《御前新赐紫罗裙》 作者:厘梨 文案: 御前新赐紫罗裙,步步青阶上鸾舆。 少女陆莳兰,冰肌丽色,姣美不可方物,却扮成孪生哥哥,入官场做起了御史。 自得其乐的她,发现自己似乎“得罪”了几个了不得的人物,个个是眼高于顶的重臣显宦和天潢贵胄。 但渐渐地,他们看向她的眼神变了…… 有一天,他将她堵在暗阁,低低在她耳边道:不知陆大人着上斓裙会是什么样子。 裹紧小马甲的绝色女御史,她当皇后的路,画风与别人不一样。 【强撩强宠,巧取豪夺,架空,男强女弱,不喜点叉】 男主:霍宁珘(zhou一声)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女扮男装 主角:陆莳兰、霍宁珘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陆莳兰做了一年的监察御史,第一次收到恐吓信。 信的措辞,极尽龌龊,恶毒。 窗前一簇梨花开得繁,光影筛落在少女晶莹的面庞,模糊了她的神色。 陆莳兰静静将纸笺叠起,锁入一只黄铜匣子。 “公子,更衣罢。”季嬷嬷捧着熏熨过的男子外裳进了屋,便见陆莳兰坐在书案前出神。 陆莳兰是季氏服侍大的,季嬷嬷最清楚对方的私事。 这个姑娘,从头发丝儿到一双雪足,无一不是倍受上天眷顾,生得完美无瑕。 奈何,这般的国色仙姿,却弃了珠翠斓裙,做男儿打扮,扮成个男子,支撑起日渐式微的信平伯府,为着家族前程拼死拼活。 季嬷嬷更痛心的是,陆莳兰原本的嗓音清甜柔丽,尤其唱起歌时,当真是令人心怡神醉。 可她为叫人不疑心自己是女子,竟服食哑声药,生生毁掉一副多少女孩羡慕不来的嗓子。 而最让季嬷嬷嗟叹的,还是她家小姐原该有一个极佳的夫婿。 那便是以长骁侯之爵总摄朝政的今任首辅、肃国公府七公子霍宁珘。真正出将入相,才华横世的人物。 陆莳兰一出生,就由两家长辈做主,与霍宁珘订了娃娃亲。 季嬷嬷至今记得,当初那还是幼童的霍宁珘,被霍家老夫人带着与陆家女眷一起避祸,着实是长得粉雕玉琢,聪慧漂亮至极。 五岁的男童,脾气不好,又认生,却趴在榻前看刚满月的陆莳兰,喜欢得很,不停地叫“妹妹”“妹妹”。 本是一桩天赐良缘。 只是,陆莳兰从八岁起,扮成了死去的孪生哥哥“陆槿若”,以陆槿若的名字和身份生活。 这份婚约,自是已经随着陆莳兰的“死亡”而作废。 想到这里,季嬷嬷又忍不住遗憾。若是大公子还在就好了,她家小姐也可以像别的小姑娘一样,过上嫁人生子的正常生活。 不过,对于扮成男人这桩事,陆莳兰自个儿倒是已习惯。 她觉得,连老天也是照顾她的,让她两个月才来一回癸水,且两日就净了。每回告两天假,也就过去了。 就是用那绸带一寸寸地缠胸难受了点,别的,都没什么。 将袍服规规整整穿到陆莳兰身上,季嬷嬷便打起帘子,准备送她出门。 却见一人匆促而来,正是陆莳兰的贴身小厮祁霄。 对方焦急道:“公子,刚得的消息,二小姐今日对首辅霍大人无礼——” 陆莳兰微微一怔:“如何无礼?” 对方口中的二小姐,是她那刚满十四岁的二妹,陆莳安,她的继母生的女儿。 陆莳安今早精心妆扮,穿戴得异常明艳,说是去参加闺阁小姐们办的诗画会,怎么会惹犯到霍宁珘? 陆歧压低声音:“二小姐……私下去纠缠首辅,找对方逼亲。她说首辅与陆家有婚约,既然大小姐过世了,那按照序齿,便该她代嫁,首辅应当娶她。” 陆歧又道:“首辅命人将二小姐强押回伯府,虽未当场发落二小姐,不过……怕是二小姐已将人得罪了。” 季嬷嬷闻言,心中复杂,道:“二姑娘竟做出这样的事!霍七公子如今哪里是能轻易冒犯的?” 因着几桩旧事,霍家和陆家,交情早就比不得过去,如今两家地位悬殊,关系也微妙不明。 不过,季嬷嬷也很快嚼过味来。 如今的霍宁珘,的确是造化惊人,从刀尖舔血的影子斥侯,到功冠全军的将领,再到执掌朝纲的权戚首相,年纪轻轻,已是身在权力之巅,掌控无数人命运的上位者。 若陆莳安能嫁给对方,于陆莳安,于陆家,的确都是天大的机缘。陆莳安被那泼天富贵和如意郎君迷昏了头,又自负美貌,这般行事也并非难以理解。 陆莳兰则是双眉轻蹙。 她的父亲是个荒唐人,只顾吃喝玩乐。祖父病后,如今家里有事,大都是陆莳兰拿主意。这事还是得她来善后。 陆莳兰去了一趟陆莳安的院子,将事情大致问了清楚。 原来,陆莳安因与霍宁珘的妹妹霍灵辉交好,借着霍灵辉的关系,这才拦到了霍宁珘的车驾。 陆莳兰并不知道,霍宁珘打算如何处置今日之事。 说来两人有过婚约,但实际上,在陆莳兰周岁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霍宁珘。 于她而言,那几乎算是个陌生的男人。 但是霍宁珘的冷酷名声朝野皆知,对方此前在外领军的风格,也是以强势著称,陆莳安这般失礼…… 陆莳兰便让陆歧备马车。她原本刚从都察院回伯府,换下官服,就要准备去赴友人之约。 但现在,只能推了那头,代表陆家,去向霍宁珘赔个礼。 霍宁珘受封长骁侯的时候,就在宝槐街被赐下府邸。他如今较少回肃国公府,大都在这边处理事务。 陆莳兰去过一次,倒是找得到路。 夜色亦难掩长骁侯府的气象恢弘,雕栏玉宇,鸿图华构,尚是其次,只见巍然洞开的朱门前,守卫亲兵训练有素,刀戟煌煌,内里仆从往来有序,暗中蛰伏的高手更是不知其数。 验明身份,就有人引她入内。 陆莳兰跟着引路的侍从,分毫没有乱看。就如同每一个走进这座宅邸的人,谨言慎行,不下于在皇宫大内。 她被带至一间雅室,等了好一阵,门外才响起脚步声。 一听便知是男子的脚步,她站起身来。 进来的,是霍宁珘的亲随,王奚。 陆莳兰也没有感到太意外,主动招呼:“王先生。” 这王奚说起来,仅是家臣,在朝中并无官职,但在这京中,即便是许多勋爵权贵,也要给他颜面。 王奚看向陆莳兰。 对方的一张面容,着实生得丽色惊人。眉若烟黛,额心的朱砂痣殷红一点。肌肤雪腻娇嫩,在华灯下微微透明,腮旁弥着浅淡粉色,不点而朱的双唇轻轻抿着。 她穿着普通的青色素锦袍子,身姿笔直,秀挺如一株夏莲,就算是最擅画的国手,也无法绘出这样的灵气和神韵。 王奚是第二次见对方,乍见仍有恍神之感。 但王奚知道,在一些嗜好男风的权贵们蓄养的娈童中,纤弱阴柔的不在少数。且陆莳兰一张口,是一种淡淡沙哑的嗓音,像扯絮似的,实在不似小姑娘们的娇软。 因此,他倒没有无端怀疑陆莳兰是女非男。 王奚便也招呼她:“陆御史,当真不巧,首辅现在有些事,走不开。” 的确是不巧,前几日,陆莳兰过来感谢霍宁珘将她从陕西道调回北京,对方也是临时有事出了府,让陆莳兰没见到人。 王奚又接着道:“陆御史回京可还习惯?” 王奚对陆莳兰的印象很好,身正才高,进退有度,又不失原则和风骨,这样的人,才能走得长远。 他知道,自家主子将对方调回京,不完全因为陆伯爷请托的缘故,也是因对方从前在南京国子监和这一年在陕西的表现,的确是优异出众。 便先寒暄了两句。 陆莳兰道:“习惯。不过,今日又给首辅添麻烦了。我二妹她……年纪小,不知事,还望首辅见谅。” “陆御史不必担忧,倘若陆大姑娘今时尚在人世,首辅还要唤你一句‘兄长’,唤陆二姑娘一句‘妹妹’的。对陆家,首辅总归是不一样。不过……” 王奚话锋一转,道:“陆二姑娘说首辅背信弃义,抛弃与陆家的婚约,不肯娶她。陆御史来评一评,这是个什么理?” 陆莳兰紧抿唇角,安静听着。 王奚的神色也终于变得严厉,这才讲到了重点:“陆御史,恕我直言,当初与我们公子订婚约的,是陆大姑娘。陆大姑娘既不幸早夭,那这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没得还要娶陆二姑娘的道理!” “王先生说的是。”陆莳兰这才缓缓说:“我亦如此认为。请王先生转告首辅,下官回去,定当好生约束妹妹。” 王奚便只颔首不语。 两个都是明白人,话谈到这里,也知道该说的都说完了。 陆莳兰便提出先告辞,王奚没有挽留,他看着陆莳兰的背影。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夜风忽起,有蒙蒙的雨丝飘落。 陆莳兰撑开小厮递的伞,衣角扶风起舞,那身影后看去,越发纤瘦冷清。 王奚心头涌出几分感慨。 很多双生兄妹长得并不如双生姐妹、兄弟般一模一样,但是,据闻这陆家兄妹孩童时生得极为相似。 见到这陆槿若的容貌姿仪,便可遥想那陆大姑娘,若能活到今日,必是姝色无双,与他家主子倒是天造地设,极为般配的一对璧人。 可惜,可惜。王奚为那过早零落的少女叹了口气。 陆莳兰当然不知王奚的感叹。 今天上门又没见到霍宁珘,她也没有不豫。 她知道,霍宁珘如今的确是忙。现在要见霍宁珘,都得提前送拜谒的帖子,她这样急匆匆过来,想想也是排不上号的。 更何况,这件事到底是陆莳安轻纵,她只是要第一时间过来,向霍宁珘表明陆家的态度。 也巧,陆莳兰出了府,她的车夫却去找门房借火点烟丝了,因此等了对方一阵。 也就是耽搁的这一阵,她看到一名年轻男子,在几名中年官员的簇拥下从侯府里走出来。 那人穿着一袭玄黑箭袖掩襟袍子,不紧不慢下着台阶,因逆着光,看不清容貌,只能见其身形高大,轩昂出众。 即使只是灯辉下一抹轮廓,对方的身姿与步伐,也似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让人想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七爷。几位大人。”立即有亲兵指挥着将道旁备好的几辆马车驶过来。 看看侯府门前亲兵格外恭敬的反应,陆莳兰知道那是霍宁珘无疑了。 霍宁珘觉察到陆莳兰的视线,漫不经意侧首,朝她投去一瞥。 第2章 侯府外的莲花石柱灯台造得高,璃罩里头火光腾动,照出来亮晃晃的。 金色的光晕,笼罩在霍宁珘的脸上。 看清了对方,陆莳兰顿时明白,她那二妹陆莳安何以做出纠缠对方的莽撞举止。 这霍宁珘着实生得惹眼,凤眸丹唇,瓌姿俊逸,身姿如玉山轩扬,容貌之美,令人不敢逼视。 即便没有他手中权势带来的影响,只是其本身,便能轻易夺得旁人的关注。 他目光冷淡看了陆莳兰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走向马车。问:“那是谁?” 旁边的亲兵是个机警的,见霍宁珘先前看的是陆莳兰,立马禀报道:“七爷,那是御史陆大人,先您从府里出来有一会儿了。” 那亲兵还在纳闷,平素拜访霍宁珘的人颇多,但是,以往像这种挂不了面相的来客,这位主子从不会过问。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 听了对方的禀报,霍宁珘倒是停步在马车门前,眼眸微眯了眯,再次看向陆莳兰。 见被点到了名,陆莳兰自是不能再沉默。 她大方近前几步,来到灯火通明处,保持着七品官员拜见宰辅应有的谦恭,端端正正行了礼,道:“下官监察御史陆槿若,见过首辅。” 她发现,霍宁珘比自己高大太多,对方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她现在的距离似乎近了些。 但现在退后已不合适。 霍宁珘轻嗯一声,权当回应,视线掠过陆莳兰的手。 那双起来行拱手之礼的手,相对大多数男性而言,实在显得娇小,根根纤细莹白,指甲是一种珠光粉润的颜色。 他的目光又在她细瘦的腰身梭巡片刻,最后,落在她的脸孔。 陆莳兰正好去看霍宁珘,对上他的眼睛,呼吸微顿。 这男子的眉眼若画,鸦色长睫浓而密,一双眼既深邃又亮如寒星。只是,那目光带着无形威压般,叫人不敢随意举动。 在霍宁珘的视线下,她不知为何,莫名想起这些年来祖父多次的交代,在外千万小心,不可让人知道你实为女子,尤其是不能让霍家的人知道。心下一时疾跳。 好在,霍宁珘只是受了这个礼,没有跟她过多叙话的意思,一撩袍摆跨上马车,先行离开了。 陆莳兰舒了口气,往旁边让开。 她原有些担心霍宁珘当众提起陆莳安的事,还好对方没有。 本就是来赔礼的,陆莳兰便立在一旁,等着霍宁珘的马车辚辚先去,这才离开。 陆莳兰在自家门前下了车,忽朝周围扫视一圈,又看向伯府外道:“陆歧,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你可有发觉?” 陆歧看了看伯府所在的这条栖鹤巷,夜不算深,但周围空旷无人,只有道旁积翠如云的老榕树,在风里发出沙沙声。 他便道:“公子,我没发现有人跟着。” 是她多虑了?陆莳兰便不再说什么,她突然又想起下午放衙后收到的那封恐吓信,会不会是送来那封信的人? 说起来,她回京才几天,手上并无案子,会是谁给她送来了那封信? 信上也没有直说,是不准她查办哪桩案子,或是不准她插手某项巡视,更像是纯粹的辱骂,泄恨。 一边想着,陆莳兰已回到自己院子滴水阁。 一跨进屋,却见她那二妹陆莳安在里面等着她,眼圈还红着,似是才哭过。 陆莳兰午时只用了碗清粥,到现在饿得慌,但也只能先应付这个妹妹。 陆莳安虽是继母所生,但陆莳兰的生母去得早,继母性情温柔,对她还算不错。她如今既是家中长子,便不能不管这个妹妹。 陆莳兰还未来得及训话,陆莳安已道:“哥,祖父因今日之事,竟罚我禁足一月!你去跟祖父说说罢。过些天便是霍家老夫人的寿辰,我特地准备了贺礼,想要亲自送给老夫人。我不想被禁足!” 陆莳安语速极快,又道:“你们当我豁出脸面去找宁珘哥哥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大姐虽然去了,但是还有我啊。哥,你想想,我若嫁到霍家,你不是就平步青云了?” 陆莳兰不料陆莳安毫无悔意,神色微凛,将她打断:“安安,若对方对你有意,哪需你如此费尽心机。你这般行事,除了被人看轻还能换来什么?还好首辅无意将你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否则,你还如何嫁人?” 听到这话,陆莳安的笑容立时消失,沉默一阵,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陆莳兰便又道:“以后,不要再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放心罢,祖父一定会为你物色一门好亲事。” 如今的霍家深似海,陆莳安这样的性格,一个不慎,连骨头也不剩。 陆莳安瘪了瘪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使性子瞪了陆莳兰一眼,便飞快地跑掉了。 陆莳兰也不再管对方,让她先关在家里,好好磨磨性子。 隔日,陆莳兰依旧是早早起来,便往都察院去。 到了署房,她为自己沏了杯春茶,又拿花洒铜壶将案头的一株绿莺浇了水,别的同僚仍旧未至。 她想着今日就要正式领办巡视事务,心中欣悦,前几天,副都御史都只是让她熟悉都察院的环境。 这时,门房却引了一名公公进来,对方让那门房退出去,才笑眯眯看看她,道:“是陆槿若陆大人罢?皇上有召。还请大人跟咱家进宫一趟。” 陆莳兰心下疑惑,皇上……? 她知道,当今太后,与霍宁珘是同胞姐弟,霍宁珘是皇帝嫡亲的小舅舅。 除了这点子关系,陆莳兰想不出皇帝召见她的理由。 陆莳兰尚是头一回进宫,皇城的朱楼庑殿,檐铃翘角,都比旁处的建筑来得雄奇蕴秀,她却未抬头欣赏这连绵迤逦的宫室,一直到被领进皇帝所在的殿中,始终目视前方。 那公公只将她带到一处殿门前,便让她自己进去。 陆莳兰蹙蹙眉,只得独自进殿。 她身上穿的是青色七品官服,胸前补子刺绣五彩鸂鶒,墨色长发齐整整束在乌纱中。腰间悬挂着一枚御史印,刻着“绳愆纠谬”四字。 这么一身被其他人穿得看腻了的官服,穿在她身上,有种难以言道的清举韵致。 萧冲邺看着缓缓走进殿中的人,一时失神。 “臣都察院陆槿若,叩见陛下。”陆莳兰自是不可能直视天颜,而是朝着前方那个她用余光看到的人影跪下去。 入了京便是这样,处处是皇亲贵族,个个都比她官大几级,有得行礼的。 这满朝文武中,也只有霍宁珘才有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待遇。 她俯身在地,从萧冲邺的角度,能看到对方颈间露出的一截肌肤,凝脂般的雪色。 “平身。”他缓缓开口。 听到头顶传来的男子嗓音,陆莳兰微微一怔,她竟对这声音并不陌生,听着怎像是……她压着心中疑惑,从地上站起。 果然,她随即又听对方以熟稔的口吻道:“槿若,抬起头来。” 陆莳兰便遵旨抬起眼。 当今皇帝萧冲邺尚未弱冠,虽只十八岁,身量却颇为修长,着一袭藏蓝缎地团龙缕金圆领衫,,头戴轻冠,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冷静持重。 那张俊郎少年的脸,却是陆莳兰认得的。 “很意外,是不是?”萧冲邺唇角含笑,目光定定落在陆莳兰的脸庞。 陆莳兰如实颔首。 的确意外。 当今的皇帝萧冲邺,竟是她在陕西道时结识的朋友,萧中业,也就是昨晚约她的友人。但陆莳兰很快就想明白了前因。 两年前,先帝病危,逆王萧真发动宫变,萧冲邺曾离京前往西北,暂避逆王掀起的宗室屠杀。 直到半年之前,霍宁珘率着数万精锐,包围京城,攻入皇宫,亲手斩杀逆王,又将他这外甥萧冲邺给迎入京城,扶持登基,结束了大乾四分五裂的局面。 只是,陆莳兰从未想过,她当初在河道口遇到的朋友,竟会是当今皇帝。 陆莳兰出神时,萧冲邺已站起身,绕过龙案,走到了她的身前,道:“你昨晚失约了。” 她看着对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萧冲邺注意到她的神情,略微放低声音,说:“那个时候,朕没有以真实身份相告,槿若不会介意吧?” 陆莳兰错愕片刻,忙道:“皇上说笑,臣岂敢。事关国本,皇上的行踪乃是绝密,如何能轻易告人。” 萧冲邺颔首,也就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谈,转而道:“前代曾设殿中侍御史,掌纠百官入觐失仪,也负责对天子言行进行监督。” “我朝虽未专设殿中侍御史一职,但朕这殿中,依旧是需要御史监督的。” 他又道:“槿若,朕让你从今起,调到御前纠察朝仪。你可愿意?” 第3章 萧冲邺言毕,伸手揽住陆莳兰的肩,将她一步步带着往东暖阁行去。 陆莳兰感受到突然覆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愣了一愣,明显的男性力道和热度令她略不自在,随即听皇帝道:“槿若也不用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来,先陪朕对弈一局。” 陆莳兰自然不可能挣开皇帝。她也算认识不少男性同窗和官员,知道不少男人喜欢跟好兄弟勾肩搭背。 曾经还有一名武将好友为表达激动之情,猛地拍她的后背,险些将她的心都要拍出来。她当时还只能咬牙受着,否则显得自己太不爷们。 但那些同僚她尚能躲避,对皇帝,就不好推拒了。 便忽略了萧冲邺的举动,将思绪调转到他先前的问话。 陆莳兰明白皇帝的意思,这是顾念昔日友谊,给她的特殊优待。 可她想起了自己在陕西道的时候,为巡视茶马和军役,看过大漠流沙雁过阳关,听过军中角声悠远,也听过百姓凄苦痛哭,她去的那些州县,有的繁华富庶,有的贫瘠荒无,遇到的事,有些暖沁肺腑,也有冤屈不平…… 那样的日子,固然没有在这沥金砌玉的殿中来得舒适,却能教会她许多东西,让她学会如何坚守本心。 等到了东暖阁,萧冲邺邀陆莳兰在棋局前坐下,陆莳兰便道: “臣感激皇上垂爱。只是,臣深感御史权责之重,同僚们皆是十分辛苦。若是臣想要从御史序列中升迁,臣希望是用自己的成绩换来的,让旁人亦能心悦诚服。” 这便是委婉表达,不愿意。 萧冲邺眼神复杂,沉默片刻,方道:“槿若乃是赤子之心。你既如此决定,朕也自会认同。” 他见陆莳兰如此坚定地拒绝,也只得暂时按下将对方调到自己身边的想法。实则,他本不想让陆莳兰这样快回京的…… 陆莳兰闻言,这才莞尔一笑:“陛下不怪臣的不识抬举便好。” 她知道,皇帝虽然依旧跟她延续友情,但如今到底是君臣有别,她在面对萧冲邺的时候,再也不能像从前对萧中业一般,直抒胸臆,想说甚么就说甚么了。 萧冲邺看着对方忽如其来的笑容,目光微动,道:“朕怎会怪你……” 他便也跟着露出笑意,道:“那就先在御史一职历练罢,这的确是个锻炼人的位置。” 待到陆莳兰离宫,已是一个时辰后。 她原本回都察院的路上还在想着,该怎样跟自己的顶头上司佥都御史交代这半日的行踪。 因她与萧冲邺,皆不打算宣扬今日会面的事。 不料回到院里,佥都御史并不在。 但对方给她交办了任务,让她今日先跟另一名御史严屿之一道,去户部查一笔账目。 陆莳兰与严屿之正坐在马车里说话,突然听到激烈的碰撞声,还有女子的惊呼,马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陆莳兰抓紧横栏,意识到,是他们的马车被别人的撞了。 还好对方车夫最后似是及时控制住了速度,没有将他们的马车撞翻过去。 她与严屿之立即下车,去看到底怎么回事。 却见对方那马车格外高大雅致,车身檀板的雕花与镂空车窗都是精工细作,车盖四角还悬挂着漆金铃铛,一看就是贵族女子所乘坐。 那马车周围更是围绕了数名仆从与侍卫,都在关心着马车中的人,可见对方身份着实不低。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这时却走上前来,将陆莳兰与严屿之一通打量,厉声道:“看什么看!惊到了里头的两位贵人,你们担得起么?还不快给贵人赔礼!” 严屿之一听,也管不得对方的主人是女子了,提高了声音道:“你是如何说话的?是你们的马车撞了我们,我还未叫你赔偿,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一个轻柔动人的嗓音从马车里传出来,道:“算了,周管事,别为难他们。” 对方那辆马车上,也被扶下两道身影来。想来是因马儿失控的原因未查明,对方也不敢再上马车了。 陆莳兰和严屿之自然都看了过去。 还是那个嗓音轻柔的姑娘在交代:“他们的马车受损,要赔多少,周管事你给他们就是。” 严屿之原本还打算跟那胖管事一磕到底,待看到这下了车来的两个姑娘,顿时不说话了。 这两个少女身份,的确不一般。 一个是镇南将军江家的江小姐,叫江善善,当今太后钦点的皇后人选,礼部已在走“纳采”的流程。 另外一个一直未说话的,则是华昭郡主萧檀君,本身就是金尊玉贵,更重要的,听说是霍家老夫人为首辅看中的正妻人选。 谁都知道,当今帝国,地位最尊的两个男人,正是皇帝萧冲邺,与一力促成其上位的舅舅,霍宁珘。 这两个姑娘,妻凭夫贵,未来自然也是贵不可言的。 不过,二女的身世、样貌也的确出众。 先说这萧檀君。 对方挽着花冠髻,发间珠玉流光,身条更是纤秾曼妙,将一袭明紫地绣海棠青鸾的掐腰宫裳穿得艳光逼人。 相比起萧檀君浓烈张扬的美,江善善的容貌则要清秀一些,气质也温婉。 她穿着浅绿色对襟褙子,裙子是层层烟罗,影绰绰的玉兰刺绣从最里层透出来,与她纤盈的身段十分相映。看起来妆扮素洁,却是花了巧心思的。 陆莳兰才回京城,也很少跟同僚闲聊,自然是不知道对方身份的。她看了看自己的马车,虽被撞了一下,但既然人没事,车也基本完好,便也没有打算揪着对方不放。 就道:“赔偿就不必了,二位姑娘好生让车夫检查一下马儿失控的原因吧。严兄,我们走。” 严屿之既然认出了二女身份,便也不打算得罪人。便说:“好。” 陆莳兰和严屿之这两个被撞到的,倒是转身就走了。 岂料那江善善倒是一眼认出了陆莳兰,她略显诧异,低声在萧檀君耳边道:“檀妹,你早些年没在京里,不认得,刚那个矮小些的男子,就是陆莳兰的孪生哥哥,陆槿若。那两兄妹长得几乎一样。” 听了这话,萧檀君上下看看陆莳兰的背影,冷冷收回目光。 她低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是说,那陆莳兰夭折的时候,才八岁么。更何况,就算她活到现在,霍家也未必还想履行这门婚约。” 萧檀君这样说,当然时候有原因的。 霍宁珘在家行七。 他原本没有被视为家族掌舵继承人进行培养。霍家最重视的,原是霍宁珘的同胞兄长,霍家的长房嫡孙——霍宁珩。 那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霍宁珩现在因故废了双腿,坐在轮椅上,身体也弱。 因为霍宁珘是幼子,当初霍家老夫人才会定下霍宁珘与陆莳兰的婚约。若早知霍宁珘以后会成为霍家掌舵人,当初这桩亲事也落不到陆莳兰头上。 也正因霍宁珘是嫡幼子,自幼最受宠爱,性情也是玩世不恭无所忌惮,向来是不服管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算现在也是如此。 也因此,萧檀君笃定,绝不是霍家给霍宁珘安排了让他娶谁,他就一定会娶谁。 萧檀君神色不明地看了江善善一眼,不再说话。 陆莳兰几天前还在叹没正事做,从进宫的那日起,却常常忙到三更天才能回家,白日要逐案过筛一批有关屯田的案卷,查看是否有官员贱价买田,晚上时常还要监审案子。 几天下来,将她累得够呛。 这日夜里,陆莳兰正坐在署房里看卷宗,突然接到命令,让她立即赶去见首辅。 内阁本设有值房,但霍宁珘历来都是侯府处理公务,她自然是往长骁侯府去。 霍宁珘的书房在府中自成院落,院中有两株百年老树,正间黑漆金髹的牌匾上两个大字——“临道”,笔势如凤举龙腾,给人崔巍之感。 室内深而宽敞,四处立着高大的九莲铜枝灯,华光烁烁,有如白昼。 陆莳兰被引进屋内,便见霍宁珘坐在檀案之后。对方垂着眼帘,似乎是在看奏折。听到动静,连眼皮也没有掀一下。 而她的上司,平时威风八面的副都御史冯征昊,此时跟个缩脖鹌鹑似的站在下方,正在禀报工作情况。显然是刚挨了训。 第4章 冯征昊汇报的是,户部受理地方军费报销存在的问题。 禀报完毕,他转头看到陆莳兰,扯起嗓子便训斥道:“陆槿若,前几日让你和严屿之去户部看账,你们怎的没有将这些问题查摆出来!” 陆莳兰还未来得及回话,只听“啪——”一声响。 霍宁珘面无表情,已将奏疏蓦地掷到书案上。 这个撞击声叫人心尖猛颤。冯征昊吓得一抖。一屋子的人顿时也都弯下了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霍宁珘睥冯征昊一眼,道:“冯征昊,这件事情,我让你牵头办了一个多月,现在,你将责任推到一个刚入京的小小御史身上?” “下官不敢!是下官统筹不力,没有达到首辅的要求。”冯征昊两腿打颤:“下官今次回去,一定增派力量,再次集中清查!” 正三品的官儿,在比他年轻许多的男人面前,战战兢兢,险些就直接跪下去了。 陆莳兰也是低头紧紧蹙着眉。她想着,难怪霍宁珘不满,现在户部的确是很有问题的。 霍宁珘向来不喜啰嗦,仅看实绩,道:“行了。” 他让冯征昊接着汇报屯田清理出的问题,这是陆莳兰负责的,陆莳兰又在冯征昊汇报的基础上补充了部分内容,这才算过关了。 霍宁珘本身能力卓绝,对满朝文武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他在生活上随性不羁,处理起政事军务却相反,极为严厉,说一不二。 终于听到霍宁珘说:“退下罢。”冯征昊如蒙大赦,应了是便赶紧往外退出。 陆莳兰自然也就跟着自己的长官走,却听到一个嗓音道:“陆槿若留下。” 竟是霍宁珘在说话。 陆莳兰心下一紧,停了脚步,虽不明白对方为何叫住自己,仍是立即转回身去,道:“不知首辅有何指示?” 对方答:“不是公事,是有件私事,我想找你帮忙。” 霍宁珘身体往后微倾,他今日穿着玄黑祁缎圆领袍,领边绣银纹朱雀缠云,衬着白纱中单,黑白二色分明,越发显得一张脸俊美逼人,高大身形这般随意的地靠着椅背看向陆莳兰,叫她无意识地就多看了对方两眼。 陆莳兰毕竟还是当过八年女孩子,她小时候,其实也喜欢过那些流莹烁彩的环佩,如烟似水的罗裙,总是被人夸玉雪可爱,美人胚子,她还时常臭美臭美的。 所以,曾经的小陆莳兰,在看到隔壁大姐姐出嫁时,对她的宁珘哥哥其实也是有过懵懵懂懂期许的。 在小陆莳兰的心里,对于霍宁珘这个自幼有婚约的人,始终还是与别的男性有所不同。不管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但,或许是男女天生的差别。 与小陆莳兰对霍宁珘的好感不同。少年时的霍宁珘,却压根没有想过陆莳兰。 他七岁时被扔到军营里,一待就是十四年。当时霍家被显宗皇帝打压,日子正难过,他身负家族兴衰使命,忙着与父兄一道恢复霍氏一族昔日荣光,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早就忘记自己还订过亲。 甚至连“陆莳兰”的死讯,他也是许久后才知道,那个女孩死的时候,他正以少年将军的身份,带兵攻打临阳。 对于一个走过尸山血海,见惯生死的男人来说,也仅仅是为那小姑娘感到惋惜。 像霍宁珘这样的男人,天生就习惯掠夺,若是他自己看上的女人,怎样都要得到。而对于家里安排的姑娘,指望他连对方容貌都记不起,就产生了感情是不可能的。 当然,如今的陆莳心里十分清楚,既然她在祖父的安排下,以哥哥陆槿若的身份继续生活,那便不可能再回复女儿身。因此,早就绝了重新做回女子的念头。心里也早就如静水一般。 陆莳兰便回答道:“您尽管吩咐。” 对方便说:“听王奚说,你对龟兹文有所研究?” 陆莳兰闻言微微诧异,答:“是,还算懂得一些。” 霍宁珘便站起身,迈步去了那楠木透雕山水流云落地罩后的次间,不一会儿,陆莳兰便见霍宁珘手握一本册子,从里面走出来。 她立即了然,那边是对方的藏书阁。 霍宁珘将书册递给陆莳兰,道:“这个,你帮我译出来。能译多少是多少。” 陆莳兰双手接过,随意翻了翻,她的神态很快变了。这本书册包含的东西很广,有琴谱、舞谱、棋经、天文、术算等,文字则有粟特文、于阗文、龟兹文、回鹘文、希伯来文等等多种。 这可是极为难得的好物啊。看到上面超凡飘逸的字体,更可知里面的内容也是上乘孤品,陆莳兰在心里喃喃着,整副心神都钻进了这书里。 霍宁珘垂着眼眸,便看到陆莳兰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渐渐张得圆如杏仁,微微放出了光来。就连他说话,对方也恍若未闻。 “上峰在与你说话,你却在走神?”霍宁珘略挑起眉峰,目光看着陆莳兰。 陆莳兰一下醒过神,她敢保证,她以前没有这样失礼过,她待人接物,向来都是很尊重对方的。 也因此她先是耳尖儿嫣红,接着,那白皙剔透的耳廓也染满淡淡的红,甚至这红色还在朝着她脸颊蔓延,整个脸都是热的。 她的确是感到不好意思,身体也就做出了自然的反应。 陆莳兰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就如三春桃花,雪上粉酥,清灵艳丽不可方物。 霍宁珘无意之间将这样的画面尽收眼底,目光微变。 霍宁珘以前也有个亲卫爱害臊脸红,但那是个黑脸儿大老粗,脸红基本看不出来,都是靠他那含羞的神态来分辨的。 同样是脸红的效果,放在眼前这人身上,简直是天差地别。 霍宁珘淡淡收回视线。 他在军中野惯了的,回到朝中,才知道有些书生有多娇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别说武艺。 陆莳兰便赶紧弥补自己的过失,问道:“首辅刚刚说什么来着呢。” 方才,她耳旁的确是有嗡嗡,嗡嗡的声音。 霍宁珘此刻倒是难得的好性子,平静地又说了一遍:“我说,让你不能将这书带走,从明起,你每日放衙之后,就过来译书。王奚会给你安排房间。” 陆莳兰也不敢带走这样珍贵的东西,害怕给主人家弄丢,当即道:“是!” 霍宁珘又安排道:“译好了,我要送人的。字写漂亮些。” 原来是送人的,陆莳兰当然又答:“是。” 今天天色已经有些晚,霍宁珘自然没有留陆莳兰,先让她回去了。 倒是陆莳兰还有些恋恋不舍地,走之前又看了看那孤本。 陆莳兰这晚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她一来到都察院,就发现昨晚挨了首辅批的副都御史冯昊征已先她到了。 都察院现在暂无都御史,都是这位副职主持工作。 陆莳兰立即上前打招呼,冯昊征却面色沉沉,将她单独叫到自己的署房里,道: “今晨在西城安孜巷,发现了一具男尸,正是咱们都察院的御史,严屿之。刑部的仵作已确认他是被人先用钝器击打后脑,再用绳索勒到树桠上,悬于空中。” 陆莳兰原本面上带着微笑,听完笑意凝在唇角,脸色顿时刷白,脑中沉闷作响。 她以前见过死人,可是这样朝夕相对,在署房里同进同出的人被杀害,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虽然她跟严屿之认识不久,仅做了十来日的同僚。 但这段时日,基本都是和对方配合办理公务。这么一个大活人,昨天还一起说话做事呢,转眼死得这样惨,难免心中触动。 冯昊征又问:“这段时间,你时常与严屿之一起办理公务,可见他与谁起过特别的冲突?” 本朝律法有规定,若是因遭御史弹劾而进行报复的,罪加三等。因此,都察院之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陆莳兰立即将这些天发生的事细细回想,她突然想到,那天在去户部看账的路上,他们的马车被两位贵族姑娘的马车撞到的事。 但她很快否定掉这个没有证据的猜测,不过是小小的争执而已,那两个少女总不至于为了这样小的事,就杀人罢? 陆莳兰又想了想,还是将这事儿给说了出来,只是她不知对方那两名少女的身份。 冯昊征表示了知晓,又说他会再派人调查此事。 最后交代陆莳兰,道:“严屿之手里的事务,你好生理一理,还得继续完成,以后就由你接管。” 陆莳兰便回答:“是。” “刑部若再次来人调查严屿之的死因,也由你配合。” 陆莳兰再次答是。 因着同僚出了这样的事,陆莳兰今日的心绪始终不高。 与此同时的皇城里,一个太监拎着个鸟笼,带进理政殿里呈给了皇帝。 那红色珐琅手柄的漆银鸟笼中,关着一只小巧的鸟儿。 萧冲邺的目光便居高临下落在鸟儿身上。 是西域来的雪鹂鸟,殷红小巧的嘴儿,黑亮的眼珠子,头上的羽冠微微翘起,白羽如雪,光泽闪动,最精致的是尾巴,像柄打开的小扇子。啼声格外动听,珍稀难得一见。 那太监以为皇帝在认真打量这只雪鹂,笑着道:“皇上,这样漂亮的鸟儿,啼声更是婉转,霍老夫人一定喜欢。” 霍家老夫人喜欢各种珍禽,住的院子的养的鸟儿多。这可是皇帝对曾外祖母的一片孝心。 “是啊。”萧冲邺用手指轻弹了弹鸟笼子,眼神幽深,面色难辨。 因他的动作,那鸟儿使劲扑腾了起来,似是十分不安,像往笼子外头奔。 萧冲邺低低道:“明明是只娇弱的小鸟,乖乖让人宠着不好么?非要想着飞出去。” 太监一愣,忙道:“皇上,要不……让命珍禽坊再调教调教这雪鹂,以免惹了老夫人不喜。” 这太监也纳闷儿,这鸟儿先前被拎过来时在笼中晃来晃去,也不见太大动作。怎到了皇帝身边,为何就这般躁动,想来还是皇上龙气太重,不能这些小东西轻易能承受的。 萧冲邺却是道:“不必。调教多了,失了灵气也不好。给老夫人送过去罢。” “是。”那太监便领命离开。 第5章 陆莳兰这一天整理了严屿之署房的文书和卷宗,还有他个人的私物,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还到隔壁刑部去做了份证词。刑部的人说这凶手下手狠毒,一击致命,叫陆莳兰近来也自己谨慎些。 等到放衙的时候,她便依约往长骁侯府去了。 时节正是季春,天色黑得越来越晚。 陆莳兰到长骁侯府的时候,夕霞灼灼,染得长空旖旎,尚能视物。 陆莳兰被王奚亲自引着穿过府中内湖时,便见水边嘉木凝翠,湖石堆奇,一湖波光缓缓起伏,点缀着轻舟飞廊,画意天成。 多名高挑的侍女们身着雾绡丽裙,手持托盘,在湖边设下的席桌间布置穿梭。水风牵着裙角舞动,树上春樱花瓣飞旋飘落,倒是一道怡人风景。 想来是霍宁珘在湖边设宴,也不知是要招待什么人。 王奚便说:“陆御史还未用晚膳罢?今日恰巧七爷在家待客,陆御史晚些可一道用膳。” 陆莳兰想了想,道:“不必了,先生。我是来为首辅做事的,怎好事还没做,先宴饮起来了。何况那必得耽搁许久,我想快些帮首辅译出来。” 王奚倒是没有坚持,道:“也成,那我便让厨下备好膳食,送到陆御史处。” 陆莳兰道:“好。让王先生费心了。” 王奚道:“哪里,应该的。” 长骁侯府的确是大,宅子是扩建过的,将原先左右的院子都合了,今太后特地给自己的胞弟的恩荣。论起霍宁珘的功绩,若纵观前朝,封个异姓王,也是完全够资格的。但封王的恩赐被霍家自己给拒了,太后便从别的方面补偿了弟弟。 王奚给陆莳兰安排的地方很安静,听不到湖边宴席间的声音。 她坐在案前,自己研了墨,便心无旁骛地翻开书册,开始译书。 陆莳兰坐姿端秀,长睫低垂,在玉白饱满的脸颊投下暗影,鼻梁弧度俏挺得像是画出来的。因不断在思考,嫣红的唇瓣紧紧咬着。 那名掐着点进来给陆莳兰添茶的侍女,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然后极轻地退出去。 陆莳兰专注于书中,直到霍宁珘都走进近前,她才发觉了对方。 她不料霍宁珘还会亲自过来看进度,微微错愕,起身行了个礼。他的客人就都走了么?那夜应该已是很深了。不知不觉竟已过去这样久? 因是在自家宴饮,霍宁珘此刻轻袍缓带,少了几分平日的冷酷,但那一身气势带来的压迫感,一如既往的强烈。 霍宁珘顺手拉过一张梨木圈椅,坐到书案另一侧,棱角分明的薄唇微抿了抿,道:“你继续,不必管我。” 他离得有些近,陆莳兰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气和衣裳上隐约的苏柏香。但那一双眼却是极其清明的,没有一点醉意。 陆莳兰心里忽地疾跳,她捏捏手指,很快又镇定下来。 霍宁珘径直拿起几张陆莳兰写的译卷,目光下掠。 陆莳兰对外邦语言和古语的研习,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深。他实则对此也有一定涉猎,一看就明白陆莳兰的水准。 陆莳兰突然开口:“昨日忘记问首辅,不知首辅要下官译这书册来,是送给哪位公子,还是送给哪位小姐呢?” 霍宁珘没说话,撩起眼皮,视线从译卷上移开,看了陆莳兰一眼。 陆莳兰解释道:“下官没有窥探之意。只是想说,若首辅是送给公子的,我的字便写得刚硬一些。若是送给小姐,我便写得纤巧些。” 今晚她先大致将书通览了一遍,因此实际译的不多,若是字不是对方想要的,她可以将这前几页再誊抄一遍。 霍宁珘沉默片刻,似笑非笑道:“陆大人这可是在变相赞自己书法造诣高啊。” 听听对方这个话里蕴含的内容,不管是雄浑劲拔的,还是秀美别致的,都可以信手写来。 陆莳兰被这一声“陆大人”和他的调侃弄得不好接话,说:“下官并无这个意思。” 霍宁珘倒也不再逗对方,放下手中译卷,直言道:“送我四哥的,他喜看古雅飘逸的字体,就是你现在这字便不错。” 陆莳兰颔首:“好。” 那她就明白了。霍宁珘的四哥,就是他嫡亲的兄长霍宁珩。据说霍宁珘与他那同胞兄长的感情极好。那霍宁珩残疾之后,霍宁珘四处延请名医,为他的四哥看腿。 但陆莳兰不知道的是,霍宁珘自己的意愿,是暂时代替霍宁珩坐在这首辅的位置,军政一肩挑。等霍宁珩身体不那样差了,他还要将这首相之权给予对方,依旧只掌他的兵。 可见两兄弟感情之深了。 霍宁珘又道:“不在正式场合你就不必自称下官了。霍家和陆家到底是世交。” 陆莳兰微微一怔,便答:“是。” 两人正说着话,王奚便从外边走进来,他不料霍宁珘亲自过来了,忙道:“七爷也在?” 霍宁珘颔首。 王奚便对霍宁珘道:“七爷,我想着今日天色晚了。我先前忙着在前头待客,倒是忘记提醒陆御史时间。不若让陆御史就在府里住一晚?”反正客房也多。 陆莳兰眉心一跳,她可没有想过还要借宿,霍宁珘还未置可否,陆莳兰已道:“多谢王先生,不过用不着安排我的住宿,我还要回家的。” 霍宁珘转眸看向急迫拒绝的陆莳兰,静静的,没有说话。 王奚却是颇为严肃地对陆莳兰道:“陆御史,严屿之的事才出,你这几日多留个心的好。你看你的小厮也没有带,侯府距离伯府又远,就屈就一晚如何?” 陆莳兰也不奇怪一个小小御史的死会传进王奚耳里。御史历来是秩品低却权力重,监察范围涵盖所有政权行使的方方面面,且每一个御史都可以直接面圣,进言进策。别的七品官,可没有这样的地位。 更何况,霍宁珘向来重视吏治监察工作。甚至对报复御史者从重处罚,也是他修订新律时让加进去的。严屿之被杀,都察院自然是第一时间会向霍宁珘禀报,王奚知道很正常。 见王奚这般关心自己,陆莳兰心下感动,若她是个真男人,那她肯定就应下了,也算与首辅的交情更亲厚一些。但她不是…… 因为身份的秘密,陆莳兰可不敢随意在他人家里留宿,睡着没有安心感。 而且她最近胸房时而有些胀,晚上解了绸带,睡着才舒服。一直这么束缚着,那是很难受的。 何况,她还想沐浴了再歇息的。在霍宁珘府里,她哪敢浴身啊。 陆莳兰只好再次拒绝王奚的一片美意:“多谢王先生,但实是因为我回家还有别的事,就不为你们添麻烦了。” 霍宁珘便站起身来,开口道:“今日的确有些晚了。王奚,派人将陆御史安全送回伯府。” 对方两人都这样说了,王奚便答是。 霍宁珘这就先回房休息了,王奚则送陆莳兰离开。 而更早的时候,司礼监秉笔梁同海便已向皇帝禀报:“皇上,陆大人一离开都察院,便去往首辅府上。看来,是与首辅早前就约好的。” 萧冲邺指尖正捏着一抹黑子,压到黄玉棋盘上,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压根没有听到梁同海说话般,久久没有回应。 但皇帝越是这个反应,梁同海心里越是突突的跳。这虽是少年天子,但心思之深,已是滴水不漏,便又说:“皇上,首辅他……会不会也已知道了……” 萧冲邺终于道:“暂时想来没有。不过,他迟早会知道。” 梁同海在心里揣摩着皇帝这句“他迟早会知道”的意思,额头微微冒出了冷汗。 便听萧冲邺又道:“她算是舅舅自己不要的罢……是朕先选中。” 梁同海一愣,这严格算起来,是陆家这边毁了婚约,怎么能算是首辅自己不要的呢。 但随即想想,又觉得皇帝这么一说,也有一定的道理。 若是霍宁珘想查谁的身份,那还能有查不出来的?对方不知道陆莳兰是女子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压根没有把那婚约放在心上,也没有对现在的陆槿若感兴趣。不在意,也不感兴趣,自然不会去查。 梁同海便附和皇帝说:“的确如此。” 萧冲邺看一眼梁同海,又道:“朕的心思,若是走漏了风声,让太后那边知道半点……梁同海,你该知道后果。” 梁同海垂下头答:“是,皇上请放心,奴婢会一切谨慎行事。” 萧冲邺又道:“不能再让她与舅舅过多见面,知道么……” 皇帝心里清楚,霍宁珘若是知道陆莳兰为女子,并且对她有意的话,对方自然有的是办法令陆莳兰回复女儿身,名正言顺与她履行婚约。 可是,他自己就不一样了。他反而会受此桎梏,没法再亲近陆莳兰,算起来,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舅母。 他没有把握,霍宁珘在接触了陆莳兰之后,不会对她起意。 第6章 陆莳兰虽然一直关注着严屿之的死因,但这几天一直没有新的进展。 她仍旧每日去给霍宁珘译书,不过后面几日,霍宁珘都不在府里。 倒是霍家老夫人的寿辰到了。 虽非整寿,但是如今的霍家,着实如日中天。 这霍家老夫人,太后是她嫡亲的孙女儿,皇帝是她的外曾孙,首辅是她的嫡孙,霍家的儿郎还在边关掌着兵。 亏得霍家早早放出风声,说是不办寿,否则,登门贺礼的人怕是得踏破门槛。 但饶是如此,这样的百年世家,树大根深,姻亲和世交总有那么一些,总不可能将这些人也都拒之门外。 陆莳兰现在的身份是陆家唯一的嫡孙,又入了仕,还是霍宁珘将她从陕西调回京里。她怎样都要代表自己卧病在床的祖父,去一趟肃国公府,向霍家老夫人拜寿的。 季嬷嬷想着陆莳兰今日要去见霍家老夫人,心中起伏难定,为陆莳兰梳头的时候,手里拿着木梳,在那水缎似的黑亮发丝上来回了许久。她梳发的手艺可好得很,各种女子的发髻,再精致的都难不到。 但现在空有好手艺,最后也不得不又给自家姑娘挽了个简简单单的男子发髻。 陆莳兰从镜子里看了看季嬷嬷的神情,本欲说点什么,想想还是沉默了。 因本就生得面嫩,陆莳兰从不穿颜色鲜亮的衣裳,她很少置办衣物,大都是青色的,灰色的,这些泯然与众的颜色。反正她现在是个“男人”,干净整洁便好。 更何况,陆家的底子几乎被她爹掏空,现在也没有条件,让她成日跟个贵公子一样生活。 但今日是霍老夫人的寿宴,陆莳兰难得穿了身浅黄地绣墨绿卷草纹的锦衣,簪了支细如意头的白玉簪,因衣衫颜色不再黯淡,令她看起来少了平时的清冷,与她的姿容亦更为匹配。 季嬷嬷看着自家姑娘这一身,脸上好歹有了点笑容。 陆莳兰自然不是一个人去拜寿,同行的还有她父亲与继母。 一到肃国公府,便见大门口的马车往来如云,热闹非凡。 早有管事的派出多人引导着车马和客人。陆莳兰才回京,也不认识多少人,只跟着父亲一道去了招待男宾的前院正堂,她的继母则去了女眷那边。 去正堂的路上,陆莳兰便见她爹陆连纬走在前面,对着这越发兴盛的肃国公府,时而左右看看,时而又回头看看她,嘴里也不知道暗暗在嘀咕什么。 陆莳兰与父亲一起在屋里坐了一阵,没想到,竟有府中婆子过来传话,说是霍家老夫人要见她。 原来,是她的继母在向霍老夫人祝寿时,说起她回京了,霍老夫人便叫人过去一趟。 她爹陆连纬便看她一眼,道:“还不赶紧去。” 陆莳兰便起身跟着婆子去往霍老夫人所在的北院。 霍家的小辈们刚给老夫人拜完寿,男男女女齐聚一堂,老夫人看着这满堂的孙儿曾孙,个个男儿皆是出众俊杰,个个姑娘们皆是貌美可人,心情自是极好。 尤其是看到如今自个儿搬去出住的霍宁珘,老老实实在身边陪着自己,霍老夫人脸上笑意也越发地浓。 她心情一好,听说陆家的大公子也回京了,便想要看一看。 陆莳兰跟着那引路的婆子进了老夫人院里的正堂。 满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 霍家老夫人也没有想到,这陆槿若竟是这样的一个绝色少年。虽然当初便知道陆家那一对双生子生得漂亮,但还是有些超出她的预估了。 陆莳兰身条纤细,若是跟女子比,自是偏于高挑的,若是跟霍老夫人的孙儿们比起来,自然就不算高了。 因此霍家老夫人倒是为这陆槿若男生女相的程度诧异了一瞬。 陆莳兰也有些记不清霍家老夫人的容貌,当年,陆老伯爷用陆莳兰替了陆槿若,为了不叫京中熟悉他们两兄妹的人生疑,就将陆莳兰送去了南京,说了调理身体。后来陆莳兰一直在南京念书,更是没有回过京了。 她此刻才又认真看了看对方。 霍家老夫人年近七十,已是满头霜发,她身着棕黄色五蝠捧花团纹软缎服,胸前挂着一串水润的翡翠珠。整个人不胖不瘦,精神仍是钁烁,那双眼也依旧炯然有神,因气质高贵平和,看起来让人既感到长者的可亲,又不失威严。 陆莳兰便说:“小辈陆槿若,祝老夫人吉祥安康,福寿万端。” 霍老夫人便笑着道:“这就是槿若啊。你要今年的五月才满十八吧?这样小就入仕一年了?” 陆莳兰没想到霍老夫人将自己的生辰记得这样清楚,她的确是再过两个月满十八岁,忙道:“是,去年初正式入的职。” 不过,陆莳兰心道,她作为男子当官的年纪小,但作为女孩子,年纪可不小了。她这岁数,早过了嫁人的年纪。 实则,霍宁珘相对于他现在的位置,才叫真正的年轻。但大家都清楚,若非皇帝正巧是亲外甥,恐怕那一位早已不止这点成就,或许能成为天下雄主了。便也不会以看待常人的眼光去看对方。 王奚便介绍着陆莳兰的经历,说:“老夫人,陆御史是南京国子监的荫生,在国子监学习三年,年年多门甲优。因监察御史出巡可带两个吏员或国子监的学生作为助手,他便是因成绩超群轶类,先被南京都察院挑选为御史助手。吏部议叙时,又受他的恩师柳慎石柳部堂荐举,直接成为年纪最小的科道官。” 科举、监生、荐举皆是入仕的重要途径。科举看得是理论,另两样则更偏重实际能力和人脉。 霍家老夫人便又道:“好,好,是个格外能干的。”这般看起来,陆家也并非振兴无望。 霍家老夫人突然看向坐在一旁,正喝着茶的霍宁珘,想说点什么,门外却传来报信的声音,道:“老夫人,华昭郡主与江家姑娘来了。” 霍家老夫人便道:“快,请进来。” 便见萧檀君与江善善携伴而来。 二女一进门便是笑盈盈来到霍老夫人面前,分别呈出自己的贺礼,倒是比霍家自己的姑娘对老太太还要亲热几辈。 风头一下就到了萧檀君与江善善身上,其他的霍家姑娘却也没有人露出异样表情,大家都知道,这两个女子,以后的身份比她们都要尊贵。她们这些霍氏女以后嫁人了,还得靠着家里呢。 霍家老夫人对萧檀君还是满意的。她知道霍宁珘是个挑剔的。 而华昭郡主萧檀君生得美艳动人,家世容功无一不出众,年纪也正当,还差三个月及笄。别家的男子若娶回家去,还怕压不住。 但霍老夫人觉得,她家七郎就得娶这样耀眼的姑娘,才收得住心。便毫不掩饰对萧檀君的看重。 陆莳兰则是控制住内心的诧异,原来,那日撞了她和严屿之马车的,便是这两位姑娘。难怪,后来副都御史那边就没回音了。 但是,陆莳兰怎么看,也觉得以这两个少女的家世气质,不像是为了那么点小事便要害人的。 这屋虽然十分敞阔,但姑娘多了,香气也越来越重。 霍宁珘放下茶盏,慢慢站起身来,道:“老祖宗,我去前边儿看看。” 霍老夫人可是一直注意着自己的孙子。 见华昭郡主进来这么长时间,说了这样多话,霍宁珘连眼风也没往萧檀君身上扫。霍家老夫人心中难免失望,这都二十二了,还没得成亲的意思。 萧檀君心里也有些失望,但她长在皇室,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心智绝非许多十五岁的小姑娘能比,很快笑着主动说了句:“宁珘哥哥,我哥也来了,刚刚还在前边找你呢。” 霍宁珘看萧檀君一眼,道:“好。” 霍老夫人也知道,今天的来客中,亦有霍宁珘的朋友,没有一直拘着他的道理。便朝他道:“去罢去罢。” 霍宁珘倒是看看一旁的陆莳兰,道:“不走?” 陆莳兰没想到霍宁珘会叫她,看看对方,正好对上霍宁珘的一双眼,便说:“老夫人,那我便也去前面了。” 霍家老夫人看看陆莳兰,颔首:“好,你也别去正堂了,一会儿跟着七郎去柏锡堂用膳罢。”柏锡堂那边都是些世家子弟,陆槿若多认识些人,对他以后自有帮助。 萧檀君和江善善这才注意到,陆莳兰居然也在这屋里。 第7章 萧檀君只是一瞥,便收回视线。 江善善却是定定看了一会儿,目光幽幽,等陆莳兰都转身走了,她还又看了一眼。 柏锡堂建在低缓的白石小山之上,翠柏篆水,檐角隐现,一瞧便是幽雅之地。 这边的人不多,是各家的嫡系继承人。 众人先给霍宁珘见了礼,便听他介绍道:“陆槿若,信平伯府大公子。” 而王奚又将陆莳兰详细介绍了一番。 信平伯府……这已是早就淡出视线许久的家族了。人丁单薄,势力凋敝,似乎孙辈就这么一根独苗子。 不过,既然是霍宁珘亲自带过来的人,谁也不会面露轻视。尤其陆莳兰本身的气质是很容易博人好感的。 而陆莳兰没有想到,一个年轻男子,竟迅速起身来到她面前。 对方穿着黑色地联珠纹天水锦外袍,高鼻深目,颇为俊俏,约莫二十来岁。 第一句话便是激动道:“槿若,一别多年,咱们可终于又见面了!” 陆莳兰打量对方,她不认得这人,但是听这口吻,应该是从前在京中就与她哥交好的玩伴,可这到底是谁? “怎么?你忘记哥哥我是谁了?”那男子倒是敏锐,见陆莳兰这个表现,似乎不敢置信,痛心道:“槿若,咱俩那时可是好得跟什么似的。小时候,有人若是欺负你,哪回不是我帮着你!” 他对陆槿若居然忘掉自己感到不可思议,心中又想,对方还是长得这般瘦小。 陆莳兰静静看着对方,她现在是真尴尬,周围的人也都看出来了,人家这是全然不记得这位大爷了,都发出了阵阵笑声。 连被迎到主位坐下的霍宁珘也看向这个活宝。 还好,这一位选择了自报家门:“我是谢遇非啊!” 陆莳兰反应也快,对方既报上名字,她就知道了这是安阳侯家的儿子,就是不知现在是个什么官位。忙招呼道:“谢三哥。” 谢遇非在这声“谢三哥”上找回了点儿安慰,对方还记得他行三,好,好。便道:“无事无事,你那时到底年纪小。” 他说着,便引陆莳兰去到他所在的那一桌。 霍宁珘便见谢遇非去抓陆莳兰的手臂,被陆莳兰不着痕迹躲过,似是很不喜欢与别人做身体上的接触。他随即收回目光。 谢遇非拿了杯盏便为陆莳兰倒酒,道:“来,我们哥两个久别重逢。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我……”陆莳兰刚想说自己酒量不好。 “你可千万别说你酒量不好。还记得不,你八岁的时候,咱们一起偷喝了我爹的一坛太清红云,我躺了一天,你小子还是自己走回去的。”谢遇非一口断了她的后路。 陆莳兰微微收紧手指,她哥陆槿若的酒量是很好,可她的酒量的确不好。 谢遇非太热情,陆莳兰便听他道:“槿若既忘记我,就先自罚三杯罢。” 陆莳兰看着谢遇非赤诚的眼睛,这个人是真心在为重逢童年挚友欣喜,她想起了为救自己而死的哥哥,心底难以自抑地涌上难过。 “好。”为了兄长,她应声道。随即端过那酒,一连三杯,仰头而尽。 陆莳兰接着道:“谢三哥,我十岁那年生过一场病,酒量就不好了。” 她是个很有原则也很自律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将御史一职做好。三杯是她的极限,尚在她的自控之内,再多就绝不能了。 “啊?是这样吗?”谢遇非心里越发怜惜这个童年玩伴,就并不为难她,道:“好,那便不喝了?咱们就这样说会儿话。” 陆莳兰笑了笑,道:“好。”两人交谈起来。 陆莳兰为让自己酒后好受些,喝了不少水,中途去了趟净室,还是沉闷,便留在廊外透透气。 正巧霍宁珘走出来。 他见陆莳兰脚步格外迟缓,脸颊染着霞粉,眼眸也不如平时清亮,雾蒙蒙的,找了块廊外的石头,自己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吹风。 接着,她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小手臂。 那手腕纤细柔美,小臂更是雪腻柔滑,似美玉雕成,若是戴条手链,或是镯子,再相称不过。 但随着陆莳兰一挠,上头竟冒出了许多小疹子,越抓越多。她也没有想到,今天吃了这酒,竟会出小疹子,以前并未这般过。 霍宁珘来到陆莳兰面前,低头看向她的手臂,问:“喝了很多?”他们不在同一桌。 她抬起头,微微弯了弯眼睫,看清对方,这才道了一句:“首辅。”又道:“没。”她的意识是全然清醒的,除了反应慢点,与平素并没有太大差别。 霍宁珘显然还有事,不再管对方,迈步便走,只是叫随从去为陆莳兰叫大夫。 就在陆莳兰先前那一桌上,其中一人两眼昏昏,不禁道:“这……今日见过槿若风姿,不禁让人想着,他那妹妹若是还在,华……”华昭郡主就算不上京里最美的明珠了。 谢遇非敲了那人的头一下:“酒喝多了罢?说你口没遮拦你还不信。这若是槿若的妹妹,早就是七爷正妻了,轮得到旁人惦记?” 对方这才清醒了些,道:“这,这倒是。” 偌大的肃国公府里宾主尽欢,到处是酒过三巡,正是一派丝竹歌舞,谈笑风生。 殊不知,就在一墙之隔外的不远处,却弥漫般地狱般的杀意。 血腥的气息漂浮在空气中,马蹄声踏破杀戮过后的死寂。 竟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胡朔程,纠集了逆王萧真余党,等着霍家老夫人寿辰,欲将霍家人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这两条街本就是都是宅院深广的高门大户,平时街上人就少,偶尔路过的要么望风而逃,要么已成刀下亡魂。 胡朔程早布下天罗地网,一切照计划实施,不料信号放出,他安排的军队却迟迟不来。胡朔程带来的先锋小队被杀戮殆尽,只余他与几名亲信还在奋力反抗。 一柄长刀忽地朝胡朔程掷来,锋刃破空声极为骇人,力量之大,更是震得胡朔程虎口发麻!哐当一声,已准确无误击落他的兵器。 两柄利剑立即架到胡朔程的脖颈,将他掼倒在地。胡朔程知道今日命将休也,抬头望向那长刀的来源处。 果然见来人高高坐在马背上,身上未披甲胄,反而是紫衣玉带,倒是个美男子,眉眼间却有一股冷戾之色,身形颇为修劲,一看就是从军中磨砺出来的。 正是霍宁珘。 他居高临下看着被押跪在地的男人,道:“胡朔程,你藏得可真够深。险些让我误杀了旁人。” 胡朔程满脸是血,阴恻恻大笑两声,吼道:“被人反将一军,是我技不如人。不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霍宁珘——你以为你杀尽齐王一脉,没了用处,你那皇帝外甥还会容得下你?你等着瞧,你的下场,只会比我胡朔程更惨!” “丧心病狂,连你祖母的寿辰都能利用的畜生——”对方的谩骂越发难听。 霍宁珘半分没有动怒,他低着头,将玄色长鞭缠绕左手两圈,整个人是一种倨傲又漫不经心的神色。只道:“带走。好好审。” 立即有士兵上前,堵了胡朔程的嘴,让他自杀也不能,迅速拖下去。 霍宁珘手下的蔺深这时策马上前禀报道:“七爷,胡朔程安排在咏和巷的人皆已被控制。” “好。”霍宁珘调转马头,又向肃国公府大门而去。 蔺深暗暗松了口气,一场大战终于在爆发前消弭于无形,恶战一起,怕是又要死伤无数。 霍老夫人院里,早已不似先前的热闹,拜寿众人早已退去。只有门口守备森严,屋内气氛一片凝重。 是萧冲邺便装出宫,在房里陪着霍家老夫人说话。 很快有人进来禀报,叛将已抓住,叛军已被悉数控制。霍老夫人屋内的凝重也随着这个消息而消散。 霍老夫人心落了地,笑着道:“好了,皇上也可以安心了。”又道:“善善先前也在,现下还和姑娘们在一起。可要叫她过来,让皇上看看?” 萧冲邺亦微微一笑,道:“不用,朕还要等着见小舅舅呢。不若朕去前面等着他。” 霍老夫人不疑有他,道:“也好。” 萧冲邺出了北院,却是问身边的梁同海:“陆槿若还在柏锡堂?” 梁同海答:“是的。” 第8章 众人用膳后都去园子里赏花观水,只有陆莳兰尚留在柏锡堂的一间客房里。梁同海早通过霍宁珩霍四爷,将情况打听清楚。 陆莳兰侧卧在弥勒榻上,脑袋垫着万字纹软缎引枕,正在小憩,窗外和风吹送,阳光流泻,令她身上蒙着一层淡淡金辉。 萧冲邺进屋的脚步放得轻,惟恐将道旁花朵上停留的蝴蝶惊走一般,浑然无声,陆莳兰便没有醒。 梁同海识趣地带人守在门外,注意着周遭动静,未跟进去。 陆莳兰喝了解酒汤,头已不大晕了,只是疹子还没有完全消褪。 萧冲邺站在榻边,目光在陆莳兰身上流连,从她的五官,到纤丽的腰,往下是并拢微曲的双腿,眸色幽深。 萧家历代出过几个男女通吃的子孙。当今的寿王萧慈更是极为喜好男色,府中有不少腰细肤白的娈侍,陆莳兰虽模样生得比那些人更惹眼,但在时下,也绝不会叫人轻易往女子入仕的方向去想。 至少,陆莳兰可不会像有些娈侍般娇娇怯怯,或是妖妖娆娆地说话。相反,她的气质清而正。 他最初也没有想到她是女子,幸而……叫他先知道了。他还得为陆槿若掩饰,暂时不能叫别人发现她是女子。 萧冲邺的视线最后落在陆莳兰脸颊靠耳处一小片红疹,又俯下身,捉起她的手腕细看,面色沉沉。不知是何人灌她的酒。 陆莳兰却很警醒,手一被人动,她就睁开眼,反应少顷,道:“皇上?”便欲起身行礼。 萧冲邺不得不放开她的手腕,止住对方动作,道:“免礼。” 陆莳兰便与他一同站在榻前说话:“皇上亲自来给老夫人贺寿。” “嗯,老太太历来疼着朕,她的寿辰,朕自然要来,也是代母后走一趟。”萧冲邺低头打量陆莳兰的手,问:“出疹子了,怎么回事?用过药了没?” 陆莳兰随他的目光看了看,答:“大夫说,因我先前用的酒里有少许藤黄,我不宜用那个,便成这般了……用过药,已经快好了。” 萧冲邺沉默片刻,略带玩笑道:“之前在陕西,朕邀槿若陪朕喝两杯,你都不肯。今日,是谁这样大面子,让槿若破例沾酒了?” “难道,是朕的小舅舅?”萧冲邺细细审视陆莳兰的神色,想看看提到她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对方可有不同反应。 皇帝的语调随意,陆莳兰却是心下微惊,她虽听说霍宁珘和萧冲邺这舅甥两人的关系好,但自古少君与权臣之间,总是难免微妙。虽然霍宁珘年纪也不大,但那个“权”字,却是占实了的。 她便如实说:“并非首辅,而是我一位童年好友,谢遇非。因多年未见,我便少喝了一些。” 萧冲邺自是知道谢遇非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便不再说这个,转而看着她,道:“槿若,自你知道朕的身份,见着朕,便变得生分了。实则,在朕的身边,缺的便是你这般能对朕说几句真心话的人。” 陆莳兰之前是真正将萧冲邺引为好友,此时听到萧冲邺语中的失落,一时心中也有些触动。想说两句,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刚巧,梁同海在外道:“皇上,首辅大人过来了——” 萧冲邺不料霍宁珘这样快便回来,道:“快请。” 门口的光线暗了一瞬,陆莳兰便见霍宁珘走进了屋来,却是换了身衣裳,也不知先前离开做什么去了。 “小舅舅。”萧冲邺上前两步,主动相迎。 “臣见过皇上。”霍宁珘口头见礼,淡淡看一眼屋里的陆莳兰,才又朝萧冲邺道:“不是让皇上今日别出宫。” 萧冲邺微笑道:“有小舅舅坐镇京中,朕并不担心。” 霍宁珘看着对方,便也一笑,说:“皇上不留在老夫人处,如何过来这边了?” 萧冲邺便顺势解释:“朕之前去陕西时,在河道口认识了陆御史,为她的才华心折,相交为友。先前过来寻小舅舅,恰好听说陆御史有些不适,便先来看看她。”萧冲邺也想过了,要他不见陆莳兰,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知道陆莳兰近来每日皆要去霍宁珘府里之后。 况且,萧冲邺清楚,霍宁珘多半会知道今日他来见过陆莳兰,若他躲躲藏藏,倒是会引来对方疑窦。这般大大方方的,做个惜才的皇帝,更为妥当。 “原来如此。”霍宁珘面色如常,旁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又看看陆莳兰,评价道:“陆御史文章的确做得好,与新科汪思印相比,亦不遑多让。” “正是。”萧冲邺颔首:“朕的惜才之心,与舅舅一般无二。” 陆莳兰默默站在一旁听着,虽然皇帝与首辅讨论的人是她,但似乎并没有她一个七品官员插嘴的份。 霍宁珘与萧冲邺自是不可能一直留在陆莳兰房里,有些事务也不是陆莳兰这个层级能知晓的。两个男人很快便一同离开。 没过多时,许多宾客都知道皇帝亲自来府里为老夫人贺寿了。这本就是皇帝有意给霍家的颜面,自然要让人知晓。 正在戏阁看戏的女眷们也得知了消息,江善善露出格外俏丽的笑容,一直在等待皇帝召见,在场年纪相当的贵女们也频频将艳羡目光投落在她与萧檀君身上。 谁知,一直到下午,也没有等到召见。 江善善的笑意亦渐渐消失。 萧檀君捻了颗梅花糖糕喂进嘴里,说:“你心急什么?皇上就算想见你,他又岂是那般沉不住气之人。晚宴时定能见到的。” 江善善这才又笑道:“檀妹,瞧你说的,我哪有心急了?” 萧檀君转过头,为对方的强要面子略一撇嘴,不再说话。 晚宴留下的都是权力核心圈子中的人家,陆家还排不上号。因此,午膳过后,陆莳兰便随自己的父亲先离开了肃国公府。 陆莳兰这会儿已全然清醒,她本就只告了半天假,便与父母道别,自己一个人回了都察院。 她一回署房,就开始草拟副都御史交办的巡审新章程。 这时,她的副手吏员聂书云端着个书篓子走了进来,道:“陆大人,你看看,严大人这几本放在经历司的书还要留着么?” 陆莳兰接过聂书云递给她的书篓,挨本翻了翻,中间掉落出一封信来,陆莳兰自是打开了纸笺,一看内容,却是如坠冰窖,浑身发寒。 这封信,竟与她收到那封还锁在匣子里的恐吓信如出一辙。 同样是朱砂绯红,字迹潦草张舞,如血迹拖曳,叫触目惊心。连谩骂的内容也是一样。就像是一封信同时抄录两份。 唯一不同的,仅是两封信顶角的时间。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严屿之那封信落的时间,正是他死去的那一天,三月初九,而她那封信的时间,落的是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暂且未到。但今天已是三月十六,也快了…… 陆莳兰慢慢平复着呼吸。 也就是说,她收到这封信时,那个时候,就有人决定要杀她与严屿之了。但那时,她才初回京城,到都察院报道不过几天。 短短几日内,她和严屿之为何会一起被人列入杀戮名单。还以这样的方式告知他们两人? 要知道,她和严屿之从前从未合作过任何一件案子。就是说,他们不该有共同的仇人。何况是这般要杀身之命的仇人。 不过,那倒是证明严屿之的死,完全与那江善善和萧檀君无关了。 聂书云看着她,问:“陆大人,你怎么了?人不舒服?” 陆莳兰看看对方。这是一个相貌普通,偏于清秀的青年,只是个贫寒的吏员,也帮不了她。为了不让对方也卷入危险,便说:“无事。你先下去罢。” 聂书云担心道:“可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陆莳兰道:“可能这两天有些累了。好了,你先出去罢。” 对方这才出去了。 陆莳兰独自坐了一会儿。她绝不能死,哥哥的死因尚未找到,她怎么可以死掉。四月初九么?她垂着眼想。 坐以待毙不是陆莳兰的性格,她既然能从一个小女孩女扮男装十年,到一步步进了都察院,她的心志自然不似外表所表现的柔弱。 陆莳兰站起身来,先回家取了自己那封信,随即又拿着两封信去了趟刑部。 这般来回,等她做完手里的事,天色已晚。今日她便没有去为霍宁珘译书。 直到第二日傍晚,她又如约来到长骁侯府。 霍宁珘今日倒是在府里,到了夜深的时候,男人如第一次般踱步到了陆莳兰房里,翻看她今日的译卷。 对方倒是悠闲得很,依旧是那把梨木椅,也依旧是坐在书案侧面,连坐姿都是十足的慵懒。 陆莳兰看了一眼霍宁珘的侧影。她却觉得自己近来有些厄运缠身,收到那样的信不说,还喝点酒也出疹子。 而现在……整个人更是不舒服。可能是因为昨夜沐浴后头发未干,也可能是近来太累,心理上亦承受着更多。她白日便觉嗓子有些干哑,现在竟像是发热了,一阵眩晕忽地袭来。 什么叫做祸不单行,陆莳兰今日是彻底领悟。 霍宁珘便感到一只柔软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但也只是触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就离开了。 第9章 守在门外的蔺深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七爷居然让旁人随便按着手臂,还没有将其甩开。 他可是看得清楚,是陆御史自个儿发觉用手撑着首辅不妥,改为扶住了桌沿。而他家主子只是瞥了一眼陆御史的手,就没有动作了。 “抱歉……大人……”陆莳兰眩晕片刻,便用意志控制住了摇晃的身形。 因为发热的缘故,她原就幼嫩的唇瓣越发红艳,轻轻的一张一翕,微哑的嗓音从她口中缓缓吐出,仿佛也有了一种不同于人的景致。 霍宁珘本就是坐在椅子上,他这才抬头,看向陆莳兰的脸孔,目光不明。 实则从陆莳兰起身的时候,霍宁珘便觉察了。 只是这陆家少年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尤为无害,他只当对方走过来是要为他讲解译卷,岂料对方直接将手按到了他的手臂上。 他当然是避得开的,甚至换个人,这般直接朝他伸出手,还有可能被他当成偷袭,一脚踹飞。 但是连霍宁珘自己也感到诧异,他并没有避开对方。 陆莳兰这时感觉稍好些,便说:“首辅,我要先回家了。”她担心晕倒在长骁侯府。 “立都立不住,还回家?”霍宁珘轻嗤。接着,他看向平素机敏,今天却像根木头般杵着不动的蔺深。 蔺深知道主子这是在让他去叫大夫,赶紧消失了。 等大夫来的间隙里,霍宁珘忽然开口:“坐罢。你这身体,也着实太弱。” 陆莳兰从这位首辅的话里听出了那么一点嫌弃的意味。 如果以看一个男人的身板来衡量她,那的确是太弱了,他也没有说错。 陆莳兰无从反驳。毕竟方才霍宁珘那手臂的触感她还记着,硬邦邦的,跟铁铸似的,拎她约莫就跟拎鸡崽儿一样,当然觉得她过于文弱。她只好沉默坐回原位。 霍宁珘又问:“会骑马射箭么?” 陆莳兰微怔,摇摇头。 “蹴鞠呢?” 陆莳兰大概明白霍宁珘的意思了,还是摇摇头。 她哪有时间练这些?她八岁才开始扮哥哥,为了赶上哥哥的功课,并且把他自幼学习的术算、弈棋和多门语言拾起来,可谓是花费了远胜旁人的心血,根本就没有时间玩儿别的了。 倒是她四岁起,便开始习舞蹈,也喜欢跳舞。扮成男子之后,舞是不可能跳了,剑舞却是私下会在庭院里练练。也能起到一定强身健体的作用,因此,她身体实则不差的。 霍宁珘不再说话,陆莳兰当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但陆莳兰却越来越紧张,她总觉得霍宁珘的目光似有似无在看她的“喉结”,令她的心怦怦跳得凶。 或许是她太紧张产生的错觉,但她的确很担心被霍宁珘发现了什么。因为对方的目光总是这样锋锐,令人觉得无可掩饰,无处可藏。 没错,在陆莳兰光洁的脖子上,有个小巧突起,虽然只有微小的弧度,但还是有的。 陆莳兰也不是吹嘘,她这个假喉结做的,光用看那是绝看不出来是假的。 那是祖上从异士处得的方子,跟外头那些用鱼鳔胶粘的易容可不一样。除非是被懂这个的人用手去仔细捏揉甄别,才可能会觉察出异样,轻易是扯不下来的。 这可是事关身家性命的事,陆老伯爷没点掩饰陆莳兰身份的法子,哪敢让她做官呢。 因此,陆莳兰自己也觉得,她只要不是被人扒掉一身衣裳,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霍宁珘府中的大夫很快过来了,却让陆莳兰更紧张。她没敢伸手让大夫把脉,而是道:“大夫,我只是染了风寒,症状不重。方才久坐陡起,一时眩晕,没有大碍的。” 那大夫闻言,就只是给了陆莳兰几枚丹药,侍女端了水来,服侍她吃完药。她便再次提出,想要回府。 霍宁珘这回没有再不允,只朝蔺深道:“命人备车,送陆御史。” 陆莳兰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冷。也是,在霍宁珘看来,她真的是极不识相的人了吧,两次拒绝在侯府留宿。 “是。”蔺深送走陆莳兰后,回到霍宁珘身边。 他从小就跟着霍宁珘,什么话都说,便感叹道:“七爷,陆御史这样的,若是被寿王瞧见了……怕是要惹上麻烦了。”寿王喜好男色也是出了名的。 霍宁珘闻言,却依旧只是提笔在一本折子上圈点,并未与蔺深搭话。 陆莳兰清早醒来,许是霍宁珘府里大夫的药格外管用,她身上不适的症状松了许多,便没有向都察院告假。 一到院里,副都御史冯征昊便召集所有人集中,沉声交待道: “最近,京中出了不少事……某位大员家的小姐,因着貌美,居然被人牙子给掳进了青楼,给人糟蹋了。就连咱们都察院的同僚,竟也死于非命!实则从逆王萧真谋逆以来,这京中便乱得很。如今虽大有好转,但上边儿还是非常不满意。” “治安不够好,与五城兵马司那帮子人脱不了干系。他们中间,很有一些人收受银钱,纵容为恶,渎职枉法。想想也是,五城兵马司嫖赌之风盛行,本身的风气就不好,还如何匡正他人?” “首辅大人有令,必须要对五城兵马司严加整饬,此次,由都察院会同锦衣卫,集中巡察,发现问题立即缉捕查办,务必要让五城兵马司的风气焕然一新,以促京中治安进一步好转。” 陆莳兰等人自是服从安排。 等众人散后,冯征昊叫住陆莳兰,道:“陆槿若,你先将本次专项巡察拟个方略出来,如何安排咱们这边和锦衣卫的人,从哪几些方面着手最佳,拟得详细些。这次务必要出成果,才能给上头交代。” 陆莳兰又答:“是,冯大人。” 冯征昊点点头,他对陆莳兰还是很认可的。做事情思路清晰,拟的各类方略和章程他看了都很满意。 便鼓励道:“好好干,皇上与首辅大人自身都年轻,也愿意启用有本事的年轻人,你只要好好干,不愁不能博个好前程。” 冯征昊对她的态度显然要比过去好很多,陆莳兰微笑道:“多谢大人提点。” 因这事安排得急,她今日原本想认真查阅严屿之办过的案卷,也只能先放一放。 陆莳兰的速度倒是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方略拟好了。 随即,她想着,今日去长骁侯府的时候,须得向霍宁珘暂时告假。 因为从明日起,她恐怕晚上也需与锦衣卫一起去一些酒楼或者赌场督查,要有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帮他译书了。 到了夕阳西坠时,陆莳兰来到长骁侯府,说明来意,蔺深便带她去找霍宁珘。 所到处竟是个不小的校场,地面满铺二尺见方的白石。一尘不染,冷似雪地。场边的漆红架子上,兵刃林立,充斥着萧杀之气。 不愧是长骁侯府,居然还有这样一块地方。陆莳兰不禁在心中想到,霍宁珘这到底是划了多大的地方作府邸。 不料,校场的管事却说:“七爷方才已从南门离开,似乎是外出了。” 陆莳兰便请蔺深帮忙转达她的来意。 蔺深答好。他见陆莳兰的目光总往那边的弓箭上掠,道:“陆御史想学射箭?” 陆莳兰想起那天霍宁珘的话,点了点头:“以后有机会可以学。” 蔺深却笑道:“哪用以后找机会,我现在便教会你,你回去自己多练练就成。”王奚年纪大,性格沉稳。蔺深则年轻,又善谈爱笑,一来二去就与陆莳兰混熟了。 陆莳兰便点点头:“好。” 蔺深就先试了试陆莳兰的力道,给她挑了一张适合她的波斯短弓,先射了两箭,作为演示。 又详细分开来讲,手指该如何抓握弓身,如何开弦,何时放箭,身体的站姿,手臂的角度等。 陆莳兰也不得不说,蔺深是个好老师。 霍宁珘策马回到校场的时候,便看到蔺深在帮陆莳兰调整拉弓姿势,道:“肘与肩,持平。” 霍宁珘远远可见陆莳兰拉弓的姿势极美,腰肢柔韧,动作舒展,从腰到臀恰到好处地起伏,两腿一前一后的站姿,令其修长的双腿线条也展露无遗。 纤细的身影站在晴空下,衣摆被风鼓动,犹如会发光般的引人注视。 ——可惜,一箭射出,准头太差,远远够不着靶子。与她漂亮的姿势完全相反。 陆莳兰低低诶了一声,蔺深却很给面子地叫道,“不错啊陆大人,这才第一箭!继续。” 陆莳兰受到鼓励,似乎也找到射箭的乐趣,果然又抽了一支箭。 这两人,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也用心。霍宁珘都下马走进校场了,两人还不曾发觉。 蔺深到底是跟着霍宁珘南征北战过的,直觉敏锐,他先陆莳兰转过身,一愣,很快道:“七爷回来了?” 陆莳兰微怔,便也垂下弓,看了过来。 霍宁珘面无表情,看看两人,蔺深则道:“陆大人,快请七爷指点指点你。你这箭术,铁定就提高得快了!” 第10章 陆莳兰也不扭捏,行了礼,说:“那,我便要在首辅跟前献丑了!” 她重新举起弓,瞄准靶心又是一箭。但这一回,箭仍旧偏得有些远。 霍宁珘负手站在一旁,仅是瞟了瞟,便道:“力量太差,劲儿使得也不对。勾弦时指法不熟,两指将箭尾夹得太紧。开弓时滑了弦。还有呼吸,乱得很。” 见对方一下指出这样多失误之处,陆莳兰的脸难免微微红了一下。道:“多谢首辅指正。” 霍宁珘便来到陆莳兰身旁,正了正她的弓,又略微托高她的右臂,道:“勾弦时绝不能滑弦,两臂用力要均。再来。” 陆莳兰就拈了一支羽箭在手,继续…… 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再取一支箭,再继续…… 霍宁珘对人的耐性向来不好,略微挑眉看了看她:“怎么在开弓的?这是第几回滑弦了?” 这样聪明的人,怎学个箭术这么难? 霍宁珘走上前去,伸出手直接覆到了她的手背,陆莳兰瞬间感受到对方手掌的薄茧,还有那修长手指的力量感。她顿时一愣。 相比起霍宁珘手心的粗砺,陆莳兰手背的肌肤实是柔嫩得跟豆腐似的。应该说她整个人都是如此,脸蛋更是吹弹可破。一种如花朵清甜的独特体香,幽幽可闻。 霍宁珘紧接着人也靠近到陆莳兰身后,带领着她,做了个标准的引弓动作。 霍宁珘这个姿势,就跟圈着陆莳兰没两样了。两个人身高的差距,让她看起来像整个人陷入他的怀抱里一般。陆莳兰懵了一瞬,对方强烈的男性气息如一团烈火般笼罩了她,令她的双颊瞬间就滚烫起来。 身后的胸膛也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坚实。陆莳兰心跳停窒了一瞬,随即呼吸就乱了。 “射箭要专心,不要走神。你在想什么?”霍宁珘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他垂着眼看陆莳兰,眸色是寒夜般的纯黑。 利箭“嗖”地激射而出——陆莳兰甚至觉得霍宁珘都没有认真看前方,那支箭已啸着锐利风声,深深扎入对面的靶心正中,长长的箭尾不堪重负般的嗡嗡颤动。 陆莳兰的心跳声极大,她无意识地抿了抿下唇,掩下这奇怪而陌生的情绪,抬头望了身边的人一眼。 霍宁珘已退开两步,问她:“可学会了?” 陆莳兰答:“学会了。”她记性好,刚刚射那一箭,每个角度都刻在了她脑子里。 霍宁珘颔首,道:“要掌握技巧,还得靠多练。”他还有别的事要忙,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陆莳兰便答:“是。”她看了眼霍宁珘的背影,收回视线。 实则,陆莳兰感觉先前两人靠近的时间不短,但实际上,霍宁珘上前就是那么少顷的几息。就算在蔺深看来,两个人的动作也正常极了。就是霍宁珘带着陆莳兰射了一箭而已。 当然,以霍宁珘的高傲,是很少亲自指点谁的,更别说这般手把手教了。 蔺深顿时觉得,他家七爷对这个前小舅子果然不错。 陆莳兰却是这才想起,她过来找霍宁珘的初衷,是为了告假。 接下来,果然如陆莳兰所料,她忙得时常连喝水都忘记了,哪里还能来帮霍宁珘译书。 第二天都察院和北镇抚司的人便正式碰头了。锦衣卫远多于御史,本次督查,仍然是一名御史搭配多名锦衣卫为一组。 谢遇非正是负责此次督查行动的人,锦衣卫指挥同知。 他特地对众人介绍着陆莳兰,道:“这是我自小的兄弟,对他客气些,知道么?” 本来这群锦衣卫,个个都是看不起人的,听了谢遇非的话,自然都不敢造次。 陆莳兰这才发现谢遇非并非任何时候都像对她一般的赤诚热情,在办案的时候,在对着部属和陌生人的时候,他其实很冷漠。 谢遇非招呼完了锦衣卫的人,又道:“槿若,我还有别的事,未必能一直与你们一道。有什么事,随时让人告诉我一声。” 陆莳兰笑道:“好。” 知道陆莳兰现在对京城不熟悉,谢遇非又带着她上了城楼,给她一一介绍四处建筑分布。 最后道:“你看,那边——就是怀惠河的两岸。”谢遇非指着远处玉带似的河流,道:“那里聚集了全京城最好的酒楼和楚馆,其中漳洵台的酒,梦琅嬛的歌,玉腰楼的舞,堪称三绝,都是最负盛名的销金窟。” “等哪天把五城兵马司这事儿办完,哥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陆莳兰忙道:“算了罢,我身为御史,自当清正崇廉。” 谢遇非拧着眉道:“你看看你,从小就是死脑筋。就当去看看,又不真要你做什么。”又道:“说好了啊,咱们这次清查完毕,我就请你去逛逛。” 陆莳兰也只好先答应下来。 自打萧冲邺这唯一的儿子满了十八岁,太后就格外注意挑选出色的贵女,用以进宫延续天家血脉。 太后并不相信选秀那样短的时间里的表现,她便时不时将小姑娘们召进宫里。以便更好地观察,哪些人更适合做自己的儿媳妇。 当然,顺道也是给自己的幼弟霍宁珘挑选妻子。 霍太后刚巧从人处听说了陆莳安曾找霍宁珘逼亲的事,心头不悦,抬起手指,拨了拨花房刚献来的一盆碧玉牡丹,淡声道:“那陆莳兰也是没福气,若她还活着,自然就该她嫁给七郎。人都已经死了,她那妹妹陆莳安居然还想代替姐姐嫁进霍家,着实痴心妄想。” 那旁边的嬷嬷知道,霍太后是长姐,霍家嫡长女,她与幼弟霍宁珘年纪相差大,将对方也是当儿子一般看的。便附和了两句。又道:“娘娘,您这回召进宫的各位姑娘都到了。” 太后便叫传。 太后宫中很快便聚集了七、八位高门贵女。 太后看着这群小姑娘,便让人呈上来一批昳丽的新丝,道:“这些都是新进贡的料子。有沉州丝,朝云雾縠,冷霜纨。哀家让人给你们一人挑了两匹,就看你们这些个小姑娘喜不喜欢这些花色了。” 姑娘们哪里敢说不喜,便都叩谢着:“谢太后娘娘赏赐,娘娘的眼光与格调历来是高于咱们。您看中的,自然是最好。” 这些料子都是适合即将到来的夏天,轻盈剔透,质感细腻的。送到宫里的东西质地好,姑娘们夏日也热爱这样凉爽的打扮,既解暑热,又能够勒出美好的体态。 今天这批姑娘,却是太后为自己弟弟看的。萧冲邺的皇后人选已定,就是霍宁珘那边,迟迟没有定下正妻,看起来是对萧檀君不那么满意。她便决定再亲自看看。 萧冲邺这边,也让织造局私下留了不同花色的好几匹。 粉色,姜草黄,冷碧色,水蓝,紫色,萧冲邺看着这卷卷的丝罗雾纨,想象了一下它们裁剪成衣,穿在陆莳兰身上的情景。 陆莳兰的衣裳都太素太暗,若穿上这些裙子……只会令他更加着迷吧……萧冲邺的手慢慢在丝罗上游移,一寸寸的,仿佛已经得到他想得到的人。 正在这时,外头来了禀奏,说是都察院和锦衣卫查出了大案,陆莳兰正是主办人之一。 萧冲邺听了,立即叫人传召都察院和锦衣卫的人,要亲自听取案情,当然,也就包括陆莳兰。 这连日来,都察院和锦衣卫的确清查出了许多问题。 一条一条,白纸黑字,全都列举出来,一一记录在册。 有收受地痞恶霸贿赂,为其打掩护,走漏案情的;有因失职致使被看押人员死亡却隐瞒不报的;有擅自役使总甲、火甲做私活盈利的;还有京师九门中有三处私设了收费站所,勒索进出京城商人钱财,等等…… 其中,最严重的,便是陆莳兰顺着藤牵出了一条大线索,南城兵马司里,有人涉及弄虚作假或非法变更户籍信息,甚至做倒卖人口的营生。 发现线索后,锦衣卫连夜审讯,陆莳兰则作为监审陪同,她又迅速将案情形成了报告。 须知,上边儿的人,对这户籍信息是格外重视的。摸清了人口,才能征税,才能调兵。 这条线索,都察院直接呈给霍宁珘看过了。现在又听说皇帝过问,陆莳兰又随着冯征昊一同进了宫。 第11章 御史和锦衣卫本就是上达天听的差使,一起进宫,实属寻常。 皇帝的确对这件案子重视,但另一方面,他也是想见陆莳兰。 大殿里三脚蟠龙朝阳鼎中飘着龙涎香,皇帝今日穿的是暗红地满绣云纹常服,坐在御案之后,俊美的脸上表情淡漠,只是,不时将目光落在专心致致禀报案情的陆莳兰身上。 一听便是半个时辰,详细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 冯征昊这回居然得了皇帝赐座的奖励,心情一高,便将陆莳兰也好好夸了一顿,道:“这次,陆御史颇为辛苦,连日地熬更守夜。此回巡察有此成效,槿若功不可没。” 萧冲邺颔首道:“的确如此,后续便由锦衣卫与大理寺继续审办,都察院只负责监审。你二人也该休沐几日,好好休整一番。五城兵马司执法犯法,恶行昭彰,既然已查出问题来,就必须严惩。你们此次都应当记上一功。” 冯征昊自然是带着陆莳兰谢恩。 又过问几句,萧冲邺才道:“冯征昊先退下罢。”又看向陆莳兰,道:“陆槿若留下。朕这里有两幅字画,你帮着朕一同看看真伪。” 冯征昊对字画是没有研究的,赶紧退下了。他也已听说陆槿若之才,不逊于今科的状元,倒没有多想。 冯征昊一走,萧冲邺便让人给陆莳兰上茶,道:“说这样久,口干了罢?先润润喉咙。” 陆莳兰知道无人的时候,皇帝不喜欢她太讲君臣之礼,也的确口渴,谢恩后便接过茶盏饮用。 萧冲邺看着陆莳兰的脸,那眉心的一点朱红,令少女的容颜越发光丽夺人,如明珠般煊煊照人眼目。她放下茶盏,抿抿唇角,那双黑漉漉的眼睛也随即看过来。“皇上要我看什么画?” 萧冲邺垂下的两只手紧紧握了握,才慢慢张开,依旧只是轻拥着对方的肩,带她走向龙案。——虽然贵为天子,但是对她,还得继续忍耐。 “槿若,朕这里,前后得了两幅王颂玑的画,就是不知哪幅是真,哪幅是假。今日叫你过来辨一辨。” 王颂玑是前朝人,于绘画一道堪称鬼才,只可惜画作几乎都被毁去,只有极少流传下来,也愈显珍贵。 陆莳兰一直很喜欢王颂玑的画,见皇帝得了,自然是要欣赏探讨一二。 霍宁珘今日也进宫了,太后特地叫了这些姑娘来,原本就是为了要让他来相一相。 倒也没有直接碰面,太后让小姑娘们在花园里赏花扑蝶,带着霍宁珘从另一边的阁楼观景,顺道就让他看了看楼下那群姑娘。 这群贵女很快都发现了西边阁楼栏边多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太后娘娘,另一个,却是一道高大峻挺的身影。这些女孩有的见过霍宁珘,有的却没有,一时都是面含羞色。 霍宁珘神情冷淡,道:“娘娘今日特地召臣进宫就为这个?” 太后不悦睨对方一眼:“什么叫‘就为这个’?你倒是不急,可祖母都这个岁数了,最想看的,就是你早日成亲,她抱上曾孙子。” 太后和霍老夫人都明白,霍宁珘是个主意大的,他的正妻,必须得他点头才行。否则,娶了也未必是好事。 霍宁珘显然不欲多留,也没有接话,只道:“臣去皇上那边看看。” 太后却道:“不必,你如今难得上哀家这儿一趟,哀家叫皇帝过来,你们两个陪哀家一同用午膳。” 霍宁珘都到了颐安宫,太后自然要留他用午膳,就命人去请皇帝。至于那群姑娘,太后见霍宁珘这态度也知道没戏,便让人将她们先引去了西殿,晚些再送出宫。 太后接着又道:“你既来了,便帮我刻一枚新章。哀家现在常用的那枚汉隶,还是你二十的时候帮哀家刻的。”霍太后说的,是她用于书画的私章。 霍宁珘这就走不成了。 很快有内侍给他呈了描金漆盘来供其挑选,里头有白、青、墨几色的空白玉章,亦有金、牙、角材质,高低大小不一。 霍宁珘便取了笔,在章首大概勾了几笔凤纽,章底写了太后的字号,又捉一柄趁手的刻刀在手里,倚坐在窗前宽大的雕花靠椅中,低着头开始刻章子。他坐得随意,大马金刀的,完全没有旁人在太后宫中的慎微。 颐安宫的太监宫女都是习以为常。霍太后对霍宁珘向来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喜爱和恩宠,当然也就包括喜爱他的脾性。 刻这个对霍宁珘来说费不了太多功夫,倒是因霍太后不时与他说几句,令他要刻得慢些。 两人正在说话,皇帝就过来了。上元节之后,这三个当朝地位最尊的人的确没有聚在一起用过膳。皇帝接到太后懿旨,也只得先过来这边,让陆莳兰一个人在他殿中用膳。 午膳后,萧冲邺先走了。 霍宁珘仍留在太后宫里,打磨印章微微不平整的一角。便听到有人在向太后禀报:“皇上留了都察院陆槿若探讨字画,命那陆御史在殿中留用了午膳。” 太后得了信,摒退那人,转眸看向一旁的霍宁珘,突然问道:“七郎,陆槿若此人如何?你可算了解?” 霍宁珘把玩着手中快完工的印章,道:“倒是见过几回。娘娘何以突然问起陆槿若?” “据说,这陆槿若生得面若好女,比女子还漂亮,是难得一见的殊色。果真如此?” 因着太后这句话,霍宁珘脑中浮现出陆莳兰的样貌,尤其是那双长睫如羽,水光盈盈的眼睛。便应道:“确是如此。”虽然是肯定的回答,却未多作评价。只是问太后:“那又如何?” 太后便蹙了蹙眉,道:“皇帝很赏识这陆槿若,曾在陕西与他引为知己。你也知道,萧家人有些喜好男色的根子,看看那寿王就是如此。也不知那陆槿若是不是个懂事的。但愿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想要通过攀上皇帝来博前程的人……” 也并非霍太后对陆莳兰有偏见,而是她先听说了陆莳安去找霍宁珘逼亲的事,对陆家就不喜了。为了权势富贵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她可见得太多。 霍宁珘闻言沉默片刻,道:“娘娘着实多虑。陆槿若此人,并非喜好邀宠媚上的性子。皇上更是心志远胜常人,岂会如寿王般荒唐。” 太后听霍宁珘这般回答,便不再说什么。 太后也才三十多岁,霍家女子的容貌生得远不如霍家的儿郎出色,太后并不算太美,只是皮肤润泽白皙,举手投足间很有一种韵味。她年轻时,是在当时盛宠的嘉贵妃手里吃过亏的,嘉贵妃便是生得格外美貌, 因此,太后对相貌太出色的人总是没有好感。当然,对自己的弟弟和儿子是例外。 离开太后宫里,霍宁珘径直便去了皇帝的书房。 陆莳兰倒是还没有走,皇帝在让她陪着下棋。 宫阙里规矩森严,下人历来静无声息,太安静了,大门又开着,霍宁珘在门外便听到了萧冲邺与陆莳兰模糊不清的对话声。 两人的声音缠在一起。陆莳兰的嗓子虽然有些淡淡沙哑,那声音本质却是如一股小溪流般细柔,却并不如萧冲邺变声过后的低沉醇厚,倒像是被什么药坏了嗓子。霍宁珘眯了眯眼。 内侍通传之后,皇帝起身相迎:“小舅舅来了。” “首辅。”陆莳兰也赶紧站起来见礼。她看到霍宁珘,立即想起许多天前对方教她射箭时的情景,心里忽快了两下。 霍宁珘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陆莳兰,这些天,对方一直在忙。他虽然看了都察院送来的奏疏。但面对面地看到陆莳兰,这半个月来还是第一次。 霍宁珘看向陆莳兰。对方的下巴比之前尖了一点,可见近来着实是累着了。 陆莳兰便让开位置,让霍宁珘与萧冲邺对弈。 梁同海深知皇帝的心思,让人又给陆莳兰取了个凳子来,让她坐在一旁观棋。 陆莳兰却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她今日小腹总有些微微坠胀,这是她以往来月信前的感觉。但她的月信历来很准时,难道最近总是晨昏颠倒,引得月信的时间乱了? 陆莳兰历来谨慎,不管是月信要来了,还是纯粹因劳累引起,她都不敢再留,立即道:“皇上,首辅,下官忽然想起有桩急事未了,得先出宫了。” 霍宁珘一来,她就要走,这实在是有些引人联想,陆莳兰也知道这样很失礼,甚至是对首辅大人的不敬,但她也顾不得那样多了。 霍宁珘慢悠悠落下一子,这才转头,冷冷看向陆莳兰,未置可否。 萧冲邺也为陆莳兰难得的“不懂事”微微一怔。 第12章 承受着霍宁珘意味不明的视线,那压迫感有如实质般笼罩在头顶,陆莳兰为表明自己对首辅绝无成见,又解释道:“是案子的收尾有些小问题,下官方才突然想起的。” 陆莳兰黑白分明的眼睛,无意识地眨了两下,但那眸中的焦急,毫不存伪。 霍宁珘一看便知,她的确有急事,却不是因为案子。不大在意地一嗤,便不再管对方的去留。 萧冲邺目光掠过陆莳兰平坦的小腹,道:“陆御史这样着急,朕命人送你回去罢。”他与对方在陕西时多时相处,还是头一回看到急成这般的陆莳兰。 陆莳兰心中稍松,含笑看看他,道:“多谢皇上。” 少女的身影迅速从殿中消失。 走了她,这殿中的氛围也似有似无起了变化。 萧冲邺的棋风,是步步为营,擅于把控局面,喜好默不作声生吞大龙,也练就了一手高超的翻盘术,出其不意,使对手痛苦而死。 霍宁珘的棋风,一如他排兵的风格,格局大,深谋远虑,诡招迭出,却又杀性极强,好战喜攻,对手还分不清虚实,已被设局围杀。 萧冲邺与陆莳兰下棋尚留余着棋力,面对霍宁珘,则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霍宁珘突然抬眸看看萧冲邺,道:“太后今日在问,皇上对陆槿若是否格外垂爱。” 萧冲邺目光动了动,道:“喜爱那是一定的。就如同,朕也尤为喜爱汪思印。” 霍宁珘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很了解萧冲邺,萧冲邺的确赏识新科状元汪思印,但比起对陆槿若,还是有所不同的。 梁同海派的车夫很谦顺,陆莳兰请对方将她送回了伯府。 一回到房里,陆莳兰立即检查自己,她脱开雪白的亵裤,见上边干干净净的,并无血迹,这才总算放心了。 半个时辰后,癸水才来了。她便让小厮去都察院告两日假。 季嬷嬷知道今天这事儿,也骇了骇,又心疼道:“公子往后可要少熬些夜,你……终归比不得那些男人。” 陆莳兰便安慰对方道:“放心罢,嬷嬷,我心里有数。” 季嬷嬷轻抚了抚陆莳兰的发丝,随即又亲自去熬温补的汤,帮她调理身体。 这两日,陆莳兰就没有出过伯府,除去老伯爷那边侍疾,要么趴在被榻里看书,要么来到庭中的花架小池,养花喂鱼。大多数时候,不需用绸带束缚着自己,什么伪装亦也不用做,整个人都自在多了。 依旧是两天,这癸水就彻底干净。 季嬷嬷便放水给陆莳兰浴身。陆莳兰褪去衣衫,将身体浸泡在热水中,舒服得发出微微的喟叹,接着,手指捧起清水,浇到脸颊上。 水珠在少女低垂的睫毛上颤动,而后自晶莹的面颊滑下,沿着细柔的脖颈,雪白的双肩,渐渐消失在轻晃的水波里。 季嬷嬷最是清楚,她家姑娘早就不是花骨朵了,少女胸前是翘耸耸的两团脂玉,玲珑饱满,腰肢细得一掐,一双白嫩匀称的长腿更是极美。坐在这水中,便如一朵沾着露盛放的名花,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若是回复女儿身的装扮,不知要引来多少人争睹。 从净室出来,那窈窕动人的身段再次裹进一身青灰色的宽松素袍里,头上扎了个男式的小髻子。 陆莳兰刚把自己拾辍好,小厮陆歧便来禀报,说是谢遇非来探望她。陆莳兰便让人将对方请进来。 谢遇非进了屋,陆莳兰便亲自给他沏茶,问:“谢三哥过来有事?” 谢遇非这才道:“槿若,我是去都察院听说你告了病假,就来看看你。” 陆莳兰连忙道谢,说:“就是风寒,已愈了。” 陆莳兰又想起了她收到的那封恐吓信,今日已是四月初七,那封书信预示的死亡时间,就在后日。 那个在暗中蛰伏之人,是否会固定在那一日对她出手?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手? 她便将这情况告诉了谢遇非。 对方一听,原是想带着陆莳兰去作乐一番,这下哪里还有心情?便对陆莳兰道:“四月初九,就由我全天保护你,看看谁敢动手!” 陆莳兰点点头:“你只要暗中保护我就行,千万不能让凶手知道,你在保护我。” 她正是为了寻求谢遇非的保护,才告诉他这件事。她原本也想过,四月初九那天,就在长骁侯府译一整日书,毕竟霍宁珘那里,应该是京中最安全的了。 但严屿之的死因依旧没有查明,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那案子继续拖着,就会成为无头案。 为了查出严屿之的死因,引出那个杀人凶手,陆莳兰决定一切如常,只是请谢遇非暗中保护。 目前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有等那个人再次出手,露出破绽。 转眼便到了四月初九,陆莳兰如常的去都察院,又如常的放衙回家,谢遇非都在暗中跟着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一天过去了,陆莳兰安然无事。然而,她虽没有遇害,却有别的官员死了—— 死的是大理寺丞陈中盛。 一时引得三法司震惊。陆莳兰隔日一入衙,便听大家都在讨论,大理寺丞陈中盛昨晚死了,死法与严屿之相同,先是被钝器打击后脑,而后用绳子吊在树上,死状极为诡异骇人。 陆莳兰心情实在沉痛,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合称三法司,本都是打击犯罪的机构,然而,这一个月来,却接连有三法司的官员遇害。 不过,这回死的这个陈中盛,大理寺的人翻遍他放在署衙里的物品,又去他家中寻了,也没有找到类似陆莳兰和严屿之收到的恐吓书信。 连着两名官员被害,霍宁珘亲自过问了这事。 刑部迅速将那两封恐吓信送到了长骁侯府,身为收到恐吓信的关键人物之一的陆莳兰,自然也跟着去了侯府。 两封如出一辙的恐吓信摆放在霍宁珘的书案上,负责监管此案的刑部左侍郎向霍宁珘禀报着案情。 霍宁珘目光落在纸笺上,冷然梭巡,忽道:“这两封信,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陆莳兰诧异看过去,霍宁珘倒捉着一支笔,在纸笺上勾划:“模仿得很像。但是……”他看向陆莳兰:“你再看看,你收到这封信,此人写一捺时略微上提,勾连之间偏重。而严屿之收到的信,写捺时较于平缓,且笔画之间连缀偏轻。” 霍宁珘又用笔指指信头上的日期,道:“只有这两个日期,是同一个人写的。且是给严屿之送信之人写的。” 陆莳兰来到霍宁珘面前,接过那两封信,细细甄别,发现果然如此。她心下有些懊恼,自己居然没能看得出来,倒是一直认为是同一人所写。 但是,这样反而是让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霍宁珘看向刑部左侍郎,道:“多想办法,尽快破案。” “是。”刑部的人便领命退下了。还有其他人排着队等着向霍宁珘奏事,陆莳兰便也跟着刑部的人一同离开了。 谢遇非知道陆莳兰心情不高,便等在侯府外接她,道:“走,我带你去外边吃点东西,放松放松。” 陆莳兰很感激谢遇非,若不是对方那样的全天保护,有可能这次遭遇不测的就会是她。便同意了,道:“好,但是得由我请客。还有,谢三哥,我不喝酒的。” 谢遇非知道现在信平伯府实在是衰败了,嘿嘿笑道:“下次罢。这次是我先提的,我请。你要请客,下回你先提。” 他将陆莳兰带去的,正是他上回向她介绍的地方,怀惠河两岸的楼台阁院,京城最贵也是最美的地段。 谢遇非直接带陆莳兰进了梦琅嬛,这是他事先命人预定的。 带陆莳兰来梦琅嬛,谢遇非也是经过了考虑,陆莳兰不喝酒,去漳洵台就没意义。玉腰楼那边的舞姬穿得太轻薄,他这小兄弟看样子是第一回出来应酬,万一给吓到就不好了。 那门口的管事看到谢遇非,满脸堆笑。随即将人给迎了进去。 陆莳兰的确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这梦琅嬛有五层高,每一层的回廊都亮着灯,这批灯都是新换的,一式的六角灯,镂木骨架嵌玻璃,唯有玻璃面上的彩绘各有不同,照得整座楼宇如梦似幻。 她跟在谢遇非身旁,几个身披霓裙的歌姬,怀抱着琵琶,步态轻盈与他们擦肩而过,留下一阵香风。 谢遇非便引着陆莳兰,直接去往他定下的房间。 对面高一层的回廊上,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抱臂斜靠漆红廊柱站着,目光远远落在陆莳兰身上,一直到她跟着谢遇非进了房间,才慢慢收回来。 这男人召过来一个人,道:“去打听,跟着谢遇非的,那是谁。” 第13章 谢遇非叫了个名唤怜怜的歌姬来,那歌喉,的确如莺声娓娓,轻俏婉转,琴技亦是高超,手指在弦上如雪潮翻涌。 琴歌相和,听着叫人心情一展。 陆莳兰这才知道,这些男人为何爱上这个地方,连她身为女子,亦觉得眼睛和耳朵十分受用。她细细品着香片,道:“不错,这管嗓子,着实美妙。” 男人们聚在一起,除了公务,当然也免不了聊起女子。 谢遇非便告诉陆莳兰:“这梦琅嬛里,含璧姑娘的歌声那才叫绝,听了能叫人念想数日。不过不是轻易能听到的。” 陆莳兰看看他,好奇道:“连你也听不到?” 谢遇非答:“很难,除了首辅与霍四爷,旁的人都不一定。” 他眼中微露一抹艳羡,又道:“含璧姑娘轻易不会献艺,她是专为这梦琅嬛所有歌姬谱曲,指导她们乐器技艺的老师。对曲乐的造诣很高,谱的曲子都是格调高雅,极为出众。”连艺都极少献,当然,就别说献身了。 陆莳兰看看谢遇非神色,道:“谢三哥,你看起来颇为心悦这位含璧姑娘啊。” 谢遇非哈哈笑了笑,对陆莳兰说实话:“那是当然,到这梦琅嬛的男人,有一半都是为含璧姑娘来的。” 谢遇非这话刚一落,门外便响起敲门声。 谢遇非让人进来,那人见礼道:“谢大人,寿王请您与陆大人一同去他那边赏曲。” 寿王?谢遇非的眉拧了拧,怎么遇上那活祖宗了?那祖宗居然请他去赏曲?寿王萧慈年纪不太大,是皇帝的亲叔叔,虽放诞荒唐,却是最早表态拥立皇帝的宗室,身后亦有母家握着云南兵力,有底气。 谢遇非转头看看身边的陆莳兰,眉拧得更紧。 寿王贵为王爷,召见谢遇非和陆莳兰,他们也不可能拒绝。 谢遇非不得不凑在陆莳兰身边低声道,“这寿王喜好男色,风流成性,王府后院里的姬妾娈侍一大群,一会儿你自个机灵点。当然,我也会护着你。” 陆莳兰一怔,喜好男色,风流成性?就是极其好色的意思了。听了这话,她手臂瞬间起了一层小粟米粒,慢慢迈步跟在谢遇非身后同去。 上了一层楼,走进寿王房间,陆莳兰明显感到有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又听谢遇非在介绍:“槿若,快来见过王爷。”她便朝对方看过去。 萧慈本人倒是和陆莳兰想象的不一样,在她想象中,萧慈应该是一个既色又油腻的样子,但对方实则不是。 她以前也见过那种纵欲过度的男人,因此,在看到萧慈的第一眼,她心下有微微惊讶。 对方约莫二十五、六岁,五官是皇室萧家人典型的相貌,与华昭郡主倒是有些像,身着宝蓝色的袍子,虽然看起来的确风流轻佻,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深而有神,身形看起来亦颇为强健,并不像是被声色腐蚀掉的那类人。 萧慈等陆莳兰见完礼,笑道:“给两位大人斟酒。” 谢遇非赶紧解释:“王爷,陆御史生过重病,不能饮酒。” “哦?”萧慈很是失望的样子。放下酒盏,径直起身,坐到陆莳兰右边无人的座位,笑道:“本王对陆大人一见如故,那便以茶代酒好了。” 陆莳兰觉得手臂上的小疙瘩更多了,但这位王爷除了眼神放肆了些,态度过于亲昵,也没做别的。她便只是神情冷淡,一言不发地喝了那青瓷盏中的茶。 萧慈挑了挑眉,直言问道:“陆御史似乎比较寡言,不爱说话啊,在都察院与同僚也是这般?” 陆莳兰沉默看看对方,那庄肃正经的眼神,只差在脸上写着:我仅仅是不喜与心怀不轨之人多说话。 萧慈看到陆莳兰的表情,愣了一愣,非但不怒,反而大笑。笑得陆莳兰坐卧不安,她想了想,索性站起道:“王爷,下官有些闷,出去透透气,先失陪了。” 陆莳兰这般不给面子,谢遇非也担心这喜怒无常的寿王大怒,让陆莳兰当场吃亏。他就不好跟出去,反而是去敬了萧慈两杯。 陆莳兰出了厢房,她先在一个无人的廊梯口待了许久,又慢慢在廊上走着,这梦琅嬛每个厢房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空出来的地方置着宝瓶盆栽等,为的便是每个房间相互不干扰, 她突然听到一个房间里隐隐传出箜篌声,着实是惊讶。 在本朝,箜篌是几乎已经失传的,她小时候也跟着娘亲习过箜篌,在八岁之前,更是日日弹习,八岁之后,便只是偶尔才取出来奏曲思亲了。 但她没有想到,在这梦琅嬛会再次听到。 一来她是要躲着萧慈,二来,是觉得这箜篌声袅袅如烟,旋律有一种莫名的亲切熟悉之感,更有一种桃源地般的意境。 陆莳兰想起了自己的生母,便站在廊边,扶着阑干细听,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在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陆莳兰赶紧回头,竟是霍宁珘站在她身后问她。 初夏到了,天气渐热,霍宁珘今日穿着身浅色宝相纹的薄绸圆领袍,愈发显出他身姿修伟,那面容从鬓角到五官,无一不是俊美如画,郎艳独绝。 陆莳兰也看得怔了一怔。对方嘴角似还含着笑意,看起来是方才还在跟人谈笑,心情颇好。这一刻的霍宁珘,倒很难令人想到他治吏与治军是如何铁腕暴厉。 陆莳兰不敢再多看,上前行礼:“原来首辅也在这儿。下官在另一头听曲子,就是出来透透气。” 霍宁珘瞥一眼陆莳兰的手,问:“今日没喝酒罢?” 陆莳兰忙道:“没有呢,不敢喝了。” 霍宁珘略微颔首,陆莳兰想了想,问了他一句:“现在屋里弹箜篌的,就是含璧姑娘吗?” 霍宁珘也不惊讶陆莳兰的问话,对方既然都来了梦琅嬛,听说含璧的名号也不奇怪。只嗯一声算是答复,道:“谢遇非带你来这儿的?一个人少在外头乱逛,回房间待着。” 陆莳兰本来还想再听听箜篌,但已收到对方的逐客令,只好答是,转身走掉。 霍宁珘站在原地,看向梦琅嬛中空的一楼大厅片刻,不知在想什么。过一阵,他又转头看向陆莳兰离开的方向。 这一看,便看到萧慈出现了,对方笑着靠近陆莳兰,陆莳兰朝旁边让了让。萧慈不知又说了什么,陆莳兰似是一愣,接着便跟萧慈进了厢房。 霍宁珘扶在阑干上的手指轻叩两下,他折回自己的厢房前,推开嵌璃画的厚重木门,人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朝里面的霍宁珩说了一句:“四哥,我到隔壁坐坐。” 这厢房里的人,正是霍宁珘的胞兄霍宁珩,还有谢遇非提到的含璧姑娘。 正弹着箜篌的含璧抬头看了看霍宁珘一晃又消失的身影,霍宁珩淡声提醒:“阿璧弹错了一个音。” 含璧忙道:“抱歉,四爷。”霍宁珩喜爱和精通音律,这是众人皆知的。若是霍宁珩不再来她这里,她要想再见到霍宁珘就难了。 霍宁珩心知肚明,含璧弹错,是因霍宁珘在她未奏完曲子时便离开,令她失落分神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陆莳兰进屋后,果见谢遇非已然有些醉,斜斜靠在美人榻上,旁边还有两个侍酒的歌姬,而谢遇非的那小厮却不见了踪影。 她皱着眉,弯腰摇了摇谢遇非,道:“谢三哥,我们该走了。” 谢遇非方才灌酒灌得猛,一时头昏脑胀,如深陷水底,虽然知道陆莳兰在叫他,却压根站不起来。 “陆大人不用着急,我派人送谢同知回去便成。”萧慈来到陆莳兰身边,正要将手轻搭在她肩上,就见对方跟个兔子似的躲开了,让萧慈的手悬在空中。 陆莳兰自是扛不动谢遇非,便说:“不必劳烦王爷,下官这就先下楼找车。” 萧慈收回手,低头看着陆莳兰黑葡萄似的一双眼睛,温声道:“好。你不要害怕,本王也不吃人。” 却听房门被人推开,门口传来一道讥讽笑声,似是在笑萧慈这句“你不要害怕,本王也不吃人”。 萧慈转过头,看到霍宁珘,也不觉得掉面子,只笑道:“霍老七,你倒是又看热闹来了。可要进来喝两杯?” 若换个人,这般讥笑萧慈,不需萧慈发话,早有其王府侍卫上前教训。但寿王府里经常跟着萧慈行走的,都认识霍宁珘,因此皆没有动。 霍宁珘道:“算了,今日得陪我四哥。谢遇非就交给王爷送回去罢,陆槿若,跟我过来。” 萧慈诧异看了看霍宁珘,所以说,这是专门过来管陆槿若的闲事来了?难得。真没瞧出来,这么个小小陆槿若,能耐还挺大。 陆莳兰看一眼瘫在榻上的谢遇非,想想后答:“是,首辅。”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霍家兄弟所在的房间,一道人影忽然从拐角冲出来,陆莳兰还未反应,已被霍宁珘拽到一旁。 见她被拉得一时站立不稳,霍宁珘又扶住她的腰。 正是谢遇非的那个小厮,先前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急急跑回来了。陆莳兰忙让对方去接谢遇非。 陆莳兰只顾着交代那小厮,霍宁珘却是将手慢慢从陆莳兰腰肢抽离……他退开两步,垂下眼,看了看陆莳兰柔软得他力气再大点就要弄折似的腰。 第14章 陆莳兰让那小厮走了之后,一转过身,正想给霍宁珘道谢,抬头对上男子的眼睛,却是愣住。 霍宁珘神色难辨,微抿着唇,眸中似有探究,目光锁定在她雪白剔透的脸孔上。 他本就高她一大截,这样俯视下来,令陆莳兰觉得自己像被山影压迫似的,心中惶惶疾跳,这时才后知后觉回想起对方先前扶在自己腰上的手掌。他在看什么呢,不会是疑心她吧…… 陆莳兰手心都微润了,便问:“首辅……您这样看着下官做什么?” 她还真该庆幸她服食过哑声药,否则以她现在这脱口而出的语气,若用她原本的音色,简直不啻于拿羽毛在人的心上挠。 霍宁珘声音带着微微凉意,不答反问:“我只是看看你,你便紧张成这样做什么?” 陆莳兰脑子转得快,忙接口道:“首辅曾执掌万军,而今又统御百官,积威深重,连冯都御史在您面前也要紧张,何况是我呢。”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不时颤动的眼皮子,终于轻轻哼笑了声,放过了她。沉吟片刻,问:“你怎么认识寿王的?” 陆莳兰未料他问起这个,如实说:“之前并没有见过面。就今天,寿王请我与谢同知赏曲,才坐到了一起。”她这才想起向霍宁珘道谢:“方才还要多谢首辅。” 霍宁珘便没有再问别的,径直先走了,陆莳兰跟了上去。 两人进房间的时候,含璧的曲子早已奏完,倒是没有接着弹奏,而是在与霍宁珩看曲谱。 听到门口的动静,那两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更多的是把注意放在了霍宁珘身后的陆莳兰身上,都是颇感好奇。 霍宁珘明知道他哥哥如今喜静,到这梦琅嬛都是只让含璧一人陪他们两兄弟,从来不让别的人打扰,现下却是突然带了个陌生的人进来。当然让他们好奇,想看看是何人,受到霍宁珘这般特殊待遇。 霍宁珘主动给二人介绍:“这是都察院陆御史,陆槿若。” 陆莳兰也是好奇地先看向了霍宁珩,因她上回在霍家老夫人的寿辰上并没有看到对方,按理说,那样的场合,就算是对方腿有疾,也应当是要到场的。 她发现这位霍四爷与霍宁珘长得有五分相似,只是两人的气质区别很大。 霍宁珩穿着月白的掩襟春衫,他的气质,就像云水,又如玉石,目光沉定,给人一种冰凉通透的感觉,才绝天下的君子风采,便当如是了。 这样的人,却有腿疾,陆莳兰在心里叹了叹。难怪,霍宁珘一直在延请天下名医,务求要治好他的哥哥。 而那位叫含璧的姑娘,五官单看不是那种每一处都生得极精致的,但组合起来,一张脸蛋楚楚生动,却是别有韵味,她身上穿着一袭清丽的天水蓝的裙子,是一种与世家姑娘不同的飘逸妩媚。 陆莳兰在观察对方两人,而霍宁珩和含璧也在看她,不止是因她居然进到了这屋,也因为她长得实在太为惹眼。 含璧最起初看到陆莳兰的时候,心中便是一紧,对方跟在霍宁珘身后,灯光下两人形影相随,竟然给她一种十分般配之感。 因为陆莳兰体态和容貌的缘故,含璧甚至第一时间就猜想过,是不是哪位的小姐,故意扮着男装,陪着霍宁珘上梦琅嬛。直到霍宁珘介绍了对方的官职,含璧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含璧便站起身,福了一福,道:“见过陆大人。” 陆莳兰觉得这位含璧姑娘说话的声音如玲珑玉转,不愧是让谢遇非所夸赞不已的。她回礼后也向霍宁珩问好,霍宁珩略微颔首。 霍宁珘没有解释他为何带陆莳兰来这里,只是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的位置。 霍宁珩倒是问了一句:“那本《星石五经》,小七便是让陆御史在译着?” 霍宁珘答:“正是,等译完,便给四哥送过去。” 陆莳兰因知道霍宁珩生有腿疾,因此她进屋的时候,特地注意视线没有往霍宁珩的腿上去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为他人着想的修养,令霍宁珩也多看了她两眼,又见对方在帮他们译书,便道:“有劳陆御史。译成之后,必有答谢。” 陆莳兰便微笑道:“不必,首辅让我译书,让我也有幸拜读如此佳作,倒是我得了便宜。”且陆莳兰想着,这算是还霍宁珘将她从陕西调回京的人情,虽然忙碌,但回京了她可以多照顾祖父。 霍宁珩便也没有再提,转而与自己弟弟说话。 陆莳兰的目光又难免被含璧搁在一旁的箜篌所吸引。那是一柄别致的小箜篌,立在猩红缎面薄垫上,黑色曲木上雕着丹凤逐月,头轸形为玉兰,惟妙昂翘,络以彩藻,根根丝弦晶烁彩。 一看就是有重金亦难求的。与这含璧姑娘,倒是十分相称。 她的目光引起了含璧的注意,便问:“陆大人也懂箜篌?” 陆莳兰说:“略懂一点。” 含璧闻言倒是欣喜,问:“会弹奏么?”颇有些要探讨的意思。 陆莳兰其实是很想碰一碰箜篌的,说起箜篌弹奏的技艺,她更是能侃侃而谈许久。但她想起先前来自霍宁珘的审视,她总是担心会在对方面前露出自己身份的破绽,便小心收敛着说:“会倒是会,就是记忆粗糙得很,怕是连姑娘的十之一二也不能及。” 含璧倒也没有深究她的技艺到底如何,只道:“这样啊。” 她低头片刻,又起身为对方三人添茶,来到霍宁珘身边时,她软软翘起唇角,道:“七爷,您先前出去了,现下可有想听的曲乐?” 陆莳兰只觉这一声“七爷”,喊得她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的,着实好听,不禁偏头看霍宁珘的反应,见对方倒是神色如常答:“皆可。”看起来与含璧也算熟悉了。 霍宁珘这时看陆莳兰一眼,她立即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 接着几乎是霍家兄弟自己在漫声说着什么,陆莳兰很少接话,也接不进话。 但是也没有待太久,或许是霍宁珩终究不习惯有个陌生人在,道:“七郎,今日也有些晚了,回去罢。” 霍宁珘本就是陪着兄长来的,自然是应了。他亲自将霍宁珩从座位上搀扶起来,随即又有人上前,接替霍宁珘扶着对方。陆莳兰这才知道霍宁珩的腿并非完全不能动。看着似乎只是乏力,还有些瘸。 霍宁珩似乎不想坐单轿,而是被人扶着,自己慢慢下楼,穿过大厅走出去。当然,谁也不敢嘲笑霍家四爷的腿,除非是嫌命活得太长。 霍宁珘将自己的兄长送上马车,另派一辆马车送陆莳兰回家。 陆莳兰花了几日的时间,开始一卷一卷,一页一页,认真查阅严屿之办理过的案子,参与过的每一项巡视,还有他弹劾过的人……只要是能够找得到资料的,她都取来看了。 她阅看得很专注,不时提笔在一卷小册子上记录内容。 又将摘抄下来的一部分人名与事件,交给自己的副手聂书云,让对方去相关的部门一一核对,收录她想要的信息回来。 理好严屿之相关资料,她又去大理寺调查那死掉的大理寺丞陈中盛的情况。 忙过这几日,陆莳兰才又去霍宁珘府里译书,对方却不在府里。 原来,今日是寿王萧慈的生辰,邀了不少宾客去寿王府,霍家人当然是被邀请的对象。 寿王府建得华丽豪奢,壮观雄伟,霍宁珘作为最尊贵的上宾,被萧慈迎进了寿王府的东临阁。 霍宁珘沿着王府主道一路走来,看着这一院子的歌姬舞者,可谓是燕瘦环肥,好女美男,年长年幼的,应有尽有。 见霍宁珘居然在看府中一名清丽的娈侍,虽然他面无表情,只是随意上下打量了几眼,萧慈仍是大感惊讶。 萧慈立刻将手搭在他肩上,推心置腹道:“老弟,以前送你的,你都看不大上眼。你今日若是看上了哥哥府里的哪一个,尽管提。我告诉你,我这里的男侍是天下一绝,绝对让你受用之后,这辈子再也不想找女人!” 霍宁珘负手朝前迈步,淡淡嗤笑两声,道:“那王爷不是害我么?” “诶,怎么说话的。哥哥怎会害你,这是带你学会享受啊。”萧慈也不生气,带着霍宁珘进了东临阁,他便叫人将先前霍宁珘看过的那少年叫了进来。 那少年生了张鹅蛋脸,一双眼睛笑起来形如月牙,还有两个酒窝,一把小腰,束着两寸宽的束带,细得就跟杨柳枝似的。 他看着坐在上位的霍宁珘的侧影,顿时眼睛一亮。不过,对方容貌虽美,却是没有分毫女气,反而是轩轩峻立,气势夺人。 “七爷,我叫阿昔。”这叫阿昔的少年主动上前,笑着朝霍宁珘靠近,霍宁珘抬眼看看对方,一个眼神,就让阿昔吓得险些洒了杯中酒。 阿昔哪里还敢靠近地方,连动也不敢再轻易动。 第15章 霍宁珘自顾端起酒盏,岂料,他很快就看到,那叫阿昔的少年红了眼眶,眼中蒙上一层水雾,竟是要哭似的。 这可真是,不仅长得娘,性格更娘。 “七爷。”那少年虽不敢靠近,却再次开口了。这些娈侍都经过调教,这个阿昔练就了一副要哭不哭,点点清泪闪动,梨花带雨的模样,很是娇俏可怜。 霍宁珘以前还真没接触过这样的男人。他略微蹙眉,按捺心头不耐,道:“退下。” 阿昔这下没法子了,以往他只要使出这一招,多少会引来些怜香惜玉。看来,眼前这位爷是真的不好这一口儿。他害怕再招惹对方会引来祸端,只得失望离开。 萧慈再次过来的时候,让霍宁珘今晚就留宿在王府,重给他挑一位美女,宾主尽欢。 霍宁珘懒得理会萧慈,早早走人。不过,他顺道去了趟肃国公府,等回到侯府,陆莳兰已经离开了。 第二日,皇帝再次召陆莳兰进宫,询问五城兵马司一案后续。 陆莳兰立在殿中,禀道:“目前已有六十九人涉嫌违反纪法的线索,经过初核,二十八人革职收押,立案查办;余下四十一人情节较轻,案情也较为简单,基本已查清了结,给予降职或罚俸处理。其中南城指挥司蒲浚……” 少女的声音淡而坚定,在这殿中如泉水缓缓流淌。 待她禀报完毕,萧冲邺便起身来到陆莳兰面前,道:“槿若辛苦了。” 陆莳兰亦笑道:“都是臣分内之事,皇上何言辛苦。” “槿若说得对,又不对。来……陪朕说说话。”萧冲邺说着,牵起陆莳兰的手。 对方突然的举动,让陆莳兰身体一滞,只得跟着皇帝的步子往前而去。 少年的手几乎整个包裹了陆莳兰的,将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握在手里,这种满足又不满足的感觉萧冲邺自己也难以言喻,娇嫩的触感更是令他不想放手。 陆莳兰当然也察觉到了两人手部的差异和对比,她嘴唇微颤,正要说话。 听萧冲邺又道:“的确是分内之事,但许多人真正坐到官位上,却不这样想了,像槿若这般正直不阿,从不收取半文好处,从不以权谋私的人,如今太少。” 皇帝的声音既沉重,又略显无奈。 陆莳兰闻言便答道:“皇上不必忧虑。虽然废帝当政时遗留的杂症沉疴颇多,但品性端方的官员始终是有的。且皇上本身励精图治,首辅大人也十分重视治吏,上梁中正,下边必定也会日渐好起来的。” 陆莳兰说得不错,皇帝自身就不说了,而霍宁珘,也只欣赏真正有本事的人,对那些想以贿升迁,或是搞裙带关系上位的,都看不上眼,他本人当然更不会做卖官鬻爵的事。在治吏上,都是尤其严厉的。 萧冲邺听陆莳兰提到霍宁珘,便道:“舅舅是朕的自家人,自然是朕所信重的。” 两人已走进东阁,殿宇深深,格外宁静,除了皇帝与陆莳兰,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树荫中鸟雀偶尔的啾鸣。 这样私密的地方,又是软玉温香近在身旁,萧冲邺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将陆莳兰直接抱进怀里,仅仅是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槿若,你愿意为朕分忧么?” 陆莳兰恰好站在皇帝与一座木雕屏风之间,她完全不知当今天子对她抱有多少隐秘晦暗的心思,毕竟她是一个“男人”,皇帝可不似寿王好男风,而且对方身为皇帝,要多少美丽的女子没有呢。 因此,除了感到逼仄,她也没有多想。点头道:“那是自然,过去,臣常聆听老师教诲,公忠体国,为君分忧,这是为臣者必须做的。” 萧冲邺看着陆莳兰笑了笑,他觉得对方说话时认真诚恳的样子实在可爱,便领着陆莳兰到窗边的小几旁旁坐下。 他这才道:“既然如此,朕便交给槿若一个特别任务。” 陆莳兰点点头,她正等着皇帝说话,梁同海却在外道:“皇上,江姑娘在外候见,是从太后娘娘那边过来的。” 梁同海的声音清晰传进殿中二人耳里。 萧冲邺目光冷了一瞬,对自己跟陆莳兰独处的时候被人打搅,感到极其不悦。 江姑娘?陆莳兰瞬间明了,定然是那位即将成为皇后的江善善。她想着,江善善来了,必定要与皇帝说话的,当即就要站起身来,不料,被皇帝阻止。 萧冲邺道:“槿若在此等着朕,朕一会儿就回来。” 陆莳兰也只得点头:“是,皇上。” 江善善等在偏厅中,她今日着明蓝绣裙,青丝如绢,髻上佩两对蓝莹莹的碧玺刻纹簪,衣饰仍旧是力求典雅,听到男子沉稳的脚步声,她站起身来,仪态优美地行礼:“臣女见过皇上。” 萧冲邺颔首,道:“表妹过来何事?”萧氏和江家也算拐着弯儿的表亲,萧冲邺历来是这样称呼对方。 江善善看向对方,萧冲邺虽然尚未弱冠,身姿却是颀长轩昂,俊逸的面容更是时常让她看得脸红,她看着这位未来夫君,心跳快了许多。 便答:“善善今日在太后娘娘宫里做了‘雪梅羹’,娘娘命善善给皇上送来一份。” 萧冲邺知道,江善善很会讨太后欢心,太后也正好喜欢江善善这类样貌清秀气质温婉的儿媳,却担心他不喜,总是让江善善在他面前联络感情,彰显情分。 他微微一笑道:“表妹有心了。先放着罢,朕尚在处理事务,晚些用。” 江善善闻言,就知道皇帝没有任何多留她的意思,道:“那,臣女便告退了。皇上处理公务,也要注意身体。” “好。”萧冲邺话语简洁。 江善善回到太后的颐安宫,太后亦不料对方这样快就回来了,问她:“都到用晚膳的时辰了,皇帝还在忙?” 江善善点头:“皇上正忙着。” 太后微微蹙眉,看向一旁侍立的内侍。便有人回禀太后:“皇上召见了都察院陆槿若在议事。” 太后听到这名字,便想起霍宁珘说的陆槿若并非邀宠媚上之人。自家弟弟看人的眼光,太后自然是信的。 就道:“那便是了,皇帝最近也时常召见新科汪思印、赵寒峰等人。不用管他。善善就陪着哀家用膳罢。” 而另一头的陆莳兰,自然被萧冲邺留下来了。 萧冲邺命人备下的菜色不多,也偏于清淡,还有两道点心,都是合陆莳兰口味的。 他看着对方道:“朕希望槿若与朕,就像从前在陕西一样。你有什么话皆可以对朕说,无论是政事,还是私事,比如……你若喜欢上哪位姑娘,想要赐婚,也可以告诉朕。” 萧冲邺的语气随意自然,带着微微促狭,绝无半分知道对方是女儿身的破绽。陆莳兰听了,便笑了笑,道:“臣知道了,多谢皇上关怀,不过,臣暂时无意成亲。” 两人用膳之后,皇帝除交办特别任务之外,又让她代为看了些账目。 霍宁珘今日回府较早,才酉时就在府里了。 他换下赐服,穿了身黑色湖州丝的轻衣,想起什么似的,问:“陆槿若过来了么?” 王奚道:“陆御史今日尚未到。不过,陆御史往常若是不来,都会提前告知,今日事先并没有说。想来是在哪里耽误了,稍晚会到。” 霍宁珘听了,便没有多说什么,用过膳,在校场里喂了喂自己最喜欢的那匹战马,便回房处理事务。 夜色渐深,快近亥时的时候,霍宁珘又问了一次:“陆槿若到了罢?” 王奚便说尚没有。 想起近日都察院与大理寺接连有官员遇害,而陆槿若也收到过恐吓信,主仆二人的神色都微变了变。 站在一旁的蔺深忙道:“七爷稍等,属下这就派人打听。” 霍宁珘的眼线与耳目自然非同一般,没过多时,蔺深就回来禀报:“七爷,陆大人今日下午进宫向皇上汇报五城兵马司的案情,现下仍在皇上宫中,没有危险。” 霍宁珘看看窗外暗得没有一丝星子的天,没有说话。 第16章 蔺深便道:“陆御史既有才华,又曾是皇上知交好友,必然是前途无限啊。” “前途无限?”霍宁珘收回视线,玩味笑了笑,道:“未必。皇帝若真看重陆槿若才华,为何之前吏部考功司副主事这样的好位置,柳慎石都托吏部通过陆槿若了,皇帝却临时给换成了旁人,还令其在陕西那样远做个讨人嫌的御史。若非陆伯爷托我,陆槿若还回不了京。” “这……”蔺深道:“七爷说的是。这样说来,皇上也并非真正要重用陆御史啊。可惜了,陆御史这样勤勉踏实的人,又能吃苦。” 霍宁珘敛了笑意,没再说话。 他过一会儿道:“让人在陕西查查,陆槿若与皇帝到底如何认识的,以友人身份相处了多久。” 蔺深道:“是,七爷。” 几日后,陆莳兰奉命去了一趟西林行宫。 今年也不知为何热得这样快,才四月初,日头便辣辣的。她觉得这里的确是比禁城凉快多了。丛林是鲜妍繁茂的绿,水是烟波浩浩的净,青天霁霁,云雁高远。 她被宫人引着经过行宫的外海子时,便听有响哨声,马儿的嘶鸣与啼声。 这是皇帝与皇亲国戚们在跑马呢。 陆莳兰的目光往那声音的来源处扫了一眼,继续垂首往前走。 不一会儿,却有几匹骏马风驰电掣般地来到她的身边,为首之人正是萧慈,他见到陆莳兰有些诧异,问:“陆御史在这里做什么?” 陆莳兰也有些意外会撞上萧慈,想了想答道:“回王爷,下官是过来督查玄光殿的建造情况。” “唔。”萧慈看看陆莳兰在阳光下剔透得花瓣似的脸庞,道:“好。” 这时,却又策马过来一个人,是华昭郡主萧檀君,骑着一匹漂亮的红马。 萧檀君看到寿王,娇声笑问:“九叔,你看到首辅了吗?” 她身穿绯红骑装,玉环束发,利落的骑装越发勾勒出华昭郡主傲人的身段来。小小年纪,胸前已是呼之欲出的丰莹诱人,实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格外的艳丽夺目。 萧慈便笑着回答萧檀君:“霍七在东边射猎,快去罢。” 萧檀君谢过寿王,立即往东而去。 陆莳兰还站在原地,按照礼节等着寿王先行。萧慈又看看她,这才走了。 这一天下来,陆莳兰着实不轻松。 玄光殿是行宫北面新建中的殿群,耗费颇巨,这工程建设中,钞币流动甚大,利生则蛀生。她来不仅是督促进度,更是要按照工部和户部公文,一一核对采购的资物和已结算的一部分账目情况。 傍晚时,陆莳兰才往专为外臣提供宿处的晴时馆回去。 她刚出了门,却见前方马背上有一道身影,居然又是萧慈。陆莳兰蹙了蹙眉,行礼道:“王爷。” 萧慈挑起唇角笑笑,问:“陆大人要在行宫住好几日罢?你住哪里,可曾安排好了?” 陆莳兰答道:“约莫三日。住在晴时馆。”晴时馆是专为外臣提供的宿处之一。 萧慈便说:“忙一天也该累了,走,本王带你去泡澡松乏松乏。西林苑冬有温泉夏有流波荡,可谓人间胜地。” 陆莳兰怎可能与萧慈一起沐浴,一愣之后,在心中暗骂对方不怀好意,声音越发冷淡道:“王爷可别说笑了。” “本王可没说笑。这个天,陆大人总要洗洗罢?”萧慈上下看看她,的确是堪称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但是再怎么说,也不能不浴身啊。 陆莳兰干脆不再接话,希望萧慈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却从不是萧慈的性格,他骑着马跟在陆莳兰身后不远处。而陆莳兰也赶不走对方。 因此,霍宁珘、萧冲邺和萧檀君等一群人从外海子水榭出来的时候,便远远看到这样一副画面——陆莳兰面含冰霜走在前面,萧慈笑吟吟骑马走在后面,两个人相互没有说话,就但是这么一前一后地缀着。 萧檀君这时啧了一声,她虽没说话,但周围的人都明白她这一声“啧”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九叔是看上这位陆槿若了。 萧冲邺眼中掠过一丝阴翳,转瞬即逝,他微微一笑道:“九叔原来在这里,朕还说你上哪儿去了。” 一下见到这样多高位者,陆莳兰行礼也行不过来,萧冲邺便道:“陆御史免礼了。还未用膳罢?快去前边。” 陆莳兰赶紧答是,终于能摆脱萧慈,她心中舒了口气。 她离开前,倒是看了看霍宁珘。虽然前几天她也每晚去侯府译书,但她却再也没有在府里看到过对方。她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 霍宁珘也正看着她,目光相对之后,男人便慢慢将视线移开了。 陆莳兰住进晴时馆,谁知,入夜后,突然来了名内侍,对她道:“皇上给陆御史另外安排了住处,请跟我来。” 陆莳兰有些紧张,她最害怕的就是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夜。她跟着那内侍走了一段,却发现不对劲,对方怎的将她带到了这样宏丽华贵的宫室群?只是看建筑外观,就知道非王爵不能住,皇上再想给她改善住宿,也不可能安排这样的地方。 难道……这内侍根本不是皇帝的人,而是萧慈命人伪装的?陆莳兰想到萧慈对自己来得莫名的纠缠,心里忐忑不安。只觉寿王果真是荒唐! 陆莳兰四处张望了望,就在这时,她瞥见一道人影走入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殿宇,她一眼就认出那是霍宁珘身边的蔺深,她便猛地转身,朝蔺深的方向跑了过去。 “诶?”那内侍不料陆莳兰竟跑掉了,想追,却发现她进的是霍宁珘住的殿宇,哪里敢大喊大叫,也不敢追进去。 恰好,蔺深一回头便看到了陆莳兰,她说自己有事找首辅,但霍宁珘还没回来,蔺深便让人带她进去等候着。 毕竟是行宫,霍宁珘带来的人少。陆莳兰独自在后殿正堂,久久等不到人,她太累了,一时竟就在角落的椅子里打起了盹。等她发现有脚步声靠近,立即睁眼站起来。 因起身太急,她的眼前是花的,一时也有些没站稳,倒是全靠对方扶着她的手臂。 “多谢。”陆莳兰一边道谢,看向对方,却是愣住。 一张俊冷的面容往下,霍宁珘裸着上身,只下身松松套着一条白绫长裤。 以陆莳兰的身高,映入眼帘的刚好就是对方胸膛的肌理,目光略微下移,便是窄劲精悍的腰线。 那是完全有别于她的,年轻而完美的男性身体,整个轮廓英伟优美如镌刻,皮肤泛着引人触摸的玉器般的光泽。肌理线条流利分明,蕴含着力量感和蛊惑人心的美感。 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近,或许仅仅是因为眼前男人的身体确实足以让任何女子面红耳赤。 陆莳兰顿时心跳如雷,脸上像腾起了火似的,红得惊人,也烫得惊人,她甚至下意识地发出了“啊”一声低呼。虽然那惊呼声极小,几乎就是只张了张嘴,可近在咫尺的霍宁珘却听得清楚。 他也没想到,夜宴回来,沐浴完了,竟还有个人在殿里不声不响等着自己。 陆莳兰自是赶紧地别开了眼,她控制住自己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硬是挤出了几个字:“谢谢首辅。” 霍宁珘的眼睛盯着面飞红云的陆莳兰,面无表情扯过外袍,不紧不慢穿齐整,再握着腰带的锤鍱扣头扣好。 与陆莳兰的慌乱相反,霍宁珘举止从容平静,唯有眼波,却是晦暗翻腾。 陆莳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觉得站在这儿实在煎熬。 她虽然经常接触到男性,但她在国子监读书时都是回外祖家里居住,同窗也都是斯文书生居多,在学校,谁也不会袒胸露乳有悖学礼。后来去巡视茶马,虽然也见过不少打赤膊的汉子,但那些人,她见了也便见了,除了不喜,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可没有今天这样大的反应。 见霍宁珘没让她出去,陆莳兰主动道:“下官先到外头等着首辅罢?” 第17章 霍宁珘不笑的时候,五官看起来着实清冷。他听陆莳兰这样问,道:“不必,找我有事?” 陆莳兰只是想在霍宁珘这儿躲躲萧慈而已,便说:“不是旁的事,就是前几日都没见到首辅,想跟您说一声,那书我会尽快译完。” 霍宁珘却是蹙蹙眉,似是不耐道:“我没空听人扯谎。”对方在侯府这几天都未等过他回府,会特意来行宫里等他?还等到困得睡着了? 陆莳兰紧紧捏着自己的两只手,她终于确认了这几天来的猜想。她不知因何时何事,似乎是有点儿得罪了首辅。 可她也不是故意“扯谎”,因她也没有证据证明,那个引她来此的内侍一定是寿王的人。她只是出于一种对麻烦的敏锐,本能地躲避。 但霍宁珘都这样说了,她只能将先前的事如实告之对方。 霍宁珘听完,倒不意外,他想起他刚才走进屋时看到陆莳兰垂眸打盹的睡颜,以对方的容色,会引来男人处心积虑抢夺才是必然,乏人问津才不正常。便道:“那应当是寿王的人。” 陆莳兰颔首,微微正色:“下官亦是这样想的,寿王的确是令人有些困扰。下官是个正常的男人,只喜欢姑娘,不喜欢男子。” 霍宁珘闻言,眼神略显复杂,面上慢慢浮出个戏谑神情,低头看看她,没说话。过一会儿才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陆莳兰总是警惕着霍宁珘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见对方朋友似的与自己聊天,道:“比如,下官有个通房丫鬟,是性子泼辣,笑起来颇甜的那种。下官很是喜爱。” “哦?你还有通房丫鬟?”霍宁珘眼神幽深而微妙。 陆莳兰点头:“下官十五岁的时候,便收了。” 她的月信正是十五岁来的,收了阿眸做“通房丫鬟”之后,许多事掩盖起来都方便些。有大夫将阿眸的月信时间调理至与她一起,每回季嬷嬷熬的给阿眸补血气的汤膳,实则不少都是进了她的肚子。处理起某些东西,也没那么显眼。 陆莳兰又如男人之间聊天似的,问:“那首辅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霍宁珘倒是不料陆莳兰还会问他,瞥她一眼,只说了三个字:“漂亮的。” 陆莳兰觉得霍宁珘回答得很敷衍。像华昭郡主就够漂亮了,连她身为女子,也不免多看看,但霍宁珘似乎也没有急着与郡主成亲的意思。 天色实在不早了,陆莳兰也不能一晚上赖在霍宁珘这里,她估摸着萧慈也该让他的人回去了,便道:“今天又得感谢首辅,下官这就回去了。首辅也早些歇息罢。” “好。”霍宁珘便道:“蔺深,送陆御史回晴时馆。” 蔺深一听这话,就明白这是要让他将人送到住处的意思,答:“是,七爷。” 蔺深上回指导陆莳兰箭术的时候就发现了,陆御史就是个弱鸡,那力气小得……就跟女子差不多,他家七爷动动手指就能碾死对方,没有任何威胁性。 何况,陆御史去侯府时也是这样,安静无害地译自己的书,所以他先前就把陆槿若直接丢殿里了。后来才意识到七爷可能会不悦,但幸好,七爷并未因这事责他。 陆莳兰与蔺深刚走出殿门,竟看到了萧慈,陆莳兰微怔,心里不喜归不喜,还是给对方行礼。 萧慈看看陆莳兰,没说什么,只是问蔺深:“你们七爷在里边罢?” 蔺深便答:“在呢,王爷。” 陆莳兰闻言微诧,她没有想到,原来霍宁珘和萧慈关系这样好。萧慈这样晚来找霍宁珘,蔺深的态度却是习以为常的。 说起霍宁珘、萧慈和皇帝三人的关系,那是极为微妙。 一个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一个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 当初,霍宁珘率领大军一路攻城略地,以所向披靡之势南下,这寿王萧慈当时在云南握着兵,却率先宣告拥立萧冲邺。 到现在,皇帝没有剪除萧慈,霍宁珘也与萧慈时常来往,三个人可谓是共享荣华。 朝中便有人私底下在猜测,是因为霍宁珘和萧慈私交不错,萧慈野心又不大,便随着霍宁珘拥立了萧冲邺。这是最和谐的版本。 但也有人猜测,是霍宁珘担心被皇帝鸟尽弓藏,故意留着萧慈,与萧慈也达成了某种私底下的盟约。毕竟,这自古以来,过河拆桥的事发生得太多。 还有人猜测,是萧冲邺担心霍宁珘功高震主,为了维系萧氏皇族不被霍姓取代,和萧慈有所谋划,共同牵制霍宁珘。 至于事实到底是如何,只有这三个人自己知道。 萧慈自幼受宠,从小到大浑事多了去,不差这么一次。他咬死不承认借用皇帝之名传了陆莳兰,萧冲邺能拿他怎样? 不过,他越是这样混账,太后越是放心和纵容。萧慈的名声是坏透了的,只要不觊觎帝位,女人也好,男人也好,都随他玩儿去。 皇帝太后母子平日都管不着他,也让他愈发放肆。 霍宁珘看着这样晚还蹿过来的萧慈,却是发话了:“旁的人随你,陆槿若那是朝廷命官。” 萧慈喝了侍女呈上来的清茶,不服气道:“我对陆槿若做什么了?我可没强行沾过他一根头发丝儿。不就是想找他说说话,追求一下?你如今连我追求谁也要管?” 霍宁珘声音带着讥诮:“你追求陆槿若?莫非你觉得人家会跟你一样喜欢男人?” 萧慈反问:“你又怎么知道他不喜欢男人?很可能他就喜欢男的,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又道:“再说了,我向来是讲究你情我愿的,你看我什么时候欺男霸女过了?” 这倒也是,萧慈虽然放浪形骸,但从来都是讲究你情我愿,那些强抢民女民夫的事,他从不做。强迫得来的人,在他看来没意思,他萧慈用得着强迫谁吗?谁不是见识了他的容貌地位和寿王府的富贵,自己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霍宁珘见他油盐不进,渐收了嘴角散漫。 见霍宁珘这个神色,萧慈也收起了嬉笑,辨了辨,突然诧异道:“我说……你对这陆槿若是尤其照顾啊。你该不会……被哥哥影响,也对男人上心了罢?” 霍宁珘反问他:“你觉得呢?” 萧慈干笑两声,他太了解霍宁珘,对方是极难动心的人,当初连那位对他表示好感,都没有触动,更别说对着一个男的。便道:“这样罢,哥哥答应你,我绝不强迫陆御史。但是……如果是他自己喜欢上了我,那我也不能辜负美人心意罢?可好?” 霍宁珘没再说话,只是慢慢看了萧慈一眼,那眼神,一言难尽,总之囊括起来就一个意思——陆槿若眼瞎了会看上你? “喂,你这什么意思……霍老七?”萧慈还要扭着对方评理,却被霍宁珘强行“送客”了。 这一晚,陆莳兰锁好门后,就着木桶里的水简单擦洗了身子,睡前她只将束缚着胸脯的绸带解松了些,未敢取下。因着实太累,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她则收工得早,不为别的,因为皇帝派梁同海来找她了。 梁同海道:“陆大人也不能光顾着做事,都来行宫了,便跑跑马,放松放松。皇上请你过去呢。” 皇帝有旨,陆莳兰自当遵从。 陆莳兰来到草甸里,在等着御马司为她挑马的时候,她倒看到了不远处蔺深牵着一匹马,一旁站着华昭郡主。 陆莳兰认出了那是昨天霍宁珘骑着的马。那匹马着实神骏,高大矫健,通体皮毛黢黑亮泽得像闪着光的缎子,连尾鬃也生得极飘逸。唯独,那左前腿上似有中箭后留下的疤痕,但却也似勋章一般。 萧檀君平时没法接近霍宁珘,如今在行宫里,大好的机会,她当然要抓住。看到蔺深牵着霍宁珘的马,便先过来等着对方了。 萧檀君却也不敢摸那匹马,因为这马就跟野性未除似的,强悍嚣张,只对它的主人惟命是从。 蔺深看到陆莳兰,主动与她打招呼:“陆御史!” 陆莳兰便也走过去看那马儿,蔺深就对她介绍道:“这是阿苏罗,七爷最喜欢的一匹马,跟七爷上过战场的。” 那马儿瞥瞥陆莳兰,陆莳兰看阿苏罗的大脑袋突然朝她伸过来,晶亮的圆眼睛盯着自己,实在有些可爱,便伸手想摸一摸它的头。 萧檀君皱皱眉,飞快道:“陆御史,首辅的马凶得很,你可千万别碰它!” 陆莳兰被喝得有些尴尬地缩回手,道:“是,郡主。” 这时,陆莳兰挑中的马也被牵出来了,她便跟着那教她骑术的老师离开。 她小时候学过骑马,只是谈不上什么骑术可言,纯粹只是会骑在上边,被人牵着走。陆莳兰一路被梁同海领着,到了无人的林深处,便看见等在那里的萧冲邺。 萧冲邺走过来,亲自牵着陆莳兰那匹马的缰绳,道:“槿若可算来了,朕教你骑马可好?” 陆莳兰忙道:“这……臣怎敢让皇上亲自教。” “就是随意指点指点,槿若心里可不要有负担。”萧冲邺笑了笑,打消她的紧张和顾虑。 不过,他可不敢坐到陆莳兰身后与她共乘一骑。那样亲密的姿势,他怕自己若是……会吓到对方。现在还不到暴露他真实心意的时候。他现在,是要让陆莳兰与他更加亲厚。 果然,萧冲邺这样的君子之风远比萧慈那样的得陆莳兰的好感,加之她原本就与萧冲邺是好友,渐渐也放松了,她学骑马倒是比射箭有悟性,按照对方教的,很快便掌握,开始发出阵阵欣喜笑声。 萧冲邺道:“槿若,前面是宝月海,我们去那边。” 陆莳兰自然是跟上,两人策马越行越远。 宝月海的确很美,岸边林木蓊蔚,枝叶繁郁,蓝汪汪的海子在渐昏的天色下如玉般泛着光,风来水皱,如纱似雾。 岂料,这宝月海在他们来之前,早有人在。 霍宁珘原是不想搭理华昭郡主,索性连阿苏罗也不骑了,一个人来到宝月海,随意选了棵高大茂盛的树,坐在树上乘凉观水。 他便看到萧冲邺和陆莳兰下了马,双双朝着宝月海走过来。 萧冲邺知道霍宁珘惯常爱在东边骑马,因此选了相反的西甸子。自然不会想到霍宁珘也来了西边。 而霍宁珘在正式领兵之前,就是做斥侯出身。他十四岁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深入敌营做斥侯,入敌国皇宫暗探兼刺杀。 隐形匿迹,在暗处杀人于无形可谓是霍宁珘的老本行,皇帝又如何发现得了他呢。 萧冲邺在湖边寻了块干净石头,与陆莳兰一起坐下。 霍宁珘眼神冰冷,居高临下看着萧冲邺握在陆莳兰肩上的,充满占有意味的手。他的目光转动,又看向陆莳兰低头露出的一截白嫩纤细的颈子。 第18章 陆莳兰自是不像霍宁珘一般,一眼就看出萧冲邺对她不同寻常的占有欲。 她只是觉得皇帝对她越发亲近了。其实她也不习惯,但想着自己的男子身份,同僚之间搭肩或是执手并不鲜见。何况,对方是君她是臣,她也不能大不敬地去躲闪。 因此,在面对萧冲邺的靠近时,她本心也许会想避开,但理智会很快提醒她,怎样才是身为男子的“陆槿若”该做的。 一举一动被人纳入眼底,陆莳兰和萧冲邺浑然未觉。 两人说了会儿话,笑意不断。陆莳兰是因骑马的技艺提高而格外高兴。萧冲邺欣悦的原因自是不必提。 但没过多久,便听梁同海的声音传来,虽有些远,但对方挟带着内力,令他们听得很清晰:“皇上,太后娘娘凤驾到了西林苑。” 听到这话,萧冲邺只得慢慢道:“槿若,朕得先去迎接太后,等有合适的机会,朕再与你碰面。” 陆莳兰答:“是,皇上赶紧去罢。” 皇帝离开陆莳兰后就一直沉着脸,梁同海清楚,难得这样好的机会,不像宫中盯着的人多,这里又静,等晚些天色暗了,更不会有人来打搅。皇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般日思夜想的,总得稍微纾解一下相思之苦。 说到这个,梁同海倒觉得皇帝是顾虑太多。 虽然陆莳兰曾与霍宁珘有过婚约,但就算陆莳兰现在回复为女儿身,霍家也不可能再让她进门。 像陆莳兰这样成日接触各色男人的,霍家这样的人家,霍老夫人和太后还会同意抬她进门做霍宁珘的正妻?不可能的。 他认为,皇帝就该趁着霍七爷如今刚认识陆莳兰,想必还没有感情,先幸了陆莳兰。若是皇帝与陆莳兰早早已有事实,霍宁珘就算知道了,该退让还得退让。太后最多骂皇帝几顿,还能怎样。 至于陆莳兰,皇帝若是要临幸她,她还敢反抗不成?欺君之罪在头上罩着,陆伯爷那一家老小和她外祖家的亲人,这些人的性命她都不想要了?女人嘛,已经是皇上的人了,还怕不能慢慢哄好?照着皇帝喜爱陆莳兰的程度,她怄上些时日总会被软化。 而非现在这样,皇帝既想逐步得到陆莳兰的心,又担心霍宁珘过多接触陆莳兰,还难以克制对她的渴望。梁同海总觉得,怕是会生变…… 萧冲邺接了太后的驾,问:“母后怎地突然就过来了?”禁宫到这西林苑也就五、六十里路,路途并不远。 太后横他一眼,道:“怎么?哀家过来,搅了你什么好事不成?” 太后原是随口一嗔,却正好说中萧冲邺心事,他淡淡笑道:“母后说什么呢,儿臣这不是想着,若早知您要过来,该出宫迎接您么?” 太后这才道:“哀家昨夜做了个梦,梦中有神人相告,让哀家在正修建的玄光殿群的中央,特建一座道宫,立一尊瑶池金母,可利于萧氏皇族基业。哀家便专程过来看看玄光殿的建造情况。” 萧冲邺闻言皱皱眉,太后信奉道教越发沉迷,居然以托梦之说,要再次在宫里兴建道宫,这是又要变更工程了。 太后来到行宫,众人都赶来拜见。唯独不见霍宁珘,太后环顾一周,便问皇帝:“你小舅舅呢?” 萧冲邺答:“小舅舅跑马兴许去得远,尚不知母后到来。” 太后就不再问什么,只是吩咐身边宫人:“去守着,首辅回来了,就让他来见哀家。” 皇帝先走后,陆莳兰便自己策着马从原路回去。 萧冲邺当然不会留陆莳兰一个人走林苑,她身后其实是跟着人的。只是陆莳兰没有武艺,并不能察觉。 但霍宁珘却是一清二楚,因此,一直到陆莳兰走出草甸,到了内苑的路上,那跟着陆莳兰的高手离开了,霍宁珘才现身出来。 他面无表情在水边站一阵。因着目力与耳力皆过人,霍宁珘很快回过头,远远便看见,一道少女的身影骑在马背上,两弯细细的黛眉微蹙着,东张西望的,竟是陆莳兰一个人又回来了。 陆莳兰心里很着急,她今天学骑马,一时未察,竟将她贴身的一枚红碧玺扣给弄丢了,是浓艳的霞红色,无棉絮亦无冰裂,纯净难得的品相,最为重要的是,那是她的娘亲留给她的。 在她还没有长大之前,她生母的嫁妆几乎便被她父亲挥霍一空,留下来供她睹物思人的并没有几样。 可是,她沿着白石板道一路回来,并没有在路上看到,她想着,难不成是与萧冲邺一起在草甸上跑马的时候丟的?那可就难找了。 因为专注于寻物,陆莳兰都快到了水边,才发现了站在那里的霍宁珘。 陆莳兰先是惊讶,随即下了马来见礼:“见过首辅……首辅怎会在这里?你是几时来的?” 先前她和萧冲邺也在这一处,但是,她和皇上先前并没有看到霍宁珘啊。 霍宁珘看看她,神色冷淡,却是笑了笑:“怎么,这地方我不能来?” 对方虽然在笑,但那笑容却既傲慢又冷漠。陆莳兰微微一怔,不明白霍宁珘对她的态度为何比昨天更不喜了,道:“下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随口一问。” 她想了想又道:“实是抱歉,打扰了首辅赏景,下官这便告退。” 陆莳兰对霍宁珘敬重,不仅是因为对方是首辅,更是因为,对方帮忙将她调回京,还训斥将公务责任推卸给她的副都御史,指点她射箭,在梦琅嬛帮她摆脱寿王……霍宁珘其实一直在给她帮助。 但是,如果对方不想搭理她,她也不会还往对方面前凑,惹人不快。 霍宁珘没有答话,陆莳兰便当对方默许了,转身骑上了马。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灵巧轻盈的上马姿势,这可是萧冲邺今日教出来的成果。他盯着那策马而去的纤细身影,冷嗤一声。 陆莳兰觉得背后的视线如锋芒般刺人,但她急着找碧玺扣,没有多想,策着马往宽广的草甸中央去了。 可这草地实在太广,天渐渐暗了,她又没有带火折子,一会儿回去怕是连地面都看不清,更别说找东西。她只得暂时放弃,打算明天继续来找。 陆莳兰策马往来的方向回去,那马儿却是一脚踏进一个泥洞里,那洞里却似填了些锐角石子,马儿在踩空扭蹄的同时,也受了惊吓,突然便嘶鸣着发足狂奔起来。 陆莳兰一个初学骑马的人,又向来文弱,对着突然失控奔跑的马儿,哪里知道该如何让它停下,还好她算是镇定,始终没有慌乱,紧紧握着缰绳,倒是没有被摔下去。 但随着马儿跑的方向越来越接近内苑,陆莳兰也紧张了起来,内苑里人就会渐渐多了,这马这般冲进去,万一伤着了人…… 然而总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那马儿果然直直往内苑里冲。 陆莳兰想尽方法也无法让这马儿停下,她看着越离越近的内苑红墙,心跳越来越快,就在这紧要之时,她突然感到身后一热,竟是她这马背后边多出个人。 随即是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握住了马缰。陆莳兰便听霍宁珘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命令:“放了缰绳。” 霍宁珘惯于发号施令的嗓音,令陆莳兰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听从对方。 她刚一丢开缰绳,便感到身体一轻,风声呼啸中,她情不自禁就闭上了眼,等她再度睁开时,已被霍宁珘带到了地面。而她还侧靠在对方怀里,紧紧攥着他胸前和手臂的衣裳。 陆莳兰反应过来,脸难免羞愧地烫了烫,赶紧放开对方的衣裳。 霍宁珘瞥一眼她迅速躲开的动作,之后倒是没有再亲自上阵了,指挥着两个内苑值守的禁卫驾着另两匹马,直追那马儿而去。 陆莳兰被风吹得昏沉沉的脑袋终于稍微醒了些神,她等霍宁珘交代禁卫完毕,便上前道:“多谢首辅相救之恩。” 女孩一张脸蛋苍白,唇瓣因先前一直紧张咬着而格外嫣红,眼睛里的光实则还有些迷离涣散,不如平时有神。 霍宁珘定定看着对方,目光深暗,这样的颜色,难怪装扮成男人也不得安生。他道:“不会骑马还一个人去?真以为你练半天技术就很高?” 陆莳兰低着头听训,若不是为了找那遗失的碧玺扣,她也不会回去。但她没有说自己的理由。 沉默片刻,霍宁珘终于道:“回去歇着罢。” “是。”陆莳兰看看对方,这才转身走了。 萧檀君已知道,太后前几日竟挑了几名贵女进宫,让霍宁珘相看。惟恐是自己哪里惹太后不喜了,现下为讨太后欢心,便一直侍奉左右。 萧檀君知道太后不喜寿王,便笑着讲萧慈的闲话,道:“娘娘前两日是没有看到,九叔又瞧上都察院的一位陆御史了。”言下之意,有多荒唐。 萧冲邺闻言抬头看了萧檀君一眼,对方尤自未觉。 “哦?”太后闻言的确是皱了皱眉,眼中流露些许嫌恶。随即她又想到:“你说的陆御史,是指陆槿若吧?” 萧檀君便道:“正是。”她也不知为何,莫名地不喜这个陆槿若。 太后正要再问什么,前面就有人来禀报道:“娘娘,首辅回来了。” 第19章 “七郎去哪里了?这样久才回来。”太后看着步入殿内的霍宁珘。 霍宁珘见礼后坐到一旁椅子上,漫不经心道:“随意走了走。” 太后知道自己弟弟是个不喜被人打听行踪的脾气,便没再追问。只道:“还没用晚膳罢?给你备着呢。” 霍宁珘一直在宝月海耗着,到哪里去用膳?便起身去了偏厅。 他吃得不多,出来走在廊下,萧檀君便站在一旁。 霍宁珘自顾离开,萧檀君却叫住了他。 她看着霍宁珘偏过来的那张令她着迷的脸,心跳急促了几息,道:“宁珘哥哥,今日我等了你一天,也没看到你。明天你能不能陪我骑会儿马?”萧檀君想着,反正她年纪小,撒娇撒痴也是正常且讨喜的。 霍宁珘声音倒不算冷,拒绝得却很直接:“没空,郡主找旁人罢。” 萧檀君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顿时委屈,只觉霍宁珘真是可称得上郎心似铁。她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京中爱慕她的世家子弟多不胜数。唯独他像看不到似的。 其实,她虽然是郡主,但并不算骄纵。萧檀君已向霍家老夫人委婉表达过,她只要嫁给霍宁珘为正妻就好,至于妾室,她是不会阻止夫君纳的。 这样的表态都还不能打动他,萧檀君实在不懂,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子成亲。 而陆莳兰这头,刚用完她的副手聂书云给她留的饭菜,便接到懿旨,说是太后召见,要听她汇报这两日检查玄光殿工程财务的情况。 陆莳兰到的时候,太后所在的万善殿灯火灿灿。 霍宁珘和萧冲邺都在里边,工部、户部的两部官员正照着图纸,禀报若要变更工程会造成的影响。 两部官员汇报完,就轮到陆莳兰进殿。 太后便看向了她,只见对方肌肤莹白无瑕,一双眼眸水亮璀澈,看着实在鲜嫩纯洁如水中初升的莲华。眉间一点朱砂殷红,更添绝伦丽色。 饶是只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蓝黑色衣裳,竟让身为女子的华昭郡主也相形黯淡。须知,原本萧檀君的容貌在贵女中就是拔尖了。 太后先是怔了怔,而后难免皱眉。 陆莳兰从大殿所用一瓦一木到建造民夫的开销,到工程量与方案的比对,记忆力极强,不用看册子也能说得井井有条。只是那声音沙沙如春雨落,与其容貌不大匹配。 太后摒退官员们后,看着陆莳兰的背影,便呵了一声,朝一旁的弟弟与儿子道:“难怪寿王见了这陆槿若,连路都走不动了。” 霍宁珘与萧冲邺都在喝茶,没有接话。 太后便闲聊似的道:“若正经说起来,御史一职讲求形貌威严,陆槿若这般相貌,实在不甚适合。这要他去审案,如何立得起威信。” 太后的语气,就是说陆莳兰这样的,果然适合做个寿王的娈宠。 萧冲邺垂着眼,他虽的确不希望陆莳兰在外做御史,但太后这话,着实触他忌讳。 霍宁珘倒是慢慢开口:“这陆槿若,审案的时候并非如平时这般和气。” 他又道:“何况,审讯也不是定要用气势压倒对方,有些人靠的是心细缜密,发问环环相扣,善于寻找破绽令被审讯者难以自圆其说。这陆槿若便是后者,我看过她审讯的笔录,作得很漂亮。” 霍宁珘难得为谁说这样多话,太后微微诧异,过了会儿才说:“这样啊。用人呢,的确是五个手指头,长短都得有。你们若觉得他可用,用起来便是。” 霍宁珘这般肯定陆莳兰,令萧冲邺眉心微跳,他抬起眼,不着痕迹打量对方片刻。 太后便道:“方才扯远了,依你们两个看,这新建道宫之事如何?” 萧冲邺这时才道:“母后,在象一园和京城中,已有多处皇家道观。儿臣认为,没必要再在西林苑也再建道宫,尤其是,母后提到的道宫需建造西王母五丈金身,这样一来,这工程涉及的变更量着实太大。” 太后不悦皱皱眉,便看向霍宁珘,皇帝如今捏着内库,但户部的钱,说到底还得经她弟弟的手。 霍宁珘这回的话就少了,只道:“臣认为皇上所言甚是。” 见两个人都不同意,太后这下将眉皱得更紧,心中显然是十分不悦的。但她沉默片刻,也只得道:“今日天也晚了,你们回去罢。” 霍宁珘和萧冲邺等的便是太后这句话,自是不会在此多逗留。 今天是陆莳兰留在行宫的最后一天,她担心再找不到碧玺扣,就没有机会再来找。 她便一大早就去了林苑,结果还是一无所获,陆莳兰心情不高地走回去。 连她的副手聂书云,也发现了陆莳兰难得的情绪低落。 下午的时候,霍宁珘却是派人来召见她。陆莳兰打起精神,去了对方殿里。 霍宁珘正在看折子,见陆莳兰来了,也没有放下手里的事,只淡淡问了一句:“你这两日在宝月海那边找什么?” 陆莳兰并不奇怪霍宁珘会这样问,以对方的观察力,昨天看出她在找东西很正常,她便如实答:“我找一个红色的碧玺扣。” 霍宁珘声音有些沉:“别人送你的?”这个没有说明的别人,自然是指萧冲邺。 陆莳兰可不知道霍宁珘话里的“别人”大有深意,她依旧是如实答:“不是,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霍宁珘审视着陆莳兰的表情,见她没有作伪,才从一旁匣子里取出个物件放到案上,并不说话。 陆莳兰先是一愣,随即慢慢翘起嘴角,目光从自己的碧玺扣移向霍宁珘的脸,笑着道:“多谢首辅!”想了想又说:“下官……都不知该怎样感谢首辅才好。” 霍宁珘看看陆莳兰,似乎对她的感谢没多大兴趣,只道:“下去罢。” 陆莳兰便带着自己失而复得之物离开了。 当天下午,她就离开了行宫。 她紧接着请了两天假,利用这两天,将霍宁珘给的书译完了,还将全部译卷整理了一遍,感觉可以圆满交差了。 她还以为霍宁珘要过了夏天才会回来,不料她还没有离开侯府,便见到蔺深,说首辅也回来了。这样也好,她就可以跟霍宁珘正式道个别。 毕竟,译完书后,除非首辅有召,她就不能主动登门了。当然,陆莳兰也已经打定主意,从此以后少接触霍宁珘。 王奚这时正在向霍宁珘禀报道:“七爷,已命南京那边在查陆御史八岁时离京的情况,只是因年代颇久,需要一些时间。” 王奚想着,探子的消息还没回来,七爷就这样肯定对方是女子? 霍宁珘颔首表示知道了,转而去了陆莳兰译书的房间。 霍宁珘走到门外,便听到陆莳兰在对蔺深道:“多谢蔺校尉近来的关照,以后再见到你的时候就少了。” 蔺深便问:“陆御史以后都不来侯府了?” 陆莳兰的声音说:“当然不过来了。首辅交办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啊。” 蔺深便叹道:“别说,我还真的挺舍不得陆御史你的。不过,你以后虽然不能常来侯府,但我可以时常约你出来,吃吃茶,聊聊天什么的。” 这就称兄道弟起来了,还别说,陆御史这性格的确是容易结交朋友。王奚在外头听得心情复杂,也不好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自从知道了陆御史并非是陆槿若,而是陆莳兰,王奚面对自家爷的时候,总是有点胆战心惊。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只有这位爷耍着别人玩儿的,还没有别人骗他的。 而陆伯爷当初担心被霍家连累,毁了婚约,现在却又借霍宁珘的权力调陆莳兰回京。这脸皮可也当真不薄……把他家七爷当成什么人了呢? 更叫人头疼的是,七爷的亲外甥,当今的皇帝也搅和进来了。 现在,七爷最想要知道的,大概就是皇帝到底知不知道陆御史是个女子。皇帝若是只以为陆御史是男人,跟萧慈一样是看上了陆槿若,那倒还好。 但若是皇帝实际知道陆御史就是陆莳兰,看上的是陆莳兰呢?霍宁珘可是为其征战南北,一手促成他登基的亲舅舅啊,明知是舅母还是被对方美色所迷,打算占有。让他家七爷心里……能没有想法? 陆莳兰看到进屋来的霍宁珘,微笑道:“首辅回来了。您看看,所有译卷都在这里。这是下官列的书目,请过目。”她又道:“首辅可需要我讲解一遍书目。” “讲。”霍宁珘说完,又示意她坐下。 陆莳兰果然坐下了,手指翻开自己写的书目页,正要为霍宁珘讲解,毫无防备的她突然感到后颈一疼,随即眼前变黑,身体便软软地倒下去。 当然,即便是她有所防备,也不可能躲过霍宁珘这快如电光的身手。 蔺深看着晕倒在霍宁珘臂弯的陆莳兰,瞪大了眼睛,又眨了两下,道:“七……七爷?”他完全不明白,以自家主子的强悍,为什么对这样和善文弱的陆御史下手。 “出去,门关上。”霍宁珘朝蔺深微扬下颌。 蔺深从没有违抗过霍宁珘的命令,这次自然也一样,他赶紧退到屋外,双手“啪”地合拢了门,周围顿时是一派宁静。蔺深心里却难以平静,爷这是什么意思?弄晕陆御史做什么? 蔺深转头看到了同样站在门外的王奚,道:“先生……” 王奚看看蔺深这惊异的样子,心情复杂,自己最初在听到七爷说,他怀疑陆御史是个女子的时候,估计比蔺深这傻样好不了太多。 霍宁珘低头看向这连他两分力道都禁不起的少女,轻轻一捏就软了。对手娇嫩的脸庞正枕在他的手臂,呼吸声细细的,在他面前没有一点自我保护的能力。 而陆莳兰在晕过去前,其实还在想,译完书后,除非首辅有召,否则就不再登门。 她挺担心被霍宁珘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因为她也是长大后才知晓,她的祖父让她扮作男儿身,是另有隐情。 在陆老伯爷眼中,霍家的路越走越偏,并嗜好游走在悬崖峭壁,而在陆莳兰八岁那年,霍家正好面临着险些被满门贬谪的困难境地。 陆伯爷担心与霍家的姻亲关系总有一天会连累到陆家,是其安排陆莳兰扮成男子的原因之一,顺便也毁掉婚约。 陆莳兰那时并不知道霍家是什么个处境,她一个八岁的小女娃,成天被关在院子里,也只能接受家中男性尊长的安排。 可谁会料到,霍家竟渡过了那次劫难,来了个绝地再起,并且越走越稳,以不可阻之势变成庞然巨物,成了当朝第一世家。 她偶尔也会想,如果霍宁珘知道她其实是那个跟他订过婚的陆莳兰,会怎样看待她呢?她觉得,像霍宁珘那样高傲的人,若是知道陆家的欺骗和悔婚,想来是会看不起她的? 陆莳兰不想让霍宁珘瞧不起。因此,她想着,她就该尽量避免与对方见面了,以免接触过多,万一被首辅看出些什么,那可怎么办。 第20章 陆莳兰可完全不知,她的下巴被霍宁珘的手捏着抬高,整张脸被迫接受他的注视。 霍宁珘看着对方恬静的面容,将手下滑,几乎是掌控性地掐着她的颈项。 柔嫩玉腻的肌肤令他手指微微一滞,随即,指尖抚上她颈子中间那小小的结,略微捏揉。 霍宁珘轻眯了眯眼,果然,这所谓的喉结,用的似乎是东夷倭隐门的易容手法。他只要在指尖稍微沾上些明阳水,就可以将这个假物给撕下来。陆伯爷也算是狠花了心血。 陆莳兰今日穿的是一袭圆领衫子,肩上的纽扣解起来很方便。但霍宁珘没有去解她的扣子。 他的手掌又落在少女纤薄的后背,隔着衣裳,摸到里面束胸白绸带那极不明显的边缘。手又绕到她前面,在胸部稍微往下的位置,找到那个系得格外有隐蔽技巧的结子。 难怪她的衣裳都穿得宽松。虽然没有脱掉对方的衣裳,但至此就不用再确认什么了。 霍宁珘沉默片刻,朝着门外道:“叫月夭过来。” 没过一会儿,一名身穿紫裙,带着面纱的异族女子便进了屋里。看到霍宁珘与依靠在他身上的双目紧闭的少年,她按下心中疑惑,关好门上前:“七爷?” 霍宁珘看看陆莳兰,道:“她先前被我弄晕了,约莫半盏茶之前。你将人处理好,不要让她有所察觉。” “是,七爷。”那叫月夭的女子便来到陆莳兰身边。 陆莳兰转醒之时,发现自己趴在书案上,而霍宁珘坐在一旁,手握译卷,正在翻看。她看着男子的侧颜,有些诧异,问:“首辅,我……?” 霍宁珘瞥她一眼,道:“你跟上回一样,突然晕过去,蔺深已去叫大夫。” 陆莳兰回想片刻,记起来自己先前的确是头晕,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又观察了霍宁珘如常的神情,放下了心。 之前有一次的确在这里险些晕厥,她便道:“多谢首辅,不用叫大夫了,我已无事。”她当然是不会想到,霍宁珘已知她的身份,并亲手验她身。 霍宁珘同意她的要求,又说:“译卷你不用再讲解,书目很明白。这回你帮了忙,总得感谢你。我让人备了一套文房用品,你走时一道带走。” 陆莳兰闻言忙道:“不用,您调我回京,还帮我找回失落之物。我若是就为您译书还要收取好处,那也太说不过去。” 陆莳兰本就是想用译书来还人情,又怎会再收霍宁珘的东西。想也想得到,从这位首辅手里拿出来的,定然是珍贵之物。而这就和她的初衷相去甚远了。 霍宁珘眼神幽暗看了看陆莳兰,似乎是将她还人情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道:“随你。”说完便起身走了。 因为霍宁珘近来都是喜怒无常的,陆莳兰倒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正常情况。 她离开长骁侯府时,王奚前来相送。 王奚也不知道霍宁珘如今对着陆莳兰是个什么心思。 他家主子可从来不是个和善的人,他或许是个能打天下的好将领,也是个能安天下的好首辅,性格却是杀伐狠辣,从不心慈手软。 照理说,像陆家这样自作聪明,敢把歪脑筋动到了七爷头上的,总是要给点苦果子给对方吃,才能小惩大诫。但他又觉得七爷好像没这个意思…… 总不至于……他主子这一来二去的,对陆御史有了什么想法罢?可是王奚觉得,按照自家主子以往对种姑娘们那高傲的程度,肯定是不可能再想娶陆莳兰?没有打击陆家,就已经是对陆莳兰很不错了。 回到都察院,陆莳兰处理事务之余便问:“云书,关于严屿之二人被害的案子,我让你核查的人员名单里头,有可用的线索么?”那些都是跟严屿之二人曾有过节的人。 聂书云摇头道:“没有,要让御史失望了。” “哦。”陆莳兰的确有些失望。这样久了,连个疑似凶手的人都没有确定。 聂书云反过来问她:“御史觉得,那个凶手在五月初九的时候,还会不会动手呢?” 陆莳兰道:“不知道,但愿不会了吧……” 聂书云也点点头。 成天忙于公务,这日到了休沐,陆莳兰好歹是抽出了时间逛逛街,这还是她的“通房丫头”阿眸要求的结果。 两人去了京城最繁华的长华街,阿眸挽着陆莳兰的手臂,笑颜灿烂。陆莳兰身为“男子”,在外自然都是很稳重的。 但她对阿眸向来很宠。陆莳兰带对方出来逛街,常是阿眸在前面挑选吃食或是物件,她这个做公子的,便在后面付钱。 这阿眸是陆莳兰十二岁那年在南京买的,她比陆莳兰小三岁,从小被人牙子拐了卖进青楼,也不知原本是个什么出身,才十岁时那老鸨就想让她接客,她逃出来正好撞到陆莳兰身上,陆莳兰见她可怜,便出银子买下她的身契,一直养在身边。朝夕相处,感情自是特别好。 阿眸现在大了,越来越喜欢打扮,总爱往那些女儿家的首饰和香粉店里钻,她看上了一枚绿松攒叶珊瑚茱萸簪,别在鬓旁,朝陆莳兰问:“公子,好看吗?” 陆莳兰打量片刻,笑道:“好看。”她便让小厮陆歧取了银钱,递给那店家。 陆莳兰很喜欢这样简单快乐的生活,公务忙完了,便陪阿眸逛逛街。又去两人都喜欢的“小栖楼”,点上爱吃的酒酿碧藻鱼,鹌鹑鲊和辣锅,开开心心用完餐,才结伴回家了。 刚回了府,便有人上门,竟是说霍四爷请她去一趟。 陆莳兰认得这个来送信的人,她在梦琅嬛时见过对方,的确是霍家的人,便跟着去了。 霍宁珩虽然患了腿疾,在肃国公府依旧地位超然,独立的院子修造得极为宽阔,茂林修竹,湖石嶙峋,处处都如写意水墨,带着庄雅而飘逸的气息。 陆莳兰到的时候,霍宁珩正在看她译的曲子,挑弄了两下弦,见陆莳兰来了,便从琴前站起来,带她走向一旁的椅子。 霍宁珩倒是毫不避讳自己的腿疾,道:“我这右腿使不上劲,是个瘸子,让陆御史见笑了。” 陆莳兰微怔,道:“您说哪里话。”霍四爷的家世和才华,哪里是任何人可以见笑的。 霍宁珩便直言说:“宁珘将你帮我译的书带给我了,这两日我看完了,有几处,想与陆御史探讨一二。” 这霍宁珩的姿容气质,俊美不俗如谪仙一般,陆莳兰看着对方,越发地惋惜他那腿。便说:“好啊,是在下的荣幸。” 陆莳兰既然能译出来的那本含括琴谱、天文、术算等内容的书册,自然不仅仅是靠着对那些古代文字的了解,而是对相关内容也是有研究的。 她便与霍宁珩交谈起来,不知不觉到了晚膳的时间。霍宁珩邀请陆莳兰就在府中用膳,她现在若是赶回伯府,的确得饿肚子。 陆莳兰考虑后答应了。 到菜和酒水都布上了桌,霍宁珩才道:“我七弟也要过来,陆御史请稍待。” 陆莳兰微微一怔,从上次与霍宁珘分开,她有好些天没有见到对方了。 霍宁珘这时正巧进了哥哥的院子,竟看到一个叫人意外的身影也在这里,他慢慢走到近前,声音略显低沉:“你在这里做什么?” 霍宁珩看看霍宁珘,又看看陆莳兰,便说:“我请陆御史来的。” 第21章 陆莳兰跟着霍宁珩的话点点头。 霍宁珘便没有再说什么。霍宁珩邀请陆莳兰作客,肯定是因为之前译的书。 他又看两眼陆莳兰。她今日倒是没有穿那些黑色青色的,而是一袭玉兰纹的水蓝色细锦衫,这样柔和明亮的颜色,令她看起来比她穿官服时更显得小一些。瞧着也就十四、五岁。 陆莳兰也看了看对方,只觉得这个人任何时候都招人注意得很,随意走过来的姿态,也自有风流蕴藉。但是,陆莳兰察觉出霍宁珘身上有些不善的无形气势,她总觉得对方恐怕还是对她有些成见,见礼后就略低着头,没有再看对方了。 用餐的地点是在水榭中。从红檐飞角的榭亭中放眼望去,一湖碧波荡漾,水风缓缓拂面,令人心情十分惬意。 霍宁珘既然到了,三人便一同坐到桌旁。 桌上洁白的瓷盘中,盛放着花蒸鲥鱼、银丝鱼脍、椒盐野雉等数样荤菜,也有小松菌煨豆腐、清炒蕨芽尖等素食,甜点有酥酪冻、蜜饴燕窝羹。玉壶里则是酒香四溢。 陆莳兰的目光却是看向侍女呈上的烤肉。 是刚刚炙烤出来的,还渗着油珠飘着热烟的薄片鹿肉,旁边几色小碟中有芥辣酱、咸酱、虾鲊碎末、蛤蜊酱、豉油等作为调料。 虽然陆莳兰平素公务忙起来的时候,常常连三餐也忘记用,用馒头果腹的时候也不在少数,但实际上,她小时候是挺爱吃的一个女娃娃。 现在是因为各种外在原因,硬生生地压抑了口腹之欲。但是这么香的东西近在眼前,她又饿了,还真是馋得慌。 霍宁珩看着陆莳兰,道:“听七郎说,陆御史译了书却不愿接受赠礼,那让我招待一顿以表谢意,总是可以的罢。希望能和陆御史的口味。” 对方实在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陆莳兰便笑着答:“瞧着便知是色香味俱佳的,多谢四爷款待。” 三个人在席间都很少说话,霍家兄弟二人似乎有食不言的习惯,而陆莳兰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偶尔提到时闻,三人才说上几句。 这厨子的手艺特别好,就算她是个自制力颇佳的人,也忍不住比平素多吃了一些。 霍宁珘瞥了瞥陆莳兰专心致志的吃相。平时还装模作样的,故作老成,一吃起来东西来,小嘴张合,偶尔因为芥辣轻轻嘶气,辣得连眼睛里都蒙了水雾似的。这神情,在他这个已经对方性别的人看来,自然就很女气。 用完膳后,霍宁珘与霍宁珩说了会儿话,便要回侯府了。 他正要走,却听霍宁珩在朝着陆莳兰道:“若陆御史稍后无事,我们接着说?” “好啊。”陆莳兰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是答应了。正好她先前也对霍宁珩的见地颇感兴趣。 霍宁珘听到这句话,转头看两人一眼。 见霍宁珘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霍宁珩略显疑惑看看对方,问:“怎么,七郎还有话与我说?”他们兄弟二人感情虽深,可也不是有事无事粘在一起。到底是两个大男人。 霍宁珘知道霍宁珩如今因腿疾闲在宅院里,颇为寂寥,遇到同样对他喜好之物有所研习的“陆槿若”,自然想多聊一会儿。他面上半分也不显,慢慢道:“没。”又道:“那我先走了。” 霍宁珩道:“嗯。再去看看祖母罢,她总是念你。” 霍宁珘略微颔首,果真头也不回地离开。陆莳兰倒是发现了,霍宁珘在霍宁珩面前的脾气格外的好。 霍宁珩将陆莳兰写的译卷在书案铺开,用手指着某一处问她时,陆莳兰看了看霍宁珩的手,她发现霍家这兄弟二人的手都长得很好看。都是修长匀称,既有男性的坚毅,形状又很漂亮。 对比之下,作为“男人”的陆莳兰一时有微微的自卑,将自己过于小的手不着痕迹地往袖中藏了藏。 陆莳兰离开霍宁珩的住处时,也不算太晚,今晚的天空星辰闪烁,天色似乎要比往常亮一些。 霍宁珩当然给陆莳兰安排了马车,只是,她还没有上车,便看到另一辆马车过来等人,随行的人竟然是蔺深。 陆莳兰便诧异问:“首辅还没有走?” 蔺深道:“是啊,被老夫人拉着没走成,这不刚巧出来,就遇到陆御史了。” 霍宁珘推开车窗,目光落在陆莳兰身上扫了一圈,淡淡道:“上来。” 上来?首辅这是在叫她上他的马车吗?陆莳兰险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看向霍宁珘。 霍宁珘看着她不说话。蔺深却是已为陆莳兰掀起了帘子,说:“陆御史快上去啊。首辅亲自送你一程,估计是有话要问呢。” 陆莳兰这才赶紧上去了。 她大致看看车内,靠坐的席榻和置物小几造得精巧别致自不必提。但她觉得这似乎不是霍宁珘的马车,因为没有她想象的宽敞。 陆莳兰在霍宁珘的身边坐下,他腿长,和她坐得近,腿还不知收敛,难免和她的碰到一起。 陆莳兰心跳蓦地就快了些,她侧眸飞快看对方一眼,将自己的腿往里收了收。 霍宁珘看了看陆莳兰这的坐姿,难免就想到了昨夜的梦。 对方好像全然没觉得欺骗了他这个未婚夫应当愧疚,还真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了? 陆莳兰也注意到了霍宁珘在看她。她便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一看,倒是让她微微一怔。 霍宁珘看她的眼神,令陆莳兰有种被凶猛兽类盯上的感觉,而且是一头深沉蛰伏,随时可能扑上来的猛兽,但她不应该有这样的错觉啊,坐在对面的霍宁珘明明背靠着车壁,虽然姿势放松,却是坐得纹丝不动,一派冷淡骄矜,似乎并没把她放进眼里,和欲扑食的“兽”完全不沾边。 陆莳兰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朝对方微笑,主动问:“首辅叫下官同行,不知是要问什么?” 霍宁珘薄唇略弯,居然也笑了,那笑意却只是浮在嘴角,眼神还是冷的,他道:“非得是要问你什么事,才能叫你一同乘车?我还以为,霍家和陆家,关系毕竟不一般,尤其是我们两个。” 他顿了顿,一字字道:“毕竟,陆御史……的妹妹,险些就成了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嗯?” 在陆莳兰的印象中,霍宁珘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她惊讶片刻,随即道:“首辅说得是……都是我的妹妹福分薄。” 霍宁珘听到这回答,再看到陆莳兰打起十二分防备的神情,沉默挪开眼。 少女姣美的脸孔,与他那一晚梦到的脸孔重叠,脑中很自然地就再次出现了,梦中这张脸穿着烟罗长裙的画面。 他居然……要给陆莳兰再次验验身。而且,梦里她穿的竟是裙子。 他连对方裙幅上的龙爪菊花纹都记得清楚。那从罗纱里慢慢露出来的一寸寸肌肤,白得生光。少女仰头望着他,发鬓插的小凤翘掉到了地上,长长的青丝如烟披散。菱角一样咬着的红唇,紧紧蹙起的细眉和湿漉漉的眼睛,仿佛连每根长睫都清晰可数…… 就像真实发生过,被他忘记又忆起来的事一样。霍宁珘又看向陆莳兰这男性的装扮时,她便感到了对方意味不明的目光。 一想起这个梦,霍宁珘索性不再说话。 陆莳兰转眸看了看这阴晴不定的当朝权相,作为一名七品官员,当然也跟着闭上了自己的嘴。 车厢里静得令陆莳兰有些尴尬,她完全不明白霍宁珘到底是叫她上车来做什么的。终于到侯府大门前时,她简直松了口气。立即便跳下马车,笑道:“多谢首辅送我一程。那我就先进去了?” 霍宁珘只略微颔首,算是回答,倒是看着陆莳兰的身影消失在伯府的大门前,才让车夫打马行去。 第二天,陆莳兰才到都察院,还没进院子,便见门房在招呼她:“陆御史,出事了,昨晚又出事了!” 陆莳兰惊讶看向对方,她的直觉突然变得很灵,是不好的预感,启唇就问:“是又有……三法司的官员被害了?” “嗯,这次死的你也认识,刑部司务厅的郎中,前天你们才在一起碰头讨论过那个银元案的曾一灏。挺年轻的官员。” 陆莳兰脑子像被人敲了一棍,嗡嗡作响,又是一个她熟悉的同僚死了。现在仍是四月,这一次,那凶手并没有等到五月初九,竟又作案了。 陆莳兰心里像有一只手掐着似的闷,她抬头看着比邻而峙的三法司,都察院矗立在东,接着是刑部,大理寺,楼群是苍灰主色点缀朱红,在夏初流丽的朝霞下,肃正而威严。 聂云书正好从院里出来,来到她身边,叹了口气:“御史,之前的案子都还没破,竟然……” 陆莳兰定定神道:“曾一灏的尸首应当还在刑部,走,咱们去看看。” 那仵作便对陆莳兰道:“曾一灏的死法,跟严屿之和陈中盛一样,后脑受击后,用绳索绑了挂在树上。这个凶手的胆子很大。不仅力气大,动手时还很冷静,几乎都是一击致命,且没有留下物证。” 对方又道:“曾一灏死时身上揣有一封书信,内容就跟……御史你和严屿之收到的那封一样。” 随即有人将那封信递给陆莳兰,她接过来一看,这恐吓信内容与她收到的是一样的,但笔迹却大相径庭,这次丝毫没有模仿前两封信。陆莳兰再问了些,才离开了。 回到都察院陆莳兰的署房里,聂书云便道:“御史,从几封书信的笔迹来看,我觉得凶手有可能不只一个,而是一伙人。” 陆莳兰慢慢道:“不,我倒觉得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个凶手,开始故弄玄虚,想要扰乱我们的视线了。” 聂书云道:“就是不知那凶手为何每次都一定要用绳子将被害者绑起来,还要特地挂到树上。干干脆脆杀掉不好吗?更省时省力,少些被人发现的危险。” 陆莳兰思索少顷,道:“这个行为,说明凶手心灵扭曲,心中有很深的怨恨借此发泄。有可能,是他之前狠吃过被捆绑的苦楚,正好是这些司法官员施加给他的。” 她想了想又道:“死的三个人在公务上几乎没有办理过同案,家世、外型、性格诸多方面也无太多相似之处。 “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他们都是三法司的人。那凶手如此痛恨司法官员,又这样凶残,有可能是曾犯过事有前科的,被抓捕之后,受了司法官员磋磨记恨着,现在放出狱来便开始报复。” 聂书云道:“不错。” “我想……这三个人中,应该至少有一个是曾经伤害过这凶手的正主,其他二人,应当是纯属泄愤。目前也没有别的线索,我们只有继续逐一排查,经他们之手入过狱,后来又释放的人。” “是。”聂书云领了命道:“我先替御史梳理一遍名单。” “好,辛苦了。”陆莳兰谢过对方,她这副手颇为能干,让她时常能省些心。 两人正在说话,门外突然传来轻响,是踢到廊下花盆的声音,陆莳兰第一反应是有人偷听,问:“谁在外面?” 第22章 便见一个中年男子来到门前,道:“抱歉,陆御史,方才是小的不小心碰到花盆。” 对方貌不起眼,身材挺壮实,皮肤偏黑,背微驼,陆莳兰和聂书云都认识对方,这个人也是刑部的,是昨天刚死的曾一灏管理的书吏,刚巧也姓曾。 这个人又道:“陆御史先前过来刑部查问情况时,小的有事没在部里,现在是特地过来看看,大人您可有别的吩咐。” 陆莳兰闻言,现写了一张单子递给对方,道:“请你照着为我清理这些案卷。” “是。”那曾姓书吏拿着陆莳兰写的东西走了。 看着对方的背影,陆莳兰突然道:“书云,其实,按照这凶犯容易得逞的程度,除了他可能会武艺之外,也有可能是严屿之他们三个都认得的人,因为没有防备,故而轻易地着了道。” 聂书云一愣,猛地转头看向刚才离开的中年人,道:“御史的意思是说……那个凶手有可能混进了咱们三法司里,与咱们共事着?” 陆莳兰颔首:“不错。”比方说方才的胥吏、狱典和勤务人员等,若是凶手有心,依靠一定钱财或人脉,获取这些身份并非不难。 想到那个连杀三人的凶手,有可能就以同僚的身份隐藏在三法司里,此刻正像条毒蛇般从阴暗的角落窥探着下一个杀人目标,陆莳兰便不由头发发麻,一股冷气在背后蹿。 聂书云亦是紧皱着眉,深以为然,他突然道:“不过,御史,我有个疑惑,说出来你别介意。为何……唯有你收到了那恐吓信,至今安然无事?” “我也在疑惑这一点。”陆莳兰沉默片刻,又道:“或许,我也该从自己身边入手查查。” 聂书云正是这个意思,便颔首道:“御史,那我先去查查方才过来的这位?” “好。”她同意道。 陆莳兰手里的事务多,还有别的事得亲自办。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端午快到了,街上兜售时令之物的商贩也多起来。 艾草菖蒲、五色葵榴、彩绘凉扇、长命缕、艾虎、经筒、香囊、木刻或骨雕的小龙船等。 很多人家自己也做,但外头的商家为了盈利,花的心思总是更巧,手艺也更精。哪怕不买,光是看看,也能找到些乐趣。 陆莳兰想着要给阿眸买点儿东西回去,回家前便先去街上逛了逛。 有一家卖粽子的,那店家瞧着像南方人,手格外灵巧,一匹翠绿的箬叶被他五指一梳,便有一端分开成规整的数条叶缕,他又另取了一张箬叶,加入精心调制的香陷粽米,手指来去穿梭,手中便出现了一只开着屏的袖珍孔雀。 旁边还有小猪、小猫、游鱼、螃蟹等各种形状的编花粽,当然,为了做造型,这些粽子都只包了很少馅料,属于中看不中吃。陆莳兰看着可爱,便打算买几个。 她耳旁突然响起一道清美的嗓音:“陆大人。” 这声音,陆莳兰一听过就忘不了,转头一看,果然是上回在梦琅嬛见过的含璧姑娘,便也道:“含璧姑娘,你也来买东西?” 含璧很懂得展示自己的优点,今天穿的是一袭水红云罗裙,脸庞画的也是桃花妆,着实明丽非常。她礼貌地陆莳兰点头,微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陆莳兰便让出最前面的位置,让含璧先挑选,含璧似乎习惯了男性对她的优待和追捧,果真先挑了几只,陆莳兰这才买了自己看中的粽子。 含璧随着陆莳兰走到人少些的地方,主动提起道:“上次在梦琅嬛,因有两位爷在,我不方便讲。我看上回陆大人对箜篌之乐颇为喜爱,你若是想学箜篌,有空可到我那里坐坐。不敢说指导,至少能与你交流一二。” 这含璧倒是观察入微,陆莳兰也有些佩服对方,果然,能成为众位世家公子追捧的对象,光有容貌是不行的。 陆莳兰觉得含璧的箜篌声的确让她喜爱,便应承道:“好啊,含璧姑娘邀请,荣幸之至,有时间一定登门。” 含璧又说了几句,突然道:“陆御史与七爷……似乎很熟。” 陆莳兰微怔,道:“实则,我与首辅,还没有含璧姑娘与他相熟。”她与霍宁珘见面的次数,数也是能数得过来的。 含璧显然不信,当对方自谦,只含笑不语。能被霍宁珘带着见霍宁珩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交情? 除了霍宁珩,她也没有别的能接近霍宁珘的法子,眼前这个陆槿若,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像陆槿若这个年纪的愣头青,含璧根本都不需要做什么,甚至连个秋波都不用抛,只要适时笑一笑,便能迷倒一片。 因此她才以箜篌与对方结交。 因着刑部官员的命案才出,陆莳兰也不敢在外逗留太久,打算赶在天黑以前回府,便与含璧告辞。 她回到伯府,刚踏进自己院子,却是见父亲陆连纬在里面等着自己,她便上前道:“父亲?” 陆连纬看了看她手里拎着的几只编花粽子,问:“买这些做什么?又是给阿眸买的?”他似是不满道:“说起来,端午到了,你去给首辅送节礼了吗?” 陆莳兰微怔了怔:“没有。” 陆连纬瞥她一眼:“你怎么这样不懂事?这些还用我教你?三节两寿,你居然不知登门拜访。你原先给你的老师不送吗?” “老师不一样啊。”陆莳兰皱眉道:“我现在身为御史,怎能助长送礼之风。” “莫非你们副都御史冯征昊从不给上头送礼?”陆连纬呵呵地笑:“再说,谁说让你送礼就一定是送名贵之物?只是叫你去向首辅表个态度,不能叫他觉得你忘恩负义,调回京了就把人情忘到脑后!别人想进长骁侯府的门都没路,你去译这样久的书,竟还是白去了。你不是立志当都御史?以后还不是首辅一句话的事。” 陆莳兰站在原地没动,这动作惹恼了陆连纬,道:“你必须去!走,现在我就押着你去给首辅送端午贺礼。” 陆莳兰想了想,道:“知道了。不用押我,我自己去。” 她父亲是个爱交狐朋狗友的,之前从不过问她在官场交际,她也不知对方为何如此反常。但她也想过了,的确,端午赠礼本就是香包、绣符等物,并非定要华奢,她走一趟也是应当。 但香包那些都是女孩子送人的,由她送给霍宁珘不合适。 想到端午亦有赠扇的旧俗,陆莳兰便找出自己新写的一柄扇子,雪白的素丝折扇,紫竹骨条的,用章草题的一首海棠诗。她看看这柄略显简朴的扇子,顶着被霍宁珘嫌弃的可能,揣着扇子出门了。 到了长骁侯府门口,陆莳兰也不知道这么贸贸然前来,霍宁珘在不在家,便上前问门房。 门房往里边去禀报,过一会儿,就有人来引陆莳兰进去。 长骁侯府的确是大,陆莳兰这次被引至之处,她之前并未来过,只觉芭蕉新绿,步步可见叠瀑飞泉,水声淙淙,水多的地方在这夏日自是尤其清凉,进了这水景楼阁,却见霍宁珘在宴客。 陆莳兰没往凉阁里看到底有哪些客人,她拿着扇子站在芭蕉树下,想让蔺深代霍宁珘收下,便算表达心意了。 岂料,蔺深说首辅让她进去。 陆莳兰还没跨进屋里,便见霍宁珘慢慢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脸上,道:“大晚上的,你还到处跑什么?” 陆莳兰听明白了,他是指今天又有三法司官员被害的事。 霍宁珘的身形太高大,又在门口,将陆莳兰的视线拦住了。她也看不到后面有哪些人。为了不打搅他与友人聚会,她便取出了自己的“陋扇”,道:“下官是来祝首辅安康。” 对方还没说话,陆莳兰已先听到谢遇非的声音:“槿若不错啊,还知道给七爷送扇子。哥哥我也要啊,回去了记得给我送一柄。” 霍宁珘看凑过来的谢遇非一眼,对方立即闭上了嘴。他这才接过陆莳兰的扇子,没打开,只垂目掠过,道:“过来坐罢。” 这显然是在叫陆莳兰了。男人转身走开,她的视线毫无遮挡,这下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本该在西林苑的皇帝居然也赫然在座。 萧冲邺显然是听清陆莳兰方才的话了,又见她跟在霍宁珘身后走过来,低头摩挲着手中玉杯,掩去眼中阴郁。 看到萧冲邺,陆莳兰总觉得对方是不是有些不悦,她给首辅送了礼,却没给皇帝兼友人送礼。唉,她父亲要是知道她因首辅却得罪了皇帝,不知会作何感想? 陆莳兰还浑然不知,她这因担心萧冲邺有“想法”而微微蹙眉的神色,已经将她刚刚才送过礼的首辅也得罪了。 她立即上前向皇帝请安。 第23章 萧冲邺略微颔首,道:“免礼。” 霍宁珘便将陆莳兰安排在了席桌最末的位置。她目前的品级,也的确该坐这个位置。 霍宁珘和萧冲邺是亲舅甥,又都是城府极深之人,自然不可能因为心里那点情绪,面上就开始相互开始针对。 因此……是陆莳兰被凉了下来。霍宁珘和萧冲邺都没有人跟她说过话了。 不过,谢遇非倒是一直在找她说话,让她的存在感一点也不低。 宴席结束后,霍宁珘照例派车送陆莳兰,她回了侯府,却很快有人给她报信,说门外有人找。陆莳兰又再出来,才发现那马车里坐着的是皇帝。今晚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的皇帝。 陆莳兰被召进马车,想了想道:“皇上怎的这样快也从西林苑回来了?” 萧冲邺看着陆莳兰,道:“原本就是到西林苑打打猎,略微放松,真要避暑,还是太阿山凉爽。更何况,朕在那边……和太后有些不愉快。” 竟听到皇帝这样说,陆莳兰微怔,她也知道,大抵是因为修建道宫的事,太后与皇帝闹得有点僵。她也只能道:“太后日后定会谅解皇上苦心的。” 陆莳兰便想安慰一下皇帝,又笑着道:“臣还不知皇上回来了,早知皇上也在首辅那里,臣真该将给您写的那柄扇子也带过去。”现写几句诗是很容易的,反正她今天答应了也要给谢遇非和另一位兄台也送两柄。 “……”萧冲邺知道自己那把扇子估计还没写,沉默片刻,也笑笑说:“如此甚好。” 他又道:“近日,三法司官员再出命案。槿若,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收到过恐吓信,危险只怕比旁人还要多上几分?朕的意思……御史一职未必适合你,不如还是调来御前,可好?” 若是换了一个人,想着三法司这接二连三的命案,又有皇帝这样说,那肯定就会同意了。可是,陆莳兰思索片刻,虽然她心里也有些忧虑害怕,但她现在一心想做的是将凶手绳之以法,使同僚死因大白,得以瞑目。现在调离,总觉得像临阵脱逃。 她便道:“多谢皇上关怀,我还是想先等到同僚们的命案破了……” 萧冲邺点点头,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让陆莳兰回去歇息。 看着陆莳兰的背影,萧冲邺心里很清楚,这女孩模样看着温软,性情也大度,其实是个倔的,一旦认准了什么便很是坚定。 或许,他不该再纵容她了。毕竟……她都开始主动登门给他小舅舅送扇子。若非他今日正好撞见,还未必有自己的份。 萧冲邺轻轻冷笑两声,眼中阴霾重重。 正到端午这日。 艳阳高悬,日光灼灼,皇帝亲自移驾怀惠河岸边,带着百官与民同乐,观赏由朝廷组织的龙舟赛。 当然,这个与民同乐,还是由禁卫军拉起了明黄的警戒帷缎,划出分明的界线。 大大小小的看台,占据着河边最好的视野,都是供皇帝和达官显贵观赛所用。而百姓,大多聚集在河岸另一边和警戒线外。 夏日到了,大乾当朝,时人都爱着浅色。 皇帝一袭烟蓝地五彩绣纹的龙袍,十八岁的清俊少年,既不失风发意气,又有持重的睿智之感,擎长身躯登上高高的看台,端然受了众臣之礼。 萧冲邺看看台下四周,在远处一株柳树下底下找到了陆莳兰的身影,不知和谁说话呢。他收回视线,随即又让内侍给众人分发端午节的赏赐。 男的这边,赐了百索牙扇、彩炽五毒艾叶绣金囊袋。命妇那边,赐香罗宫扇、真珠彩练符袋。 男女都得的,则是五彩寿缕,象征着五色龙,祛病去疫,祈祝康健。 陆莳兰品秩太低,当然是得不到统一赏赐的,但是,她今日和另外一名御史一起负责监察百官是否有御前失仪,却可以留宴。 当牛皮重鼓猛地被敲响,各色造型的龙舟如离弦箭一般勇猛驰前,两岸喧声鼎沸,着实是热闹。 霍宁珘与皇帝同在一个看台。 他坐了一阵,突然起身离开,萧冲邺看了看对方背影,若有所思。 霍宁珘今日穿着身浅杏色底紫绣蟒袍,玉带束腰。棱角分明的俊容,深邃凤眼寒芒隐隐,身兼日月之美,又负有令河清海晏的赦世军功,一举一动皆是倍受众人瞩目。 他穿的是赐服,文武百官中得赐蟒袍的仅此一人。 当霍宁珘下了主看台,从御道前走过时,他左臂系着的五色缕流苏随着步子晃动,瞧得隔壁看台上一众皇室女的心潮也跟着起伏。 女子中最吸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华昭郡主萧檀君,本就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今天又穿的是紫色雾縠裙,华贵中仙气飘飘,叫许多年轻公子和官员看得在心中啧啧称美。 萧檀君看着霍宁珘走过去的身影,很希望对方转过头看自己一眼,但是很可惜,对方没有半分看看女眷的意思,毫不留恋地就过去了。 陆莳兰今天说起来是纠察百官风仪,但可比平时看账之类的轻松多了,就是到处晃晃,看看有没有人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举止,简言之就是看看风纪。 她和另一名同僚分了工,在自己划到的那片儿绕了两圈后,就暂时地来到一个无人彩帐里,找出自己的水囊喝水。 她刚沾湿了嘴唇,便见一道人影突然出现。 “首辅?”陆莳兰忙放下水囊道:“您来这里做什么?” 霍宁珘看看她还沾着水珠的嘴唇,淡淡道:“陆御史赠我扇子,投桃报李,我也该送你长命缕才是。” 陆莳兰便见霍宁珘一步步向她走近,对手持着一条五色寿缕,站定在她身前,低下头,将编制得格外精美的寿缕往她手臂上绑。 端午的确人人都要系长命缕的,尤其是小孩子……但是,霍宁珘亲自给她系……陆莳兰的脑中空白了一瞬,动也不敢动。 她觉得低下头的霍宁珘离她太近了些,迅速看一眼对方近在咫尺的英俊侧脸,本就热的天气因这太近的距离更像烧了起来,心跳也变更快,她完全被笼罩在霍宁珘的身影中,他的动作很慢,最后还轻轻梳理了片刻那长长的五彩流苏。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首辅把长命缕给她系好了,陆莳兰悄悄退开一些,道:“下官……多谢首辅。” 霍宁珘看看她脚步微挪的小动作,面无表情道:“不用。”又语气不明道:“陆御史也真是不容易,人手一把扇子,就是不知道扇子上的内容是否也一样?” 吓得陆莳兰心道,人缘好也不是她的错嘛?便说:“当然不是,每一柄扇子都是下官用心写就的,尤其是首辅那一柄。” 霍宁珘闻言,深深看她两眼,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陆莳兰望着对方的背影,平复一会儿,怎么这首辅喜怒无常的时候她不习惯,这突然平易近人了,她还是不习惯呢。 不敢再一个人待着,陆莳兰立即又出了彩帐,到四处去巡视。 今日的龙舟赛尤其精彩,看完赛龙舟,又观赏了河面表演的水秋千、水上飞索等节目,皇帝又召了武将表演射柳,君臣皆是一片欢笑。接着很快便要移驾芙蓉园。 芙蓉园就在众多看台后方,是梁王以前的私人宅院,皇帝拿来摆宴的地方,也是早就被禁卫军围起来了。陆莳兰立即去了园中,她要负责代天子查看光禄寺的人准备得如何。 一名内侍引着她走进各个厅中,走到第二个厅室时,她打头朝里走去,突然,一只男人的手点了陆莳兰的穴位。对方站在她身后,在她完全不能动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扯开她束发的黑缨。 陆莳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惊愕地略微睁大双眼,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完全披散下来了。接着,对方迅速脱掉她的鞋袜,又将她的穴位解开,将她推进了一旁的玉泉池。 陆莳兰这时才终于能发出一声极轻的低呼,玉泉池的水只到腰际,当然是不会伤害到她的,她蹙着眉,很快便扶着池边的岩石站起来,但是,对方拿走了她的鞋袜。 她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对方就是想要她在众人面前浑身湿透,披发赤脚,出乖露丑。向来都很镇定的陆莳兰,此刻终于有些慌张。 历朝对官员的仪表就要求甚严,仅是服饰的穿着规定,便有朝服、祭服、公服、常服、赐服等之分,在何时穿朝服,何时穿公服,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尤其是像御史,这么个样子出去,以后哪里还能立足! 陆莳兰不知道是谁要害她,或许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托了哪个内侍报复她?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甚至不知道出手的是不是引她来看厅室的那人。 但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出现在人前。不止因为她是个官员,更因为她是个女子。 衣裳湿透了粘在陆莳兰身上,将其全身上下的线条显露无疑。 上身缠着白绸条还稍好,尤其是下身,腰臀和一双长腿被勾勒得鲜明动人,湿濡发皱的衣摆下露出一双雪白玲珑的玉足,脚趾圆润可爱,整双脚如粉妆花糅般,纤巧而秀美。 虽然室内还没有旁人,但看这个厅室阔绰的程度,屋内还有假山泉池作为布景,就知道一定是皇帝或宗室级别的。一会儿便会有人来了。 第24章 陆莳兰细细观察着周围。 她先是往掩着大半的窗外看了看,庭院中有执戟的禁卫, 从窗户逃走看来是难。门口那儿, 也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 还不止一个。 而殿中一座八幅屏风的另一边,似乎还别有洞天,她猜测, 应该是供贵人暂时休憩用的隔间。她想去那里,看看是否有脱身机会。 可是现在过去, 水痕会留在地上,那就太明显了。若突然有宫人进来,看到地上的水, 始终会被人发现。 陆莳兰想了想, 爬到池中一块小小的假山石头上,用力拧着自己的衣摆。直到实在拧不动了,才环抱双膝蹲着, 等待自己身上的水迹稍干, 至少不要滴水。 陆莳兰沉默将目光盯着水面, 鼻尖有些酸,觉得从小到大,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她只能祈祷不会立即有人进来。还好并不冷, 只是身上湿浸浸的难受。 幸运的是,直到她踮着脚步跳到池子外面, 也没有人入内。她立即去到了那屏风后,果然不出她所料, 这里是供人休息用的,有床榻,铺着细簟席,榻首摆放着瓷枕,还有一间净室。 那么,刚才给她引路的人就一定有问题了,这样的地方,根本不是正式宴客用,显然是贵人休息的。 *** 萧冲邺负手走在前,面含浅笑听着身边的六王叔说话,但在他眼睛深处,却是写满心不在焉与不耐。 他的心完全不在这里,而是已飞到了陆莳兰身上。他一想到她在等着自己,想象着她现在无助的模样,全身的血液都似沸腾一般,又忍不住有些怜惜。 很快有人给萧冲邺悄声禀报什么,他的脸色微微一变,那人竟说派去的人把陆莳兰推进了水池里。他明明只让将她的头发弄散,鞋袜摘走,谁让对方自作主张的……万一伤到了人…… 梁同海小小翼翼看看萧冲邺的反应,就知道皇帝是动怒了。那动手之人……势必要受到重罚。 不过,想到自己的姑娘现在衣衫尽湿的模样,萧冲邺觉得的确是暑气越盛。 他正巧在暗中看到过她的脚,曾无数次想象过,他若将那一双纤巧软玉纳入掌中把玩,对方那张小脸上,会是什么神情。 萧冲邺从皇子到皇帝,也算看过无数美人了,但是牵动他的心的,只此这样一个。对方却成日裹着男人衣裳,在外面接触许多危险又诡谲的人和事,实是令他难以放心。 陆莳兰还不知道,他给她准备了很多好看的衣裙,都是用的最上乘的衣料,命最好的绣娘照着她的尺寸精心缝制的,他想过很多次她穿那些衣裙的样子。 但萧冲邺不打算现在就“撞破”她身为女子的身份,一是因他得去宴客正厅中大宴群臣,二来,作为一个经历起落的少年君主,他的心志早已是经过百般锤炼。他懂得什么叫忍耐,什么按捺,知道要何时摘取这朵最美丽的花朵才最恰当。 让陆莳兰稍后独自留在那间屋里,经历漫长的无助和凄惶,她心里才会更加脆弱,对现在身为御史的处境才会退缩。当他参加完晚宴再出现在陆莳兰身边时,她就会对他产生更加亲密和依赖的感情。 反正他已派人将那间殿室看紧,相信她也跑不掉。 皇帝便直接参加晚宴去了。今晚得到赐宴的,都是王室宗亲、重臣勋爵及其女眷。 夜幕低垂,天如墨洗,星斗万点,芙蓉园中楼宇华灯,如仙宇琼阁。陆莳兰这屋里,也有人点上了外间的灯,点得不多,玉台上燃着橘黄的灯光,里间较暗。 可坐在大殿主位的皇帝没有想到,此刻却有个人,代替他先去了关着陆莳兰的那间屋。 陆莳兰一直没有机会逃走,因为窗外不远处站着侍卫,天未黑的时候,她翻窗出去也太明显。但现在天黑下来,她隐约能听到丝竹之声,大宴已开始,她渐渐不复先前的慌乱,决定乘着夜色的掩护离开。 陆莳兰正躲在窗扇后寻找机会,突然听到外间的门被猛地推开,接着是门前内侍们阻拦的声音:“王爷!烦王爷多走几步,去前边的凌云阁休息。” 接着竟是萧慈的声音响起:“这里面有别人吗?又没有别人?本王凭什么不能在此休息?” 萧慈似乎是下午就在前头喝醉了,直接就往屋里钻,要找地方躺一躺。 这萧慈是个浑透了心的,脾气上来了连皇帝都要怼两句,皇帝还不能说他什么。他可是宗室中率先拥立萧冲邺的长辈,你萧冲邺就是这样对待长辈对待宗亲的?本朝宗室的力量不可小觑,萧冲邺该平衡时还是得平衡。 萧慈勾唇露出一抹轻蔑笑意:“本王还偏要在这里了。” 那内侍哪里拦得住萧慈,只好放对方先进去,又赶紧给另一人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赶紧去禀报梁总管。 里间的陆莳兰却是心头猛震,萧慈竟要进这内间来休息? 她是先躲起来,还是立马逃走呢? 屋内其实也有躲避之处,雕梁画柱之间,悬挂着绡帐,绡帐虽薄,但被分开拨到几处,叠在一起,藏下她还是没有问题。但她想的却不是躲,而是逃。 可万一被萧慈发现……对方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 想到萧慈平时那浪荡不羁的性子,她心头忐忑难安,迅速作出决定。 陆莳兰只是纤细,而非体弱,小时候也是爱跑爱跳爱上树的,倒是身体轻盈。她动作向来灵巧,从那打开的窗户往外瞧了瞧,一翻身就出去了。 她这样久没有异动,庭院中侍卫早就放松了警惕,偶尔在相互说话。陆莳兰的身形如黑影一闪,就不见了,她矮着身体隐在灌木丛中。 她的头发,先前就已被她撕下一条绡纱重新束起,现在就差一双鞋了。这可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就是这么一双鞋,却不能不穿。 陆莳兰慢慢在灌木丛后挪动,突然听到几个路过的王府婢女在说话:“没想到那梦琅嬛和玉腰楼有那样好看的女子,难怪被喻为销金窟,今晚又在此献艺,指不定就被哪位贵人给看上了。” 另一个道:“我倒是觉得那蘅心园戏班的小生长得才漂亮,怕是要被王爷给瞧上了。” “行了罢,你俩快别议论了,赶紧将东西给他们送去。” 陆莳兰闻言,想着应当是宫中歌舞皇帝看腻了,今晚给他换换口味,便安排了外面的戏班和歌舞。 听到有戏班在,那是要换装的,她还怕找不到一双鞋子?陆莳兰悄悄尾随过去。也是她运气转好,那些艺人被安置得距离很近,也刚巧错过了巡逻的侍卫。 来到艺人休息换装的屋外,陆莳兰借着黑黝黝的天,躲在一扇窗前偷偷看了看,岂料这次竟和人对视上了,双方都是微微一骇。不过,屋里的人竟是含璧。 含璧见了陆莳兰,眼睛一亮,立即将她一起拉进了屋里,紧紧关上门窗。 “含璧姑娘也在这里?”陆莳兰也正巧担心被人看到,也就顺势进来了。 “陆御史也是被人给欺负了?”含璧上下将陆莳兰略一打量,看看她的脚,皱眉轻声问。陆莳兰这双脚落在某些人眼里,肯定是会觉得是女子,但是在含璧这双看过许多娈童的眼中,倒是还好。 “也?……含璧姑娘,难道你也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陆莳兰看着对方,看起来,含璧身上并无异样。 “呵……”含璧露出的笑意略带凄然:“是啊,我给陆御史看看。”她伸出纤纤五指,便见其右手食指与中指的指腹,赫然有两道未愈伤痕。 “就在刚才,我取箜篌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漆盒里头竟被谁故意削坏了,尖木片子翘着呢,我不小心便被割破了手指。” 含璧清楚,总归是那些爱慕霍宁珘的贵女,或是爱慕其他哪位公子的贵女命人做的,而且,对方胆子这样大,身份地位定然不低。甚至……是哪位公主、郡主也不一定。 她说起来是受众多王侯勋贵抬举,但若是跟这样的贵女相比,又如何能比? 虽然霍宁珘对她根本无意,他们两人甚至没有单独相处过,每次都有其他人在,但看在某些贵女眼中,却是别有不同。 陆莳兰微微一怔,她的心思都花在了公务上,对那些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勾心斗角,几乎没有了解,此刻难免对这伤害含璧之人的歹毒心生惊讶。含璧可是来献艺的,这手指破损了,如何拨动琴弦,这是要绝人家的路啊。 就跟……今日陷害她的人一样,也是想绝她在官场的路……不免心生同情。 “那你……要怎么办?”陆莳兰看了看含璧这手指,知道对方若是立即再去弹琴,怕是要皮开肉绽。 “这也是我想说的,陆御史,你可否代我弹奏箜篌,我则帮陆御史找来鞋子。” 陆莳兰奇道:“我代你弹?含璧姑娘都不知我的箜篌弹得如何,就让我帮你?你就不怕我坠了你的名声?” 含璧却微微摇头笑道:“正巧我前日去拜访蕙风先生,得知了一件事,原来,陆御史的生母与家师颇有渊源。说起来,令慈与家师还是师姐妹,都是师从蕙风先生。” “当然,我的老师一开始也并非沦落风尘,是家中犯了事,留下她一名孤女,这才遭了罪……还好蕙风先生对她这落难弟子依旧怜惜。这次我去看先生,提到了你,她便说,当年陆家的一对孪生兄妹皆是天赋惊人,小小年纪便琴艺脱俗,是她生平仅见之才。” 陆莳兰放下了心头疑惑,她母亲的箜篌确实是师从蕙风先生,只是……那蕙风先生本身就是出身名门,传承的少数几人也都是大家闺秀,因此,即便是两人音律相似,她也没有往身为艺伎的含璧身上想。 含璧深谙上位者心态,若她手指被割这事抖到皇帝面前,表演不成就算了,还引出些幺蛾子,皇帝才不会管含璧是不是被哪个贵女整了,他只会怪含璧在这大喜的节庆扫了兴。 说到底知道是谁做的又如何,皇帝难道会因她一个艺伎手指头划破了就去处置贵女?说不定反责她没有自知之明。 “帮帮我,陆御史,你就不要自谦了,你译书时对乐理的见解能引得霍四爷称赞,必然非同一般。”含璧道:“何况,这也是帮你自己。你也是受人暗中陷害了罢?若你帮我演奏,我就给你一双鞋,可好?” 当然,含璧这是不知设计陆莳兰的人是谁,只当她得罪了底下的谁。若她知道是皇帝想得到陆莳兰,是绝不会挑她合作的。 陆莳兰蹙眉:“可你到哪里去弄双男子的鞋来?” “就跟陆御史想的一样……当然是到那边小生们的房里。我一会儿就让婢女过去……她去办,比你去容易多了。” 含璧目光深深,她自小就是格外要强之人,今日更是不想让那害她的贵女如愿。 陆莳兰蹙着眉,想了想还是打算委婉拒绝,谁知这时竟传来敲门声,居然是有锦衣卫要来查房。 锦衣卫为何来了?陆莳兰心里咯噔一下。含璧也是诧异,忙道:“在更衣呢,请各位爷稍等片刻!” 含璧立即找出备用的裙子,递给陆莳兰,低声道:“我有多的裙子,你赶紧换上一条,他们进来找人,你就背过身去,装作在整理裙子。我就说你是我带来的艺伎。” 被锦衣卫看到有赤脚御史在含璧屋里可不行。陆莳兰也只能道:“好。”她到底是当过八年女孩子,穿这女装倒不难,躲在屏风后迅速就换好了。 还好,那几名锦衣卫似乎也不想太张扬,还挺给含璧面子,进来看了一圈各个旮旯角,见没有相貌极佳的少年,就退出去了。 陆莳兰一直侧着的身子转过来,暗松了口气。 含璧却是怔愣住了,陆莳兰穿着她的一条冷霜纨流仙裙,是粉妍妍的淡樱红,轻柔的裙摆仿佛桃花云雾般,衬得一张白嫩的俏面光丽绝俗,琼鼻丹唇,黑白分明的双眸朝她看过来,长睫微动。 妄她自负美貌,见到对方这穿着裙子的模样,竟看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含璧的目光微微闪动。 “含璧姑娘,你去帮我寻双鞋子来可好?我算是承了你的情,以后定会帮你在七爷和四爷面前多多说话。”陆莳兰见含璧上回误以为她和霍宁珘关系好,此刻故意拿来做说辞。 这沙沙的嗓子拉回含璧的思绪。含璧听懂了,陆槿若是只想她帮忙找鞋,却不愿代她弹奏箜篌。 含璧便道:“算我求你帮忙好吗,陆御史。今日表演这《猗兰操》是皇上亲自钦点的,梦琅嬛与玉腰楼合作,我负责弹奏箜篌,玉腰楼献舞。玉腰楼排练了许久,不能不表演。” “你放心,你弹奏的兰台周围垂挂着素丝帘子,你根本就不用露面,外面只能看到你的身形轮廓,看不到容貌。不然我也不敢叫你去啊。” 含璧突然说:“若陆御史不帮这个忙,要是锦衣卫大人又回来了,我可帮不了忙。” 陆莳兰猛地看向对方,对方拿她现在的处境威胁她,她抿了抿唇,慢慢才道:“好罢,我帮你。” 含璧这才笑道:“《猗兰操》会奏吗?当然,我说的是蕙风先生谱曲那一版。” 陆莳兰颔首,这个她从小就很熟稔。 含璧又拿一张缀着两朵兰花形的半面纱戴在她脸上,只露出嘴和下巴。 连含璧的婢女都觉得陆莳兰的身高,体态,皆与含璧极为相似,只除了胸前太平坦。含璧看了看陆莳兰的胸,咬着下唇想办法…… *** 大殿中的萧冲邺眸色沉沉,压抑着心中怒意,他已派人四处去找逃走的陆莳兰,却是暂无音讯。 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萧慈撞见陆莳兰那副模样,将人给藏了起来。 霍宁珘轻握着酒杯,慢慢转动,他瞥一眼萧冲邺放在桌案上紧握的手,见那只手几乎要握得青筋暴起,若有所思。 进这大殿以来,倒是一次都没有看到陆莳兰来巡视,霍宁珘便唤来了蔺深,低声吩咐他去找找人。 下一个节目很快到了,便见数名太监抬着一尊漆银的兰花台,兰座上方铸有顶盖,雪白的纱罗从顶盖边缘轻柔垂下,这兰花座被放置在殿角一隅的暗处,取的是猗兰独幽的意境。 兰心中央,则坐着一名身穿罗裙,怀抱箜篌的女子,因光线和那纱罗帐的缘故,看不到容貌,只能见身形轮廓。 只看那身影,便让众人觉得,这含璧不愧为绝代佳人。光是一抹纤纤玉影,竟也让人心生向往。 箜篌被拨动,短促的几个清音,迂迂逸荡在安静的大殿中。接着,舞娘们便如云雁般跟着动了。 孔丘曾叹:“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才有了这《猗兰操》。 殿上美人纤腰楚楚,水袖招摇。玉腰楼的舞者,那腰肢总是格外灵动,今日,在灵动中更多了几分坚韧,仿佛风中的猗兰,任你雪霜,管你冷落,都独自绽芳。 这样的舞蹈,自然地让人想起《猗兰操》中的几句:“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然而,如此曼妙的舞蹈也夺不走那箜篌声的存在感。 那声音,让人想到了沛沛流水,浩浩野风,一枝猗兰在这样的空灵之境中缓缓打开,盛丽灼灼,开了又谢,花瓣凋零。音色中没有一丝杂质,从你耳边滑过,似浓墨重彩,绕空不绝,又似烟华尽荡,再难寻踪。 如泣似诉,大梦一场。 霍宁珘半眯起眼,这是含璧的箜篌么……他看向那画影中的弹奏者。 霍宁珩倒是很明确地听出来了,这并非含璧的箜篌声,含璧的技巧更精湛复杂,而这个,有些地方不如含璧,但整个曲子来看,更为灵气逼人。当然,他是不可能告诉任何人的。 萧冲邺没听过含璧的箜篌声,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他没有细看那道弹奏箜篌的身影,他压根想不到,陆莳兰能这样大胆。 一曲弹罢,陆莳兰坐在那兰花心中又被抬下去,殿中这才有人喊:“含璧姑娘这箜篌的确是绝啊!” 仅此一曲,含璧的身价又要涨得更高了。 霍宁珘站起身来,萧冲邺却突然开口叫住他:“小舅舅,你去哪里?” 霍宁珘脚步半分未停,淡淡道:“净室。” *** 陆莳兰回到含璧那处,见她已将受伤的手指包扎起来。含璧指指地上的黑布履,道:“多谢御史,你放心走罢,一会儿若再有人叫我献艺,我便说这手指刚被割到。” 陆莳兰点点头,立即换装穿着这双有点大的鞋走了。但这双鞋也只能稍作应付,官员穿的是皂靴,和这些艺人的鞋可不一样。她决定先自己回家换鞋,明天再主动弹劾自己今日的失职。 陆莳兰便想抄近路尽快出这芙蓉园,为了躲一队婢女,她急促后退好几步,却蹭到了假山石壁上。但是,避开了婢女,却没避过前面一道高大的人影。 “首辅?”陆莳兰看清对方,心头一下又紧揪起来。 霍宁珘一眼就发现了她拖拖搭搭不合脚的鞋,面色微沉,道:“你自己的鞋呢?” 陆莳兰瞅瞅霍宁珘的脸色,不得不将自己今天最初被推进水池的遭遇讲了一遍,不敢再看对方的表情。却是又问:“首辅,照说这种情况,不算是下官自己失仪罢?” 陆莳兰说完又极轻微地呲了呲牙,刚刚被撞的后腰和臀部上半截火辣辣地痛。 霍宁珘是眼睛多毒辣的人,立即发现了她这小动作,问:“怎么,伤到了?” 陆莳兰点点头,道:“不过无事的。应该只是破了皮。” 霍宁珘指尖轻搭在陆莳兰肩头,将她转了个身,便看到她后腰那块果然已浸出少量血迹,蹙了蹙眉。 他将陆莳兰带进附近一间宫室,蔺深迅速送来了药,并在霍宁珘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陆莳兰静静坐在椅子上,实在坐立难安。霍宁珘拿着装药的小瓷瓶走向她,道:“大夏天的伤口不作处理,易受感染。我先帮你搽药。” 陆莳兰一怔,擦伤在后面,她当然不可能自己搽药。可是……首辅帮她搽药? “衣裳撩起来,趴到榻上。”霍宁珘作着简单的命令。 陆莳兰微咬了咬唇角,想着该说点什么好。她虽然一直都告诉自己,在与同僚的相处中,要大气,记着你是一个“男子”。但…… 霍宁珘轻挑眉峰,问:“我与陆御史都是男人吧?你在磨蹭什么,介意什么?” “……”面前的男人可不是别人,而是她的未婚夫霍宁珘,若是叫他知道她就是陆莳兰,她一直在骗他……陆莳兰没有想到,她今晚的运气,会一路跌到有生以来的最谷底。 陆莳兰找着理由:“不是介意,而是……下官,下官上回见了首辅打着赤膊,对比之下,下官实在不好意思在首辅面前袒露自己。” 一个体弱的男人,因为自己这白斩鸡身材,在另一个体格高挑完美的男人面前,产生了同性间的自卑。这个理由,还是说得通的。毕竟这世上总是有些人要敏感些,不然伤春悲秋怎么来的呢, 霍宁珘唇角微掀,笑意玩味,看看陆莳兰,问:“是吗,看来陆御史喜欢我这样的?” 她被问得微微地发懵,想了想说:“喜欢。准确些说,是极为羡慕您的体格。” 霍宁珘笑容加深,似是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安慰她道:“不必羡慕,若是你想要,以后你也可以得到……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太拘于小节就没必要了。” 她……也是可以得到的吗?陆莳兰想了想,首辅这意思,是说她通过习武,也可以练成他那样的身型罢?应该是这样了。 陆莳兰可不敢想霍宁珘说的是她可以得到他这个人,当然包括得到他的身体……不但不敢想,也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陆莳兰惟恐自己再这样磨叽下去,引来霍宁珘怀疑,不就是看个腰?反正她注意点,不要将衣裳掀太高,别露出缠胸的绸带就行了。总比暴露身份好。 多少人想要首辅给他搽药,还不一定求得到。她微咬牙根,心一横,手按在腰间铜花扣搭上,将腰带取了下来,放到一旁的桌面。 “……”霍宁珘也就是逗逗她,他已让蔺深取镜子去了,打算让陆莳兰自己照着镜子擦。 霍宁珘恍神的这么一瞬,陆莳兰已撩起自己外裳,露出一截光生生的腰,闭着双眼,趴到了榻上。当然,她小心控制着衣裳撩起的位置,两只手紧紧攥着。 她的绫裤也还穿在身上。整个人露出的也只有那一截白皙的后腰。但细得一掐,柔软如柳,这般趴着,平白生出柔顺雌伏,任人施为的旖旎来。 陆莳兰偏向一旁的侧脸,紧阖着眼,长睫不住轻颤,粉唇因闭得太紧而微嘟,完全不知自己有多诱人。 霍宁珘盯着陆莳兰的脸,眸色变得深而暗,沉默片刻,果真坐到床边。 “七爷,镜子来了。”蔺深捧着镜子径直推开门。 霍宁珘的掌风抬手带过,床头高大的铜枝灯登时熄灭大半,随即传出一道冷声:“出去!”那声音让跟惯了霍宁珘的蔺深也打了个寒颤。 陆莳兰也是一颤。室内顿时灯光昏暗,她睁了睁眼又再次闭上。被黑暗笼罩着,陆莳兰感觉到身侧的男人,心里有一丝莫名的害怕。 霍宁珘目光落在那被擦伤的后腰,拿药签子轻轻落在那道道细痕上。也不知是因那冰凉的药膏搽到身上,还是别的缘故,陆莳兰身体被激得一阵轻轻的战栗。 那药膏不知是什么成分的,陆莳兰感觉痛意陡然增加许多倍,她从小就比别人怕痛,低低的声音立即唇间逸出:“啊,疼,疼。首辅轻些。”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真会给自己找事。 守在门口的蔺深,却是对着突然出现的萧冲邺和萧慈,微怔后立即拜见道:“皇上,王爷。” 萧慈道:“皇上,看看罢,我说不在我那里!你还不信,这不,果然是在霍七这里罢?”不过……萧慈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又听着那声音,紧紧皱起了眉。 第25章 屋里少女的那声音,着实引人多想。 霍宁珘和陆莳兰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正巧这时萧慈曲起食指敲两下门, 略提高声音:“霍七, 里边这样黑, 你们做什么呢?” 陆莳兰微微一僵,耳根莫名烫了烫。霍宁珘则将陆莳兰的衣裳拉下来些,道:“起来罢。” 皇帝来了, 做臣子的怎样也没有闭门不相迎的道理。 陆莳兰赶紧从榻上起身,将外裳完全放下。对面的男人还“体贴”地将她的腰带递给她。 “……多谢首辅。”陆莳兰接过将自己的腰带扣好。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连同那腰带的撞击声,都传进门外有心人的耳里。 霍宁珘等陆莳兰穿戴好了,才走过来拉开门, 眸中幽深一片, 目光与萧冲邺对视片刻,问得不紧不慢:“皇上在找陆槿若?” 被那目光盯着,萧冲邺语速也很慢:“嗯, 朕先前给陆槿若交办了任务, 却一直没见她回禀。想着她平素不是个惫懒的, 担心是出了什么事。” 霍宁珘略微颔首,没再说话,陆莳兰便赶紧过来见礼:“臣见过皇上。” 蔺深已进屋拿火折子将霍宁珘弄熄的灯都点起来, 正好方便萧冲邺的视线在陆莳兰身上沉默打量,她的头发倒是整洁, 只是那鞋……便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弄成这样?” 他明知霍宁珘和陆莳兰不可能真在里面发生什么,但是听到陆莳兰的声音时, 萧冲邺仍有脑中轰然一炸之感。若里面的男人不是霍宁珘,他实在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陆莳兰不得不将自己的遭遇又说了一遍,当然,同样隐去代含璧弹奏箜篌那一环。 萧冲邺蹙着眉,温声安慰她:“槿若放心罢,这件事,朕定会彻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陆莳兰露出笑意:“那臣便先谢过皇上。”她也知道自己做御史,多少是得罪了人。 萧冲邺看着陆莳兰那双信任的眼睛,让这颗铁石般的帝王心也有些涩涩发酸。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霍宁珘这时转眸看了看陆莳兰的神色。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单纯,哪里是七岁时就能利用先帝杀人的萧冲邺的对手。就连朝中有几只老狐狸,也识不破他这个外甥,何况是入仕一年的陆莳兰。 萧慈也对她的遭遇表达了同情,又责道:“原来我进那屋之前,陆御史也在,你也是的,跑什么?直接告诉本王,难道我还不帮你?” 陆莳兰从先前的孤立无援,一下就感受到来自多人的关爱。只是这关爱来得猛了点,她一时倒有些不适应。只能客套回应:“王爷说的是。是下官一时考虑不周了。” 萧慈便道:“说起来,你们俩先前到底在里面做什么?我猜是陆御史哪里伤着了,在里面搽药?”那话听着虽暧昧,但……以他的耳力还是听得出来。 陆莳兰点点头,不欲多说,只朝萧冲邺道:“那臣今日便先向皇上告退,回家换洗一番?” 萧冲邺答道:“都这个点儿了,你也饿了罢?要不先让厨下送些吃的过来,垫垫肚子。” “不用。”陆莳兰忙道:“臣在那池子里泡过,这鞋也是别人的,臣只想赶紧回去。”虽然那池水是新换的,挺干净,这鞋似乎也才被主人洗过,但实在是难受得慌。 知她素来爱洁,萧冲邺便没有再说什么。更何况,霍宁珘虽然一直沉默,但萧冲邺清楚,那不代表他若是要让陆莳兰留宿,对方也会继续沉默。 霍宁珘不笑的时候,身上有种不逊于天子君权的无形气势,他站在一旁,即便不说话,你的举动亦难免会受他影响。萧冲邺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 宗室女眷用膳的殿室是在庭院另一端。 男的这边赏的是歌舞,女眷那边则是戏曲为主。现下也都结束了,众女皆走出来。 众女走到庭院正中时,便看到好几个男性宗亲及太后那边的亲戚,其中就有霍宁珩。 站在汉白玉栏杆旁的霍宁珩,在夜色下实是让人第一眼就联想到明珠湛露,无论姿容还是气质都拔然于众。他虽是在与端王说话,实际却是在等自己的弟弟霍宁珘。 女子总是喜欢看相貌出色的男人,目光不免都纷纷向他投去。尤其是恪淑长公主萧知嘉,险些被先帝指婚给霍宁珩的,看到对方,心情更是复杂。 安平长公主便低声道:“仿佛好久没见到霍四了。他的那腿,着实太可惜。” 正在这时,霍宁珘几人也从另一头过来了。萧冲邺自是走在最前,萧慈正与霍宁珘说着什么,陆莳兰则走在后面。再后头才是一群侍从。 安平长公主便看着陆莳兰,突然问:“那个是谁?看着倒是眼生。” 萧檀君便道:“姑姑,那人叫陆槿若,都察院监察御史,可不是个简单的。旁的人,可是极少像他那般能同时得皇上、九叔……还有首辅的喜爱。” 安平长公主眼睛眨了眨,笑道:“檀君,话也不能这样说,长成这样,我看了也喜欢啊。” 萧檀君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霍宁珩也看到了跟在三个男人身后的陆莳兰,想起今日宴上的箜篌,观察对方身形片刻,收回视线。 萧冲邺今晚自是留宿芙蓉园,众人便都向皇帝请退。 萧冲邺都准了,等诸人都散了,他朝梁同海道:“请朕的舅舅霍宁珩留下来。” 梁同海立即照办。 霍宁珩折返回来时,萧冲邺仍旧站在原地吹着夏夜凉风,他先招呼道:“舅舅。” 霍家宁字辈虽有七个儿子,但能让萧冲邺在公开场合称呼为“舅舅”,而非叫其官职姓名的,只有霍宁珩和霍宁珘两人。他一般都是叫霍宁珩为舅舅,而霍宁珘则加上个“小”字。 “皇上还有别的事?”霍宁珩因为腿疾的原因,被特别恩赐,进御也可坐轿。他下了轿,站到萧冲邺面前。 “舅舅能否晚些走,再陪外甥喝两杯?” 霍宁珩看萧冲邺片刻,道:“好。” 萧冲邺便与霍宁珩来到一间临水雅阁,内侍很快呈上了酒酿。 萧冲邺这次用的是酒樽,给自己与对方斟满了,取一樽放到霍宁珩面前,道:“朕一直认为,有舅舅和小舅舅襄助,是朕的福气。” “岂敢,是皇上的福泽荫庇了霍家。”霍宁珩端起酒樽道。 两人喝了不少,萧冲邺终于蹙眉道:“不过,舅舅自腿受伤以来,已休养甚久。不知舅舅打算何时重返朝堂?你总不能,一直如现在这般。” 霍宁珩微笑道:“我这个样子,就不用再入朝了罢。宁珘与我,谁在都是一样的。” 这并非萧冲邺想听的回答:“可是,这样太委屈你了,舅舅,你与小舅舅从前都出力甚多……” *** 霍宁珘今次正好要经过伯府,自然是将陆莳兰载了回去。 见霍宁珘又送自己,陆莳兰看看对方,笑着道:“多谢首辅。”隔一会儿又道:“您对我真好。” “我对你好么?”霍宁珘翘了翘嘴角道:“可能是因为你帮我哥译书罢。” 这样啊。陆莳兰便道:“我觉得首辅与霍四爷的兄弟感情似乎格外地深。” “我和四哥自小一起长大。”他略微停顿,又道:“他的腿,也是为了救我,才会变成如今这般。” 陆莳兰怔了怔,她实在没有想到,霍宁珩腿疾竟是因救霍宁珘。 霍宁珘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陆莳兰明白,这短短几句,在对方心里的分量。别的人可能没法理解这种感受,但是她很清楚。 她想到了为救自己而死的哥哥,突然涌出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只是,霍宁珘还能想尽办法补偿对方,或是医治好对方,但她却没法弥补缺憾了。 霍宁珘却没打算继续说这个,他靠着马车壁看她,目光深深,道:“过两天是你的生辰吧。”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虽然这面庞看起来实在娇嫩。 陆莳兰诧异看看对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首辅还知道我的生辰。” “嗯。”他记性好,看过他们定亲的庚帖,自然就记住了。又道:“那日,到我府中庆贺庆贺?” 陆莳兰闻言有些为难:“谢三哥前些日说他要为我庆生,已经订好了地方。因为先答应了他,不好反悔……首辅若不介意,和我们一起?” 霍宁珘沉默片刻,道:“也好。” *** 季嬷嬷一直等着陆莳兰回来,看到她回家,就赶紧让人抬水来,服侍陆莳兰浴身。 陆莳兰想着自己腰上的伤,便道:“我困得很,嬷嬷,擦洗一下就行,不泡澡了。” 季嬷嬷便道:“好。”她帮着陆莳兰解开衣裳,解开绸带时尤其小心。 陆莳兰始终侧着身子对着季嬷嬷,她想着,嬷嬷的眼神不好使,偶尔瞄一眼未必注意得到她后腰上的擦伤。 谁知,她刚让季嬷嬷先出去,对方便扒拉着她不准她动:“快让嬷嬷看看,你这腰是怎么了?青了这样多还想瞒着嬷嬷。” 便见陆莳兰的后腰上青了一大片,中间还有几处破皮,在雪酥似的肌肤上格外显眼。若是在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上,当然不会招人心疼,但是在这个自己从小当成宝贝的姑娘身上看到,季嬷嬷可是心疼得不得了。 这个孩子的确是个能干的,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姑娘。从小没了娘,爹又那个样子,后来又扮成哥哥,不男不女的,八岁起也没了玩伴。季嬷嬷这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把陆莳兰当成自己的命一样看。 陆莳兰心道糟了,她今日晕头转向的,这才想起自己这身皮肉娇气,平时都常常是不知在哪里便碰得青紫了,这都撞出血来了,肯定是要青的。 “还有药香味……外头的人给搽的药?谁帮忙搽的?”季嬷嬷紧张问。 陆莳兰想了想,如实回答道:“是首辅。” 季嬷嬷一听愣了愣,心中这叫一个五味杂陈。便忍不住道:“快跟嬷嬷说说,你近来总是去首辅那边……他平素对你如何啊?” 陆莳兰蹙蹙眉,道:“嬷嬷,你让我先洗完再问可好。” 季嬷嬷知道陆莳兰赤着身子害羞,便放开她,拧了帕子,小心翼翼帮她擦身子。 终于浴完身,陆莳兰刚穿上一套丝绫衣,还是没逃过季嬷嬷的追问。她一边给陆莳兰擦着长发,一边道:“我听外头说,首辅颇为高傲,可他还给你搽药,是不是对你挺好的。” 陆莳兰想了想,赶紧阻止季嬷嬷的幻想,道:“嬷嬷,你别想这些没有的了。首辅把我当成兄弟呢。” 季嬷嬷曾经也是嫁过人的,只是后来家里那个死了,对男女之事当然比陆莳兰清楚得多。她家姑娘这容貌身段,嫁给哪个男人,对方怕是都要食髓知味,沉沦着迷。但如今……她便又叹气。 *** 第二日,萧冲邺召了陆莳兰进宫。摒退了众人,便问:“槿若昨晚伤到哪里了?” 陆莳兰还以为皇帝是要问政务,不料对方第一句便是问这个,她想着当时让皇帝和寿王在门外等了那么一阵,只得如实回答:“臣不小心伤到后腰。” 萧冲邺眼底晦暗:“后腰……然后小舅舅便帮你搽药?”那么……霍宁珘这是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萧冲邺的手掌蜷缩成拳,紧紧捏起,他还以为是摔了膝盖。 陆莳兰轻轻点头。 萧冲邺突然起身来到她身边,将手搭在她肩上:“让朕看看你到底伤得如何。” 陆莳兰闻言身形一滞,她想起昨夜撩起衣裳,将后腰暴露在男子面前的那种无措的感觉,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便说:“皇上,臣这伤口腌臜得很,不可污了皇上的眼,您就别看了。” “槿若对朕的小舅舅还真是格外不同。”萧冲邺怒极反笑了笑,幽幽道:“记得在陕西的时候,你有回摔了膝盖,朕说要帮你搽药,你亦是不允。看来,你对朕这个朋友,倒是比对他要客气生疏得多……” 陆莳兰怔了怔,少君和权臣之间难免对臣下的态度有所比较,自古有言“伴君如伴虎”,这是绝不会错的。因此,她知道自己在陕西认识的好友实则是皇帝之后,才会变得尤为谨慎。 她自认对皇帝的尊重绝不会比对首辅少,对方却是还要分个亲疏。从皇帝对霍宁珘这较劲的态度看来,陆莳兰觉得,皇帝对霍宁珘的戒心可算是不低。这样的态度,难保有一天,不会发生君臣决裂之事,到那时,他们这些当臣下的,约莫还得做出个站队的选择。 陆莳兰蹙了蹙眉,道:“皇上想多了。臣并没有视首辅高于您……” “那就是说,在你心里,朕还是比舅舅亲厚的?”萧冲邺将陆莳兰另一边肩头也握在掌中,感觉到女孩在轻轻地颤抖,他的手将她扣得更紧,紧得陆莳兰骨头也有些疼。萧冲邺又慢慢低头靠近她,气息落在她的前额:“那就让朕也看一看。” 陆莳兰心跳如鼓,她突然抬起头,看向萧冲邺,道:“皇上变了很多。” 萧冲邺抿唇看着她。陆莳兰又道:“皇上总是与我说,要我像在陕西一样,信任你,依靠你,可我再也不能对你提出自己的想法。”陆莳兰曾经真的将萧冲邺引为知己,觉得对方甚是懂得自己,但不知为何突然就这般陌生。 萧冲邺看着陆莳兰的侧颜,察觉她颤得越发厉害,便松开了手,道:“槿若,是朕一时失态了……不过,你记住,小舅舅他跟朕是一类人。” 都是掠夺成性。陆莳兰若是把对方当好人,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第26章 陆莳兰没有说话。在这个时候,她直觉不要接任何关于霍宁珘的话为好。 果然, 陆莳兰强抑不安的神色, 令萧冲邺迅速恢复镇定, 他慢慢退后一些,略思索,只如平素般温柔道:“槿若先下去罢。” “是, 微臣告退。”陆莳兰闻言,自是不敢多留, 从那弥漫着龙涎香的殿中无声退出。 她一步步走下玉阶,渐远后,才回望一眼和政殿那象征皇权的那高耸殿脊。 回到都察院, 聂书云看陆莳兰眉间微带一抹倦色, 便问:“御史今日怎么了?” 被皇帝这样闹一场,陆莳兰自是短时难以平静,心还挂在那头。她慢慢道:“没什么。” 京城乃权力中枢, 各方势力如虬柯交错, 往往牵一动十。做官从不是易事, 尤其是一个夹在两个强势上位者之间的低品阶官员。 可是,她既已走上这条道路,即便困难重重, 也只能如过去般坚持往前走。便强定心神,不让先前的事再影响自己, 亲自去案卷室找一份旧档案。 陆莳兰站在高高柜架之间,余光无意瞥见一道黑影从窗前晃过。她心下一紧, 随即低头装作翻看案卷,实际却是将袖中小小一枚袖箭拨到预发的位置,注意着门过来的方向。 一道影子越来越近,脚步几乎听不到,她猛然转过身,那来人也停下身形,道:“小的见过陆御史。苏御史方才给我指了路,陆御史果然在这里。” 陆莳兰看过去,映入她眼底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型偏壮,皮肤有些黑,正是上回刑部被害官员曾一灏管理的书吏,曾先标。上回,对方也是特地来找过她。 陆莳兰不动声色问:“你上次梳理的资料我已收到,还有别的事么?”这个人,她已让聂书云查过,背景并无不妥。只是,总是贸然无声来找她,让她有些防备。 曾先标便看看周围,确定无人,才答:“陆御史,我其实是有件事,想亲自向你汇报。因为……我不敢随意对其他人说。” “何事。”陆莳兰的一只手始终以隐蔽的姿势按着袖箭机括,虽然她觉得哪怕这人就是凶手,也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在都察院里作案。 这曾先标便道:“据我所知,我们曾大人和你们严御史,都借过钱给你们的敛都御史毛方晋。这个,是我有次同曾大人喝了酒他自己提到的,我考虑许久,还是决定告诉陆御史。” 敛都御史毛方晋正是她和严屿之的顶头上司,陆莳兰微微皱眉:“可是,之前刑部排查三名死者的借贷关系时,没有发现这一点,你以前也没有说出来。” 曾先标点头:“的确是这样,因为曾大人说毛大人借钱并没有立借据。都是因关系好,口头约定何时还款,便将钱借了。希望陆御史注意观察敛都御史,并为我今天给你提供这条信息保密。” 陆莳兰略微颔首:“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那小的告退。”直到那曾先标退了出去,过了少顷,陆莳兰才将袖箭机括拨回原位。 她之前就觉得,这三条人命,有可能是三法司内部的人自己做的。但她设想的是,凶手是曾经获刑后被释放,进而寻仇。 而这曾先标给她提供的信息,则是怀疑那作案的人出身正当,本就在三法司供职。 但她觉得,不可能这样简单,因为借贷关系杀人,为何要将死者绑成那个样子吊到树上。何况,这曾先标自己也说了,是空口无凭…… *** 第二日,便是陆莳兰的生辰。她满十八岁了。 放衙之后,她换好衣裳,便去谢遇非告知的的地方。是在一艘豪阔的双层画舫上,烟水澹澹,星辉倒映,望之如同晶室。 过生辰,总是热闹些的好。知道陆莳兰在京没什么朋友,谢遇非便请了自己交好的几个,早早到了等着她。 毕竟是生辰,季嬷嬷给陆莳兰准备了一身浅紫地边绣宝章纹的新衣,衬得这小公子实在是唇红齿白,如新树嘉禾,玉珠皎皎。众人纷纷觉得,看到这陆槿若,才知寿王喜好男色,也并非那样难以理解。 大家都将寿星迎到主位,陆莳兰也不好推辞。她倒是告诉了霍宁珘这个地点,但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会不会来,便有些犹豫提是不是。 谢遇非也是有心,知道陆莳兰不能用带有藤黄的酒,亦不能喝烈酒,便叫人给她备了淡淡的水果甜酒。 当然,各色寿糕,还有特制的红碗寿面,更是少不了。 且每个人都来带着贺礼,陆莳兰心下也实在感动。盛情之下,难免要用些酒。 这里的人,不少都在霍家老夫人生辰时见过,她也不算陌生,便与众人交谈起来。 门外这时响起敲门声,谢遇非让小厮去开门,竟见霍宁珘带着蔺深站在门外。 一屋子的人先是一怔,随即站起身来,都到前面来参见。都是道:“七爷竟也来为槿若庆生了,槿若的面子可真不小啊!” 霍宁珘自然也必须安排在主位,陆莳兰的位置便往旁边挪一些,而霍宁珘正好坐在她身边。 蔺深也带着生辰贺礼,分别递给陆莳兰,道:“陆御史,这个是七爷送的,这个是我送的。” 陆莳兰自是连连道谢,将礼品都放在一起。 因着有霍宁珘同桌,众男都收敛了许多,几乎没有人大呼小叫,只是到了行酒令的时候—— 那兵部的郑兴夔生得虎背熊腰,不免看着陆莳兰那小罐子果酒道:“槿若怎么喝这种酒?男人还是喝烈酒的好,你本就生得貌若潘安,还要再吃这种东西,若是叫人疑心你是女子扮的如何是好?” 对方也是随口一说,陆莳兰却紧张起来。 谢遇非则道:“郑兴夔你瞎说什么呢你,我告诉你,槿若只是看起来美貌,但是我可以保证,他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小时候我们一起凫水,我是亲眼见过槿若的小鸡儿!” 陆莳兰闻言一口酒险些喷出来,顿时呛得满面通红,咳嗽个不停,泪花都含在眼里了。 霍宁珘扫谢遇非和郑兴夔两人一眼,那两人不知为何,忽觉后颈一凉,似乎感受到一丝丝寒意。但他们都觉得,自己先前似乎没有哪里说错啊。 霍宁珘很自然地伸出手,在陆莳兰背后轻拍了两下,还给她递过去一张洁白棉帕。 陆莳兰微诧,接了过来,咳嗽中不成声道:“谢……谢首……辅。” 霍宁珘这个举动,看得谢遇非等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过,因为谢遇非对陆莳兰也是着实够好的了,便也没有人多想什么,只觉得这陆槿若真是好运气,得到首辅这样另眼相待。 不过,这么一圈酒令下来,陆莳兰觉得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力。虽是很淡的果酒,但后劲儿却还是不小的。 她便撑着桌面站起来,道:“你们先喝着,我稍后就回来。” “你去哪儿?净室?”谢遇非不忘道一句:“你慢点啊。” 陆莳兰点点头,拉开椅子便出门去了。 她走得慢,脚下还算稳得住,只是快到净室门前,没注意到底下有个小槛,险些栽出去的那一刻,被一只男人的手臂捞了腰站起来。 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男子峻伟坚实的身躯,区别分明,唯一相同的,大概是喝酒后两人的身体都是滚烫。 陆莳兰怔了怔,身旁何时多个人都不知道,要向对方道谢,抬起头才看清,竟是霍宁珘,忙道:“谢谢……首辅。” “站好,别再摔了。”霍宁珘的手从她腰间拿开。 陆莳兰颔首,她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理智,扶着一旁的柱子站着,道:“首辅……也去净室?您先请。” 霍宁珘看看她,唇边淡淡一抹戏谑:“不一起?” “下官……”已然醉了的陆莳兰被问得骇了一骇,头昏脑涨地也找不出新理由,便轻摇摇头,直接套用了上回用过的借口:“不了,下官,在首辅面前……袒露自己,会自卑。” 还别说,男人最介意的之一就是这个,对比之下,还真的会自卑。只不过,没有男人会对着另一个男人直接说自卑就是了。 霍宁珘笑意凉凉。还自卑?你有么? 陆莳兰见霍宁珘还在看着自己不动,她突然想起上回首辅是怎样回答她的?——“不必羡慕,若是你想要,以后你也可以得到……” 陆莳兰都没等霍宁珘说话,便连连摆手,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嫌弃之色:“这个,下官就不要了。”她以前,看到过……秘春画,虽然只是大致掠过,但是也不算无知。 霍宁珘没好气盯着她,微微挑眉,道:“你不要?我说给你了?” 也是啊……她倒是自作多情了,人家首辅没说要给她。不对,她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想要他的,她意思是她自己身上不需要那个…… 正迷迷糊糊想着,她的下巴微微一疼,被他的手捏着抬高。 第27章 他不觉中朝她前进一步,而陆莳兰身后紧贴着廊柱, 压根无处可退。这般受制于人的姿势, 即使是醉酒的她, 也觉察到危险,仰起头道:“首辅……” 她其实已经两眼发花,但仍是发现, 霍宁珘似在细细打量她的面容。 陆莳兰哪曾被男子这般对待过,顿觉全身血液直往脸涌, 且有些怕被看穿的心虚,她舌头打结:“首辅…看,看什么?” 平时是绝对见不到结巴的陆莳兰, 霍宁珘忍一下笑意, 盯着她天生微翘的菱红唇角,拇指的指尖蜻蜓点水般刮过,道:“还以为你这里沾了寿糕屑, 是我看错了。” 说着便缓缓放开手, 人也退开两步, 完全就真是看错的样子。 是……这样?陆莳兰脑子反应要比平时慢,也比平时心大,没有多想。只是, 他的指腹从她嘴唇抹过时,酥酥麻麻好奇怪。 陆莳兰又懵片刻, 道:“首辅,你不急么?”她方才喝多了酒, 还用了酸梅汁和蜜露,实是有些急着去净室。 “不急。”霍宁珘终于让开路,让她得到自由:“你急?那你先去。” “好。”陆莳兰也不再客气。 这间净室就在他们的包厢外不远处,在整个画舫尾部。 陆莳兰的身影一走进去,霍宁珘眼底的笑意便彻底消失,他侧首看向长廊的另一边,跟出来的蔺深立即会意,朝那方向很自然地走过。 陆莳兰这样的普通人,当然不知有高手在暗中窥视他们。 谢遇非定的这艘画舫名为“江心月”,在整个京城经营所用的画舫中,亦能排进前三,本就是为贵客打造,从船身的华美外观,到每个包厢乃是净室的陈设,都花费诸多心思。 这净室连兽子都是青瓷所制,檀香袭人,陆莳兰醉归醉,还不忘落锁,惟恐有谁进来了。 走这样一趟后,陆莳兰重新回到包厢,便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显然是一副酒意上头的模样。大家也照顾她,知道她不能喝,好歹没人劝。 但是按照谢遇非他们惯常的流程,用膳是第一步,接着要么是去温柔乡赏歌舞,倚红偎翠,要么是去浴汤享受。 画舫开得极其平稳,渐渐停靠在怀惠河的某处岸边,谢遇非便狗腿地对霍宁珘道:“今晚我安排在卧云泉馆,保管把七爷伺候得舒服。” 陆莳兰不料还有安排,她现在是只想睡觉,可这是专为她庆生,她也不便提出立即就走。 她抬头一瞧,好不容易看清牌匾上的字,只听谢遇非对她道:“这里姑娘们的捏拿手艺都好得很,槿若,一会儿你只管脱了泡个澡,出来躺着,自然有人知道伺候你。” 陆莳兰哪想到还有这个安排,一时傻眼了。泡澡? 霍宁珘走在前面,也没有阻止,有意给陆莳兰长长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跟谢遇非他们做“好兄弟”,再结伴出来玩儿。 他知道陆莳兰在南京读书时,没有谢遇非这样豪的朋友,成天只知埋头苦读,又是刚从边塞回来的土包子,不知现在公子哥的玩法一套一套的,有了这次,下次她就不会再来。 卧云泉馆也算一间难求之地,谢遇非能包下六间着实不易,但霍宁珘是临时加入,没有多余的一间能空给他。谢遇非便道:“七爷和大家都单独一个泉室,槿若和我一个泉室。” 谢遇非想着,当然是自己照顾喝醉的陆槿若。和槿若泡一个汤,他也能接受。若是跟郑兴夔什么的一起泡,啧啧,那他心里可能要膈应得慌。毕竟他和槿若交情不一般,小时候就是一双浪里小白龙。 正在心里默默嫌弃郑兴夔的谢遇非,还没有发觉首辅大人已经停下了脚步,险些撞上去。 霍宁珘冷淡的眼神扫着谢遇非,谢遇非顿时又觉得浑身都冰冻了一遍。他想着,首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对这个安排不满意?可是他不是已经让对方在单间了? 霍宁珘言简意赅道:“陆槿若跟我一间。大家都快进去罢。” 首辅都发话了,郑兴夔等人自然都各自进了房间。便只留下了霍宁珘、陆莳兰和谢遇非三个人。 “……”谢遇非有种玩具被抢的感觉,愣着了。 陆莳兰懵归懵,但灵敏的直觉尚未完全消失。自从皇帝那天突然失态,在她现在的心目中,皇帝比霍宁珘危险,因此,若今天面临选择的是萧冲邺和霍宁珘,她会选择霍宁珘。 但是在霍宁珘和谢遇非之间选,她肯定就会选谢遇非。毕竟先前在画舫上时,霍宁珘的靠近,现在回想起来,仍让她心有余悸。 借着酒壮胆,陆莳兰朝转身也要进泉室的霍宁珘直接提出道:“首辅的身份,怎能和人挤,我…还是与谢三哥一间罢。”反正稍后她可以直接不进泉室里去,就在这外厅等着大家,谢遇非也不会说什么的。 被选中的谢遇非暗自一喜,脸上还不敢表露。 被未婚妻淘汰的霍宁珘轻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冷。他发现,陆莳兰对谢遇非还真是不一般,回京头一次,便为谢遇非破例饮三杯,还出了疹子。今日出来庆生又是谢遇非做东,她便喝了酒。现在连泉室都选对方,对谢遇非可说很是信任。 霍宁珘幽深的目光落到陆莳兰身上,锁着她,缓缓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要和谁一间,我没有听清。” 陆莳兰被霍宁珘这么看着,微微抿唇,为了不给谢遇非添加困扰,她想想说:“那,谢三哥,下官还是…与首辅一间,万一,首辅需人使唤……” “额,槿若说得也有道理,那好罢。”谢遇非也不敢说不好,只能看着陆莳兰跟着霍宁珘进同一间泉室去了。 谢遇非在原地站了片刻,他今日酒也喝得不少,脑子也不算太清醒,但是七爷对槿若,的确是跟对别人不大一样啊。想着想着,谢遇非突然一个激灵,莫非……莫非七爷和寿王往来多了,也被传染了那方面的爱好,开始对男人有兴趣!心下暗戳戳觊觎槿若的美色? 谢遇非开始忧心忡忡,七爷不会是想借着沐汤……对槿若做什么罢?在七爷面前,槿若简直就跟那砧板上的鱼没两样。 他随即又觉得不大可能,七爷看着不像是会喜欢男人的。而且,若他是霍宁珘,有华昭郡主这京城第一美人可以娶,又有含璧姑娘这样的随时愿让他做入幕之宾,也不可能对男人产生什么想法才对啊。 谢遇非着实困惑,始终不放心,便决定,等再晚些时候,他掐算着时间,哪怕冒着被七爷责骂的危险,也要去七爷和槿若那边看看。 反正他们三个都是男人,以前七爷在军中的时候,也没少被男人看,被他看看……应该也没关系罢? 陆莳兰心里的忐忑不比谢遇非少,跟着霍宁珘进了泉室。 泉室里用琉璃盆置了许多冰,凉气悠悠,她似乎要稍微清醒那么一点点,但也只是稍微,一张脸蛋还是染着嫣红的,便看向霍宁珘。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的她有些无措。 立即有两位身着红色衣裙的年轻姑娘上来迎接他们,衣裳倒不是特别轻薄,样式也是中规中矩,瞧着便不是那等靠姿色吸引客人的地方。 但饶是如此,看到霍宁珘的姿仪气度,两个姑娘仍是不免一怔,随即红了脸,目光皆难以控制地悄悄往对方脸上和身上瞟。二人都站到他身侧,等着想为对方更衣,没人去管后面的陆莳兰了。 霍宁珘却似没有下水的打算,只回过身,看向陆莳兰,道:“我知道你面皮薄。你若不好意思脱衣裳,便不沐汤,直接让这师傅松乏松乏就成。” 卧云泉馆的捏拿在京中的确称得上独树一帜,别看这些女师傅年轻,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手艺。他又道:“正好给按按你的腰。” 陆莳兰知道霍宁珘指的是她被撞的后腰那块儿。 “那……”陆莳兰想着霍宁珘未必希望旁人知晓他的身份,便问:“七爷呢?” 第28章 陆莳兰这样问,当然不是因她竟管到霍宁珘头上, 而是因这房间里, 仅有一张软榻。 梨木雕云烟卷草, 与泉室里的装潢颇为相宜。可就这样一张软榻,她若躺在上面,霍宁珘躺哪里? 霍宁珘也明白她的意思, 却没有作答,反倒朝两个女师傅道:“先服侍这位公子。” “这……不成的……”陆莳兰指的是让人先服侍她的安排, 她可不能越到首辅前面。 “今日是你的生辰。”因此给的特别优待。霍宁珘话里涵义很清楚。 陆莳兰便不好再推拒,只是心越发悬着。 高挑些的那名红衣女子,便朝着霍宁珘笑道:“爷, 咱们姐妹可以一人伺候一个的。奴婢先帮爷捏捏肩?” 霍宁珘神情淡漠看看对方, 他年纪虽轻,这些年却是权柄煊赫,早已是不怒自威。这么一眼, 那女子立即知道自己多嘴了。 两名女师傅只好都来到陆莳兰面前, 道:“小公子, 奴婢帮您脱了外裳?” 这位小公子的确是美,但就是因太美,让女子也自惭形秽, 想离其远些。而不像那边那位爷,凭着女性的本能就想依靠过去, 希望能被他多看几眼。 陆莳兰蹙着眉,又想出个理由:“总不能……我将床榻弄得狼藉, 稍后再让七爷接着睡。” 霍宁珘已踱步坐到屋内一角的圈椅上,淡淡道:“无事,我不嫌弃。”便不再说话。 那两名女师傅也算见识过各色人等,见霍宁珘对陆莳兰的态度,两人又进同一间泉室……她们迅速交换着眼神,不免疑心起霍宁珘与陆莳兰的关系,直惋惜这样一个仅是看看就觉面红心跳的男人,居然跟同性有些暧昧。 陆莳兰只好跟着师傅来到榻前,她交代道:“只按腿即可。” 那两名女师傅还是头一回见客人有这样的要求,便应着:“是,公子。” 霍宁珘当然知道陆莳兰为何提这要求,她的上身肯定是不能让外人细碰的。何况这些女师傅手灵巧得很,一摸到里面的绸带,就能摸出些端倪。 陆莳兰刚坐到软榻上,就有一名女师傅蹲下,将她脚上的鞋袜褪去。看到对方那双晶莹秀致,比自己的手掌还要娇嫩的双足,那女师傅不由一愣。 她将陆莳兰的脚捧在膝上,迅速抬头看看对方脖颈间的小结子,才按下疑惑。 陆莳兰也是微微一怔,酒的后劲确实令她反应变慢,她后知后觉看向霍宁珘。对方坐的地方却逆着铜柱灯的灯光,一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陆莳兰只好收回视线,小小的脚趾不免紧张地蜷了蜷,只能期望首辅是靠在那边打盹。 霍宁珘的视线落在那雪白的赤足,向来引自制力为傲的男人,也不免觉得今夜的酒,的确是格外叫人燥热。又想起陆莳兰在端午那日被人故意抢走的鞋,对方是出于怎样的心思指使人那样行事,太明显不过,霍宁珘唇角略微下压,眼神渐渐冷得可怕。 陆莳兰想着,她的事儿本来就挺多了,一会儿不愿脱衣裳,一会儿只准按腿,既然鞋脱都脱了,索性表现得更坦荡些,任那为她拿棉巾柔净足擦拭。 她随即俯身趴在榻上,趴着,要更有安全感。 两名女师傅的手,隔着薄绫裤放到陆莳兰的双腿,稍微一捏,便感觉到,这可真是个身娇体软的,隔着单薄的布料,也能感觉到里面肌肤的细滑。难怪那边坐着的男人,不爱娥娘爱玉郎。 被人捏得太舒服,尤其是脚心的穴位,“涌泉”和“百敲”本就有安神助眠之功,陆莳兰渐觉被睡意席卷,她的上下睫毛开始打架,实是有些难以抵挡困顿之感。又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无论如何不敢完全阖上眼。 这副想睡又不敢睡,奋力挣扎的神情落在霍宁珘眼里,不免引来一声轻哂。 陆莳兰偶尔睁开的眼前,很快出现一片针工不凡的细锦衣角,她顺着摆角看上去,便听站在榻边的霍宁珘用他那分外低磁悦耳的嗓音问:“困了?” “嗯。”她轻轻点头,一双半阖的眸子朦胧涣散,双颊是浅浅靡红,果酒的威力这时才真正显出来。 霍宁珘居高临下看陆莳兰这娇慵无力的醉态片刻,突然沉声道:“出去。” 那两个女师傅也算有眼色的,一听就知道是在对她们说。两人心头一颤,迅速退了泉室外。 霍宁珘缓缓来到榻边坐下,侵略性十足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少女的脸庞,问:“下回还跟不跟同僚来这样的地方?” 他明明只坐了一小块地方,却给陆莳兰带来强烈的逼仄感,她下意识摇头,肯定是不会再来,但此时的摇头,更多的却是被面前的男人所慑。 霍宁珘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我送你回家。”他轻而易举将她抱起,依着自己坐在榻上。 陆莳兰浑浑噩噩,其实已不大清楚现在与她说话的是谁。她只觉自己几乎是靠在他怀里,宽阔炽热的胸膛,处处昭然着与她的不同。 她的脚也很快落在对方手中。 霍宁珘本是要帮她穿好鞋袜,握在掌里时,手指不免停在柔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流连不放,异样的感觉引得怀中少女的身躯不自觉地轻颤。 安静的门前却突然一声作响。 “……谢三你疯了?”蔺深望着默不作声晃到他跟前,装醉卖傻地跟他凑近对视片刻,却突然斜斜撞开门的谢遇非,不敢置信回想他这一连串举止,这是活腻了? 谢遇非也害怕啊,一直抖抖抖,害怕惹怒七爷,对方让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他还是做了,打开门后,却是傻眼。 七爷正握着槿若的脚,虽然他只看到短促一个画面,就什么也再看不到。蔺深为了谢遇非的性命着想,已迅速将他抓出去。 七爷果然是想借着沐汤……对槿若做点什么!正常的男人怎会握着另一个醉酒男人的脚?这可是七爷啊,他从小到大崇拜追逐的人!怎么也会误入歧途……谢遇非整个人仿佛被雷劈。 陆莳兰已彻底睡着,发出细细均匀的呼吸。霍宁珘将她的鞋袜一一穿好,直接将人横抱起来。 他经过门外的谢遇非面前时,谢遇非在心中呐喊,死了,死了,自己要死了……然而,在蔺深和谢遇非饱含万千种心绪的目光中,霍宁珘仅是面无表情,抱着人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 季嬷嬷如常等着自家姑娘回家,突然接到有人来报信,让她去伯府外接大公子。她心里陡然不安,莫非是陆莳兰醉得人事不省。 果然,季嬷嬷便见停在伯府门前的马车里,下来一个年轻男人。 季嬷嬷虽只见过四、五岁时的小霍宁珘,但对方的聪明漂亮给她的印象极深,又加之是自家姑娘的未来夫君,那小郎君幼时的容貌几乎十几年如一日地清晰印在她记忆中。 但人长大了容貌总是要改变许多,小时候的霍宁珘一张团子脸肉嘟嘟的,现在却是轮廓深邃,棱角分明,因此,季嬷嬷此刻看到,只是恍惚片刻,不由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霍宁珘下了马车来,正是为方便季嬷嬷上车接人。 季嬷嬷赶紧进入马车车厢,便见自家姑娘垂着脑袋,靠在车厢一角,自己早上帮她穿那身淡紫色薄衫已然有些发皱。人却是睡着了。 便疼惜道:“公子怎喝这样多。嬷嬷来接你呢。” “嬷嬷……”陆莳兰对自己从小最依赖的季嬷嬷自是不同,被对方唤醒,隐约认出人来,便靠着她,任她搀着下车。 季嬷嬷力气大,扶陆莳兰并不费劲。 她想着,还是得问清这送陆莳兰回来的是谁,便趁着对方的车夫尚未将马车帘子放下来,看向里面那位着实貌若天人的高大男子,问:“敢问公子是我们家大公子的哪位朋友?实是劳烦您送她回府了。” 她便见对面的男人在马车里看着自己,平静回答:“霍宁珘。” 这个名字令季嬷嬷愣住,心中顿时滋味复杂,她的惊愕显而易见,忍不住又直直打量对方片刻。 霍宁珘任她打量,见季嬷嬷带着陆莳兰转身离开,才道:“回府。” *** 陆莳兰也算度过一个特别的生辰,毕竟从前都是在自家过的,这次她去见了“世面”。 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她不记得昨晚进了那卧云泉馆后的事,她只听季嬷嬷是首辅送她回来的。她长这样大,以前还从未真的喝醉过,心里有些懊悔。 第29章 季嬷嬷有些话想问,是关于自家姑娘和首辅的, 又一时不好开口。她还在犹豫, 陆莳兰已出门了。 御史的编制员额有限, 人不多,御史们时常忙不过来,便让书吏帮忙查账。今日, 陆莳兰要派两组书吏例行查阅两部账目。 陆莳兰便教一名新来的书吏道:“你去查账时,要注意看建账是否合章程, 是否有混合建账核算。还要注意款项划转是否合规,有无虚列支出,事由不实, 变相报销违规支出, 或是“二次报销”,明显不合理的开支等。” “账务处理上,也要看是否及时, 账房条目是否准确, 可有白条入账, 支出摘要不明,报销的手续不齐等情况……” 最后道:“若发现有不当之处,先摘录回来告知我。” “是, 御史。”那书吏拿册子飞快记录下来。 交代好对方,聂书云便过来了, 对陆莳兰道:“御史,我已经打听到, 毛大人几乎都是去‘致广银号’。” 说起致广银号,京中任谁都对它的名声不陌生。这家银号,资本雄厚,正规诚信,声誉颇佳,背景势力颇深。在本朝银号中居首,是许多勋贵官员和商贾富户,包括各个商埠与外邦商人的首选。 聂书云又道:“只是,致广银号是何人创建的,并不清楚。” 这个,陆莳兰却是知道。致广银号霍家创建的,她不晓得霍宁珘在其中是否插手,但现在的实际管理者,应是闲赋在家的霍四爷。 这霍家两兄弟,哥哥捏着致广银号的钱,弟弟把持着国库的钱,根基已经扎进帝国命脉。 她想了想,案情并无新的进展,只有从那刑部曾先标提供的线索查一查,看看能否成为突破点。陆莳兰便让人给霍宁珩递了个拜帖,想要上门一趟。 若只看霍宁珩的气质,的确更适合与山水流云为伴,徜徉世外。即便知道霍宁珩手握银号,但他给人的感觉,依然是高雅清致。 陆莳兰到的时候,霍宁珩正巧在看她的译卷,与自己的两相结合,互作修正。便命人给陆莳兰上茶,道:“陆御史今日竟主动找我,定是有什么事罢。” 陆莳兰道:“的确如此,我冒昧上门……是想请四爷帮个忙。” 霍宁珩微微一笑:“可算找到个机会,让我也为御史做些什么。请讲。” 对上男子的笑容,陆莳兰觉有些难以启齿,但她仍是道:“我想查一查在致广银号里,关于几名官员的存款、汇兑以及放贷等情况。当然,如果……四爷觉得这样不妥,那便算了。” 霍宁珩看着陆莳兰,沉默片刻,如实道:“按理说是不可以,银号对客人的资料皆是保密。但陆御史既已找到我,我便帮陆御史查上一查。不知你是想要查哪几名官员?” 在致广银号里来去的银钱流水那样多,霍宁珩自己当然是不会过问到底下个人的细枝末节,甚至银号中有些手续只认票据票号,不记名也不认人,私密性很高。 但致广银号能有如此成就与口碑,除去背景不一般外,却也建立了一套胜过当代其他银号的运作与监管规则,霍宁珩真想要查什么,却也不难。 陆莳兰便说:“是我的上峰,都察院敛都御史毛方晋,还有之前遇害的三法司的几名官员。我将他们的名字与生庚都写在这了。” 她说着取出一张纸笺,双手递给霍宁珩。 霍宁珩接过来,目光漫过纸笺,随即唤了人,将纸笺交给对方,命其立即去办。接着才又看向陆莳兰,道:“陆御史先在我这边坐坐。他们查清楚,会第一时间送过来。” 陆莳兰没想到霍宁珩能叫人帮她办得这样快,当日就能得到消息,她来之前还以为至少得等两天,毕竟银号里的人指不定排着多少急事要事办,为她查这个却是没有毫利可获。倒有些不好意思说:“实在是感激四爷。” “不必客气。”霍宁珩道:“只是……陆御史置身在这起案件中,要格外谨慎才是。” 都察院的大都是吃力不讨好,还可能损及安全之事,陆莳兰也有些习惯了。道:“多谢四爷提醒,我会注意的。” 霍宁珩又道:“陆御史若是不介意,可否将你译的这首佛曲,弹奏一遍。” 陆莳兰微微一怔,看看霍宁珩手中的译卷。她本来是找对方帮忙,自然不好推辞。便答:“好啊,那我只好在四爷面前献丑一二。四爷莫要嫌弃便好。” 霍宁珩但笑不语,似乎是对她的“献丑”二字颇为不认同。 他倒是没有让陆莳兰用箜篌弹奏,只让对方用了他平素惯用的那张五弦琴。 陆莳兰也认不出霍宁珩这琴的来历,只觉这琴身之木光泽动人,微香隐隐,指尖稍微在琴弦拨弄,那纯正醉人的轻鸣,便令人有畅弹一曲的冲动。 霍宁珩便见陆莳兰的手指在弦上如花绽开般起伏,技法仍是比不上含璧,却是悟性极佳,自成独特风范。庄严的佛乐,叫她奏得气势昂然,令人眼前俨然浮想九天法相。 一曲终了。霍宁珩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转头看向一泓粼粼生辉的湖水,便有些沉默。他很少再与陆莳兰说话,只偶尔说两句。还好陆莳兰心里也揣着事,倒没有多想。 直到霍宁珩派出去的人回来,带来陆莳兰想要的信息。她看了看那明细单子,微微蹙眉,便朝对方道别。 *** 陆莳兰刚回到都察院,便接到旨意,要她去一趟宫里。 她到宣政殿外时,已近傍晚。萧冲邺正召两名大臣说话,正巧谢遇非也在殿外台阶下,等着面圣。她便用在公务场合的称呼对方:“谢同知。” 谢遇非看着陆莳兰,却是心里有些滋味交杂。 实则,昨夜之事……蔺深已与谢遇非交流过,说他看到的那一幕,是首辅在帮陆御史穿鞋。也是巧,正要穿鞋,就被他打搅了。 蔺深还问谢遇非:“你说说,若是你,要送陆御史回家,难道不先帮他穿好鞋?” 谢遇非想想也是,若换成自己,难道就不帮槿若穿鞋?所以,一个人就算握着另一个人的脚,不一定就是恋足,也可能是在为对方穿鞋?难道真的是他自己的思想太复杂,真的是这样? 他便悄声对陆莳兰道:“槿若,昨日,我误会你与首辅了……” 陆莳兰不明所以,也低声道:“你误会什么了?” 谢遇非闻言,这才知道陆莳兰竟已不记得泉室里发生了什么,就是说……哪怕是七爷真做了什么,对方还不知道。心中越发地急如火焚。 谢遇非也不知该不该告诉陆莳兰,他正好看到七爷像抱个小孩子似的,将她抱在腿上坐着,一手环着她的肩,一手还…… 谢遇非想想,决定先迂回地点一点陆莳兰。他皱眉问:“槿若,你……对男人喜欢男人是个什么看法?” 陆莳兰略睁大眼,慢慢看向谢遇非。 皇帝这时宣谢遇非进殿,他索性先躲开了陆莳兰那复杂难言的目光,知道对方误会了…… 陆莳兰独自等在外面,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谢遇非便走出来,轮到她进殿。 陆莳兰都到了,萧冲邺自然没功夫再听谢遇非啰嗦,等她见了礼,便问:“昨日是槿若的生辰,怎么过的?” “回皇上。”陆莳兰答:“是与谢遇非他们一起,在画舫上用了晚饭。”她尽量不在皇帝面前提霍宁珘的名字。 还好萧冲邺并未追问是否有霍宁珘,只是颔首道:“生辰就是要热热闹闹,开心就好。” 又取出一方锦盒,道:“这是朕的小心意。”上次召她进宫,原本就想给的,谁知一时失控,将她吓到。东西自然也没有送出去。 天子赐,臣岂可不受,陆莳兰想了想,便接过来道:“臣多谢皇上恩赐。” 萧冲邺淡淡颔首,又道:“上回在芙蓉园偷袭你的人已抓到,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买通了内侍,实施报复。两人皆已招供,只是,那五城兵马司的主使者已不小心跌下城楼死了。朕既对你说了会严惩,那便一定会。” 皇帝都给出了说法,陆莳兰自然不可能再去深究,便只是谢恩。 “你看看那可是你的鞋?侍卫在芙蓉园的花园里找到的。”皇帝又指着侧案上一个包袱道。 陆莳兰便上前打开那包袱布,见果然是自己的鞋,立即道:“是臣的鞋子,多谢皇上。” 萧冲邺便说:“槿若留下来陪朕用晚膳罢。” 皇帝笑得柔和,仿佛那天阴沉强势逼近她,想要强行看她身上伤处的皇帝,只是幻梦中出现过一般。 第30章 两人静无声息用完膳,陆莳兰吃得很少, 话也几乎没有说, 萧冲邺原本和缓的眼神终究微微变了变。他道:“槿若, 这些菜可是不合口味。” 陆莳兰飞快看一眼他,道:“怎会,只是臣午时用得有些多了, 现下不太饿。” 萧冲邺看看她,接受了这个理由, 命人撤下膳,带着陆莳兰去东阁。 殿深处烛影稀疏,有些昏暗。萧冲邺甚至不敢像从前那般随意去揽陆莳兰的肩, 她现在要变得敏感些, 他稍微碰碰她,就令对方警惕又不安。 东阁是陆莳兰第二回来,依旧只有她与皇帝两个人, 安静得落针可闻。上次她来的时候, 心里还很平静。这一次却是不同,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亦能清晰听见。 萧冲邺却似完全不知陆莳兰的忧虑,倒是悠闲地坐到窗边,道:“槿若, 将那枕下的扳指给朕拿来。” 这里既然没有旁人,陆莳兰身为臣子, 自然就要负起侍君的职责。 这阁里只有一张御榻,榻上摆放这一方茶枕, 她倒是不必问枕头在何处。 岂料那御榻十分宽阔,要取萧冲邺的扳指,又不能爬到上面,陆莳兰自然得弯下腰,还得使劲往里够。 萧冲邺便见她的腰身软软地塌下去,身后那曼妙动人的曲线弧度,令他几乎愣住。 他原不是故意叫陆莳兰取东西,只是他戴习惯的扳指放在榻上,今晨忘戴,便让她取过来。因他现在也有些不知如何对待她才好,有时转转扳指,能定神。 回过神的萧冲邺,手掌陡然缩紧,用力握住案沿,要把那厚实的楠木也捏碎一般…… 陆莳兰已回到他面前,将那细润的白玉扳指呈给萧冲邺,他尚未去接,却听一名内侍突然在外禀报:“皇上,首辅到了。” 萧冲邺脸上的笑意终于淡去,注视陆莳兰片刻,才又有所回复。 *** 霍宁珘坐在殿中饮茶,是梁同海亲自为他沏的建宁先春。烟气袅袅,令男子的神色有些模糊。 梁同海略垂着首,候在霍宁珘身旁,直到殿深处响起脚步声,梁同海才后退开来。 “小舅舅。”萧冲邺不紧不慢走近。 霍宁珘站起身,问了礼,视线落在陆莳兰身上,见她神色如常,衣裳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收回视线。 “小舅舅这个时候进宫何事?”萧冲邺道。他又对陆莳兰的存在解释了一句:“朕也正与陆御史议事。” 萧冲邺说完这句之后,才意识到他或许不加这一句更好。议事议到内殿去了……就算不是什么风花雪月,也多半是些闲事。 在现阶段,萧冲邺其实并不想跟霍宁珘的关系产生裂痕,但要让他克制住不接近陆莳兰,又实在太难。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抑。不过,霍宁珘并没有追问他们议些什么,只道:“陆御史先去偏殿稍待。” 陆莳兰立即道:“是。” 霍宁珘取出一本奏疏递给梁同海,梁同海立即呈给皇帝。 便听霍宁珘道:“刚收到的,云南那边,彝族又有异动。掬炎夫人密奏,水安土司府中似有人想取代他们母子,且与缅甸勾结,暗中策动着人在边境抢掠。她忧心若是动乱一起,无法镇压。希望朝廷能及时派兵,提早镇压。” 西南的土司问题,一直很复杂,颇有些养虎为患。萧冲邺皱着眉,迅速看完奏疏,道:“才打完仗,眼看国库才充实一些……掬炎夫人此时来这封信,也不知前方情况是否真已这般险峻。舅舅的意思呢?” 霍宁珘道:“掬炎夫人带着女儿与幼子,在土司府本就是艰难立足,多半是情势确已迫在眉睫,否则以她的要强,不会写这样的信过来。臣已让地方上尽快查探,能够助掬炎夫人找出祸端,私下铲除最好,以免又要大动干戈,耗损军需。那边回禀之后,会尽快告知皇上。” “好,那便要有劳小舅舅。朕也是一样的想法。” 霍宁珘颔首,稍微沉默后,却是道:“皇上与陆槿若的事可议完?” 萧冲邺明白霍宁珘的意思,看对方片刻,不得不退让道:“已说完。” “天色已晚,那臣便将她带出宫了。”霍宁珘直言不讳。 萧冲邺突然道:“舅舅仿佛对陆槿若很不一样。上回在芙蓉园,竟能让你亲自为她上药。” 霍宁珘扯出个似有似无的笑容,回答道:“皇上对她,似乎也很不一样。” “是啊。”萧冲邺便也颔首,笑着说:“因在陕西时,朕与槿若实是意气相投,每回碰面,都似有说不完的话。朕的兄弟中……小舅舅也知道,就没有合缘的,朕对这陆槿若,倒是当成弟弟似的。” 尽管舅甥两人皆是和颜悦色,甚至面容带笑,但一旁的梁同海却是极其不安,他似乎感到前所未有的暗流,在大殿之间涌动。 霍宁珘一时没有接话,萧冲邺便继续道:“但是小舅舅你……何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对陆槿若青眼?这倒是与小舅舅平素的作风不大相符。” 面对这似带着试探的话,霍宁珘笑了笑,答:“当然是因为陆莳兰。”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萧冲邺与梁同海主仆都是一愕,随即才反应过来。 萧冲邺慢慢道:“我懂舅舅的意思,你是指你与陆家大姑娘毕竟曾有过婚约。陆大姑娘早夭,的确令人遗憾,槿若原该是小舅舅的妻兄,你多照顾一二,也的确应该。” 霍宁珘未言更多,只道:“嗯。臣告辞。”说罢转身便走了。 萧冲邺看着霍宁珘的背影,半晌未挪一步,忽然沉声道:“梁同海,小舅舅是真的已经知道了,是吗?” 他顿了顿又道:“……他对陆莳兰,只是占有欲,对罢?” 梁同海想了想,只能如实说出想法:“皇上,男人……大抵都会对自己的未婚妻有占有欲,哪怕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子。但若是对陆御史……奴婢说不好。” 殿中久久沉寂。 *** “首辅,多谢你又载我回家啊。” 陆莳兰坐到霍宁珘的马车上时,还抱着自己装鞋的包袱,以及一个锦盒。 她很自觉地坐在靠侧靠前的位置,尽量给霍宁珘那双长腿腾出空间。 霍宁珘目光扫一眼她端正的坐姿,再扫过她放在身边的粟红锦盒,似漫不经心道:“皇上送了你什么?” 陆莳兰微微一怔,没想到首辅居然会问这个。她也不知萧冲邺送给自己什么,闻言便打开锦盒,见是一对供以把玩的果形玉雕,玲珑可爱,一枚香橘,一颗石榴。 从落的款来看,是皇帝亲手雕的。 陆莳兰目光微动,难免想起萧冲邺与她一起在陕西时,对方用洁净的竹签,亲自为她挑石榴的情景。还有两人一起摘新橘,分橘子吃。萧冲邺在她面前,实在是没有半分皇帝的架子,一时也有些触动。 这种东西,霍宁珘看一眼,就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无非是什么剥新橘,挑石榴之类的…… 霍宁珘便轻嗤一声,也不说话。 陆莳兰看了眼身旁男人的神色,很识趣地又将两颗玉果又放进匣子里。 霍宁珘半眯着眼审视陆莳兰表情,突然道:“皇上的大婚快到了,都察院也该适时查查礼部,看看可有官员借机中饱私囊。” 陆莳兰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皇帝的大婚,便说:“这个下官也听说了,说是礼部还在准备,就是不知到底是哪一日。” “快了,就在入秋之后。” 陆莳兰点头:“也是,入了秋凉快。帝后婚礼大典时便不用受烈日炎夏之苦。” “皇上大婚,你的贺礼备好了么?”霍宁珘好意提醒:“毕竟皇上都送了你这个?你也该好好表达心意,祝皇上与新后夫妻和美才是。” “是啊,首辅倒是提醒我了。”陆莳兰蹙了蹙眉,的确是有些苦恼,她该送什么好?似乎送什么都好似拿不怎么出手。 霍宁珘沉默片刻,问:“我送你的东西,看到了没?” 陆莳兰闻言心下稍紧,答:“昨晚醉了,今晨又出来得急,还没来得及看大家送的礼物。不过,首辅,我待会回去就会看的。” “嗯。”霍宁珘道:“若是看不明白,来问我。” 看不明白?陆莳兰一时好奇霍宁珘送了她什么,还会看不明白。便说:“好。” 她突然想起,谢遇非先是说“误会了她与霍宁珘”,又问她对“男人喜欢男人是什么看法”,便有些忐忑地问: “首辅,昨晚我喝醉之后,是否有失态?我可有对您做出了些什么……易引人误会的举止?” 见霍宁珘沉默看着自己,一双眼晦暗如海,陆莳兰的心也跟着悬起来。 第31章 就在她以为霍宁珘不会回答时,终于听他问:“什么叫易引人误会的举止?”极悦耳的嗓音, 很轻, 却令人觉得危险:“陆御史以前醉酒时对别人做过?” 陆莳兰轻眨了眨眼, 几乎是凭着本能就出口道:“没有,下官以前从未醉酒过。” 她随即发现,霍宁珘竟挪了个位置, 坐到她身边,突然逼近的身形, 实是存在感太足,令她身体微微绷紧,便听他又道:“与皇上……还有你别的同窗同僚, 也没有共饮过?” 陆莳兰闻言轻怔, 如实道:“嗯。皇上那时没用真实的身份,找下官喝酒时,都被我拒绝。别的同窗也没有过。醉酒还是头一次, 恰好就……让首辅撞见, 让您见笑了。” 没有就好。 她那天俯在泉室榻上的样子, 若是被他以外的男人看去……霍宁珘发现,自己居然有不愿也不敢深想的问题。 他看了看陆莳兰,便答她之前的问题:“的确, 陆御史醉酒之后,酒品称不得太好。你醉后……抱着我不放, 还一定要我给你讲我从前的事,缠人得紧。不知算不算你说的引人误会?” 他说得轻描淡写, 陆莳兰却是听得已然惊愕……她愣愣看向霍宁珘,首辅的神情太严肃,任无论是谁,都看不出作伪的痕迹。她压根不敢往对方骗她的方向去想。 想到自己居然抱着霍宁珘不放……陆莳兰略微低下头,一张脸羞得通红。她平时声音虽不算高,却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声细如蚊:“下官,实是给首辅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霍宁珘依旧容色冷肃,又道:“既然害怕酒后失态,以后都不要再喝酒,知道么?” “是,首辅。”陆莳兰又想到:“后来还是首辅送我回家的,真是辛苦首辅了。”要应付她这样的醉鬼。 霍宁珘突然朝她笑了笑。看着对方离自己不足半尺的脸,陆莳兰心跳骤然加快,不敢再注视对方,立即又别开眼。 “不麻烦。”霍宁珘道:“我相信,若是醉了的人是我,陆御史也一样会悉心照顾我,是不是?” 陆莳兰道:“那是当然。下官肯定会好好照顾首辅。”她又看向车窗外,忽道:“首辅,能不能停一下车,下官想给家里买点东西回去。” 霍宁珘看窗外一眼,原来到了双林大街。就见陆莳兰的目光停留在道旁一家名为“芳角记”的热点店铺。 她正巧想给阿眸买那里的吃食,也顺道分散一下自己的窘迫之情。 霍宁珘自是同意,甚至还同陆莳兰一起下了车。两人立即吸引了周围许多视线。 不远处的马车里,却有一道少女的声音在问:“那不是首辅么,他怎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马车里的其他女孩都纷纷看过去,正是萧檀君、江善善等人,刚从安平长公主府参加晚宴出来,乘着马车回家,正好经过此处。 萧家是鲜卑后裔,于婚俗和民风都倡行开化,历任皇帝更是有好些个性情特异的,在私生活上更是“精彩”,有好男风的,之前还出过娶嫂嫂为皇后的,公主养面首的,比比皆是。因此,本朝对女子约束不多。 看到果真是霍宁珘,萧檀君立即叫停了马车,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道男子的身影。 就有女孩问:“和首辅一起的那人是谁?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江善善便道:“那人叫陆槿若,并非女扮男装。” 众女便见霍宁珘竟抬手为那陆槿若挡了挡周围的人,以免其被旁边一名男子撞到,那陆槿若在前边还浑然不觉。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叫萧檀君等人都颇为诧异地一愣。 无他,那个动作画面,若是放在一对情侣身上再合适不过。尤其是霍宁珘和陆槿若两人身形的差异,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一个男子,在护着自己的女人不被人挤到。 尤其是霍宁珘与陆莳兰的外表看起来着实般配,更是叫人不免联想。 萧檀君嘴角的笑意早已凝住,一种强烈的直觉令她的指尖都颤抖起来。也不怪萧檀君多想,在京城的名门千金中,谁都知道霍宁珘有多难亲近。对方几时跟着哪家小姐来街上逛过?更不要说,还跟个随从兼亲卫似的在人身后护着谁。 江善善道:“檀妹,你没有说错,这陆槿若的确很不简单。先是得皇上青眼,这下连首辅都攀上了。” 萧檀君便也嗤笑一声。 见陆莳兰似乎已买好东西,江善善便道:“我们先走罢,叫首辅看到不好。” 萧檀君思索片刻,却是下了马车,径直来到那二人面前。 陆莳兰微微吃一惊,霍宁珘则已注意到对方有一会儿。 萧檀君看陆莳兰一眼,只笑着朝霍宁珘道:“宁珘哥哥也在这里?” 陆莳兰隐隐察觉到萧檀君对自己的敌视,道了声“见过郡主”便不再说话。她倒是不怕对方,萧檀君虽是郡主,却没有处置她的资格。 霍宁珘目光冷淡,竟没有作答,连招呼也未打,只朝陆莳兰道:“走罢。” 陆莳兰微愣,随即又想到,也是,以霍宁珘今时地位,对这些皇亲国戚的态度,可说全凭他的心情。 萧檀君的脸上则青白一阵,不知自己怎么又惹得霍宁珘不悦。 江善善素来爱与萧檀君暗暗较劲,此刻却没有嘲讽对方的逸致。因为她已从自家兄长处得知,萧冲邺对这个陆槿若,也是颇为不同。 江善善便低声安慰萧檀君:“算了,那终究是个男人。就算真是讨了皇上和首辅喜爱,也只能当个见不得光的娈宠,私底下养着罢了,莫非还能娶进门不成。” 萧檀君慢慢点点头,道:“不错。” *** 霍宁珘带着陆莳兰回到马车里,一路将她送回府。 回到自己院中,陆莳兰立即让季嬷嬷取出众人送她的礼物,一一放在案上。她找出霍宁珘说的那个黑木盒子,打开一看,是个类似手镯之物。 环状,宽而扁,中空有物。盒子里还另有一张白帛,有图解及使用方法。 原来是个针匣,类似于袖箭的防身之物。但要比袖箭小巧精致许多,机括设计得极为巧妙,灵活又安全,其中凸起一处制成小小的凤头,一按机括,就能有针从那凤口中射出。朝左是使人昏迷的麻针,朝右则是毒针。不晓得里头到底装有多少枚,这可真是比袖箭好用不知多少。 而且,将这个带在小臂上,竟似专为她量身造作一般,刚好合适,服服帖帖的一圈,还很轻巧。 陆莳兰对这么个实用的小玩意儿很满意,正巧三法司的官员接连被害,她心里也难免有些害怕,立即就决定用这新东西以作防身。 她正在试着针匣的威力,外头突然来了报信的,说是她的副手聂书云今晚遇袭,现已到刑部陈述经过。 陆莳兰一惊,想起她看到的严屿之那死得极为扭曲的遗体,哪里还坐得住,掩下袖子,立即出门往刑部去。 到刑部大门前,居然险些撞上人,她一看,却是寿王。疑惑道:“王爷也在?” 萧慈笑着看看陆莳兰,道:“本王是过来为聂书云遇袭之事做证人。” 陆莳兰更加诧异,大晚上的,萧慈居然亲自走了这一趟,过来作证人,而不是让去办案人员上门去找他? 像是看穿陆莳兰的疑惑,萧慈道:“我本不想走这一趟,但想着这聂书云是陆御史身边的人,陆御史定然会亲自过来。你的面子,本王肯定是要给的。” 顿了顿又笑道:“当然,更是为了看看陆御史,几日不见,实在有些惦念御史。”十足的痞气。 陆莳兰听到最后,神色微变,只当没有听到最后几句,一言不发便先进刑部去了。 萧慈则慢慢跟在后面,半分也不恼,眼中却是清明又凌厉,哪有半分花天酒地后双目浑浊的样子。 世人都只道萧慈好男色,只有萧慈身边的亲随雍敬康清楚,这位王爷压根就不喜欢男人,白日的确都是让那些娈宠服侍端茶递水,但真正在夜里床榻上伺候过萧慈,供其纾解的,都是女子。 这真正看上个少年,还是头一回。不过,陆御史这样的,哪怕是男的,真叫萧慈瞧上,倒也叫人想的通。 陆莳兰便见刑部的人正给聂书云做证词,聂书云的左耳缠着纱布。看样子大夫已来过。 她立即上前问:“书云,你怎样了?” “御史不必担心。”聂书云道:“我被钝器擦伤了耳朵,还好躲得快,没有其他大碍。” 陆莳兰又问:“你看清对方了么?袭击你的是何人?” 聂书云摇摇头:“我本是在城东东栖巷柳河边等人,突然察觉有人靠近,下意识便闪躲一下,躲过致命一击。便见一个蒙面男子,拿着铁棍又朝我劈头挥来,这次我抬起手臂挡了一下,自知难敌,便拼命往巷子外跑,正好遇上王爷,那人也没有再追出来。想来是从另一个方向跑掉了。” 陆莳兰便招来自己的小厮陆歧,悄声吩咐对方:“立即去找谢同知帮忙查一查,敛都御史毛方晋,还有刑部的书吏曾先标,他们今晚都在何处。” 她说完又看向萧慈,问:“王爷到东栖巷柳河那种地方做什么?” “本王在柳河边约了人,至于到底是谈什么事,恐怕不便相告。”萧慈笑道:“陆御史,总之我不是那个蒙面凶手便行,是罢?” 陆莳兰也只能慢慢点头。萧慈的确无论从哪方面,都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聂书云则说:“王爷自然不是凶手,若您是凶手,我已失去性命。” 第32章 刑部的人见陆莳兰似是与寿王有交情,便道:“陆御史, 要不, 王爷的笔录由你来取?”可没有几个人愿取这位王爷的证词, 谁知道哪句话会不会就得罪了他? 陆莳兰略思索,问:“王爷觉得呢?” 萧慈笑容变深:“当然好。” 刑部的人便引着萧慈与陆莳兰去隔壁单独一间屋子。 做笔录至少得两个人,因此是陆莳兰询问, 刑部还有一名书吏为她铺纸研墨。 陆莳兰问人的时候,向来喜欢自己作记录, 担心别人将问话的内容归纳得不准确。 便提了笔,写下笔录头子后,问:“王爷, 你在柳河见到聂书云的时候, 是个什么情形?” 萧慈答:“聂书云那时正被那凶人追赶,跑得脸都白了,见到本王, 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似的。” “王爷是真真切切看到, 那个袭击聂书云的蒙面人么?还是只看到模糊的影子?能否描述一下他的体型特征。” “虽有些远, 但的确看清楚了。那人不算太高,略瘦,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那种。当时那人手举铁棍, 不敢追到本王面前。追着聂书云跑了几步,就转身消失了。” 陆莳兰皱眉:“王爷当时为何不派人拿下那凶手?” 萧慈靠在椅子里, 懒洋洋道:“缉拿凶犯又不是王府侍卫之责,为何要去?” 陆莳兰微抿嘴角, 一时沉默。萧慈当真是冷心冷肺,毫无怜悯之心。这半分也不关心政务与疾苦的做派,倒的确符合这不着调的纨绔王爷。 萧慈笑一笑,接着又叹气:“唉,早知槿若这样关心案情,我真是该叫人将那凶手抓住。可惜没了在槿若面前表现的机会。” 这个男人的目光和言语都很直接,令陆莳兰蹙蹙眉,神色越发严肃。她从未遇到寿王这样的人,心里难免也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她又问了萧慈几个问题,对方除见的什么人没有回答,别的都一一说了。陆莳兰便道:“下官没有别的要问,送王爷出去罢。” 萧慈却是坐在位上不动,他的目光在陆莳兰握着笔的手停留片刻,道:“要不,我等等你?一会儿送你回府?” “不用,多谢王爷。下官这边处理完事情,自会回去。” 萧慈听陆莳兰这样说,知道她对自己的戒心重。想了想,也只好先走了。 *** 刑部关于聂书云的笔录也已做完,他正要画押,却见敛都御史毛方晋直直走进来。 毛方晋脸色阴沉,眼含暗光,身后还跟着几个都察院的人,他径直走向聂书云,道:“带走,本官要审聂书云。” 聂书云微怔,问:“敢问敛都御史这话是何意?” 毛方晋冷声一哼:“那凶手犯了这么几次案,次次成功,神不知鬼不觉,唯独你给逃掉了,这不该好好审审?就轻易放过?” 陆莳兰这时本在隔壁与刑部的另一人说话,立即过来了。 毛方晋看到陆莳兰,脸色愈发难看,道:“将陆槿若也拘起来!带回都察院,一会儿我也要亲自审。” 聂书云原本反应不大,听到这话神色一变,皱眉道:“敛都御史要押小的就算了,审陆御史做什么?” 毛方晋呵呵笑道:“陆槿若收到恐吓信,却迟迟无事,连袭击也没有遇到过一次。你们说,这是不是奇怪?” 见都察院内部似乎出了问题,刑部的人暂时没看明白形势,一时都是噤声不语。也有机敏的,立即派人去通知都察院和刑部的长官。 毛方晋盯着陆莳兰,似是已对她不满许久,矛头直指向她,沉声道:“我看,陆槿若分明就是想借助那封恐吓信,来洗脱他的嫌疑。看看死的这些人,哪个不是陆槿若容易下手的?严屿之对他毫不提防,曾一灏与他探讨案子,颇被他的才华吸引,若是陆槿若下手,太容易不过!” 陆莳兰沉默着,却是在审视毛方晋说话时的神态,尤其是眼神。 聂书云则愤声反驳:“敛都御史是否也太武断了?仅仅是说那凶犯的力量,陆御史就达不到!他身体单薄文弱,从没有做过重活,哪里能一个人便用铁棍杀害同僚,还将其绑到树上?” “谁说是他一个人做的了?”毛方晋冷笑两声:“说不准正是你聂书云与陆槿若谋同作案!一个人在前面与三法司官员说话,吸引他的注意,一个人就在后面用铁棍敲击对方,杀死之后再绑到树上!” 对方这样讲,连聂书云也一时无话可说。 毛方晋又道:“现在正好。你们两个人,其中一个有恐吓信却安然无事,另一个遇袭也安然无事,两个人都看似洗脱了嫌疑,但你们的嫌疑反而最大!” 又下令道:“先将陆槿若和聂书云暂押台狱,等我亲自审问。” 都察院的两名狱典颇有些为难,却也只好上前,道:“陆御史……要不,你们先跟咱们走一趟,稍后敛都御史问明白,自然会放了你们。” 陆莳兰神色冷淡,转头直视毛方晋,道:“按照敛都御史的说法,下官的恐吓信是我自己伪造的,聂书云今晚遇袭也是我们安排的。那下官也完全可以说,无论我收到恐吓信也好,今晚聂书云的遇袭也好,都有可能是凶手故意安排的障眼法,借以嫁祸我与聂书云。” 她又道:“光凭那书信与今晚遇袭,敛都御史可以怀疑我与聂书云,却没有将我们关到台狱的权力。” 陆莳兰声音不大,却是十分坚定,两名狱典一直也不知该听谁的。按说敛都御史是四品,陆莳兰这监察御史是七品,毛方晋见自己竟喊不动两个狱典,脸色沉了下去。 陆莳兰又道:“我再请问敛都御史,我杀害同僚的动机何在?” 毛方晋阴冷笑了笑:“动机?你故意将案子弄得骇人听闻,让官员们死状扭曲。最先也是你提出来的,说这个杀人者对被害者必然怀着深刻怨恨,但其实不然。你这样布局,正是为了干扰查案者的调查方向。” “至于你为何杀人,当然是为破案成名!需知御史的出身,大都是青衣。陆槿若,你身为伯府长子,却不惧御史的艰辛苦楚,来做这监察御史,说明你向上爬的决心,远超过平常人!这些,都是你的动机!” 陆莳兰静静听毛方晋说着,她完全不担心会陷害到她身上,因她每回发案时,都有人证在。 她的同僚严屿之死的那一晚,她在长骁侯府为霍宁珘译书,译完后,王奚便派马车送她回府了。 大理寺丞陈中盛死的那一晚,正是四月初九,她担心自己被害,正巧一整天都请谢遇非保护她,她的举动都在谢遇非的视线之下。谢遇非可以为她作证。 而刑部司务厅郎中曾一灏死的那一晚,她正巧被霍四爷霍宁珩在国公府水榭招待,吃了晚餐,然后是霍宁珘送她回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府。 她暂时也没有说出毛方晋与两名受害官员之间的借贷关系,她还在观察毛方晋,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聂书云则好笑道:“这也叫作案动机?分明是欲加之罪。陆御史不畏艰难,勤奋踏实,竟成了作案动机?” 毛方晋看着陆莳兰,又道:“陆槿若,我知道你还有个本事,能写很多种字体,像你这种书法天赋造诣高的人,模仿一下别人,变化字体,是件很简单的事。谁能证明那几封恐吓信不是出自你之手?就算你的同犯,不是聂书云,也完全有可能是你的小厮,或是别的人。” 陆莳兰此刻也分毫不让,道:“谁主张谁举证。敛都御史,现在是你说凶手是我,那便该你来证明恐吓信都出自于我之手。而非我来证明什么。” 毛方晋撇嘴一声笑:“陆槿若,你觉得能随意写多种字迹的人很多?若只是一样吻合,那的确可说巧合。但是,你看看,你同时占了好几样。第一,你持有恐吓信却安然无事。第二,你与三法司官员相熟,他们都对你不设防。第三,能随意写多种字迹。第四,你有作案动机。” 又喝道:“立即带走,先押在台狱,本官要亲审!” 那两名狱典正要上前,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突然在屋门前响起: “会写多种字体,能模仿笔迹,便有凶犯之嫌?那我也可以写许多种笔迹。” 陆莳兰怔了怔。 毛方晋听到这声音,也立即看向厅室门口,也是整个人愣住,万没想到这一位竟会这个时候出现在此。 第33章 这个人毛方晋并没见过几次,却绝不会错认。 毛方晋稳了稳心神, 立即上前道:“下官都察院毛方晋见过首辅。”态度转变之迅速, 与先前的气焰嚣张形同两人。 刑部的吏员属于底层, 大都没有见过霍宁珘。闻言都愣一愣,赶紧齐齐参拜。 霍宁珘在朝中独一无二的威势,倒不只因为他是首辅。很多人是因做了高官才有权力, 但霍宁珘相反,他是先有权, 才做了这首辅,实质上是军政两把抓。 毛方晋便又道:“下官不知首辅亲自过来关心案情,未到外面迎接, 还望首辅恕罪。”他正想解释自己为何认定陆莳兰是凶手, 却见霍宁珘面容淡漠,只道:“回答我先前问题。” 毛方晋能做这敛都御史,脑子自然也是转得快的。但霍宁珘这语气, 他却一时听不出门道。他见霍宁珘进门后也没有怎么看陆槿若, 觉得霍宁珘应当是为别的事而来, 正好听到自己在里头高谈阔论,而非为陆槿若而来。 毛方晋想了想说:“禀首辅,若只是会模仿多种笔迹, 自然是没有嫌疑,但这陆槿若, 却是多项疑似凶犯!” 霍宁珘眸色冷凝,只道:“疑似?实证呢?” 毛方晋被这位首辅的目光笼罩, 片刻的功夫,他后背的衣裳竟被汗湿。他只能道:“暂……暂时没有,下官是打算先询问陆槿若之后,再继续深挖证据。” 霍宁珘陡然沉下面容,道:“没有证据。本朝律法禁止风闻弹劾,要求必须拿出真凭实证。毛方晋,你倒好,凭一己猜疑便要将一名监察御史关进台狱?” 霍宁珘语调并不算太重,毛方晋两腿却已开始打战,手也颤个不停。 他当即跪下,狡辩道:“首辅,都怪下官鲁莽。下,下官也是太急于破案,为同僚伸张正义,因此心浮气躁了些,还望首辅明察下官的一片昭昭之心!” 霍宁珘没有再多说,也似没有耐心多说,只道:“毛方晋,你这敛都御史不用继续做了。自除官服,明日不用再上都察院,该接受调查的自会有人找你。” 室内诸人皆是一怔。 谁也没有想到,霍宁珘会直接免了毛方晋的官。都以为最多是处罚一二罢了。 毛方晋本人也是完全呆愣住,心里一片灰败,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年轻的男人面前,就跟蝼蚁没有两样。霍宁珘只需一句话,自有人将他的意思传达给吏部办理。 陆莳兰也有些诧异,随即又觉得不意外。 霍宁珘本就对官员要求甚高,诸多方面可说是严苛。有很多在萧冲邺登基之前就上任的官员,霍宁珘都不大满意,一个个已被撤换掉不少。当然,霍宁珘也不可能一次将官场的人清除完,要维持这样庞大的国家运转,就算换血也得有个逐步递进的过程。毛方晋这样的官员,原就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不过……那凶犯到底是不是毛方晋,她还有些疑惑…… 霍宁珘这才看向陆莳兰,道:“陆槿若过来,我有话问你。” 陆莳兰便赶紧上前道,跟在霍宁珘身后,一直到上了马车,却没有见对方说任何话。她便主动道:“多谢首辅。” “没事罢?”霍宁珘终于慢慢问。 他借着车厢里昏暗的光线看着陆莳兰。这样的纤弱,若只看外表,就如枝头的一簇花,或许风雨一揉就碎掉。现在,偏偏越进了不属于她该进入的世界,满布荆棘与陷阱的世界。 毛方晋想的什么,霍宁珘很清楚,无非就是想着陆槿若细皮嫩肉的,多半熬不过他的手段。 这世上屈打成招,弄假成真的冤狱还少了?三法司官员的手段多的是。若陆莳兰是个没有人护着的,毛方晋未必不能如愿。 “我没事。”陆莳兰又道了一次谢。哪怕是霍宁珘不来,她其实也有办法脱身,只是要麻烦些。她原本想问问对方为何会出现,但现在这马车里的氛围,也让她不敢问了。 就这样问一句之后,霍宁珘就不再说话。在方才送陆莳兰回伯府之后,他就接到密报,是他派出去调查陆家的。结果倒是令他颇为意外……霍宁珘想起那密信上的内容,无声扯扯嘴角,含着讥诮笑了一笑。 陆莳兰感觉到霍宁珘似是在不悦,她却不知什么原因,还不大好问。便一路沉默回了府。 *** 这一来一去的,已是快四更天。陆莳兰几乎没怎么休息,便又到都察院。 敛都御史毛方晋被罢黜的消息,已传遍都察院,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聂书云遇袭之事,也传了个遍。谁知第三天,毛方晋又被锦衣卫带走。 一时间人心惶惶,众人也不知这毛方晋到底是不是杀害三法司官员的凶手。 在那晚之后,陆莳兰也有两日没见着霍宁珘。直到谢遇非邀请她去参加他侄子的百日宴。 十八年前的霍家、谢家、陆家,曾因共同卷入“南渡案”,被当时的显宗皇帝打压。这三家称得上是患难之交。 显宗驾崩后,霍家一步步成为庞然大物。谢家始终跟着霍家走,如今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反观陆家,却是一蹶不振,越发衰微。 谢遇非的侄子谢丹庭满百日,这是谢家嫡系唯一的第四代,是嫡长,可是件大事。 谢家一直忠心耿耿追随着霍家,霍家当然要给谢家做面子。连霍老夫人都亲自带着儿孙前去。 霍宁珘与霍宁珩便一起来接霍老夫人,霍老夫人看着自己这两个嫡孙,真是无论哪个方面,都怎么看怎么满意,只除了一件事。 她便道:“今日走这一趟,我是既替谢家喜得重孙高兴,心里又不好受得很。你们两个,是存心想要气我这老婆子是不是?” 霍老夫人只是说了这样一句。霍宁珘与霍宁珩立即知道他们这祖母接下来的话,都垂着眼开始沉默。 果然,霍老夫人先看向霍宁珘,道:“七郎,你倒是跟祖母说说,人家华昭郡主,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究竟是哪里入不了你的眼?” 霍宁珘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讲兄弟情,比如这时,他便朝霍老夫人笑一笑,道:“祖母,怎么说,哥也得排在我前面吧?” “……”霍宁珩看他一眼。 果然,霍老夫人一路叨念的人,就成了霍宁珩。 陆莳兰一到安阳侯府,就有人将她往后面招待贵宾的北院引。 今天百日宴的主角谢丹庭是个白软软的小胖子,真的胖,穿着个红肚兜,四肢圆成藕节,沉甸甸的。谁见了都能被逗笑。 这孩子不哭不闹的,还一点不认生,溜圆的眼睛左顾右盼,显然很喜欢热闹。 谢遇非洋洋得意,仿佛这娃是他自己生的似,从奶娘手里接过来,抱着到处炫耀。 陆莳兰到的是男宾的一边,她见霍家兄弟都到了,便上前向霍宁珘与霍宁珩打招呼。霍宁珩与陆莳兰聊了几句。霍宁珘只在一旁听着,没说话。 谢遇非心中一直惦记着陆莳兰醉酒那晚的事。他暗暗观察着霍宁珘,尤其是对方看陆莳兰的眼神。生怕七爷真的走上歧路。 谢遇非便抱着自己这嫩糯糯的侄子来到霍宁珘面前,道:“七爷,你看,是不是很可爱!”他在提醒霍宁珘,要男人和女人结合才能生出孩子。男人和男人连后代都生不出来! 霍宁珘对这些软趴趴的东西没兴趣,瞥了瞥,收回目光。 陆莳兰却接过话道:“小公子的确可爱。” 霍宁珘便沉默看陆莳兰一眼。 谢遇非就将侄子又抱到陆莳兰面前,直接递给她:“槿若也抱一抱罢。” 陆莳兰以前常常抱她老师家的孩子,便了接过来。这么小的东西,却已有自己的喜好。女子的身体香香软软,谢丹庭在女人怀里待惯了的,哪会适应谢遇非那身板和力道。 谢丹庭到了陆莳兰怀里,不知是因舒服多了,还是别的原因,小嘴巴咧了一咧,逗得陆莳兰和谢遇非都是一笑。 陆莳兰抱孩子的动作很娴熟,谢遇非则站在她身旁,握着自己侄子的小肥手轻轻摇晃,与陆莳兰一起逗着孩子,还不时发出大笑。 这画面……看在某些人眼里,就跟一家三口似的。 陆莳兰无意中抬头,突然发现霍宁珘看着自己,半阖的眸子里乌沉沉一片。 陆莳兰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之感,不明白首辅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正在猜测霍宁珘的想法,胸前却是一热。低头一看,竟是这谢丹庭吐奶了。白花花的奶水,毫无预兆从婴儿小嘴中喷出,尽数落在陆莳兰的胸前。 陆莳兰怔了一怔,身体微滞。 孩子的奶娘赶紧上前,道:“哎,小公子这半个月来都未曾吐过奶,今日怎的又这般了。” 陆莳兰便将孩子递给那奶娘,赶忙侧过身去,众人都只当她是因污秽了衣裳想避一避,倒没有人多想。 谢遇非的长兄谢遇启斥责那奶娘说:“婴孩吐奶是常见的,就算真有异常那也是你们没有照顾好,莫在客人面前惊怪。先将客人招待好才是。” 又有侍女给陆莳兰呈上洁净棉帕,陆莳兰便自己背着身擦拭衣裳。霍宁珘盯着陆莳兰那泛红的耳尖,片刻后挪开目光。 谢遇非便道:“槿若,走,去我院里换身干净的。我五弟身形与你相似,我立即让他那边送一套新衣过来。” 还没正式开宴,她若因这个就回伯府了,倒显得失礼。而且会引来众人疑窦。陆莳兰对谢遇非为人自是放心,想想便说:“好,那就有劳三哥。” “跟我还见外什么。”谢遇非赶紧带着陆莳兰离开。 还好谢遇非带她走的是一条府中人迹稀疏的小道,穿花拂柳的,又是捷径,倒是没花太多时间,便来到谢遇非的院子。 谢遇非一回院里便指挥着人放温水,备棉帕,道:“槿若,你顺道擦一擦罢。奶水都浸进你衣裳里去了。”他知道陆槿若颇爱洁,被吐了这么一身,肯定不舒服。 谢遇非将陆莳兰推进净室,听到里面落锁的声音,坐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一道男子的身影,惊讶道:“七爷?你过来做什么?” 霍宁珘还未答话,却听净室里突然传来陆莳兰的低呼:“啊——” 第34章 少女的嗓音虽略微沙哑,但这般急促的轻呼, 却是格外惹人怜惜, 引得人心尖一颤。 谢遇非立即起身, 第一反应就是往净室里冲,只迈出两步,便被人牢牢按住肩。 他心里有不妙预感, 转头看向制住自己的霍宁珘:“七爷?” 霍宁珘道:“站这儿。不准去。” “……”谢遇非这下几乎可以肯定,七爷就是对槿若有意思, 否则以他的个性,管这闲事?看清这点的谢遇非,看着霍宁珘的背影, 心都凉掉半截。 陆莳兰则完全没想到, 自己这样轻的呼声,已经引来外面的关注。净室与明间隔着一段距离,她不知谢遇非耳力好到这点动静也会听见, 更不知霍宁珘竟也到来。 因此霍宁珘破开门时, 便见陆莳兰背对着他站在浴桶边, 手指间抓着白色的绸带,似乎是在进行濯洗。 原来,那谢丹庭吐的奶着实不少, 粘腻在皮肤上确是不舒服。陆莳兰便取下绸带,将胸前沟壑中的奶渍也细细擦拭干净。哪怕只是婴孩, 终究也是秽物。 正好也让这绸带晾晾风,哪怕是脏的, 但干燥的总比黏哒哒的要舒服。 谁知她将自己身体擦干净,却发现搭在琉璃柱上的绸带已滑下来,大半截探入水中。因此才有先前轻呼。随即想着,既然绸带已经弄湿了,索性洗净等着晾干,只是要多花些时间。 她哪里想得到,竟有人会突然进来。 陆莳兰飞快回过头,正好与霍宁珘四目相接,令她脑中一瞬之间,全然空白。 她庆幸自己的谨慎,哪怕是决定顺道搓洗一番绸带,也先罩上了霍家五公子的外裳。否则,霍宁珘这般进来,岂非是整个人毫无遮蔽地落入对方眼中。 然而实际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解开了束缚的花房,在陆莳兰胸前撑起明显的弧度。外裳只是虚虚掩着,可以看到她精致的锁骨,一双浑圆白嫩的玉峰亦随着她弯腰洗涤的姿势,若隐若现露出半边。 那一片雪色,衬着蓝色的外裳,如暗夜中的明珠般灼人眼目。 任何一个男子,看到这般美景,怕是都要浮想联翩。 还好,陆莳兰是背对着霍宁珘的,他看不到前面。 饶是如此,霍宁珘也看到陆莳兰转过来的侧脸苍白一片,眼眸含愕,唇瓣轻颤,连惊呼都似生生吞回喉间,实是被被吓得不轻。因为,她束胸的带子还抓在手里…… 而这位善于运筹帷幄的首辅也没有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幕。原来是人家姑娘掩饰身份的东西掉水里了。 他先前在外听见陆莳兰的轻呼,首先想到的是,这正当夏日,冬日蛰伏的蛇虫全都复苏,净室又是阴凉之地,万一有毒物潜藏,那可是要伤人的。 霍宁珘只是将房门紧紧合上,一时没有前进,也没有说话,他看着陆莳兰贴身穿着的谢五的衣裳,虽然是新衣,却也令他微微皱眉。 一时间,房间里静得仿佛连这燥热的空气也停止流动一般。 谢遇非在外面急如火樵上的蚂蚁,面红耳赤,偏偏还不敢再次贸然而入。因为这回,霍宁珘可是给他下了命令,不准他进去。 他竖着耳朵听着屋里动静,发现里面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心头更是担心。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 陆莳兰已迅速又转回身去,将自己的衣裳扣得更规整,但也没有用,那胸前的线条,令她完全没法转身直接面对霍宁珘。 她不知道霍宁珘现在在想什么?他看清她手上的东西没。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是女子? 她便将自己的绸带完全浸入水中,说:“不知首辅进来做什么?若无其他事,可否先让下官用完净室。” 霍宁珘没有回答,反而一步步朝陆莳兰走过去。 陆莳兰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动也不敢动。天气原就闷热,她的脸色绯红,嘴唇无意识地咬紧,以抑制自己的呼吸不要紊乱。 霍宁珘站定在她身边,垂目看她的脸。便见陆莳兰俏丽的鼻尖沁着薄薄汗珠,小扇似的长睫颤动的次数,显露出她有多紧张。 霍宁珘在前几天看了关于陆家的密报后,本是有心疏远陆莳兰。 正如王奚所想,霍宁珘生而是天之骄子,就连大乾这四分五裂的内乱,也被他给解决。向来是霍宁珘让别人栽跟斗的,陡然在陆家这里走了眼,叫人把他的婚约闹着玩,还想算计他。心里自然是不悦。 然而接连两次,他都没能管住自己的腿。 一次是那晚在刑部,一次是今天听到陆莳兰去谢遇非房里换衣裳。 意志是一回事,行动却是另一回事。 霍宁珘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么一个他轻而易举就能捏碎似的女孩,却能牵着他的心神走。 霍宁珘无羁无束惯了,哪里会习惯这种感受。尤其是,陆莳兰对他这个未婚夫,完全没有特别的感情,更谈不上信任。 大概在陆莳兰心里,他还比不上谢遇非来得稳妥。霍宁珘觉得,若是要让陆莳兰选择,她是女子这个秘密是叫他知道,还是叫谢遇非知道,对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谢遇非。 择日不如撞日,总归也是要摊牌说一说的。 他看看水中的那一团白,又看了眼陆莳兰胸前挺俏的起伏,便问:“你这带子洗干净了?” 陆莳兰脑中嗡嗡作响,一颗心也沉下去,答:“洗干净了。” 霍宁珘就将那一条带子从水中捞起,随意拧了拧,又将那绸带挂到窗边的雕花落地衣架上。 他的力气,与陆莳兰简直是天差地别。她觉得,这白绸带应该会比她自己拧的干得快很多。 而这下,陆莳兰也不用再猜疑,霍宁珘知不知道自己是女子。只是对方的反应……并没有半点惊讶。若是刚知道她的身份,绝不应该是这样。那就是说……霍宁珘早就知道了。 霍宁珘挂好绸带,没有再走回来,修长的身形就靠在那紧闭的支摘窗边,朝她看来。 陆莳兰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似凝结,脸上却烫得慌。 身份暴露了是一回事,但她身上,既没有穿女子的肚兜,也没有她平时束胸的带子,更没有中衣,只有一件外袍,空荡荡的,姣好的女性线条难免被勾勒得清晰。 她不敢抬头去看霍宁珘的视线落在哪里,只能侧过身,尽量避开他放肆不明的目光。 陆莳兰觉得自己就像等待被宣判似的备受煎熬,她想了想先道:“首辅,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霍宁珘便答:“这件事,我的确有话要问你。但不是在这里。” 陆莳兰明白了,霍宁珘是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便听他又道:“一会儿参加完百日宴,你跟我走。” 霍宁珘看似悠闲倚窗,身上那倾压般的气势却令人无法拒绝,陆莳兰看了看对方那张俊美得曜曜摄人,却神色骄慢的脸,便答:“好。首辅可以先出去好吗?” 霍宁珘看了看陆莳兰紧紧抠着浴桶边缘的莹白手指,又想到门外那个听墙角的,道:“好。” 他果真径直走了出去,从外带上门。 看到首辅再次出现时,谢遇非总算松了口气。 里面一直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他也只偷听到几句莫名的对话。谢遇非心里实在好奇,便跟在霍宁珘身边,问:“七爷,方才槿若在里面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 霍宁珘瞥他一眼:“她脚滑了一下,无事。”又说:“你先去前边招呼客人罢,我在这里等她就行。” “哦。啊?”谢遇非脚下踌躇,不愿走,想了想,大声道:“七爷就是我最重要的客人!七爷在这儿,旁的人我谁也不想招呼!” 霍宁珘冷眼看看这块狗皮膏,沉默收回视线。 陆莳兰终于从净室出来时,谢遇非赶紧去了她身边,看着她的脚,见她走路正常,表情也没有痛苦之色,便没有多问。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又回到席间。 霍宁珩看看三人,霍宁珘消失的时间,与陆莳兰消失的时间差不多。他沉默片刻,终是什么也没有问。 众人见到霍宁珘,想攀附的自然不在少数,他很快被两个人围住,陆莳兰心里稍微一松。然而,一想到宴后必须要给霍宁珘一个解释,或者说一个说法,她的心又紧了起来。 她不知道,霍宁珘究竟会对她说什么。 谢遇非这时低声对她道:“槿若你怎么了?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果然,净室中还是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陆莳兰忙道:“没什么,谢三哥。” “走走。”谢遇非便说:“我们一起去给四爷敬杯茶。” 陆莳兰笑了笑,说:“好。” 第35章 谢遇非很清楚,这世上能让霍宁珘看重的人没有几个, 霍四爷绝对算其中一人。别人说的话不管用, 但霍四爷说的, 七爷却会听上一听。 他相信霍四爷也绝不会希望弟弟误入歧途,便想给四爷旁敲侧击一下,却又不敢说得太明。很是伤神。 霍宁珩见到来敬茶的陆莳兰, 倒是笑了笑,让她坐在一旁, 随意聊了几句。 以霍宁珩的敏锐,自是一眼看出陆莳兰的心神游离。她的人虽是坐在这里,心里却满满装着别的事。 陆莳兰待人接物一向妥帖, 能令她如此表现, 看来是与先前的离开有关,与自己的弟弟有关了。 谢遇非倒是有些诧异。他知道霍宁珩性情虽然不冷,但绝不是好接近的。便说:“槿若何时与四爷这样熟, 我都不知道?” 霍宁珩便道:“经你们七爷引荐, 才认识了陆御史。” 陆莳兰便也笑道:“是啊。” 这边三人在说话, 而另一边,霍宁珘也在与人交谈,突然有下属在他耳边悄声禀报:“七爷, 云南那边来人在侯府求见,是因为土司府的事。” 土司府的事可能涉及军情, 霍宁珘闻言,便打算先回府。 他当然不忘捎走陆莳兰。从阁楼下来一看, 却见陆莳兰正与霍宁珩说话,便交代蔺深:“宴后你将陆御史带到侯府。” 蔺深忙答是。 霍宁珘又上前道:“四哥,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代我跟祖母说声。” 知道他政务缠身,霍宁珩便说:“好,晚些我与祖母他们一道回去。” 霍宁珘转身先走了,倒是没有看陆莳兰。 *** 女眷这一头,霍老夫人则永远是中心。众家女眷见了她,就跟见了太皇太后似的,无一不是上前见礼搭话。 偏霍老夫人又慈和,更是引得众位太太跟见了蜜的蜂般环绕上前。 而霍老夫人见了一众太太,最关心的当然还是各家的小姑娘,有没有特别优秀又可人的。 给两个嫡孙挑孙媳,简直成了霍老夫人的一块心病。哪个老人都是看自家的孩子最好。在霍老夫人心里,自己的那两孙儿,简直是配天上王母身边的仙子也配得。 虽说老四现在腿落下了病,但她始终相信是能治好。就算治不好,那也是瑕不掩瑜。 至于老七,在霍老夫人眼里那就更是,只有自家幺孙挑别人的,没有别人挑他的。 各家太太都是有心人,知道霍宁珘跟华昭郡主迟迟没有动静,自家的那就是还有希望。便都是谈笑中,便开始向霍老夫人讲起自家姑娘。 难免就有人为了与霍老夫人搭话,一时脑子发热地问起:“四爷……迟迟还不成婚,莫不是,还念着……恪淑长公主?” 这一问不打紧,霍老夫人的脸一下沉了,道:“说什么呢!我家老四何德何能,哪里高攀得上长公主,又几时对长公主起过心了?” 那夫人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脸色苍白,再也不敢开口。 大家便发现一惯和悦的霍老夫人今日一直没再怎么笑,直到霍宁珩亲自过来接她回府,才又面露笑意。 *** 离开谢家之后,陆莳兰心里忐忑不安,比她第一次去长骁侯府替陆莳安道歉时,更为紧张。 她坐在霍宁珘书房里的一间书室等着对方,喝了两盏茶,霍宁珘才过来。 他今日穿着身烟蓝色薄锦袍,阳光透过树荫,碎金似的筛在他的双肩,熠熠生辉般。即便陆莳兰没有太多想法,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实在是风姿独具,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首辅。”陆莳兰立即站起来行礼。 “坐罢。”霍宁珘手里拿着东西。他自行先坐,便将一份纸质物件摆到陆莳兰面前的桌案上。 陆莳兰侧首一看,是一份颇具年代感的红色纸件,画着花好月圆的沥彩图,写有“良缘既定,缔结永好”等字样,还记有霍宁珘与她的生辰祖籍等。正是两家定亲的合婚庚帖。一时有些发愣。 连霍老夫人至今还不知道,这压箱底的旧物,何时被霍宁珘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取走。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满是诧异的面庞,意味深长道:“陆大姑娘,认得这是什么吧?” 对方冷不丁喊出陆大姑娘这个称呼,令陆莳兰一怔之后,顿时就红了脸。她心里开始琢磨霍宁珘给她看这个的用意,颔首道:“认得。” 霍宁珘便说:“当初,陆伯爷托我将你调回京,说的可是陆槿若。”他的声音分明变沉:“谁知……‘陆槿若’竟是女子?” 霍宁珘不笑的时候,若是再有意展露出些许威压,实在叫人的心里犹如山覆,连说话也艰难。 陆莳兰之前已做好最坏打算,她哪里还好意思坐着,来到霍宁珘跟前,听候发落地垂首道:“是陆家对不住首辅。”这件事,的确是他们理亏。 霍宁珘看她片刻,道:“事到如今才说对不住,实在没有意义。”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庚帖上,轻点两下,道:“既然活着的人是你,而非你的哥哥,我们便来说说,这婚约该如何处理。” 是的,终究还是要解决。陆莳兰的目光落在那庚帖上,从霍宁珘这话的语气和涵义,她自然不会妄加猜想,以为霍宁珘是看上了她。 陆莳兰收拢双手……她觉得,霍宁珘是想与她解除婚约。他原本以为他是自由身,谁知竟发现她是女子,未婚妻还活着呢,担心她想攀附霍家,更担心被人用十八年前的一纸婚约缠住。 她便说:“首辅请放心,婚约自然是解除的。下官任凭首辅处置,只是希望首辅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陆家的欺瞒之举。祖父年事已高……我愿代他接受责罚。” “解除婚约?”霍宁珘的脸色更为冷郁,他索性也站起来,步步逼近陆莳兰,道:“……你任凭我处置?” 陆莳兰正轻轻点头,脸颊却多了几分略粗砺的触感,是她的下半张脸被霍宁珘的手猛地钳制住。对方的力气太大,她被吓得心中突突直跳。 或许是知道自己劲儿大,而面前这少女太弱小,霍宁珘的指尖松了几分,在那腻滑的皮子上游走片刻。 陆莳兰身体一僵,反应过来霍宁珘在做什么,双手轻颤,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她也十八岁了,还审过好几次女孩与妇人被人强侵的案卷,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只是以前一直都认为别人拿她当男人看,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这才意识到,一个男人处置一个女子的方法多了。若是霍宁珘真要拿她来发泄对陆家的不满,以他今时地位,她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幸而,陆莳兰很快便感到霍宁珘放开了她,他声音没有起伏,道:“下次,不要对一个男人说任凭处置的话。” 她这时完全不敢接话,也没有抬头,而是只看着霍宁珘的衣摆。 “你为何要女扮男装,这个问题我暂不追究。”八岁就扮成男子,这也不是陆莳兰能够做主的,现在跟她讨论这个,倒是容易引出陆家的问题,反而令她顾虑太多。因此,霍宁珘不打算说这个。 “至于我的意思。”他慢慢道:“我给你看我们的庚帖,自然是打算履行婚约。” 陆莳兰诧异看向霍宁珘,完全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而且是在她说了解除婚约之后。 霍宁珘半边脸背着光,侧脸的线条被勾画得明晰,隽美的轮廓显得十分冷峻。 陆莳兰便这样看着他的侧脸,一直说不出话来。 霍宁珘被她看得面子有些兜不住,目光掠过她那张惊讶得合不拢似的嫣红小嘴,蹙了蹙眉,解释道:“祖母希望我早些成亲,催婚催得紧。”他顿了顿:“你原就是我的未婚妻。我没必要舍近求远,再去物色别的女子。省事得多。” 原来是为了省事?不过,陆莳兰心中难免不认同,光是怎么解释她如何活过来了,而她的哥哥又消失,便是一大难题吧?更别说…… 她便说:“首辅,我……” 霍宁珘不耐打断对方:“你担心的欺君之罪,我可以帮你解决。你家里那边,我也可以帮你搁平。你先好好考虑,再回答。” 陆莳兰压下心中震动,只得道:“首辅,我不用考虑。家里的决定,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更改的。而且……我可能不能让霍老夫人满意。” 霍家早已不是十八年前的霍家,自己这样扮过男子,曾与那样多男人共事的,别人会对她抱以一种怎样的眼光,陆莳兰很有自知之明。 霍宁珘沉默看陆莳兰,慢慢问:“怎么,到现在了,你还想做这个官?还打算做御史?” 陆莳兰听懂了对方的意思。霍宁珘是说,她做这官,做这御史,带给她这样多的麻烦和危险,她还要坚持做么。陆莳兰点点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答: “想。下官现在做得也许还不够好,能力也十分有限,但我想通过努力,为我朝政清人和,迩安远至,贡献一分绵薄之力。不枉费这些年的苦读。” 见霍宁珘不说话,她又道:“也许……” “也许什么?” 陆莳兰眼中有淡淡辉光,道:“也许,在千年以后,女子也可以跟男子一样,堂堂正正走出后宅,发挥才学,跟做男子一样凭借自身立足。” 她这些年不是在宅院里渡过,再回复为后宅女子,又谈何容易。更何况,她的祖父安排她这个身份,原就不是简单的原因。 但是霍宁珘这样的男人,又岂能忍受未婚妻的身边总是环绕着那样多的男性。更不能容忍,皇帝,或是别的高位者,借着她身为官员的身份,居心叵测地召见她,肖想她。 第36章 “想好了?那我们的婚约就不作数?”霍宁珘缓慢地问。他审视着陆莳兰每个神情,想辨认清楚, 她说的究竟是实话, 还是掩饰别的想法。 陆莳兰点点头, 并未犹疑。 “好罢。”霍宁珘看着陆莳兰低垂的眼睫,道:“那便如你所愿。” 陆莳兰正要说话,眼前的光亮却被一挡。 是他靠得更近, 他将她困在他与桌案之间,眸光里一片晦暗, 声音低缓:“不过,陆莳兰,你不愿回复女子的身份, 要继续做官, 那便罢了。但是若让我知道,你接受了别的男人……” 霍宁珘忽地停下话语,对说出这话的自己, 勾唇露出淡淡嘲意。 陆莳兰若是答应了他, 他将她视为自己的妻子, 自然是什么问题都会为她解决。 但既然陆莳兰拒绝了他,完全没有履行婚约的意思,也……对放弃他这个未婚夫没有任何留恋, 那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莫非还打算继续管? 霍宁珘后面的话便没有再继续, 陆莳兰却听懂了他那前半截。她有些明白了,像霍宁珘这样霸道的人, 对于跟自己有过婚约的女子,多少是有占有欲和控制欲的。 她则主动表明心迹,道:“不会的,首辅。下官自从扮成哥哥以来,没有想过再回复为女子的身份。” 霍宁珘眼神难辨,他知道,陆莳兰是真把她自己当成个男子来看,想要支撑起陆家门庭,虽谈不上志在青云,却是个有情操与追求的。 但世有怀璧其罪一说,陆莳兰既然生成这副模样,她即便自己不想回复为女子,可有些觊觎她的男人,却未必会允许她继续做这个官。 陆莳兰在霍宁珘深沉的目光下,手心渐渐有些湿润,她猜不透对方现在在想什么?以后又会如何对待她。是觉得她不识抬举,从此再不理会,还是如何…… 霍宁珘只是退开两步,不再提先前的告诫,而是冷淡道:“陆御史可以离开了。你身份的事,我会保密,你大可放心。陆家过去所做的,我也不再追究。” 霍宁珘能有今日之功,绝非靠运气,杀伐决断是刻在骨子里的。既然陆莳兰无意,他也不准备再与她有什么纠葛,让对方继续影响他的理智,甚至影响他的布局。 陆莳兰看着霍宁珘,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心里也能多少猜到,霍宁珘怕是这辈子没有被人拒绝过的。她这次拒绝了他,看来是得罪了他。霍宁珘是不会欢迎她再来长骁侯府,她要再见到对方,机会也会很少。 便说:“感谢首辅不追究陆家的过错,也感谢您近来的照顾……” 霍宁珘略微颔首,转身先离开了。 陆莳兰从长骁侯府离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她总觉得,既似心中的石头坠地,不用再胆战心惊在霍宁珘面前掩饰身份,又仿佛,走在更加陡峭的崖边,更为心悬…… *** 陆莳兰第二日到了都察院,便得到消息,说是北镇抚司请示了首辅,将毛方晋的前期调查结果,移送给都察院审办。 毛方晋当日气势汹汹,一定要将陆莳兰关进都察院台狱,由他亲自来审。 如今下狱的却是他自己,审问的人则是陆莳兰。 陆莳兰知道谢遇非就是想帮她出口气,对他这份义气心领了。但她审问毛方晋时很公正,倒是没有带着私人情绪,也没有刑讯逼供。 四天,毛方晋熬了四天。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深谙审讯技巧,心理也是自诩强大,却也只在陆莳兰手底下熬了四天,便招认了。 陆莳兰根据锦衣卫前期掌握的证据,还有毛方晋自己的口供,很快撰写了调查报告—— “都察院原佥都御史毛方晋,利用身为御史的职务之便,私下四次泄露案情以索贿;且通过帮助被调查官员‘疏通关系’等手段,五次受贿;同时,在下属与同僚处借钱在赌场放贷……”后面则是具体的案情描述。 至于杀人,毛方晋却始终不承认。 陆莳兰只得先将毛方晋索贿受贿的相关案情呈递上去。 这几日她着实劳累,谢遇非见她手里的案子暂告一个段落,便叫她出来聚一聚。 谢遇非自是只去有档次的地方,便带着陆莳兰来到怀惠河岸边。 倒是没有去那些过于华奢之地,只是一座名为折枝斋的雅致茶庄。 坐下后,谢遇非便道:“这几天毛方晋的案子叫你累着了罢?早知你们副都御史让你来办,我就不叫他们移送给都察院了。” 陆莳兰倒是笑了笑,道:“瞧你说的,三哥,我不办这个案子,也会办别的案子。” 谢遇非点头:“这倒也是。”又道:“听说,吏部这两天在研究人事变动,槿若可以向七爷打听打听。” 谢遇非还不知霍宁珘与陆莳兰关系的变化,只当这两人依旧走得近。毕竟,他还没有见过七爷亲自给哪个男人穿鞋,还抱着谁上马车的。槿若要打听点消息,那还不简单? 陆莳兰也不好直说自己得罪了首辅,便说:“打听这些做什么,告示出来,自然就知道了。” 谢遇非便说:“你还真是缺乏好奇心。你们都察院的都御史一职空缺大半年,一直由副都御史代为掌管,现下毛方晋被拘,左佥都御史的位置又空出来了,怕是会调任新人来都察院了。你不想知道你的新上司是谁?” “急什么。”陆莳兰也想到都察院会来新上司了,便说:“上面自然会有合适的安排。” 这时,沏茶的姑娘进来了,两人也不再谈论公事相关的,而是转而听谢遇非聊近来趣事。 *** 霍家两兄弟此刻也正好在怀惠河。 得知两人今晚要来梦琅嬛之前,这里负责管事的岳妈妈,便来到含璧的房间,朝着她道: “七爷原就来得少,现下连四爷也难得过来。你再不把握好机会,往后有得你哭的。你在梦琅嬛,我是将你当亲女儿一般看待。我就跟你这样说罢,七爷若是不挑你,你至少得将四爷抓住。知道么,傻姑娘?” “知道了,岳姨。”含璧又何尝需要这岳妈妈来说。 上回在芙蓉园一曲箜篌之后,她的身价是更高,可她却也再没见过霍宁珩。这次霍家兄弟又过来,含璧心里何尝不紧张期盼。 梦琅嬛的艺人,虽是卖艺不卖身,但若有贵客,楼里却也希望这些艺人施展全身解数笼络住对方。 含璧让婢女将她的长发梳成飞仙髻,额心点了三瓣细萼,唇涂作浅淡的粉,挑了条在储华阁花重金新制的浅紫色绉纱裙,挽雪白泥金披帛,配上她高挑窈丽的身段,裙裾飘然。 她的婢女自是夸赞:“储华阁的裙子实在太漂亮,姑娘穿在身上,人更美了。” 含璧也对这条裙子很喜爱,勾唇一笑,没有说话。能不漂亮么?储华阁排名第一的师傅今年最得意之作,所花的银钱也是惊人。 待来到雅室里,含璧却没见霍宁珘,她便走到主位前,与霍宁珩见了礼。 “四爷好久没来梦琅嬛。”她试探着,有些担忧:“是不是,四爷认识了哪位乐艺更高之人,含璧的琴便不能再入您的耳?” 霍宁珩微微一笑,他的确觉得陆莳兰的琴音更令他喜爱,但对方却不是能如含璧般随时可弹琴给他听的人。 含璧与陆莳兰的琴艺其实也算各有千秋,若是论起技巧,含璧还是无人能出其右,无可挑剔的,且乐感极佳。陆莳兰天赋虽高,但毕竟练得太少,在技法处理上要逊一筹。 霍宁珩便道:“阿璧何必妄自菲薄,这世上乐艺能超过你的,可不好找。” 含璧便笑了,叫人取出她新得的月华琴。 霍宁珘却是到楼下熟人处坐了一阵才上来,含璧看着推门而入的那道潇洒俊逸的身影,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是谁,便上前道:“七爷。” 霍宁珘对研究曲乐本身没多大兴趣,也就偶尔赏赏歌舞,放松放松。 看到含璧这如牡丹般迤逦而绽的飘逸裙幅,霍宁珘坐下后,倒是多看了那裙子两眼。 含璧注意到霍宁珘的目光,心里则是突突直跳,以为霍宁珘看的是自己,便定下决心,今晚要将心意表出来。 天色渐晚,趁着霍宁珘再次被蔺深叫出去时,含璧也跟出来,等蔺深汇报完毕,她便上前道:“七爷……” 霍宁珘回过头,漫不经心看看她:“嗯?” 含璧的目光不着痕迹在霍宁珘的腰线停留片刻,又看向他薄削的唇,脸上浮起娇色。她的声音本就极为清甜,此刻更是动听至极,道:“七爷……今晚,便留在梦琅嬛罢?” 含璧还是头一回留人过夜,面对的又是霍宁珘,羞倒是真的,而不是装出来的。 霍宁珘沉默看含璧片刻,神色淡漠,声音比之前冷了许多,道:“好好服侍四爷,该给你的不会少。旁的不该想的,便不要想。” 该给她的不会少,当然是指好处了。含璧眼眶微红,她也并不缺那些金银财帛,只要她想,有的是富家公子愿意献上,她图的就是霍宁珘这个人。 果然,在霍宁珘眼中,她全然就是能让四爷稍微解闷的存在,在他心里没有半分痕迹。为了不让霍宁珘反感,含璧忙道:“是,七爷。” 含璧心里也是委屈的,七爷让她去服侍四爷,可四爷除了与她论琴,对她也没有半点暧昧。当然,这话她也不敢说。 霍宁珘的确是不悦。 在他看来,自己唯一强过兄长的,便是他是个完好的人,而霍宁珩如今有腿疾。这含璧便如此不懂事,搁着霍宁珩这“高山流水”的知音不知道去捧着,居然来留他过夜。含璧这般行为,在他眼里与嫌弃他四哥的腿无异。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看法,在含璧心中,纯粹只是因为见过身披战袍的霍宁珘,更为迷恋他的那张脸,还有他身上那股既冷又傲,不可一世的狂妄劲。第一眼,她就被他迷住了。 实在与霍宁珩的腿没有关系。 霍宁珘与含璧回到屋里,倒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霍宁珩每次来梦琅嬛都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今日也不例外,一切照旧的,时间差不多,兄弟两人便离开了。 兄弟二人坐在马车里,经过折枝斋时,倒是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 谢遇非与陆莳兰正有说有笑地走出来,毕竟有谢遇非故意在逗,陆莳兰想不笑也很难。 少女脸上笑容,如冬日红梅灼雪,春日百花破冰似的,实在是引人注目。 霍宁珘略一恍神,随即眸色沉沉,挪开视线。 霍宁珩自然也看到两人了,夏日马车窗棂都开得敞,倒是主动招呼道:“谢三,陆御史。” 那两人看到霍家两兄弟,都是一怔,随即上前隔着车窗问礼:“四爷!七爷!” 第37章 听到那两人的问安,霍宁珘只略微点头, 面上看不出情绪。 霍宁珩见没有马车来接对方两人, 道:“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谢遇非想了想, 他晚些还跟人有约,正打安排陆莳兰乘车后去赴约,便说:“我就不用了, 四爷若是方便,搭了槿若走罢!” 陆莳兰飞快看看坐在马车另一边的霍宁珘, 正想着如何婉拒…… 便听霍宁珩道:“自是方便。” 陆莳兰这时推辞就显得不合适了,她就道谢说:“多谢四爷。”她也知道谢遇非还有事,便与对方道别。 霍宁珩这辆马车着实宽大, 连霍家两兄弟这样高大的身形坐着都不嫌挤, 自然不差一个陆莳兰。 京城里能这样造马车的,也没有几人。陆莳兰打量一下车内,左侧竟有放琴的木架, 并没有供人坐的位置。右侧与后方的坐榻则很宽余。 霍家两兄弟都在后面坐着, 她当然就独自坐在右侧。依旧是很省地方的坐法。 霍宁珩便道:“陆御史不必拘束。”他说完, 倒是察觉到什么,又侧首看了看今晚偶遇陆莳兰后便一直沉默的弟弟。 霍宁珘还真没想到自己这样快又会跟陆莳兰同乘一车,对方今日穿着月白的夏裳, 从侧面看过去,鼻梁挺而秀美, 睫毛垂下暗影,腰肢虽细, 但坐得端直,即便她不施粉黛与钗环,穿着男子的衣物,用那双莹澈的眼睛看来时,也叫人有惊艳之感。 陆莳兰察觉到霍宁珘在看自己,想了想,朝他翘起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她希望起码能与首辅保持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最少不要恶化。当然,霍宁珘没有追究陆家,她已经很感激。 霍宁珘看她片刻,心知肚明,陆莳兰也就是瞧起来柔顺而已,心里的主意大得很。 不过……想到这样密闭的空间里,还有另一个男人。哪怕是自己的四哥,也令霍宁珘几不可察皱了皱眉。 霍宁珘的神色却令陆莳兰以为是对她不悦,赶紧收敛笑意,转过头去。 霍宁珩与霍宁珘一起长大,对弟弟极为了解。霍宁珘今晚的反常虽不明显,对他而言却不难发现。 霍宁珩看看这两人,视线突然落在陆莳兰纤颈间,往那小结子,再次瞧了瞧。 车厢里一时十分安静,霍家两兄弟没有找陆莳兰说话,她当然不会主动开口。 直到马车渐渐驶入邕安巷,距离伯府已不远,周围都是深宅大院,极少有路人。 霍宁珘正靠着车壁假寐,轻阖的双眼,忽然之间睁开。 陆莳兰还在百无聊赖看着琴架的花纹,腰间突然被一只手臂缠住,随即被搂入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整个人都挪了地方。 她的眼睛紧紧贴着对方的衣襟,不得不将眼帘闭拢,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同一时间,她却听到近在咫尺的铁器扎入木材的之声,暴雨般一迭地铿锵作响,这是车身的动静。紧接着便是马车外兵器相接的激烈厮杀声。 而下一刻,她腰上的手便松开了。 陆莳兰这才知道抱她的是霍宁珘,而她现在已置身在霍宁珘先前的位置,也就是马车后方的坐榻,身边则是霍宁珩。 是什么人,居然胆子大到敢行刺霍家两兄弟?反应过来的陆莳兰心里怦怦跳如雷鼓。蓦然领悟,多半是与这江山天下的争夺有关。 一柄寒光煊目的长剑,从马车窗户垂下的细竹帘间刺入,被霍宁珘将剑身夹在两指之间,“啪”一声竹帘已毁成残缺。 也不知他的动作如何能做到这样快,霍宁珘下一瞬已探手夺下对方的剑,剑锋调转,朝窗外那人喉间不偏不倚透过,再猛然扯出。眼底冷酷至极。 霍宁珘便提着尚在滴血的剑下了马车。 霍宁珩亦是面容森冷,手中扣着两枚蓝光幽幽的细长铁镖,他看了看陆莳兰,神色才变缓,道:“不用害怕。”随即将一枚毒镖放到小几上,只留一枚查看。 本是骇人的场面,却不知是否因为见霍家兄弟二人如此镇定,陆莳兰倒也没有太多慌张。她便点点头。 辨认那毒镖片刻,霍宁珩才又道:“是冲着我来的,看来提前倒是不知我弟弟也在。因我的缘故,给陆御史添麻烦了。” “无事。”陆莳兰赶紧摇摇头,霍宁珩先前要载她,也是一番好意。 马车外的蔺深与霍宁珩身边的霍斟已带人将偷袭之人制住,对方人不算太多,就五人,但的确个个身手不凡。 陆莳兰透过车窗看出去,便见有两个刺客已死在血泊里,剩下两人似乎接连自尽,两个活人就像皮绳似的瞬间便软下去了,看得人头皮发麻。 那些刺客事先也没有想到霍家兄弟两人都在。哪怕霍宁珩一人,也根本不是他们能够得手的。大约也是知道,若是刺杀不成功,必将受到霍家制裁,生不如死,倒是自杀得干脆。 霍宁珘捏住最后一人下颌,阻止对方自杀,随即将其点穴扔给蔺深,道:“审。” “是,七爷。”蔺深命人带走,又看着那刺客冷笑道:“这世上总有些不自量力不怕死的蠢货。” 霍宁珘回到马车时,目光将陆莳兰从头到脚巡过,接着看向霍宁珩,道:“四哥,先送陆槿若回去吧。” 霍宁珩已知行刺者是针对自己,倒是放心了,颔首:“好,的确有些晚了。” 霍宁珘便朝陆莳兰道:“今晚之事,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她自是点头,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她。 陆莳兰到底只是个从国子监才念完书,入仕一年的姑娘,哪里见过今晚这阵势,回府后也难免一直在回想。 而对于霍家两兄弟,今日的权力地位全是从沙场和诡局中挣出来的,曾见过的凶险远胜今晚,因此,压根不当一回事,只关心如何铲除幕后主使。 *** 陆莳兰这一晚后半夜才睡着,还是季嬷嬷叫她,早上才醒过来。 她想着昨日接了旨,让她一早进宫,便赶紧梳洗出发。 太液池的荷花开了,碧叶接天,卷舒开合,各色荷花争相竞放,摇曳出香风十顷,实是一片娟丽盛大的景象。 被内侍带到太液池边的陆莳兰,倒是没想到皇帝会邀她赏荷,一时被这盎然之景所吸引。 陆莳兰站在池边,晶莹的手指伸出纤纤一根,正在拨弄那荷叶上的水珠,雪色映翠绿,大夏天也叫人心里凉沁沁的。 萧冲邺看着这画面,倒是站在殿前廊角没有做声,不忍心打断陆莳兰难得一见孩子气的动作,他的目光在那雪白柔荑不舍得移开,觉得上次在芙蓉园着实遗憾。 若是他的计划成功,既是“英雄救美”,又识破陆莳兰女子的身份,仗着自己皇帝和知交的身份,还免了她的欺君之罪,那一晚,他们两个的关系自然不会再是君臣。 就如他昨晚做的梦里,正是端午那晚在芙蓉园,在他的梦中,陆莳兰没有逃出那间屋子,惟恐随时有人进了屋,撞破她女子的身份,她便一整晚都焦急无助地躲在那屋子的纱帘后。 而他用完膳后,才带着醉意,慢慢地进了那间屋里。 陆莳兰见到他时,既惊讶,又害怕,还有些庆幸不是别人,那副无辜而诧异的神情,让萧冲邺觉得心都要化了。 他则似乎比陆莳兰还要惊讶,还有些愤怒,怪陆莳兰骗了他,随即又心疼她竟被歹人抢了鞋子。他质问陆莳兰为何要扮成男子欺君,然后顺理成章地佯怒吻上了他百般念想的红唇,在他的半强迫之下,她便在那榻上第一次承了欢…… 萧冲邺不敢再继续回想昨晚梦中场景,惟恐自己再度失态。 不过,陆莳兰那天怎么可能躲得过看管她的人,不是霍宁珘,便是萧慈,不知是哪一个坏了他的事。一想到此,萧冲邺便面色阴沉。 “槿若。”萧冲邺慢慢现身出来。 “臣见过皇上。”陆莳兰见皇帝来了,立即上前行礼。眼前的少年才十八岁,清俊高挺,气质清华,她完全猜想不到对方心里,早将同龄的她视作不容他人染指的禁脔。 她见到萧冲邺,却是莫名想起昨晚被霍宁珘那边处置的几个杀手。但四爷说是冲着他来的,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若是皇帝出手,感觉不应是先针对四爷,而是先针对……首辅罢? 萧冲邺便一惯地先与陆莳兰讨论公事,道:“听说,刑部有人因三法司官员被害一案始终查不到凶手,便想把杀害三法司官员的罪名,尽数安到毛方晋头上。被槿若坚决地阻止了。” 陆莳兰微诧:“这件事皇上已知道了?” “嗯。槿若做得很对。”皇帝赞扬她道:“不畏高位官员的施压,也不因与毛方晋有怨便借以泄私愤,始终坚持公正。” 第38章 陆莳兰微微一笑:“臣只是不希望,冤枉了人的同时, 放纵真凶逍遥法外, 让真相难以大白。那样, 非但不能让严御史他们瞑目,还有可能有别的同僚遇害。” “好。”萧冲邺又道:“走,先陪朕去赏荷罢, 槿若。”他便带陆莳兰沿着水上朱廊,往湖心阁而去。 两人尚未去到阁中, 梁同海突然小跑追上来,低声在萧冲邺耳旁说了两句。 萧冲邺便道:“槿若先在这边赏荷,朕有点事, 很快就回来。” “是, 皇上。”陆莳兰应下。赏荷本就要在早晨。水心廊阁中风景正好,石桌上茶水已备好,水晶碟里盛放着时令水果。她看着风景等皇帝, 也算是忙里偷闲。 萧冲邺也没有走得太远, 陆莳兰无意中转过头, 便看到在岸边,一名大臣正向萧冲邺行礼。 陆莳兰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 当她看清那大臣的脸,却是目光一顿。 是个中年男子, 长相颇佳,陆莳兰打量着他的容貌, 觉得眼熟。她再一思索,就明白了自己为何看这位大臣眼熟。 这个男人与自己房中的小姑娘阿眸,生得实在相似。想到阿眸是被人给拐卖的,陆莳兰心下渐紧……这人,会不会和阿眸是亲人,甚至就是她的父亲?都说女儿肖父……看年纪,也是对得上的。 那名大臣得了萧冲邺的示下,很快便退下。离开前,对方似乎感受到陆莳兰的注视,朝她看来一眼。 等萧冲邺走回来,陆莳兰便问:“皇上,刚才那位大人,不知是谁呢?” “那个啊……”萧冲邺看了看陆莳兰,道:“是镇南大将军江照英。” 陆莳兰怔了怔,没想到那竟是江善善的父亲。如此显赫的门庭,她又觉得自己是否想多了,江家似乎没听说丟过女儿,便道:“原来是……皇后娘娘的父亲?” 陆莳兰这有些神思不属的表现,却让萧冲邺误以为她是失落所致。 萧冲邺眉宇登时紧皱,控制住想立即抱住陆莳兰安慰的冲动。他很想告诉她,就算他娶了江善善为皇后,但那只是权宜之计,他心里的人,只有她一个。 等到有一天,他真正将权力都握在手里……萧冲邺此时也只是颔首,道:“正是。” 陆莳兰便说:“江大将军长得与江姑娘倒不大像。” 江善善相貌与其母相似,的确与父亲不像。 “是啊。”萧冲邺只简短答了一句,并不想与陆莳兰讨论江善善,就转而说起了其他。 *** 不在军中时,霍宁珘早上有沐浴的习惯。尤其是夏季。 长骁侯府浴房里的玉池修得极大,霍宁珘沐浴时不喜有人近身伺候,要等他出来了才让人服侍。 王奚等在门外,觉得自家爷今日在浴房待得有些久,等霍宁珘随意披着件袍子走出来,便赶紧让侍女上前,拿柔软的棉帕,为霍宁珘将滴着水的长发给绞干,再以簪挽发。 拾掇好了刚到书房,霍宁珘正准备看王奚新送来的一批奏折,便见他皱着眉禀报:“七爷,陆御史今早被皇上召见,两人一起在太液池赏荷。” 霍宁珘闻言,眯了眯眼,看向窗外片刻,似乎在将什么情绪压抑下去,最终只淡淡道:“皇帝还真是越大越不像样,跟块膏药似的,只知道粘着女人。” “……”王奚突然想起自家主子前些天总是去找陆御史的时候。不过,也只有眼前这位敢评价皇帝为膏药的。他想了想说:“七爷,您要不要进宫看看。” 霍宁珘静默片刻,道:“不是跟你说了,以后有关陆槿若的事,不要再向我禀报?” 王奚微怔,虽然霍宁珘的确这样说过,但他心里还是不踏实,他瞅了瞅自家这位爷的神色。主要是他跟在霍宁珘身边太久,若说这位爷主动跟在哪个姑娘身后转,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他不也是担心,说不得什么时候,七爷突然就回心转意了?而且,也的确觉得陆御史与自家主子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王奚不得不道:“七爷的确说过,但我……担心万一七爷改主意呢?所以多问问。”霍宁珘的确不是个轻易更改决定的人,但他总觉得,对陆莳兰的事,似乎不能用以往的经验来推测。 霍宁珘转眸看了看王奚。这人倒不愧是跟他这样多年,既是个人精,又是最擅于揣测人心思。他却是仍旧没有要进宫的意思,只拿笔开始在奏折上勾画。 王奚见状,便不再说话。 霍宁珘一个上午,都没有问起陆莳兰。他处理公务的速度快,一本接一本奏折,一目十行,却总是能迅速抓住关键点,作出最妥当的批示。 直到晌午过后,霍宁珘去了关押昨晚刺客的暗室一趟。回来又亲自写了两封信,命人发往西北两地,才从一叠奏章里抽出一本薄册来,道:“王奚,都察院这份巡察光禄寺的报告写得不清不楚,派人让陆槿若过来一趟,解释清楚。” 王奚答:“陆御史恐怕不方便过来。她尚在宫里伴驾。”总不好去宫里请人。 想想又说:“七爷,我挺不放心陆御史的。上回在芙蓉园的事……你说,皇上这次将陆御史留在宫里这样久……” 霍宁珘没有说话,只冷笑了声。 *** 太后在行宫避暑,不在宫禁中。霍宁珘也不来过问陆莳兰,萧冲邺哪里会轻易放她走。 他甚至想说动陆莳兰,等三法司官员遇害一案了结后,还是调到御前。萧冲邺已经改变想法,他不求暂时能让陆莳兰为他恢复为女装。因为,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尽快收拢权力。 但是,他可以让陆莳兰以男装的身份在身边,这其实更为方便……比如,像现在这样,他在办公务,陆莳兰则可以为他研墨,红袖添香,也可以为他出谋划策,还可以……将她抱到龙椅或是龙案上…… 之前萧冲邺担心霍宁珘知道“陆槿若”是女子,但现在,陆莳兰的男装,反而成了便利他的“好事”。 萧冲邺想着,霍宁珘总不能直接公布陆莳兰其实是个女子,是他的未婚妻。那岂非把陆家的欺君之罪摊给所有人看么? 萧冲邺便看了看一旁帮他做朱批记录的陆莳兰,梁同海却是道有官员求见。 是吏部送来各部新拟任官员的候选名单,大致人选都已经定了,只是请萧冲邺在其中做二选一,或是三选一,萧冲邺想了想,道:“请首辅进宫一趟。” 萧冲邺没有让陆莳兰回避。他要调陆莳兰到御前,终究要过霍宁珘这关的。 萧冲邺看到不疾不余迈步进殿的男人,便道:“小舅舅来了。” “嗯。”霍宁珘见礼后,目光在一旁添桌后写字的陆莳兰身上略微停留。 陆莳兰也立即起身,过来拜见首辅。 霍宁珘看看她,也坐到一旁皇帝命人为他专设的位置。 萧冲邺便拿出吏部给的名单,在与霍宁珘讨论了一番六部的职务后,道:“小舅舅,怎么,此次吏部没有拟都察院都御史的候选么?” “嗯。臣打算等连颂心半年后从东南回来,让他担任都御史一职。这段时日,便由臣暂管着。” “小舅舅打算暂兼都御史,直管都察院?”萧冲邺琢磨着霍宁珘这话的意思。 “不错。”霍宁珘慢慢端起茶盏。 这下连陆莳兰都惊讶了,随即她又想到,看来是因为毛方晋的案子,首辅对都察院的工作很不满意,决定要亲自抓一抓。 的确,佥都御史都出了这样的事,可见都察院对内执纪松散。身为御史,却做不到严以律己,自己都身不正,如何去监督他人?” 陆莳兰面容愈发严肃地点了点头。看来,以后的公务得更加忙碌。不过,她倒也不怕。 萧冲邺则是沉默片刻,他也清楚,毛方晋这案子,不止毛方晋本人不干净,拔出萝卜还带出泥,牵扯出另两个都察院官员。因此霍宁珘才让都察院自己来办这案子,给都察院挽回些威信颜面。 但以前那样久,霍宁珘也没有打算要暂兼都御史。为什么现在就要了? 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因为陆莳兰,还能因为谁? 萧冲邺心中升起一股强烈愠怒,他的音调倒是如常,只是却不同意:“我知道小舅舅对都察院现在的情形不满意,但也用不着亲自兼任罢?这样太辛苦小舅舅了。你本就百务缠身,怎能再抓都察院的事务?” 霍宁珘慢慢对上萧冲邺的眼睛。 第39章 殿中一片沉寂。 对萧冲邺而已,面对的是一种令他感到全然陌生的目光。 在他的印象中, 霍宁珘从未这样看过他。深沉逼仄, 带着审视。 不再是舅舅看着自家小辈的目光, 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宣示主权的目光。带着危险意味。 萧冲邺第一次知道,原来成为霍宁珘的对手, 是件这样可怕的事。因为在过去,他的这个小舅舅, 一直都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刀锋向外。所以,他从没有体会过, 真正站在霍宁珘的对立面, 是怎样一种感受。 本在一旁低头写字的陆莳兰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向另一边沉默对峙的舅甥片刻。她先看了看萧冲邺,又看向霍宁珘, 眉心渐渐蹙起。 萧冲邺察觉到陆莳兰探究的目光, 搁在膝上的右手慢慢收紧。他略作思索, 道:“小舅舅,朕是不希望你太辛劳。若你实在觉得有必要,那便按你的意思办罢。” 霍宁珘自然也察觉到陆莳兰在看自己, 他放下茶盏,身体以放松的姿势略往后靠着椅背。因为萧冲邺先作退让, 霍宁珘便结束了对峙。 萧冲邺毕竟是他的亲外甥。在霍宁珘看来,对方肖想陆莳兰的行为, 就是个不懂事的小辈的表现,该教训的时候便要教训,但霍宁珘对这个外甥,一路行来也算付出良多。人对于自己付出过的东西,自然都是有所寄予的。 霍宁珘希望萧冲邺能成长为一代明君,开创盛世。但他又得为自己和自己的家族作打算,谋利益。他也在把握着这个度,因此才会完全不干涉皇帝对他自己私库的敛财与建设。 萧冲邺略松口气。他今日原本打算提出调陆莳兰到御前,但现在却觉没有必要了。现在说,也是做无谓的口舌。 在萧冲邺心中,一直都是不满的。 他明明已登基,但霍家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的母亲,都还把他当成孩子。但实际上,他已经长大了,无论对于权力还女人,都有了男性天生的想要掠夺的强烈**。 霍宁珘也就比萧冲邺大了四岁而已。随着君臣界线的划定,萧冲邺已渐渐忘记,这个年纪不大的舅舅,是如何一步步扶他登上皇位。 但方才那一刻,萧冲邺才知道自己与霍宁珘的差距。 但越是这样,萧冲邺压抑的斗志越是旺盛,霍宁珘越是强悍,越能挑起他的战斗欲。 萧冲邺便突然指着这新拟官员名单的一处,道:“小舅舅,朕觉得这两个位置的人选不大合适。” 霍宁珘在都察院的问题上寸步不让。那必然要在别的地方让一让,以安抚皇帝。霍宁珘也是有意如此,借以看看皇帝现在的打算。 果然不出所料,皇帝动的是兵部和营造司的人。他对霍宁珘拟选的人不是很满意,打算另选。 霍宁珘略作沉默,这次倒是很好说话,道:“可以,皇上提的二人,臣让吏部调查一下,若无瑕疵便用罢。” 萧冲邺心里一时滋味难言。 待霍宁珘与陆莳兰都离开了,殿里没有旁人,萧冲邺才道:“梁同海,你说,朕的小舅舅现在是在做什么?他现在是给朕机会吗?因为朕是他亲外甥,所以他不想轻易动朕?只要朕乖乖的,不要再打陆莳兰的主意,他就不会对朕下手。他是这个意思吗?” 梁同海后背一寒,不敢答话。 萧冲邺也不再说话,却是慢慢笑了笑。 别说霍宁珘与陆莳兰只有一张久远的婚书,压根没有成亲。就算他们真的成亲了……陆莳兰真是成为他的舅母,他总有一天,还是会抢走占有她。 当然,到那时,他也还是会弥补他的舅舅的,他会另挑几名绝色美人让他受用。不叫他太失落。 *** 陆莳兰回府之后,阿眸便上前服侍她更衣。 她一边帮陆莳兰脱着外裳,一边道:“公子,我做了你爱吃的甜瓜冰和五色小圆子,就等着你回来呢。” 陆莳兰低声笑道:“是你自己想吃,怕嬷嬷说你罢?” 她说完仔细观察阿眸这张娇艳甜美的脸蛋,越看越觉得,阿眸的容貌,就像是江照英的柔化缩小版,便问:“阿眸,你还记不记得,你被拐之前,小时候的事?” “不记得了。”阿眸道。她有记忆以来,就在南京城里的采蘅阁,便说:“公子怎的突然问这个?” 陆莳兰很了解阿眸的性格,若是想要帮她寻亲,还得先与她说一声,也得先问问她的意思。便实话说:“我今日……偶然看到一位大臣,和你的面貌颇为相似。一时有些感触。” 阿眸顿时明白:“公子是怜爱我,想帮我寻亲?不用了。” 见阿眸这毫不上心的样子,陆莳兰微微蹙眉,问:“为什么?你不想弄明白身世,找到自己的亲人?” “我不想。”阿眸笑嘻嘻答:“在别的地方,哪有跟公子在一起好。别的人,对我会像公子对我这样好吗?” 陆莳兰知道,阿眸是看她爹陆连纬对她的情形,对亲人没有什么渴望。便说:“不是每户人家都跟我这里一样的。” 她从小就听说,江照英极为宠爱江善善,前些年江照英虽然一直在外征战,但对留在京中的女儿,却是爱如宝珠。江善善是真正在堪比郡主的优渥生活中娇养大的。 阿眸还是摇头:“可我已经是公子的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才不要和你分开。” “可是我始终……”陆莳兰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阿眸很讨厌男人。她以前待的采蘅阁,就有许多形形色色令人作呕的男人。有个中年男人,长得还算斯文,但就是喜欢小女孩。见她生得漂亮,便盯上了才九岁的她,花重金想要得到她的第一夜。 那时候的小阿眸的耳里眼里装的都是这些,哪里会对男子有好感。男人嘛,她是一辈子都不想沾。 阿眸则有些担心陆莳兰以后喜欢上男人,眼珠子转了转,便低声说: “公子,我可是跟你说过了,做女人可惨了,尤其是嫁人之后,跟男子做那种事的时候。我以前在采蘅阁听得恁多,那些女的,一个个的都是要死要活的,还惨叫,求饶,哭。舒服的都是男人。你明白吗?” 她又总结道:“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真没意思的,还是咱们这样好。” 陆莳兰听得皱眉,她总是被阿眸这样熏陶,或多或少是有效果的。便道:“行了,我知道的。阿眸。”又略严肃地提醒道:“我跟你说过,不要再提你以前在采蘅阁的事。我已给你改了名字,也改了身契。你就是从小就被我买来的。” “知道了!公子。”阿眸笑着答。 她实在喜欢自家公子兼夫君,她觉得,陆莳兰简直是上天照着她的心意送她的! 貌美养眼,品行极好,宠她疼她。陆莳兰屋里仅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她。在街上看到好吃的好玩的,也会给她买回来,还要教她很多道理。最重要的是,还不会跟她做男女之间那种事。 她这夫君的才华也是非凡,如今受到皇上青眼,跟首辅也走得近,以后必定是前途远大! 所以,她阿眸为何要走?走了,到哪里再找一个陆莳兰?傻子才走。 说起来,阿眸也是无意中发现陆莳兰的秘密。她那回原是想勾引公子,按捺着恶心突然往陆莳兰腿间一摸,什么也没有,跟自己一样的,索性就做了公子的通房。 不过,阿眸这晚睡在榻上,入睡前又想了想,她始终是个通房的身份也不成啊,以后也就是个姨娘,她得设法扶正……做夫君的正室? 这样来说,阿眸想着,若是可以的话,认个亲也不错? *** 第二天一早,陆莳兰刚到都察院,便见一名御史正在指挥着人,将左都御史的署房给清扫出来,将旁边右都御史的署房也暂时连通。 陆莳兰看着焕然一新的新署房,心下了悟,与身边的聂书云道:“看来那是要作为首辅办公的房间了。” 看着那边忙进忙出的人,聂书云好奇道:“是啊。不过,御史,你说……首辅连内阁的值房也不去,莫非还会亲自到都察院来坐班?” 陆莳兰也挺好奇,道:“副都御史命人在打扫,那便应当是的罢。” “首辅当然会亲自过来,不过不是整日都在就是了。”冯征昊的声音冷不丁在两人身后响起,倒是将陆莳兰和聂书云吓了一吓。 两人赶紧转过身,招呼道:“冯大人。” 冯征昊便说:“还不快到外面集合。” 整个都察院的人,都聚集在前院中,听着冯征昊训话道: “首辅亲自到都察院抓工作,是对咱们都察院的重视,是对我朝整个吏治与监察的重视!首辅待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在这段时日内,你们都要格外审慎,拿出你们最好的表现,明白么?” “明白。”众人都回答道。 冯征昊颔首,又道:“这段时日,肯定是要辛苦一些。但是相同的,这也是你们的机缘!工作做得好,直接便能被首辅看到,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所以,大家都要好好把握机会,按照首辅的示下,实实在在做出成绩来!记住没?” “记住了!”众人中间,有踌躇满志的,也有忧心自己的能力达不到首辅要求的,但紧张的心情都是一样。 冯征昊又交代几句,便让大家散了。他叫住陆莳兰,道:“陆槿若,你跟我来。” 他又带着陆莳兰到了已为霍宁珘收拾得整洁的署房里,道:“首辅来了之后,由你主抓近侍。他需要的各类文书资料和案卷,都由你来安排提供。” 都察院里,数陆莳兰的样貌最好,又很能干。谁不喜欢伶俐的而喜欢蠢笨的,谁又不喜欢漂亮的而喜欢平凡无奇的呢。而且,首辅本就欣赏陆槿若。冯征昊自然作了如此安排。 陆莳兰想了想,也没有推辞,道:“是,冯大人。” 门外突然有人进来向冯征昊禀告:“冯大人,首辅大人到了——” 第40章 冯征昊也没有想到,霍宁珘来得这样快。 今早才得到通知, 让准备房间, 本尊接着便过来了。还好他一刻也没敢怠慢, 将事情安排得快。 冯征昊便催促陆莳兰,道:“你再去瞧瞧首辅的房间布置得如何,可还有什么缺的。”说完赶紧去都察院外迎接霍宁珘。 陆莳兰立即答是而去。 她站在署房里, 见大件的桌椅、书架都有,小到笔墨纸砚都已备好。但陆莳兰觉得, 霍宁珘的笔墨、杯盏和一些小物什,必然是他专用的,有人带着呢。 陆莳兰心细, 见这房间角落里有一尊“小径山行”的落地香炉, 外头倒是擦得光亮,她揭开松鹤缠的炉盖一瞧,里面不仅有陈旧的炉灰垢, 还有不少黑色的粘物, 也不知是什么, 揭盖儿便飘出一股怪味,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清理不干净。 陆莳兰便朝聂书云道:“书云,先叫人将这鼎炉搬出去, 清理好了再搬过来。” “是。”想着首辅快到了,聂书云担心来不及再去叫人, 便只好自己将鼎炉搬走。 果然,聂书云前脚刚走, 很快,冯征昊便领着霍宁珘进了房间,问:“首辅您看看,对这署房的安排可还满意?” 霍宁珘随意看看四周,对都察院的办公环境倒似没有太多要求,只道:“洁净即可。” 冯征昊微松口气,又道:“那首辅在都察院期间,一应公务由陆御史负责随侍,您看可好?” 霍宁珘这才看向一旁站着的陆莳兰,慢慢道:“行。” 王奚可不熟悉都察院的工作,肯定是要有一名御史专为霍宁珘效劳。王奚闻言看了看嘴角带笑的陆御史,又看看自家“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安排的七爷,心里头只有两个字的感想——啧啧…… 霍宁珘便让冯征昊先下去了,又看了看王奚,王奚立即会意,去到屋外,还带上房门。 霍宁珘重视和研究巡视监察工作也不是三两日了,他既对都察院的工作不满意,自然提出要修改部分监察机制。 他便口述,让陆莳兰来记。 第一篇便是对基本准则的完善。从监察人员应当如何选派,专项巡视与综合巡视的分派与重点事项,工作流程与措施的改善,都察院内部的管理,到业绩的考核,都逐一提出见解。 陆莳兰笔势疾飞,越是听,心中越是惊讶。霍宁珘身为首辅,要过问的方方面面实是繁多,并非专擅巡视监察工作,却能提出如此多的精辟见解,可见此人的心智实在拔众。 或许是因霍宁珘站得高,看得远,或许是因他的身份可以令他敢说旁人不敢说的话,这篇草案中展现的抚绥万方的气魄,更是叫人感到折服。 且他思维极为锐敏,只是腹稿,便一气呵成,除了偶尔略微的沉吟,竟几乎没有停下过。陆莳兰几乎是沉浸在霍宁珘那低越的声线与深刻的文思中,提笔记个不停。 因快念完了,霍宁珘便站起来,来到陆莳兰身后,看着她写字。这才发现她脑后的发间沾了一片嫩绿的新叶。蜷曲的一小缕叶子,夹在细柔的发丝里。 鬼使神差地,霍宁珘便略抬起手,打算帮她摘掉。 见首辅的声音突然停了,陆莳兰以为他是在考虑要修改哪一处,便转过头来看对方。 陆莳兰的这个动作,却是令霍宁珘的手指一滞。 竟是陆莳兰的嘴唇正好擦过他的指尖。他的触感向来敏锐,那柔软的唇瓣不轻不重地擦过,已经分开了,但酥麻麻的感觉,却仍然留在指腹上。 陆莳兰的唇形很美,小巧而饱满,嘴角翘得自带了三分甜,即便没有品尝过,只是看看,也知道会有多么的香软馥郁。 霍宁珘垂眼注视那抹樱红,呼吸重了一瞬,随即掩下目中汹涌。 陆莳兰这才意识到自己亲到首辅的手,耳朵顿时火辣辣的,立即站起身道:“首辅,下官……不是故意冒犯您的。” 她是真不知道霍宁珘的手朝她伸到这样近的距离,否则,怎样也不可能回头。不过话说回来,首辅的手朝她伸得这样近,是想做什么呢…… 霍宁珘当然知道陆莳兰不是故意的,毕竟她不久前才拒绝了自己的求娶。现在又用一种不易察觉的微微戒备的眼神看着自己。 霍宁珘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他要是真打算把她怎么样,她戒备有用? 便朝她露出一笑,语气却是深沉:“陆御史头上有片叶子,我打算给你取了。你在想什么?以为我求娶过你,被拒了不甘心,对你心怀不轨?”说着,略微板起了脸。 “不是,当然不是。下官怎会用‘心怀不轨’这样的想法来揣度首辅。”陆莳兰因霍宁珘的话心头猛跳,赶紧道。 她抬起手在自己头顶和脑后摸了一摸,果然摸到一小片树叶,不知是在哪里沾到的。 她便取下了那叶子,努力朝他笑着道:“果然是有小片树叶。谢谢首辅。”说完再也不敢看他,也不敢多说。 霍宁珘突然不太想待在这里,道:“我先前讲的,你再好好梳理梳理,晚些我过来看。” “是。”陆莳兰赶紧应下。 *** 陆莳兰将霍宁珘交办的任务完成,已是午时,便与聂书云相约去饭堂用饭,正在廊上走着,突然被人重重碰了一下,险些跌倒,聂书云赶紧搭手扶住了她。 撞她的人倒是说话了,道:“哟,抱歉,方才没看到陆御史。” 陆莳兰看向对方,是她的同僚,同为监察御史的钱红舒。不过,对方的年纪比她大了十岁。 陆莳兰听出了钱红舒话中的不友善,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钱红舒“道歉”完便转身走了,也不指名点姓,一边走却是又一边道,道:“也不知私底下是怎么巴结副都御史的!才来都察院多久?什么好事都轮到他。连在首辅面前混脸熟,也是交给他去办!副都御史也是不怕这些毛头孩子办砸了事!”为表不屑,这钱红舒还阴阳怪气笑了一声。 这说的是谁,还用问?当然摆明是陆莳兰。 聂书云对着这番指桑骂槐难免愤慨,就要上前理论,陆莳兰却不用别人帮忙出头,倒是自己略提高声音道: “钱御史若是觉得副都御史的安排不合适,你大可以向他建言,你甚至可以直接向首辅进言,撤换掉我。在我面前跳脚,除了显出自己气量狭小,可没有任何用处。毕竟,换不换人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钱红舒看着陆莳兰,脸色铁青,片刻后,不发一言地走了。 聂书云便道:“御史,这钱御史度量如此狭小……倒是很容易心生扭曲的。咱们要不要查一查他。” 陆莳兰沉默少顷,淡淡道:“嗯。” *** 陆莳兰一整日都在都察院,就因为霍宁珘说了一句,他晚些还要回来看草案。因此她也不敢去哪里。 等到近傍晚时,霍宁珘约莫是处理完了别的事,果然又过来了。 看完她梳理后的草案,倒是很满意。便提出顺道送陆莳兰回家,她当然是答应了。 谁知,回到府前道别之后,陆莳兰听到男人在身后问:“陆御史,我送你回府有几次了?” 她忙看看霍宁珘的神情,琢磨他这样问的用意,答:“首辅亲自送下官已有五回。” 霍宁珘倒是笑了笑,道:“五次,那你可有一次邀我进你屋里坐坐,喝杯清茶什么的。” 陆莳兰不料对方是这意思,略微沉默,自己那小院子……她的确没想过邀请霍宁珘去作客。她虽未去过霍宁珘住的寝院,但长骁侯府却是去过好多趟,两两对比,她那里并没什么好值得去坐的。 便说:“首辅千万别多心,下官也并非有意失礼,只是想着,我那屋子里外都简陋,也没有什么是值得令首辅特地进去坐坐的。贸然邀请首辅去作客,惟恐耽搁您……” 霍宁珘也不说话,也不让马车走,就这么坐在原处,冷沉沉看着她。 “……”陆莳兰瞧着霍宁珘这态度,琢磨片刻,只能道:“那首辅……请随我来。” 霍宁珘这才满意了,下了车来。 陆莳兰回京不久,还没有邀人到家里做过客,因此院里的下人看到公子今日竟带回个朋友,而且是这么一个,一看便是人中龙凤,只可仰视的朋友。都有些诧异。 最诧异的还是要数季嬷嬷和阿眸了。不过两人的态度却完全不同。 “公子!”阿眸笑着跑出来迎接陆莳兰,便看到跟在陆莳兰身后的霍宁珘。脑中轰地一下响,莫名地就觉得这个男人,比以前任何接近她夫君的人都要危险。一双大眼就这么盯着霍宁珘,轻皱了皱眉。 季嬷嬷则是既喜又忧,这首辅都要公子这里来作客了,可见两人关系着实是好啊!阿眸这丫头片子,她以为她老婆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就是想霸占着她家姑娘。便沉着嗓音训斥道:“阿眸,你先下去,公子有客人呢!” 霍宁珘当然不会管别人怎样想。 他径直便进了屋,经过明间,先看了看陆莳兰的书房。布置得干净清爽,从窗棂到槅扇,再到家具,皆是一色黑漆,香几上只摆着两盆绿植。除了案头的一个卧鹿臂搁,几乎没有女孩子的痕迹。 陆莳兰亲自为霍宁珘沏了茶,端了过来,却是一愣,霍宁珘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走到她的寝间里去了! 霍宁珘负手又看了看。陆莳兰这张床,更是半分也没有女儿香闺的雾帘低垂的感觉,线条硬朗,与她本身半分也不搭。至于胭脂香粉,妆奁首饰之类的,当然是一概没有的。 想起他的妹妹隔三岔五地便要添置新衣新首饰,难免微微蹙起了眉。 陆莳兰赶紧放下茶水,追进去,道:“首辅,您……怎么进了下官的卧房?” 霍宁珘淡淡看她一眼:“你不是男人?到你房间里看看怎么了?身为友人,别说只是看看,我就是在你这儿借宿,怕也是不该拒绝罢?” 陆莳兰已然愣住,她完全不懂霍宁珘这话的意思。他不是……都同意解除婚约了? 第41章 这个时候,阿眸却在外面忍不住问季嬷嬷:“嬷嬷, 刚刚跟公子来作客的那位, 是谁啊?” 季嬷嬷想着让阿眸老实点, 便道:“是当今首辅大人。你可别去搅扰了客人。” 居然这样大的来头?那就是很有权势的男人。对这类男人,阿眸最没有好感。 她忽然又反应过来,首辅?那不就是陆莳兰以前那位订过亲的未婚夫?她将唇咬得更紧, 低着头不说话。 “阿眸,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呢?”季嬷嬷便看看她。季嬷嬷其实也是疼阿眸的, 但就是这小丫头太叫人不省心。 “瞧嬷嬷说的?我能打什么主意?当然都是为着公子好了。”阿眸回一句嘴,便转身往厨房去了。 *** 屋里,是一阵沉默。陆莳兰不免再次确认: “首辅不是说, 我们……解除婚约?我继续以我哥的身份生活。” 按理说, 首辅便不该再找她的。如果他上回的话作数。 霍宁珘眉峰略挑,看着陆莳兰那张写满困惑的脸蛋,道:“是解除婚约, 但总还是友人罢?”他声音微沉几分:“还是说……陆御史的意思是, 解除婚约, 我们就连朋友都不做了,做仇人?” 陆莳兰被噎了一下,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首辅, 她怎会想要和霍宁珘做仇人,依然能有交往, 是最好不过!便道:“当然不是,我自是希望能与首辅做朋友。” 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霍宁珘便问:“所以,我现在,便是拿对待同性友人的态度,来对待你。这不是陆御史要的?” “……”陆莳兰一时答不出话。是她要的,但又不大对。 的确,从前在国子监,多的是两个同窗执手夜谈,抵足而眠,还曾有史载兄弟“食则同器,寝则同床”,但那都是真正的男人之间。 哪怕陆莳兰的确跟霍宁珘说过,她这辈子没再打算回复为女子身份,她也很难做到那地步。 霍宁珘已坐到一旁的圈椅中,侧首看她,道:“当你是陆槿若,我才会在此。若你是陆莳兰,我又岂会随意进姑娘家的闺房?” 只要霍宁珘愿意,他的声音,总是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陆莳兰想着霍宁珘在外的风评,的确,京中这样多的大家闺秀,都是女子追着他跑,没有听说他对哪家姑娘有过追求举动的。 霍宁珘明确给了她选择,要么回复女儿身,做夫妻。要么继续做男人,那就做好兄弟。 陆莳兰知道,不履行婚约就算了。若是连朋友也不做,那就真的会与首辅结怨! 陆莳兰便笑着道:“首辅,您说得是,方才的确是下官反应太过。” 朋友参观参观她的房间,的确不应太惊讶。要做男人,又始终还记得自己是女人,骨子里还是记得男女有别。这样很容易破出破绽。 “可借宿……”陆莳兰看了看霍宁珘,“首辅以后还是不要逗人的好?”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的表情,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不要突然转眸,用她那双天生带着几分勾人的桃花眼瞟人的好。 霍宁珘道:“这怎么就是逗你了?你既然要做个男子,以后未必不会遇到别的男人提出诸如同室而眠的事。我问你,若是遇到皇上,寿王这样的高位者,一定要与你同宿怎么办?你是个男人,是个臣子,以什么立场拒绝?” 在霍宁珘看来,陆莳兰虽然被陆伯爷安排扮成男子,但她的经历还是单纯,在南京国子监时遇到个好老师,被保护得很好。到陕西只是遇到些小困难,总体也算顺风顺水,毕竟还稚嫩着。 霍宁珘说话时却是越走越近,陆莳兰完全被笼罩在他带来的阴影中,下意识伸手抵在了他的胸膛,惟恐他继续靠近。却是丝毫不起作用。 霍宁珘垂眼看了看她放在他胸膛上推抵的手,突然将那小手整个纳入自己掌中。陆莳兰这点力气,不停在他身上推攘,非但不能阻止他靠近,反而像是挑逗。 陆莳兰一怔,便用力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却被对方牢牢握着,越收越紧,他俯身在她身边道:“你总得找个靠山,护着你。” 陆莳兰身体微颤,道:“首辅……你先放开……你先前说了以后做朋友。”她再没有与男人以男女身份相处的经历,也知道这绝不会是对友人的所为。 “是做朋友啊,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霍宁珘突然朝她笑了笑。 他从前给过她机会,明媒正娶抬进霍家。她非要做男人,做朋友,那他便跟她做“朋友”好了。反正萧慈不也有很多男性“朋友”。 陆莳兰看着霍宁珘玩世不恭的笑容,却是怔了怔。 从前总是听闻霍宁珘桀骜不羁,我行我素。而她入京以来所见,虽然首辅有时喜怒无常,但是因身份的缘故,总是展现出格外的成熟稳重,绝对是能担起一国重托的国之脊梁。 直到这个笑容,陆莳兰才终于品出点味来。 这才是霍宁珘本来的面目,当朝首辅的稳重做派,那都是做给人看的。 霍宁珘却是想着,陆莳兰就是太正直良善,虽说这样的人适合做御史,但生成这样,才华又高易招人嫉,怎么能保护好自己呢。所以这叫他怎能放下心…… “公子!”一道声音却在这时响起,是阿眸人未到声先至。 陆莳兰立即又去推霍宁珘,霍宁珘这才慢慢退开。转眸看着陆莳兰那个一见面就对他敌意颇深的小通房,撩起竹帘进来了。 阿眸捧着一张托盘,盘中摆着两只白瓷碟子,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瓜肉,鲜红的瓤一见就水多而沙甜,整整齐齐摆在碟里。 阿眸道:“公子,这天气热,你们吃点西瓜,解解暑罢。” “公子,你看看你,都热成这样了。可累着了罢?”阿眸娇声说完,又摸出手帕,当着霍宁珘的面,轻轻擦拭陆莳兰并没有汗珠的前额。 “还好,今日不算太累,谢谢阿眸。”陆莳兰笑着朝阿眸道。 霍宁珘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对“郎情妾意”,表演恩爱的女人,嘴角勾了勾,眼底轻嘲。 阿眸这点小心思,霍宁珘一眼就看破了。这就是陆莳兰说过的,她很喜欢的那通房…… 见阿眸又拿竹签插了一小块西瓜,估计是想要喂她。 陆莳兰想了想,当着上司被通房擦擦汗还好,喂食就有些不像样,太不尊重首辅。便道:“我一会儿再吃,阿眸你先下去罢。” “哦。”阿眸只好先退出房去。 陆莳兰便在另一个碟子里戳了小块瓜,朝霍宁珘道:“首辅,这是我们家自己种的瓜。可甜了,你尝尝吧?” 霍宁珘没有接,只意味深长道:“陆御史还真懂得消受美人恩。” 这分明就是反讽,他明知她是女的。陆莳兰看看手里的瓜,不知该怎样回答,也就索性不答。 霍宁珘没有再多作逗留,道:“那我便先走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陆莳兰求之不得,她便道:“是。那下官送您。” “先前跟你说的,记得好好想想。”他不忘提醒她。 “是,首辅。”她依然答。陆莳兰一直将霍宁珘送到伯府外,看着那马车消失,才松了口气。 *** 霍宁珘回到侯府,去了一趟关着刺客的暗室。 蔺深便向他禀报道:“七爷。这人无论怎么逼供,始终咬定主使者是寿王。”长骁侯府的逼供手段,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霍宁珘冷冷一笑,道:“月夭可回来了?让她过来看看。” 那名叫月夭的异族女子很快到了,她先来到霍宁珘身前,禀报了她前几日去外地办差的情况,接着便去查看这名刺客。 月夭随即禀报:“七爷,这个人吃过某种致幻之药,幕后主定然对其用过祝由之法,双重刺激,才能令他只记得主使者是寿王。但越是如此,说明那背后之人不是寿王,只是铁了心要推给寿王。” 霍宁珘略微颔首,又问:“可是南疆的手法。” 月夭道:“属下不完全确定,但是南疆手法的可能较大。” 这背后之人倒也是费了心思。霍宁珘不再说话。霍宁珩所料不错,还真是想要杀了他,让霍宁珘为其复仇,与萧慈立即拼个你死我活。 *** 霍宁珘刚走,便有仆人来告诉陆莳兰,说是伯爷让她过去一趟。 一位清瘦的老人坐在院中纳凉,身穿青色长衫,面色瞧着不大好,眼底却是精光闪烁,正是陆莳兰的祖父,陆晋渊。 陆莳兰便上前行礼道:“祖父找孙儿?” 陆晋渊颔首,将对方叫进了屋,才问:“首辅到你院里作客,刚离开?” “是的,祖父。” 陆莳兰答完,感觉到祖父的目光一直在打量自己,随即听他慢慢道:“霍宁珘……知道你是女子了?” 陆莳兰心中顿时有些紧张,不知为何,第一次对自己的祖父说了谎,道:“首辅并不知道。他将我当朋友看。” 陆晋渊看着陆莳兰这太过于招人的容色,玩着两枚玉核桃的手微停了停。 第42章 陆晋渊还是很相信陆莳兰的,不认为她会对自己说假话。他也没有想到, 让陆莳兰这男装一扮, 便是这样多年。 他略思索, 最终没有再问别的,只是道:“总之,你要慎之又慎, 不能让霍宁珘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陆莳兰答是。 陆晋渊便道:“先回去罢。” 陆莳兰却是慢慢问:“祖父,您以前说过, 让我女扮男装是另有隐情,并非是因为爹爹无法再生育的缘故。现在我也大了,您能告诉我原因吗?” 陆晋渊只道:“等再过两年, 该告诉你的时候, 自然会告诉你。”又道:“槿若是个好孩子,辛苦你了。” 陆莳兰知道陆晋渊的脾气,不会说的绝不说, 便道:“是, 祖父。” *** 回到自己院中, 陆莳兰从净室浴身出来,就见先沐浴好的阿眸,已爬到她床上坐着。便道:“阿眸还没睡呢?” 阿眸答:“公子, 今晚我想和你睡。” 阿眸冬天时常与她挤一个被窝,夏日天热, 倒是不凑到一起。陆莳兰也不大在意,道:“好啊。” 阿眸笑了笑, 等陆莳兰也上榻,朝她凑近,便问:“公子,首辅他……现在与你很熟么?” 陆莳兰还没来得及回答,季嬷嬷已进屋来,训道:“阿眸,赶紧回房歇下。谁让你这样晚还来搅扰公子,她明日一早还得上衙。” 季嬷嬷管着院子,又是陆莳兰最信重和依赖的人,阿眸在陆莳兰面前可不敢跟嬷嬷犟嘴。只得听她的话,起身出门去了。 季嬷嬷自然也关心陆莳兰与霍宁珘的事,首辅那样的人,跑来他们陆家串门子,总觉得奇怪。 她便自己坐在陆莳兰的床边,问道:“公子,首辅是真将你当男子看?嬷嬷也不是不相信你说的。而是担心,万一首辅看破了不说破,将你瞒在鼓里。” 陆莳兰苦笑,不禁感慨霍宁珘就来这么一趟,给她家带来的震动却着实太大。一个接一个地都要将她审一遍。 便道:“嬷嬷你就放心罢,我心里有数的。” 不能怪季嬷嬷多心,她看着自家姑娘,不免又问:“那……首辅平素可曾对你有过什么逾矩举止?” 平时没有过,只有今晚……有些怪异。陆莳兰很肯定答:“没有。” 季嬷嬷又放心了些。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就都不会有。季嬷嬷难免忧心,又道:“若是首辅或是别的男子,对公子有任何冒犯之举,可千万要回来告诉嬷嬷。” 顿了顿又道:“无论你对外头的男子感觉如何,无论他们多么能说会道,都绝对不能让他们碰你,知道么?” 也不是季嬷嬷多心。她总觉得自家公子的聪明都用在念书和公务上了,对男女之间一窍不通。瞧瞧首辅那姿容风度,是很容易引来女子迷恋的,万一对方将陆莳兰给哄得动心,私下占了她的身子,却不娶她。那公子作为男人的身份,白白被占便宜也没得去讨公道的地方,毕竟她是个“男人”,她敢去告么? 陆莳兰道:“嬷嬷多虑了,我都扮这样多年男子,还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么?我知道的。” 陆莳兰也知道,现在和以前是不同了,以前她身边可没有这样多强权人物,却只能这样安慰季嬷嬷。 *** 这两天,霍宁珘估计有别的事忙着,并未到都察院。不用伺候霍宁珘,陆莳兰便忙于其他日常公务。 这一日傍晚,谢遇非来找陆莳兰一起用晚餐。 陆莳兰却是道:“三哥,你陪我去一趟聂书云的家吧,我有点事。”聂书云外出去京畿营办差了,陆莳兰想借这个机会去他家附近了解情况。 两人来到一处巷尾,却碰到一个成年男子,脸上蒙着块灰黑的破布条,手里拿着一枝树枝,追赶着几个小孩子。几个小孩都嘻嘻逗着那人,叫着:“傻子,傻子,来这边追我!” 陆莳兰看到这画面,怔了一怔,随即紧紧盯着那傻子,指尖开始微微发颤。 “槿若,你怎么了?”谢遇非不解地唤她。不明白陆莳兰何以盯着一个傻子,露出这样复杂的神情。 陆莳兰便上前拦住了那傻子,问他:“这大夏天的,你为何要蒙着脸呢?是不是之前有人陪你这样玩儿过。” 傻子也知道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看着陆莳兰,就傻笑着重重点头,道:“好玩,好玩,以前也这样玩!” 这里距离聂书云住的地方也就隔了两条街,陆莳兰的心开始沉下去,转身朝谢遇非道:“三哥,陪我去一趟寿王府好么?” 谢遇非也开始明白了什么,道:“好!” 到王府外面,经人通报之后,萧慈居然自己来迎接人了,他看着陆莳兰和谢遇非,笑着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陆御史竟主动来找我?” 陆莳兰见了礼,却是略显急迫道:“下官斗胆,请问王爷能否与随下官走一趟?” 萧慈微怔,随即毫不含糊,道:“行啊!” 陆莳兰领着萧慈来到先前看到那傻子的地方,对方已取下蒙面布条,自己坐在廊下吃东西,向他确认:“王爷那晚看到的追杀聂书云的人,是否和这人的身形相似?” 萧慈的眼力,立即就确认:“就是此人,原来是个傻子?” 陆莳兰定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道:“多谢王爷,有劳王爷走这一趟。” 又似自语道:“我知道了。”知道谁是杀害三法司官员的真凶。只是这声音却没有一丝破案的喜悦,反而是蒙着一层灰败。 萧慈与谢遇非看看她,为陆莳兰此刻难以抑制浮现出的悲痛神情心惊。 陆莳兰又朝谢遇非道:“三哥,你赶紧派人将这傻子送去大夫去检查一下,我估计他多半已中□□,活不长久了。你本人,则请随我走一趟。” 谢遇非的神情也变得严肃,道:“好。” 陆莳兰便向萧慈告辞,萧慈站在原地看了会儿陆莳兰与谢遇非相携而去的背影,皱了皱眉。 *** 经过赶路,快到京畿大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陆莳兰也平静许多,不再如之前的惘然难定,她道:“三哥,你先不要现身,只在暗中跟着我好吗?” 谢遇非对陆莳兰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便道:“好。你要当心点。” 陆莳兰点点头。 找到聂书云时,对方正在京畿大营的一间房里翻看账册。 听到陆莳兰唤他的名字,聂书云清秀的脸上依然露出平素见到她时的柔和笑意,道:“御史也过来了?担心小的自己办不好么?” 陆莳兰却没有像平时那般立即回应,而是不发一言地注视着他。 陆莳兰的眼神,令聂书云的笑意收了起来。 她终于道:“书云,你跟我出来一下。” “好。”聂书云垂眼片刻,再抬眼时,放下手里的卷宗,跟着陆莳兰一路朝外走去。直到两人来到营地外一片无人的小林子。 陆莳兰与对方对视一阵,直到聂书云渐渐开始烦躁,她才道:“书云,你为何要杀那样多人。” 声音很轻,语调却是极为沉重。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惋惜与难过。 聂书云这几个月来几乎与陆莳兰朝夕共处,很了解她的为人,若不是已经笃定是他,不会说这样的话。不知为何,竟露出了笑容,只是笑容有些扭曲。 聂书云声音低得有些模糊不清,道:“陆御史……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起疑的?” 陆莳兰答:“我最早觉得你有些异样,是因你的才华见地皆高,又极有傲骨,这样的人,本该去参加科考,做官才是你的选择。但你却是选择做一名底层的吏员,因为,你现在用的是他人的假身份,吏员查得不那样严格,做官却是风险太大。你要复仇,所以不想担丝毫的风险。对不对?” “而那个真正的聂书云,应该已经被你杀害了罢?”陆莳兰慢慢道:“因为,从你杀严屿之的干净利落来看,那应当不是你第一次杀人。” 聂书云看着陆莳兰,眼底猩红如血,居然扯着嘴角,又笑了一下,既没有争辩,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冷冷问:“后来呢,你为什么又要怀疑我?我对陆御史不够尊重,不够好吗?” 陆莳兰看着此时的聂书云,胸中充斥着沉闷的钝痛,道:“我并不想怀疑,你就是那个凶手。直到首辅第一次到都察院署房那天,我去检查清洁情况,让你叫人来搬那屋里的落地香炉。那炉子是黄铜所造,相当沉重,我原叫你再喊一个人,一起搬走。但你担心晚了令首辅怪罪,独自就搬走了。我才发现,你看着虽清瘦,力气却着实比常人大了很多。” 聂书云呼吸加重几分,这次没有说话。 陆莳兰便继续道:“那天我看到后,便开始不断回想。我发现每一次,你都会旁敲侧击地,想要给我错误的暗示。先是想栽赃到刑部那吏员曾先标身上,接着是毛方晋。那天,钱舒红用言语讽刺我两句,你也暗示他是凶手。” “你一直做得很隐蔽,唯一的败笔,大概就是那个傻子。你太急切地想给自己撇开嫌疑,倒是自己导演了那样一出,让寿王为你作证,自然是没有人再能怀疑你。” 陆莳兰继续道:“你成为吏员的目标很明确,那便是要进入三法司,尤其是都察院,因为都察院可以查阅所有领域大小的案卷。我猜,或许是你家中曾遭遇什么不幸,你为查探真相,才要进都察院。” “而你要伪装成聂书云的身份来杀人,也是为了规避自己的嫌疑,因为你若是用真实的身份,一旦有司法官员死亡,刑部查阅他们办过的案子,难免不会想到是你。” “而结合你所杀的几个人的身份,我猜测,你家里遭遇的应当是冤案,因为司法官员的错判,使你的家人遭遇了噩运。而且,多半是官员因为**而有意错判,了解真相后的你,才致恨意这般强烈。” “至于那几封恐吓信。我收到那封,本就是你转交给我的,说是门外一个小孩子送来的。而严屿之的那封信,也是你在清理他的遗物时,放在书篓里一起给我的。至于最后那封恐吓信,我猜是你杀人之后故意放进对方衣襟里的。” 聂书云也不再争辩,居然默认了,只道:“是。你全都说对了。只除了一样,给你的那封恐吓信,不是我写的。” 陆莳兰闻言,脸微微白了一白。 聂书云继续道:“我将那第一封恐吓信交给你之前,无意中看到内容,见是那样的内容,正好给了我启发。为了混淆调查的方向,我后面才故意伪造和你收到的一样的信。” 陆莳兰看着聂书云,半晌没有再说话。 聂书云便主动道:“陆槿若,你在等着我告诉你我杀人的原因,对吗?好,我就告诉你。” “大理寺少卿陈中盛,死得一点也不冤!我原本有个很美满的家,家父十分慈和,是做丝绸生意的,家中也算富庶,母亲更是温柔,这陈中盛在任浙南巡按时,收受了他人贿赂,我爹被他当成替死鬼枉杀,家产也被侵占。我娘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投缳自尽。一根绳子结束了生命。” “我因陈中盛而家破人亡!当我想要伸冤时,当年的罪证却都已毁灭。”聂书云朝着陆莳兰大吼,撕心裂肺,恨意真切而深刻:“可是陈中盛,他居然一路高升,做了大理寺少卿!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严屿之他们也不算冤,他们都有过司法**,身上有过错案!” 聂书云的声音是一种难言的痛苦:“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知道那种最爱的亲人消失,你却没有办法救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你面前消失的感觉吗?没错,事实的真相全都如你说说,全是我做的。” 聂书云突然看着陆莳兰道:“陆御史怎么哭了?你是在同情我吗?” 陆莳兰并不知自己流出了眼泪。她很久没有哭过了。在哥哥死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几乎流干。她抬起手臂,吸掉了眼眶中的水痕。失去最爱的亲人的感觉,她是懂的,并非如聂书云说的无法体会。 聂书云又道:“但陆御史,你是个好人。所以,我从没有想过杀你,虽然要杀你,机会是最多的。” 第43章 陆莳兰此时心中沉重,哪里会去注意萧慈的异样目光。 不过, 萧慈也就是伸了这一次手, 就没有再扶她。后面陆莳兰都走得还算稳。 没有直接可下山的路, 从另一头弯弯绕绕地费劲下来,花了不少时间。下来的地方距离聂书云坠崖的地方已有些远,再走过去, 又是耽搁一阵。 山下的树木高大蔽日,谷底格外阴凉, 还有一条河,碧粼粼的,河面不太宽, 水却是不浅, 水势颇为湍急。 众人分成几组,分头搜寻。陆莳兰、萧慈和谢遇非倒是在一起的。 六月的天,如同童子的脸, 这人还没找到, 天却突然变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 便是黑云压顶,厚重低垂的云层里,紫电游走, 几声惊雷大作,豆大的雨珠子如同泼洒般从天而降, 几息便织成水晶密帘。 这样急的雨势,根本叫人无处可逃, 陆莳兰瞬间被淋了个透。 还好下雨后天色暗了许多,风刮得大,雨水乱拍,飒飒迷眼,众人注意力又在寻人。谁也没有往陆莳兰身上瞧,她才没有太多尴尬之感。 谢遇非便道:“槿若身子弱些,这样大的雨,别染上风寒才好。前面有个小岩洞,先去避避雨才好。” 他们这一群人都是武人,淋淋雨没关系。槿若这文弱书生可就没法比。 陆莳兰觉得这天气她若还跟着去寻人,恐怕不但帮不上忙,还要让谢遇非分心照顾她,也不推辞,只歉意道:“好。” 以萧慈的王爷之尊,自然也是要避雨的。 谢遇非本来也想跟着陆莳兰一起,但想着萧慈的手下都在帮忙找人,他反去躲雨不大好。这种情境下,寿王也不至于做什么,便没有跟去。 先有侍卫进了那岩洞,探了探,见没有不安全的隐患,才请萧慈进去。 萧慈则道:“陆御史先进吧。” 陆莳兰双臂环抱着自己,动作虽有些怪异,但他人只觉得她约莫身上湿了不舒服,却也没有人多想。她不想这个样子与萧慈说过多话,既然对方下令,就先进了去。 陆莳兰前脚进了岩洞,便见萧慈弯下腰,高大健硕的身形将洞口光亮挡了一瞬,随即也进来了。还好这洞只是入口矮小,里头还算好,让萧慈能够站直。 洞里不大,陆莳兰直接就来到角落,靠墙壁站着,将宽敞的地方留给萧慈。 萧慈的侍卫去收集了洞里仅有的枯枝架在一起,拿火折子点燃。那侍卫做完这些杂活,立即去了洞口警戒。 按理说一个小小七品御史,肯定是不能和王爷围坐在火堆旁的。这也正合陆莳兰之意,她现在这个样子,正是希望离萧慈远远的。 萧慈却将目光投向陆莳兰,她也不敢失礼到拿后脑勺对着王爷,而是半侧着身,头发和衣裳都湿透了,在他面前是隐蔽地保护自己的姿势,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整个人实在纤丽窈窕。 萧慈笑了笑,道:“陆御史,你坐那样远?不过来烤烤?” 王爷问话,陆莳兰只好将脸转过来,正面看着人回答道:“多谢王爷,下官就不与王爷一起烤火了,与礼不符。” 萧慈便见她的乌发湿润成缕,贴在皎月般的脸颊。一双眼随意看来,就给人眼波流转的灵动之感,却是带着强烈的戒备。嫣红的唇瓣抿得紧紧的,莹洁的脸上还沾着风雨挟带抽来的泥点。 别人会很狼狈的情景,落在陆莳兰身上,却是只叫人觉得可爱。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倒是两样都占了。难怪他那个情窦初开又还是童子鸡的侄子萧冲邺把持不住,一见陆莳兰就跟条饿狼似的。 萧慈收回视线,突然笑得有几分邪气,他便不再管陆莳兰,而是开始脱自己的衣裳。黑色的丝质外袍,被霍然抖开,搭在一旁突起的干爽石头上。 陆莳兰听到衣裳摩擦发出的声音,余光瞟向萧慈的动作,随即慢慢抓紧了自己的衣角,她知道,萧慈这也是正常行为。湿的衣裳黏在身上谁都不舒服,升火不就是为了烤干么,能脱下来当然比穿在身上烤更好。 她再次提醒自己——你是男子的身份。便如老僧入定般,依旧很淡定地坐着。 萧慈本是想连中衣也脱掉,想了想,还是算了。他虽不说话,但目光却始终落在陆莳兰那边,只觉先前她身上那香气,实是好闻。 大家贵族的男子衣物也是要熏香的,京中许多公子的衣裳上都有香气,但萧慈可以肯定,那是她自己的体香。 陆莳兰已索性闭眼,却很快听到男子的脚步声靠近,吓得她立即睁开眼,是萧慈站到她面前,道:“陆御史还是过去烤烤火吧,你这样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萧慈这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贵的,显宗最宠爱的儿子,可比萧冲邺的父亲更受显宗喜爱。娇惯出的儿子难免纨绔自傲些。这般一而再的请人,还是他头一回。 他也并非萧家人典型的相貌,而是随了他那位美冠六宫,据说曾令显宗因过于沉湎房中险些猝死的段贵妃。也因此,萧慈的母家那时才能积累实力,独尊一方,连逆王萧真也拿他没有办法。 因此,萧慈若有心卖好,他的外表其实很具迷惑性。寿王风流的名声在外,但还的确都是旁人主动想贴着他,不是他强迫了旁人。反而是萧慈对人更为挑剔,模样特别出众,还要风姿独具的,才瞧得上眼。 陆莳兰抬头看看他。其实她的身体底子还不错,不容易染风寒的。 就算萧慈此刻表现得再像正人君子,她也不习惯和一个只穿着中衣的男人靠这样近。尤其是这样的光线,这样的洞穴中。 这时,洞口却响起侍卫惊讶的声音:“首辅?” 陆莳兰闻声更是诧异。首辅?从这里到京城里,再快也不能立马赶来吧?首辅是如何会出现的。 她并不知道,霍宁珘这两天本就在京畿大营,只是行踪不为旁人知晓罢了。暗哨发现寿王等人在京畿大营附近出现后,立即就有人去禀报霍宁珘。 萧慈挑了挑眉,还是来了。 霍宁珘是从京畿大营过来,自然有人给他撑伞,但这样的暴雨,有伞也只是头发是干着的,身上早就湿透了。 他一进山洞中,便看到坐在角落的陆莳兰,还有她身边的萧慈。萧慈已不知这样缠着陆莳兰多久了。 霍宁珘神色如常,只是那双墨色的狭长眼眸中,晦暗不明,下颌线条微微收紧。 萧慈先呵了声,算是欢迎他的到来,道:“居然亲自来这种地方办理公务?实是身先士卒的好首辅。” 霍宁珘与萧慈对视片刻,唇边笑意讥诮:“王爷也开始关心臣僚,更是稀罕。” 霍宁珘的到来,想到他那天在她房里的反常举止,令陆莳兰更加紧张,但内心深处,又觉得安心了一些。 这洞子不大,一目了然,霍宁珘见已没有干燥的树枝可以用,便径直来到陆莳兰身前,道:“去那边。” 陆莳兰看看霍宁珘,对方修伟的身躯已朝她俯下身,她手臂一紧,便被他从地上拉起来。霍宁珘几乎是虚虚将她搂在怀中走向火堆,顺道遮住了萧慈看陆莳兰的视线。 虽然霍宁珘不是完全抱着她,但这姿势也很是“友好”了,的确很符合霍宁珘对他们新关系的定位。她又抬头看了看他,总觉得首辅在生气。 第44章 萧慈看着霍宁珘这揽人的动作,沉默少顷, 道:“还是老七管用啊。我怎么叫陆御史, 都叫不动。” 陆莳兰总觉得萧慈这意思, 似乎是在嘲她“吃硬不吃软”,便没有说话。 霍宁珘更是懒得管萧慈,只问陆莳兰:“怎么回事?” 陆莳兰知道他问的是聂书云的事, 便将来龙去脉,一一道出。 霍宁珘看了看陆莳兰, 知道她此刻心绪难宁,便也沉默下来。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雨势收得倒与下时一样干脆。天空再次放晴, 山间现出一弯彩虹,林中的树叶尖上,依旧有水珠不断往下滴。 萧慈派出去的侍卫也都陆陆续续回来, 道:“王爷, 没有找到人。下了这样大的雨, 河里的水更急,不知那聂书云是否掉到河里,被水冲走了。” 这就是生死不知。众人一时陷入沉默。 这世上, 能提前推测的事很多,唯有各人的生死命数不可揣度。有的人连吃东西都能被噎死, 有的人遭遇大难却未必会死。 霍宁珘随即下令:“从京畿营东卫调兵,扩大搜索范围。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自是有人迅速领了去办。 聂书云的搜寻暂无结果,霍宁珘便道:“你们先随我回去拾掇干净。”这当然是指陆莳兰、萧慈、谢遇非等人。 他们身上的衣裳虽然差不多干了,都衣摆上都是泥浆,先前风雨卷着山中泥土往身上砸,一身的污浊可想而知。 来到大营里专供高位者视察时休息所用的宿馆,霍宁珘让陆莳兰跟着自己,另有侍人来请萧慈和谢遇非,让他们去专门的房间里沐浴更衣。 萧慈却负着手,不去那边,反而一直跟着霍宁珘。 霍宁珘蓦地停下脚步,看向他,目光隐含不善:“你跟着我做什么?给你安排的房间在对面。” 萧慈却是道:“霍七,我们不是好兄弟?怎么你对陆御史,比对我这兄弟还要照顾?”这是想做什么,贴身照料? 霍宁珘淡淡道:“我还有案情要先问陆御史。” 萧慈真没想到霍宁珘也有假公济私的一天,道:“就算要询问案情,也不至于这样急迫罢?总得给陆御史一些私人的时间。”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闲’?”霍宁珘哂道:“问完案情我还有别的事,哪有时间等她慢慢沐洗。” 萧慈:“……”必须显得很闲的纨绔王爷一时也无话可说。 谢遇非也发现了这两位的你来我往,不禁同情地看看陆莳兰,自己这个好兄弟,真是好桃花没有一朵,烂桃花倒是不断,先是寿王,后是首辅……引来的都是些男人!也不知这是造了什么孽? 谢遇非以前都不知道身边有这样多好男风的,顿时庆幸自己的身板儿很安全。 陆莳兰其实既不想跟着霍宁珘,也不想跟着萧慈,她只想跟着谢遇非……但这可由不得她自己选。 连寿王也拿霍宁珘没辙,陆莳兰自然是跟着霍宁珘进了房间。 立即有人往里面的净室抬水来,将宽大的木桶放满。还将霍宁珘的一套洁净衣物一同放了进去。 霍宁珘便对陆莳兰道:“进去罢,你先洗。”说着,在窗边的椅子坐下,拿起先前没有看完的卷宗,打算继续看。 陆莳兰有些不安,她道:“首辅不是说,有案情要问我?” 霍宁珘抬眼看看她这花猫似的一张脸,道:“你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还是先去洗干净的好。” 陆莳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可能很脏,但她看霍宁珘的脸还好。略想想,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霍宁珘只好又道:“在我这里你还怕什么?谁还能越过我闯进去不成?” 陆莳兰心道,怕的就是首辅你。当然,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陆莳兰其实也对霍宁珘说的做兄弟保持怀疑的态度。只是她没有办法拒绝对方而已,首辅压根不是她能拒绝的人物。 霍宁珘笑了笑,陆莳兰想什么,他一清二楚。但就是只作不知道她在忌惮什么。 陆莳兰被霍宁珘看得没办法,知道扭不过对方,心一横,便进去落了锁。 霍宁珘原本翻着卷页的修长手指,却有好一阵没有动。他微微阖着眼,听着净室里水被舀子从桶里舀出倾倒的水声。那水声本无特别,但想到那沐浴的女子,喉间难免有些发紧。 陆莳兰正在木桶旁仔细清洗小腿沾的泥浆,突然听到两下敲门声,吓得心都到了嗓子眼,道:“是……首辅吗?做什么?” 她便听霍宁珘低沉的声音在外道:“先将你的衣裳递出来,节省些时间。” 她这身衣裳要洗涤晾干,肯定得花一阵时间,霍宁珘这建议也属正常。 陆莳兰蹙着眉,心里也清楚,霍宁珘真想要进来,她锁着门也没用,便只得抱起自己的衣裳,将门打开一道狭窄的口子,将东西递出去,道:“有劳首辅。” 霍宁珘的确只是想为陆莳兰省时间,他看向女子露出一截雪白小臂,凝目片刻,取走她的衣物,拿到门口,交代婢女立即洗净晾干。 陆莳兰浴身的速度很快,不得不暂时裹上霍宁珘的衣裳。他的衣裳对她而言既长又大,她穿着空荡荡的,还得拎着过长的衣摆,走了出来。 不过,那天她穿谢家五公子的新衣,半点异样感觉也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首辅这衣裳不是全新的,她穿在身上,总有些脸热,像是接触到霍宁珘的人一样。 她赶紧轻轻摇头,将这奇怪的念头甩出去。 让陆莳兰松一口气的是,首辅接着也去沐浴了,直到她穿回自己的衣裳,霍宁珘也没有什么异常举止。 当她再次问霍宁珘:“首辅是想向下官了解什么案情?” 霍宁珘却是道:“方才我已从别处知道了。”说完沉默片刻,又将目光落在陆莳兰胸前,忽道:“你这一处,总用布条束缚着,久滞不畅,对身体不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圆形小盒,是他刚让月夭送来的,道:“我让人制了通利的药膏,你拿回去,每晚记得用。” 等陆莳兰随着霍宁珘的视线低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张脸简直要烧了起来,红得像要滴血。她用力垂着头,就见男人的手拿着一枚天青色的珐琅小圆盒,递到她眼下。 其实,这个问题嬷嬷在前年就已经注意到,找大夫开过药,也熬制了药膏。隔两三日,便会帮她敷药捏按。但她还没办法与一个男人讨论这种问题。 见陆莳兰不接,霍宁珘道:“拿着。后面还会制了给你。” 这药膏是霍宁珘手底下的月夭很花了一番心思所制,自是比季嬷嬷自己熬的要好。月夭用了多种珍贵药物,才这么一小盒,其中一味药材稀缺,还得等寻到了才继续做。 陆莳兰这次却始终不收,说好是要以朋友相称,但霍宁珘这是什么意思,她大概也懂了。他其实还是将她当女人看……按照霍宁珘这专断霸道的个性,她若是始终不肯回复女儿身,那么,他会怎样对她…… 但她心里又有些复杂,毕竟,他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是在关心她…… 霍宁珘也没有再给她考虑的机会,蹙了蹙眉,道:“你不拿,那我便让人送去给季嬷嬷。” 陆莳兰一怔,他居然这样威胁她,道:“首辅说过,我们做朋友。” 霍宁珘挑唇又笑了,笑得竟带着一点宠溺,他看着陆莳兰,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道:“是做朋友。但对不同的朋友,有不同的相处方式。” 连陆莳兰这样对男子感觉迟钝的人,看着霍宁珘这笑容,竟也看得目不转睛,一时失神。 他又道:“听话,我不会害朋友的。将这药膏带回去。”最后这句根本不像朋友,更像情人间的呢喃。 陆莳兰垂下微颤的眼睫,不敢再看对方,她只好伸出了手,将那珐琅小盒子接过来揣好。 *** 此时,蔺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七爷,薛参将来禀,在距离大营外两里河下水洞中,找到一名年轻男子的尸首。尸首已带回,谢同知已赶过去看了。” 陆莳兰面色顿时苍白,脑子似被人敲了一棍般,紧紧抿起双唇。 霍宁珘看看陆莳兰的脸色,收起笑意,道:“聂书云本就是一心求死。他早有准备,一旦事情败露,就予以自裁。他如此憎恨司法官员,又岂会让自己落入司法官员手中被审讯。况且,他很清楚,他以如此手法杀害这样多名司法官员,再走审讯程序,他还不如自裁死掉。” 霍宁珘的确是句句直指要害。陆莳兰心中的迷惘,竟似一下就散去不少。 霍宁珘又道:“你就不要去看尸首了,我会命人处理。” 陆莳兰这次却摇头:“我去看看他。” 霍宁珘倒是没有阻止,只是陪着她一同前去。 那聂书云也是叫人唏嘘。 司法**原就贻害深远,比别的**更可怕,它可能会完全摧毁人的信念,因为投诉无门,连最后一道可以维护公正的寄望也失去。人在绝境下会做出什么,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处理完聂书云的后事,陆莳兰便与萧慈、谢遇非一起回京了。霍宁珘得再待两天,没有与他们一起。 *** 陆莳兰回到伯府,已是傍晚。 阿眸拉着她去逛天衢台夜市,陆莳兰想着自己好久没有陪她逛街,便同意了。 在酒楼却遇到一名从前南京国子监交好的同窗,陆莳兰自是要与那同窗叙叙旧,阿眸便自个去附近逛夜市了。 陆莳兰正与这同窗说起过去学业趣事,却见陆歧急急跑进来道:“公子,不好了,阿眸惹上事,有几位姑娘说她偷了东西!那些姑娘个个都出身高门,说要让东城兵马司的人带走她。” 阿眸怎么可能偷东西。陆莳兰神色骤变:“快带我去看看。”她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冲自己来的,想要拿阿眸来设套。 赶到那事发之地一看,居然是萧檀君与江善善等人,当然,扭住阿眸不放的却不是这两位,而是另一名陆莳兰不认识的少女。 陆莳兰赶紧来到阿眸身边,见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中尽是被冤枉的愤怒和委屈,便将她护在身后,对着那名少女道:“在下信平伯府陆槿若,敢问姑娘,我这婢女犯了何事?” 一众少女便都朝陆莳兰看来,众人倒是发现,这一对主仆实是招人注目得很。 陆槿若自是不用说了,若只看容貌,简直是堪称能与首辅一比的美男子。只不过首辅分毫不女气,反倒是棱角分明,一身夺人气势。 但这陆槿若就显得太柔,太男生女相了,而且身材亦是瞧着便是个文弱的。当然就远不如首辅那般吸引这些少女。 可是没想到,连陆槿若的这么个小丫鬟姿容也是如此出众。脸蛋娇嫩得如花瓣一般,身段又袅袅婀娜,极其动人。特别是那双眼睛,陆莳兰之所以给阿眸取这名字,便是她这双眼睛尤其美丽。如描似画,顾盼生辉。 虽是个婢女,但除了萧檀君,让别的大家闺秀包括江善善都显得失色。 “来的正好。你这个婢女撞了我一下,我的玉佩就不见了,在她身上找到的。请问,公子说说,这等小贼是不是该送官?”说话的是齐国公家的嫡长女,叫贺沐秀。 阿眸便说:“公子,我没有偷她的东西,也没有撞她!这玉佩更不是从我身上找到的,而是我从那走过去,正好踩着这玉佩!我都没有拾起来,只是正想问是谁掉了东西,这人就出来了,诬陷我偷她的东西!” 贺沐秀冷冷笑道:“你也太能颠倒黑白是非了。明明是你偷的,却说是你捡的!” 陆莳兰自然是相信阿眸,这小姑娘虽然古灵精怪的,想法颇多,但偷窃是绝不可能做的。 她看向江善善,却见江善善状似瞧热闹,但若是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她神色中异样的紧张。 陆莳兰心里微沉,突然想到,是不是江善善跟自己一样怀疑阿眸的身份,不希望阿眸被找回江家,有意安排了这样一出。阿眸若是个窃贼,名声臭了,就算真是江家的女儿,江家也不可能让她认祖归宗。 但是,江善善是怎么注意到阿眸的? 陆莳兰便说:“贺姑娘,我这婢女的品行,我很了解,绝不会是偷盗之人!今日应是误会。想来是你的玉佩不小心掉了,恰好被后面的她踩到。” 贺沐秀呵地一笑:“你说是误会便是误会?这样多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难道我还能诬赖她不成?有人能为你这婢女作证吗?” 陆莳兰蹙着眉,便看向周围,这时,有一个卖糖水的小贩倒是站了出来,道:“我可以作证。我看到了,这姑娘真没捡这玉佩。” 他一个做小本生意的,原本不想惹麻烦,但他认得陆莳兰,上回他陪家兄去交诉状,便是这位陆御史,很详细地向他们了解了情况。 贺沐秀却是撇撇嘴,道:“就这么一个街边儿卖东西的,他能证明什么?” 这时,却有另一个声音也道:“我也可以作证。这位姑娘没有偷窃之举。” 众女纷纷觉得这声音悦耳又耳熟,转过头去一看,竟是霍宁珩。 第45章 霍宁珩待人的确温和,但绝非好管闲事之人。这般主动为人作证, 也是难得。而且, 他说了这两句后, 也不离开,倒是站在一旁,竟像是……为这主仆出头一般。 萧檀君与江善善都意识到这点, 对视一眼。 若说这群贵女在京中,有哪些人是她们非但不敢惹, 反而要陪着小心的,霍宁珩必然是其中一个。 那贺存秀原本极为张扬,突然就不再做声。也是巧, 这位贺姑娘一直的愿望就是嫁给霍四爷, 居然在自己发难人的时候叫他瞧见,心中懊恼可想而知。 贺存秀转过头,飞快看江善善和萧檀君一眼, 便改了口, 连声音也由先前的高亢变得细柔, 道:“原来四爷也看到了。看来……看来,今日真是一场误会。” 江善善未来要随着萧冲邺叫霍宁珩一声舅舅的,萧檀君还眼巴巴盼着嫁给霍宁珘。当然都不可能去出声质疑霍宁珩。 江善善反是道:“阿秀, 我就跟你说的,不要心急, 还是先得弄清楚事情原委。以免错怪了人。” 江善善居然这样说……贺存秀是有苦不能言,这可是未来的皇后, 只得生生受了。道:“是啊,也是因这枚玉佩对我意义非凡,所以我心急了些。” 萧檀君便道:“好了,既是误会,我们就先走罢。” 这几个姑娘便准备向霍宁珩告辞离去。 陆莳兰却是一反平日的宽和,伸手略拦了拦贺存秀,道:“贺姑娘,便不给被你冤枉的人一个交代了?” 贺存秀只想在霍宁珩面前快些揭过此事,不想这陆槿若如此不知好歹,心中怒火腾了起来,目光冰冷看着她,道:“你莫非还想让我赔不是?” “不错。”陆莳兰也看着对方:“贺姑娘既冤枉了我的人,险些平白让她落了窃贼名声,说不得还要吃官司,你赔个不是也应当。”陆莳兰对自己的事看得不重,却容不得季嬷嬷与阿眸受欺。 想要贺存秀对一名奴婢赔不是,那是不可能的。只能给陆莳兰赔礼,便算是给阿眸赔礼了。 霍宁珩也微微诧异,看看今日寸步不让的陆莳兰,又看向一旁的阿眸。看明白了。 一旁便有看热闹的路人道:“有些姑娘,别看是大家闺秀,知书却未必识礼!啧。” 那路人讽刺完就走了,贺存秀的小厮也逮不到人,只留贺存秀脸上青白不定。她也知是自己理亏,又在霍宁珩面前,还想挽回几分好感,只得慢慢道:“今日是我误会了,还望陆公子别放在心上。” 陆莳兰知道,像贺存秀这样的人,并不会因你示弱,她下次便不害人。她只会越发当你软弱可欺。她点点头,阿眸则轻哼一声。 众女看看这主仆二人,倒是毫不逗留地离开了。 陆莳兰向那卖糖水的小贩道了谢,让陆歧买几盒糖圆。又走向霍宁珩,道:“多谢四爷仗义之言。” “说句实话而已,有什么可谢的。”霍宁珩朝陆莳兰微笑了笑。 阿眸便也看看这谪仙似的仪表出众的男子,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恩!” 霍宁珩便看向阿眸,朝她略微颔首。又道:“陆御史,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他之前在明月楼谈事,已注意到这些贵女们的动静,但若非陆莳兰出现,他不会现身。毕竟从前想通过落水、崴脚等手段赖上霍宁珩的女子太多。 在回府的马车上,经过今晚这事,陆莳兰和阿眸心中都是各有所思,没有说话。车厢里难得的气氛沉滞。 阿眸突然拉住陆莳兰的衣角,道:“公子,我今天给你惹麻烦了。” 陆莳兰转过头,抚了抚她的发鬓,道:“跟我还说这种话?这事怪不得你,是我没有能力,连你也保护不好……”阿眸的身份是奴婢,终究低人一等。 阿眸闻言忙安慰她道:“谁说的。公子是顶顶能干厉害的,别人哪有公子才高!”在阿眸心里,旁人连陆莳兰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那些人若非占着出身,若论自身的本事,又有几个比得上她夫君! “阿眸。”陆莳兰便再次提起:“我上次与你说的,帮你找到亲人,我们试试,可好?” 阿眸自是也不再拒绝,道:“好。试试!” *** 陆莳兰一路都在想阿眸的事,回到伯府后,更衣时摸到袖中硬物,却叫她想起另一件愁人事。 她坐在书案前,忍不住将霍宁珘送她的药膏给取出来,将这天青色的珐琅小盒在指尖摩挲,这么一枚圆圆的小物,她却总觉得这东西跟个烫手山芋似的。 “这是什么?”一道声音蓦地在陆莳兰身后响起,吓得她手里的药盒都险些掉落。 “嬷嬷,你怎的突然凑我这样近说话?”陆莳兰站了起来。 季嬷嬷看看自家姑娘这紧张的模样,又看向她手里那个玉镶珐琅,工艺精湛的小圆盒,道:“这,公子手里的难道是……胭脂?” 季嬷嬷心说,难道真被自己猜中了?小姐回京后见到她的未婚夫,发现首辅原来是这样风姿绝伦的人物,渐渐对首辅动心,竟忍不住偷偷去街上买了胭脂,又对着这等想用却不能用之物,暗自神伤。季嬷嬷顿时心痛起来。 陆莳兰一看季嬷嬷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赶紧道:“不是胭脂,嬷嬷别乱想。” “那是什么?”季嬷嬷追问到底。 陆莳兰见搪塞不过,知道非给嬷嬷一个交代,便指了指自己胸前,道:“我这里近日不大舒服,便去新买了药膏。一种药物用久了换换旁的,效果要好些。” 季嬷嬷将信将疑,她总觉得这盒子如此漂亮,拿来装药膏?但还是相信了自家姑娘。自是不敢怠慢,道:“那嬷嬷今晚便用这个给你试试?” 陆莳兰却是摇头:“先把嬷嬷制的用完罢。” 等季嬷嬷出去了,陆莳兰看着窗外的花架,心中忍不住想到,或许,她不该这样快回京的…… *** 既知凶手是聂书云,毛方晋便不再有杀人之嫌,都察院便按照毛方晋的前罪做出了裁决。 这桩要案的结果,当然要上呈皇帝,萧冲邺便很自然地将陆莳兰召进宫中,了解详细情况。 萧冲邺听完她的禀报,来到她面前,问:“经过此事,槿若还想继续做御史吗?”走这一条并不好走的路。 陆莳兰慢慢想:“想。” 经过聂书云一事,更加坚定了她的信念,令她对自己身为御史肩负的责任感更甚。她想利用手中的监察权,做一个真正能为民请命的人。 谈完公事,陆莳兰道:“皇上,您要娶江家姑娘,想来对江家了解不少?” 萧冲邺听陆莳兰居然又提到江善善,难免百感交集,解释道:“槿若,皇后的人选是母后定的,不是朕,朕……对江善善没有特别的感情,只是知道其父江照英品性与能力皆是不错。” 陆莳兰微微诧异,皇帝居然跟她分享私人情感秘辛……她能不听帝后的八卦吗? 萧冲邺又问:“槿若问江家做什么?” 陆莳兰便说:“是这样的,江大将军所带的镇南军,风纪极好,臣便想向他讨教讨教,是如何抓的军队反腐。可臣的分量不够,贸然找上门去,江大将军可能未必会接见臣。不知皇上能否帮臣引荐一二?” 江照英在京中应当待不了太久,陆莳兰知道,自己得抓住机会。 “当然可以。”萧冲邺笑道:“江照英这几日不在京中,等他一回京,朕就给你安排,可好?” “好。”陆莳兰亦笑道:“多谢皇上。” 萧冲邺看着陆莳兰的笑意微微失神,突然握住她的手,道:“槿若,你很久没有这样对朕笑过了。” 陆莳兰身体微僵,也不好做得太突兀,等萧冲邺握了一会儿,才努力抽了回来。 其实,自从萧冲邺上次有过激的举止后,再也没有过出格行为。但陆莳兰也不知为何,就是不大能接受回到从前与他那样兄弟般的亲密。 陆莳兰严守礼法,不能轻易直视天颜,自是看不到萧冲邺目光是如何打量她全身,不愿移眼。 *** 霍宁珘第二天才从京畿大营回来,他先在侯府处理完积压的折子,接着便去了都察院。 冯征昊将霍宁珘迎入署房,汇报完这几日公务。他便指着跟在身后的一名容貌端正的年轻人道: “首辅,陆槿若昨日领了新差使,最近都不在都察院,以后,便由这位周卓青周御史来协助您。” 周卓青立即上前道:“下官周卓青见过首辅。” 霍宁珘提笔写批示的手微微一顿,搁了笔,抬起头来,看了看这周卓青,淡淡嗯一声,让他暂时退下。 霍宁珘这才问冯征昊:“陆槿若领了什么新差事?” “回首辅,是这样的,在国子监巡视的那位王御史,近来生了急病,陆槿若是去顶替那人,将巡学工作收尾。” 毕竟霍宁珘也没有点名要过陆莳兰作为近侍,冯征昊可没想过这位首辅居然是非其不可。 霍宁珘沉默下来,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冯征昊忽地反应过来,简直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他怎么越混越回去了,连官场上最基本的都忘了。既然先让陆槿若协助首辅,那突然调他做别的事务,怎么也得经过首辅的同意才是! 霍宁珘倒是没有立刻追究冯征昊,而是问:“是她主动请缨,还是你提出安排的?” “回首辅!是陆槿若主动请缨!”冯征昊可没有说谎,的确是陆莳兰主动提出的。 霍宁珘有一会儿没说话,清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格外复杂的神色。 冯征昊便道:“首辅,下官立马派别的御史去做巡学收尾!明日便叫陆槿若回来。” “不用。”霍宁珘淡淡道。虽然想让陆莳兰就待在都察院里,但他没有在政务安排上朝令夕改的习惯,当然,对下属的要求也一样。 回侯府的马车上,霍宁珘吩咐蔺深:“叫陆槿若今晚到侯府一趟。”国子监反正也在城里,陆莳兰总要休息。 晚些时候,蔺深却回禀:“首辅,陆御史称家里有急事,今晚必须处理。所以……” 第二日,霍宁珘又派人约了陆莳兰一回,她这次推说身体不适。 蔺深将话带回给正在看云南战报的霍宁珘时,简直不敢看自家七爷的表情。 霍宁珘将战报轻掷在桌上,哪里还不明白……陆莳兰这是在躲他。 上次,他送了那药膏给她,就吓到她了?那她以后要怎么办?他其实已经很克制,没有对她真的做什么。 若是陆莳兰足够了解男人,她便不该在霍宁珘刚对她宣示所有权的时候,便避开对方,想要逃走。可惜陆莳兰虽然扮成男人,但对于男人的心态,实在不懂。 *** 直到几日后,谢遇非派人来约陆莳兰一起用晚餐。 到了那处叫“十里绫”的酒楼,她才发现,谢遇非不止约了她,还约了霍宁珘、郑兴奎等人。近来谢遇非都是与她单独聚会,她倒没想到今天有五、六个人。 陆莳兰微怔后,看了看霍宁珘,立即上前行礼,道:“首辅。” 霍宁珘只看她一眼便收回视线,面上半分心思也不显。 大家见到陆莳兰,倒是都很热情,纷纷叫道:“槿若来了,快来坐,来坐。” 等众人酒过三巡,霍宁珘突然起身,经过陆莳兰身边时,低低道:“出来。” 陆莳兰听清了,她想了想,知道首辅怕是看出她在躲他。犹豫片刻,只好起身出去。 他们是在三楼用餐,霍宁珘穿着一身圆领燕丝袍,身姿挺拔地站在雕花木栏旁,檐下灯笼的辉光倾泻在他身上,令他的发丝也似染着光晕。男子的那张面容,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感叹上天真是极其偏心。 尤其是侧脸冷隽的线条,薄红的唇,令正好送酒经过的侍婢看得绯红着脸,险些打翻手中的漆盘。 陆莳兰此时却无心欣赏这可堪入画的美景,因为霍宁珘朝她走过来了,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陆御史近来都忙得很,今日倒是有空了?”霍宁珘就如闲聊一般,很是温和。 陆莳兰斟酌着道:“嗯,下官家中近来的确诸多事宜,抽不开身,还望首辅体谅。” 他走几步,她便也跟着退。陆莳兰很快发现自己无法再退,霍宁珘定定站在她面前。 “首辅……”陆莳兰刚叫出这么一声。 霍宁珘已一手掐着她细软的腰,一手推开她身后房门,将她迫进了这间无人的厢房里。 陆莳兰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门又啪地合上,而她的后背已抵上槅扇门。 这间房里没有客,店家也就没有点灯,全靠廊上的光从槅扇照进来,因此屋内十分昏暗。 她靠着门的身体开始轻颤,昏暗中听到霍宁珘漫不经心的声音,要比平时喑哑几分:“真有这样忙?陆御史的脸这样红,心跳这样疾,我瞧着,多半是在撒谎。” 第46章 陆莳兰的确是说了谎。但绝非因为说谎而显出这副情态。她现在说几句假话,已经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伪饰。 她忙道:“下官没有说谎, 最近真是事都堆积到一起。”心虚之下, 陆莳兰没有意识到这位首辅在逗她。 “是这样啊。”霍宁珘倒是轻轻颔首, 相信了的样子,还认真与她讨论:“不是说谎心虚,那陆御史……该不会是在害羞?” 陆莳兰闻言脸上添了些热度, 更是觉得煎熬。她既然不承认自己是在说谎,当然更不会承认是害羞。便道: “首辅说什么呢。我既是男儿身份, 又历来将您视为上司,视为友人,怎会有害羞这等心态。”她特地加重“友人”两个字的发音, 再次提醒对方应当言而有信。 霍宁珘自是听得懂陆莳兰的弦外之音, 却是流露出些微担心,道:“不是说谎,也不是害羞。那是染了风寒?” 因两人本就在门边, 与外面一门之隔。未免被偶尔可能路过的人听去, 霍宁珘的声音压得低, 还凑在陆莳兰耳边说话,呼吸落在她细嫩的颈侧肌肤,激起她又一次颤栗。 偏偏他还牵起她的手, 手指轻搭在她手腕,真给她把起脉来:“我给你瞧瞧。” 随即又将手背贴上她的额心, 低笑道:“陆御史身体很健康,就是气血翻涌得厉害。我一时也断不出, 你这究竟是个什么毛病。” 听着这戏谑十足的笑声,陆莳兰哪里还不知道,霍宁珘先前是故意的。 她之前竟还真信了他的质问。陆莳兰便忍不住抬头看向霍宁珘,轻蹙着眉,一双纯澈的眸子里含着指控,竟有点瞪人的意味。 少女无意之中的神情,却是叫人心神一荡。霍宁珘敛了笑意,与她对视片刻,突然道:“陆御史别这样看着我。” 陆莳兰以为霍宁珘是说她无礼犯上,赶紧低下头。但下一刻,她的下巴又被抬起来,听他寒声道: “我约陆御史见面,怎么都叫不出来。谢遇非一叫你,你就赴约了。看来是很厌恶我?” 霍宁珘沉声说话的时候谁都会怕,陆莳兰的心里又紧张起来。她露出笑容,道:“下官敬慕首辅都来不及了,怎样都不会厌恶您啊。” “……怎样都不会厌恶么?”他重复,似在考虑什么。 “嗯。”陆莳兰赶紧点头。 “那这样呢?”他又问。 霍宁珘话音刚落,陆莳兰便感觉到,她的双唇被一物轻覆,只是一触,便分开。 陆莳兰反应片刻,才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她愣愣看着他的嘴唇。男人的唇瓣柔软而带着甘凉,刚才是他亲了她一下。 她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底跳如鼓擂。 霍宁珘想着方才那初尝的芬芳,和他想象的一样美好,缓缓道:“跟你说了,不要这样看我。” 陆莳兰还没理解到这话的意思,霍宁珘已再次低下头。她的惊呼声还未发出,已消失在两人相接的唇间。 陆莳兰只感到脑中完全空白。少女突然遭遇这种事,或许都不用想,本能便是反抗。但两人力量何等悬殊,霍宁珘轻而易举地禁锢着她,哪里也不许她逃。 不再是先前的蜻蜓点水,而是肆意攻陷和掠夺。他含住她柔软的唇瓣轻咬品尝,而后顶开齿关,入侵到那片温软中。她被迫仰着头迎合,可怜的小舌头被追逐缠逗,连舌尖都被吮得隐隐作痛。 不止是舌头痛,她身上也被紧紧箍得发疼,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烫得像火似的,她的柔弱和霍宁珘的高大强悍对比得一清二楚。 她的右手被反剪过去压在自己身体和门板之间,想抓住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抓到。细白的手指只能无助地蜷缩起来。 随着亲吻加深,陆莳兰意识变得混沌一片,身体也从反抗变为顺服,她紧紧闭上了双眼,软下来的身体如风中细柳,任由狂风暴雨的侵袭。 空气中燃着暧昧的气息,尤其是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更是叫人迷乱。 霍宁珘吮吸着陆莳兰口中香泽,听着她细细的嘤呜声,仿佛怎样也尝不够。 这时,突然听到外面谢遇非的声音由远及近:“七爷,槿若?在哪儿呢?”怎么出来这么一阵都不回去。又道:“蔺深,你怎么没跟着七爷。” 蔺深又道:“兴许七爷与陆御史到街上逛去了。和七爷在一起的,不用担心安全。” 是谢遇非和蔺深从门外路过。 陆莳兰这下才彻底回神,她的身体紧绷,惟恐被人发现她和霍宁珘躲在这黑灯瞎火的房间里,赶紧又去推他。 霍宁珘便与她分开,平复比平时粗重的呼吸,却依旧揽着她的腰,防止怀里有些瘫软的姑娘下滑。 他低头看着她,没有想到,陆莳兰竟令他失控成这样。按照原本的计划,并没有这样快。但是,亲就亲了,他从不后悔。 更何况,此刻的陆莳兰跟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叫人有目眩神迷之感。 她的唇瓣有轻微的红肿,眼睛里水光潋滟,不住轻喘,美得如一株丽而不妖,吐香绽蕊的兰,明明该是在幽谷中不可攀折的端洁,却沾染上了别样情致。 让人实在很想看她穿上裙子,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等门外完全没有动静,霍宁珘才慢慢问:“厌恶吗?我亲你。”他紧紧盯着她,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他。 陆莳兰垂着眼睫,听男子这样问,发现自己心中滋味百般,细细辨别,其中有抗拒,有害怕,还有一些异样难言的感觉,连她都不懂那是什么,唯独倒是没有厌恶。 她思索片刻,用越发哑的嗓子吐出两个字,虽轻,却很清晰:“厌恶。” 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周围的气温似陡然下降般,冰冷冻人得可怕。 霍宁珘眼底凝冰只结了一瞬,很快消褪,他拿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庞,看着她闪躲的目光,轻声哼笑,道:“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陆莳兰闻言紧了紧手指,并不说话。原先还能有个好兄弟的身份,现下,她不知该怎样面对霍宁珘。 这既是她如今的上峰,更是权倾天下的首辅,还是曾经他的未婚夫……给他一巴掌?以对方的身手,她未必打得到。打了之后,那后果也未必是陆家能承受的。 她自从扮成男子后,冷静之后就总是会想得多些。那句厌恶,几乎就已经算是她目前能做到的反击。 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亲了,该怎么办?陆莳兰清醒得极快,放到如今的身份身上,她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开始认真与霍宁珘说道: “首辅,你今晚喝得有些多,不知……是把我当成了你认识的哪位姑娘。可下官是男子,你认错了人。还请首辅下回再也不要如此,我……会当作没有发生过。” 霍宁珘心头蹿起一团怒火,气极反倒是笑了,他问:“就当没发生过?” 陆莳兰垂下眼睛,点点头:“这样对我们都好。” 霍宁珘盯着她片刻,道:“陆御史,还真是大度。被男人给强吻了,半分也不在乎?” 陆莳兰听出里面的轻讽,脸色微微变白,咬了咬下唇,没有反应。她知道,霍宁珘说的是她“大度”,其实是在说她“随便”。 “换个男人,你也这样让他随意占便宜?”霍宁珘的声音没有起伏。 陆莳兰下意识地摇头,反应过来,又不摇头了。 她下意识的动作,却让霍宁珘神色缓和了些,他慢慢道:“你就这样想做官,不愿做女子?”霍宁珘现在可以确定,虽然一开始是陆伯爷安排了孙女错乱的人生,但事到如今,陆莳兰却是连自己也不愿再做女子了。 陆莳兰沉默少顷,趁机表明心迹:“是的,首辅。我只想做男子,不想回到后宅。这点我一定要向您说明。” 陆莳兰现在也不大太敢看霍宁珘,尤其是看他的唇,那会让她想起他先前……她总觉得唇上还留着先前激烈的触感,挥之不去。 “我知道了。”霍宁珘淡淡道。 “多谢首辅成全。”陆莳兰立即道,她以为霍宁珘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霍宁珘看看她,没有说话。心道,真是个傻孩子。无论哪个男人,尝过她的甜美,都不可能再放手。 过一会儿,他才从喉间轻嗯一声,问:“那你今后还打算继续躲我么?” “如果首辅能信守承诺,不再做越过朋友的事,我当然也不会……”陆莳兰也算间隔承认了她之前是在躲他。 霍宁珘慢慢道:“这样罢,我答应你,在你还不想回复为女儿身的时候,不强迫你做回女子,如何?” 陆莳兰点点头,这下总算放心了些。虽然她这次没有完全相信首辅。但按照首辅的说法,只要她不愿回复为女儿身,霍宁珘总不可能一直不成亲罢?霍家肯定不允许的。看看霍老夫人那着急的样子,左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等他有了自己的妻子,总不可能,还像现在这般对她…… 霍宁珘有他的想法,但她也有她的打算。 话已说到这里,霍宁珘便说:“你别回席间了。我送你回伯府,走罢。” 陆莳兰迟疑:“总得回去跟大家打个招呼?” “你的嘴唇有点儿肿。”霍宁珘道。让他们看到不好。最重要的是,他可不想任何男人对着她现在的模样浮想联翩。 陆莳兰一怔,看看他,为什么首辅的唇不肿?她突然又想起来,他对她又咬又吮的,她的唇当然会有些红肿。她便开始担心,该怎样向季嬷嬷交代。 将陆莳兰这忧虑的神色看在眼里,到了马车上,霍宁珘找蔺深拿了一个小药盒,递给她,道:“搽了这个,一会儿就好了。” 陆莳兰微怔了怔,想道谢,又想起面前就是罪魁祸首,便接了药盒过来,没有说话。 她有些担心首辅要帮她搽药,还好,是她想多了。 霍宁珘便靠在一旁,看着陆莳兰用指尖挑一点药,轻轻搽到她的双唇。她没有意识到,她这个动作,是一副多么赏心悦目的画。如果,这身男子衣袍换成雾纨衣裙更甚。 两个刚亲吻过的男女,单独在马车里,难免氛围尤其异样。 陆莳兰想打破这种异样,搽好药后便道:“首辅从京畿大营回来,下官便去国子监巡学了。聂书云这件事之后,下官也有些想法,倒是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 霍宁珘便道:“讲。” 她便说:“关于治理司法**,自从皇上登基以来,我朝已做了诸多举措,一是在对新进司法官员的选用上更加严格,二来在案件的办理与审理的程序亦改进许多。这些都是好事。下官目前也有三个建议。” 霍宁珘轻轻颔首,示意她继续。 “下官前几日查阅了过去的案卷,发现很多司法**问题都是发生在这些官员在地方上任时的。不是说京官中没有**,相反京官一贪起来牵涉面更广。但至少说明,我们地方基层的监督还很薄弱。因此第一,便是应当在如何将监察力度下沉,在强化地方监督上花功夫。” “第二,下官认为,应当让司法官员定期上报家中财产情况,并派员进行清核,令其不敢**。若有上报不实的,极有可能就是曾有**行为。一旦发现,应当立即革职并清查其财产来源。” “第三,御史的力量太单薄。我朝两京十三省,可御史才一百多人。虽然也有不少吏员从旁协助,但始终是杯水车薪。甚至,许多吏员比官员更急迫地攫取利益,因官员可以升迁,吏员却始终在底层。下官认为,御史的配备力量应当增强,任何监督检查,都必须至少有两名御史,并且采取交替合作,不断轮调的方式进行派遣。” “以上三点具体的扩展,下官已形成一篇策论,若首辅有空,下官想将文章交给首辅,请您予以指点。” 霍宁珘听着陆莳兰一番情深意切的话,虽然知道她是急切地想划清界限,但也明白这个姑娘是真正的心系苍生。令许多享受着高官厚禄,却只顾着争权夺利的男人也该汗颜。只待在后宅,的确可惜了。 便道:“明日给我罢。治理**若想看到成效,本就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不断因时革新,你能主动思考,是件好事。” 第二日,陆莳兰果然将策论交到霍宁珘处,只是,在他提出修改意见后,她就再也没有到过都察院。 *** 陆莳兰终于等来了见江照英的机会,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快。 萧冲邺将她召进宫,安排她与江照英见面。不仅如此,竟还坐在上首旁听。 见江照英从殿外大步而来,陆莳兰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对方。 这江照英是儒将一挂的,虽然征战沙场,性格却颇为温和细致,难怪是个慈父。陆莳兰便有些为自家阿眸惋惜。若是从小就能有这样的父亲呵护,多幸福啊。 但她这些天已找人查过,江照英一直为人秉正,与正房夫妻和美,没有养过外室,也没有包养过艺伎之类。当然,也可能是江照英处理得太好,哪怕曾有过外室什么的,被他处理干净了。让人轻易查不到。 陆莳兰当然不希望阿眸是外室之女。查不到也好。 陆莳兰便行礼道:“下官仰慕将军威名已久。今日有幸见到将军,实是欣喜不胜。” 江照英便笑道:“皇上对陆御史赞赏有加,今日见面,果然是芝兰玉树,谈吐不凡。陆御史有什么想要问的,尽管问好了。” “将军过奖。”陆莳兰道。 陆莳兰也不可能第一次就贸然对江照英道:“我怀疑我的一个婢女是你的女儿。”毕竟也只是她从容貌上有所猜测,但这世上没有血缘关系,长得像的也大有人在。 她只能旁敲侧击,了解她想知道的。 两人倒是交谈颇为融洽。陆莳兰在报销军饷等项上发表了一些看法,颇得江照英认同。 最后,江照英倒是道:“若论治军,我朝首屈一指的,应是首辅,其雄才大略远在我之上。陆御史倒是可以找机会与首辅探讨一番。” 陆莳兰便笑道:“首辅自是韬略不凡,但将军也实在自谦。” 等江照英退下了,陆莳兰也要告退,萧冲邺却是不准她离开,道:“槿若再陪陪朕罢。” 陆莳兰哪能拒绝皇帝的旨意,便道:“是,皇上。” 梁同海便悄声在萧冲邺耳边道:“皇上,太后娘娘今日便要回宫……” 萧冲邺也是迫于霍宁珘,不好再轻易召见陆莳兰。难得的机会,自然不愿放过,只道:“太后回宫了,朕再让陆槿若走便是。” 萧冲邺先与陆莳兰下了一会儿棋,又准备带她去小校场骑马。 还没到校场,倒是遇到太后带着一群宗室女。诸如恪淑长公主、萧檀君等人。 正是太后见萧冲邺迟迟未请自己回宫,心中还窝着火,自己就从行宫移驾回宫,准备亲自过问皇帝婚礼最后的准备事宜。 便远远看见萧冲邺和他身旁一个纤细人影,一起往校场的方向去。 太后如今眼神不比从前,一时没瞧清楚人,便问身边的萧檀君:“和皇帝在一起的是谁?” 萧檀君道:“回太后娘娘,那是都察院陆槿若。” 第47章 太后便颔首,道:“原来是他。七郎曾说过, 这陆槿若是个能干的。” 萧檀君便抿唇一笑:“那是, 说起首辅, 他对这陆槿若就更加欣赏和爱护了。上回,我和善善从安平姑姑那里用完晚餐回家的路上,还看到首辅陪着陆槿若去街边买糕点, 而且,倒是首辅跟在陆槿若的身后, 为陆槿若挡着旁边的人,生怕别人撞着了他。” 此话一出,莫说太后, 就是旁边听热闹的宗室女, 面色也是变了变。被霍宁珘护着,这可是连公主都没有的待遇。竟如此对一个男人? 萧檀君又道:“不止七爷,上回, 齐国公府的贺存秀, 与这陆槿若的婢女在大街上起了争执, 连四爷也为陆槿若出头说话。” 安平长公主便道:“那的确是个人缘极好的了。” 太后在儿子和弟弟面前,那是跟个小女孩儿似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从无顾及。在外面,却并不轻易开口。她只看向萧檀君, 声音略低:“这些事,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说?” 萧檀君忙道:“因娘娘之前一直在行宫……檀君并非有意不禀。” 太后轻轻哼了一声。她的心里, 这才真正重视起来。 萧檀君知道不能当着太后妄议朝事,便没有提霍宁珘亲自到都察院掌摄工作的事。但这件事,太后却是知道的。两相联系,难免心下不安。 那边的萧冲邺和陆莳兰自然也看到太后,但毕竟隔得远,过来见礼终究要走一会儿。 走得近了,陆莳兰便察觉到,这一群皇室女眷的目光,竟都落在自己的身上,也不知她们在打量什么。但陆莳兰从不做问心有愧之事,面色倒是沉定依然。 太后是第二回见陆莳兰,却仍有惊艳之感。仙姿玉色难得,若换个人,哪怕霍宁珘对其独特一些,她也不会多想。但这样的,就叫人不得不多想了。 萧冲邺自然也注意到众女目光,心中微沉,面上却不露。他清楚,他以前没有好男风的先例。只要他一派坦荡,太后也不能怀疑什么。 他便说:“母后可终于回宫了。朕正与陆槿若探讨如何治理军队**,方才,江大将军也在宫里,咱们三个才议完。” 皇帝这态度,太后果然瞧不出任何不妥。太后现在怀疑的,是霍宁珘,而非萧冲邺,心中始终翻覆不定。自己这弟弟至今没有婚配的意思,莫不是被萧慈给带偏了,也有了男风的爱好?还是,仅仅瞧上了陆槿若? 太后便让公主郡主们先去逛着御花园,让萧冲邺与陆莳兰留下了。 太后也不避讳萧冲邺,直接问陆莳兰道:“听说,你们首辅近日亲自到都察院办公,代掌都御史之责?那与你倒是时常碰面了?” 萧冲邺闻言,知道是太后担心霍宁珘也变成断袖之癖,心下冷笑了笑,沉默听陆莳兰如何回答。 陆莳兰感觉到太后声音中的凌厉,如实道:“首辅实则亲临都察院并不多,而且臣最近一直在国子监巡学,每日都是直接从家中去国子监,因此与首辅见得不多。” 太后见陆莳兰神色不似作伪,点点头,道:“但哀家听说,首辅对你是格外关心啊……哀家可从没有听说过,他这冷情冷性的脾气,什么时候这样关心过外人的。” 陆莳兰终于听出些苗头,不再敢答话。 太后又道:“身为朝廷命官,要注意着身份,不该走得太近的人,便要保持距离,懂了吗?”若是叫她知道,这陆槿若仗着自己这副容貌,将她的弟弟往歪路上引,她可是饶不过他。 “是,娘娘。”陆莳兰便回答。 萧冲邺皱着眉,压抑着心头愠意,用喜怒莫辩的声音缓缓道:“母后,小舅舅有个朋友还不好?小舅舅的心智如何,你还不清楚?”他本也有心借霍家的力量分隔霍宁珘和陆莳兰,但真正看到陆莳兰受委屈,却是舍不得了。 太后便也不再说什么,萧冲邺说得也有道理,她想着,先忙过这段时间,便等几天后,萧冲邺大婚过了,再来理起这件事。 *** 在有条不紊地布置下,皇帝的大婚,也如期而至。 萧冲邺贵为天子,当然不会亲自迎亲,而是由使臣代为前往江家奉迎新后,迎亲队伍如浩浩长龙,自是满城皆沸,争睹者无数。 江善善身着绚丽无匹的大婚吉服,乘着凤舆,于钦天监推演的吉时出发,准时抵达宫门。 中和韶乐不绝于耳,百官拜贺之声更是如山呼海啸,江善善无比享受着这一刻的尊荣,一步步走向她思慕已久的萧冲邺,受了册封之礼。 礼部准备这样久,整个过程自是诸事顺遂。就连天气,也是秋高气爽,艳阳温温,一切圆满至极。江善善满意极了。 直到行了合卺礼,帝后要圆房时,江善善才无比紧张起来。她已沐浴过,换上轻柔细腻的单薄凤彩绸衣,坐在铺着百子帐的喜榻等着皇帝。 萧冲邺来到江善善面前,居高临下看她片刻,将她放到了床上平躺。 皇家这种事本就从小有所教导,萧冲邺朝江善善微扯嘴角,只是眼中却并无笑意。 他的手落在江善善领口精美的牡丹扣上,因她换的衣裙与中裙无异,十分简洁,片刻功夫,便被他除去身上束缚。 江善善感觉到萧冲邺将她身下垫的元帕正了正位置,心跳得快到了极点。她克制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看向自己夫君清俊的面容。 而萧冲邺从先前看到江善善头戴凤冠的样子,就有些恍神,脑中总是忍不住想象陆莳兰凤冠锦帔,盛妆华饰的模样。 此刻,他更是不可控制地走神,若这时温顺躺在这喜床上的,是陆莳兰……她一定会用她那双润桃花似的眼睛,羞怯无措地看着他,不知有多害怕吧。 萧冲邺顿时感到全身血液都流向下腹,见江善善已在他手指随意的挑弄下情不自禁,便朝她俯下身去…… 整个过程,他只是一昧索取,没有多余的动作。最后,萧冲邺终于完事时,闷哼后含混不清地喊了两个字:“莳兰……” 因那声音着实太低,几乎就像叹气一般,且江善善还在沉醉当中,自然没有听清。 只是,这一次完毕之后,萧冲邺便起身先去净室沐浴了,没有再碰江善善。自有一旁专侍天子房中事的姑姑,上前扶起承欢后瘫软无力的新后,并取走了验身的元帕。 皇帝事后半分也不眷念,连一句话也没有,江善善难免有些失落。 不过江善善也知道,自己不是很漂亮的类型,太后看中她做皇后,除了想要抓江家的兵权,也是因为太后不喜太美的女子做皇后。因此,能嫁给姿容出众的皇帝,她已是觉得幸运。 但江善善细细回想,她总觉得皇帝的反应太冷淡了些……不知是本身就对这些事不热衷,还是……心里有别的人。 *** 太后倒是一直记挂着陆莳兰。 皇帝大婚后两日,她便将陆莳兰召进宫中,道:“皇帝大婚,是这入秋以来,举国的第一件大事。” 陆莳兰安静听着太后的话。听她又道: “下头虽是不敢懈怠,只不过,从置办物资到举行典礼筵席,收取诸国各方的进献,中间自是有利可取。虽然礼部有给事中监督着,但给事中始终和礼部的人太熟,同流合污也容易。” “陆槿若,你这几日就留在宫里,哀家让人将涉及皇帝大婚的账目都送过来,你再仔细核查一遍,知道了么?” 陆莳兰便答:“是,太后娘娘。”正好巡学那边已收了尾,她这两日已写好报告。 等陆莳兰先下去了,太后便朝身边的太监总管聂瀚生道:“你说,首辅会不会专程进宫来找这陆槿若?”若是连这都不放心,亲自找来,那可真是糟了。 聂瀚生便说:“太后娘娘……奴婢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说。”太后道。 “首辅若是认定一个人,对他好也属正常。看看首辅对霍家的人,对底下追随他的人,实是照顾的。既然首辅认了陆槿若这个朋友,奴婢认为,娘娘还是不要动他的好。以免……影响娘娘与首辅感情,就得不偿失。” 他又说:“何况首辅已弱冠两年,只要他愿意成亲,哪怕是尝个鲜……真的在外弄了男子来侍奉他。娘娘该睁只眼闭只眼的,还是别管了。” 太后知道这聂瀚生对自己忠心耿耿,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但她心里,仍是有自己的主意。便慢慢道:“那就先看看他愿不愿成亲吧。哀家也不先动陆槿若。” *** 陆莳兰自然是被安排到侍卫那边的值房,不可能进入后廷。 霍宁珘接到消息,再处理完事务过来的时候,已是晚上。 他便看到一排侍卫值房光线昏暗,一个个腰圆膀子粗的侍卫聚在外面聊天,有的打着赤膊在活动身体,有的在讲荤笑话,轰然笑成一片。 霍宁珘自己就是在军中长大的,自然知道武人说话粗俗,闲聊的时候几句离不开女人。 见到首辅突然来了,侍卫们都懵了懵,立即站起来行礼,都噤了声。 霍宁珘略微颔首,越过众人,被内侍引着往里去了。到了角落的一间屋子,发现他要找的人可不就在里面? “首辅?”陆莳兰看到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立即放下账册,站起身来。 霍宁珘看看这侍卫值房的环境,面色实在不好看。 他又看向陆莳兰案头的油灯:“这样暗的光线,你还看什么账册,看坏了眼睛怎么办。” 陆莳兰怎能住在这里?周围都是些陌生男人,也没个认识的人照料她,睡觉也好,擦洗也好,做什么都不方便。 何况,这些侍卫惯来鲁莽,才不管净室有没有人,就算里头有人在沐洗或是方便,说不得就冲进去了。跟陆莳兰之前待的环境可都不一样。 霍宁珘当然不可能留陆莳兰在这样的地方过夜。 他又随手翻了两本账册,陡然动了怒,眼底寒芒隐隐,道:“当真儿戏。这些账目岂是能随意乱搬地方的。” 王奚等人都知道霍宁珘说的是太后,都战战兢兢垂下了眼,不敢随便搭话。陆莳兰也察觉到霍宁珘身上隐匿不发的怒意,自然也是不敢吭声。 霍宁珘沉默片刻,便叫人收拾好所有账册,朝陆莳兰道:“跟我走。” 陆莳兰也不想待在这里,可是她是奉的懿旨,便道:“首辅,谢谢您。可是太后……” 霍宁珘看着她在油灯光线下格外朦胧的一张小脸,道:“太后那边自然有我。你不必担心。” 陆莳兰知道自己肯定是拧不过霍宁珘,太后和首辅,哪一个都是帝国塔尖的人,她都反抗不了。便随着霍宁珘走出来。 刚走到值房外,两人见到萧冲邺迎面而来。显然也是为着陆莳兰来的。 萧冲邺不敢急吼吼地跑来,以免太后也怀疑到他。掐着时间,没想到稍晚一步。 第48章 萧冲邺站定,眼中掠过一抹翳色, 他看看陆莳兰, 道:“小舅舅, 朕有话与你单独说。” 霍宁珘正有此意,跟在皇帝身后,来到一旁的宫墙下。 确保旁人听不见, 萧冲邺才说道:“在对陆槿若的问题上,小舅舅往后可得当心些, 还是注意收敛言行的好。你对陆御史未免关心太多,已引来母后起疑,她疑心你是喜上了男色。” 霍宁珘含义不明轻笑一声, 只淡淡道:“我既然敢来领人走, 便不会让太后动她。倒是皇上,以后不要再管陆槿若的事为好。” 萧冲邺的手猛力一握,而后松开, 声音冷了些, 道:“小舅舅这话说的, 朕和槿若毕竟是朋友。朕岂能做无义之人。” 萧冲邺现在自是不敢激怒霍宁珘,但是,他也有所倚仗, 那就是霍宁珘也同样不敢先挑明陆莳兰是女子。他只要咬准不知陆莳兰的真实身份,他这小舅舅又能如何? 霍宁珘声音便也沉了两分:“太后疑心病重, 皇上在接近朋友的时候,也当注意分寸。否则, 这可不是帮人,而是害人。”最后两句,已是明明白白的告诫语气。 他说完,接着又道:“臣告退。”竟是不等萧冲邺发话,自己就走了。 这已是很失礼。换了别人,皇帝定要追究一个大不敬之罪。但这个人是霍宁珘…… 萧冲邺便站在原地,看着他和陆莳兰的身影渐渐走远。 其实,在萧冲邺过去还是皇子的时候,最为崇拜最羡慕的,就是他这个小舅舅。霍宁珘从小就是如此,他要做凶险万分的斥侯,霍家便没有一个人拦得住。他曾带着一队仅千人的兵力夜袭鞑靼东昊王王帐,就连当时的肃国公也拿他没辄。 他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从没有人能阻止…… 梁同海看着这情景,也是叹气。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首辅最初的威信只在军中,在朝中可没有这样大的能量。 但最开始,面对刚接手时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政局,面对这虬柯交错的腐朽官场,萧冲邺决定让霍宁珘去做那把最锋利的刀,将这些腐溃一一剜去,将判党一一肃清。 这样一来,敌人都给除掉了,霍宁珘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不用再担心霍宁珘的兵权。这便是帝王心术,是最好的安排。 可谁会想到,这位首辅才华天纵,竟不止在军事上有为。 一年过去,逆王萧真余党的确被连根拔起。霍宁珘也根本不怕做恶人,不怕招人恨,铁血治吏,严惩贪腐,令如雷霆。对世家大族恩威并施,对才德兼备者大开招揽之门。施新政,革吏制。竟令官场日渐清明向好,同时,却也牢牢把持住了朝政。 这权力,即便坐这龙椅的是萧冲邺,却也不是他想收,就能轻易收得回来的了…… *** 霍宁珘可不管萧冲邺想什么,直接将陆莳兰带回侯府。 马车走着走着,陆莳兰发现路有些岔了,并非回自家的方向,忙道:“首辅,您不是要送我回家么?”经过上次……她现在实在有些害怕与他独处。 霍宁珘侧首看看陆莳兰,知道她想躲着他。正色道:“太后给你交办了事务,我却将你带走,她定然会不悦。你再不抓紧完成任务,如何向太后交代?” 陆莳兰懂霍宁珘的意思了。这些账册可不能随便带走,首辅这意思是要她去侯府抓紧看。可是,她又看看霍宁珘……想起他那晚手臂搂着她的力道,心里便忐忑不安。 霍宁珘只当没注意到陆莳兰的目光,直到马车稳稳停在侯府大门,她只好下了车。反正她今晚若留在侍卫值房也打算和衣而眠,在哪里都没有差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陆莳兰以为霍宁珘会将她安排在以前译书的房间,谁知却是带她到了一处陌生院子。 置的是一色梨木桌椅,天然的光泽如洗,看着便知名贵。窗边是嵌米色细瓷面的书案,案侧雕的是兰花照水,案上是一个青金石双耳小香炉,还有精美甚至可爱的文房用品。南墙上有幅画,画的是“月下林鹿”,地上一尊天青色鸾纹鼎。 隔壁的寝间里则有一张檀床,雕工极美,那莲花柱顶嵌着拳头大的珊瑚透雕饰珠,搭着烟绡帐子,帐前垂下的镂空玉球,里面是好闻的香草,帐中是柔软蓬松的雪丝枕,玉色绣被,颇有芙蓉帐香之感。 陆莳兰皱皱眉,道:“下官怎么觉得,这像是女孩子住的房间。首辅,能给安排别的地方吗?”她确定是给女孩子住的,但除了那张床,都颇为淡雅,其实布置得也不算太女气。 “那……便到我那屋,同榻夜谈。反正都是男子?我正好与槿若探讨些监察难点。” 陆莳兰骇得不轻,立即改口:“那下官就住这里。”她又看看周围,这里……难道是霍宁珘哪个姬妾住过的地方? “那你就在这儿看账,困了便叫人抬水,侍奉你沐洗。”霍宁珘在门外特地留着专程侍奉陆莳兰的侍女。说完便走了。 这里比那侍卫值房不知明亮干净了多少倍,陆莳兰从内心来说,当然还是更喜欢这样的环境。果然坐下来安安心心看账册。 霍宁珘今日实在是忙,刚又接到密报,云南那边终究还是出了大乱子,土司府野心勃勃的觊权者,始终拿前朝做文章的义军,滋扰边境的外邦军队,注定要起硝烟,得拿个方略出来。 在书房议完事,霍宁珘回来时,却发现陆莳兰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昨晚熬夜写了巡学报告,今日实在太累。原本只打算稍作休憩又继续,不想头一枕到自己搁在桌上的臂弯里,便沉沉睡了过去。 窗边一枝秋海棠被风吹得起伏,光影落在陆莳兰光洁柔美的侧脸,若恋花的蝶蹁跹而舞,不舍离去。 看着她这个样子,霍宁珘自是不会叫她,而是直接将她抱起来。 陆莳兰很轻,但霍宁珘之前就清楚,女子这身条看着太纤细,有些瘦了,实则又香又软,抱起来很舒服。就连她的那处,被布条给束了这么些年,那两次解开束缚,在衣襟里撑起的峰峦起伏,也并不算小山丘。 然而,陆莳兰落入霍宁珘怀里的一刻,她便醒了。她睁眼的一瞬,发现自己紧贴着男子胸膛,对方正抱着她往里间走,赶紧又闭上眼睛,按兵不动,暗中观察他想要做什么。 霍宁珘本打算将陆莳兰放到榻上,无意的低头,发现她微动的眼睫,还有神色流露的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焦虑。他一晚上都因云南时局稍显严肃的眉宇,倒是舒展,嘴边也染上笑意。 他便不急着将陆莳兰放到床上了,而是抱着人坐到床边,依然将她紧搂,像个孩子抱着自己喜欢的玩具似的,爱不释手。 陆莳兰坐在霍宁珘怀里,人也被他圈着,完全被男性的气息所笼罩。她只觉得腿心与霍宁珘相接触的地方,灼烫得快要烧起来,哪还能淡然装睡。 但这时醒来,这样的姿势,只会比先前更尴尬。 还好,她没法淡定,霍宁珘也意识到这么一直将人抱着不妥,折磨的还是自己。便将她放到了榻中。 他却是没有立即离开,高大的身躯俯下去,薄唇贴在她耳边低笑了两声,声音倒是十分愉悦:“我晚上不会过来。你就当在你自己家一样,浴了身好好睡,这里很安全。” 第49章 陆莳兰心头一突,见自己装睡被挑明, 紧张和尴尬之下, 手指紧攥住身下绣被。 他这般靠着她耳廓说话, 令她感到一种异样的酥麻感从耳后开始蔓延,愈发阖着双眸,不好意思睁开面对他。 “真睡着了?”霍宁珘似乎分辨她的睡颜片刻, 自语般慢慢道:“既如此,那我再亲几下也无妨。” 陆莳兰几乎是瞬间就张开眼, 有些着急道:“首辅答应过我,不再做越过朋友的事!” 男子眸中的促狭与轻笑声,令陆莳兰迅速明白, 对方只是在逗她。 她一时气闷, 她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人,远比她强大,还如此恶劣……她实在拿霍宁珘没有任何办法。 陆莳兰赶紧用力推他距离她过近的身躯, 道:“首辅快些起来。是你方才自己说……让我安心住着。” 她这点力气, 哪里推得动霍宁珘。霍宁珘低头看了看陆莳兰因吃力涨得微红的脸蛋, 看着她无意识展露的女态儿举止,倒是听话得很,从善如流地起身。 陆莳兰此刻躺在柔软的丝被间, 仰望顶帐中央繁复而不失雅致的缠枝花纹,鼻尖萦绕着女儿家才用的蜜香, 不禁有些恍惚。 习惯了男子的身份,出入的署衙和寝居也都是冷硬简洁, 突然被扔到这样的绮罗帐里,还被霍宁珘完全用对待女子的态度来对待,她当然是不适应的。 她甚至有些担心,首辅这回让她住芙蓉帐,下回又会做什么…… 陆莳兰便从床上坐起,她道:“首辅,如果,让您重新提出解除婚约,这样……您心里是不是好受些?”从来都是女子追着首辅,她之前却不知好歹拒绝他提出成婚的要求。 房间里的氛围顿时变了。 霍宁珘眸色难辨,居高临下看着她,不说话。她一心只想躲他远些。 陆莳兰被他看得无措,道:“我也没有什么女子韵味,不像含璧姑娘那样的,举手投足都是风致。只会念书,不会做女红,也没有好听的声音……” 在房里完全沉默片刻后,他却是笑了一笑,问:“说完了?还有么?” 陆莳兰道:“暂时没有。” 话音刚落,她的下巴便被掐着抬高少许。霍宁珘先是看着她的眼睛,随即又看向她柔美的脖颈,认真评价:“我倒是觉得,陆御史全身上下,哪里都挺有韵致的。” 当然不是含璧那种培养出的风情万种,而是自然的,如兰般的优美清灵,静雅馥郁。 “……”陆莳兰发现他看的最后一眼是她的腰。 霍宁珘真的离开了,陆莳兰才慢慢找回思绪。 她经过简单的梳洗后,躺到这柔丽的丝被中,有些辗转难眠。 这一晚,她格外地谨慎,却是白费功夫了。霍宁珘竟信守承诺,并未过来。 *** 第二日早朝后,皇帝留下了内阁与兵部的少数人,在书房共商云南战事,兵部左侍郎禀报完具体战况,便总结道: “皇上,云南如今面临的问题,是出现割据,且被义军和外邦利用。缅军想抢掠,义军则想让时局更乱,这般乱成一团,云南总兵张少蓄已无力镇压。这战况来得是又急又猛!” “的确不好处置。”萧冲邺思索片刻,突然道:“朕倒是有亲征云南的打算!”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沉静了一瞬,是完全凝固般的沉静。 坐在一旁椅上的霍宁珘慢慢看向萧冲邺,脸上的神色不明。 左侍郎立即道:“皇上万金之躯,怎能到云南涉险!” 霍宁珘微眯了眯眼,也道:“此次战乱来得蹊跷,几股势力混战之下,按理说应当是各有伤亡。但此回怪异的却是,伤的都是朝廷的兵马。这几股势力倒像是被谁联合起来,共对朝廷。没有查清这隐情之前,皇上不可轻易涉险。” 左侍郎便道:“是啊,云南这局势太奇诡了。下官以为,怕是只有以首辅领兵的神武,才能予以镇压。” 原本肯定是轮不到兵部来安排首辅的,但既然皇帝都提出想要亲征了,顺势提到首辅也就不是那么突兀。 立即有户部尚书陈东河站出来道:“首辅如今怎能不在朝中?这样的一隅动乱,哪里用得到首辅亲自挂帅!我朝武将难道竟无一人可用?” 萧冲邺见霍宁珘沉默不语,没有要出征的意思,心下有些失望。便道:“好了,首辅统筹全局,肩上的责任已是如山之重,绝不可轻易离朝。” 霍宁珘早已收回看萧冲邺的目光,他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萧冲邺便道:“小舅舅以为呢?” 霍宁珘这才抬首,答:“先从川南与贵州调兵罢。具体的方略臣昨晚已命人拟好,呈皇上过目。” …… 等霍宁珘从皇帝这儿出来,又被太后叫了去。 太后看着殿外走进的年轻男子,霍宁珘今日穿着身暗红色的赐服,身姿轩扬,墨发如缎,这颜色,着实衬他,瞧着是郎艳独绝,夺目至极。 不免想到,她这样优秀的弟弟,怎能与男子勾缠。 她想起自己曾经问霍宁珘,“据说那陆槿若生得比女子还漂亮,是难得一见的殊色?”霍宁珘的回答是,“确是如此。” 太后便让他坐下,问道:“七郎,你与那陆槿若,哀家听到一些传言,你们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霍宁珘早知太后会问,淡淡道:“娘娘身为太后,不可闻风便是雨。我若对哪个下属好些,便要被当成断袖,那可得烦恼不断了。” 太后脸上难得一红,道:“若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哀家自不担心。哀家这不是忧心那陆槿若仗着美色……” 霍宁珘皱了皱眉,道:“既然娘娘都提到这个,臣也有些话,想对娘娘说。” 太后便道:“你讲。” “当初,娘娘提出要给臣封王,臣拒了。为表霍家对皇上的忠诚,臣不愿封王,只做个臣子。因在臣的心里,您这个姐姐,比王爵之位来得重要。” 太后点头,何止不要王爵,霍宁珘这功绩,连公爵也是没有要,依然做他的侯爷。 霍宁珘又道:“但臣的私事,不希望任何人置喙。尤其是臣若想要得到哪个人,更不能容忍,她受到任何刁难。娘娘懂臣的意思么?” 太后哪里会不懂。霍宁珘这分明就是在告诫她,无论他喜欢女人也好男人也罢,都不要过问。他曾经连王爵都不要,要个人而已,她若是不应,就太对不起霍宁珘曾经立下的功劳了。 这怕是真的看上了谁,太后看着这弟弟,嘴唇颤了颤,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 七夕接着亦至,阿眸的想法,当然是要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过。 陆莳兰却是要在今晚,找江照英好好谈一谈。 上回她在宫里那次,侧面向江照英打听到,江家夫人生产时他在外行军,江夫人是在徐州生的女儿,她估计阿眸就是在徐州时,被人掉包,或是不小心抱错的。 她这几日虽忙碌,但也不忘继续查阿眸的身世,找人打听到当初南京那采蘅阁,专有贩子在在南直隶的各边州物色漂亮的孩子。 因此,霍家在国公府里设了莲舟宴,陆莳兰便带着她一起来参宴了。她已先问过霍宁珘,今晚江照英也要来。 出发之前,陆莳兰还帮着自家阿眸好好打扮一番,比阿眸本人还要紧张些。 陆莳兰早早带着阿眸来了国公府,霍宁珘便将她主仆二人安置在一处单独的水阁。 阿眸一看霍宁珘对自家公子的态度,危机感又来了。她便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糖葫芦,道:“公子,尝尝我自己做的糖葫芦?” 去而复返,走到门口的霍宁珘便见阿眸将那糖葫芦先递给陆莳兰咬了一颗,然后她自己也咬一颗,好不亲密。 霍宁珘冷眼看着阿眸,这些宣示所有权的小把戏,他哪有看不明白的。 他又轻嗤了嗤,阿眸这个小丫头还不知道,他连她家“公子”那张红艳艳的小嘴儿都直接尝过了,还会醋上她们这种间接咬咬竹签子的行为? 阿眸当然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这眼前这个瞧着光风霁月的男人,竟然强吻了她家公子,此刻就笑不出来了。 陆莳兰一直站在窗边,朝着对岸看,她一心等着江照英,没有注意到身旁两人的暗流涌动。 然而霍宁珘的耐性,向来是有限的。 在阿眸又让陆莳兰给她剥两颗花生,陆莳兰表现出无限宠爱包容,果然从桌上的盘中剥了花生,放进阿眸手里的时候。 他突然道:“陆槿若,跟我出来。”?陆莳兰自是道:“阿眸,你先在这阁里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第50章 突然被点名,陆莳兰疑惑回首, 道:“是。”又道:“阿眸, 你先在阁里待着, 我一会儿就回来。” “哦。”阿眸应声,看着陆莳兰跟着霍宁珘踏出阁外,也忍不住跟了出去。 阿眸观察着两人的背影, 不自觉地皱眉,她总觉得, 这位首辅对夫君的态度不单纯。似乎对她夫君的占有欲很强。 “哼!”阿眸忽地踹了踹脚下一颗小石子。当然,她并不是想用小石子踢谁,纯粹地小小发泄而已。 闷闷不乐转过身, 却是一愣。 竟是霍四爷霍宁珩, 就站在不远处。他身边还有个年轻男子。 阿眸微微张开双唇,惊讶片刻,换上一张笑颜, 道:“四爷也在这里!” 不会被首辅的亲哥以为, 她想用石子踢首辅吧?关键是这位亲哥是帮过她的恩人。饶是阿眸, 也有面上挂不住的时候。 霍宁珩看着陆莳兰的这小婢女,有些好笑。头一回见自家弟弟被姑娘嫌弃,感觉也是新鲜。便朝对方颔首示意。 霍宁珩是看出来了, 说是侍女,但阿眸衣裳的料子, 可不比陆莳兰自己穿的差。这发簪等佩饰的样式也颇为不俗,说不准是陆莳兰自己设计了请师傅打的。看来陆莳兰对这阿眸, 的确是宠爱。 旁边被无视的人便开口了,问:“四爷,这位姑娘倒似没有见过……” 霍宁珩看看谢遇非,介绍道:“陆御史带来的,阿眸姑娘。” 谢遇非一听是自家好兄弟带来的,态度大不一样,便笑了笑道:“哦,一定是槿若的表妹吧?那也是我谢遇非的表妹!以后叫我三哥好了!” 倒是找阿眸聊起了天来。 *** 另一边走出一段距离的霍宁珘道:“身为朝廷命官,在外当时刻注意言行。看看你方才,举止实是失于稳重。” 男子一派公事口吻,陆莳兰自是恭听,且道:“首辅教训得是。” 她又解释:“不过,刚才下官以为阁中只有我和阿眸,没有别人……”这才吃了阿眸喂的糖葫芦,谁知首辅正巧回来,的确是她心里有事,失察了。 陆莳兰又想到,不过,剥花生算不上不稳重罢?就算是友人之间,剥两颗花生也是可以的。 霍宁珘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径往前走。陆莳兰自然也跟上去。 他本就是将陆莳兰两人安排在水阁,往下行一段花木掩映的圆石路,便来到湖边。 肃国公府的这内湖中清波盈盈,碧叶如盖,正适合泛舟采莲。 霍宁珘解下一只小舟,让陆莳兰坐进舟里,竟亲自撑着杆子,带陆莳兰去摘莲蓬。 陆莳兰现在哪有心思做这个,忙道:“首辅,下官今晚约了……” “放心,江照英临时进了宫,至少还有一个时辰才到。” 陆莳兰便不再说话,坐在霍宁珘身边。小舟荡漾,在荷叶丛中穿梭,没隔多远便停下。 霍宁珘示意陆莳兰看右边一枝莲蓬,道:“那枝还不错。” 陆莳兰便站起身来,刚摘到那枝饱满大个的莲蓬,转身时却是脚下一绊。她想荷叶稳稳也没抓得住,不偏不倚,竟朝前跌进了霍宁珘怀里。 这动作,就跟她故意投怀送抱般。陆莳兰一怔,立即想脱离他站起来。 缠到她腰肢的强健手臂却陡然收紧,霍宁珘将她转了个身,使她面对着他坐在他身上。 陆莳兰挣扎得越发厉害:“首辅,会被人看到。” “放心,看不到。”他选的这处,尽是密匝匝的莲叶,连天光都遮住,这个湖角亦是个死角,外面能看到什么。 霍宁珘这时才用拇指将陆莳兰唇角一点晶莹糖渍给拭去,随后手却舍不得离开,依旧描画着她娇嫩唇瓣,不轻不重的摩挲,低头看着少女的双唇在他的指腹下越发红艳。 陆莳兰不知他到底在做什么,艰难地偏头避开,道:“会肿的。一会儿我还要见将军。” 霍宁珘的低笑顿时充斥在这个几乎密闭的小帐篷似的空间,他道:“不会。这次我又没咬。”微顿又道:“陆御史的意思,若非晚些要见江照英,我便可以继续。” “……”她哪有这个意思?陆莳兰没有意识自己又在瞪霍宁珘。 她其实很想问一下,这位刚叫人在外要注意言行的首辅,那您现在在做什么?这实在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是对上霍宁珘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睛,她只是别开了脸。 霍宁珘总算放过她可怜的唇,道:“你有没有想过,江照英若是认回阿眸,她难道还能继续当你的‘通房’?” 陆莳兰微怔,首辅居然已知道她在查的事。再一想,霍宁珘知道了也不奇怪,便道:“当然不能。我打算将阿眸送回江家,前提是江家会对她好。” 她又道:“阿眸作我‘通房’的事,并未对外宣扬,只是告诉了首辅。还请首辅为我们保密。” “那是自然。”霍宁珘道:“不过,既然你有将她送回去的心,就不应再像方才那般跟她太亲昵。否则,她怎会愿意离开你回家?” 陆莳兰颔首:“下官知道了。”其实她也知道,阿眸对她的依赖心过重,甚至因为讨厌男子,将感情都寄托在她身上。只是,她舍不得突然和阿眸生分而已。 霍宁珘本就没想一直说阿眸,他话音一转:“昨日,你不是说你扮久了男子,不懂得如何服侍夫君?” 见霍宁珘的目光落在她先前摘的莲蓬上,陆莳兰瞬间懂了。首辅这是要让她剥莲子呢。 但是,她若是剥了这莲蓬,岂非意味着承认他话里那个“夫君”的称呼。 陆莳兰便坐着不动,霍宁珘看着她,早知她不愿做,便自己拿过那枝莲蓬剥了起来。 说实话,陆莳兰那白嫩软绵的手指,他还真没打算让她做这个。 那只小手,不适合剥这样硬的莲子壳,只适合喂他吃莲子…… …… 霍宁珘带着陆莳兰从莲叶堆里出来的时候,直接带她去见了赶来国公府的江照英。 “首辅,陆御史。”江照英打着招呼,一如既往的谦和。 待霍宁珘有意避开后,陆莳兰道:“其实,今日是下官有话想要与将军一叙。兴许会有些冒昧,若有失当之处,还请将军勿要怪罪。” “陆御史竟说得这样郑重,请讲。”江照英也变得有些严肃。 这个时候,前奏是多余的,陆莳兰便直言不讳道:“将军,不知您可有遗落在外的女儿?” 江照英原以为陆莳兰要谈的依旧是上回的事,关于军队的话题,不料她居然问起这个,自是一愣。 “将军千万别误会。下官不是以御史的身份,来调查将军私事。而是……”陆莳兰道: “七年前,下官曾在南京买了一个小姑娘,这些年,下官一直想帮她找到生身父母,不久前见到将军,发现下官买的那小姑娘,容貌上颇有些将军的影子,她被人牙子带走的地方,恰好也是徐州。所以,哪怕可能让将军不悦,下官也要问一问。” 江照英的面容变得严肃,看着她的目光也比平时要严厉,他一时没有说话。 在陆莳兰都以为希望不大了,江照英却是道:“那个孩子在哪里?陆御史既是有备而来,一定将她带来了国公府了罢。” “正是。”陆莳兰目光坦荡,道:“哪怕不是将军您的孩子,将军也可以看看,她是不是江家其他两房的孩子。下官绝不敢糊弄将军。” “将军请跟下官来。”陆莳兰便带着江照英,朝之前那水阁行去。 阿眸与霍宁珩、谢遇非道别后,便回到水阁里,一直在等着自家公子,听到动静,立即推门跑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雪肤花貌,修娥秀颈,今日梳着单螺髻,斜插一支蓝宝葡萄翘须簪,身上纱裙是橘粉色,素纱的,也没有太多刺绣,但裙幅褶皱制得尤其细致。 笑起来再露出一对小小梨涡,看得人心里实在是甜沁沁的。 这扮相,哪里会让人想到是婢女。 第51章 江照英看着阿眸这如花笑魇,身形微微僵滞。 陆莳兰观察着江照英, 发现他的反应有些奇怪, 并非完全的惊讶, 却又的确十分激动。 陆莳兰心底有了猜疑,或许,江照英已知道江善善并非他的亲生女儿, 但为给江家博取更大利益,仍是决定将错就错。反正这样多年过去, 亲女儿已经找不回来。 这养女身上投入了这样多的感情和心血,培养成名门闺秀,总要为家族博取些荣耀。世家大族的姑娘, 都是身负使命的。 江照英也不愧是果决, 看着儒雅而已,能领军打胜仗的人,怎么可能是优柔寡断的个性。即便已经送江善善入宫, 在短暂的犹豫后, 江照英还是决定要看看自己的亲生女儿。 陆莳兰知道, 江照英既然要去见阿眸,那就是决定要认回女儿。否则,他会直接推掉, 拒不见面。 阿眸原也没有抱太多希望,她小小年纪, 却是早已看遍人世冷暖,对这些所谓亲情并不大信任。 待看到陆莳兰真的领了个中年男子过来了, 阿眸倒是吃惊的。 或许是血缘天性,或许是江照英生得样貌过人,气度不凡,大概符合每个女儿对父亲的想象,阿眸在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的生父后,微微有些鼻酸。站在陆莳兰身边,一时忘记反应。 陆莳兰便道:“阿眸,还不见过将军。” “将军。”阿眸便立即福了一福。 陆莳兰接着又道:“将军,我们先进阁中说话罢。” 这一片很安静,霍宁珘特地安排的地方,除了霍宁珩,旁的人不会从这里经过。 江照英的目光一直落在阿眸身上。几乎是第一眼,他就认定这是他的女儿,本该在江家被娇养疼宠着长大的女儿。这么可人爱的小姑娘,哪有做爹的不喜欢的。在一个父亲的眼光看来,阿眸是这样的稚嫩,弱小,需要他的保护。 江照英的确已经知道,江善善并非江家骨肉,而是被江夫人的堂姐故意与农家女换掉的,她那堂姐死之前才对江夫人说出这个秘密,就是为了希望堂妹知道真相后生活在痛苦悲怮中。 说起来,也是江照英年轻时俊雅倜傥引来的祸端。 江照英又低声问了陆莳兰几句,更确认了是自己的女儿。 他已命人查过,他的亲生女儿是在徐州那农家养到快三岁时的被拐走,只查到当时拐孩子那群人是专为青楼供“货”,但到底是哪家青楼,因那拐子已死了好几年,始终查不到。 自从知道这件事,江照英受到的打击很大。但想着江善善和那农家到底是无辜的,又当成亲女疼爱这样多年,只能佯作不知这真相,继续在江善善身上寄托感情。 如今,江善善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亲生的女儿却从小失去双亲的庇护,在外吃了那样多年的苦楚。若非遇到陆槿若,一辈子都毁掉了。 江照英也是遗憾,为何没能早个一年半载将女儿找回来,这样便有足够的时间操作亲生女儿做皇后。 江照英打量着阿眸,虽然陆莳兰已是给了阿眸她能给的最好生活,但陆莳兰与江照英的财力和地位,毕竟差了太多。 江照英便道:“阿眸,长得很像她已故的小姑姑……” 他也不敢立即就让阿眸叫爹,只是慢慢道:“孩子,这些年,苦了你。” 阿眸看看陆莳兰,摇头道:“不苦。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她是真觉得自己过得挺好,有公子疼爱,能念书认字弹琴养花,跟那些小姐的生活也差不多了。 阿眸这娇软的声音,却是一句“不苦”,却令江照英这纵横沙场多年的男人,竟有了哽咽想哭的冲动。 只是,江善善已入宫为后,肯定是不能让阿眸和江善善的身份换回去的。 江照英也想过,就说阿眸是他的私生女,但又舍不得这样委屈她,便与陆莳兰商量,决定对外声称本是双生女,因底下婆子报复使坏,遗失掉一个,如今终于找回来。正好赵王府那边,也有一对县主长得不像,这般也不算太突兀。 江照英当然清楚,皇帝娶江善善,正是为着他的兵权,是要与江家成为利益共同体。毕竟有个如此强大的外戚霍家,还有寿王看似逍遥在侧,萧冲邺也急于扩张完全听令于他的军权。 因此,只要操作得当,认回阿眸问题不大。这一点,江照英还是有自信。 陆莳兰便退出阁外,让江照英与阿眸父女单独说一会儿话。 *** 见认亲一事如此顺利,陆莳兰心头大石去了大半,脸上也是笑意盈盈,只等着江照英回去一番安排,将阿眸正式接回江家去。 宴后自是有歌舞,是在国公府的双鹤楼。心情一好,陆莳兰也去欣赏歌舞。 江照英却没有继续留下的打算,找到女儿,他得立即回去告诉妻子。正要离去,却见前面一道身影,他停下脚步。 是蔺深拦住了江照英,他道:“将军,七爷有请。” 江照英微讶,随后自是随着蔺深前去赴约。 “将军请坐。”霍宁珘含笑招呼着江照英。蔺深便从外合上了门。 见屋内只有霍宁珘一个人,江照英也不由猜测起对方约他的原因。 说实在的,刚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错失皇后之位,又看到眼前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的霍宁珘,对方姿仪又如此出色,江照英还真是有种,想将自己的阿眸与首辅牵一牵红线的意思。 当然,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不可能真去做。毕竟,京城里大约有一半以上高门大阀的家主,都想过要霍宁珘做女婿。这想法也不算稀罕。 待江照英坐定,霍宁珘这才慢慢说话了,他道:“将军,陆槿若是我的至交。” 霍宁珘这第一句话,便让江照英微微一愣。 霍宁珘专程叫了他来,一开口提的就是陆槿若,必然是有用意的,江照英心下琢磨片刻,已然有了隐隐猜测,心中不免大震。 霍宁珘又说了第二句:“陆槿若今日与你见面那水阁,是我特地安排的僻静地方。” 若说方才,江照英只是猜疑。再听到这话,江照英还有哪里不清楚的——这是霍宁珘担心他杀陆槿若灭口,亲自来敲打他了! 毕竟江善善是个假女儿,却入宫做了皇后,这样重要的秘辛,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江照英的确已处理了两个疑似知情者,将任何可能外泄的痕迹都抹杀掉。 但霍宁珘这样一说,意思是,陆槿若今晚做什么,他尽在掌握,甚至今晚的认亲,也有可能根本是霍宁珘一手操控,为的是让江照英不敢也不会死心塌地为萧冲邺卖命。 这样的话,江照英若是杀了陆槿若,对保守秘密也没有任何用,因为霍宁珘也知道这件事。若是江照英对陆槿若下手,反而只会激怒霍宁珘。 江照英看着眼前此刻举止闲适喝着茶,却是句句玄机的霍宁珘,背心出了层冷汗,后生可畏啊。 虽然江照英没有杀陆槿若的心,但此刻却重新估算起陆槿若的分量。 他立即表明态度,道:“请首辅放心,江照英绝非忘恩负义之徒!” 霍宁珘略微颔首,放下茶盏,郑而重之道:“那是自然。将军的为人,我向来钦敬。” 江照英猛然看向霍宁珘,他心中明白,经过今晚……或许,江家未来的路,他江照英未来的路,或许并非一定会按着此前的规划前进…… *** 陆莳兰去双鹤楼的路上,倒遇见了霍宁珩与谢遇非。 “四爷,三哥!”陆莳兰今晚还没见着他们,赶紧上前打招呼。 霍宁珩便让陆莳兰与他们一起坐,转头看了看她上翘得压都压不住的嘴角,收回目光。 谢遇非则是问:“槿若,你家表妹呢?” “表妹?”陆莳兰正想着自己哪来的表妹,霍宁珩道:“他说的是阿眸。” “哦,她先回家了。”陆莳兰答。阿眸现在身份尴尬,她便让陆歧将阿眸先让送回陆家。 三个人一起入了楼中,陆莳兰没坐一会儿,却有人来告诉她,首辅有事要问她。 陆莳兰只得又跟霍宁珩两人道别。 “七爷找我有事?”陆莳兰看着自己这随时可能召唤的上司。 进了房间后,霍宁珘轻拥着陆莳兰的肩,将她按在箜篌旁的缎面凳子上坐下。 第52章 这是一尊凤首箜篌,高大立地, 凤首雕得纤毫毕现, 饰以凤凰眼珠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整尊箜篌看起来高贵华美,气势昂扬,并非之前含璧让她弹的可抱在怀中的小箜篌。 陆莳兰看着近在咫尺的冰弦, 睫毛轻眨,侧首问:“七爷这是什么意思?” 霍宁珘与她对视, 道:“陆御史不是帮着将含璧的身价都涨了一截?” 陆莳兰静默片刻,知道没法继续装傻。 她又听他说:“今日七夕,你总要做些什么应应景。” 这春凳颇长, 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霍宁珘便坐到她身边。姑娘们都要在七夕乞巧,他的这个姑娘特别一点儿,不用玩那些乞巧游戏, 但也总要动动手指罢。 霍宁珘也不催促陆莳兰, 而是自己先抬起手。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弦上, 挑拨了几下弦,那坐姿和手势慵懒随意,格外潇洒好看。而且令陆莳兰意料的是, 竟连那一串乐声也尤其动听,浑然是边塞苍苍弥远之音。 这张箜篌的音色的确有雪云化练, 昆山倾瀑之效,顷刻间, 便令陆莳兰想起自己在巡茶马时所见的长河饮马,天涯尘烟。 只是调子颇为陌生,她并不知那是什么曲子。 “七爷也会弹箜篌?”陆莳兰终于主动问。 “瞎弹。”霍宁珘挑唇笑了笑:“帮你试试音。” 他说完侧首看她,男子那双内勾尾翘的凤眼,黑湛湛,清冷冷的,目光深邃不明。陆莳兰的心跳也漏了般失衡,她赶紧移开目光。 霍宁珘没弹两下就停了手,道:“该你了。”摆明叫她礼尚往来的意思。 “首辅想听什么?”陆莳兰想了想,问道。 霍宁珘略沉吟,果真点了一曲:“赵逢君谱的《鹊桥仙》罢。七夕正应景。” 陆莳兰一怔,她听过两遍的曲子几乎就能弹,本来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鹊桥仙》是两情相悦的情人或夫妻之间,倾诉衷肠的曲子。她便道:“首辅,我不会这首。” 霍宁珘闻言,却没有换曲子的意思,而是微微笑道:“那我就班门弄斧,教教陆御史好了。” “……”陆莳兰很快便后悔了自己之前的回答。 霍宁珘倾身环抱着陆莳兰,捉住少女细软的小手,牢牢掌控着她的手指,在箜篌的晶莹丝弦上轻揉慢挑,竟真的手把手教了起来。 陆莳兰是标准的美人肩,双肩生得单薄秀气,霍宁珘的身形拥着她实在容易。他需要抱着她,还要握着她的手拨弦,亲密的程度可想而知。 果然是《鹊桥仙》的调子,因为是一个人带着另一个人弹,这样延缓的音调,更是有种奇异的缠绵悱恻之感。 陆莳兰的身体微僵,她完全不敢乱动,霍宁珘微微低头,嘴唇几乎就贴在她光洁的额。若是他低得更下来一些,就能亲到她的鼻尖。 男子身上是一种清冽如霜草的气息,体温却是灼热的,对方有力的长腿也紧紧贴着她的腿,她想将双腿挪开些,却哪儿也去不了。陆莳兰觉得自己的腿也被他压迫得发软,脑子几乎已经无法运转,她便将脸转向另一边,道:“首辅,我先前记岔了,这首曲子我其实会弹!” 见她终于会弹了,霍宁珘只好放开了她。 陆莳兰平定片刻心绪,看他一眼,指尖拨动,乐声流泻而出,果然是《鹊桥仙》。 霍宁珘没再与陆莳兰坐在一起,而是走远了靠坐在窗边,好将她弹奏箜篌的整个画面尽收眼底。 便见少女指如剥葱,腕若削玉,轻抿檀口的姣美侧脸,专注入神的神态,还有那拈花拂水般的姿势,实是动人至极。特别是那段凝脂般的雪白颈子,纤秀迷人。 所以,陆莳兰是从不在外弹箜篌的,只要弹起箜篌,她就是完全的女子意态了。 陆莳兰弹得专注,霍宁珘看得也专注…… *** 箜篌声自水榭传出,在碧波上,随着夜风缓缓飘荡。 远处的岸边出现一群少女的声音:“谁在那边的水榭里弹琴,这样好听。” 竟是霍家的几位姑娘和作客的姑娘们在湖边放完莲灯,她们不想去双鹤楼,便提出看看四爷院子外那著名的湖石水景,沿着挂满宫灯的湖廊在幽静的北湖行来,没想到竟听到这样美妙的乐声。 萧檀君与上回刁难阿眸的贺存秀等人,也赫然在列,都是贺家的姑娘们邀请的女客。 只是,今天被众星捧月的,却不再是萧檀君,而是另一个小姑娘,霍灵钧。 正是霍宁珩和霍宁珘嫡亲的胞妹,霍老夫人的掌上珠,刚去西安探完父母回京,自是没有任何霍家姑娘能比。在整个京中,都是比公主还要受到瞩目的存在。 她身着宝蓝色的掐腰裙,俏立在众女之中,也是疑惑地看着那边的水榭。 因为有霍灵钧在,小姑娘们的胆子都比平时大。道:“灵钧,带我们去看看罢,到底是谁在弹琴。” 霍灵辉便道:“那个水榭是要从四哥的院子才能去,还真的只有靠灵钧带着,我们才能去了。” 这国公府里,的确还没有霍灵钧不敢去的地方。她笑了笑,道:“好啊。” 众女便走便议论:“除了四爷,还有能谁弹得这样好,肯定是四爷!” “可这不大像四哥的琴音。四哥的琴音更刚硬一些,这个声音给人的感觉是空灵。而且,刚刚是《鹊桥仙》,现在是《春棠瑞云浓》……四哥哪会弹这样的曲子?” “那个不是蔺深么,难道里面是七哥?”霍家三小姐霍宁辉看到现身廊柱旁的一抹人影,眼尖地发现了端倪。 “竟是七爷?” “这个琴声,更不像七爷能弹出来的了。” “难道是……七爷带了什么姑娘在里面?” 这话一出,顿时安静了一刻。大家都意识到,应该就是这样了。在这样的七夕夜,密闭的水榭中,还有蔺深在外守着,七爷若是带着姑娘单独在房里,这般弹着弹着,后面会发生些什么,简直不言而喻了。 有的小姑娘想着七爷与女子亲热的画面,顿时红了脸。暗暗倾慕霍宁珘的萧檀君几人,则是面色苍白。 霍灵辉突然道:“难道是含璧在里面!” 大家纷纷觉得有道理,有人道:“你们不知道,外头有人传,那含璧……可是将四爷和七爷两个都侍奉过。” 众女的面色都变了变。霍灵钧直接沉了脸:“一派胡言!我的哥哥,我最清楚,到外头听曲儿就是听曲儿,没得在外乱招人服侍的嗜好!” 在这些大家闺秀看来,含璧那等艺人,自然是不干不净的。 顿时没有人敢再说话。过一会儿,萧檀君倒是幽幽道:“含璧今晚没来献艺。我先前问过了。” 霍灵钧看看萧檀君,又沉默一会儿,突然道:“行了,我突然又不想去看了,管他是谁!我要回院里歇下,你们都各自回去罢。” 大家都有些失望,没有看到水榭里,然而霍灵钧的大小姐脾气发了,别人又拿她有什么办法。都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告辞散去。 *** 蔺深站在廊外,本是心神陶醉在曲乐之中,远远看到岸边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那外面的两个侍卫没能拦住,往廊中而来,他赶紧亲自迎了过去。 蔺深正要招呼这位霍家最受宠爱的五小姐,便听水榭中动人的曲声戛然而止,变成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不成调的弦音,弦音很轻,如幽幽低诉。 霍灵钧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道:“我七哥在里面?” 霍灵钧就要往阁中去,谁知蔺深却拦着她,道:“五姑娘,七爷不让人打搅。” 按理说,做妹妹的怎样也管不到做哥哥的头上,蔺深不让霍灵钧打搅,她便该离开。霍灵钧却是冷声道:“哥哥平素最疼我,不让旁人打搅,我也不行?” 蔺深半分也没有平素的嬉笑,肃着脸道:“谁都不行。” 霍灵钧便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七哥。” 以霍宁珘的耳力,自是已听到外面霍灵钧的声音,蹙了蹙眉。可他低头看着陆莳兰这被亲吻之后双颊酡红,眼眸湿润的模样,将她柔软的身体抱在怀中,哪里舍得起身出去。 陆莳兰这时最关心的,是他竟将她按在箜篌上亲,可有损到那尊箜篌,然后才是他又不守承诺亲她的事。而她方才因为担心损伤乐器,任由霍宁珘如何,半分也不敢挣扎反抗。 “放心,不会损到。”他注意控制着力道,其实就是贴了一小会儿,她其实都在他怀里。 这架箜篌还是他之前从西域那边得来,送给四哥的,这样大的凤首箜篌如今世所罕有。早知自己媳妇儿的箜篌弹得这样好,他就搁在侯府,不送给哥哥了。 第53章 陆莳兰这才又道:“首辅,我们不能再继续这样。” 霍宁珘刚吃到甜头, 只管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欣赏女子被他狠狠亲吻后不住喘气儿的娇美模样。任她说什么, 只是听着,不反驳,却也不答应。 陆莳兰一看霍宁珘这反应, 就知道他压根没有听进去,只得先关心外面的动静, 又道:“外面是谁?” 霍宁珘道:“你不用管。”不过,霍灵钧还是得打发的,他便先放开陆莳兰。 霍灵钧见那熟悉的昂藏身影走出来, 又看向他身后随手被关上的房门, 立即道:“七哥!” “灵钧有事?”霍宁珘走近她。 霍灵钧一怔,什么时候,变成她有事才能找七哥了?她看看自己哥哥这张俊颜, 神态似乎如常,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她恍然大悟, 她七哥的心思,莫不是还在屋里那人身上呢。 霍灵钧顿觉委屈,随即道:“哥, 里面弹琴的是谁啊?现在都没弹了,我可以一起进去坐罢?” 霍宁珘哪会不知道她那点想法, 淡淡道:“母亲总将你惯着,管到了兄长头上?” 这不仅拒绝她, 还要教训她,霍灵钧不满地撒娇道:“哥,我才从那样远回京,你都不陪陪我。我来找你,你还训我?” “快要及笄的姑娘,哪有还要哥哥陪的道理。”霍宁珘一句话堵得霍灵钧说不出话。 霍灵钧气得简直想跺脚。她也并非娇弱小姐,从小就跟着学了武艺,在霍家最困难的时候,跟着长辈吃过苦,后来还跟着霍家的一支女兵队伍在离营地近的战场练过手。霍家本就不是古板教条的家族,现在却来跟她提这个? 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妹妹,见她怄成这般,霍宁珘静默一瞬,又道:“明日,我让人送些你喜欢的越州丝料过来。” 随即,霍宁珘便又转身,回到水榭里去了。 霍灵钧只好离开,她去到双鹤楼,也不敢直接捅到霍家老夫人那里,而是去找了霍宁珩。 霍灵钧问:“四哥,你可知七哥近来……是不是迷上什么外面的艺伎?” 霍宁珘今晚所在的那个水榭,是在霍宁珩院里的,霍宁珩怎会不知弟弟在做什么。 他便道:“哪来的艺伎,那是我的朋友,跟我一样,喜好音律罢了。” 霍灵钧见自己四哥如此笃定,还声称是他的朋友,哪里还能说什么。却也越发好奇又不忿,那到底是什么人,让她的两个哥哥都如此维护。 回到屋里的霍宁珘略微整理陆莳兰的发丝,没有与她继续待太久,就送她回府了。这毕竟还是他四哥的地方。 陆莳兰今日没有再与霍宁珘理论,因为她知道,理论了也没用。 就连回陆家的马车里,陆莳兰也任由霍宁珘环着她的腰,心里却是在想着,该怎样才能让首辅放弃她。身为“陆槿若”的身份,却与霍宁珘越来越亲密,令她感到忐忑。 *** 江照英做事的确果决,从回江府安排,到接阿眸回家认亲,前后只用了三日。 可见,江家夫妇也是迫不及待想与女儿多亲近。 阿眸离开陆家那日,很是平静,对陆莳兰没有表现出太多不舍,也没有哭。 季嬷嬷还含着眼泪骂了一句:“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公子疼她那样多年,竟还欢欢喜喜就走了!” 陆莳兰则道:“嬷嬷,阿眸只是不希望我们太难过,陡增离别之伤。” 的确如此,因为阿眸的离开,陆莳兰很不适应。她从八岁就开始扮哥哥,因这男子的身份,当然没有任何同性友人。她已习惯了家里有那么一个会和她说悄悄话,会与她分享喜怒哀乐的小阿眸。 说起来是阿眸什么都依赖仰仗着她,但她何尝不是在阿眸的身上得到许多情感的安放。 季嬷嬷继续叹气,也只有她家姑娘才会这样想! 阿眸回江家住了几天,她那模样和性格,若是有心想要讨好谁,实在是容易。更何况,原本就是至亲,她就更有优势。几日下来,江家夫妇便对她怜爱愈盛。 尤其是江夫人,她本就是个单纯和软的性子,否则当年也不会被堂姐命人得了手。对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自然是呵护备至。走亲访友,哪里都带着阿眸,几日下来,大家都认得这位江家长房的二姑娘了。 因着女儿回归,江照英不仅登门感谢了陆伯爷,还邀陆莳兰到江家作客。 出门的时候,陆莳兰尚不知道,好大一个馅饼要砸到她头上。 阿眸等陆莳兰坐在明间时,便羞涩对江家夫妇道:“父亲,母亲,实则我……我与公子,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是睡一处了。”她怕冷,冬天就喜欢挤在陆莳兰床上,两个人抱团取暖。 阿眸又道:“但你们可千万别怪公子,都是我半夜偷偷进她的房间。她同我睡,都是被我强迫的。” 江照英和江夫人闻言都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江照英尤其怒不可遏,陆槿若当时是怎么跟他说来着?——将阿眸视若亲妹!没料想到,嘴上说得好听,私底下居然已将他这样小的女儿给…… 但是,江照英隔着菱花槅扇,看着坐在桌旁的陆莳兰那一派冰清玉洁,宛若仙姿,一时竟不知这到底算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转瞬一想,罢了罢了,这大抵便是儿女自己的缘分。倘若没有陆槿若,他的女儿如今……怕是早就碾落成泥,尚不知如今可有性命在。 再一想,陆槿若倒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婿人选。江善善做了皇后,阿眸已不适合再嫁过于显赫的家族。这陆槿若,伯府虽然没落,但其才华与人品俱佳,还得到皇上与首辅的看重。除了缺乏阳刚之气,也算完美! 更重要的是,与阿眸两情相悦。 江照英想到皇上对陆槿若的赞不绝口,又想到首辅对陆槿若的赏识关怀,心知他未来必然是个前途远大的。 江照英与江夫人对视一眼。阿眸虽只说是睡一处,那不就是发生夫妻之实的意思?这……既然都睡过了,肯定要陆槿若负责。 江夫人虽然舍不得女儿刚找回来就要嫁出去,但她是母亲,难免考虑得多些,总是担心阿眸的肚子会不会大起来。 因此,江照英不露声色,与陆莳兰用完午饭后,直接上陆府,找陆伯爷提出了要陆槿若负责的意思。 陆伯爷恰到好处地表示了愕然,随即二话不说,道:“结!这个亲,必然得结!” 不仅得结,还得尽快,陆伯爷与江照英一番商量,说是两家早就定下婚约,走完了六礼前面的程序,现下只是亲迎礼仪而已。 陆伯爷当天就开始命人补上聘礼,并置办婚礼所需资物,陆莳兰这才知道自己马上要成亲了,还是做新郎,心中一时是百味杂陈。 她又想想,这样……兴许也好。她也算成了亲的人了。首辅那边,总归不该对已成亲的人再过于亲密。 想起霍宁珘,陆莳兰感受很复杂,心中一时难以道清。她也不敢去深究,她对霍宁珘是怎样一种感觉。 不过,江家怎会这样急地让她成亲,陆莳兰立即想到,一定是阿眸那边做了手脚 ……唉!陆莳兰重重叹了口气,她倒没什么,但这不是让阿眸守活寡么?那个小丫头真是胡闹,拿着未来不当回事。但她却也知道,现在再去找阿眸改口,也没有用了。 陆家和江家结亲的消息很快传出,陆莳兰一到都察院,她的上司冯征昊便来恭喜她:“恭喜陆御史,竟是与皇上成了连襟!”连冯征昊都不得不叹,这陆莳兰的运气,着实是太好,居然做了江照英的女婿! 陆莳兰微微笑道:“多谢副都御史。下官正是来请假几日,有些事要忙。” 冯征昊道:“忙,忙,你尽管去忙!” 陆莳兰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回到伯府,陆莳兰自己坐在窗前写部分请柬和书信。 她要请的人也不多,除了亲戚,京中也就是谢遇非那边的几个朋友,都察院的同僚。至于从前在南京的老师与同窗,还有那时最为照顾她的师兄,信还是要去的,但大家都是天南水北的,当然就不邀请亲临了。 *** 在大乾,成亲之前,按照惯例,新郎都要邀请自己最好的友人聚会畅饮。 陆莳兰想了想,谢遇非等人是肯定要请的,若不邀请首辅,怕是会得罪他,自然也邀请了首辅。 她将地点定在上回用过餐的“十里锦”。所有被她邀请的人都准时到了,除了霍宁珘。 谢遇非首先举杯道:“来,槿若,三哥敬你,三哥真为你高兴!” 旁边的人便都开始打趣陆莳兰:“真没看出来啊,槿若小老弟!平时就你最腼腆,这一回来,就混了个大将军的女婿当!”席间紧接着一片笑声。 到了快要结束,众人都喝得烂醉时,霍宁珘终于施施迟来。 他看了看陆莳兰,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道:“恭喜,陆御史。” 陆莳兰是唯一还清醒的一个,她瞟瞟首辅此刻的神色,就不敢直视对方,只是请首辅坐。她今晚今日做东,自然要周到些,又提着酒壶亲自为霍宁珘斟酒。 霍宁珘喝了三杯,便叫众人散席,一群醉鬼当然是齐齐遵从。 大家出了酒楼来,霍宁珘便道:“陆御史到侯府坐坐罢。” 这个时间?陆莳兰赶紧道:“首辅,我很快就要成亲了,得继续回去准备。若有公务,只能等下官成完亲后再安排了。还请首辅体谅。 霍宁珘扯扯嘴角,淡淡道:“我知道你快要成亲了,所以才专程关心你。” 陆莳兰一上马车,便被霍宁珘掐着腰放到了他腿上。他制住她的挣扎,在她耳边轻嘲道:“知道怎样做新郎么?不如我这个前未婚夫,先教教你?” 这可是他从四岁就定亲的未婚妻,连他都还没做新郎,她倒是做上新郎了? 第54章 陆莳兰脑中懵了片刻,她原就做好让首辅斥责或是讽刺的准备, 却没有想到, 他竟说要教她如何做……新郎。 他本就知道她是个女子, 成亲就是装装样,莫非还真能洞房不成? 更何况,这一个“教”字着实含义丰富。首辅若是嘴上教教还好, 最可怕的是,万一他要像教箜篌那样亲身来教…… 不管怎么说, 拒绝就对了。陆莳兰便道:“不用,下官多谢首辅好意。但下官身份为男儿,这些事家中自然是有教导的。万万不敢让首辅在公务上操完心, 还要为下官的私事操心。” “你也知道我为你颇多操心?”霍宁珘顿了顿, 眸色冷凝问:“家中有教导?怎样教导的?” 这种问题叫她如何回答。陆莳兰沉默着,被他再次逼问,才不得不圆着自己的话:“下官看过一副冯至屏画的春夜图……” “啊—”她还未说完, 顿觉腰上一紧, 是他的手格外用力, 将她都箍得有些痛了。 “冯至屏的画都品鉴过。”霍宁珘转过她这一张红得如榴花的小脸,咬牙说得缓慢:“陆御史见识不凡,我倒是小瞧了你。” 陆莳兰捏紧指尖, 其实那图不是在她自家看到的,而是她在陕西跟着府卫抄某户官员的家时看到。她也就瞄了一眼, 见是那等图画,根本没有细看。只是后来听那些府卫闲谈, 说什么冯至屏的图是不少权贵竞相收集之物,她便将那名字记住了。哪里谈得上什么“品鉴”? 这时却不敢多作解释,怕越描越黑。又担心霍宁珘真要带她回侯府教她,便道:“所以,真的不必劳烦首辅来教导。” 她说完这句,马车内的温度似乎降下得更甚。她看了看男人绷紧的下颌,其实有些害怕。 沉默片刻,又蹙眉商量道:“首辅,您能不能先放开下官,您的手劲儿太大,掐得下官腰疼。” 霍宁珘闻言看着她,眼神幽暗,过了一会儿,才似讥诮般道:“我这般掐两下,陆御史便喊腰疼?”这么一个柔弱不胜的女子,偏偏还在念书和政务上,处处能与男子一较高低。 陆莳兰觉得首辅这话似乎带有深意。但她是真的难受,首辅的手先前越收越紧,她觉得跟两个铁钳子似的。她还真有一点想念阿眸软软的手臂了。 嘴上是这样说,霍宁珘却放松了力道。陆莳兰的腰着实纤细,细得令人心猿意马。她并不知道,她这简单的两句话,叫霍宁珘听了,心里冷笑,只想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腰疼。 当然,这毕竟是在马车里,霍宁珘不可能真对她做出什么。 霍宁珘便慢慢道:“陆莳兰,你似乎忘记了,我之前就与你说过,我同意与你解除婚约,让你继续做官,但那是有条件的……” 陆莳兰见自己仿佛安全了,忙道:“我没有忘。但首辅说的是我不准接受别的男子。你并没有说,我与女子成亲你也不同意。” “当然不同意。我让你做官,你却借机行磨镜之好?” 陆莳兰一怔,立即澄清:“我没有磨镜之好!绝对没有。首辅,我与阿眸是清清白白的姐妹之谊。” 见霍宁珘还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她又道:“是真的。我把阿眸当成妹妹一般看待,对她从无逾越之心。” “你对她没有,那她对你呢?” “她对我也是一样的,这个我可以保证。”陆莳兰又道:“其实我也很困扰,我并不想娶阿眸。但祖父与江将军他们已经定下亲事,我也没有办法。 陆莳兰的确不想成这个亲。她总觉得,男子中虽薄幸者不少,但也并非个个皆是如此,比如,谢三哥,霍四爷,不都是很好的男人么? 她相信,以江照英对阿眸的喜爱,定会为阿眸寻觅一位如意夫婿。她并不想耽误阿眸一辈子。 霍宁珘打量陆莳兰片刻,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话。这才道:“既然你是被迫成亲,为何不向我求助?” 陆莳兰已意识到,她想通过成亲与首辅划清界限,看来是不成了。说不定还会激怒对方,让她连官也做不成。沉默片刻,当即微笑了笑,朝他求助道:“若是首辅能帮我取消这门婚事,我定然会感激首辅。” 见她倒是知道打蛇随棍上了,霍宁珘眉间冷沉之色这才慢慢舒展,今日便暂时放过她……但小惩还是需要的。 陆莳兰今日穿的是件斜襟衫子,霍宁珘轻易便解开那扣子,粗鲁地将她的中衣扯开一些,随即低下头,一口轻咬在那秀气的锁骨上。 陆莳兰扬起下巴,轻哼一声,想逃却被压制得无法动弹。她越是想要挣动,越是换来男子的肆意。 霍宁珘在那片雪腻的肌肤上吮出一枚吻痕,像作的记号一般,这才又扣上她的衣襟,紧紧搂住少女轻颤的身躯。 他道:“下次,再有你解决不了的事,要主动告诉我,知道么?”他知道,她远没有她表现出的这样乖,这样听话。 “知道了。”陆莳兰的脸颊贴在霍宁珘胸前,闭上眼慢慢道。 *** 陆莳兰回到伯府后,有些事想去与祖父商议,走到陆伯爷的院子外,却被告知伯爷有客人,请她在外稍等。 陆伯爷房中的确有人,是两个面容普通的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身着黑衣,身形高大峻伟,坐在上首,微靠着椅背,浑然是上位者的气势,垂眸听着陆伯爷说话。 另一人身穿青衣,要略清瘦些,坐在黑衣男子另一边的位置。 这两名男子相貌虽然普通,却是身姿挺拔,气度各异,容易让人忽略他们过于平凡的脸。 陆伯爷正说着话:“阿眸才是江照英的亲女儿,江照英今后或许会成为助力,这桩亲事必须结下。” 那青衣少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便道:“莳兰过来了,祖父,要不,您先见完她,我们再继续?” 陆伯爷看看陆槿若,知道他是思念妹妹,想见见妹妹了,沉默片刻,他又看向黑衣男子,征求对方的意见,问:“殿下以为呢?” 黑衣男子颔首:“好。” 陆伯爷这才道:“让公子进来。” 陆莳兰进了屋内,便看到除了祖父之外,还有两个面容陌生的年轻男子。想着是祖父的客人,她朝两人微笑着颔首示意。 陆槿若的目光眷念地落在陆莳兰脸上,舍不得移开眼,慢慢也朝她笑了一下。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只不着痕迹将陆莳兰从头到脚看了看。 陆莳兰看着陆槿若,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却并不叫她反感,也与这个陌生人对视。 陆槿若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立即移开视线。 陆莳兰便问:“祖父,这两位客人是……” 陆伯爷道:“这两位是祖父的故友之子,如今在经商,各地都在跑,今日上了京,来看看祖父。” 陆莳兰又看看两人,觉得两人的气质不大像商人,但她也没有说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她不是也在扮成哥哥吗,便只道:“幸会。” 陆伯爷又介绍陆莳兰道:“这便是我给你们提到的槿若了。”又道:“槿若先下去吧,有事回头再说。” 陆莳兰便道:“是,祖父。” 见孙女出了门去,陆伯爷突然低声道:“莳兰终究是生得太柔丽了些,霍宁珘与萧冲邺,多半已知她是女子所扮。”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陆槿若皱眉道:“这也不能怪妹妹。妹妹以女儿之身在外行走,已然很是艰辛。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不起她。” 陆伯爷看陆槿若一眼,沉默片刻,又道:“我哪里在怪她,这些年的确是苦了她。不过,她在外面越是弱势无依,越不会被人怀疑到陆家头上。” 陆伯爷又道:“只是那舅甥两人,却似都对莳兰心存觊觎,总是频频借故召她相见。且都不约而同为莳兰的身份保着密。 陆槿若闻言,眉皱得更紧。他道:“霍宁珘……说起来,还是妹妹的未婚夫。虽然当初是为了借助霍家之力,但总归是真的定了亲。若是霍宁珘为了妹妹,愿意为殿下所用……” 那黑衣男子此刻终于开口:“不可能。霍宁珘不会轻易臣服于任何人。” 陆伯爷道:“殿下说得是,霍宁珘才是萧冲邺最大的后盾,他岂会臣服于他人。”又道:“你们勿要在京中逗留太久,早些离开,万事小心。” 那黑衣男子嗯了一句。 陆槿若则道:“还请祖父,定要照顾好妹妹。” 第55章 陆伯爷道:“这不用你来提醒。” 黑衣男子便与陆槿若起身来到门外,陆槿若突然又道:“殿下, 我还有两句话想单独与爷爷说。” 黑衣男子知道, 能让陆槿若这般心神不宁的, 就只有陆莳兰的事,道:“去罢。” 陆槿若折回去,道:“爷爷, 先前殿下在旁,我不好多说。你既说霍宁珘那两舅甥觊觎莳兰……妹妹终究是女孩子, 我担心她在那等虎狼群中吃亏。要不,妹妹这个官别做了,跟着我与殿下离开吧。” 陆伯爷看了陆槿若片刻, 道:“优柔寡断, 难成大事! 陆槿若已很久没有被人这般骂过,隐在假面具下的脸微红,却坚持道:“此一时, 彼一时。当初我险些死掉, 爷爷如此安排, 自有用意,如今再让妹妹扮成男子也没有意义……” 陆伯爷冷呵一声:“你现在将她带走,恐怕立即就会引来霍宁珘与萧冲邺追查她的行踪!何况, 谁说你妹妹现在留在京中没有意义?她如今作用大着了。而且我都还留在京中,又不是抛下她一个人走了, 你担心什么?” …… 陆莳兰还未走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发现方才给祖父送去的文帖拿错了两份, 便返回去,想拿走调换。 回到陆伯爷这边,她便见先前那黑衣男子站在庭中,尤自看着一方石景,不知在想什么,远远听到脚步声,对方警觉地朝她看来。 陆莳兰缓缓走近,先前她的注意力都在那青衣少年身上,她此刻才发现这个黑衣男子盯着人看时,压迫感实在是强。 这时,原本安静的屋内突然响起声音,仿佛是压抑的低声争吵,但实在听不清,陆莳兰蹙眉看向屋里。 连这黑衣男子亦微皱了皱眉,陆槿若情绪失控了。 屋内两人的确是因为陆莳兰而起了争执,陆槿若始终拧不过祖父,打开门走出来,眉宇尤染愠意。 正好对上陆莳兰的眼睛,陆槿若一愣,慢慢别开眼,沉默走向那黑衣男子。 陆莳兰走到陆伯爷的房门前,她也不知为何停下脚步,扶着门廊,回头又看了看那少年离去的背影…… *** 陆莳兰不料自己这亲事如此受人关注,第二天,她又受到皇帝召见。 萧冲邺这回连公事亦未问,直言道:“成亲这样的大事,陆家怎办得如此之急?” “是啊。”陆莳兰也觉得仓促,只能笑笑说:“多半是江夫人他们以为臣与阿眸有了过于亲密的举止,实则是没有的。是臣捡了个大便宜。”陆家娶江家的女儿,谁都会觉得是陆家高攀。 “……”萧冲邺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在他看来,自然是阿眸捡了便宜。就算她与女子成亲,他心里总归还是不舒服,就怕那阿眸对她别有居心。 他以前去找陆莳兰的时候,也见过阿眸两次,但他还真没往江照英的女儿身上想过,现在回想,也是他太大意,被陆莳兰给迷得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连阿眸是圆是扁都没有在意。 他便道:“江二姑娘毕竟是皇后的妹妹,朕已指了虚定大师去为你与江二姑娘推算吉时。” 虚定大师乃世之仅有的高僧,这实是皇帝的恩典。陆莳兰便点点头:“多谢皇上。” 萧冲邺又与陆莳兰说了许久的话,才放她出宫了。 且说阿眸如今有了新名字,叫江延延,取义长久,江家夫妇只盼与女儿的羁绊余生悠长,小名还是叫阿眸。 她每日都笑吟吟的,既有爹娘疼爱,又即将成为她眼馋许久的陆夫人,自是心情疏朗。 直到这位由皇帝指来的虚定大师到来之后,江夫人便忧心忡忡告诉阿眸: “虚定大师合了你与陆公子的八字,又相面看了你们近来命轨,说是你俩定亲可以,但一年内不宜成亲,否则两家人皆有血光灾祸。” 阿眸一时怔愣,道:“可是,娘,之前那大师明明说我与公子的八字挺合啊。” “或许是娘为你找的一令大师修为不够,有些天机,是只有虚定大师才能窥探的。” 见江夫人这样郑重的口吻,阿眸顿时明白,自己与陆莳兰怕是一时成不了亲。 她想到要与陆莳兰两地分隔一年之久,悲伤之感从心底袭来,不觉中,眼泪已漫出双眼。她若早知道会发展至此,就不认这个亲了,这样虽然是侍婢,却可以继续待在她的兰兰身边,朝夕相对。现在还不如从前…… 江夫人便见女儿傻愣愣站了一会儿,随即蹲在地上,以手掩面,竟放声大哭起来,那泪水止也止不住,是真的伤心至极。 江夫人还没见女儿哭过,见状极为心疼,忙将她拉起来揽进怀里,问:“阿眸,你告诉娘,你与陆公子最后一次宿在一处,是在何时?” 阿眸想了想,也不愿继续欺骗这个真心待她的娘亲,只好道:“那已是春天时的事了,由夏至今都并没有。” 江夫人这才松口气,她之前找人来把过阿眸的脉,说阿眸并无喜脉。那就好,不担心有孩子,江夫人自然是希望多将女儿在家里留一年的。 为此,陆莳兰还特地去了江府,好好地哄阿眸一番,才将她的心结打消了些。 *** 既然婚事一时办不成,陆莳兰自是又投入到繁忙的公务中。 只是这段时间,却一直没有见到首辅,陆莳兰有些奇怪。 约莫在半个月后,上头临时通知她,皇帝要以出巡东津卫代替秋狝,命她随行。 到了出发那日,皇家仪仗威严,旌旗如云,陆莳兰这才看到了多日不见的霍宁珘,还有霍宁珩,谢遇非,萧慈等人。 女眷则有皇后,各位公主郡主,甚至江善善还要求带上自己唯一的妹妹阿眸,以示姐妹情深。果真是代以秋狝,皇亲国戚这样多。 陆莳兰原本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骑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来请她去首辅的马车里。 陆莳兰不由庆幸自己在都察院就负责为霍宁珘协理事务,这样走得近些,也不算招人注目。她进了马车,见礼后倒是好奇道:“首辅,这些天都没见到您。” 霍宁珘上下看看陆莳兰,道:“我从辽东请了一名医术颇高的大夫,给我四哥治腿疾。这些天都在那边。” “那大夫看的情况如何了?”陆莳兰关心道。四爷那样好的人,真希望他的腿早些好起来。 “还不错。虽然还不能像以前那般用轻身功夫,可他腿上能使的劲儿比之前大多了。”回复到过去也指日可待。 直到马车队伍中途停歇,陆莳兰看到霍宁珩,才知道霍宁珘这句“还不错”是什么意思。 她趴着车里横木,略打开车窗往外看,发现霍四爷的腿居然已经能像常人那般自然地行走。看到对方完全自如的步态,一怔之后,陆莳兰唇边绽出笑意,由衷地感到激动和喜悦。从她第一次见到霍四哥,就为他的腿感到可惜,现下终于有了起色! 陆莳兰突然感到眼前一黑,是她的眼睛被一只手给轻覆住,车窗被关上的同时,她也很快被转过身体,看向坐到她身旁的首辅。 霍宁珘神色淡淡,陆莳兰观察他片刻,约莫也明白了,首辅想来是不喜欢她一直盯着霍四哥的腿看? 陆莳兰被霍宁珘叫进马车的事,自然被人禀告给萧冲邺。萧冲邺沉默下来,本是他提出要带陆莳兰一起出来,却是为他那小舅舅做嫁衣? 萧冲邺冷笑了笑,暂时按下怒意。 *** 两天后,大致行了到东津卫一半距离,皇帝一行住进霞峰行宫。 陆莳兰刚在自己分到的小房间里安顿下来,却接到旨意,称皇上有召。 霞峰行宫的汤泉是一绝,秋日到来,正是浴汤的好时候。皇帝住的昭和殿,自然是带着温泉池子的。 “槿若,到朕身边来。”萧冲邺站在泉池旁,唤着陆莳兰。 见皇帝身上只着中衣,似是打算浴汤,陆莳兰怔了一怔,看看周围,梁同海不知何时已退出去。 她捏了捏手指,只好走过去,只觉心跳如雷,极为紧张。 萧冲邺知道,让陆莳兰最好的放松方式,便是与她谈论公事,便道:“槿若不问问朕,为何选在云南打仗的时候,亲自出巡东津卫?” 陆莳兰想了想,道:“是不是……云南此次的战役,令皇上深感山河一统后,诸多地方军懈怠下来,非但不勤加操练,反而忙着享乐夺利,甚至骗取军饷,因此才要亲自去巡视水师,予以鞭策的同时,也是检查如今的水师战备情况到底如何。也算是代替秋狝?” 萧冲邺看着陆莳兰,慢慢笑了,这叫他如何能不喜爱她呢。他也尝试过了,不要与自己的小舅舅相争,放下她。但别的女子,哪怕是皇后,又有谁能这样与他心灵相通。 他生尔是凤子龙孙,又登基为帝,虽然中间经历了波折,但终究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唯独迷恋上一个女人,对方却是这么个身份。 陆莳兰说得没错,云南的形势,对于如今的大乾来说,也就是局部战役,不可能动摇国本,皇上亲自巡视水师,的确有稳定前方军心的效果。 虽然知道陆莳兰会拒绝,萧冲邺依旧微笑着道:“槿若与朕一起浴汤罢?” 梁同海拔高的声音突然在外响起:“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萧冲邺闻言皱眉,眼中掠过一丝戾气,早不来晚不来,江善善偏这时来。 江善善虽是如愿做了皇后,这些天却是烦闷不已。萧冲邺对招她侍寝似乎没有半分兴趣。 幸而太后关心皇家子嗣的延绵,特地让皇帝带上她一起出巡,希望她与皇上培养感情,早些诞下嫡孙。她自然要抓住机会,否则等别的妃嫔入了宫,她岂非更为被动。 第56章 现在还是下午,晚膳还设有宫宴。江善善想到, 这梁同海守在殿外, 莫非, 天色这样早,时间也不算太充裕,皇上就已在浴汤? 她忆及自己夫君在大婚当晚褪去袍服后的情形, 心湖荡漾,却是突然皱眉, 问:“里面……皇上莫不是正让哪个宫女在侍奉?” 梁同海便答:“并无宫女,只是皇上有言,说是今日赶路劳顿, 先沐汤解解乏, 不想让人打扰。还请娘娘先回去罢。” 梁同海其实也不好做,太后特地与他打过招呼,让皇后多与皇上相处, 早日开枝散叶。但皇帝心里想的, 却是如何让陆御史怀上龙种, 对皇后不咸不淡。 江善善一听这话,便有些赧然,这感觉像是她不够矜持庄重, 大白天的急着来侍寝一般。便道:“也好。” 而陆莳兰心中,此刻实在难以平静, 先是皇帝邀她一起浴汤,再是听到殿外梁同海的一番说法。饶是萧冲邺再正色庄颜, 声称与她是至交情谊,她也难免起了些疑心。 毕竟有霍宁珘这个“友人”在前,陆莳兰对身边的男子,也多了几分防备。 待殿外不再传来江善善的声音,陆莳兰便道:“皇上,既然您现下疲累了,那臣也先行告退。” 萧冲邺看着陆莳兰,过了片刻才道:“朕是特地召见你。” 连皇后都不见,却要见她?陆莳兰心中异样更甚,她略加思索,看向萧冲邺,道:“皇上,臣认为,臣此时留在此处不妥。” 萧冲邺问:“有何不妥?” 陆莳兰直言道:“皇上连皇后娘娘都拒而不见,却将臣留下服侍您沐汤,若是传出去,恐怕会招来他人胡乱猜疑。臣的名声不打紧,臣担心的是有损皇上圣明。” 萧冲邺朝陆莳兰走近两步,陆莳兰没有退,她虽然忐忑难安,却是难得地直视天颜,以表明此刻态度的严肃。 萧冲邺明白,他之前想得到她的心,却错过了得到她人的最佳时机。现在,他那小舅舅俨然已将陆莳兰当成所有物,在夺回大权之前,他不能要她。 他这个时候将陆莳兰叫过来,不过是因为,霍宁珘这两日总是召陆莳兰到马车里独处,他暴躁了两日,一定要与她亲近亲近,哪怕不做什么,也要与她独处一段才行。 “别人不会知道。”萧冲邺道:“不过,槿若既然犯颜直谏,那朕又岂能不听取你的意见。” 得到皇帝首肯,陆莳兰也不逗留,告退而出。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 *** 霞峰行宫依山而建,夕霞辉光落在重重璃瓦之上,若站在远处眺望,整片山峦批金沥彩,璀璨生辉。 帝后便是在这秋色丽景中设了宴,安排赶路两日的王公重臣们吃菊瓣酒,赏璃灯。 阿眸现在也是皇亲国戚了,坐在女眷筵席中,却是半分也不喜与这些人在一起。她今晚本约了陆莳兰见面,此刻自是百无聊赖,心已飞远。 奈何她这皇后“姐姐”兴致却颇高,拖着这宫宴没有散的意思。 公主郡主们的兴致也高,阿眸在旁认真听一阵,女子们兴致高的原因,她也算听了出来,这些贵女对霍家两兄弟,简直是情有独钟。这次一道来行宫,可以近距离与两人接触,上面又没有太后与霍老夫人在,能不兴致勃勃么? 至于那位“京城第一美人”的郡主萧檀君,更是颇有技巧地炫耀着自己的美貌。阿眸掐着葡萄,剥了皮儿往嘴里喂,不免在心中想到,她的兰兰若是穿了裙子,不知比这萧檀君美上多少。 阿眸目光又一转,远的兰兰不说,就是在场的这位恪淑长公主萧慕微,萧檀君也比不上啊。 阿眸从前在采蘅阁的时候就很喜欢观察,她又发现,今天最出风头的,其实不是江善善,而是霍家五小姐霍灵钧。 这位霍灵钧不愧是太后的嫡亲妹妹,连江善善都是时时将其捧着。 她还发现,霍灵钧对席上的那位恪淑长公主萧慕微,着实是不喜,多次用眼白去看对方。 霍灵钧的确是不断看向萧慕微的身影,并嗤之以鼻,她与祖母最讨厌的,便是这位曾自恃貌美玩弄她四哥感情的恪淑长公主。 的确,萧檀君虽有第一美人之称,但她自己也清楚,她其实是及不上她的这位小姑姑萧慕微的。 只不过萧檀君才十五岁,正当待嫁的朝花般的年纪,自然是要引来公子哥追捧些。 而恪淑长公主已有十九岁,重要的是她曾被指婚霍四爷,霍家当年有被贬的危险,这恪淑长公主的母妃便迫不及待求了皇帝,取缔婚约,将这皇帝的幺女另指给当时骆阁老的长子。不过,第二次定亲,恪淑长公主还是没有嫁出去,因为骆阁老的长子在两人成亲前去世。 恪淑长公主后来又在当时太后的安排下,在重阳观出家两年,前年才还的俗,平时除了皇家的家宴,甚少出门。虽然至今还没有嫁人,可终究是不及萧檀君如日中天的美貌声名。 筵席结束,江善善又领着一众女眷在高高的千簌回廊赏灯,众人正好看到男子那边也散了夜宴,从下面的路上离开。 安平长公主便道:“你们看,四爷的腿果然已经好了。” 大家自然都是一阵赞美之词,又向霍灵钧道贺。 萧慕微站在角落里,扶着阑干,看着霍宁珩的背影走远,半晌收回视线。 *** 终于女眷这边的筵席结束,阿眸第一时间,就去自己与陆莳兰约定的地点约会了。 陆莳兰早就站在那里等着阿眸,她特地选的僻静些的地方。 陆莳兰也是无奈,阿眸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闺誉,贵女圈子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江家阿眸倾慕她那个未婚夫陆槿若。 阿眸的确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能像以前那般每天见到陆莳兰,她心里已经够难受了。哪里还管那样多。 陆莳兰便低声问阿眸:“今日,皇后可有为难你?” 阿眸摇头:“没有。”她先前一直在想,江善善会不会在筵席上为难她,但是,江善善并没有,而且对她极为和善友爱,真的就当她是失而复得的亲妹妹一般。 两人又说一会儿话,陆莳兰便回去了。 快走到自己的房间时,陆莳兰感到眼前一黑,随即她的嘴唇蓦地被人紧紧捂住,在绝对的武者面前,这种突然性的攻击,令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那人功夫甚高,乘着夜色,将陆莳兰带到一座宫殿前,从窗户越进去,径直入到一个泉池旁。 陆莳兰被猛地放开后,对方已从窗户又离开,而她已置身在温泉当中。 陆莳兰便看到水气氤氲中,有一名女子赤.裸着身体,露出光洁的双肩,正浸泡在汤泉中。只是隔着水雾,陆莳兰看不清楚对方面容。 正是恪淑长公主,萧慕微。 萧慕微渐渐才发现今晚的酒实在不对劲,她脑中昏沉沉的,闭眼坐在水中。直到陆莳兰出现的动静,这才如梦初醒般睁开眼。 萧慕微发现突然出现在自己泉池中的年轻男子,惊愕之下,立即环抱着自己的胸,胸前的丰盈白嫩因她的动作挤出一道深壑,并不能完全地遮掩她自己。 她的头发也有些散乱,发髻蓬松,从鬓旁垂下两缕发丝,非但无损女子的美,反倒多添了两分丽质。 这位长公主本就生着双风流妩媚的眼睛,今夜又喝了酒,星眸迷蒙,越发地勾人心魄。 萧慕微看着陆莳兰,只觉得浑身发软,她出来行宫带的人本就不多,此刻叫了两声,更是无人回应…… *** 同一时刻,霍宁珩正在霍宁珘房里,商议一阵霍家船队的事,霍宁珘便道: “哥,你的腿虽未完全恢复到从前,但也只是时间问题。我最初就与你提过,我打算还是回西北掌着军。若是云南那边的问题始终无法解决,我此后南下一趟也不是不行。” 霍宁珘顿了顿,说:“至于首辅之位,还是由四哥来任。” 霍宁珩看着弟弟,微微蹙眉道:“你不要总觉你如今这相位,是代我出任。我来做这首辅,未必比你做得好。且我如今过惯了闲散日子,现在的生活正觉惬意。” 霍宁珩很清楚弟弟的想法,就因为霍家最初培养的继承者是他,他又是为救霍宁珘才伤了腿,因此霍宁珘始终觉得是自己占了哥哥的位置。 “属下有急事向七爷禀。”“我要找四爷,四爷在里面吧。” 外面突然响起两道声音,蔺深见两人着急的神色,便将那两人放进屋内。 “四爷,竟有人色胆包天,潜入恪淑长公主的殿中,想要侵犯公主。” “首辅,陆御史被人掳走,带进恪淑长公主殿中。” 那两个来报讯的人,几乎是同时道。 第57章 陆莳兰定定神,站稳后, 迅速转过身去, 以示自己对公主绝无冒犯之心, 她道: “长公主,下官陆槿若。无论长公主信不不信,下官皆要表明, 下官绝无不敬之意。我亦不知是何人将我掳至公主处,但可以肯定地是, 那人定是对我与公主有着不轻的憎恶。” “下官自知冒犯公主该当罪责,但是,下官不希望公主中了奸人之计, 白白受人陷害, 却令那仇者躲着暗处看笑话。” 萧慕微认得陆莳兰。这位陆御史品阶不高,却是时常被萧家女提到。毕竟宗室女最心仪的就是霍家两兄弟,每次参加聚会, 都能听到她们提起, 如今霍四和霍七对这位陆御史的格外优待。 陆莳兰自然也知道恪淑长公主, 且是从小就知道,这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在逆王萧真谋夺大宝之前, 世家夫人小姐们无人不知她有多受宠。 至于有关萧慕微情感方面的八卦,则是她前两天, 才从阿眸处听来的。 萧慕微身为最受宠爱的公主,从小自是过得恣性张扬。 她小小年纪就爱慕才满京城的霍家四公子, 为了吸引霍宁珩的注意,萧慕微做出了不少追求举动,比如一掷重金买下霍宁珩画作,不小心将霍宁珩堵在花园亭子里,听她弹琴等。 先帝疼惜女儿,便给尚未及笄的萧慕微定下大她五岁的霍宁珩,命令霍宁珩不准成亲,只等着公主满十五成亲,婚后也不准纳妾。 恪淑长公主满十五岁那年,霍家在北疆私蓄军粮的事却被先帝知晓,先帝勃然大怒,取消霍宁珩与萧慕微的婚事后,又给萧慕微挑选了洛阁老的长子,拟为驸马。 这位新驸马的人选虽然比不上霍家四公子的风华卓绝,却也是门第显赫,才貌出众,并且痴心爱着萧慕微。可见先帝爱女之切。 随后,天下却渐渐乱了。现在这只凤凰,再也没有以前的金梧桐树供她栖息。非但没有金梧树,脚下的根基与浮萍相差无几。 而与萧慕微定过亲的两名男子,霍四爷后来伤了腿,那洛大公子更是出意外丢了性命,外面不敢说公主克男人,但说说这个公主不旺夫总是可以的吧?以至于名声并不算好。 皇室中都知道,太后将这位长公主拘在京中,不过是为了给她难堪,让她在霍家人的鼻息下生存,看着她霍太后的脸色过日子。 当然,这些八卦都是阿眸在外面听来的,个中内情到底如何,私底下萧慕微与霍四爷有没有联系过,霍四爷到底喜没喜欢过萧慕微,陆莳兰也不清楚。 陆莳兰此刻表现出的镇定,倒是让萧慕微的心渐安了些。但她今晚喝的酒后劲着实大,她的头是真晕。 她看着背对自己的陆莳兰,对方湿衣裹身,实在是身姿纤纤,令萧慕微有一瞬间觉得,就算这陆御史想要对自己做什么,也未必能得逞……? 萧慕微趁着陆莳兰主动回避,迅速站起,水波动荡,她已跨出泉池,迅速拉过一旁鎏金雕花落地架上的外裳。 墨绿色的薄袍将女子诱人的身段遮了个严实,萧慕微转过头,看着陆莳兰,道:“你先出来罢。” 萧慕微此时也明白了,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竟要拿她当刀子使,让这陆御史身败名裂,受到发落,同时也毁了她这个公主,令她蒙羞。毕竟,她已经不是那个做什么都会有父皇兜着的皇女。 还好这位长公主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陆莳兰见萧慕微将自己的话听进去,立即从池中出来。秋天来了,天气下凉,她胸前缠的布条又加了两圈,倒是暂时没有暴露身份的危机。 萧慕微再次打量着陆莳兰,对方脸庞莹洁,雪肤如弥着光晕,五官姣美至极,湿衣后仿如芙蓉出水,幽兰沾露,一抹红唇艳泽馥郁,平添生动。 这等样貌,难怪有人怀疑霍家兄弟染上断袖之好,才对这陆御史格外照顾。 门外这时传来脚步声,陆莳兰赶紧躲到一旁衣架子后,萧慕微则道:“墨鹊勿进。” 那脚步果然停到泉室外,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公主,醒酒茶煮好了……” 萧慕微便道:“放外边罢,我过会儿喝。墨鹊你去找找我那对红宝桂枝耳坠可带来了。” 等墨鹊离开,萧慕微随即压低了声音道:“要不,陆御史穿上我侍女的衣裳?扮成女子,从窗户赶紧先离开?” 然而,萧慕微刚说完这句,就已经来不及。 “快来人啊!不好了,长公主房中进了刺客!长公主正在沐汤!”一个宫女高声在外喊着,边跑边喊,从萧慕微的院门口一直喊到院外的甬道上。 几句话,却是透露了惊人的信息,令人震动,又引人遐想。美丽的长公主在沐汤时被歹人闯入,玉体无遮的,自然是遭受亵渎。 这样带着桃色的八卦,一传出去,简直禁也禁不住。 陆莳兰一听这宫女的呼声,就知道糟了。呼声一起,早就潜伏在外的设套人,必然会现身。而她,一搜就会被捉出去。 女眷们本就住得近,萧慕微的宫室附近住的都是贵女。因此,不少人都闻声而动。 萧慕微如今孤僻,才早早沐汤歇下。诸如霍灵钧等人,在马车里关了两天,此刻还聚在一起说笑逗趣呢。 行宫的建筑小巧,大家来得快,迅速聚到萧慕微这处宫院中,外面开始出现议论声:“是恪淑长公主殿中传来,是不是遇到事儿了。” 萧檀君皱眉,低呼道:“那我堂姐会不会被那刺客看去……” “看去算什么!现在该担心的是,是长公主有没有危险,可有被那刺客……” 霍灵钧更直接,道:“这还用说么?她既然在沐汤,被人看光那是肯定的。” 江善善这时也被簇拥着出现了。众女立即让出位来:“皇后娘娘也到了!此事,还得娘娘来做主啊。” 外面议论纷纷,萧慕微此时推开门走出来,衣衫规整,语调轻而冷淡:“哪里有刺客?我怎的没有看到。” 那最先叫喊的宫女道:“真的有刺客,长公主!奴婢是寝令司的人,过来给您送新鲜花瓣与香料,亲眼看到有个刺客从窗户进入您的殿中。而且是个男刺客。” “你亲眼看到?”萧慕微冷声一笑:“若是本宫殿中搜不出来男子,你这攀诬之罪,怕是不能善了。”这宫女是副陌生嘴脸,显然与陷害陆御史的人是一伙。 “长公主不必动怒。”江善善劝道:“想来,这婢子也是担心有人潜入你殿中,你却没有发觉,会有危险。为了长公主的安全着想,本宫认为,当让这群内侍入内搜上一搜。” 萧慕微的宫殿已被巡逻的侍卫重重围住,里面的人若是想逃出来,肯定是无法做到的。江善善不信,陆槿若这个时候还能逃出来。 萧慕微道:“不必搜了。皇后这是觉得,本公主的话还不如一个宫人?” 江善善心下讥讽,这位恪淑长公主还真是骄傲一如从前,认识不清自己如今的地位?平时倒是装的挺老实。 看来母后此次的安排是正确的,将这萧慕微打脸一阵子也就够了。再留久了,万一萧慕微不甘就这样沉寂,又去勾引四爷,就不妙了。 毕竟这位长公主生得跟只狐狸似的,已然是长开,越来越美。四爷再沉稳,那姿仪瞧着再跟个神仙似的清心寡欲,毕竟那不还是个男人?太后的担心也有道理。 江善善便笑了笑,依旧和颜悦色道:“长公主这话说的,怎么像赌气一般。本宫认为,还是搜一搜的好,毕竟,若是公主出了什么事,本宫回去无法向母后交代!” 江善善带着的这一队内侍卫,是太后特地打过招呼的,听她之令行事。当即便绕过萧慕微,打算直接进入殿中。 这是权力的映照。一个无权又无人庇护的公主,实则与皇宫中的装饰没有两样。 一名内侍却来到江善善身边,极低声道:“娘娘,首辅让小的给娘娘带几句话……” 江善善听到这内侍一开头的“徐州城外……”脸色已然惨白,身体颤抖不停。 那内侍继续道:“首辅说,皇后不信长公主的话,却听信一个宫女之言。这辨别是非的能力,着实堪忧。还请娘娘三思,妥善处置。” 江善善明白,照理说,霍宁珘这当朝首辅,在前朝呼风唤雨就是了,哪有管到女眷这边的。必然是霍宁珘已知道她们今晚的安排了,才会有此一举。 她思索片刻,立即高声道:“慢着,本宫方才收到密报,这宫女有些问题,立即将这宫人拿下,审问是何人让她竟敢出言污蔑长公主的清誉。” 那一群内侍见状,面面相觑后,又退了出来。那宫女见状,吓得手脚都软了,却立即遭堵了嘴。 萧慕微便见江善善带着人迅速离开,霍灵钧等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走了。 她正要回房去,却见院中的暗角里现身出来两道人影,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正是霍宁珩与霍宁珘。 第58章 萧慕微怔了怔,若说她现在最不希望看到的人, 那一定是霍宁珩。 她今夜太狼狈, 既被宣扬遭男刺客看了身子, 又险些被皇后派人强行搜寻寝殿。更难堪的是,她屋里,现在的确藏着个男人。 萧慕微不想在这样的情景下, 与霍宁珩见面。虽然她很多次告诉自己,他如今对于她而言没有什么特别, 跟旁人一样,都是无关紧要的。 但即便当成无关紧要的人,这兄弟两人一起近前, 给人的逼仄感也着实太强。 萧慕微警惕地皱了皱眉, 不知他们过来做什么。 虽然大家偶尔会在宫宴上碰到,但实际并无交集。女眷和男子都是分开设席的,霍宁珩没有主动找她说过话, 霍宁珘就更不会找她说话。 霍宁珩的目光落在萧慕微身上, 一如平常的冰凉如水, 却令她身体微微紧绷,想忽略都难。 因此她选择了问霍宁珘,道:“首辅……有事吗?” 霍宁珘看看萧慕微, 虽然这位长公主并非多嘴之人,但陆莳兰是女子的事, 还得保密。他便又看向霍宁珩,示意哥哥按计划行事。 被萧慕微有意无视的霍宁珩便开口道:“公主可否先让你宫中婢女都回避, 再随我借一步说话?” 既然被霍宁珩点到名,萧慕微自然不好再装作没看到对方。她听不出他说话的情绪,但她很快想到,难道霍家这两兄弟,是专程过来带走陆御史? 萧慕微想了想,这样也好,这两人本就对陆御史格外关照,这样也给她留了面子,不至于当着她从她屋里找出个男人。 她便道:“好。”萧慕微进殿一番安排后,便跟在霍宁珩身后,不时看看前方男子高大挺拔的背影,偶尔在他之前受伤的腿上停留片刻。 霍宁珩中途没有回过头,径直带着萧慕微走向宫院角落的花架。 …… 霍宁珘也未亲自进萧慕微殿中,而是退开注意着周围动静,让他带来的月夭进去。 陆莳兰正藏身在萧慕微的衣柜中,萧慕微给她准备了宫女的衣裙,但她没有穿。 若她真是个男子,她必定会穿。不仅会穿,她还会穿着这裙子逃出去找皇帝或是首辅做主。但她本来就是个假扮男人的女子,对裙子避之不及。 她也想过了,若是真被搜出去,她就照实说,她是被人恶意捉来的。但是,若是她扮成女装被江善善的人搜索到,她几乎想象得到她会受到的羞辱。 直到她听见外面月夭的声音。 *** 江善善从萧慕微的寝殿离开后,心中可是远比陆莳兰还要煎熬。那个送花瓣和香料的宫女,已经被她处置。但她还是担忧得坐立不安。 霍宁珘直接用她的身世来威胁她,便是要告诫她不要再想翻出任何风浪。 江善善知道,太后的掌控欲很强,偏偏儿子和弟弟个个都有主意,自从太后之前想修建道宫,铸造王母金身,被儿子和弟弟拒绝后,心中一直是不悦的。 太后这股子掌控欲在儿子和弟弟身上得不到满足,当然就在她江善善身上来满足了。太后让她往东,她哪里敢往西。 江善善正在焦头烂额,偏偏霍家这五小姐嫌没有看到热闹,还特地过来抱怨她。 霍灵钧道:“不是我要说皇后娘娘什么,而是今晚娘娘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娘娘也太心软了罢?” 霍灵钧又讥诮道:“萧慕微见霍家落难,我四哥的右腿也废了,迫不及待就奔向其他男人的怀抱,还说我四哥比不上那姓洛的,在我四哥面前诸般作态……可惜啊,福薄的命,没嫁成不说,还把人给克死了。对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可让人心软的。” 江善善还能说什么,自然是不断颔首,以示赞同。 霍灵钧从前的性格与做派并非如此,但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心性本就不稳的人。在霍家成为当朝第一世家后,小姑娘在铺天盖地的追捧声中,难免飘然。 等到霍灵钧终于离开,江善善刚松了口气,却又有一道身影来到她面前。没有通传,那只会是一个人,也不知对方已将她与霍灵钧的话听去多少。 “皇上。”江善善含笑相迎,待看到萧冲邺阴沉的脸色时,却将剩下的话吞进口中。 江善善随即感到脖颈间一紧,她顿时被透不过气的窒息感与惊恐感掩没,还好只是一瞬,萧冲邺便放开了她。 “云南那边尚在生事,连朕都不得不……”萧冲邺顿住话语,在心中道,连朕都不得不忍耐,看着最想得到的女人,却不能去拥有。他的声音低得吓人,道:“你身为皇后,却在这里兴风作浪。” 江善善忙道:“臣妾知错了,臣妾以后绝不会再如此,请皇上原谅臣妾。” 江善善难免想到,若她当初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后,没有贪恋江家小姐的位置,没有向往皇后之位,而是主动告诉江家实情。那么今天这一切,是不是就该阿眸来承受了。 但这想法也只是一瞬而已,皇后的位置,她绝不可能让给任何女子。她看着萧冲邺转身而去的绝情背影,终于流下入宫来的第一场泪水。 *** 月夭将陆莳兰带出来后,霍宁珘摸着她身上衣物的潮湿,皱了皱眉,道:“到我那里去沐汤祛寒,可不能再受凉。” 如今已入秋,这又是在霞峰行宫,山中秋意浓,凉意亦重。泡了水可不像夏天那样好过。 陆莳兰赶紧拒绝:“多谢首辅美意,不过不用了,下官回去捂着睡一晚就好。” 回她住的那里?连洗个热水澡都没地方洗。霍宁珘轻扯了扯嘴角,默声没有说话。 还没等陆莳兰有所反应,他已抖开一件鸦色斗篷将她裹紧了横抱起来。这斗篷是霍宁珘叫蔺深特地带的,虽是湖绸面料,偏薄,但是不透风,总比她这半湿的衣裳又吹了夜风的好。 她的眼睛也被斗篷的帽子覆住,黑暗中,她便感觉到似乎腾空而起,她的手立即紧紧攥住霍宁珘胸前的衣裳。 乘着夜色,霍宁珘武功又高,带着陆莳兰回到他所住的殿外,一路也没有被人察觉。 就算被守卫发现,也没有人会拦下霍宁珘,顶多以为首辅带着哪家贵女私会,将人裹得严实呢。这是皇上才能过问的问题,不是他们这些小守卫能问的。 到了霍宁珘的殿外,却见谢遇非等在那里,准备向他禀报事情。 陆莳兰朝外转过头,兜帽滑开,露出她的下半张脸孔。 谢遇非看着黑斗篷外露出那小巧的鼻尖,天生微翘的菱唇,还有下颌的弧度,这么美的人,世上仅见,哪里没有认出那是陆莳兰。 谢遇非愣了愣,槿若竟被七爷叼回狼窝了,他便道:“七爷,我有急事,先让我禀了罢!” 霍宁珘便停下脚步,让月夭先领陆莳兰进殿去,又特地嘱咐月夭,让给陆莳兰煮姜汤,才看向谢遇非,道:“长话短说。” 谢遇非几乎是贴着霍宁珘的耳,低声说完调查的西禁军统领楼欢今天的动向,见对方不置评价,拔腿就走,忙拦了一拦,道:“七爷,我告诉你,其实真的还是女人好!女人香,软,滑!跟女人比起来,爷们那简直是又臭又硬!” 霍宁珘瞥他一眼,岂会不知谢遇非在暗示什么,冷笑:“我需要你来告诉我女人好?” 也是啊。谢遇非苦着脸,可是不要我来告诉你,那你干嘛放着那样多娇滴滴的姑娘不去抱,非要撩拨槿若。他索性提醒得更明白:“槿若现在算是有妇之夫啊!阿眸姑娘也在行宫呢。” 霍宁珘这回一字也没再说,用冷得结了冰渣子的目光看看他,转过身,大步进殿了。 蔺深看着谢遇非那自责的神情,不忍直视,拍拍他的肩道:“三哥,回去罢,早些歇下。” 谢遇非还能怎么样,他拼了命,也打不过七爷啊。站了一会儿,只能继续苦着脸,转身在萧瑟的秋风中离开。 萧冲邺为表对霍宁珘这舅舅的尊敬,赐住的自然是好地方。这个泉池,比长公主那边的大多了,顶上覆盖着斗拱穹顶。池中澹澹生烟,映着池边高低有致的宫灯,水波彩光摇曳。 将陆莳兰带进泉室,月夭便道:“我先退下了,陆御史赶紧先泡泡汤罢。”说着果然离开。 陆莳兰正站在池边,霍宁珘便从外走进来,眸色微暗,上前道:“听话,赶紧下去泡着,不要染了风寒。我不会对你做不轨的行为,不要害怕。” 他接着又威胁道:“若你不自己下水,我就帮你脱了衣裳,扔下去。” 霍宁珘知道,要陆莳兰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那是不可能的。搁下话,便出去了。 门刚关上,陆莳兰便打了个喷嚏。她也不敢再拖,便抬手解开衣衫,脱了鞋袜,果然将自己浸入泉池中。总比霍宁珘帮她脱的好。 她也渐渐认清一个事实,霍宁珘如果真要强占她,她防也是防不住的。 泉水中的确是温暖,她先前身体冰凉,此刻全身都被柔滑的温泉水包裹起来,自然极为舒适,身体的每一处,就连那小小的脚趾都似被熨帖。 身体放松了,陆莳兰靠在池边,就有些昏昏欲睡,但她脑中的弦始终紧着,她害怕霍宁珘闯进来。还好,霍宁珘竟然信守承诺,没有中途闯进来。 …… 陆莳兰估摸着,泡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看向池边那宽大松软的棉帕,还有一套看起来崭新的衣裳,便想要从泉水中起身。 她刚撑着池边岩石站起,指尖够到一张宽大的棉帕,泉室的门就在这时被推开。 因为陆莳兰一直注意着门,赶紧重新沉入水中,用那棉帕遮住自己。 她便见霍宁珘手中端着一个浅口小碗,又带上门,一步步朝她走近,一时愣住……她还以为他真的说话算数了。 “我只是给陆御史送姜汤。”霍宁珘朝她微微一笑,将那小碗放到一旁的桌上。 他来到池边站定,居高临下,欣赏着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美景,热气熏得陆莳兰仰起的脸蛋越发粉嫩无瑕,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水珠。 她单薄的双肩披着棉巾,严严实实裹紧大腿根以上的位置,但那一双如玉的长腿却是遮不住的,在水波下紧紧并拢在一起,莹莹引人注目,足以令任何男子心驰神荡。 霍宁珘眼底光芒暗沉,视线如鹰聿打量属于自己的猎物,往水面之下的雪白处梭巡。 只是……她就防他防到这样的地步,连沐汤,胸前的绸带也不敢解开? 陆莳兰的心简直快从嗓子里跳出来,她连喊也喊不出来。就见霍宁珘朝她俯下身,影子将她完全罩住,他的人也单膝跪在了池边。随即肩膀一痛,竟是被他揽住,他的另一只手也越过她的膝后,陆莳兰紧紧按着自己的棉巾,整个人被男子轻易地抱出了水面。 第59章 陆莳兰感到下身一凉,意识到霍宁珘将她拉出水中, 开始在他怀里挣扎:“首辅放我下来。您先出去。” 霍宁珘便见少女那一双姣美的双腿蹬踢起来, 如雪浪起伏, 白得晃人眼,倒是便于他纳入眼底,他蹙眉低头道:“你再蹬, 原本我看不见的也要看见。” 怀里的人果然不敢再挣,只是身体越发僵滞, 将遮到自己大腿处的棉巾亦裹得更紧,听他又道:“沐汤也不是待得越久越好,你已泡了两刻有多。我是担心你晕过去。” 这样久?陆莳兰完全没想到。池水里太舒服, 让她四肢百骸都融着暖意, 她还以为只过了一小会儿。 霍宁珘抱着陆莳兰来到寝间,将这轻飘飘的姑娘往他榻边一放,让她站在绒垫上, 又去外面要了两张宽大的棉巾。 月夭惊讶地愣了一愣, 七爷这是要亲自要照顾陆御史? 蔺深则早有心理准备, 从七爷主动提出要陆御史履行婚约,接着被拒婚后还不放手,他大致就知道, 后面七爷无论做什么,都不用太惊讶。 屋里的陆莳兰则是另取一张干爽棉巾裹到身上, 爬上床,扯了薄被遮住自己, 这才稍微有了些安全感,然而还是心里没底。 她见霍宁珘又进来了,往床榻里面挪了些,道:“首辅,我自己来拾掇就好,没有这样娇气的。从前在陕西的时候,巡茶马那叫一个脏,还不是过来了。我还有一次十多日才浴身,身上都有味儿了。” 她提醒霍宁珘自己还是朝廷命官,还故意想惹他嫌弃。 霍宁珘看着她,眼神冷而锐,随即哼笑,坐到榻边,道:“你现在身上也有味儿……很香。”是真的香,馥软的肌肤,带着刚刚沐浴过的潮湿,如兰芷花瓣般的芳香。他不用特地俯首去嗅,那香气也萦绕在他呼吸间,引得人气血涌动。 他欺身故意拿鼻尖去蹭她的脸,低低问:“陆御史自己闻得到么?你的体香。” 陆莳兰满脸发烫,微启着唇,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霍宁珘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对方的神色淡淡,眼神深邃清冽,实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天人之姿。谁能想得到他此刻却是在调戏姑娘。 霍宁珘又微掀薄被,看看她胸前裹在棉巾下的平川,回归正题道:“还不将你那湿布条取了。真要染了风寒,这车马在外的行程,你有的罪受。” 陆莳兰蹙蹙眉,当然难受,但事实证明,她这样绑着是对的,否则他先前进来,岂非被看光。她便道:“首辅先出去,我自然知道取。” “你不用害怕……”霍宁珘安抚她道:“我若真是起了心,方才就直接下水,与你共浴了。” 起了心,起了什么心?自然是鸳鸯交颈的心。 霍宁珘说的是实话,她今晚受了惊吓,还冻了这样久,幸而天气只是凉,而非寒,否则她真要染病了。他只想将她带到身边,纳入自己地羽翼之下,**倒是其次。 但是,陆莳兰始终用她那双水润明净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霍宁珘觉得自己似乎不能再坐下去了,否则…… 他正要起身,蔺深的声音此时却在外响起,道:“七爷,皇上过来了。在外等着您。” 陆莳兰闻言一怔,随即转头看向霍宁珘。皇上这样晚还来找首辅,想必是涉及到军情的急事? 霍宁珘微微眯着眼,神色冷凛,整个人的气息都似改变。 陆莳兰还在观察霍宁珘,她以为首辅立即就要起身出去,谁知,他非但坐着不动,而且突然伸出手,将她连人带薄被抱到身侧。 他将她的肩搂着,不算紧,但是,凭她怎样挣扎,就是挣不开。男人的另一手探进棉巾下,指尖划过她幼嫩的肌肤,轻车熟路地找到绸带的小结子,一番摸索,便将那碍事的东西,一圈一圈,慢慢解下。 她被迫依在他怀里,虽然一直在阻止他的动作,却哪里敌得过他这在千军万马中亦能制胜的力量。 陆莳兰终于感觉到她的束带被解开,紧紧抿着唇角,半分也不敢作声,萧冲邺就在外面,一墙之隔。还好,霍宁珘只是取出那湿透的绸带,并没有掀开她的棉被,去看那被他亲手放出来的两只白兔。 所以……他真的只是怕她受凉?陆莳兰看着他。 因担心皇帝发现自己在霍宁珘处,她便攀着他的肩,在他耳边尽量低声道:“首辅,你快些出去罢,皇上还等着。” 霍宁珘看看难得主动凑向他的陆莳兰,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有多撩人。 他微怔片刻,心中倒是生出一个念头,幸好她平时扮的男装。否则,仅是这张脸蛋与才华,便引来这等虎狼,若是再回复女装,展露一身婀娜,岂非更要招人肖想。 霍宁珘将衣物与姜汤都放到她身旁,让她赶紧穿好衣裳,又叮嘱一定要喝姜汤,这才起身出去了。 …… 萧冲邺知道自己不该过来,但今晚出了这样的事,他当然要关心陆莳兰的情况。谁知派人去了陆莳兰住的舍房,人竟不在。这个时间点,她不在自己房里,还能在哪里? 萧冲邺被迎在主位上坐着,他看向霍宁珘寝间那紧闭的房门,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越收越紧。他给霍宁珘赐下宽绰的宫殿与泉池,绝不是为了方便他与陆莳兰共浴。 他能克制着自己暂时不动陆莳兰,不代表他能忍受她被霍宁珘碰。梦里她在他身下辗转的动人情态,若是出现在别的男人身下,萧冲邺只是想想,就有杀人的冲动。 若里面的人不是霍宁珘,萧冲邺怕是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脚就踹开了门。饶是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霍宁珘还没有现身,萧冲邺低垂的眼角也越来越红…… 蔺深与月夭在旁对视一眼,都垂下眼。梁同海额际的汗珠都快要渗了出来。 就在沉抑的氛围一触即发之际,霍宁珘终于打开门,面无表情走出来。 萧冲邺的目光落在霍宁珘身上,看着他身前衣衫上的水痕,尤其是腰部和腰部以下,与他衣襟处的干爽区别开来,一目了然。 他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这是抱过刚出水的姑娘呢。至于抱了之后,又做了什么…… 萧冲邺第一次没有对他这个小舅舅露出笑意,而是沉着脸,看着对方。 *** 萧慕微现在习惯了远远看着霍宁珩,已经不大适应这样近地与他站在一起。 还好,这花架下够宽敞。 霍宁珩看看萧慕微,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长睫如蝶羽般颤动。 萧慕微大致掐算着时间,想着足够霍宁珘带人离开,她便看向对方道:“四爷,我可以回去了罢?” 算起来,她与萧冲邺是一辈的,霍宁珩沾亲带故的也能算高她一辈。但萧慕微从第一次见到霍宁珩的时候,就叫他“霍四哥”,她从一开始,就想要他做自己的驸马。当然,那些都是从前的事,她现在自是随着众人称呼。 霍宁珩也不可能随意泄露陆莳兰是女子的秘密,但这难免会让萧慕微产生些误会。他略沉吟,道:“长公主今晚受惊了。下回,你若不想再参加这些宴聚,或是巡猎,直接拒绝便是。” 他知道,她从重阳观回来,不喜欢参加这些皇亲国戚之间的交际。他这次回去,会找太后好好谈一谈。 萧慕微诧异看看霍宁珩,慢慢说:“好。” 她说完先离开了花架,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折回来道:“若是可以,四爷能不能帮帮忙,让太后同意我离开京城?”她也找不到其他的人,能在太后面前说话有用。 霍宁珩闻言,垂眸看着萧慕微,眼神幽暗不明。过了一会儿,才听他道:“长公主想要去哪里?” 第60章 萧慕微也知道,她找霍宁珩帮忙, 实是有些突兀, 恐怕还会让他觉得她得寸进尺。 但除却他,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影响太后,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霍宁珩是已逝的一代全能硕学祁蓊先生最得意的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萧慕微心中,这个男人历来涵养好, 气度佳,又说出刚才一番客气话,应当是已不再计较过去。 更重要的是, 霍宁珩的腿也康复了, 心中没了积郁,想必更好说话。 她眼里便带上几分希冀,说:“我想回我外祖家那边, 南直隶镇江。” 因出来得急, 萧慕微的发髻松松低挽, 青丝有几分散乱,令她莹洁的脸庞,愈发添了妩媚与慵懒之感。 霍宁珩将萧慕微期待的神情一览无余, 道:“可是据我所知,长公主外祖那边, 早就没有什么长辈了罢,只有一个姨母, 还有这姨母所出的……几个表兄。长公主是打算去投靠已嫁人的姨母?” 萧慕微点点头:“的确如此,我正是想去姨母那边。”父皇和母妃都已不在,她只能自己谋划出路。 “长公主的意思,是想要去永州小住,还是就此定居在那边?” “想要定居。”萧慕微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我愿不再领取公主俸禄,享受黎民供养。” 说是公主,其实尚比不上普通人的自由。皇室养着你,你自然要听从安排,哪怕是嫁去和亲,也得无条件遵从。 霍宁珩沉默看着她,萧慕微也摸不透对方想法,只能静静等他答复。片刻后,只听他道:“恕我直言,长公主是上了玉牒的人,公主无故从玉牒除名,历来没有这样的道理,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萧慕微心下失落,但也知这件事的确麻烦,霍宁珩没有为她如此劳神的理由。她便道:“那……我若是想回到重阳观,为太后娘娘祈福。四爷可能帮帮我?” 霍宁珩尚未回答,他手底下的岑索突然现身在不远处,道:“四爷。” 霍宁珩心知对方这是有急事要禀,他便走过去。 岑索赶紧道:“四爷,梁同海那边派人送来消息,说是皇上方才往首辅那里去了,您看……” 霍宁珩闻言,轻轻蹙眉。他回到萧慕微面前,道:“长公主想回重阳观的事,我记住了。我试试看,可好?” 萧慕微就知道,找霍宁珩帮忙是有一线希望的,笑意染上明眸,道:“那我就先道声谢。” 霍宁珩唇角微微绷紧。也不再多逗留,立即往霍宁珘的殿中去。 墨鹊出了殿外等着萧慕微,看到霍宁珩离去的身影,掩口遮住低呼,立即来到她身边,不敢置信道:“公主,那不是霍四爷么?” 萧慕微已转身进屋,答:“嗯。” “公主,您怎么……就让四爷这样走了?”墨鹊心下着急,她家公主怎么这样傻。公主从前就为着“喜欢”二字,便千方百计去吸引四爷注意。如今为了改善处境,不是更应该去抓住四爷? 萧慕微看看墨鹊,不然呢,难道她还要请霍宁珩留下来喝茶叙旧?面对霍宁珩和霍家如今的地位,今晚她沐汤时又被男子看去,她当然不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便提醒道:“墨鹊,你记着切勿再说这样的话,太后正惟恐挑不到我的错。再说,四爷从来对我无意,以往都是我一径纠缠他。” 墨鹊只好应了是,她就搞不懂,她家公主这样好看,之前在重阳观,哪怕穿着素淡的道袍,也遮不住那份夺人之美,四爷为什么不喜欢呢? 萧慕微却是听两个内侍在背后议论过,说恪淑长公主不是霍四公子心仪的类型。霍四爷喜欢的类型,应该跟他偏爱的画品器物的风格一样,不喜太昳丽的,而是喜好清美脱俗的。这也跟他本人的气质也较为般配。 萧慕微又想着,难怪那陆御史讨他喜欢呢,虽然是个少年,但她觉得,那姿容,恐怕就是霍宁珩会喜欢的类型。 *** 霍宁珘从寝间走出,任萧冲邺打量他外袍的水渍,没有半分不自在,只道:“皇上突然驾到,臣未来得及收拾仪表,望皇上勿怪。” 萧冲邺看着霍宁珘,无论他原本有多大的怒气,在见到这个男人依旧从容的步伐后,竟也一点点地压下去,唤回理智。 但是,那内腑如焚的感觉,却化成深刻烙印,留在他心里。萧冲邺便听自己慢慢道:“是朕来得太突然。” 霍宁珘淡淡接过话:“皇上亲自到臣殿中,不知所为何事?” 萧冲邺突然觉得,他从未看懂过他这个小舅舅。他就当真一点也不害怕?他甚至产生一种感觉,觉得霍宁珘在故意激怒他。 萧冲邺原本是要提起陆莳兰的,终究没有说,有些东西,一旦撕破,就再也无法还原。只道:“也没有别的事,只是突然有感朕十岁那年,与小舅舅一起参加的秋狝,想找你把酒叙话。” “这样晚?”霍宁珘轻笑了笑,眼里却殊无笑意,道:“那皇上容我先换身衣裳可好?” “好。”萧冲邺颔首,看着霍宁珘又起身进了屋。他知道,陆莳兰就在霍宁珘屋里。 陆莳兰已在寝间里迅速穿上衣裳。季嬷嬷不在身边,阿眸也不在身边,她抱着膝坐在榻上,感觉到几分孤独。 她心中一直有个问题,没法向人倾诉,也没法与人探讨以纾解,一个女子想要像男子一样行走官场,作一番事业,怎就这样难呢。 不是她的能力不够,也不是她与同僚的相处交际有问题,而是总会遇到一些针对她的事,以前在国子监念书时还好,在陕西时也还好。但是,自从她回京,收到那一封恐吓信开始,她觉得,自己就一直在经受阻力。 最开始扮成男子,的确是为了代替哥哥,但后来至今,陆莳兰早就喜欢上身为男儿,自由行走的感觉。她现在觉得,她或许真不该回到京城的。 至于霍宁珘,她不了解男性的心态,也不明白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要怎样才能离开京城? 霍宁珘进屋后,便看到陆莳兰蹙眉在思索。 萧冲邺在外面等着,他当然没有上前与陆莳兰亲昵,而是来到月夭备好的衣袍漆盒前,打算换件干爽的外裳。 陆莳兰看着霍宁珘的背影,见他一言不发开始解腰带,换衣裳,立即别开眼。 重新出门去之前,男子倒是走过来,在她脸颊啄了一下。 *** 霍宁珩赶过来时,便见霍宁珘与萧冲邺在对酌,九莲灯下,桌案上是螭首壶,青玉杯,酒香四溢。 霍宁珩放缓脚步,至少在今晚,一切的剑拔弩张,都还隐藏在风平浪静之下。 若论起来,无论是血缘的亲近,还是感情的深厚,霍宁珩自然都是与霍宁珘更甚,那是他最爱护也最引以为豪的弟弟。 但是,萧冲邺的身份特殊,是君,而非别的任何人。同时是他姐姐唯一的儿子。 这两人若是走向敌对,并非霍家想看到的。然而随着权力的交锋碰撞,有些事未必会遵循原本设定的轨迹行进,陆莳兰又在其中起了一定的催化…… 见霍宁珩也到了,萧冲邺难免拉着他一同共饮。 萧冲邺多次亲自给两位舅舅斟酒,但霍宁珘的酒量本就好,后来萧冲邺已醺然不醒,霍宁珘倒是依旧目光清明。 梁同海自是搀着主子回宫了,霍宁珩看向弟弟,道:“小七……” “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霍宁珘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兄弟两人对视片刻,霍宁珩又道:“你此行东津卫,务必要时时当心。” 霍宁珘道:“我知道。” 霍宁珘回到寝间时,见陆莳兰竟睡着了,倒是让他颇为诧异。她这样提防着他,按理说是不会在他床上入睡的。虽然他们喝得的确有些久。 月夭便道:“七爷,陆御史一直不愿睡。奴婢便在屋里燃了些眠香。” “嗯。”霍宁珘颔首。上前注视陆莳兰的睡颜片刻,她也不知梦到什么,唇角还带着笑意,在他看来像个孩子似的,可爱得很。 霍宁珘便顺着心意,伏下身,攫住那张红唇,勾着香滑的小舌,肆意缠绕,将她舌尖的甜味吮了又吮。 陆莳兰浑然不知有人压着她在亲吻,只觉呼吸困难,睡梦中凭着本能想要出声抗议,一张小口却因被他的唇舌堵着,无法清晰发出声音,只能变成模糊低弱的嘤咛。 第61章 她的束带被解开,还没等晾干重新裹好, 就因月夭点燃的香入眠, 此时衣衫下自然是空荡荡的。 少女的两团丰盈绵软在男子坚实的胸膛厮磨, 霍宁珘哪能没有感觉,结束这个吻,撑起身, 深暗的目光下移,在那格外饱满处停留片刻, 身形矫捷一翻,坐回榻边。 一手按在榻沿,待身体蓄势的紧绷感稍褪, 霍宁珘才又侧首, 看向陆莳兰。 她对眠香的抵抗力实在是低,激烈亲吻之后,眼尾都染了桃红色, 胸脯明显地起伏着, 却依旧没有醒来, 瞧着好不可怜…… 霍宁珘的手指便摩挲着陆莳兰脸颊漂亮的弧线,又看她片刻,帮她盖好被子, 起身离开了。 霍宁珘来到蔺深面前,淡声撂下二字:“备水。” 蔺深一愣, 备水?那么大一池热气翻腾的泉水还不够七爷沐浴,还得另外备水? 蔺深看着霍宁珘, 突然想起屋里的陆御史,恍然大悟,目中复杂疑惑,他家七爷竟这样委屈自己,这倒是……见霍宁珘睥他一眼,蔺深不敢再多想,赶紧派人抬凉水去了。 月夭又赶紧在隔壁给霍宁珘铺床榻。 待到清早,陆莳兰张开眼,看着陌生的室内陈设,反应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竟在霍宁珘的寝间睡着了。还好枕边无人。 她出了门也只见月夭,霍宁珘已不知去向,趁着他不在,陆莳兰赶紧离开。 *** 霍宁珘之所以没在陆莳兰身边,是他正在书房中,阅看信件。 “七爷,国公爷的加急信。” 蔺深将信呈给霍宁珘。 这里的国公爷,自然是指霍宁珘的父亲,肃国公霍牧恩。 若是别人的信,蔺深都是要先看过,但因为是国公的信,他就没有打开,而是交由霍宁珘先看。 霍宁珘目光掠过信纸,信中大意是——霍家长房嫡子霍宁珩的腿疾既然已祛,便让霍宁珘辞去首辅之职,回去带兵,京中……乃至朝中一切,一应交由霍宁珩来打理。 又嘱咐霍宁珘,你的兄长本就是为救你才遭的罪,这份恩情,绝不可忘记,更不可恋栈权力,幼逾过长。 肃国公还特地交代,霍宁珘应对皇上尽忠尽力,不可刚愎自用,更不可仗着自己的军功,藐视君主。否则,自然是家法伺候。 蔺深眼神好,也瞟到了那信上内容,不免愣了愣,赶紧垂首,不敢再看。 蔺深是很清楚的,已逝的老国公最喜欢七爷,觉得这个孙子最肖似自己,谋略惊艳,不拘泥于世俗与陈规。 而如今的国公爷,却是忠勇平顺的性格,最是钟爱嫡长子,嫡长女和外甥,当然是对萧冲邺这个皇帝忠心耿耿。对从小就轻狂不驯的小儿子不是那么喜欢。 当初,若霍家的领导筹谋者不是老国公,而是现在的国公爷,那肯定是没法令霍家积蓄如此深厚,扶持萧冲邺上位的。 蔺深也知道,他家七爷原本就有归还相位于四爷的打算,但被父亲这样命令,心中难免不是那么…… 霍宁珘看完,垂眸将信递到香炉中,火光卷起,余下灰烬。 *** 而萧冲邺从宿醉中醒来,便见梁同海一脸喜色,递给他一封信,说是肃国公从陕西寄来的。 萧冲邺看完外祖父来的信,慢慢勾唇笑了笑,他等的便是这封信。 霍宁珘如今在朝中如鱼得水,可归根结底,能坐稳这帝位,需要的还是兵权。霍宁珘回京之前,他麾下将领和兵力大都交给肃国公,余下的都是分布各地的散碎兵力。如今霍家的军权,大半都在肃国公手中。 能得到外祖明明白白的支持,他的底气自然是不一样的。 宿醉的头疼似也减轻,萧冲邺接下来头一件事,就是召见陆莳兰。 萧冲邺站在窗前,观察着走近的女子,见她面色红润,似乎睡得颇好,又细看她走路的姿势,也是轻快得很。 他已知陆莳兰在霍宁珘屋里待了一夜。但是,照陆莳兰那柔弱的体质,若是被霍宁珘折腾一晚,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萧冲邺这才放下心来。 因着这封来信,萧冲邺心情大涨,连原定的射猎也不再举行。只下令在行宫休整一日,便要接着去东津卫巡视水师。 陆莳兰从皇帝处离开,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倒是又遇到恪淑长公主,她忙停住脚步,略低下头,依礼让对方先行。 陆莳兰还是第一次以男子的身份“非礼”一名女子,而且是这样美的女子,因此,见到长公主,实在觉得难为情,却是没忍住瞄了对方两眼。 萧慕微看到陆莳兰,也想起自己不着寸缕地与对方在水中相遇过,亦是难免尴尬。但她却奇怪地发现,她居然……并不反感这位陆御史。 大概是因为,她知道这陆御史本身是个清正之人,的确是没有色心,都是被陷害的,感同身受下,实在是让人难起对他起恶感。 萧慕微便也看了看陆莳兰,默默与她错身而过。 *** 萧冲邺召见完陆莳兰后,则是又召见了霍宁珩。 他请对方坐下,笑着道:“舅舅,昨晚朕不胜酒力,倒是让舅舅见笑。” 霍宁珩道:“皇上说的哪里话。能多吃几杯酒而已,算不得本事。” 萧冲邺又笑了笑,道:“舅舅,之前,朕要册封你的世子之位,你却总是推拒。如今你的腿已康复,这世子总该册封了罢?” 以前,霍宁珩总以残疾之身不堪袭爵,来拒绝肃国公府世子之位。因太.祖的确定下过残疾不能袭爵的规矩,霍宁珩并没有让萧冲邺为自己破例的意思。 萧冲邺又道:“舅舅有匡世之才,成日闲散在外,实是国之损失。再说,舅舅前些年为朕运筹帷幄,也着实辛苦。恰好,外祖父今早来了信,意思也是让你入阁。朕的意思,此次回京,入阁之事与册封便一起罢?” 萧冲邺倒是也没有直接说让霍宁珩取代霍宁珘。 霍家两兄弟同时入阁?还是……。见萧冲邺只口不提霍宁珘,霍宁珩一时沉默。 霍宁珩明白,自己当时的确坐镇安州,扼守险要门户,阻断萧真麾下欲合围的南北大军。但是,因为他腿疾的缘故,那两年为了扶持萧冲邺登基,南征北战,出力最多的人,的确是自己的弟弟,霍宁珘。 霍宁珩便微微一笑,道:“皇上厚爱,一切等回京再说罢。” 萧冲邺也不纠结于此,知道得一步步来,道:“好。” *** 陆莳兰这一天下来,都没有见着霍宁珘,直到队伍继续东行,前往东津卫。 终于抵达东津卫的海湾时,她的一双眼都亮了起来。 她从前没有来过海边,这是她头一回看到海水。 正是夕照时分,艳丽流霞层层叠叠堆在天边,苍穹之下,波澜无垠,雄阔幽邃,漂泛着飘忽天光,时沉时浮地跌宕,如有生命般带着匍匐低鸣之声,延伸向遥远的海天一线。 海中可见许许多多的大小战船,道道白帆有冲天之伟,长涛拍岸,这是完全新奇的感受,叫人心胸也为之一阔。 其中最大的是三桅战船,主桅五丈高,船身二十多丈,五层舱房,巍巍耸立如城墙,配各类炮火五十门,在海浪中接受着众人的瞩目。 女眷们不能如男子们离战区这样近,早就在远一些的地方安营住下,远远见了这边,也是发出一片惊叹,与有荣焉。 那管辖东津卫的总兵于长生引着路,亲自介绍道:“请皇上与首辅往西边看,这一带海湾停靠的两百艘战船,全是皇上登基以后,由皇上与首辅下令建造或是改造的。” 这是个马屁精,只想着将萧冲邺与霍宁珘一个不落地奉承,却没看到萧冲邺目中闪过的暗色。 这总兵又指着海中的三桅战船,讲解道:“此战船能逆浪行驶,速度极快……皇上与首辅可要登船一看?” 既然都来了,霍宁珘与萧冲邺自然要上去看看。 第62章 陆莳兰也吊在队伍尾巴,跟着上船了。 按理说, 一个七品官可没有这等登船待遇。但御史的身份不同, 巡视船只, 也是职责之一。 陆莳兰登高站在甲板上,放眼一望,她想着, 难怪萧家这一窝子的子孙,为了这皇位争得你死我活, 个个都想做皇帝。 沧海当流,长风万里,军船磅礴耸列, 桅帆剪影如画, 哪个有本事的男儿,面对此等伟象,没有一番壮志。更别说站在万人之上, 俯瞰天下。 这种指点江山, 激昂无尽的感觉, 令哪怕是陆莳兰这样一个假扮的男子,也是豪情顿生,就不难想象那些真男人了。 陆莳兰便往站在船头的几位看过去, 正是皇帝,霍家兄弟, 与一干王爷,然而, 她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霍宁珘。 在她的方向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却也能见霍宁珘此时神色清冷庄肃,与私下对她调笑时的样子相去甚远,完全是两个人。 不知他在想什么,并未加入另一边皇帝等人的谈话,而是独自凭栏眺望远方海水明霞。男子身后的黑色斗篷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身姿俊挺,实是难以描刻的风流蕴藉之态。 陆莳兰又看了那道身影片刻,收回目光。 *** 萧冲邺亲眼看了战船建造情况,自然也是抱负摩云,便朝东津卫总兵道:“一年便造出这样的三桅大船,极好。于长生,你这边要继续督着匠人改良技艺,继续建造五桅乃至九桅的大船。” 于长生忙道:“是,皇上。”他心下却是道,其实论起改良……重要的还是要找首辅或霍四爷给图纸,霍家自己的船队可比这船还要威赫,且不是摆着好看,而是真的南下出海经受过风浪考验的。 下了船来,萧冲邺便看向霍家兄弟,道:“朕认为,战船若没有出海试过航,便无法测试真正的威力。这三桅船,足以出海去无庚岛探寻一番了罢?两位舅舅以为如何?” 这东海外无庚岛,有前谢氏王朝的宝藏,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无庚岛一带岛屿有海盗出没,还有东夷国的战船虎视眈眈,萧冲邺之前派出的探子都不好施展,一无所获。 霍宁珩沉默一阵,道:“无庚岛的宝藏之说,不可尽信。” 萧冲邺道:“但那标记宝藏的书信那隆嘉皇帝亲笔写给他儿子的,从谢蕴逃忘的路上搜得的信物,应当是不假。” 萧冲邺当然还是以发展提升国力为主,但那前朝历代皇帝积蓄的珍物,若真在无庚岛,实在不可小觑。若能尽揽,也是给朝廷大增收益。 萧冲邺正要问霍宁珘的意思,这时有内侍上前道:“皇上,公主和各府小姐们正在打马球。娘娘的意思,是请皇上过去做个评判。” “哦?”萧冲邺微微诧异,随即也理解,道:“这边不比行宫,女眷们自然无聊。舅舅,各位王叔,那便一起去罢。” 萧冲邺便又带着一干王公重臣去了女眷们打马球的校场。当然,闲杂人等早就被清空。 江善善身为皇后,原本是不想下场的,但她身边的郝姑姑道:“娘娘,您想要抓住皇上的心,就不能太板正。这男子都是图新鲜的,您又是将门之后……” 江善善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反正年轻的皇族女眷们都换了骑装,她不换倒是突兀了,后来也与众人一起玩马球,也算展示给萧冲邺看。 场上的女子们正策马往来,持着手柄别致的女用马球杆,进行激烈对战。 贵女们虽然穿着便于活动的骑装,却是没有束胸,这样的紧身衣物,将女子特有的线条勾勒的清晰,与平时的裙幅摇曳相比,的确是别有一番风情。 萧檀君虽有当朝第一美人之称,但这些男人个个的眼睛都不瞎,目光追逐的却不是萧檀君,而是粘在恪淑长公主的身上。 萧慕微今日穿的是一身紫地妆花纱罗骑装,乌发挽成圆髻,以珠环箍着发髻,她挥动球杆时,姿势极为轻盈漂亮。尤其是进球的时候,尖尖的下巴扬起,神态实在动人。 光是脸蛋不算,更引得众人注意的还是那副身条,颤巍巍的傲人胸脯,柔软纤细的腰肢,弯腰后仰避开飞球时那小腰的韧劲儿,虽然包裹得不露半分,却是叫人骨头也酥了。 叫诸多男子难免在心中惊叹,这位长公主,真真是天生尤物,就是不知到底会花落谁家。 有的人倒是想起了萧慕微曾经的驸马,也在现场的霍四爷。 不过,这一个是君子无双,淡然端方,一个是人间媚色,瑰姿艳逸,两人的气质,的确是不太搭就是了。 霍宁珩看着萧慕微,这位长公主从小就喜欢打马球,小时候还因输了球与人打过架,后来练得球艺高超,一打起马球就是浑然忘我的状态,完全不知自己招惹了多少视线。 他慢慢垂下眼,掩去眸中暗色。 江善善则早已下场,见皇帝对她这身装扮毫无多看的兴致,便进了临时搭建的更衣帐篷中。 她从那门的缝隙往外看,却是发现,萧冲邺压根没有注意看场上,而是不时将隐晦的目光落他右前侧的一角,那里站着的是……几个老头子,和往场上看得津津有味的陆御史。 她发现,那陆槿若笑的时候,萧冲邺有时竟会露出一丝痴迷之色。 女子对自己的丈夫总是最敏锐的,江善善突然想起,行宫那一晚,萧冲邺暴怒地掐上她脖子的一瞬,恍然大悟。一股强烈的妒恨之意,几乎令她的身体颤抖得快要立不住。 江善善发现这样的秘密,自然是紧盯着着陆莳兰,心头跳如擂鼓。 只见陆莳兰依旧穿着件普通的青色袍子,生得着实是绝色,黛色眉间,朱砂痣嫣红一点,令其肌肤显得越发洁白透亮。那纯然中不经意流转的殊丽,净若明雪琉璃,又不失朝霞之璀,叫人见之忘俗。 这若是个女子……那还得了? 江善善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还好,那只是个少年。男的,至少不会生孩子,总比女的来的好。看来,她必须得好好查一查了。 *** 马球赛结束后,霍宁珘用完膳回到自己的寝房,蔺深便上前道: “七爷,国公的信,又来了一封。” 蔺深心道,这从行宫到东津卫不过三日,可见前面那封信寄出后,兴许是夫人知道了此事,便对七爷做出一定的安抚。父严母慈,不少夫妻在对待子女上,都是如此搭配。 果然,国公的信这回温和了许多,大意为——七郎,爹也并非忘却你的付出,之所以来信,仅仅是想提醒吾儿记住,霍家没有不拥戴皇上的理由。云南那边本就在生乱,这时不能再横生枝节。否则战祸一起,又是苍生罹难,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绝不能让霍家背负不该也不能背负的罪名。 信中最后又道,你娘对你甚为思念,问你在京中可曾遇到中意的姑娘…… 蔺深别开眼,皱了皱眉,若说七爷在世上最在意的人,那一定是四爷与夫人…… 中意的姑娘?霍宁珘却是在琢磨这个,便问:“陆御史呢?还在办理公务?” “七爷料事如神。” 蔺深忙笑着道。他也不禁佩服,陆御史这尽职勤勉的作风,着实不逊于男子。 霍宁珘想了想,这的确是御史之责,便没有去找她。 *** 第二天,陆莳兰也一直在营房中,清查打造船只相关的卷册及账目。 她翻看卷宗的速度快,先查对了工部和兵部来的公文,又开始看户部拨钱及工部,物料采买的流水。 一晃又到晚上,一个小个子的男人突然叫她出去,在光线昏暗的廊下递给她一物,道:“陆御史,这是咱们蒲副总兵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陆莳兰明白,这是银票,她也认出来这是蒲副总兵身边的参将,没有收那银票,只道:“无功不受禄,请你转告蒲大人,下回勿要再如此。” 这小个子男人又劝了几次,陆莳兰还是不要,并微微沉了脸,请他离开。 那参将便笑了笑,眼底却是凶光闪过,道:“陆御史就来这么一趟,咱们自有好处孝敬您,您接着就是……何必这般不近人情……” 陆莳兰哪会听不懂对方的威胁,严声道:“李参将,你是否不知道,如今亲自掌管都察院的人是谁?正是当今首辅,现下也在东津卫!” 那李参将不料陆莳兰看起来像个女子似的,竟有如此气性,略思索,他们的确也是害怕霍宁珘,便道:“陆御史勿要生气,蒲副总兵也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地孝敬,你若不喜,那我先走了便是。” 陆莳兰等那人走了,便进了屋。实则各方将领在外,俘获的资物等,多多少少会扣留,朝廷对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打了胜仗,一切好说。 但你不能既在外面捞了油水,在找朝廷报销军饷时还要想贪一笔,做些假账,或是伪造兵丁名册来骗朝廷的军费。更不能,以次充好,劣造军需物品,尤其是战船这等攸关将士生死的重要军备。 陆莳兰又开始核查一笔笔记录,突然发现案前立了一道男子的身影,抬头看向对方:“首辅?” “嗯。”霍宁珘道:“今日也该休息了。带你去摘枣子吃。” “啊?好。”她知道首辅不会容许她拒绝地,便收拾了桌案,跟上去了。 霍宁珘带着陆莳兰来到一片枣树林,是当地的一种小枣,已然成熟,晶莹如玛瑙的枣儿挂在翠绿枝头,小是小,霍宁珘尝过了,却是水多肉甜。 有些枣子挂得低,霍宁珘直接伸手就摘到,喂进陆莳兰嘴里。她见的确好吃,便想给阿眸摘些过去。 霍宁珘却是掐住她的腰,不让她动,低头问:“想不想离开京城,到更广阔的地方去看看?” 陆莳兰一怔,以为被首辅察觉了她想离京的打算,在试探她,背心险些出了冷汗,她潜意识也知道,霍宁珘对她的掌控欲很强。便道:“我没有过这样的想法。祖父特地请首辅帮我调回京中,当然是待在京里的。” “是么……”霍宁珘打量着她道。 蔺深这时在不远处的树后道:“七爷。” 霍宁珘到蔺深处去了一趟,回来却见陆莳兰约莫是仰头拿竿打枣子时没注意到脚下,跌进草丛中。 他上前伸手将她拉起,却发现陆莳兰粘了一身的刺球果,不禁好笑:“片刻功夫,陆御史怎么就成刺猬了?” 陆莳兰脸红了红,哪有功夫理会首辅的打趣,赶紧低头摘着自己一身的软刺球。 霍宁珘便也帮着她一起摘,摘着摘着,指尖游移,却想起前几天晚上,他压在她身上时,感受到的那丰盈弹软的触感,目光渐渐变化。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那被裹得扁平的胸前蹙眉,突然问:“有毛刺球钻到衣裳里面去了?” “嗯。”陆莳兰点点头。她今日穿的圆领衫,等他不知不觉解开她肩头扣子,青色的外裳垂下来,男子的手探入她的中衣底下,找到她那绸带,她才反应过来,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陆莳兰便发现自己被首辅藏在了他高大的身型与树干之间,在她耳边道:“我帮你。” 第63章 霍宁珘的眼神确是锐利,看到陆莳兰这蹙眉咬唇的神色, 还有微微拧身的动作, 就猜到是有毛刺球钻到她衣裳里。 陆莳兰的肌肤本就脆弱敏感, 现下随着那小小的毛刺球在衣裳里无法取出,就更难受。虽然那刺毛软软的,不觉得痛, 但是痒啊。 但是,她再想取出那小东西, 也不能是让霍宁珘来。 陆莳兰立即按住他“好意帮忙”的手,道:“首辅,这是在外边, 若被人看到我们两个男人……您的英名可就得毁了。”快近中秋, 月色如霜分外明,照得周围一片亮晃。 “别人看不见。”他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对将她困在怀里这件事十分受用。 “没人看见也不成。”陆莳兰拒绝道。上回他解开她的束带, 她没有反抗出声, 是因为萧冲邺在外面, 她担心被皇帝发现。现下当然不会容忍他如此,抓着他的手不放。 之前被首辅亲了几次,她抵抗失败, 还能安慰自己,就当是被阿眸从前养的灰灰给舔了。 但是, 解她束胸带这样的事,让她太没有安全感。外表方面, 她区别于其他女子的不同,便是这胸无波澜。自然紧紧护着自己,不准他得寸进尺。 感受到少女娇软的身躯防备地紧绷,霍宁珘也没有用蛮力,而是低低与她说话。“不要乱动,我很快就能帮你取出来。” 他也算看出来了,陆莳兰是真的害怕被人碰那处,甚至有些嫌弃自己生得丰盈,给她平添麻烦。霍宁珘正相反,在他看来,她那丰软珍物自是生得极好,讨人喜爱。 陆莳兰的力量与对方相去太远,她只得道:“那毛刺球并不在中衣里边,而是在中衣与外裳之间。”意思是提醒他帮错了地方,让他赶紧把手拿出来! 霍宁珘倒是听话,果然将手离开了最里层,来到陆莳兰说的那一层。 陆莳兰抬起头,正好看到男子那隽美分明的下颌线条。继续往上看,他双眸明亮,皎然若月,神色更是清冷。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此时却正在欺负她。 看到陆莳兰默默无声的控诉神色,霍宁珘只朝她笑了笑,继续帮忙。 霍宁珘信守承诺,只帮她找毛刺球,但是隔着薄薄一层丝质中衣,比直接触到肌肤好不了多少,他那手掌的粗砺与热度,带着掌控的力道,来回搜寻,惹得陆莳兰身体一阵战栗。 陆莳兰被霍宁珘这么上上下下摸索一通,终于找到那枚粘在她内襟的小毛刺球,纠缠下来,她的身子早就软得犹如被骤雨打过的花朵,靠在他的胸膛,站也站不住,全靠他扣着她的腰,细喘不停。 霍宁珘低下头,饶有兴致欣赏着怀中少女此刻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极尽妍丽。 “首辅!”陆莳兰终于回过神,开口唤他道。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如嗔怪一般,立即加重语气道:“我们并未成亲,婚约也已解除……更何况,现在我是‘男儿身’,你以后绝不能再这样。” “原本是解除了婚约……” 霍宁珘却是道:“但现在我们都这样亲密了,我总得要娶了你,才是对得住你。” 听他不像开玩笑,陆莳兰诧异愣了愣,道:“可我是‘男子’啊,首辅要怎么娶我?大乾可没有听说过两个男子成亲的。” 他却答:“自然是明媒正娶,抬进霍家。随后你以身子弱需养病为由,平时不用见客,也不用侍奉婆母,只在重要日子才以夫人的身份与大家见面即可。” 他微顿后又道:“而你白日里便可继续用陆槿若的身份,做你的官,施展你的抱负,只是到夜里,就要回复为陆莳兰。这样可好?” 陆莳兰觉得不可思议,听得愣住:“这……怎么可能?这种媳妇儿,霍老夫人他们怎么可能答应让她进门。” 她参加霍老夫人寿宴时是见过的,萧檀君有多会奉承老夫人欢心。霍宁珘的妻子,还能称病躲起来不在京中交际? “霍家这边你无需担心。”霍宁珘道。只要他在朝中做出退让,他家里自然会作出补偿,哪里还能再计较他娶谁,又如何安排自己的妻子。 陆莳兰皱眉道:“可外面的人也不是傻子,就算是孪生兄妹,都成年了,哪有哥哥和妹妹身高体型完全一样的,容貌也一样,还有各种小动作。只要有心,人家肯定能认出是同一个人。” 她又强调:“再说,陆家大姑娘已‘夭折’多年?怎么又活过来的?” “有我在,这些都可以想办法。你若实在担心,可随我离京,去个没有那样多人认识你的地方。照样可以入仕。” 陆莳兰闻言敏锐道:“首辅……是将要卸下内阁之职,重掌兵权?” 霍宁珘原本不欲这样早告诉她,略微沉吟,仍是道:“我四哥如今的韬光养晦,都是为了我。若是霍家只能有一个人主政当朝,那一定是我四哥,而不是我。” 陆莳兰一时心绪复杂,她没有想到,霍宁珘会为了兄长做到如此地步,但转念又想到四爷为了首辅,连腿都伤了,倒是也不觉得奇怪。 霍宁珘对兄长如此,但是,对她呢? 陆莳兰虽然于男女之间迟钝,心中却隐隐有所感觉,首辅很满意她的容貌体态,喜欢与她亲热。甚至现在,还有些认可她的能力,甚至还要与她成亲。可能对她,真的要比对其他女子感兴趣得多。但她总觉得,他恐怕始终还是占有欲和不甘而已…… *** 隔日,皇帝,霍家兄弟,几位王爷都乘坐三桅船出海,当然,只是在近海巡游,驶得不远,又登上了附近的嘱安岛看了看岛上的军械作坊。 陆莳兰则在走访附近村落,侧面向百姓询问了解,这东津卫水师平时风气与纪律如何,可有做过扰民甚至欺民之举。 她从一户农家出来时,便见一个少女坐在地上痛苦喘息,不能喊痛,看年纪约莫才十四,五岁。陆莳兰赶紧上前帮了一把,她的目光随即落在这少女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旁边的一名大婶便道:“哎哟,荷妞这是要生了。韩婆子!还不快来把你家荷妞带回去。” 周围倒是来了两个人,将那少女带走了。 那大婶便朝陆莳兰道:“这女娃娃呀,被人坏了身子,肚子里的孩子都快生了,连爹是谁都不知道!她婆婆之前原本要药掉孩子的,谁知这孩子命大,居然留了下来,作孽哦。” 陆莳兰慢慢道:“确是可怜。” 她作为一个“男子”,当然也不好过于关心人家的生产,只好离开了。但那少女大着肚子,痛苦喊叫的画面却是印在了脑中。 到了下午,霍宁珘一行从嘱安岛回到营地,却见有人急急来禀,道:“首辅,陆御史……掉进海中!被海浪卷走了!” 这一个小小御史,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然而霍家兄弟,萧冲邺,谢遇非却都是一怔。 “你说什么……”霍宁珘右手收掌为拳,声音极低。 那人赶紧一鼓作气禀报清楚:“陆御史今日去清查船只的时候,经过一座索桥,上面有三块板子应当是被人事先弄断了,只是简单地卡在一起,做成陷阱,完全无法承受人经过之力。陆御史走过去时,就从那处掉进海中急流。” 谢遇非一愣,随即大怒:“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有人陷害槿若!” “槿若昨晚告诉我,东津卫的船队里有些问题!他说,这三桅战船的确是造得坚实精细,然而,别的不那么起眼的一些小船,比如那四十艘苍山船,其中只有二十艘达到建造要求,然而还有二十艘船却是钉板稀薄,船板的材质亦不够牢实。但他说今日还要再细细查对一应文书,才能完全确认。” “槿若……这是被人设局给害了!都怪我,没有立即引起重视。” 谢遇非痛苦自责道。 萧冲邺闻言,身体颤抖,连说话声音也变了,道:“简直是——无法无天!朕就在东津卫,竟有人敢陷害御史!查,立即彻查!” 霍宁珩担心陆莳兰的同时,担忧看向霍宁珘,来到弟弟身旁。 霍宁珘此刻周身蕴藏的愠怒,令他如张满弦的弓,迫人之势,叫人遍体生寒。 除了彻查,自然还要寻人。东津卫一带能够召集到的谙熟水性的人,除了水师营中的佼佼者,才这一带的采珠人,都在最快的时间被聚集,全都下水搜寻。 蔺深却在此时匆忙走向霍宁珘,低声禀报着…… *** 陆莳兰此时却并非掉进海里,而是在一辆马车上。 马车一路南下,到了一处客栈,陆槿若掀起马车帘子,抱出中了迷药尚在沉睡的妹妹上了二楼客房。 为了避免麻烦,陆槿若早已让婢女为陆莳兰换上裙子。 她穿着一袭宝蓝织锦裙子,脚上是刚好合适的雪缎软履,头发被梳成小小花冠髻,耳上还佩着明珠珰,垂着眼睫,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而那婢女已退了出去,房里只留下两人。 一个是陆槿若,一个自然是上回与他一道见陆伯爷的年轻男子。 陆槿若已对着镜子揭掉那假面具,露出自己本来的容貌,又怕陆莳兰醒过来见到他被吓到,十分焦躁不安。随即问那男子,道:“二哥,你看看我,这样还好吗?” 在平时,为了方便行走,这些人自然都有假身份,陆槿若便是与这位殿下兄弟相称。因而,此时不叫殿下,而是称呼对方为兄。 小的时候,陆槿若和妹妹都是两张包子脸,长得十分相似,但随着年纪增长,两人渐渐长开。此时的陆槿若与陆莳兰容貌早有了明显的区别,陆槿若的线条要轩朗料峭得多,显出男子的线条来,与妹妹面容线条的过于柔丽全然不同。 那男子看一眼陆槿若,又看向床上安睡的陆莳兰,似在做着比较。 第64章 他作评道:“不错。她应该会认得出你这个哥哥。” 陆槿若闻言还是担心,万一妹妹醒来, 不理解他, 不原谅他, 他该怎么办。 当然,他们真正在谋的事,还是要瞒着陆莳兰。他希望, 她就做个普通的姑娘。不需要操心任何事,在兄长的保护下, 无忧无虑地生活。 陆槿若此次决心要带走陆莳兰,正是因陆伯爷的一句话。 他的祖父那天说,陆莳兰如今的作用可大了。他也是男子, 难道还能听不懂那句隐含的另一种意思, 祖父不就是想让妹妹学那祸国妖姬之流,利用美色离间那两舅甥么? 陆槿若怎么可能同意。他只要一想到,外面那些男人不知抱着多少欲念心思, 正在肖想着自己的妹妹, 就暴躁得难以忍受。 殿下近日已查清, 看起来,她的妹妹是颇受皇帝和首辅赏识,简直是官路亨通, 高升指日可待。但实际,先是被那萧冲邺用恐吓信滋扰, 想将她变成自己的笼中雀,随后, 又被霍宁珘视为私有。 他不能忍,殿下当然也不能忍。 陆槿若之前一直在东夷国,殿下这一年则在云南统筹指挥,如今云南的局势已达到他们筹谋的效果,便要进行下一步了。 恰好天也助他们,陆莳兰跟着皇帝一行去了东津卫。 若是想要在京城要带走陆莳兰,容易留下蛛丝马迹,让那两舅甥找到线索。但是在东海之滨,却是他们掌控的地方,毕竟短短一年,霍宁珘的手,还不至于将这天下覆尽。 乘着这个节点,金蝉脱壳,将妹妹带走是最好的。 这还要多亏萧冲邺一直防着霍宁珘,惟恐霍宁珘掌权过大,一直在拖他的后腿,才让他们有了绝佳机会。 陆槿若便看向一旁的殿下,突然道:“二哥,你……不打算让莳兰知道,你就是她的裴师兄,在国子监时就对她颇多照顾么?” 所谓的裴师兄,当然也是化名。 裴夙隐沉默片刻,微妙神情隐在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具下。对她颇多照顾又如何?上回去陆家,虽说是与在国子监时变了副容貌,但陆莳兰半分没有认出他的身形,真当他是个陌生人。 想了想,罢了,她看男子向来是只看脸,目光几乎不会掠到脖子以下。 陆槿若又道:“我怕靠我一个人说服不了妹妹跟我们走,要不,二哥你也让她知道,你是她裴师兄?” 两个人的分量加起来,总要重些? 裴夙隐似乎真的在考虑起陆槿若的建议,一时沉默。 *** 东津卫沿海,为寻找陆莳兰,除了派人潜入到海下寻找,战船也开出去在近海一带严密搜寻。 谁也没有想到,就为一个御史,上边竟出动这样大的阵仗,且有找不到尸首不起驾回京之势。 用上边那两位的话来说,御史是代天子巡狩,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杀御史,那便是藐视天威,绝不能等闲视之。有人竟敢为一己私利加害御史,此事不查个真相大白,此股邪恶风气不除,以后整个朝廷,谁还敢秉公执法、恪守正道,国家岂非污乱成一团? 众人便发现,首辅与皇帝身上都有种山雨欲来前的沉翳。一个不慎,怕是要遭迁怒,引火烧身。因此,大小官员都是战战兢兢,令这股压抑的凝肃气氛弥漫了整个东津卫。 女眷这边也是诧异,知道那陆槿若受到霍家兄弟和皇帝重视,却都没有想到竟重视到这样的地步,为了个小御史,竟连行程都改了。偏偏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萧檀君只能在暗里讥讽:“还好,这陆御史是个男人,若是个女子,岂不是个祸水?” 另有女眷叹道:“既然找不到那陆御史,那多半……是已入鱼腹。再找下去,怕也很难找到的。” 霍灵钧皱皱眉,道:“实则,那陆槿若操守尚可,是个比较正直的。” 萧檀君道:“可灵钧怎知道,陆槿若不是特地做给首辅他们看的。他不表现出首辅他们喜欢的品行,怎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博取他们的垂爱呢。” 霍灵钧有心反驳两句,终究没有开口。自从她知道两个哥哥对这陆槿若的另眼相待,尤其是七哥的上心程度,令她始终不大喜欢陆槿若。 江善善在一旁没有作声,心中却是越发明白,萧冲邺这是有多看重那陆槿若。这么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子,而且侍的是同性,半分男子气概没有,偏偏那阿眸还当个宝。 除了几个男人,还有一个伤心透顶的,自然是阿眸。 茫茫大海,潮汐万变,想要寻人,何其渺茫,靠的都是机缘。 她这一天哭得眼睛都肿了。夫君前晚给她摘的枣子她还未吃完,竟出了这样的事,阿眸连剩下的枣子也舍不得吃,白日里只守在海边,别的什么事也不做。 平日里活泼机灵的一个姑娘,现下双眼里空洞木然,跟没了魂似的。急得江家放在阿眸身边的嬷嬷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萧慕微看阿眸哭得可怜,开解了几句,当然也起不到任何效果。 萧慕微也知道,未婚夫出了这样的事,阿眸肯定是无法轻易放下的,也只得先离开了。 *** 霍宁珘的人很快查清楚,陆莳兰触动的是何人的利益。 曾给陆莳兰送过银票被拒的参将李闵,还有他背后的副总兵蒲穆学,都被捆了,双双扔在霍宁珘面前。 蒲穆学仰头看着霍宁珘冷淡的神色,他不怕别人,却唯独怕霍宁珘,便匍匐在地,凄声道:“首辅饶命,首辅饶命!下官真的全都说了,下官没有动过陆御史!” 霍宁珘负手立在蒲穆学面前,听他说完,猛地抬脚,一下踹上对方胸口。 只一脚,蒲穆学一个武艺高强的彪形大汉,身体顿时如虾米般缩到一起,眼前黑暗多时,口中也溢出血来,命也去了半条。 蔺深知道,七爷越是默然沉静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心里越冷戾嗜血。以往,就算是七爷自己与四爷受人行刺,也绝不会亲自动私刑审人。霍宁珘这回是动了真怒。 那参将李闵知道首辅这一脚是踢给自己看的,几乎抖成筛糠,先前被人用刑拷问,他也没有吐露真言,在霍宁珘的威势下,却是说了真话: “首辅,下…下官如实禀报,我们原本是想设计害陆御史,因为担心陆御史会查出我们的贪墨情况,那索桥也的确是我们命人做的,但陆御史并未去那索桥上,他临时有事,去了营外。真的,是真的!” 霍宁珘审视这李闵惊恐的眼神,加上蔺深他们另外查到的情况,相信了他说的是实情,便冷笑:“朝廷拨给东津卫这样多军费,还把督造船只的权力从工部下放,可不是为了养肥蠹虫。” 那些偷工减料的船,若是真上了战场,一旦遇到大的风浪,自己就先船毁人亡了,连战士的性命都不能保障,何谈驱逐外寇,保卫家国。 又下令道:“严办与此事有关官员,蒲穆学李闵处以极刑。还有,总兵余长生,以及之前来巡视过东津卫,现在已离开的御史及给事中,全部追责查办。” 陆莳兰能发现的问题,之前来的御史却一无所察?总兵余长生却一无所察?怠于职守,同流合污罢了。 “是!”一旁自有人领命去作交代。 四下无人,蔺深才道:“七爷,还会有谁能悄无声息劫走陆御史……?难道是皇上?故意让七爷以为陆御史已坠海而亡?” 霍宁珘慢慢道:“不,皇上是真的以为她坠海。继续查。”又问:“我四哥呢?我有事与他商议。” 这个时候的霍宁珩,却是被人拦住了,正是萧慕微身边的墨鹊,她道:“四爷,长公主生病了。您能不能去看看?” “病了?”霍宁珩蹙眉。他一整天都忙着调查陆莳兰的下落,也没来得及太关注萧慕微。不过,萧慕微前日打马球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精神得很。便问:“怎么回事?” 其实萧慕微是让墨鹊去请太医,但墨鹊始终想着,四爷也懂得岐黄之术,让四爷来,不是比叫太医来更好么?她的心里,实则比萧慕微还要放不下这位公主的前驸马。她当然不敢奢望嫁给四爷,只希望四爷能心仪公主,顺带让她也能多看看对方就好。 墨鹊吞吞吐吐,只道:“奴婢也不知公主到底怎么了,就是叫难受,还是得请四爷去看看才知道。”这是惟恐霍宁珩不去。 霍宁珩看她一眼,沉默片刻,倒是亲自走了这一趟。 “公主。”霍宁珩一进屋里,便见萧慕微纤细的身躯在榻上朝里缩成一团,而一旁的婢女手足无措。他立即上前。 萧慕微听到霍宁珩的声音,才将身体缓缓转过来,呼吸低弱,她没有想到墨鹊将霍宁珩找来了。 霍宁珩便见萧慕微原本欺霜赛雪的脖颈,满是红色小斑点,那些红色小点还往被女子略微挣开一些的襟口延伸下去。而萧慕微的手指,依旧难忍地轻轻抓着她的锁骨窝。 “公主别再挠了。”霍宁珩立即按住萧慕微的手,随即捏着她的手腕把脉。又道:“公主这是吃了相克之物。近日膳食本就以海物居多,公主往后不要再食常见鱼类以外之物。” “我让人给公主送些药膏过来。”他又吩咐墨鹊道:“有紫苏叶么,取来泡些水让公主先喝。” 墨鹊忙答是,叫小丫鬟取泡水。 “四爷先走吧,我现下困得很,想再睡一会儿。”萧慕微也不知为什么,最近让他看到的都是自己狼狈的时候,便赶紧赶对方走。 霍宁珩看看她,也没有强求留下,便道:“那我晚些再来看公主。” *** 陆槿若喂给陆莳兰含住一枚入口即化的微小药丹,退开一些,便见自己的妹妹缓缓张开双眼。 陆莳兰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她床榻边的男子。 她没有惊呼,也没有太慌乱,因为她过了一会儿,才渐渐醒过神,想起自己似乎是在巡察的时候遇袭了。只是这个人……是? 凭着直觉,她居然没有感到被人掳走后的害怕。 第65章 她对上少年那双清亮的眼睛,听他迫切道:“莳兰, 我是哥哥。” 我是哥哥——这句话, 声音不高, 却如静夜雷鸣,贴着陆莳兰耳际,钻入她的脑中, 而后炸开。 陆莳兰双眼眨也不眨,观察着少年形貌, 渐渐抿起唇角,手指也将身下褥单越抓越紧。她并不说话,目光却也不离开陆槿若的面容。 陆槿若不明白陆莳兰在想什么, 害怕被妹妹不喜, 心弦越发绷紧。 陆莳兰从榻上坐起,下床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被换上了女装。她低头看了看这刺绣着精致灵雀衔花暗纹的宝蓝色裙幅, 如流水般从她的腰间朝下漫开, 从裙子的样式与色泽来说, 美是美的,却令她极其不习惯。 陆槿若便见陆莳兰白嫩的手指掐着裙摆,低着头, 也不知她对他命人特地赶制的裙子喜不喜欢? 陆莳兰的视线终于从裙摆离开,突然抬头看向他, 问:“八岁的时候,我哥送我的生辰礼是什么?” 陆槿若一怔, 随即道:“是一只梨木雕的双桅船,是我自己做的,涂的棕红漆。也不算很大……”他伸出手大致比划一下:“约莫这样长……” 陆莳兰看向眼前的少年,她也曾经想象过,如果哥哥当年没有死,活下来,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她没有想到,两兄妹小时候长得那般相似,长大后,哥哥却与她越发不同。 眼睛倒与她的是一样,唇角微翘的弧度也很相似,但鼻梁比她的要高挺,从额头到下颌的线条,也更有棱角。虽然还是长眉秀目,可一看就是个少年郎,并没有陆莳兰这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陆莳兰又暗自比着两人身高,陆槿若小时候与她差不多高,现在却是比她高出好长一截。 陆槿若便看到,两行泪水从陆莳兰缓缓合拢的眼角流下,他愣了片刻后,有些无措,道:“别哭啊,都是哥哥不好。” 他手忙脚乱摸出一块棉帕,将那帕子抚在少女双眼,想将那刺得他难受的晶莹水珠子擦去。 “莳兰,哥哥是有苦衷的,并非故意假死隐瞒你。”不等陆莳兰问,陆槿若便忙不迭地道:“我当初的确是受伤后被那些人抛入河里,后面却被人救了起来。这些年,我正是为了报答恩情,才一直没有回家。” 陆槿若只能半真半假地解释,他不求得到陆莳兰得原谅,只希望对她的伤害能小些,不要以为他是在冷漠地欺骗她。 陆莳兰还是不说话。陆槿若心急如焚,又道:“你可以打我,骂我,这样我心里好受些。” 陆莳兰红着眼眶,眼泪却是止了,她道:“报恩啊……那你这些年都在哪里,都做了些什么?为何从不回来看我,找我。” “我告诉你实情,但是,你要答应哥哥,保守秘密。” 陆莳兰颔首:“好。” “我在东海外的海岛,帮着恩人做点事,不能暴露行踪。”他回答,却不得不有所保留。 其实,他这些年,主要就是在造械造船。陆槿若年幼的时候,便显现出了于构造与机括一道的惊人天赋,他八岁时,做出的繁复小船模具便能浮于水中。 但他没有告诉陆莳兰他所在的具体海岛位置,也没有告诉她,他不仅在为殿下造械造船,且跟着老师研习奇门,在无庚岛研究谢氏王朝二十一帝的海中地宫,并为殿下建造机关重重的新宫。 陆槿若只含糊地回答了“做点事”,但陆莳兰却没有追问具体做的什么。她知道,有些东西,追问了也没有用。陆槿若如果要说,自己也会说。 她现在身为御史,是能感同身受的,比如有些绝密的任务,有些要案的案情,原本就不能对亲人透露。她哥哥现在是在忠人之事,当然有所保留。 “有苦衷……也不能随意透露行踪,那你现在为何要出现在我面前?”哭过之后,陆莳兰比陆槿若想的要冷静。 “因为,我担心你现在的安危,想带你走。”陆槿若这次是完全的实话,他道: “从前你在国子监念书,环境单纯。接着你到了陕西做御史,虽然辛苦些,但好歹平平顺顺。后来,你回到京城,面对许多本来不应当让你承受的困境,我如何还能安心让你一个人?” 她沉默少顷,问:“所以,哪怕有被暴露的危险,你也要带我走?” 陆槿若点点头:“是。” 其实,他与殿下也是十分小心,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才做的。妹妹太小看他们如今的力量。殿下隐忍多时,身边的老人们更是早已布局多年,比霍家筹谋得还早。当初便要让殿下登顶的,谁知半路却杀出霍家,来势汹汹。 想到霍宁珘功高震主,萧冲邺又是向往大权独揽的少年天子,矛盾是必然的。便决定继续积累力量,坐山观虎斗,等着霍宁珘剿除萧真余部,也等着这舅甥决裂,来个黄雀在后。 当然,做任何事都有被暴露的危险,但如果是为了陆莳兰,他与殿下都并非害怕风险的人。 陆莳兰便问:“那你……是打算要带我去哪里?” “再南下一段便从港口出海,跟哥哥在一起。” 陆莳兰别开脸,慢慢道:“你先出去罢。我想先一个人静会儿。” 陆槿若只好先退了出去。 *** 陆莳兰摸了摸自己颈项的假喉结,发现那小结子不见了。她这才知道,祖父与哥哥的易容手法如出一辙。都很高明,看来是受过异人指点。 她知道,自己的突然失踪,怕是会让阿眸担忧着急了。 她已察觉到,那李参将恐怕设了陷阱想害她,特地没有往对方派来的人指的路上去,正准备等首辅出海回来,就向他禀报情况,却是突然被哥哥带走。 想到霍宁珘,陆莳兰蹙了蹙眉,一瞬之间,心下有些茫然。也不知,他发现她不见了,是不是会焦急。 但她又想了想,发现她其实还没有见过首辅焦急的样子。哪怕是他在……逗弄她的那种时候,他也是从容不迫的。 还有谢三哥,皇上,他们可能都会找她吧,但找不到人,也只能作罢。总不可能为了她,还耽误帝驾,国朝之事千头万绪,也经不起耽误。 而她实在对穿裙子感到不适,看了看屋内,没有找到衣物,便拉开房门,想先找陆槿若要回自己的男装,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却发现,二楼走廊上空无一人,倒下楼下有人守卫,陆莳兰这才发现,这个小院子似乎都被哥哥包下来了? 这些天来秋雨连绵,偶见雨停,天色亦是灰沉沉的,不见天光。今日更是雨水不绝。陆莳兰看向院中,便见一道身影穿着墨蓝细绉锦衣,从那雨中走来,似乎刚出去处理完事情。 身边有人为那人撑着伞,因此,她看不清对方伞下样貌,只能看到那墨蓝衣摆在风雨中轻舞,倒是往自己这楼上来了。 到了二楼,那男子径直向廊柱旁的陆莳兰看来。便见其身形轩轩,眉目之间,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冷,生得风姿俊昳,目光却沉锐慑人,暗如渊池。完美地将其勃勃的野心与一丝孤僻隐藏起来。 那个人却是陆莳兰认得的,她愣了愣。 正是她的师兄裴夙隐,对方只在四文馆一年,但却给了她很多帮助。她的恩师柳慎石,更是极为喜欢她这师兄。 裴夙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视线落在陆莳兰身上。她睡着的时候,柔和恬婉,如水之清净。而醒来后……那灵动的眉眼,婀娜的身姿,便似灼灼兰丽,即便不语,也似散发着温温的香,完全像是两幅不同的画作。 他不免想到……以前那些男子的衣裳,着实太委屈她了。 陆莳兰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裙子,脑中轰然。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继陆槿若之后,她会见到另一个熟人。 陆莳兰瞬间生出个念头,想装作不认识这位师兄,至少不要在女装的情况下与他对话,便不发一言,转身就打算再进房间。 裴夙隐却是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道:“师妹,我与阿槿是一起的。” *** 霍宁珘站在船舱窗前,凝目看着无尽翻涌的海浪。 虽然确定陆莳兰没有坠海,但是,搜遍整个东津卫的营房和附近村落,都没有找到人,也就是说,她是被外面的人带走了。 “七爷,带走陆御史的会不会是寿王?”蔺深问。寿王萧慈之前在京中称病,不愿车马行辕,来这东津卫,但暗中会否出手呢。 霍宁珘则道:“萧慈对她,不过是喜花赏色,没有这样上心,你何曾见他对她动过真?再说,萧慈还没有人不在,就不留下任何痕迹带走人的能力。” 他很清楚,萧慈心头是有朱砂痣的,他的真爱另有其人,不可能做出掳走陆莳兰这等举动。 霍宁珘又道:“去查陆家,从今起,派人严密监视陆伯爷那边的动静。” “是,七爷。” 蔺深便出去了。 他刚出来,就见外面负责守卫的侍卫道:“郡主,您……?” “我有事找首辅。”萧檀君道:“是关于陆御史的消息。” 侍卫请示霍宁珘,倒是让她进去了。 萧檀君看向窗前一身玄衣的霍宁珘,只觉对方的容貌实是美玉无瑕,任何时候,都能令她目眩神迷。尽管他的态度轻慢倨傲,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她依旧迷恋得难以自拔。 明明之前被他当街落面子,但很快又忘了那份难堪。霍宁珘的一切,哪怕只是他随意瞥来的一眼,也能令她面红心跳。 在霍宁珘难以捉摸的视线中,萧檀君放下为他熬制的小盅雪耳汤,道:“首辅,找人归找人,你也要注意身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陆御史自己走了?” 第66章 霍宁珘没接她那送汤的话,只问:“郡主是得到什么消息, 抑或看到了什么?” 萧檀君来之前, 原本已编撰好一套说辞, 说是遇到一个渔家女,看见陆御史自己离开了水师营,但霍宁珘的目光太锐利, 她竟不敢用谎言应对,便摇头, 声音柔软道: “这倒没有,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觉得陆御史可能是自己走出去的, 至于离开之后……” 霍宁珘只是想要听有用的线索, 哪里有空听萧檀君的猜测,冷淡道:“郡主,我还有事, 暂不奉陪。” 萧檀君见霍宁珘对自己这点耐性都没有, 明眼人一看, 就知道她是借着陆御史的事,来关心他而已。他却走得如此决绝。 萧檀君心下难以接受,追着霍宁珘出了船舱的房间, 却见对方已大步走远。 霍灵钧正巧也来找霍宁珘,看到萧檀君这缠人做派, 隐隐露出嗤笑,这萧檀君真是自不量力。她很清楚, 自己的七哥本身能力卓绝,欣赏的自然也是有才华有本事的人,无论男女。 萧檀君这样的花瓶,只能供人赏玩罢了。更何况,她还没有美到令自己哥哥驻足的地步。 霍灵钧想着,她还是得给情姐去一封信,跟对方讲讲这些京中的乐趣才行。 *** 听到他叫自己师妹,陆莳兰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向裴夙隐,脑中转过数个念头,最终只道:“师兄……” 裴夙隐道:“走,进屋里说。” 陆莳兰长大以后,还没有以女子身份与男子相处过,浑身上下哪里都觉得不自在。 尤其这个人是裴师兄,令她更为不适。 从前,她心态上将自己当成男子,从没有想过有可能回复成女子的一天,有些时候自是不拘小节。 她也与师兄秉烛夜谈,踏青泛舟过,两人有次夏季去收集屯田相关信息,还因暴雨的缘故在山中废庙里过了一夜,虽然是和衣而眠,各自在一边,正经的同窗关系,但若是放在男女身上,就显得关系有些太近了。 因此,此刻的陆莳兰心里有些飘悬,难以落地。她以前做男子的时候,有些事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以女子的身份与对方同处一室,感觉全然不同。 裴夙隐见陆莳兰一张粉莹莹的脸变得刷白,也不再点她的身份,只道:“瘦了一些,还长高了。”念书的时候,脸上还有些圆润可爱。 这熟悉的相处,令陆莳兰心中的紧张消退些许,她这才抬头看他,道:“对我哥哥有救命之恩的,是师兄吗?” 裴夙隐道:“不是,是我家的…长辈。” “那师兄这段时日,并非回你岭南老家,而是出海了?”她记得,当时他与她作别,说的是回家里。 裴夙隐颔首:“是。”又道:“槿若已经告诉你了罢,我们也想带你出海。” 陆莳兰沉默一阵,道:“师兄,不瞒你说,我的确想过离开京城,到另一片地方生活,可是,我从没有想过离开这片国朝。我身边的人,季嬷嬷,还有阿眸,她们都需要我,我不想去那样远的地方。” “你可以将季嬷嬷她们一起带走。” 裴夙隐道:“到了外面,就不用这样辛苦扮成男子。” 陆莳兰想了想,道:“师兄,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做男子。”尤其是,那天她在东津卫,近得几乎挨上去地看到那名怀孕的少女,那高挺的大肚子,笨重的脚步,撕心地叫嚷,让她记忆如新。 裴夙隐略作沉吟,他当然知道她更喜欢做男子。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与几位同窗就漕运高谈阔论,俨然男子的见地,平素也颇多注意,惟恐别人觉得她的行事风度不够男人。 裴夙隐的目光幽远而凌厉,他也知道,在他的大计中,女子与情感本当摈除在外,但一想到下属向他禀报的,霍宁珘对陆莳兰的控制与掠取……他便不打算继续再忍。 “但是,你终究也不可能一直假扮男子。霍宁珘知道了你的身份,以后难保不会有更多人知道。就算你拿那假喉结做掩饰,终究是有危险的。” “你不用先着急拒绝,先考虑一段时间。”他像过去那样,对着陆莳兰张弛有度,道:“师兄可以向你保证,你跟着我们出海,也能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做,不会让你这些年的书白读。甚至,你可以看到一片远比现下更为异彩迭呈的天地。” 烛火被风吹动,光影在裴夙隐的眉心跳跃,勾勒得他漂亮的眉眼越发深邃。他从小受的便是帝王教导,若是想在两人间占据主动,那真是太容易的一件事。尤其是,他本就花了很多心思,在这个他想要一步一步夺得的姑娘身上。 “好。”不知是不是穿着裙子的缘故,陆莳兰总觉得,和师兄这样独处,感觉有些奇怪。 裴夙隐观察着陆莳兰的神情,他知道,陆莳兰于感情是完全没有开窍。他突然又觉得,没有开窍也是好事。只是,不知她面对霍宁珘的时候,是怎样一番光景…… 陆莳兰又开始询问裴夙隐,他们将自己带走的经过。听后,她沉默一阵,却是明白,她的这位师兄,过去在国子监的时候,的确是深藏不露,锋芒尽敛。 *** 霍宁珘从船上离开后,与霍宁珩、萧冲邺碰了面。 萧冲邺这几日的疲惫显而易见,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找不到陆莳兰,令他有种心力交瘁的迷茫。 但这一次看似随意的碰面,霍宁珘却抛出一个叫萧冲邺震惊的消息。 他道:“臣想辞去内阁职务,暂时留在东津卫。朝中政务,就请皇上与四哥费心了。” 萧冲邺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只有提前得知的霍宁珩神色无多变化。 “小舅舅留在东津卫……做什么?”萧冲邺心中有种不舒服的感觉。霍宁珘难道是要留在这里等陆莳兰?不,不可能。守望等待之流的事,根本不是霍宁珘的行事作风。这个男人历来都是喜好掌握局面,进攻取占。 “当然是整顿水师军务,督造新船。”霍宁珘淡淡道:“东津卫尚在北直隶之内,算不得天高地远,竟如此混乱。这样外强中干的战船队伍,若是外寇来袭,实是不堪一击,沿海一线必将沦陷。” 萧冲邺闻言,心中复杂,一时也有些犹豫不决,照理说,这是个大好机会,霍宁珘放权,而就算霍宁珩接管,再怎么说也得有个渐进的过程。 但是,萧冲邺当然要对霍宁珘作出挽留,他担心,这是霍宁珘察觉到了什么,对他进行试探呢。他若回答不慎,霍宁珘恐怕嘴上说的是一番话,但暗里的动作,又是另一番布置了。 他现在必须彻底打消霍宁珘的防范,便道:“舅舅若是一定要暂留东津卫,也不是不行,但是……你离开内阁这个决定,干系重大,绝不可轻易行之。” 正在此时,梁同海却匆匆进来,向萧冲邺禀报说:“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太医刚诊断出来。娘娘正在外面请见。” 萧冲邺微微一愣,他与江善善就只大婚当晚一次,这就怀上了? 江善善进屋后,面色含羞,眉眼间又带着无比欣喜,见霍家两位舅舅也在,便只低唤自己的夫君道:“皇上……” 萧冲邺目光看看江善善小腹,虽然他真正想拥有的,是陆莳兰为他生的孩子,但江善善有了身孕,毕竟也算是喜讯。便道:“有赏。皇后注意保重。” 江善善离开后,萧冲邺道:“这样罢,恰好皇后有了身孕,等将来孩子诞下,总要有人掌其教习……” 他看向霍宁珩,又道:“恰好舅舅腿疾也祛,朕便专授舅舅为太傅,除了来日教导朕的皇儿,亦与小舅舅同理国事政务。小舅舅若不在京中时,就有请舅舅多费心。你们以为如何?” 萧冲邺的决定,与霍家两兄弟的猜测也相去不远。霍宁珩便起身正式行了一礼,道:“臣领旨。” 霍家两兄弟从皇帝处走出来,却是见蔺深显得很激动地走近,道:“七爷,有陆御史的消息了。” *** 陆槿若发现,他妹妹这副女装的扮相,的确要比以前的男装更招人了些。便同意了她换回男装的要求。 陆莳兰又考虑了一日,正式向裴夙隐与陆槿若提出:“我还是暂时不与你们出海。以后若有机会,我会来那边看哥哥与师兄。” 裴夙隐与陆槿若对视一眼,都清楚,陆莳兰是个自己有主意的,她若是不答应出海,那就难办了。 陆莳兰其实也舍不得哥哥,知道她若不出海,就意味着两人必须分离,因为她与哥哥长得并不像,还高她这样多,让哥哥顶替她,几乎不可能。 看着陆槿若失望与失落的神情,陆莳兰别开视线,不忍与他对视。双生子之间的血缘亲情,外人难以理解。更何况,在整个八岁以前的童年,陆莳兰与陆槿若朝夕相对,感情极深。 她便道:“哥,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不能贸然离开。等我解决好了,会与你们留在这边的人联系,便来找你……” 陆槿若这才打起精神,一脸笑意道:“真的?” 陆莳兰点头:“真的。你既然行踪需得保密,我们两兄妹又不能同时出现,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好。”虽然陆槿若用回了易容后的平凡面貌,陆莳兰总是有些担心他。 她又道:“老师的寿辰快到了,我打算去一趟南京。可能就要与哥哥和师兄告别了。” 裴夙隐却突然道:“我与你一起去。老师满寿,我怎样也要去了才走。” 陆槿若一怔,看向裴夙隐,想说话却不好当着陆莳兰说:“……” *** 从陆莳兰的房间离开,裴夙隐便开口,声音含着命令:“阿槿,你先一个人回岛上。” “我一个人回去?”陆槿若不解:“那二哥的意思是,你要留下?” “不错。”裴夙隐道:“不仅要留下,而且……我打算入京为官。” 他上次从陆家离开之后,就做了两个准备,一是带陆莳兰走。若是她不愿走,他便也先留下来,正好,他想接近太后与寿王…… 陆槿若再次诧异,虽然知道他这二哥有时自负文武经纬,喜好剑走偏锋,却仍是道:“二哥,我认为不妥,别说老将军,就是我祖父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我自然不会接触陆伯爷。我们带走莳兰,霍宁珘岂会不叫人盯着伯府。我进京,但与伯府不进行丝毫联系,反而更为伯府添一层隐蔽。” 裴夙隐知道,陆槿若实则是个没有多少城府的脾性,两耳不闻外事,一心只痴迷于钻研他的机括与构建,对许多谋算与人情一概不懂。若非为了陆莳兰,也不会回来。 听殿下提起霍宁珘,陆槿若也有些心情复杂,道:“二哥,那你一定要当心霍宁珘。此人心狠手辣,又对妹妹虎视眈眈。” 裴夙隐点点头:“放心,我清楚。” 陆槿若又道:“霍宁珘能打胜仗,除了他本身善于治军,有个重要原因,也因他是研究奇门的绝顶人物,霍家军中的□□,还有霍家的商船队,都是他自己改良过的。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与霍宁珘比试比试,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看着陆槿若这副摩拳擦掌,对霍宁珘极感兴趣的神情,裴夙隐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 但凡裴夙隐作的决定,陆槿若历来习惯了服从。 三人便又一道往南京而行。陆槿若依旧用了他那一副平凡面貌,裴夙隐则是本来样貌,他从前在南京国子监,便是如此。 中秋前夜,三人正好抵达南京,找了客栈住下,打算第二天再去拜访恩师。 时隔多年,能和哥哥再次一起过节,陆莳兰自然是开心的。 南京城中的中秋夜实是花灯绚烂,街上华光满路,更是有许多猜诗迷与杂耍的,还有高高的彩灯台上,舞姬扮作嫦娥起舞,实在是热闹非凡。 三个人在一起吃了螃蟹,团圆饼,又置身在璀璨如星海的洪流中,陆莳兰看着陆槿若站出去猜灯谜时的侧脸,难免生出不舍之意。 站在秦河边,看着陆槿若乘坐的船渐渐远去,陆莳兰眼眶发红,半晌说不出话来。甚至有一瞬,她想叫住哥哥,终究是沉默。 中秋花灯节,虽不若上元节那般人人喜戴面具,但为增乐趣,也是有人戴的。因此若有人戴面具现身也不奇怪。 便见一道戴着面具的男子身影,高大修长,站在秦河边照夜阁的顶层,昏昏背光处,几乎将他的身影掩去。 他的目光,远远注视着裴夙隐与陆莳兰。正是才赶至南京的霍宁珘。 陆莳兰才送走陆槿若,自然是情绪低落。裴夙隐跟在一旁,轻声安慰着她。 霍宁珘慢慢眯起眼,视线停留在陆莳兰蹙眉的神色,又看向她身边的男人。 裴夙隐的敏锐逾常,抬起头,看向那个隐藏着危险的方向。 第67章 当然, 裴夙隐那只是一种曾在密集的杀戮中练出的保命直觉, 而霍宁珘站着的地方,的确是一片昏暗,看不清楚人影。却足以令裴夙隐戒备起来。 裴夙隐看不清霍宁珘,但他与陆莳兰站的地方却灯火辉煌,无法隐藏。 霍宁珘发现,陆莳兰穿的已不是她从东津卫消失时的那身衣裳,而是一身绛红色银丝刺绣的窄袖锦衣。她平时穿的以青色为主,很少穿这样的颜色, 令那张肌肤显得越发晶莹。 至于那个男人……霍宁珘审视着裴夙隐。 蔺深低着头, 此刻的七爷虽然默不作声, 但身上敛而不发的冷沉气息,却是叫他这从小跟着对方的人也不敢多话。他对这主子也算了解,知道七爷亲眼看到陆御史好好的,总算是放心。但又看到……这么一个人跟在她身边…… 最重要的是,陆御史看起来与她身边的师兄关系很是不错,至少比跟七爷在一起要放松。 七爷因为担心陆御史的安危, 为了尽快找到她,除了明面情报人员和密探, 将他与四爷埋的暗线也用了。 四爷腿疾之后。七爷在明面上, 四爷转为暗,说是闲赋在家, 但实际却在培养一批暗士,这些人轻易是不会动, 因为,霍家两兄弟始终提前准备着霍家的退路问题。若是有一天,一旦天变,这些安插在各路的死士,便是最后接应的底牌,不能暴露。这些人暗中培养起来,不露蛛丝马迹,但这回为了寻找陆御史,却是连他们也动用。 霍宁珘开口道:“发现陆御史的时候,她就与那商队的人在一起?” 蔺深颔首:“是的,七爷。” “商队……”霍宁珘道:“真的是商队?” 蔺深道:“目前查到的,确是如此,这商队过去便曾经过数城,都是守城军士验过身份的,且队里都是熟脸孔,所有踪迹都有迹可循,做的也的确是正经生意。这次与陆御史在一起的,都是商队中的熟脸孔。” “但……”蔺深微顿:“陆御史具体怎么和他们凑到一起,还得晚些问她本人。” “那个男人又是谁?”霍宁珘看着陆莳兰与那男子相处时熟稔,放松的神态。所以……这压根不算掳,陆莳兰自己也根本没有逃跑和反抗之举。 陆莳兰做了官员以后,在官场表现得十分谨肃端凝,在这个男人面前,倒是玩心未褪的样子,像个小少年。说明两人相识于年少,身份也没有高低之分,私交的确很好。 “正是陆御史的师兄,裴夙隐,曾在国子监求学。”蔺深赶紧道:“这师兄也是被发现时,就与陆御史在一起。” 霍宁珘闻言,沉默下来。 *** 裴夙隐那边则道:“师弟,我们再去街上逛一逛,然后回客栈可好?” 陆莳兰答:“好。”毕竟在南京待过那样多年,是有感情的,故地重游,她也感触良多。她便道:“要不,去先前哥哥猜灯谜的地方,继续罢?” “好。”裴夙隐知道,陆莳兰还放不下陆槿若。 因为要上台,周围看热闹的人太多,裴夙隐便给陆莳兰戴了一张白色绘紫兰的面具,自己也戴了一面白色绘兰草的,才跟着她上台去。 这家花灯老板的灯谜不知去哪里收集的,很是有巧思,陆莳兰这一猜,就猜上了瘾。那老板擦着汗,这个看起来文质纤弱的小公子是要将奖品全部赢走?那他今晚就亏大了! 裴夙隐唇角略含笑意,突然,神色微敛,侧首看向人群中的一个方向。 是一个身形出众的男人。那男子慢慢上了台阶,黑色绣角的衣摆随着他的步伐曳动,不紧不慢,走路的姿势十分沉稳。却是戴着一张恶煞面具,径直朝着裴夙隐与陆莳兰站着的地方走来。 那老板咬着牙看向陆莳兰,继续取了下一盏灯,他已经拿出压箱底的难题了,这人还在猜,到底要猜到什么时候! 陆莳兰饶有兴致要继续猜下一道谜题,一道略低的嗓音竟然在她之前就答了出来。 这声音……她全身僵滞,脑中有一瞬空白。随即不敢置信,转过头来上下看看这面具男子的身型,那峻挺自若的站姿,还有墨色如锦的头发,甚至是那熟悉的压迫感,却叫她不得不信。 她怔怔看着面前出现的男子,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道:“首辅……“ 霍宁珘那双眼睛朝她看来的时候,能勾魂摄魄一般,叫陆莳兰愈加确信无疑。 不过,他只看了陆莳兰片刻,便将目光投向她身后不远处的裴夙隐。 看着陆莳兰这反应,裴夙隐顿时明白了,这男人是谁,也明白了先前感受到的危险感因何而来。虽然,他从前并未与霍宁珘打过照面,只是看过画像。 裴夙隐自然知道东津卫天翻地覆地在找陆莳兰,只是他没有告诉陆莳兰而已。直到看到霍宁珘这样快亲自出现,他这才知道,他和陆槿若,之前都低估了霍宁珘对陆莳兰的重视程度。 他的目光也转向霍宁珘,视线交汇。两个人都是心思叵测,深如渊海。 旁边的那花灯老板见陆莳兰独霸灯谜台这样久,终于被人抢答了,一脸喜气洋洋地朝陆莳兰露出送客的表情。 陆莳兰现下哪里还顾得上那老板,再说她猜灯谜就是为了应景好玩,本来就没打算要这老板太多奖品,只想要那一盏让她想起阿眸的小猫灯意思一下。不过,现在,却是连那小猫灯也忘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首辅来了。 但现在看热闹的人这样多,首辅既然戴着面具,说明不想以真实身份示人,陆莳兰也没有贸然上前行礼。 倒是裴夙隐还记得陆莳兰先前说想要那盏小猫灯,帮她拎上了,说:“师弟,既然有人接上灯谜,我们便回去罢。” 陆莳兰踌躇片刻,她觉得不好看到首辅来了就走,而且,无论从公务上,还是私人突然失踪这件事,她都有必要给霍宁珘汇报一下。尽管首辅看起来……现在不宜招惹。 陆莳兰又想了想,忆起这位首辅是很善于清算旧账的,便决定主动一些,低声道:“师兄,我似乎看到了认识的人,我要先与他说几句话,你能不能等等我?” 裴夙隐自是答好。 *** 霍宁珘却比陆莳兰还要先下了台去,陆莳兰立即跟上,霍宁珘一直走到一处人铰少,又比较偏僻之地,才停下脚步。 陆莳兰赶紧上前两步,道:“下官见过首辅。” 霍宁珘这才先摘了面具,又看着陆莳兰脸上这与裴夙隐相似的面具,蹙了蹙眉。 陆莳兰当然也跟着摘面具,她有些紧张问道:“首辅,您……怎会在这里?” 霍宁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借着暖黄的灯辉深深看她,问:“你觉得呢?” 总不可能是特地来找她吧?陆莳兰思考着这个可能性,心下跳得越发的快。 霍宁珘便道:“你是怎么从东津卫到这里的。” 她说着早已打好的腹稿,道:“是这样的,我那天到渔村进行走访,突然昏迷,不知是什么人将我带离了东津卫,但是,后来我被师兄和他的朋友救了。我……想着都到了南直隶,恰好逢恩师寿诞,便想登门一贺后,再赶回京中。” 陆莳兰知道,霍宁珘未必会信,但是,她只能这样说。 霍宁珘听了,并不表态,也未在此时深究她的说辞,只是道:“师兄?就刚才与你在一起的那人?” “嗯。”陆莳兰点点头。 首辅的态度,让她略微放心。陆莳兰还没有发现异常,反倒觉得霍宁珘今天格外好说话。因为,她与谢三哥谢遇非也十分要好,但首辅对谢遇非也是一视如常。她过去还曾向首辅举荐过自己的另三名同窗,首辅了解之后,都选用了。 在她心中,首辅用人向来是很公正的,很多新提任的官员也的确都是才德颇佳。她本就有心想向首辅引荐自己的师兄,见霍宁珘主动问起,便说: “首辅,我这位师兄出身岭南松兆府裴家,就是一代大儒裴骞举家南迁的裴家,他在家行二,之前在族学念书,后来在国子监学习一年,才情见解都远在我之上,很受我的恩师喜爱。现下……因为人过于清傲,得罪了人,此前都闲散着。因此,下官想向您举荐。” 接着,陆莳兰还随口背诵了一段师兄过去关于治水的策论。 霍宁珘看着她提到师兄时既自豪又惋惜的神态,眸色难辨,却是声色不动地赞同她的话,道:“诗书世家出身,又在国子监就读过,才赋拔众,如今却寂寂无名,的确埋没良才?” 陆莳兰见首辅这表态,立即颔首:“是啊。我也是这样认为,因此,特地向首辅举荐。” 她不是势利之人。虽然首辅位尊,师兄位低,但这却是自己的师兄,她不可能因为首辅就冷落师兄。 霍宁珘唇角微抿,意味不明地笑,道:“蔺深,便将陆御史的师兄叫过来罢。” 见裴夙隐走过来,陆莳兰便朝他道:“师兄,这位是首辅。首辅是个惜才又洞察之人,听说了师兄际遇,特地召见。” 裴夙隐自是已摘下面具,恰到好处地表示完惊讶,面色滴水不漏,行了一礼,道:“小民拜见首辅。师弟恐怕是过赞了。” “这样谦虚做什么。”霍宁珘与裴夙隐对视片刻,眼眸深处含一丝挑衅戾意,语气却是淡淡道:“陆御史并非头一回向我举荐同窗,你是第四个,她对同窗历来关照。只要是她提的,我多少会予以考虑。” 裴夙隐沉默片刻,几不可察地冷笑,答:“首辅说得是。毕竟同窗之谊最是深笃,非旁人能比。” 陆莳兰其实挺担心自己与首辅的暧昧关系被师兄知道,听到霍宁珘最后一句,总觉得将他们的关系说得有些过于亲密,便转移他注意道:“首辅今晚是打算住在哪里的?是去驿所还是客栈呢?” 蔺深便道:“陆御史,首辅也才到南京,我们尚未入住。不知陆御史是住哪家客栈?既然遇到了不妨一道?” 首辅都这样给面子,要任用师兄,再说她自己还理亏,陆莳兰当然道:“好啊。那便与我们一起。” 一行人果然被陆莳兰引着,回到她与裴夙隐住的客栈。 见陆莳兰与裴夙隐的房间都在这家客栈二楼的一角,两间屋安排在一起,一层楼别无他人。蔺深自然将霍宁珘的房间也定在一起。 霍宁珘入客房前,突然又问陆莳兰:“柳慎石哪天的寿辰?” 陆莳兰便答:“我老师明天的寿诞。” 霍宁珘便道:“蔺深,让人去给柳祭酒送个拜帖,就说我明日也登门道贺。” “是。”蔺深立即派人去办。 陆莳兰怔了怔,见首辅与裴师兄都各自进了屋,她便也准备歇下。 *** 裴夙隐身边一人点燃了烛火,将声音压得极低道:“爷,可要与柳祭酒事先布下死局,待明晚霍宁珘参加寿宴,将其一举狙杀。” 另一人也道:“不错,霍宁珘的威胁,远比萧冲邺要大。这个机会,一旦错失,恐怕很难再有。” 裴夙隐思索片刻,道:“霍宁珘看似轻狂,实则城府极深。他既提出要去柳府,便不会不做准备。” 又道:“而且,师弟明天也在。她心善,霍宁珘答应了要为我安排前程,又算是因她而入的柳府,或是霍宁珘真的死在柳府,她……将来有一天,她未必猜不到真相。” 那两人明白这是不做杀局之意,对视一眼,都答:“是。”便退了出去。 *** 陆莳兰回了房间,正打算先坐着歇一会儿再洗漱,却听见敲门声。 她打开门,惊讶地看着门口的男子。 霍宁珘步入屋内,肃着一张脸道:“怎么?陆御史觉得,你莫名消失这样多天,这件事,咱们就算扯清楚了?” 他低头看着她那微微圆张的娇艳欲滴的小嘴,难道她以为他就这么放过她了? 第68章 陆莳兰抬手抗拒着他靠近的身躯, 想了想, 道:“下官没有这个意思。下官正好也有很多关于东津卫巡察出的问题,打算一一向首辅汇报。只是觉得今日太晚,惟恐扰了首辅歇息,打算明早再禀。” “晚么?这两天月圆,现下这个时辰,正是谈心的好时候。不过……”霍宁珘顿了顿,道:“公务明日再说。我就想问问,陆御史莫名离开这样多天, 不知道我会找你?” 陆莳兰当然知道首辅会派人找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 他会放下政务亲自来这样远找她。心下没有一丝感动是不可能的,便解释道: “首辅,我原本是想让师兄帮我寄信回东津卫报平安,但我又担心信寄到的时候,你们已离开东津卫回京了,寄信过去也收不到。便打算直接回京。” 又安抚他道:“首辅息怒, 勿要生气了。” 霍宁珘沉默片刻,敛容正色道:“陆莳兰, 我生气是肯定的。但是, 相比起生气……”他第一次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 后面这两句, 以霍宁珘骄纵的脾气自然说不出口。他低头与陆莳兰对视,眼神里有一种令她感到异样的陌生。 陆莳兰怔了怔, 慢慢移开目光。 霍宁珘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带给他的影响如此大,全然在他的预估之外。他是真的害怕,尤其是在东津卫,她的下落音信全无的时候。他怕她真的就此葬身大海,连片衣角都找不回来。更怕找回来的是一具尸首。 他几乎不愿承认,有一天竟会被害怕这种情绪主宰。尽管他看起来很冷静,但其实那几天,他都不大敢闭眼,闭上眼便会不受控制地想象,她在遭遇厄难时会有多么害怕和无助。 因此,看到她安然无事,还上台精神奕奕地猜灯谜,他自然是极为欣悦。虽然她身边的男人令他不悦,但与见到她的喜悦相比,也不算什么。 陆莳兰很有眼色地继续道:“首辅,是我考虑不周了,都是我的错。” 霍宁珘目光扫向陆莳兰屋内的桌上,见那琉璃盏中乘放着一串葡萄。 陆莳兰立即道:“首辅要吃葡萄么?我刚洗好的。” 霍宁珘一个眼神,陆莳兰顿时明白,他这是要她喂的意思,想了想,只得认命。 看陆莳兰那晶莹细白的手指剥葡萄皮,也是一种享受,尤其是将葡萄喂到人唇边的时候。霍宁珘垂眸看这手指片刻,道:“不爱吃这个,陆御史自己吃罢。” 陆莳兰有种被耍的感觉,微微蹙眉,将葡萄喂进自己嘴里。 霍宁珘眸色深深看着她吃葡萄,等她吃完,才俯身过去在她唇角舔了一舔,道:“很甜。”也不知说的是葡萄,还是说人。 陆莳兰下一刻便感到呼吸一窒,他覆上她的唇瓣,灵巧的舌亦抵上了她的舌尖,将她的空气尽数夺走。 他嫌她矮,总要他低着头,干脆将她抱起来放到桌上。陆莳兰立即撑住桌面,稳了稳后仰的身体,还惟恐将那装葡萄的琉璃盏碰到地上摔碎,一边去护那璃盏,一边道:“首辅,不要在这里……” 她的话未说完,已被霍宁珘再次低头吻住。 门外却突然响起敲门声。 陆莳兰瞬间张大了眼,霍宁珘却只顾含着她的唇,迷恋地在这香甜的菱口辗转。费了好大的劲儿,陆莳兰才终于推开他,转头看去。还好她已锁门。便顺了顺呼吸,问:“谁啊?” 外面沉默少顷,传来裴夙隐的声音:“是我,师弟今日赢的灯还在我这儿,给你送过来。” 陆莳兰没有立即作声,而是看向霍宁珘。他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表扬地低头啄了啄她的鼻尖,低低道:“拿了灯,打发他走。” 陆莳兰心道,她屋里藏着个人,能不打发师兄走吗?略想想,推着霍宁珘往屏风后躲着。 霍宁珘乌沉沉的眼看着她,倒是没有为难她。 陆莳兰便去打开了门,朝门外的男子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灯,道:“谢谢师兄。” 裴夙隐上下看看陆莳兰,视线不着痕迹地看着她过于艳红的双唇,眼底渐渐染上寒意。 “师兄,还有事么?”陆莳兰莫名有些担心,问:“若无事,那我先歇下了?” 这也算是委婉地送客,裴夙隐淡淡笑道:“好,师弟早些睡。” “师兄也是。”她笑道。 在陆莳兰的房门被轻轻合拢后,裴夙隐停下脚步片刻。因为走这一趟,他已完全改变了先前决定的暂且不杀霍宁珘的主意。 *** 柳慎石身为祭酒,当然不是直接为陆莳兰等人任教授课的博士,却的确是最关心她,给予她帮助最多的人。陆莳兰的文章确是做得锦绣流华,又独有见地,柳慎石经常要了她的文章亲自指点,她差不多算是柳慎石的关门弟子。 隔日,霍宁珘虽去了柳慎石府中贺寿,却没有参加正宴,只是私下约见了对方一面。 柳慎石年近四十,容貌虽普通,却是气质卓然。他身为南京国子监祭酒,算起来,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霍宁珘这番到访也不算突兀。 他对霍宁珘的到访表现得受宠若惊,也的确是震惊的,忙请对方多照顾爱徒陆莳兰。 陆莳兰见到老师自是分外欣喜,寿礼是用哥哥的钱买的文房珍品,随后与老师讲了离开南京后的许多经历见闻,相谈许久。 同一时刻,裴夙隐身边的人正向他道: “爷,已经调查清楚了。霍宁珘此次来得匆忙,并且之前的行程是保密的,皇帝怕是还以为他在东津卫,因此,他身边的确没有带什么人来。属下认为,这的确是最佳时机。您想想,霍宁珘之前一直在西北,一年在朝中就拔除掉这样多异己,若是让他继续发展……” 裴夙隐面色沉沉,一想到昨晚霍宁珘待在陆莳兰的房间里时,她还帮着他打掩护。他多多少少也明白,她对这个男人的不同。 陆莳兰一再地容忍霍宁珘的进犯。真的只是因为对方身为当朝首辅的权力威势,完全地迫不得已?还是她对这个被悔婚的未婚夫有着亏欠愧疚之意,所以在用自己的身体做着补偿? 最坏的可能就是,她心里是有一点喜欢霍宁珘的,只是自己有没有发觉,或者说,虽然有些喜欢,但不足以为这个人放弃她一直以来的追求。 裴夙隐怎会允许这样危险的一个男人留在陆莳兰身边,继续博取她的情感,更何况,在问鼎之路上,霍宁珘的确是比萧冲邺更为棘手的存在。略作思索,道: “将霍宁珘的消息,透露给塔塔儿的术赤,术赤正巧来了中原,想要在霍宁珘与霍宁珩之间选择一人。霍宁珘既然落单,是最好的机会。” 术赤是塔塔儿倾力培养的顶尖刺客,据说仅次于其国师的武艺。 裴夙隐的声音冰冷无一丝起伏,道:“但是,霍宁珘绝不能在柳祭酒府中出事,选在离开南京的路上最好。暗中助术赤一臂之力,绝不能暴露我们自己。” 那人迅速领命去了。 *** 离开柳府,自然是要立即回京。 商议之后,选择先走一段水路。裴夙隐也跟着霍宁珘同行,只是他自己另包一条船。 一行人来到水边,便准备登船离开。 夜色下的河水自然地缓缓流淌,如轻柔的绸带般和缓,垂映着两岸灯火,一派安宁而平和。 然而,就在这样寻常的水面之前,霍宁珘却停下了脚步。斥侯的出身,早令他如野兽般善于洞悉周围,霍宁珘面无表情垂下眼。 水面的碎裂只在一瞬,雪浪般的水花中,一柄青黑色细刀破水而出,在岸边一排灯笼的光辉下竟半分反光也无,幽鬼般的影子如风掣而起,快得让人看不清,那人便用这奇异青剑朝着霍宁珘扑面而来。 凛冽的真气激得霍宁珘衣带翻滚,耳旁嗡嗡作响,他早有防备,腰间软剑如游电般握在手中,手腕微抖,内力倾注,那软剑瞬间笔直坚锐,半步亦未退,反而跃起迎了上去。 兵戈交错的铮响十分刺耳,两人的兵器几乎擦出白光。 今夜的船家虽不多,却都被这异常激烈的打斗给骇住,不是愣在原地瑟瑟发抖,就是赶紧躲了起来。 蔺深早已横刀在手,护着发出轻呼的陆莳兰后退数步,裴夙隐也跟在陆莳兰身边,惟恐还有别的刺客,将她误伤。裴夙隐注意着四下,尤其是霍宁珘与术赤相斗的身影。 便见霍宁珘剑势一如他本身的强横,真力相撞后飞退回来,足尖在江石上一点,再次而起,身形腾挪之快,如墨色光华流舞。手中三尺剑锋更是挟着风声,避过刺客迷惑人的虚招,直取对方天灵。 那刺客不料霍宁珘这样快就反客为主,眼中杀意更烈,飞快落在一叶小舟,手背略微抬高,几柄玄精铁造就的尖细锋刃,便从其腕旁疾射而出。 霍宁珘早已注意到他的动作,旋身避过,反手挥剑,令两柄细刃倒飞回去,堪堪擦过对方衣角。然而霍宁珘本身却更快地纵深上前,一剑刺向对方心脏。 那人怒吼一声,内劲鼓涨,竟躲过霍宁珘这致命一剑,令其一剑刺偏,只伤到对方右边胸膛。 那刺客不再恋战,猛然一掌拍向霍宁珘之后,趁着他躲避的瞬间,在夜色掩映下,飞快沿着水边离开。 霍宁珘自然没有追,而是转过身,走向自己的人。 陆莳兰立即上前问:“首辅没有伤着哪里罢?” 霍宁珘让蔺深将自己的剑擦洗干净,慢慢收着软剑,回头便见陆莳兰蹙眉紧张的神色,她的一双眼几乎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个遍。他突然觉得,方才应当让自己适当地受些小伤? 虽然知道她这样关心他,未必是喜欢,只是因为她本性如此。还仍然很受用就是了。便道:“没有伤到。” 裴夙隐也关心地提出建议道:“首辅,要不,我们改行陆路?” 霍宁珘却是道:“若是有心行刺,我改为走陆路也是一样。还是水路罢。” 陆莳兰是早就被霍宁珘打过招呼,让她跟着他,她便向裴夙隐道:“师兄,那我就与首辅一道?中途随时联系?” 裴夙隐看着她,慢慢道:“好。” 一行人便分别上了两艘船,霍宁珘这艘船要比裴夙隐那艘大些,他本人,加上陆莳兰,蔺深,三个属下,加上两名船翁,一共八人。倒也算宽阔。 陆莳兰便问:“首辅知道行刺你的是什么人吗?他这样走了,还会回来么?” “看功夫路数,是北边来的。”霍宁珘没有说得很详细,塔塔儿的术赤潜入中原,他是接到消息了的。 不过,未必就一定只是塔塔儿的人,除了蒙古还可能是女真派来的,也许是云南那边的某股势力,也许……是自己的侄子。什么可能都有。 想要他命的人,很多。但他的命,却偏偏硬得很。霍宁珘微微自嘲,又不屑地一笑。他又对陆莳兰道:“那人有可能还会回来,跟着我……会害怕吗?” 陆莳兰摇摇头:“不怕。”那个人根本斗不过首辅,否则就不会逃走。 霍宁珘便从箱箧里取出一套衣物,放在桌上,朝她道:“这时我临时在城里买的衣裳,你我都得乔装为好。换上罢。” 陆莳兰一看,居然是一条裙子。虽然是叠起来的,却能见这裙子的做工精美。 霍宁珘道:“他们都当我们是几个男人,你换回女装,与我扮成夫妻,容易迷惑对方一些。” 这个能起到什么迷惑作用?陆莳兰觉得仿佛没有太大用处?但是首辅这坚持的态度……她想到他这样远风尘仆仆来找她,又想起先前那刺客扑向他时那一瞬,不知为何,心下一软,竟答道:“好。” 便捧起那套裙子,打算到最里边的隔间去换。她刚转身走出两步,听他道:“这个……掉了。” 霍宁珘将陆莳兰不小心滑落到地上的那一小片布料捡起来,伸手递给她。 陆莳兰回头一看,竟是个肚兜,柔淡的水红色,绣着半开的蕙兰,被霍宁珘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捏着,有种奇异的感觉。她红着脸用力从他手中扯走,引来男子一阵低沉的轻笑。 陆莳兰的脸因他的坏笑声越发地红,却是硬板着脸没有表情。 她是真不明白,为何到这个时候了,刚刚才经历了刺杀,首辅还是这么心不在焉的,似乎没有将心思放在正事上的样子,而是更像在等着看她换裙子? 陆莳兰在小小的隔间里换好裙子,正好霍宁珘去了船舱外间,她出来便径自坐到里室窗边,看向河中因船行悠荡散开的水波。 霍宁珘再次走进船舱,便看到那身影坐在窗前。她穿着海棠紫的掐腰素缎裙,格外妩媚的颜色,那侧面被霞光照耀,令少女的剪影如春水般旖柔。 霍宁珘依在门边,道:“转过身来,让我看看。” 陆莳兰微微一怔,觉得他的目光如芒在背,如有小刺灼灼漫过。只当没有听到他的话,依然坐着不动。 她不理他,霍宁珘只好自己站起身,朝她走过去。 陆莳兰感觉他停步在身后,突然感到自己发间的簪子被抽掉,她那润泽丰沛的青丝,本就细滑如丝缎,此刻便尽数披拂下来,垂在双肩之后。 她原本梳的是男子发髻,与这裙子自然是不搭的。霍宁珘不懂得如何给女人梳发髻,但让她披着头发却很容易。 第69章 陆莳兰不知他想做什么, 呼吸微乱, 坐在原处没动,只是手指抓紧了面前窗棂。 然而,抓着窗户也没用,很快,她就被霍宁珘横抱起来,裙幅在空中如水荡开,曳出的弧线悠悠如画,露出一双藕荷色嵌珍珠的细绸鞋。 霍宁珘第一次见陆莳兰穿女装, 自是低下头, 打量得格外仔细。深沉目光从她的脸庞, 脖颈往下掠,经过起伏的玲珑,又回到她的脸上。 陆莳兰在他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轻颤,立即道:“首辅,放我下来。” 他当然没有放,而是就这样抱着她, 坐到榻边,又看向她的脚。 他这才知道, 原来这双小巧的脚穿上绣鞋这样好看, 再看她从前穿的那官员的笨重皂靴,难免嫌弃。 霍宁珘手边的小几上, 正好放着一面镜子,他便握着陆莳兰的腰, 让她看看自个穿裙子的模样。在她耳边,故意逗道:“陆御史真该看看自己有多美。” 陆莳兰身体微僵,她瞟一眼镜中,还是那张面容,但似乎又处处不同。一身男装的她好歹可称气质清正,但穿着女装却是陌生的娇柔。 她简直认不出那是自己,也不想承认是自己,皱皱眉,立即就不再看了。 霍宁珘也不勉强她,而是让她陪着下棋。正好这船上也无其他事可做,陆莳兰自是应承,总比他又欺负自己要好些。 若陆莳兰已经是霍宁珘的妻子,他此刻自是要胡天海地折腾起她来了,正好这船上不适合做别的,就适合厮混。但他知道让她穿女装都后悔了,更别说要她做别的。 这船上本就没有什么摆放棋盘的地方,棋盘就直接搁在罗汉榻上,两人相对盘膝而坐。 因棋盘的位置实在是低,陆莳兰拈着黑子,往着朝霍宁珘的方向俯身放子时,若是太远些的位置,难免将胸前一片凝脂酥雪,呈现在对面男子的眼中。 霍宁珘先前也没想这样多,纯粹只为打发时间,此刻看到这主动送来的秀色,夹着白子的指尖滞了一滞,眸色沉沉。 陆莳兰长大后没有做过女子,浑然不知这姿势易让春光泄。在恰到好处地下一手小飞之后,取走霍宁珘几枚白子,尚自颇为欣喜道:“承让,首辅!” 霍宁珘早就知道,她瘦归瘦,却是玲珑有致。但亲眼看到那片香软浑圆的旖旎景致,却是完全不同的。 “不下了。”他突然将手中白子掷入棋篓。 陆莳兰抬起头,不知首辅怎么又突然不悦。她不是都答应他扮作夫妻的要求,连裙子都换了?她正想着,他已朝她道:“过来。” 陆莳兰想了想,在罗汉榻上站起身,她还不大适应穿裙子,提起层叠的裙摆,刚伸腿跨过棋盘,便被他一扯,跌进他怀里。 *** 今夜是中秋,早在昨日,皇帝一行也从东津卫抵达京城,今晚自然是要举行中秋宴的。 江善善有了身孕,太后十分重视,脸上也露出些笑意,自是有赏赐。萧冲邺却始终显得有些阴郁,哪怕见到太后,也能看出他没有一丝欣喜。 太后便私下问江善善:“皇帝这是怎么了?谁亏欠了他不成?” 江善善不好直接说皇帝喜好男色,便笑了笑,委婉道:“还不是因为……陆御史没了的事。” 太后果然变了变脸色,道:“一个御史没了,特地寻找数日已是太过,这回京了还这副样子,连有了皇嗣的喜悦都不能冲淡那一个御史之死?不知道的,还以为没的是皇帝的心头肉呢!” 太后说完这句,随即她与江善善都错愕一下,是阿,这可不跟丢了心头肉似的。 萧冲邺从前掩饰着对陆莳兰的想法,是为了在太后面前保护她,现在当她已香消玉殒,自是无心再伪饰。 太后也意识到了什么,想到好男色的萧慈,脸色阴了片刻,又笑道:“算了,都已是去了的人,咱们便不要计较太多。” 江善善忙点头,道:“儿臣也是如此作想,母后。” 太后又道:“走罢,去参加中秋家宴。” 霍宁珩虽然晋为太傅,但这本就是个十分灵活的位置,可以是完全不沾政务的虚衔,必要时也可代君主掌管国朝。 霍宁珩当然是将自己定位为领的虚衔,依旧是打算做闲云野鹤,只打算等皇子出生后,再视情形而定。 只不过,霍宁珩是如此作想,朝中许多人却是有些看不懂局势,见霍宁珘没有回京,以为霍宁珩这是要取代弟弟执宰中枢,见到霍宁珩都是比原本的尊重更甚一层。 离宫的时候,萧慕微回公主府的路上,正好看到霍宁珩,便派墨鹊去问了问,请对方帮忙让她重新去重阳观的事。 墨鹊回来道:“公主,四爷说,中秋正是团圆的时候,不好提公主要去重阳观修行的事。他便没有向太后提出。” 萧慕微想想也是,便没有多想,反倒远远朝霍宁珩露出感激一笑。 霍宁珩已上了马车,透过车窗看了看萧慕微,将她的笑容看在眼里,却是神色不明。片刻后对车夫道:“走罢。” *** 霍宁珘将陆莳兰在怀中拥了一阵,用手指轻抚她额头这颗令他最为喜爱的小红痣,道:“这美人痣太明显了,一看就知是陆御史的象徵。” 他便从那先前那装裙子的箱箧里找出一个胭脂盒,执起笔,用细细的笔尖沾了胭脂,在她眉心画花钿,将她那颗惹人怜爱的小红痣给藏起来。 陆莳兰微屏住呼吸,从来不知,这位善于上战场行军布阵的首辅,还有这等意趣。 他画的是一片兰花瓣,红艳袅袅,配上陆莳兰两弯秀眉,潋滟的双眼,雪白柔腻的肌肤,叫霍宁珘看得恍惚片刻。 陆莳兰留意着霍宁珘的目光,越看越是心惊,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的确有些后悔答应扮成女装了。 她感觉首辅像是找到喜爱的物事,品鉴把玩一般,对她的女儿态兴致颇浓。 之前的感动,也变为担心自己,看来首辅是真的很想将她变成女子的身份。可她实在不想在后宅里待着,还要跟一群女子争夺夫君的宠爱。 陆莳兰更担心的是,以首辅的行事作风,不会在没有成婚的情况下,便与她行那种事吧? 她又想起来,有一次,她听季嬷嬷与另个婆子不知因何议起,越是强健的男人,越容易让女子有孕。陆莳兰看了看霍宁珘这身形,又想起那天在渔村看到的怀孕少女,沉默了一会儿。道:“首辅?” “嗯?”他低低问。 “我想歇下了。”她道。主要是不想这样被他一直抱着。 霍宁珘松开少女柔若无骨的身子,道:“好。我也困了,你便服侍夫君更衣,沐浴,就寝。” “……”陆莳兰疑惑地看了看首辅。她以为的假扮夫妻,就是穿个女装,两个人出现在外人面前时,看起来是一男一女就行了。谁知还得服侍他更衣,沐浴,就寝? 霍宁珘看穿她的心思,笑了笑,道:“你不愿意服侍夫君也可以,那我服侍你?” 陆莳兰吓得忙说:“这怎敢麻烦首辅。首辅,这船舱里又无人看见,我们不用扮成夫妻罢?” “这样怕?怕我假戏真做?”霍宁珘看着她,似乎是要让她宽心,道:“你放心……我雇了个大婶,已经将水烧好,用不着你服侍。那我先去洗,省得你这样担心。” 这船主舱的净室在门外面,的确有个四十来岁的大娘,往净室里搬好热水。 过了一阵,霍宁珘便回来了,他身穿素白薄绫中衣中裤,身影懒靠在榻旁,道:“你的水也放好了,那大娘已去外头,赶紧去洗。” 等陆莳兰入了净室后,霍宁珘来到外舱。蔺深便向他禀报:“七爷,暂且没有发现裴夙隐那边的异动。” 霍宁珘颔首,那裴夙隐要跟着陆莳兰,那便跟着好了。正巧,他打算向对方宣示一番占有权。最重要的是,他觉得陆莳兰的失踪有蹊跷,就这样巧,遇到了师兄被救下? 也有可能,是裴夙隐去过东津卫,强掳了陆莳兰,或是陆莳兰主动跟他走,被自己得到风声,追了过来。 陆莳兰很有可能是主动跟着裴夙隐走的,因为他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确与裴夙隐看着便知关系颇不一般。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令他起了杀心。 霍宁珘的神色与面对陆莳兰时全然不同,冷声道:“加强戒备,监视好那裴夙隐,发现他身边的人有异常立即禀报于我。” “是,七爷。”蔺深回答道。 霍宁珘回到里舱,发现陆莳兰倒是洗好了,但还在最里面的小隔间。知道那姑娘还在里面磨蹭,约莫是想磨到他先入睡。便来到隔间外,道:“我先歇了。” 说完也不待陆莳兰回答,真的独自上了罗汉榻。 陆莳兰出来的时候,便见霍宁珘呼吸匀长,看着是已入睡。 这屋里有两张床,一张就是霍宁珘此时躺的那张罗汉榻,另一张稍宽些许的床却是留给陆莳兰的。 她挪动脚步,鬼使神差地来到霍宁珘榻边,看向男子的睡颜。她以前还没有见过首辅睡着时的样子,不由地就将目光凝注在他的脸上。 这样冷酷不羁,英姿伟逸的一个人,睡着以后,面容却似柔和下来,显得这样的无害。 陆莳兰再次觉得,首辅是长得真的极好看,一双眉英气逼人,长睫密而黑,垂下来覆在眼下,那管高挺的鼻梁尤其生得好,如镌刻般又棱又美,而嘴唇的形状,更是精致。 她竟一时为这容色所迷,看得有些怔,直到男子的眼睛睁开,与她四目相接。 陆莳兰立即转身离开,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回过神时,她已仰面躺在充满男子体温的床褥间,被霍宁珘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第70章 陆莳兰愣了愣。他的身躯与她紧紧相贴, 没有一丝缝隙, 来自男性的沉重坚实的压迫,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尤其是,她身上只穿着丝薄轻透的中衣中裤,立即就挣扎起来。 “首辅放开我!”他与她悬殊的力量令她的反抗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被霍宁珘捉了两只细白腕子,固定在她头顶上方。 他的声音低沉,隐隐含着愉悦笑意:“我还以为是哪个女刺客?原来是陆御史。” 女刺客?陆莳兰一噎,她今日才见到他与人恶斗的能耐, 她做女刺客来行刺他, 岂非是以卵击石, 自取灭亡。 霍宁珘又道:“这可不成,我对陆御史毫无防备,你若想对我出手,着实容易得逞。得先仔细搜搜你的身才是,看看陆御史身上可藏有行刺的武器,否则被你害了也不知晓。” 搜身?陆莳兰闻言心悬了起来, 忍不住瞪着他,竟难得的略带讽意:“首辅以往都是这样对待女刺客的, 亲自搜身?”而且是拖到床上用这样的姿势搜? 霍宁珘为她挑着眉质问的神情又轻笑了笑, 慢慢答:“对待别的女刺客,自是捉了便丢进刑狱拷问。但若是陆御史……当然与旁人不同。必须要亲自审。” 陆莳兰皱眉道:“首辅明知我没有武艺, 如何行刺你?再说,我因何理由要行刺首辅?” “也是。”他赞同, 便反问道:“那你站在我床前默不作声的,是想做什么?”他还故意审起来。 陆莳兰自然是回答不出,她原本纯粹只是想看看首辅睡着没有,谁知走近之后,一时失神,竟看了一小会儿。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叫她如何回答。 只道:“总之,我没有想过害首辅。” “不说实话?”他的手探到她腰间,在那细软的腰间停留片刻,缓缓朝上探索,仿佛真要开始搜身,道:“那我真的搜了?” 陆莳兰一怔,道:“我说,我就是关心首辅,怕您着凉了,想帮你盖盖被子。” 她用力扭动着身体躲避他的手,惟恐那略显粗砺的手指继续往上。 霍宁珘感受着她扭动不停的身躯,神色虽如常,声音却带上一丝喑哑:“陆御史别再挣了,否则后果自负。” 陆莳兰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男子低沉得可怕的声音,异常紧绷的身体,令她害怕地紧并双腿,果然不敢再动。 她对男女之间本就是一知半解,原本,公子哥们会有专习过这事的丫鬟以身引导,一般女子出嫁前,则有长辈做功课,给图进行教导。但她的身份一直很尴尬,自然没有人跟她说这个事。可她又看过两眼那种图,不算一无所知。 陆莳兰很清楚,霍宁珘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对他都没有太大区别。但她要改变的,却几乎是整个生活与习惯。 她想起许久以前,在西苑行宫问过首辅,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说漂亮的。若是以后他见到更漂亮的女子,或是他对她热情减退,他随时可以去找别的姑娘,但她却永远回不到过去。 她知道霍宁珘现在的确喜欢她,但这份喜欢有多少,又能维持多久,她丝毫没有把握。 “首辅。”陆莳兰便去推他,道:“你还是早些歇下罢,万一今日那刺客的同党又回来了。” 她这件中衣本就是斜襟,仅在腰侧系了带子,这般挣动之下,带子又不知何时被他的手肘不小心压到,此刻带子彻底松脱开来,衣襟几乎是敞着的。 晶莹酥雪高耸,红梅细蕊娇嫩。大半落入霍宁珘眼中,让他一怔,眼底随即染上沉如暗夜之色。 她随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脸顿时绯红如滴血,又羞又怕。想要遮掩,这时却晚了,他已低下头,顺着自己的心意…… 陆莳兰不敢置信地张大眼,她的身子顿时轻轻朝上拱成一道绝美的弧,随即如水波似的软下来,却是紧紧抿着唇。浑身酥软战栗,意识却因害怕无比清醒。 等他终于离开她的时候,陆莳兰抬起手,朝他那张先前还迷惑得她失神的俊脸就是用力一扇。 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夜里格外清晰,她错愕一下,没想到自己会打中。她知道他可以轻易地制下她。 她看了看霍宁珘,想起他今晚对敌时既快又狠的身手,在考虑他若是反手抽回来,她该怎么办。 霍宁珘慢慢放开陆莳兰,深沉的黑眸看着她。 少女若是喜欢一个人,看看他,亲亲他也就够了。男子的喜欢则带着**,但他还没有打算过在这样简陋的船上与她有第一次。因此,哪怕她不打他,其实他也不会真的占有她。 陆莳兰不再去看霍宁珘,微红着眼眶,抖着手给自己重新系好中衣。深吸了口气,道:“首辅,我们不能再这样。” 又道:“首辅若想要找人过夜,可以选择的姑娘实在太多。你不该找个不愿意的,而且心里没有你的女子。不止过夜,成亲也是一样,你该挑个一心一意侍奉你的女子,我并不适合。”她这回是真的怕了,将过去想说没有说的,全都说出来。 室内的靡绮气氛瞬间而空,一阵静默,霍宁珘冷哼道:“你心里没有我?那有别人吗?” 这个自然是没有。陆莳兰也不愿为了摆脱首辅就编个意中人出来,摇摇头。 “那就行了。”霍宁珘没什么表情道。 她打了他,又说出这样的话,陆莳兰以为霍宁珘会发怒,毕竟他从前曾对她那般喜怒无常过。但他却只轻描淡写说了这样一句。陆莳兰又看了看霍宁珘,发现男人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她想了想,又道:“回京接下来的路程,我想要去我师兄那边的船上,希望首辅可以同意。” 霍宁珘这回挑起唇角,冷笑片刻,道:“想都不要想。” 陆莳兰闻言,自是有些气闷。 两人又沉默坐了一阵,谁也没有再说话。 *** 她起身走向自己那张床榻,离开温暖的被褥,才突然感到腿间凉飕飕的,想到什么,她立即回头往褥单看去。 不经意看到床单上的血,霍宁珘亦是怔了怔。 陆莳兰还没有过这样尴尬的时刻,裤子后面好多血,将霍宁珘的被褥也弄脏了。 她皱了皱眉,发现自己这两次的癸水都不大准,虽然间隔时间还是颇长,但不像从前那样几乎固定,陆莳兰便有些担心了。这样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 这船上可没有月事带,从未照顾过人的霍宁珘,这才意识到,带着个女子出门,的确比往常几个大男人出门麻烦多了。 霍宁珘便提议拿一套崭新的中衣铰了。陆莳兰转过头,便看到当朝首辅,拿着一把剪子,姿势随意地坐在榻边。那双拿惯刀枪与朱笔的手,却是在铰着布条,帮着她一起做月事带。 她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沉默收回视线。 霍宁珘铰好了几片布条,陆莳兰便用针线简单缝着,她虽然手艺不好,但这个还是会的,只不过,针脚比较粗陋就是了。 霍宁珘往她已做好的两条月事带上大致瞄了两眼,陆莳兰这绣工,啧,的确是不用提了,歪歪扭扭的走线,着实不堪入目。 他知道,看来这辈子想要她为自己做双鞋之类的,是不可能的了。 待两人终于收拾好一切,已经有些晚。 陆莳兰又默默上床歇息。因为月事来了,她知道首辅不可能对她做什么,松了口气,上床很快便睡着。 *** 第二天清早,向来醒得早的陆莳兰却迟迟未醒,霍宁珘已在外面吃完早饭,便去叫她起床。 这一看,却发现陆莳兰的不对劲,蹙眉道:“怎么了?哪里难受?” 他抬起她的脸细看,便见其咬着唇,面色苍白,呼吸也似有些困难,又探了探她的前额,烫得厉害,竟发烧了。 陆莳兰被他弄醒,却觉得眩晕得就要失去知觉般,道:“头晕,冷。”又低声道:“我师兄精通医术。” 虽然不喜她那师兄接近她,但这时霍宁珘倒是半分没有犹疑,立即高声朝外道:“蔺深,让裴夙隐过来。”他担心陆莳兰不止是发烧。 他最信任的医者是月夭,原本是带着月夭一起南下来找陆莳兰,见对方安全无事,正巧月夭要回一趟陕西见他母亲,便分开了。 趁着裴夙隐未来,霍宁珘给陆莳兰套上她自己的男子外袍。他怀里这么个娇弱的小东西,月信才来没多久,又在发热,还总想在外面闯荡。 又将陆莳兰的身子在榻上放平,让她舒服些,随即用棉帕拭了拭她的前额。 …… 两艘船的速度差不多,霍宁珘他们的船在前面,蔺深很快叫停了两艘船。 那船翁往两条船之间架了一条艞板,裴夙隐得了消息,赶紧过来了。 他走进船舱,目光扫过陆莳兰虚弱的神色,立即疾步上前,握住她光洁的手腕把脉。 霍宁珘的目光在两人的手停留片刻,陆莳兰如今身份是男子,让裴夙隐隔条丝绢再给她把脉也很奇怪。他慢慢收回视线。 裴夙隐自然知道是陆莳兰提前来癸水引起的,她的身体状况,他最了解不过,应当还有她这两日吃多了蟹的缘故,却不好当着霍宁珘说,也不愿与对方讨论陆莳兰这样私密的事。 他只道:“这是师弟近日赶路疲乏之故。正巧我身边带着些药,这便去给师弟制药。” 接着又看向霍宁珘道:“首辅事务繁多,师弟跟着您,恐怕会给首辅增添许多不便,不若让她去我那边。” 霍宁珘冷冷撩起眼皮,看向裴夙隐。 第71章 裴夙隐与霍宁珘对视片刻, 垂下眼, 却并没有退让的意思。尽管他很快要入朝为官,而面对的人是首辅。 历朝历代,总会有少部分刚直不阿,或是不愿低眉折腰的人,哪怕是对着皇帝,也要顶撞直谏。因此,裴夙隐这反应虽罕见,却也并非难以理解。 霍宁珘现下以陆莳兰病情为重, 考虑到她现在的情况, 亦没有与裴夙隐多作对峙, 只道:“她都病了,挪来挪去做什么,你过来便是。”这边还有多的舱房,多住两个人完全没问题。 “是,首辅。”裴夙隐自是应下。他想也知道,霍宁珘不会让他将人带走, 能够住过来,已经不错了。 “师弟, 秋日渐凉, 你这几日要注意保暖。”陆莳兰的唇色原本如花般娇艳,现下却有些泛着白, 裴夙隐皱了皱眉。 陆莳兰微愣,明白裴夙隐知道她来了月事, 想了想,便说:“知道了,师兄。” 月事不调,但陆莳兰为了掩饰女子身份,不好找外面不熟悉的大夫诊脉拿药。师兄倒是熟人,甚至知道她是女子,她却又觉得他是年轻男人,不好主动跟他讨论妇人科的事。 还好裴夙隐主动道:“我给你熬些药,趁这几日在船上,将你的身子调补调补。” 陆莳兰当然道:“多谢师兄。” “跟师兄还客气什么。”裴夙隐朝她笑了笑。 他又去自己拿船上取了些物件,开始给陆莳兰熬药。 陆莳兰很快又睡着,霍宁珘拿着书坐在窗边看,不时起身去看看她的情况。 霍宁珘从小身体就好,习武之后更是不知生病是什么滋味,虽然受过伤,但也是意志刚硬。此时看着陆莳兰在被窝里潮红的脸蛋,左胸的位置里,竟软成一团。 等裴夙隐端着药碗进屋来,霍宁珘便接了过去。 他虽允许裴夙隐留在船上,但作用仅限于熬药。 陆莳兰被一个声音轻轻唤醒,便见自己靠在一个胸膛里,正是霍宁珘轻搂着她坐起,随即在她身后垫了大方引枕,让她能更舒服。 他又端起一旁的药碗,道:“喝药了。” 陆莳兰知道良药苦口,但那一碗黑稠的药汁真端到面前,的确还是有些发怵。她从小就怕吃药,便听霍宁珘温声道:”喝罢,喝了给你蜜饯吃。” 陆莳兰转头一看,旁边小几上还真有一小碟蜜饯和彩棉糖,眼中生亮,便问:“哪里来的?” 他道:“先前经过堃州,停了船去买的。” 陆莳兰便不再说话,闭着眼,大口大口喝了药,吃完蜜饯,立即又躺下。 霍宁珘则拿起棉帕拧着水,过来擦了擦她沾着药汁的嘴角,低低笑道:“小花猫。” 他亲昵的语气,陆莳兰耳后微热,经过昨晚,她原本有些怕他,看到他现下眉眼浅笑,一派煦春之景,心里感觉又有些变化,只不发一言,装作困了,又要睡觉。 霍宁珘出了房间,神色却有些冷凝,问蔺深道:“怎样,有可疑人物与裴夙隐联系么?”他始终觉得裴夙隐并不如他所表现出的背景单纯。 蔺深道:”没有,首辅。“ 不能怪蔺深没有发现,而是这裴夙隐实在沉得住气,这整个水路上,的确没有与任何属下联系,一直在船上老老实实待着。 裴夙隐的确医术高明,陆莳兰的热今夜便完全退了。霍宁珘便继续留着他为陆莳兰调理身子。 至于陆莳兰的生活起居事宜,则是霍宁珘自己负责,完全没让对方插一点手。 乘船到了庸州便改走陆路,又过了几日,终于回京。 *** 陆御史没有死,而是被首辅找回的事,很快在官场传开,还引起不少人的议论。 尤其是太后,皇帝,皇后等人,知道陆莳兰还活着,三个人的心情简直是大相迥异。 一路同行的霍宁珘三人也都暂时分开,先自行处理自己的事务。 裴夙隐要入仕,自是先去安顿车马,接着就要准备去吏部办理一系列手续。 举荐是除科举外重要的官员来源途径,国子监祭酒的举荐书,裴家原本的底蕴名声,自然是很管用的。 不仅如此,裴夙隐还有他“母亲”呈给太后的一封信。原来,他的“母亲”曾与太后有过一段不错的交情。太后见信后,听闻裴夙隐入京,果然特地让皇帝接见一番。 萧冲邺正是在培植自己力量的时候,一见裴夙隐谈吐,再问策几番,便知这人的才华,的确是个少见的可用之人,倒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 霍宁珘倒是回了国公府一趟,打算去看祖母与四哥,却恰好被正要出门的霍灵钧给拦下来,霍灵钧激动笑道:“哥,你总算回来了!情姐姐也要上京一趟,她向你禀报过了吗?” 霍宁珘这段时日一直在外,不是东津卫就是南下,自然还不知道这事。 霍灵钧口中的“情姐姐”,全名叫做宋情。她的爷爷当年就是老肃国公的副将。宋家历来跟着霍家征战,不是家将,胜似家将,这样的忠心耿耿,又骁勇善战,宋家当然是很得霍家倚重。 宋情的父兄都被委以重任,她本人也在军中。霍灵钧对京中这些贵女,谁都瞧不怎么上,却是对这宋情尤为佩服。 霍老夫人倒也很喜欢宋情,但却总觉得宋情在军中与一帮子男人长年接触,首选的话,却不会考虑这样的姑娘做自己的孙媳。她更喜欢要宅院里养大的姑娘,以夫为天的那一种,因此还是回了京城为孙儿们相看。 霍宁珘与宋情从小就认识,颇为熟悉,就道:“这倒还没有。你情姐远到是客,她若进京,你得负责好生接待着。” “哦。”霍灵钧看着霍宁珘随即离开的背影,对哥哥的反应不是很满意。 *** 而陆莳兰,她知道京中最牵挂她的人是谁,回家一趟后,让人给谢遇非送信,本人却是去了江家。 阿眸这段时日,全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江照英夫妇虽心疼,却觉得,还好女儿尚未嫁给陆槿若,否则就要新妇守寡。现在至少还可以重新物色人家。 阿眸自己当然是没有别嫁的心思,除了陆莳兰,她宁愿不嫁。 因此,当阿眸听到外面有人禀,说是陆御史上门求见,怔愣之后,只差没有从椅子上蹦起来。 “公子!”阿眸飞奔到院外,不敢置信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可不是陆莳兰吗? 与阿眸的眉开眼笑相比,陆莳兰却是紧紧皱起了眉。她看着阿眸这一张消瘦的小脸,感觉阿眸的一双大眼变得更大了些,道:“怎么变得这样瘦。” 阿眸笑着扑进陆莳兰怀里,真正感受到她还活着,很快却是哭得一张脸都是眼泪,在她耳边极低声道:“兰兰,你这回可要吓死我了!” 陆莳兰叹口气,她最不放心的就是阿眸了,这个死心眼的小姑娘。便轻抚着她的背心安慰着:“都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江夫人这时也过来了,在花架后轻咳一声,陆莳兰赶紧放开阿眸,江夫人也只做没有看到这些小儿女的动作,道:“阿眸,娘就跟你说了吧,陆御史吉人天相,自有福报的。” 陆莳兰自是赶紧给江夫人行礼,又是一阵寒暄。 阿眸又小声对江夫人道:“娘,我实在等不及了,我想快些嫁给公子。” 江夫人一愣,无奈轻责道:“傻丫头!哪有姑娘家说这种话的。” 离开江家的时候,陆莳兰突然想到,她哥哥既然还活着,她又是以陆槿若的身份与阿眸交换庚帖,将来若真成亲,那……阿眸这实际算是嫁给她哥了? 陆莳兰快要回到伯府时,便见一人在府外等着她,朝她道:“陆御史,霍老夫人请你去肃国公府坐坐。” 第72章 陆莳兰心下不免猜测, 霍老夫人约见自己的用意, 半分也没有耽搁,就到了国公府。 霍老夫人是与她私下密见,周围一个侍婢也没有。 陆莳兰站在霍老夫人面前,接受着老人那一双锐目的审视,想起自己与霍宁珘的近日纠葛,难免有微微紧张。 霍老夫人早已知道,她那孙儿霍宁珘,将这少年关在国公府湖边水榭, 让人家给他弹《鹊桥仙》, 诸如种种。她原也就当孙儿是取乐心为多, 而此次霍宁珘亲自从东津卫南下寻人,却是叫她意外。 霍老夫人对霍宁珘自是了解的,她知道他必定是对眼前的少年上心了。 但她对陆莳兰的印象历来不错,觉得这少年不是个媚上之人。 霍老夫人今日又好生打量陆莳兰一番,仍是觉得这孩子长得虽漂亮了些,但眼神的确纯澈正直, 半分也没有那些令人不喜的妖娆妩媚之气。 便道:“陆御史,江家那阿眸姑娘对你一片赤诚, 既已定亲, 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姑娘,不可辜负才是。” 陆莳兰怔了怔, 很意外霍老夫人竟是提起阿眸,随即反应过来, 说:“这是自然。不瞒老夫人,我刚从江家出来。” 霍老夫人颔首,沉默片刻,语气莫名道:“老身都这把年岁了,你也不用顾虑。你实话跟我说,七郎他……可是多次强迫于你?” 霍宁珘是个什么脾气,霍老夫人可太清楚了,那从小就是个小霸王。他若真想要得到什么,或许面上不显不露的,却是一定要弄到手。 因此,霍宁珘如真与陆槿若有什么,那一定是她自己的孙儿强迫的。她虽然护短,但还不至于是非不明。 若是个女子,霍宁珘强迫了,霍老夫人也不会管,反正收进后院里便是。但这是个少年,在朝为官,还是世交家族的孩子,她这孙儿就实在太过。 陆莳兰已然怔愣,饶是她在公务上能自如完成,这时也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的确是强迫了她,但她要怎么对霍老夫人说。霍宁珘最过分的一次,当然是她来月事那晚。他竟将她胸前两颗小珠珠都吮得有些红肿,这样羞人的事,在这时回想起来,却只是脸色泛白。像是做贼被抓一般。 霍老夫人看着陆莳兰的神色,哪里还不懂,果然是受了强迫。 外面这时却是有人道:“老夫人,四爷与七爷过来了。” 霍老夫人神色微变,便说:“让他们进来。”又道:“陆御史今日便先回去罢。” 陆莳兰闻言,自是转身离开。正好看到霍家两兄弟,她便上前问礼。 霍宁珩一如继往对陆莳兰十分友善客气,温声招呼了她。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只淡淡嗯一声作为回应,只是等她走过来,与他擦身而过离开时,侧首多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么一眼,霍老夫人更加确定霍宁珘的心思。她可没见他这样看过哪家的姑娘。 霍老夫人看着这两个孙儿,真是觉得越看越不省心,尤其是霍宁珘。你说,他要个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偏还好上男风这一口。 “你这孩子,当真是荒唐!我当初给你定的亲事,是陆家大小姐,可不是陆家的小子。”霍老夫人简直想拿起一旁的麒麟头拐杖敲他两棍子。“你说,是不是你强迫陆槿若的!” 霍宁珘当即承认:“自然是我强迫她的。”他知道霍老夫人的性格,不会明知是他在祸害别人,还要给别人难堪。 他知道霍老夫人最想要的是什么,安抚道:“祖母,你就不要操心我的事了。你想抱曾孙,总归会有小曾孙让你抱便是。你安心等着就成。” “这意思是,你竟愿意成亲了?”霍老夫人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这是瞧上了哪家姑娘?” 霍宁珘卖个关子,道:“祖母会满意的,只管等着便是。” 霍老夫人便将信将疑琢磨着,他这是想娶谁?想起霍灵钧说宋情要进京了,莫非是宋情?那陆槿若又怎么办?难道成亲了还要继续强迫人家做见不得光的情人? 她知道霍宁珘不想说的事,你拿他是没有任何办法的。转而看向自己的嫡长孙霍宁珩,数落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弟弟这般胡闹,居然也不劝着。” 莫名被牵连的霍宁珩什么也没反驳,只默默听着。等霍老夫人又说了他几句。才道:“我与小七过来,是想告诉祖母,我们俩打算离京一段时日。” 霍老夫人诧异道:“都要离京?”她以为他们至少会有一个留在京中。无论是首辅,还是太傅,都是进可掌揽大权的位置。 霍宁珩答:“是,小七再去一趟东津卫,我则是去登州办家里的事。”家里的事,自然是指霍家私底下的布置。 霍老夫人清楚,她这两个孙儿,或许在儿女情长的事情上要让她忧忧心,但对正事,却是从来都是令人安心可依靠的。哪怕她不明白两人这次离京的用意,但却不会干预。就道:“好,你们要去多久?” “快的话也就半个多月。”霍宁珩道。 也不算很长时间,霍老夫人这才放心了。但她心里这次却有点儿不安,总觉得这两个孙儿在筹谋的,与从前有些不大一样。 *** 陆莳兰今日实在忙碌,跟走马灯似的,见完霍老夫人,很快又被萧冲邺宣进了宫。 在失而复得的心情下,相见时间又短,萧冲邺自是没有生出什么绮思。 他好好与陆莳兰交谈一番,便放她出了宫。萧冲邺心底也越发明白,在朝政脱离霍宁珘的掌控之前,他没有办法真正得到陆莳兰。 陆莳兰听皇帝说赐了裴夙隐入翰林做修撰,很是高兴。虽然也就是个从六品的官,就比她品阶稍微高那么一点。但根据惯例,这翰林院修撰是状元受封的官位,接近权力核心。 可见皇帝对裴夙隐着实赏识偏爱,认为他若参加殿试,定是点作状元无疑。 她出宫后,接着便去找了裴夙隐。 裴家从前留在京中的老宅也有几处,裴夙隐在距离皇宫较近的柳絮街那处住了下来。 为表对师兄医治自己的感谢之意,又是新入宅子,陆莳兰取了一双白玉座狮镇纸,前去送给他。 裴夙隐领着陆莳兰里里外外参观一番,这处宅子跟公侯府邸相比,当然不算大,但与大部分民居相比,也很是宽阔,错落有致。在陆莳兰看来,很适合她的师兄。 这时是深秋,裴夙隐给陆莳兰煮了雪橘三花茶,这茶里有花瓣有果丝,再配以香溪红茶,陆莳兰还是第一次喝这般好喝又别具味道的茶,赞不绝口。 裴夙隐便又邀请陆莳兰用晚饭,回府的时候已是夜里。 陆莳兰这小院里侍奉的人原本就少,她回到自己的里间,一走进去,便被一双强健的手臂从后拥进怀里,箍得她动弹不得。 陆莳兰吓得要挣扎呼叫,已被那男子准确捂了她的唇,在她耳边道:“别怕,是我。” 陆莳兰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转过来低斥:“首辅,你这样很吓人,以后不可如此。” 她对他越来越凶,霍宁珘轻笑了笑,随即却压下唇角,面无表情道:“在裴夙隐那里喝酒了?” 一股淡淡的酒味,出现在陆莳兰的身上,格外明显。 “是祛寒暖身的酒,我喝得很少。”陆莳兰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的确是很淡的酒。 霍宁珘含住她的唇舌尝了尝,约莫有玫瑰,红枣味,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明天要去东津卫,大概半个月。” 陆莳兰没有说话,只点点头表示知晓。 霍宁珘低下头对她说了一句最重要的:“要记得想我。” 陆莳兰心跳有些失衡,还是没有回应。 季嬷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外面,道:“公子,嬷嬷给你调了藕粉羹。” “你赶紧走。”她立即推了霍宁珘两下。 知道她担心被季嬷嬷发现,霍宁珘没有多留地离开。 不过,霍宁珘不仅自己要出京,他还给陆莳兰也安排了一份出京的差事。 眼见要入冬,京仓巡视的工作原定是在秋季完成,两京都察院便都增派人手,前去协助,尽快收尾。 京仓包括两京粮仓,含诸卫、诸门以及散布在运河两岸的转运仓,每年有数百万石的漕粮,在京仓进出。这事务量实在不小。陆莳兰领的是刚好在京城外的运河水次仓那段差事。 差不多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正好等他回来。 *** 这一晃半个多月便过去。 女真部宣铎王子进京,太后特地叫了一众女眷也入宫参宴。 这位宣铎王子此次亲自朝觐进贡,带来了品质极佳的人参、珍珠、紫貂、蜂蜜等物。 也不知霍宁珩怎样给太后打的招呼,上回的重阳宴,都没有人特地来请萧慕微。这次的宫宴,却是又命她参加。萧慕微难免有些纳闷。 一到宫中,却见参宴的都是萧家人。这宴会开始不久,太后便道: “女真宣铎王子此次进京,除献上贡礼,还要求结两国之好,就在刚才,宣铎王子特地向哀家提出,求娶我朝恪淑长公主。” 萧慕微听到这里,脑中嗡嗡,面色蓦然苍白,又听太后继续道:“哀家一看,宣铎王子生得相貌堂堂,与恪淑长公主实在般配。便答应了宣铎王子,将恪淑长公主嫁于他。” 底下的人都在心里道,这宣铎王子生得威武,而恪淑长公主这般的雪明花艳,倒算得上英雄配美人,但就是女真那边,实在遥远,文化习俗差异也大,怕是萧慕微嫁过去未必有好日子过。 太后很快将宣铎王子宣进殿中,他从一走进来,目光就聚在萧慕微身上。他从前入京时,就对恪淑长公主一见难忘,极为倾慕。但那时萧慕微还是当时显宗最疼爱的女儿,自然不可能将其嫁给他。 这些年,这位宣铎王子虽找到一名与萧慕微有些相似的女子,却始终是望梅难以止渴,反倒越望越渴,替身终究代替不了正主。此次进京又见这位公主居然越来越美,从前还只是个小姑娘,现下居然如花朵盛绽得艳丽万端,难免为之神魂颠倒。 如今宣铎在女真也算实权在握,有望继承汗位,他的前一任妻子又正好离世,自是趁着此次求娶萧慕微。 这宣铎离开女宴,萧冲邺才得知太后当众宣布了恪淑长公主的亲事。 他皱了皱眉,太后那边刚宣旨,他也不好立即当众否定,这样岂非落了宣铎的面子。男未娶,女未嫁,他也的确需要笼络安抚女真。 但是霍宁珩那边……萧冲邺清楚,他那舅舅虽然从未向他讨要过萧慕微,但这萧慕微也的确是不能轻易动的。 第73章 等晚宴完全结束后, 萧冲邺去找了太后。 “母后也不先问问儿臣的意思,便这样决定长公主的亲事, 是不是太过草率?”若非碍于太后和宣铎的面子, 萧冲邺在殿上就要发作。 太后道:“哪里草率。这是你外曾祖母的意思, 早日打发了恪淑嫁人。你外曾祖母有多不喜欢她,你又不是不知道。” 霍老夫人的确示意过,让萧慕微早些嫁人。而具体嫁谁,则是太后来定。 这宣铎王子的心思从前没有对人提起过,太后也不知原来他将萧慕微惦记这样久。现下知晓, 当然打算让这宣铎一尝夙愿。 太后又道:“再说了,这么个好颜色的公主,不送去和亲, 岂非是埋没。哀家给她挑的亲事可不差,万一这宣铎继承汗位,她的福气还在后头。” 萧冲邺略作思索, 心里千回百转,已另有主意。 反正这嫁萧慕微的事,是太后一个人做的主, 霍宁珩就算真对萧慕微有意, 要怨的也是太后, 怨不到他身上。 重要的是, 萧冲邺越发觉得, 想要霍宁珩帮着自己对付霍宁珘,怕是很难。霍家两兄弟的感情, 远比他原先估计的要深。 如果有一天,他与霍宁珘真的冲突对立起来,霍宁珩多半会选择站在霍宁珘的一边。 萧冲邺什么也没有再说,他决定装作不知道霍宁珩的想法。这样,宣铎和霍宁珩的矛盾势必结下。以后,可以用宣铎来牵制霍宁珩,减弱霍宁珘的助力。 太后突然又道:“宋情也要入京了。若你小舅舅实在对她无意,你倒是可以考虑将她也纳入宫中。” 萧冲邺微怔,宋情此人,他听过多次,只是没有真正接触过。他很清楚,宋家极受霍家的信重。 宋情的父亲,是他外公肃国公最信任的陇西军行军总管。 宋情的兄长宋端,则是霍宁珘手下领兵最多的几名将领之一。 他虽得到外公的表态,但若是能将宋家也彻底收入囊中,不说对霍宁珘釜底抽薪,至少一定的打击是可以做到的。但霍宁珘向来是疑人不用,宋端能得他的重用,也不是那样好策反的。 只道:“再说罢。” *** 京中歌舞盛宴,此时的东津卫,却是宁静而蕴含肃杀,无边的海水黑压压的,在月下起伏,只有翻卷起来扑打到礁石的浪花是雪白。 这段时日,霍宁珘亲点东津卫新总兵和副总兵,整顿军纪,亲自操练水师,更是命人将所有船只彻查。 这位首辅说一不二,雷霆万钧的行事风格,在上次来巡视时已显露无遗,东津卫的将领层被处刑的处刑,撤换的撤换。在其积威之下,整个东津卫自上而下都收起之前的懈怠之心,军容与风气焕然一新。 此时,霍宁珘站在海边,南下处理好事务的霍宁珩也在,迎接着之前被他们派出海的船只。 那出海归来的心腹将领大致禀报了此次出海路线,又将自己绘制的皮卷呈给霍家兄弟,道: “果然如两位爷所料,那号称有宝藏的无庚岛,已被东夷国占据。这几年,东夷国的船造得越发雄而固,船上皆配精兵利炮,船队蔚为壮观,我等不敢靠得太近,在东夷国的东南海岸,远望便可见有硕船上百艘,远比我朝战船更有威象。” 朝廷的战船不堪用,霍宁珘便调用了霍家自己的船,伪装成大乾到陇海国的商船,迷航经过东夷,继续打探那片神秘国度的消息。 那将领又道:“而且,东夷国对进出船只管得极严。总之,那东夷国就算称不上对大乾怀着狼子野心,至少,也有北上进犯陇海国的打算。” 霍宁珘不用看地图也知道:“东夷国若真的攻打陇海国,占领陇海国之后,下一步就可以攻打我朝。” 那东夷国不声不响,闷声制造这样多的坚船利物,定然不会偏安一隅。尤其是,在制造这样多的战船,还能保密蛰伏这样久,绝非常辈。 霍宁珩道:“这样说来,无庚岛上有宝藏之说是真的了。” “嗯。”霍宁珘颔首:“否则,东夷何以在近十多年来富庶数倍,且维持这样巨大的船队开支。” 霍宁珘望向海面,这东夷国从面纱后露出的强大富裕的一角真容,令他很感兴趣。 谁能想到,这位姿貌若天人的年轻首辅,骨子里却天生有好战喜杀的一面。对手越是强悍,越是摸不清底细,霍宁珘就越是有挑战的斗志。 在海上作战,又与他从前在内陆经历的山川平原完全不同。 须知摆弄研究机括,研究奇门,原就是霍宁珘的喜好所在,面对隔着茫茫大海的神秘东夷国,霍宁珘更加不想离开水师了。 霍家虽有商船,却不能私有战船。若非当下时局复杂,他在京中又有惦记之人,霍宁珘实是想要在东津卫或威宁卫常驻,亲自设计和督造属于自己的战船,再亲自□□水师,与那东夷一教高下。 这就是大乾男子与女子的不同,男子可以随心追求事业和心仪的姑娘,且大多将事业看得重于一切,却少有女子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霍家兄弟两人回了营房,正继续讨论那东夷国之事,蔺深突然含笑进来,道:“两位爷,有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客人到了。” 霍宁珘看蔺深一眼,蔺深就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是情姑娘过来了,正在外面候见。” 都以为宋情会去京里。霍家兄弟两人的确也没有想到。 霍宁珘便道:“让她进来。” 很快,就有一名女子出现在门前。她生了双水滟狭长的眼眸,黛眉纤秀,鼻梁上有个小小棱起,唇珠饱满,小口嫣红一抹,五官组合起来,颇为独特漂亮。 因为骑马赶路,她穿了一身暗蓝色的骑装,长发束作一把,腰肢秀直,身量高挑,给人雪中梅曳般的冷丽风情,又不失动人英姿。 正是宋情。 当然,宋情的冷那是对着外人。她见到这兄弟二人,先见了礼,展颜而笑,并不掩饰喜悦道:“四哥!七哥!好久不见。” 霍宁珩道:“阿情怎么先过来了这边?” 宋情笑着答:“回四哥,快进京时,听闻首辅在东津卫,我就先过来这边了。毕竟他才是我的上司,我自然得先拜见他。” 她说着,看了看霍宁珘。她有一年没有见到他了……她这样说也没有错,霍宁珘以前在军中是统帅,的确是她的上司。 宋家长辈跟随肃国公,宋情与她的哥哥宋端则追随霍宁珘。虽称不上派系,却也的确是各有其主。 霍宁珘一臂随意搭上扶手,靠向椅背,道:“这是她自己想看海,拿我当借口。”又叫蔺深去给宋情安排房间。“天晚了,先带阿情歇下。” 宋情过来,自然有肃国公那边的消息要禀报给霍宁珘,见他让蔺深带自己去休息,知道这是叫她明天再说的意思。果然先去歇息了。 在十年前,陆莳兰的“死讯”传来,霍宁珘身上没了婚约之后。霍宁珩曾以为,自己的弟弟会与宋情成为一对,毕竟能得霍宁珘正眼看的女人太少。从小又是玩伴,两个人又都是野性难驯,相互很了解。 只是,他没有想到,霍宁珘入京之后,又邂逅了他那位“死去”的未婚妻,且对那兰花一般幽幽独绽的少女起了兴趣。 以霍宁珩对霍宁珘的了解,都曾以为他会嫌陆莳兰太静,虽然陆莳兰在弹琴文策上天赋极高,却不能陪他一起骑马射猎。 或许是陆莳兰柔弱的外表,和她本身的坚定倔强形成对比,或许是那少女生得实在堪称人间绝色,丽质绝伦,他这弟弟被陆莳兰拒婚之后,从最初的征服欲,渐渐真的上了心。 人的感情和缘分,本来就是很难预料和说清。 *** 萧慕微被发现从公主府消失,已是一天之后。 原来,她从宫宴回到公主府后,便作了一番布置,扮成婢女连夜离京。墨鹊与另两名侍卫,则也是迅速乔装,与萧慕微会合。 她如今孑然一身,父皇母妃没有了,外祖家的姨妈是已经嫁出去的人,并无什么牵挂。她也不怕诛九族,论九族也是萧家的九族,萧冲邺也在内。 萧慕微知道,跑出去就算被捉回来,萧家也不会真拿她怎样,顶多还是塞给这宣铎,或是又打发去道姑。但那宣铎王子那种仿佛剥了她衣裳般的眼神,却是叫她一刻也难以忍受。 她生来便是先帝的掌上金珠,虽然没了从前的骄纵,但与生俱来的高傲恣性却是始终存在。不管她平时表现得有多随遇而安。 …… 初冬的天,已经很冷。陆莳兰带着人在清点最后一个水次仓,主要是看这些粮仓这一年来调度,收储,发放的情况等,还要查看存粮质量,可有被人以次充好,暗中调换。 她认真做着记录。在这个水次仓清查完之后,她就可以回家了。 她站在河边听人汇报情况,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的一条船上,有一名女子看到她的身影,如见救星。 随即,那船上的女子便纵身跳入河水中。陆莳兰立即抬头望去,指挥着随同她来的军卫,道:“快,下河救人!” 那船上也立即有人跳下水,竟似要抓那女子。 却见那女子水性极好,径直朝着陆莳兰的方向游来,便如灵动的鱼儿一般,迅速近前,那船上追来的人竟抓不住她。 陆莳兰就着光线一看,竟然是恪淑长公主,在对方游到河边后,立即伸手,将她拉了上来。 萧慕微冷得发抖,方才游水,几乎用尽她全身力气,陆莳兰赶紧将自己的斗篷披到对方身上,下令道:“今日就到为此,明日再巡。” 那船上跟着游来的几个男子竟也跟着萧慕微追上了岸,目露凶光与贪婪,看向这一对过于美貌的少女。 第74章 陆莳兰没有穿官服, 而是着一身纯黑色的窄袖秋裳,面庞肌肤玉白, 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肃。 她朝那几个来者不善的男人看回去, 质问道:“你们是何人?这是想做什么, 当着官府强抢民女?” 此处粮仓是由三河卫驻防,陆莳兰身边有好些士兵。那几个男人也意识到这次有些棘手,若是强抢,引起的动静太大。对方的领头人便道: “小的哪里是强抢民女,这是我们自家姑娘!我是她的兄长, 家里让她嫁人,她却在外面勾了个小白脸想跟人私奔。就算是官府长官,那也管不着我们抓回自家妹子!” “一派胡言!”陆莳兰道:“这位姑娘姓甚名谁, 出身何处,我一清二楚,何时成了你家的人?”当朝长公主这个样子出现, 必然是有特殊原因的。在原因未明前,陆莳兰自然也不敢随意泄露她的身份。 萧慕微这时也道:“不错,我与他们素不相识, 何谈家人!这帮人就是人牙子, 不知害过多少姑娘, 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陆莳兰知道, 须得尽快让萧慕微更衣祛寒, 不再与这些人多作周旋,朝一旁军士道:“将他们尽数抓起来审问。” 这几个人的确是城关外的流匪, 也做人口生意,见到萧慕微这等容色,知道这是撞见极品货。 跟着萧慕微的两名侍卫本是她府□□夫最高的,发现了霍宁珩派在萧慕微身边的人,以为是想要劫掠长公主的人,想尽办法掩护她躲避那边时,却倒是与萧慕微失散,随后她便叫贼人给掳走。 这些流匪也看出萧慕微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不敢卖给京城里,恰好要出城,准备带她出京。还好这流匪老大是贪财多过贪色,虽然垂涎三尺,却没有动她,只等着卖个好价钱。 萧慕微这华衣珍馐养大的公主,是用顶天富贵蕴养着的,皮肉之娇嫩,没有几个姑娘比得上。她的手腕稍微绑一绑就红肿,她之前又一直装怯弱,才骗得流匪解了捆她的绳索。 陆莳兰又朝萧慕微道:“姑娘跟我来。” 两人回到陆莳兰住的营房,她立即叫人给萧慕微抬了一大桶热水。 陆莳兰守在门外,等萧慕微沐完身,又找了自己的干净衣裳给她换。还将裴夙隐上回在船上给自己制的祛除风寒的药丹给萧慕微服用。 萧慕微只当陆莳兰是个少年,与对方私下两次相遇,都是这样的私密场景。哪怕她心里知道两人之间清清白白,并无逾越之处,也难免面庞微红,对陆莳兰有些另眼相看。 等萧慕微收拾妥当,陆莳兰这时才问:“长公主……怎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知。我被人弄晕了,醒来便跟那些人在一起。”萧慕微明白,她不能将真相告诉陆莳兰,那样只会给这少年带来麻烦。她现在一时也有些彷徨迷惑,发现天地虽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从前并无体会,若是没有皇家护着,她原就是被人觊觎争抢的命运。 陆莳兰想起自己之前也是醒来才知被哥哥他们带走,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问:“那长公主,现在是下官联系人护送您回京? 萧慕微当然不想再回京,可若是不回去,她一个人也不知能去哪里。她便说:“陆御史,能帮我在附近找一处农家借宿么?” “……当然可以。”陆莳兰点头,又道:“长公主饿了吧?您稍等,我让人去做些吃的过来。” 萧慕微也说不上来是为何,对陆莳兰就是格外信任。在她这里用过饭,才到陆莳兰帮她找的农家安顿。 陆莳兰已结束巡粮的公务,却也不敢独自离开,而是打算先跟着萧慕微住下,保护着她。等萧慕微有了下一步的决定,再做打算,暗中却是命陆岐去给霍宁珘送信。 两人在农家住下尚不到一日,在山间散步时,萧慕微却不小心扭了脚。 陆莳兰便背着萧慕微走回去,她力气太小了,长公主虽轻,也叫她有些吃力。走出一段,她却发现山脚有一队陌生人马,朝山上搜寻而来。 陆莳兰一看那领头的,竟是曾在南京行刺过霍宁珘的异族人,叫术赤。 看样子是冲着她来的。陆莳兰顿时觉得自己与长公主都挺背运,她将萧慕微放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着,道:“长公主,我设法引走他们,你就在这里,千万别现身。你现身也是徒增伤亡,救不了我。” 陆莳兰就这样走了出去,萧慕微想要追她,脚落地却是一股钻心的痛。 术赤看到陆莳兰时双眼一亮,果然叫他找到了,霍宁珘的小娈童,真是漂亮极了。他不喜欢玩男人,都觉得想要破例,尝尝这小娈童的滋味。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在这小娈童身上下巫药,破除霍宁珘的内力。等他生擒了霍宁珘,再让霍宁珘亲眼看看,他是怎么受用他这小情人的。 术赤便邪气一笑,朝陆莳兰道:“过来。” 陆莳兰下山时已暗中调整了自己的袖箭,便朝术赤走过去,这时,却另有一队人马如烈风般席卷而至。 尤其是其中一骑,电光般径直斜掠而过,陆莳兰还没有看清对方,已叫霍宁珘用马鞭卷了纤细腰肢,轻易将她带入怀里。 而另两名上前想要阻拦的塔塔儿人,则被两道雪影斩于剑下。 陆莳兰挺翘的鼻尖几乎蹭到霍宁珘的胸膛,既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嗅到男子身上特有的幽檀般的凛冽冷香味,心里奇异地放松了。 霍宁珘随即将她交给蔺深,提剑迎上术赤。 术赤一方也是有备而来,其余的人在自卫的同时,皆是重点攻击霍宁珩。 霍宁珩搭箭引弓,两支长箭便蜂鸣而出,一箭射掉朝他而来的箭矢,另一箭已刺入敌人要害。随即又调转方向,手中乌翎铁箭三箭齐发,箭箭穿喉,很快,地上到处是尸体。 霍宁珘则与术赤斗得难舍难分,两人身影你追我逐,衣带翻飞,如夜枭般起伏,更是追着术赤,渐渐远离众人视线。陆莳兰见霍宁珘消失,难免有些担心,怕他落入陷阱。 陆莳兰倒是多虑了,霍宁珘从头到尾占据着上风,他上次还想利用术赤引来塔塔儿王子,这次却存着让术赤必死之心,剑光如电掣,最后飞身踹上术赤后脑,随即给了对方穿心一刺。 霍宁珘拔出剑时眸色沉沉:“上次让你逃掉,你不惜命,还想动我的人。” 术赤闷哼一声,他早就知道,这霍家兄弟两人,看着姿貌昳美如画,但实际上,若论起手段,都是头一等的狠绝。 霍宁珘在军中盛名自不必说。即使是那霍四,瞧着从容温雅,离俗不染,实则也并非善男信女。 可恨,他不能替大汗杀了他们。术赤这样想着,吐出一口血,重重扑倒在地上。 *** 见这边的敌人已全部解决,而霍宁珘尚未回来,陆莳兰便上前朝霍宁珩道:“太傅,长公主在那边,她的脚扭伤了。” 霍宁珩看了看她,颔首道:“我去看看。”说罢沿着山路,朝隐在花枝中的萧慕微走过去。 没过一会儿,萧慕微便见霍宁珩站到面前,高大的身躯朝自己半跪下去。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股怨意,并不想让他看自己的脚,淡淡道:“不敢让太傅纡尊,有劳太傅帮忙找个乡野郎中过来即可。” 这话说得十分客气,是刻意的疏离和划清界限,与她上回请求他帮忙全然不同。霍宁珩自是不会听从萧慕微。 下一瞬,萧慕微便见自己的脚仍是落入他掌里,刚想要挣动,男子已道:“公主若是不想要这只脚了,大可多挣一挣。” 萧慕微捏紧双手,没有再动。 霍宁珩指尖轻剥开萧慕微雪白的袜子,查看她右脚的肿处。 萧慕微疼得蹙眉,看着霍宁珩温柔仔细的动作,突然露出一个无声笑容,她朝前探身,几乎贴上他的耳廓,低低道: “太傅不必作出如此关心我的姿态。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心里怨我,怨我让你丢脸,让霍家丢脸了。更怨我那时让父皇指婚,强行坏了你原本订的亲事。” “之前是我自以为是,竟还找太傅帮忙。太傅果然很帮忙,表面答应着,暗里却帮到将我送去和亲。”她说完,迅速坐直身子,眼中的嘲意一闪而过。 霍宁珩双眉渐渐蹙起,看向萧慕微,道:“是谁告诉长公主,我一直在怨你。你又怎知是我让太后将你送去和亲。” “没有谁来告诉我,也不用谁来告诉我。”女子淡淡道:“我自己便能想到。” “公主的确很会凭空想象。”霍宁珩静默片刻,声音也沉下去:“公主几时真正了解过我,又或是相信过我,什么都是凭你自己想象。” 霍宁珩说完,突然站起身,萧慕微以为他会像过去那样毫不留恋转身便走。岂料他竟又俯身将她抱起,下山走向马车。 萧慕微一怔,接着便想挣扎,奈何在他怀里实在使不上力,只略提高声音:“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要回京里去!你放开我!” 霍宁珩没有什么表情,也不回答她。仿佛她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 萧慕微被男子这般抱着,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不免想起,她曾经最向往的,就是这个人能这般抱着她,可是他过去从来都不碰她。 她仰头看向霍宁珩隽秀迷人的下颌线条,现在,他抱着她却叫她害怕。 萧慕微最怕的,还是霍宁珩亲口劝她去和亲。被霍宁珩放进马车后,她见逃不掉,便在他开口之前,一改先前口风,抢先道:“太傅既找到了我,我也不想让太傅为难,我这便随你回去,嫁给那宣铎就是。” 霍宁珩慢慢看她一眼:“长公主既与臣有了夫妻之实,又如何能代国和亲,自是另挑一名宗室女嫁那宣铎为宜。”他声音很淡,说的话却不容拒绝。 萧慕微闻言一怔,不敢相信地看向霍宁珩,道:“我几时与太傅有夫妻之实?” *** 霍家兄弟本就准备了两辆马车,折回来的霍宁珘,便见陆莳兰怔怔看着自己四哥抱着公主上了马车。那车门车窗皆是关得严严实实,无法窥探里面半分。 霍宁珘先进了马车,车子行到陆莳兰身边时,才站到车外,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手勒着她的腰,将她捉进车厢里放在自己腿上。 眼前一片黑暗的陆莳兰感到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她耳珠微微一痛,接着,他又拿不知从哪里找的绸带,将她的双眼缠缚起来,制得她动弹不得,她顿时慌了:“首辅,你做什么?” 欣赏着少女此刻的别有风情,霍宁珘轻声道:“非礼勿视。陆御史,我哥不喜被同僚窥探私事。” 第75章 这条绸带很宽, 遮住陆莳兰半管鼻梁,让她尖巧的小下巴格外明显。暗紫色的绸带与她晶莹雪腻的肌肤形成映照。陆莳兰完全不知, 她此时红唇微启的模样, 给人是一种怎样的视觉冲击。 但她却知道, 首辅是故意的,还拿四爷当借口。她也感觉出来,霍宁珘对她的占有欲似乎越来越强。那回在船上的经历,叫她回想起来,还忍不住想躲他。 可这是马车里, 四爷也随时可能过来。首辅总不可能,再像前次在船上那般吧? 她这样想着,稍微放心一些, 说:“我没有在看太傅,我看的是公主。” “看公主?”霍宁珘沉默少顷,他也算瞧明白了, 他这未婚妻是真的喜欢姑娘多过喜欢男人,他一时竟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便逗着她道:“陆御史还真是怜香惜玉,若非与阿眸定亲了, 你是不是还想尚公主?” 陆莳兰眼睛看不见, 听觉就更敏锐。霍宁珘的音色如古玉相叩, 沉而低越, 侵入她耳中极为明晰。她只觉自己从没听过比这更好听的男音。若是, 语气不带戏谑,就更好了。 她反驳道:“我哪里敢对长公主有非分之想。”又不自在地挣扎:“首辅, 快帮我解开。若是太傅过来看到……” 因为陆莳兰从前搭过这兄弟二人的马车,自然认为还是他们三个“男人”乘一辆马车。她想着,四爷将扭伤脚的公主放上马车后,总归还是要过来的。毕竟公主是姑娘家。 霍宁珘失笑,他怎么可能让她此刻模样被他以外的男人看到。道:“放心,我哥不会过来。” 陆莳兰一听四爷不过来,愈发忧心,却又听霍宁珘道:“这次回京,你就要多个四嫂了。” 陆莳兰诧异猜测:“长公主……和四爷,会成亲?”她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钻了霍宁珘的套,默认他妻子的身份。 霍宁珘却早将陆莳兰当成自己的,他认为,这些都是他早就该成亲享有的待遇,现在却偷偷摸摸的,上回吃一吃兔兔还得挨巴掌,他还委屈呢。 他轻唔一声,算是承认陆莳兰的猜测。 “首辅,你快帮我将这绸带摘掉,我有正事要与你说。”陆莳兰再次道,身体还在扭动。 只扭了两下,陆莳兰便感受到抵在腿心的男子之物,隔着两人的衣物,亦能感受那昂扬灼烫的侵略感,令她顿时停止了挣扎,改为想要站起身,却被霍宁珘紧握着腰,牢牢放在他腿上。 “首辅……”陆莳兰的声音微微带上了哭腔。 “别怕,莳兰。”霍宁珘手指轻扯两下绸带结子,覆在她眼上的束缚便飘落下来,她眼前复见光亮,眨了两下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霍宁珘形状漂亮的薄唇。 他低下头,从她的锁骨,沿着脖颈一直亲上去,最后含着耳珠作弄轻咬,几乎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陆莳兰哪里禁得住他这一番手段,翘起下巴,战栗瘫软。可她怎么能不怕。 她随即听到他沙哑的声音道:“今天这个术赤,你可知他是为什么想要抓你?是因为我。所以,我想要将你放在身边,才放心。” 他放开她后,陆莳兰想了很久,仍是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首辅,我愿做你的属官,只为首辅效命。可我不想成亲。”她想先告诉他粮仓巡察的情况,他一见面却只想着…… 霍宁珘听懂了,她是又在委婉拒绝,想让他对她放手。他垂下眼睛,沉默片刻,给她出主意:“那你就顺着我,给了我,让我腻味,就放了你。” 陆莳兰身体微僵,思考起这个可行性。她知道,首辅志在必得的脾气。也知道霍宁珘若强要她,她也反抗不了。 若是真的跟霍宁珘成亲,那么,以后的生活,包括生不生孩子,一切就不是她说了算的。如果,只是短时间……虽然她也有些害怕,总比成亲要好。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问:“若是我给了首辅,首辅要……多久才会腻?” 霍宁珘慢慢沉了脸,他还真想他对她腻味?他看着她,声音里没有半分起伏:“这个我也说不准,或许一次就腻了,也许……一辈子也不腻。” 这样的答案,陆莳兰轻咬了咬唇,自是不再作声。 *** 这样冲动问了一句之后,萧慕微便后悔了,若是可以重来,她不会问出口。夫妻之实那档子事,她还没法与霍宁珩在这样狭窄密闭的马车里讨论。 只是,霍宁珩这样说,的确是让萧慕微震惊。她从未想过,他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而且宫里是有嬷嬷会检查这个的。她是不是完璧之身,有没有与男子做过那事,太后若真要让人验,一清二楚。虽然太后让人来给长公主验身的可能性极小。 但霍宁珩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是要娶她? 萧慕微很清楚,虽然她这个公主的地位不复从前尊贵,虽然他霍家权势滔天,可也没有长公主给霍家做妾的道理。 车厢内静了片刻。霍宁珩却答:“过去是没有过,现在补上,却也不迟。” 萧慕微略作反应,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愈发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放肆!”眼神随即又转为警惕,生怕他真在马车里就做什么。 在萧慕微心中,霍宁珩曾经是与山巅皑雪一样纯然圣洁的,需要供起来的存在。 从前,哪怕她曾求父皇指他作自己的驸马,她也不敢往那方面肖想。只觉得把这谪仙一样的霍四公子放到自己的公主府里,哪怕每天就欣赏一下,确认他是属于自己的就行。 可他现在却说出这种话,是将她当成什么人?这还是在马车里,若她还是以前的宸阳公主,他会说这样的话么? 她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并不了解霍宁珩,尤其是现在的他。毕竟今时今日,她失去了父皇这个倚仗,他也不是从前负重求全的霍四公子。他们的地位高低已然对调。如今,他轻易就能决定她的命运。 她随即又道:“你出去,快下车去!”她这一年都是为了不得罪太后,装得乖顺而已。 太后将她的封号从宸阳改为恪淑,就是要警醒她,叫她恪守规矩,淑顺温婉,萧慕微是很清楚的。因此,她乖乖的夹着尾巴做人。但她也不知为何,就在霍宁珩面前突然爆发了出来,露出本来面目。 霍宁珩不再去看萧慕微的神情,任凭她一个人低低地吼,自顾给她处理脚伤。 萧慕微便看到霍宁珩将她的鞋袜都脱下来,她的脚踝原本就十分纤细白皙,这样肿着看着实在吓人。他给她搽了些药,交代了脚伤的注意项,便要下车去,只道:“公主有事可以叫我。” 见霍宁珩竟半分也没有动怒,萧慕微也冷静了一些,在他下车前突然叫住他:“你让陆御史过来。” 霍宁珩看她一眼,果然出去了。不过,他当然不会去帮萧慕微去叫陆御史。 他也知道,弟弟恐怕不喜欢自己现在去打扰,索性选择了骑马,就在萧慕微马车前方不远处,也便于她有事叫他。 *** 与此同时,京中的长骁侯府,却是有两位女客。 霍灵钧见宋情进京,当然高兴,拉着她去了霍宁珘的侯府。 两个女孩在侯府里参观一圈,除了书房那个院落守卫严密,不准她们进去,两人倒是将府中美景大都看了看。 霍灵钧道:“我好喜欢七哥这里,景色美极了。一个人过来住不方便,哥哥又时常不在,正好情姐姐回来了,我们一起搬过来住罢?” 宋情笑了笑,道:“好啊。就是七哥……不知欢不欢迎我们?” 霍灵钧道:“七哥这侯府这样大,多我们两个,碍着他什么了,有什么不欢迎的。他若赶我们走,就写信告诉娘亲去。” 宋情便没有再说话,只翘了翘唇角。她一直都想看看霍宁珘在京城里住的地方。 霍灵钧和宋情最后发现,那院里布置得与别处都不同,花草造型格外精巧,建筑看起来便雕花沥粉的,格外别致。院门前甚至有人把守,便想进去看看,霍灵钧甚至打算住进去。 王奚这时正好办完事回府,难免将那几个门房骂了一通。 他赶去找两位姑娘,见她们竟发现霍宁珘了给陆莳兰专程准备的房间,心里这叫一个不妙。过去,这两人一个是胞妹,一个算是义妹,七爷对她们,的确是与对外面那些姑娘不同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七爷有了陆御史之后,那心简直是长歪了的,若叫七爷知道陆御史的房间被别人住过,回来不得剥他一层皮。 王奚赶紧将霍灵钧两人请出来,给她们安排别的住处。 *** 霍宁珘一行人刚好出了北直隶,要返回京城,当然还有一段路程。一天是到不了的,当晚到了定县,就住进客栈。 萧慕微依旧是被霍宁珩抱下马车的,霍宁珩将客栈的一个院子包下来,还临时雇了个大娘。 陆莳兰已从霍宁珘处得知四爷就快与公主成亲,便不再那样惊奇。 四个人在同一桌用晚餐。霍家两兄弟原本是打算让这两妯娌提前熟悉一下,以后好相处。但他们却发现,这两个姑娘简直熟悉得太过,投缘的程度出乎想象。 两个少女会不时说说话,倒是霍宁珩和霍宁珘这一对亲兄弟,今晚几乎都是沉默。 萧慕微虽然在与陆莳兰说话,却也在暗中观察。她从前没有与霍宁珘接触过,更没有见过他与陆莳兰相处的画面。这坐到一起,就觉得有些奇怪。 上回在东津卫,这位首辅有多着急找陆御史,她是看到了的。在京中,她的堂妹萧檀君等人,也多次讽刺首辅有多护着这陆御史。 按理说,首辅是很喜爱这位陆御史的,但这场面,怎么总感觉两人间的氛围有些怪异,一句话也不说。 萧慕微本想找陆莳兰说话,却见霍宁珘先将人叫走了。 她微微一愣,叫来那大娘背着自己,也回了房。 萧慕微生为公主,自幼成长环境极佳。虽然她扭了脚,不方便沐浴,但净面,净足,还有清洗女孩子的那处,是不能省略的。 这大娘毕竟是陌生人,她帮萧慕微脱了裙子和亵裤之后,萧慕微便叫她出去,在门外守着。 萧慕微只穿了件中衣,单脚跳着来到桌旁。谁知地上叫那大娘洒了些水,没大注意,人没立得稳,一下跌倒在地上。 她几乎是跪坐下去然后滑开,两条腿都朝外打开,半曲着。右脚脚踝的疼痛叫她眼里立即渗出泪水,坐在地上,一时不能动弹。 门这时开了,萧慕微以为进来的是那大娘,谁知,映入她眼中的竟是霍宁珩,惊讶得整个人呆愣住。 霍宁珩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女子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柔美修长的双腿朝外曲张,两手朝后撑在地上。那深处的风光,从雪白的中衣下露出大半。一张小脸绯红,睫毛上还挂着晶莹泪珠。 第76章 这一瞬, 空气也仿佛凝滞。 以霍宁珩的目力,自是看得一清二楚。 本来是不太雅的姿势, 被这位长公主做来, 却如牡丹逶地, 满目艳逸。 霍宁珩这辈子读过的书太多,经史子集,过目不忘,唯独没有读过淫词艳语。但这一刻,脑中也难免涌现出两句应景诗词。 萧慕微则是脑子有些空白, 唇瓣轻颤,尴尬得简直想要晕过去,而更叫她痛苦的, 是方才脚又扭了一下。 霍宁珩诧异归诧异,反应却是极快,别开视线, 反手就带上门。 他也没想到,萧慕微这样早就准备上床歇息,已在擦洗。他还怕她哪也不能去, 闲着无聊, 给她拿了一套小巧折叠的双陆棋盘过来。 霍宁珩便将那棋盘放在桌面。 见霍宁珩不是选择立即关门出去, 而是走进屋里。萧慕微张大了眼, 终于挤出声音, 道:“你,进来做什么, 快出去,让那大娘进来!” 虽然他已注意避开目光,并没有盯着她的身子看,萧慕微也没法抑制心中的羞耻和怯意。 霍宁珩仿佛先前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来到她面前。 “别乱动!”他斥了斥想从地上挣扎爬起的女子,早就注意到她先前因痛楚掉泪的神情。“脚伤了还不注意,真想让你的脚废掉?” 被霍宁珩抱起来的一瞬,萧慕微几乎要哭了出来,她被他放在桌旁一把椅子上坐着。霍宁珩又扯过萧慕微宝蓝色的薄锦披风,将景色遮盖,矮下身去检查她的脚伤。 还好她是坐下去的,也就臀那片脏了,腿还是干净的。 等他看完了脚,竟去净了手,接着又去拧盆中的棉帕,萧慕微一愣,明白了霍宁珩的意思,立即道:“别……你出去,让那大娘帮我洗。”又朝门外喊了两声,但无人应答。 霍宁珩没有说话,显然没有叫那大娘进来的意思。他知道,她素来爱洁,这客栈的地面又不算太干净,这下是肯定更要清洗的。 便将她扶起来靠着他,问:“能站么?” 萧慕微只有一条腿用了全力,为了站稳,只好抓住他的手臂,此时无地自容地闭了闭眼,点点头。 “自己擦。”霍宁珩将拧好的雪白棉帕递给她,声音不带一丝绮念。 而“自己擦”三个字,让萧慕微羞耻得快要将下唇咬破。她眼睛里水光莹莹,若说先前含泪是痛的,那现在则是窘的。 见霍宁珩的手在半空中悬了好一会儿纹丝不动,萧慕微破罐子破摔般的,紧皱着眉一把夺过那棉帕。霍宁珩随即侧首,看向与萧慕微相反的方向。 那深处的幽静之地,如春日芙蓉缱绻闭,只露小小紧紧一道细缝,透着淡淡的嫣红,不必碰触,也知娇嫩至极。 萧慕微生怕他突然又改变主意看过来,动作快且潦草。 等萧慕微擦拭好,霍宁珩才又将她抱到床上坐着,扯过被子将她盖好。缓声道:“这便算是夫妻之实,公主回京,只安心等着消息。” 萧慕微紧抓着被子,一时说不出话来。霍宁珩走出房间,这才让那大娘进去了。他目色幽深回头看一眼萧慕微的房间,随即离开。 *** 霍宁珩收了封密报,看完后就去了霍宁珘的房间。便见自己弟弟正在写信,而陆莳兰在一旁研墨。 看到霍宁珩过来,霍宁珘道:“哥过来了,坐。” 又道:“刚接到的消息,云南那边战祸已平。土司府内贼被灭,掬炎夫人重又掌权。作乱的义军剿灭一半,招安一半。那义军首领却潜逃了,没能捉得住。 霍宁珩闻言道:“一个云南,让朝廷的军队打得如此艰难。不过,终归是个好消息。”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突然看向霍宁珘。 霍宁珘与兄长从小感情极深,两人的默契,并不逊于双生子。很多时候只需一个眼神,双方便互知意思。 霍宁珘便看了看陆莳兰,沉默片刻,道:“陆御史先回房歇息罢。” 陆莳兰见被点名,站起身,道:“是,首辅。” 等女子出门去了,霍宁珩才道:“你让我查的裴夙隐,刚刚下边回禀,他的身份来历,的确没有破绽。从小到大,此人所有轨迹十分清楚,并未发现异常。” 霍宁珘看着笔下刚写成的“斩”字,道:“哥,会不会是一直有人在配合裴夙隐。我是说……”他顿了顿,又道: “陆莳兰身上的易容术,十分高明,我正好从月夭处有所接触。是来自东夷国旭隐门,据说本已失传,中原知道的人很少。但裴夙隐若是也掌握那样的易容术,有个人在必要时代替他存在,骗过普通人并不难。” 霍宁珩道:“你怀疑……陆家与裴夙隐有更深的关系?并且与东夷国有关?” 霍宁珘颔首:“陆莳兰从东津卫消失,与裴夙隐一起出现,绝没有他们说的那样简单。若是陆家与裴夙隐本就有渊源,裴夙隐进京后却与陆家没有任何来往,那就值得深究了。” 他又道:“至于是否与东夷国有关,还得继续查。倒也不能全凭那东夷易容术就断定,毕竟我也略懂皮毛。” 霍宁珩沉默片刻,道:“那裴夙隐极得皇上赏识。这段时日,皇上时常与其讨论政务,连去巡视西江大堤,也带着他。” 霍宁珘当然知道哥哥这话什么意思,以皇帝的戒备心,裴夙隐这样短的时间里,能得萧冲邺如此信任,绝不简单,此人的确需要多加关注。 等霍宁珘再次来到陆莳兰的房间,便见她已睡着了。 少女的脸蛋在拉高的被子里闷得酡红,一只白嫩的脚却赤露在外面。平时在外极为注意形象的陆御史,睡着了却是另一副模样。 霍宁珘不免蹙眉,又微微好笑。一摸她那只脚,果然是凉的。就坐在了床边,用手将那脚捂热,又将被子给她重新掖了掖。 定定看她片刻,霍宁珘起身离开。 *** 抵达京城是在隔日下午。 回到侯府,霍宁珘在书房处理公务,没过多久,宋情与霍灵钧就过来了。 霍灵钧便见她这最小的哥哥,正轻袍缓带,坐在书案后翻看折子。气温的骤降于他似乎没有多少影响,高挑英伟的身躯依旧只在中衣外穿着一层薄薄外裳。 从霍宁珘书房的窗前看出去,视野正是府中最大的月湖,他还开着窗户,竟也不觉得冷。 霍灵钧只觉得,自己的这七哥,无论是从前身披甲胄战袍,如霜雪般清冽又冷傲的样子。还是现在这褪去一身锐甲,慵懒随意握着卷册的样子,都是最叫她喜爱的。 自豪依恋之下,霍灵钧便笑道:“哥,你可终于回来了。我跟情姐都好喜欢这里,想要多住段时间。你可不能赶我们走啊,我们过来,是祖母同意了的!” 霍宁珘已知她们的不请自来,以他今时之势,侯府又这样大,岂会养不起两个妹妹,自是不会赶这两人。他压根没当一回事,目光仍在未看完的折子上,只略颔首,便表示同意了。 宋情闻言道:“七哥,可有要我做的?你得给我安排些事,你也知道,我闲不住。” 霍宁珘这才将视线从折子上移开,看看她:“你对京城不熟,难得进京,先休息些日子罢。” “就是,情姐姐就先好好过几天姑娘过的生活,享享清闲。”霍灵钧又道:“哥,昨天我去了趟天工坊,看了看那边新出的头面,今冬的梅枝花冠实是好看。” 霍宁珘哪能不知霍灵钧这话的意思,道:“王奚,明日请储华阁与天工坊的人过来,为两位姑娘添置些衣饰。”又道:“生活所需,下回直接告诉王奚便成。” “七哥最好了!”霍灵钧便笑盈盈道。她也不是真缺衣饰,国公府祖母那边也置得可多了,可她就是喜欢让七哥给自己买东西。 她又道:“对了,哥,你那正苑里有个小院里,都这个天儿了,还有好多花开着,像是给姑娘住的啊?” 霍宁珘闻言,看了一旁王奚一眼。王奚紧张低下头,他就知道,还好他没让五小姐进去,只是在院子外看了看。 霍宁珘这回语气有些淡,只道:“你以后别往我正苑里钻。” 宋情与霍灵钧都是一怔,顿时心头各异。霍灵钧不由生气跺跺脚,霍宁珘却不再理她,让她先下去。 等两个女孩离开,霍宁珘提笔写了几个字,突然对王奚道:“明日那首饰与裙子的图册,先送过来,让我瞧瞧样式。” “……”王奚瞬间就懂了,他也不好说。人陆御史一点也不喜欢首饰和裙子,他家七爷的兴趣倒比陆御史大多了。只道:“是,七爷。” *** 陆莳兰回了趟伯府,便被萧冲邺召入宫中。萧冲邺有大半个月没见着陆莳兰,最近总是难得才能见上她一面,令他心中积蓄的阴翳越来越重。 陆莳兰进了宫,却见书房里的人不止皇帝,自己的师兄也在,倒是有两分意外。 他们三个人一起碰头,还是第一次。 萧冲邺道:“听闻从前在国子监时,夙隐就与槿若交好,如今在朕这处重逢,朕自当备酒,留膳。”这是全然的礼贤下士。 裴夙隐对陆莳兰的心思,在萧冲邺面前,自是半分也没有显露。在皇帝看来,两人就是普通的师兄弟。 三人谈着正事,吃了简单的晚膳。 裴夙隐察觉出今晚这酒有些不对劲,里面有罕见秘药,连他都险些着了道。他侧首一看,陆莳兰的酒水已少了一截。 裴夙隐的手慢慢收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也因怒意渐渐隆起。 他明白了,萧冲邺今晚留自己也一起用膳,不过是作为迷惑霍宁珘眼线的幌子。皇帝这是想对陆莳兰下手,又担心霍宁珘及时赶来。 果然,一番交谈下来,陆莳兰这个只饮了一点米酒的,却比那两个豪饮了陈年酿的睡得都沉。 萧冲邺见裴夙隐也撑着额角,似是不胜药力,立即让内侍引两位臣子分别小憩一番。他对今晚这秘药很是放心,以陆莳兰与裴夙隐这样的人家,是绝不可能分辨的。 裴夙隐被带到西阁,陆莳兰则被一名强壮的宫女抱进了御书房的里间。 萧冲邺盯着床上的陆莳兰,对梁通海道:“去,叫简嬷嬷过来。这段时日,她总是与霍宁珘单独在外,朕要知道,他们到底如何了……” 皇帝的声音此时哪里还有半分醉意,阴冷得可怕,令梁同海这个真正的阴人都忍不住有些打冷战。忙道:“是,皇上。” 梁同海知道,萧冲邺是横下心,要看陆莳兰的贞洁。连梁同海都觉得,皇帝越来越扭曲,想疯了,却忌惮霍宁珘。 简嬷嬷领命来到书房里间,便那龙床上卧着一名少年。说是一名少年,但那面庞,实在是太过于清丽。 即便知道简嬷嬷是个守口如瓶的人,萧冲邺依旧道:“嬷嬷,接下来的事,你对任何人都得闭口。若是叫朕知道,你泄露给了任何人,人彘的滋味,朕不介意让你尝一尝。” 简嬷嬷心下一个激灵,忙道:“奴婢甘愿为皇上万死不辞。” 萧冲邺便颔首道:“你看看她,是否还是处子。”又道:“小心些,往后,有的是你伺候她的时候。” 简嬷嬷立即答:“是。”她在这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什么秘密没有见过,这些皇族多有晦暗隐秘,倒也见怪不怪。随即来到榻前,再次看向这垂眸睡着的少女。 这一细看,倒是明白了,为何皇帝口中占有之意如此之浓,这个身着男装的姑娘,哪怕她这老嬷嬷见惯了天底下进贡给皇室的各色美人,也不由叹其容色。 见皇帝没有出去的意思,显然是要亲眼看着她给这少女验身。简嬷嬷便将手探向陆莳兰的腰肢。萧冲邺瞳孔微缩,呼吸变重,看着简嬷嬷将她的腰带给抽落,又去剥她的外裳。 梁同海却是在外急急道:“皇上,太后娘娘驾到。” 萧冲邺闻言,只得先让简嬷嬷将陆莳兰外衫又整理好,自己独自前往外殿,将太后拦在外头。 太后却不是为着陆莳兰入宫的事来的,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萧冲邺异样的神色,只顾叹气道:“皇帝猜猜发生了什么事,唉,恪淑那狐媚子!也不知对你舅舅下了什么**药。” 她恨声道:“你舅舅他方才竟告诉哀家,他在找回恪淑的路上,两人已是夫妻!那宣铎还在京中,你说说,他这不是……!” 萧冲邺一愣,他只知霍宁珩或许还对萧慕微有些别样心思,却不知霍宁珩竟是决意要娶萧慕微。否则倒可以多加利用,不免懊悔。定了定神,道:“舅舅呢?母后已让他出宫?” 太后道:“你舅舅就在殿外。我已派人去召你小舅舅也进宫。” 第77章 萧冲邺皱眉, 知道霍宁珩这边是麻烦事,一时难以脱身。 又听太后说宣了霍宁珘进宫, 萧冲邺便唤来梁同海, 让他安排人, 先将陆莳兰两人送回府。 皇帝人不在,两名臣子没有长久留在御书房的道理。 梁同海领旨后,赶紧去办。 萧冲邺心中自有主意,他随即朝太后道:“母后,这事儿, 最重要的,还是外曾祖母与祖父的意思。你这边,不管舅舅说什么, 先应下便是。” 他又道:“朕知道你不喜欢萧慕微,但外曾祖母也不喜欢,你何必出这个头。” 太后怔了怔, 道:“那,若是霍家真松口,宣铎那边, 如何解决?” “这个, 母后不用操心。总之, 萧慕微这边, 母后应承了舅舅便是。” *** 裴夙隐见有人送他与陆莳兰出宫, 这才放下心来。 进了马车,只有裴夙隐与陆莳兰两人。 他拉过陆莳兰的手腕把了脉, 发现她脉象平和,并无大碍。心知萧冲邺对她用的是相对温和的药物。 大晚上还有马车从宫里出来,且这马车是青顶油布小马车,不是贵人门乘坐的,这种车最容易叫一些内侍在车内藏些赃物偷运出宫,借以贩卖换取银钱。 守卫宫门的禁卫军遇上这种马车,自是要仔细搜查验视车厢,并问:“里头是什么人?” 那驾车之人道:“里面是裴修撰和陆御史。”又取了令牌,道:“皇上命我送他们出宫。” 按理说,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知道是皇帝给的恩典,多半就放行了。 不巧的是,今晚负责值守的这千户,与五城兵马司曾在陆莳兰手里犯过事的一人是亲兄弟,一听陆莳兰在车内,立即就要严守规定,搜查马车。 “不管是什么官员,一律要下车,等咱们检查车厢,才能放行!”那千户板着脸道。 他也没指望能搜查出什么来,就是杀杀这陆御史的锐气。这陆槿若不是耿介正直么?又受到上边的恩宠,这时就该好好配合检查,以身作则才是。 另一辆马车这时也抵达宫门,是要进宫。 需知这进宫的马车,比出宫的可更危险,万一挟带了行刺之物,那可是捅了天的祸。 但禁卫军一见那驾车人,却是既未让车中人下车,更不提入车搜查,只恭恭敬敬在外行礼道:“首辅请。” 那马车里的人,正是霍宁珘。入宫还能乘坐自己的马车,倾朝就此一人。 为霍宁珘驾车的,长年固定两人,都清楚他的主要交往,今晚这驾车人,更是亲眼见霍宁珘在卧云泉馆抱着陆莳兰上马车。 忙禀报道:“首辅,陆御史似乎也在那边。” 下一刻,车窗果然打开。霍宁珘往窗外看看,便见裴夙隐站在一辆马车旁。而他身边还有一人,几乎靠裴夙隐的搀扶才能站立,两人站得颇近。 那人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显得十分虚弱无力。但这驾车人都能认出是陆莳兰,以霍宁珘对她体态的熟悉,又岂会认不出。 霍宁珘收回目光,默然下了马车。 “首辅。”见到突然过来的霍宁珘,一群人都在行礼。那拦下陆莳兰的千户更是暗道糟糕,他自然也是听说了首辅赏识这陆姓御史。 “怎么回事?”霍宁珘看着陆莳兰,问的却是裴夙隐。 裴夙隐臂弯里一空,是霍宁珘已将陆莳兰揽了过去,抬起她的脸庞打量。 那驾车人忙向霍宁珘禀报:“首辅,皇上赐酒留膳。裴修撰与陆御史都喝醉了。” 醉成这样?看着人事不醒的陆莳兰,霍宁珘当然不可能丢下她,自己就进宫去。 他微微蹙眉,朝裴夙隐道:“你回去罢,我送她。” “首辅,我之前答应过师弟,送他回家。”裴夙隐说得很慢,声音听起来有些渺远。每个人喝醉后的反应都不一样,霍宁珘还真不能说他没醉。 霍宁珘又低头看向陆莳兰,她的身体软成一团,脸颊冰凉,唤她也没有半分反应。若是他一丢手,她就能滑到地上。 霍宁珘唇角渐渐抿紧,眼神也变冷,将陆莳兰扶进自己的马车,道:“裴夙隐,上车。”这架势,竟是要亲自送两人回家一般。 裴夙隐这次没有再佯着酒劲耍倔,而是听从首辅的命令。 霍宁珘将陆莳兰放在自己身边,看着这个男人跟着进了车厢。 裴夙隐刚坐好,咽喉便被紧紧扼住,霍宁珘出手极快,蕴含杀意的嗓音,漫过对方耳鼓:“她中了迷药,你为何没有?” 裴夙隐心下倒是佩服霍宁珘的观察力,霍宁珘不懂医术,却这样快判断出陆莳兰并非醉倒,而是中了迷药,足见其洞悉之能。 裴夙隐任霍宁珘掌控着他的致命处,慢慢看向他,如梦初醒般,道:“首辅,下官天生体质特殊之故,任何迷药,皆对我不起效用。至于师弟……今日皇上赐酒,我便喝得多了些,尚未注意到她被药物所迷。” 霍宁珘也知道,萧冲邺下药的可能性更大。但裴夙隐也并非全无可能,他精通药理,下药对他而言,是件很容易的事。 以裴夙隐的精明冷静,若真占有了陆莳兰,事后处理干净,毫无经验的陆莳兰恐怕还一无所知,只当自己在师兄家醉了一晚都有可能。 他慢慢放开裴夙隐,退回陆莳兰身边坐着,意味深长评价:“裴修撰胆识过人,文武医术造诣皆深,之前名声不显,果真是屈才。岭南裴氏,能培养出这般子弟,实是根基不凡。” 裴夙隐道:“不敢当,首辅谬赞。可否让我看看师弟现下情况?” “不必。”霍宁珘淡声拒绝。“稍后自有人送你回府。” *** 一回到侯府,霍宁珘立即叫来月夭。 正如他所料,月夭检查之后,说:“七爷,陆御史是中了迷药。倒损不着身体,不用吃解药,两个时辰后亦能醒来。要不,奴婢先化些药水给御史喝?” “好。”霍宁珘自是希望早些看到陆莳兰苏醒。 萧冲邺居然开始对她下药……霍宁珘一双黑眸仿若能结冰。 从前,他只当对方是个不懂事的小辈,甚至在自保的前提下,逐步对萧冲邺放权。他曾两次暗示,希望萧冲邺会有所改变。 但实际上,萧冲邺丝毫不领情,反而在变本加厉。 霍宁珘并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少年时狂妄恣性,弱冠之后,尤其是从军中进入朝堂,要渐渐收敛许多,但骨子里的东西依旧不变。 “首辅?”陆莳兰吃了月夭的药,睁开眼看到霍宁珘,立即观察起周围。发现这里是她曾住过一个房间,每一处布置,都充斥着女子情致。 “醒了?你先前中了迷药,现在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霍宁珘道。 “迷药?”陆莳兰错愕看向他,从床上坐起来,以为是自己听错。她回想起来,道:“我,之前仿佛是与皇上、师兄在议事。” 议的正是她这次检查漕粮及仓存情况,对于如何加强各地粮仓与漕运的管理,三人各抒己见。她不明白,怎么中的迷药。 霍宁珘看着她,补充道:“皇帝下的迷药。很早以前,他就已知你是女子,对你居心叵测。听懂我的意思吗?” 陆莳兰一愣,看着霍宁珘,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一个男人对女子下了迷药,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事。 “皇上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陆莳兰呼吸变得沉重,有些透不过气的感觉,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霍宁珘有时强迫她,但至少是让她知晓的,也愿意对她负责,说过他要娶她。她没有想到,那个在河道口相识时笑得一脸澄澈的少年,她真心想当成朋友的人,会对她怀有如此阴暗的想法。 霍宁珘知道,陆莳兰此时心里是失落的。她一直希望自己并不逊色于男子的才华能得到认可,然而,一个首辅,一个皇帝,却都更希望她做个女子。但她的确又没有太多自保能力。 他沉默片刻,才又道:“这次,萧冲邺能对你用迷药。下回,就可能给你下更烈的药。”比如媚药。 第78章 陆莳兰心里明白, 以她和陆家,怎能反抗得了皇帝。 “若是那时, 你该怎么办?”他慢慢说完。真受了帝幸, 不管是不是她愿意的, 当然只有入宫为妃。 陆莳兰身上有些发冷,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在后院永无止境的等待。她从未想过入宫为妃,完全不敢想象,在皇宫那森严之地关一辈子, 是怎样的滋味。 再说,她是若不明不白**于皇帝,入宫还不知是何处境。 霍宁珘继续道:“除非, 你与我成亲。否则,你一个男子的身份,我没有办法明着护你。” 陆莳兰一阵沉默, 道:“首辅,若是因我而引起你与皇上不睦,以致朝野动荡, 那我就成了罪人。” “你不要多想。若我与皇帝当真不睦, 你也绝非主因。”霍宁珘抚着陆莳兰的后背, 宽慰着她。 陆莳兰闻言, 也有些明白了。 她在朝中多少也能感受, 霍宁珘的权力着实太炽,重要官职的任免, 财政的分配……许多关键性的决策,都必须得到他的首肯。虽然从表面上看,皇帝的许多旨意,霍宁珘都予以执行,但实际上的决定权,却是掌握在霍宁珘手中。 萧冲邺本身也是个强势的,怎会愿意如此受制于人。只是萧冲邺自己忘记了,最初是他想借霍宁珘的手来铲除豪强旧弊,才会大权旁落。 皇帝如今在权力上得不到满足,就欲通过占有本该属于霍宁珘的女人,来达到另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 而正好,萧冲邺本身就对陆莳兰十分痴迷。 陆莳兰看着霍宁珘,慢慢道:“只是,首辅,我若与你成亲,更会激怒皇上,让你与他之间,成为僵局,甚至死局罢。” 霍宁珘看看陆莳兰,她倒是聪明,一瞬就反应过来。 “是。”他道:“但若是你嫁给我,激怒皇帝的后果,我自会担起来。” 霍宁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陆莳兰看着男子在灯烛下的眉眼,那眸中野心勃勃的光芒闪动,隽美得堪称惊心动魄,令她捏紧了手指。 很快,她再一看,他的那双眼里已又是平静如夜,难以捉摸。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知道,若是往最坏的方向想,历朝历代,无论是帝王铲除权臣,还是被权臣取代,都是一个激烈的过程,充斥着阴谋血腥。 两虎相斗最终的结局,并不能轻易预见。霍宁珘固然强横,然而萧冲邺才是正统。而且,他们若真的斗起来,很可能还有萧家宗室黄雀在后。 两人对视片刻,他又道:“我一会儿送你回去,去见见陆伯爷。” 这是打算要与陆家摊牌,点出她女子的身份了。 陆莳兰闻言忙道:“首辅,你先等我回家跟祖父先说一说,行吗?我祖父……是个很倔的性子。” 霍宁珘看她片刻,道:“好。” *** 正要送陆莳兰,却有人急急来禀:“七爷,老夫人晕倒了。” 霍宁珘知道是因为自己四哥的事,立即回了国公府。 一见霍宁珘回来,国公府众人都放心了些。大家都知道,要说霍老夫人最疼的,当然还是七爷,平时见到这个孙儿回来,脸上那笑容不知要多多少。 霍宁珘径直去了霍老夫人的院里,问了大夫,竟是真的急火攻心,被气得晕倒,不是装病要挟霍宁珩。不过,好歹现下已又苏醒。 霍宁珘自是去开解老人,道:“祖母放宽心,别再怄气了,您不是一直想看四哥成亲生子?” 霍老夫人神色恹恹,道:“是要成亲生子,那也得是清白的姑娘家。娶个水性的,还不如不娶!公主又如何?霍家当真是瞧不上。” 霍宁珘微微皱眉,道:“祖母,恪淑长公主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怎么不是,她跟那姓洛的,不清不楚那样久。总之,我是绝不可能同意。” 霍老夫人极少这样激动,霍宁珘担心祖母又气出个好歹,也不再多提这事,只劝着霍老夫人喝药。 待霍老夫人情绪平稳些了,霍宁珘才又似不经意道:“祖母,四哥历来只为家中奉献,从不伸手要什么,他这还是头一次对家里提要求。我若是祖母,就同意了,让他先将长公主娶过门再说。” “以免,若是长公主真嫁到女真,过得孤苦,四哥日后怨起来,影响了感情。” 霍老夫人最怕的事,的确就是与儿孙伤了感情。她看看霍宁珘,只道:“我就知道,你与你哥,历来是一头的。” 却是不想再理睬他,自顾假寐了。 *** 霍宁珩留在宫中时,萧冲邺为示好这个舅舅,就提议道:“要代替皇姐出降女真,那便是将华昭郡主萧檀君,册封为公主,嫁给宣铎。” 宗室之中,论貌美,除了萧慕微,自然就排到了萧檀君。都只当宣铎贪色,寄望能用华昭郡主,亦能吊起宣铎的兴趣。 霍宁珩自是赞成的。 第二日,萧冲邺果然召见宣铎,道:“王子,朕实在深感抱憾,本想为你与朕之恪淑皇姐成就一段良缘,但钦天监卜算之后,发现这位堂姐不宜出嫁北方……且她的生庚与王子的生辰也不利好。” “为表朕之歉意,朕打算,将朕之堂妹华昭郡主许配给王子,朕这个堂妹,诸多方面都要更胜皇姐一筹。八字亦与王子相合。” 宣铎也见过萧檀君,可是在他看来,萧檀君如何及得上萧慕微。更何况,他并非对萧慕微突然起意,而是思之已久。 人皆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宣铎说是专为萧慕微进京也不为过,又岂会因个萧檀君便被打发。 宣铎也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对萧家皇室的出尔反尔感到奇怪,决定下来查探一番,再做应对。 *** 陆莳兰因为昨晚之事,请假休沐一日,正在家中,门房却来禀报:“公子,外面有位萧中业,萧公子,说是公子的友人,是否要让他进来?” 萧中业三个字,让陆莳兰握着书卷的手顿时凝滞,这正是萧冲邺在河道口与她相遇时用的名字。 皇帝竟然微服出宫,来陆家找她?陆莳兰定了定神,这是在陆家,她不用过于担心。 陆莳兰来到府外,果然看到皇帝,她垂着眼,上前以“萧兄”相称。 萧冲邺自是提出要与她单独谈谈,陆莳兰没有将他往自己院里引,只是在正堂作接待。 两人没说几句话,萧冲邺便沉默下来,眼神也渐渐变化,他问:“昨晚的事,你知道了,是吗?” 陆莳兰没有看他,保持着不直视圣颜的态度,只平视前方,答:“皇上在说什么,臣听不懂。” “槿若……”萧冲邺来拉陆莳兰的手。 指尖触及她手背的瞬间,陆莳兰仿佛被刺到一般,用力挥掉他的手,人也后退两步。 萧冲邺看着她,目光沉郁,含讽低笑起来:“这样怕朕……还说你听不懂。你果然知道了。”又慢慢道:“不错,朕早就知道你是女子。” 陆莳兰声音冰凉如水,道:“皇上是几时知道的?” “在河道口的时候就知道了。”萧冲邺如实答,目光有些悠远。“你不知道,当发现你是个姑娘的时候,朕有多高兴。” 萧冲邺这意思,当然是不会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了。陆莳兰的面庞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就仿佛他是个完全的陌生人。 “看着朕!”萧冲邺突然厉声命令,他无法接受陆莳兰这样冷淡。 他冷着声音,又似带着怜惜:“你以为,霍宁珘是真心爱你?不是。他早就想对朕取而代之,却苦于师出无名,正好,你出现了。觊觎舅母,夺妻之恨,是最好的借口!” “你好好回想一下,最初他对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看在眼里?他是在知道朕爱你之后,才抱着要利用你的心思,想要先娶你,再推你出来,做那个令舅甥反目的祸水!” “我那小舅舅有雄心万丈,却是寡情少爱。他不是真的爱你,我才是。他算准了我放不下你,这才接近你。莳兰,你相信我!” 陆莳兰并不说话。听萧冲邺说完,只垂眸轻抿着唇,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 萧冲邺见她这反应,自是愠怒,突然道:“既然朕来了,就去瞧瞧陆伯爷吧。” 陆莳兰一怔,想要喊住他,却见萧冲邺已大步离去。 陆伯爷早已听人禀报说皇帝来了伯府,待看到人时,自然表现得受宠若惊,激动不已。 直到萧冲邺说出陆莳兰是女子的事,一派要追究的架势,陆伯爷才诚惶诚恐,骇然俯跪在地,道: “皇上,请宽恕陆家的欺君之罪。皇上也知,莳兰的爹是个什么样子。那不肖子早年便好闲嗜赌,陆家都快被他败光。皆是因老臣一己私念,不愿得看陆家就此倒下去,才将孙女扮作孙儿,希望她能使陆家重耀门楣,还请皇上恕罪,只处置老臣一个,饶恕陆家其他人!” 萧冲邺亲手将陆伯爷扶起来,倒是恩威并施说了许久,最重要的意思便是——“不可将陆莳兰再许给霍宁珘,否则,必问陆家欺君之罪!” “是,是。”陆伯爷赶紧应下,借机表达一番对皇帝的忠诚。待送走萧冲邺后,脸上哪里还有一点畏惧,反倒露出一抹冷酷得色。 *** 陆莳兰担心皇帝又折回来找自己,索性出了门避开。 她随意找了个酒楼,发了小半日的呆,发现偶尔这样发发呆也不错。但是,她还是更喜欢待在都察院,哪怕累点儿,心中却很充实。 可现在,她的前途命运到底会如何,却是连她自己也不知。 见霞色渐渐在天空洇开,陆莳兰站起身,决定去找师兄。 她本就十分想念哥哥,经过昨晚的事,愈发想念。打算去问问裴夙隐,如何能给陆槿若送去书信。 到了裴夙隐住的宅子,门房都认得陆莳兰,裴夙隐更是特地交代过,便没有通传就让她进去了。 她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意料外的人。 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从正堂里走出来。一个身着玄黑大氅,而另一个穿着暗朱窄袖袍子。正是霍宁珘与裴夙隐。 这两人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位姑娘。 一个身穿华美粉色罗裙,上身是素粉,下身裙幅编绣暗纹棠花,头上带着明珠环,笑得格外甜,是霍灵钧。 另一个却是宋情,陆莳兰并不认得,只是觉得那姑娘气质颇为特别,容貌也是难得一见的殊丽,穿着宝蓝地织花的裙子,发髻上是粉玺蓝宝交嵌双鱼纹对簪,米珠流苏拂在脸颊,令人有眼前一亮之感。 陆莳兰愣了愣,注意到霍宁珘扫过来的目光,立即上前行礼道:“首辅。”又道:“师兄。” 第79章 陆莳兰有些奇怪, 首辅历来不大喜欢她的师兄,怎会突然来到他府中。且是带着他的妹妹霍灵钧来的。 不过, 个性使然, 她也不会多问。 霍灵钧则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又是这个小小御史……她便低声在宋情耳边道:“情姐姐,这就是那陆槿若了。” 宋情时常与霍灵钧相处,自是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位陆御史的事,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看到陆莳兰,宋情也是有些怔愣, 她第一次见到比女人还貌美的男子,而且是这样纤细的身形。 她看了看,那把腰肢, 怕是比自己和霍灵钧的腰还要细。对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锦袍,亭亭秀立,一双明眸看来, 清澈如碧水天光。 听到裴夙隐招呼叫“师弟”,又看到少年颈线的那小结子,听着对方微微沙哑的嗓音。才叫她确定这是个男子。 见是个少年, 宋情便没有太放在心上。 陆莳兰不知宋情的身份来历, 就更不会放在心上。 *** 而说起霍宁珘在此的原因……还得谈到裴夙隐前些日进宫, 治好了太后的头疾。 霍老夫人也有同样的毛病, 这次被气晕倒之后, 隔日头顶痛得厉害。太后得知,便命裴夙隐去为霍老夫人医治。 裴夙隐对霍老夫人施针之外, 还用了内服药物。 尤其是,他在药物中加了一味叫红蛇藁本的药,不同于寻常藁本,这红蛇藁本配伍在治疗头疾的方子中,效力极佳。 这药草极为罕见,在他府中虽用一种红壤培植了几株,但是因这植物十分脆弱,很难存活,移株就更不易存活,霍府的药师特地过来验看。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霍家的嫡小姐霍灵钧,见到来为霍老夫人诊疾的裴夙隐,竟是情窦初开,一见钟情。 她好不容易在哥哥之外,看到个能入眼的男人,经过与裴夙隐一番交谈,见识到对方的学识谈吐后,心里就更难以放下了。 霍灵钧便以她最近也在学习药理的借口,拉着宋情一起跟着过来。且一过来,先是在裴夙隐的药园子里转悠,后来又去向裴夙隐请教,压根不愿离开。 霍灵钧平时是个眼比天高的,只看得到自己两个嫡亲哥哥,对别的男子不屑一顾,今日却朝着裴夙隐笑得格外灿烂,那目光简直在裴夙隐身上移不开。 在霍灵钧看来,以霍家如今的地位,她挑上了何人做夫婿,都是那人天大的福分,必当感恩戴德应允的,傻子才会拒绝霍家女婿的身份。 因此,从她心仪裴夙隐的一瞬,她就已将这个男人看成自己的。 霍灵钧的心思表现得这样明显,宋情哪能看不出来,想带她走,却是劝不动。宋情便立即派人给霍宁珘送信,让他过来带走这霍五姑娘。 因此,霍宁珘出现在此,纯粹是过来带走自己这个妹妹的。 这霍灵钧现在比公主还要尊贵,在京里,还真没有几个人能管得住她。 按理说,将这妹妹交给祖母管教最好,但霍老夫人因孙子亲事被气得晕倒,当然没法管教孙女。霍宁珩又正有别的事,只有霍宁珘过来。 *** 裴夙隐见陆莳兰主动来找自己,唇边带笑,看着她道:“师弟怎么突然过来了?” 陆莳兰道:“有点事情,想过来问问师兄。却不知师兄有客人,倒是打扰了。要不我先回去,改日再来。” 陆莳兰难得过来,裴夙隐心里也觉可惜。但他早已应承下来,今日还得去一趟肃国公府,再看看霍老夫人的情况,现在的确无法接待她。 裴夙隐正要说话,霍灵钧突然道:“哎,裴大人,既然陆御史只是有点事情要问,那你便先回答完他,我们再走罢。毕竟陆御史特地跑一趟,也不容易。何必让他改日再跑一回?” 霍灵钧拿眼尾扫着陆莳兰,这个小白脸,让她七哥,四哥,皇帝外甥全都另眼相看,在她眼里与个男妖精无异。 现在居然叫她发现,连裴夙隐也与这陆槿若称兄道弟,叫她如何还能安心。 尤其是,她听到陆莳兰说改日再来找裴夙隐,更觉得对方是存着心勾引。 霍灵钧又看向霍宁珘,柔声道:“我不介意多等一会儿,相信七哥也是一样。哥,你说是不是?” 霍宁珘淡淡应一声,他知道霍灵钧在想什么,但也的确想听听,陆莳兰专程来找裴夙隐,是为了什么事情。 可陆莳兰原本想问的,就是关于她的哥哥陆槿若。她哥的身份是个秘密,她怎么可能当着霍宁珘几人说出来。 她便迟疑了片刻。 裴夙隐看到陆莳兰迟疑的片刻,就知道她是想问陆槿若相关。 霍宁珘则眸色难辨,深深看她一眼。 陆莳兰注意到霍宁珘的注视,很快道:“我手里有桩案子,涉及一人正是岭南的。我只是想向师兄了解岭南风物,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裴夙隐颔首回应她,道:“岭南风物若要细细说来,怕是得讲许久。既然如此,师弟还是先回去罢,下回再见。” 陆莳兰就又看了霍宁珘一眼,见首辅静默无言,不知在想什么,道:“首辅,那下官先回去了。” 霍宁珘看着她,只回了一个字:“好。” 陆莳兰便同众人走向门外,一起出门时,霍灵钧又忍不住问:“裴大人,你与陆御史很熟么?怎么不见门房通传,他便进来了?” 霍灵钧就是希望自家七哥也看清,这陆槿若可不是个安分的。 裴夙隐微微皱眉,道:“既然叫她‘师弟’,自是熟悉。”至于门房通传什么的,也不打算解释。 霍灵钧又道:“哥,都这个时辰了,要不我们四个在前边的飞琼馆用了膳再走可好?”她特地说明了四个人,就是暗示那陆槿若,不要加进来。 在霍灵钧看来,她自己配裴夙隐配,宋情配自家的七哥,正好是两对天作之合,以后就是一家人。当然不希望多个碍眼的。 以霍宁珘与裴夙隐的精明,岂会看不出她对陆莳兰明显的排挤,神色都冷了下来。 那边的陆莳兰,恍若未闻,似乎也没有想跟谁凑对儿的意思,道完别,便上了自己的马车。 看了看那道消失在马车里的水蓝色袍角,霍宁珘转眸看向霍灵钧,慢慢道:“祖母还病着,你身为孙女,就只想着自己吃喝?看来,祖母平素是白白疼你。” 说完,径直上了马车。 他的语气不重,这话里的内容,却是很重。 简直就是在说霍灵钧不孝,而且是在她心仪的裴夙隐面前。 霍灵钧不敢置信,说一个姑娘不孝,这是多么否定的评价,居然是对她诸多爱护的七哥说出来的。她顿时就有了想哭的冲动,一张脸涨得通红,都不敢去看裴夙隐的表情。 连宋情也愣了一下,赶紧拍拍霍灵钧的背,道:“好了,灵钧,我们先上车去,有什么回去再说。” “情姐姐!我哥他……他怎么能这样!我哪里有不关心祖母的意思!”霍灵钧委屈极了。 宋情却是有些明白,霍灵钧一个姑娘家,这般不矜持地追着初见的男人,任是哪家的兄长都不会放纵。直接在裴夙隐面前点出 霍灵钧的确是被国公夫人宠坏,加之原先长年受军中风气感染,做派直接大胆。 渐渐地不哭了,便悄声告诉宋情,道:“情姐姐,我觉得,裴修撰这个人还真的不错。” 宋情清楚她的意思,道:“灵钧,你的亲事,可是得老夫人和夫人他们做主的。” 霍灵钧撇撇嘴,沉默一会儿,说:“四哥都可以不顾家里的意见,要娶恪淑长公主,我想自己挑夫婿,怎么就不行?” 宋情也不怕得罪霍灵钧,直言道:“灵钧,你说,你与四哥之能,可以比吗?” 霍灵钧想了想,便不再说话。 *** 因着有萧冲邺派人私下有意透露,宣铎王子的人很快打听到,他的美人儿公主明明都到了嘴边,是怎么又飞走的。 原来是因为霍家老四,如今的太傅霍宁珩。 宣铎王子笑得一脸残戾,他就说,太后明明是铁了心将萧慕微嫁给他,在满殿的皇室女眷前宣布婚讯,居然不出几日就变卦了。 他甚至看得出来,太后对萧慕微压根不喜,巴不得将她嫁到女真。 若非霍宁珩从中作梗,又怎么会突然改了旨意。 哪怕天已入夜,宣铎王子也立即入宫见萧冲邺,恰好太后也在,宣铎当即道: “皇上也不用瞒着我了!我已知道,恪淑长公主不是与我八字不合,而是有人存心要坏我的大好姻缘!” 萧冲邺皱着眉,似乎忧心忡忡,并不说话。 宣铎继续道:“便按照我们那边争夺女人的方式,我已命人给霍太傅送去战书!要与这霍太傅堂堂正正比试一番,看看是谁,更有资格迎娶公主。” 宣铎此言,令太后一惊,立即担心起自家弟弟来。 这女真蛮子莫非还能跟她四弟比文?肯定是要求比武! 谁不知她家老四从前是经文纬武,天之骄子,可后头伤了腿,这才恢复如常人,功夫是大不如前了。 *** 陆莳兰洗漱好了,从净室出来。 自己坐在床上,解开中衣,纤纤手指略微托起胸脯,搽了药膏,刚刚揉按起来,季嬷嬷便进了屋,要帮着她捏按。 陆莳兰今日也有些累了,就躺了下来,侧首要闭目时,却看到自己靠窗的书案上不知何时被人摆了个镂空小竹篓,隔着那篓条间隙,还能看到里面装着岭南蜜桔,龙眼。 她赶紧掩好中衣衣襟,遮住自己。穿了鞋到书案前一看,旁边还放着几本书,她翻了一翻,正是岭南的地志、风土志等。 她的心顿时紧张起来,朝周围看了看,道:“嬷嬷,你先出去罢!” 第80章 季嬷嬷手上已搓匀了药膏, 问:“怎么不要嬷嬷帮你了?” 陆莳兰道:“我想起来,明日要交的策论还未写完, 还得赶一阵再睡, 嬷嬷先出去罢。” 桌案这边没有掌灯, 原本就要暗一些,季嬷嬷还没有发现端倪。 知道她办公时不喜被人打搅,季嬷嬷也就出去了。走前道:“我先帮公子把灯点起来吧。” 先前以为陆莳兰要歇息了,屋里便留的小灯,现下她要书写, 自然要点大烛。 陆莳兰却是道:“不用,我自己来吧,嬷嬷。” 她往周围看了看, 的确是没有人在,突然灵光一现,往左看去, 果然见一道男子的身影穿过落地罩,不疾不余从她书房里走出来,跟在他自己府里似的。 陆莳兰眉尖紧紧皱起, 低声道:“首辅几时来的, 先前为何不作声?” “我放了那样多东西在你桌上, 你自己没注意看, 怪我?”他也蹙眉反问。 陆莳兰便不再说话。 他又声明:“我方才什么也没看见。” 陆莳兰只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看这位首辅, 她才不相信他没看见。 霍宁珘被陆莳兰的眼神给逗笑,保证道:“真的。”只是听到她与季嬷嬷的对话, 知道她在做什么而已。 他随即曲起手指落在那叠地志类书物上,轻叩两下:“这些,够不够你研习岭南风物?还需要向裴夙隐请教?” “……够了,不用再请教他人。谢谢首辅。”陆莳兰道。她本就是临时扯的理由而已。 她又翻看一二,发现其中两册竟是全图册,将风俗民情描绘得栩栩如生,旁边更有小楷详解。 看到她这装得正经的小模样,他淡淡讥笑,突然捏住她的下巴抬高,目光相对,这才与她清算,问:“你特地去找裴夙隐,到底是要问什么事?” 真当他信了她打听岭南风物? 陆莳兰怔一下,道:“真的就是想要闲聊。”她也不是随口扯谎的,她正在了解的有名官员的确来自岭南,就算霍宁珘要详细问起,她也能说个来去。 “闲聊?我昨日放你的假,是让你去找裴夙隐闲聊?”男子的声音带上几分危险,他问:“既有闲聊的时间,那我们的事,你跟陆伯爷提了么?” 陆莳兰考虑片刻,只好如实道:“没有。我打算再过几天告诉祖父。” 霍宁珘看她一眼,那便再多给她几天时间。 他随即稍微低头,轻闻了闻,道:“怎么没有用上回我给你的那药膏?” 他显然是指她刚才揉按胸部的事。 陆莳兰有些脸热,又感到惊讶,首辅一日万机,居然还记得他送过的那盒药膏的气味,便说:“我自己的药膏还没用完。” 霍宁珘敛眉,所以,陆莳兰这是压根还没用过?他冷声一笑,第一次拿东西讨好别人,谁知人家根本不领情。再说,他给她的药膏肯定要比她自己这个效果好。 他便板着脸问:“我那药膏放哪里去了? 陆莳兰只好打开桌案抽屉,将那药盒找出来。霍宁珘打开圆盒一看,竟还原封不动,从未用过。 他沉默片刻,命令道:“你现在就用,我要看着你用。” 陆莳兰一听,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看向提出这种要求的首辅,道:“不行,万一季嬷嬷进来看到,看到我……” 她脑中竟不受控制浮现出他所要求的一幕,是她为自己捏按胸房,而首辅坐在旁边,好整以暇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光是想想那羞耻的画面,她就有夺门而逃的冲动。 若是被季嬷嬷看到,怕是要将嬷嬷气晕过去。 男子唇角却慢慢翘起,心情似乎极为愉悦,道:“陆御史这意思是,只要保证季嬷嬷看不到,就可以?” 陆莳兰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存了心要逗她到底,她话刚落,他已转过身去,灭了灯。陆莳兰便听霍宁珘低沉的声线在黑暗中钻入她耳里:“现在,嬷嬷看不到了。” 意思是,她可以抹上他给的药膏,为她自己按摩了。 他甚至贴心地从黑漆漆的室内引着她来到床边,两人坐在一起,捉着她的手,贴心地那圆形珐琅小盒放到她手心。 手指一触及那珐琅盒,陆莳兰又急又气,想起上次在船上的一幕,害怕得反手一推道:“我不想要!” 那珐琅小盒,下一瞬传来落在床上的闷响。 陆莳兰微愣,赶紧去摸索,想捡回来再与首辅讲道理。她并不是故意挥落药膏的,她也知道,首辅送她药膏她却不用,他原本就生气了,再把药盒挥掉,他可能更要生气。 随意搁手处,便隔着衣料,摸到一个格外炽烫坚硬之物,她愣了愣。 霍宁珘也是一怔,被少女的手覆在那致命之地,这样的感觉……他能清楚地感受,她的手有多柔软,有多娇小。 男子的呼吸在黑暗中凝住,随即加重,唯有双眼依旧冷锐明亮。 陆莳兰反应过来,被烫到般拿开手,脑中嗡嗡地响了起来,道:“首辅……我不是故意的。” 霍宁珘慢慢抬头,注意着她模糊的纤丽轮廓,他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他坐了片刻,只道:“月夭说,给你的这药膏能避免女子胸部生疾,记得,以后要坚持用。” 陆莳兰立即点头:“知道了,首辅。” 霍宁珘又沉默片刻,起身离开。 陆莳兰在没有灯的房间里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赶紧去点灯。 *** 宣铎的挑战书却没有送到霍宁珩手里,而是被霍宁珘截下。 若霍宁珩真接受这挑战,在众目睽睽下与宣铎比武,无论输赢,霍老夫人怕是真要当萧慕微是祸水。 萧冲邺也并不同意宣铎的比武,当场便言辞委婉地否定了宣铎要比武的要求。 可宣铎那边终究得安抚,这毕竟还是大乾理亏。女真人数不多,但个个强悍。且宣铎带着一堆顶级贡品前来,诚意十足。 萧冲邺与宣铎推杯换盏间,说了不少“真心”话,有意无意的暗示下,倒是让宣铎看出来,这位大乾皇帝对当前的势不如人、形同傀儡,很是苦闷。 宣铎便假借醉意道:“皇上的两位舅舅,的确是权力过大了!皇上下了旨意的事,他们也能逼迫您收回成命,实在是目中无人!真龙居然被蛟蛇所缚……叫人可惜可叹!” 萧冲邺只淡淡摇首,道:“不说了,宣铎,是朕对不住你。” 宣铎便低低道:“皇上,若您有需要,宣铎愿助你一臂之力!” 萧冲邺似醉似醒,只道了一个字:“好。” 两人一见如故般,又喝了许久,谈完结盟与布局,宣铎整个人已是热血沸腾。 萧冲邺随即又命人挑了两名美艳的波斯美人给宣铎,宣铎收倒是收下了,心里却始终觉得愤懑难泄。 他也不敢去找萧慕微,出宫后,继续去了梦琅嬛喝酒,特意点那含璧出来见客。 宣铎看着含璧弹奏琵琶得优美情态,对方一曲尚未奏完,他便来到她身边,浓重的酒气喷到含璧的脸上,道: “哟,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含璧姑娘?我听说,霍家的两位爷,是你仅有的入幕之宾?” 含璧拨弦的手指微微一滞,她也有许久没见过霍家两兄弟了。一直以来,这两个男人都令她身价高涨,身份独特,从无人在她面前造次,令她赚得金银满钵。 可她没有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有人明知她与四爷七爷“交情匪浅“,还故意来挑衅。 宣铎的确是醉得不轻,看着她啧啧道:“能让霍家两兄弟都上你的床,想必功夫尤其不一般?让本王子今晚也来领教领教。” 含璧偏头躲着他的酒气,道:“王子,妾只献琴艺,并非娼妓。” “哈哈哈。”宣铎大笑:“头一回见到,在这种地方的女人,说自己不是娼妓!” 含璧握着琵琶,紧紧抿唇,并不说话。 宣铎打量着含璧,道:“怎么,霍太傅可以睡你?本王子就不行?” 含璧有苦说不出,若是四爷碰过她,她还会待在这儿?这下却只是垂泪,又不敢说四爷没有碰过自己,以免这醉酒的女真王子真的要强迫她,更害怕他失控之下拧断她的脖子。 宣铎突然道:“去,告诉恪淑长公主,说你肚子里揣上了霍四的种。否则,我杀了你。” 含璧震惊,她自是还不知霍宁珩打算要迎娶公主,只得答是,先保住自己现在的命再说。 *** 这时的长骁侯府中,王奚已接了消息,向霍宁珘禀报:“七爷,宣铎在宫中与皇上对饮一个多时辰,刚往梦琅嬛去了,看来两人已达成盟约。” 他又道:“七爷认为,皇上此次会留下宣铎长期合作,还是只利用当前呢?” 霍宁珘刚写好一封信,递给蔺深用蜡封好,声音没有波澜,道:“皇帝生性多疑谨慎,留着宣铎放长线的可能很小。他定然会鼓动甚至协助宣铎在离京时生乱,借以取得禁卫军十二营与五城兵马司的部分兵权。” 王奚点点头,亦是赞同。 “暂时不要有所动作,继续盯着宣铎便好。”霍宁珘道。 王奚闻言领命便下去了。 而含璧在宣铎离开梦琅嬛后,在霍宁珘和霍宁珩之间犹豫一阵,决定去找霍宁珩。毕竟宣铎好像恨的是四爷。 而且七爷明确告诉过她,他对她无意,给她重金,只是为了给生了腿疾的四爷偶尔献艺。 “四爷,那宣铎王子……”含璧来到国公府求见了霍宁珩,将宣铎让她去找萧慕微的话,对他复述了一遍,又噙着泪道:“奴婢自是不敢对长公主胡言乱语,特来禀告四爷知晓。” 第81章 含璧哭得是真的伤心绝望, 她在梦琅嬛里,历来是编撰乐曲, 教授点拨其他艺人为主, 献艺都是少的。 可那宣铎, 不仅言语恶劣,更是对她做出许多龌龊举止。 霍宁珩一听,便知含璧是因他才遭受这般侮辱,对她而言,算是无妄之灾。 那宣铎的身份, 要格外敏感些。北狄之中,只有女真与大乾是和平共处,互有往来, 此人不能轻易在京中出事。 霍宁珩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他看出含璧已萌生退意,不愿再享受平日里千人追捧的感觉, 就对她道:“我为你除了乐籍可好?以后,你可经营与乐艺有关的商铺,或是创办教习曲乐之所, 做个幕后之人。也可以选择嫁人。” 既是因他而起, 那自要为含璧安排好退路, 也不枉他们以乐相识一场。 在大乾, 入了乐籍是很难再脱离的, 能够再为良籍,含璧自是感恩戴德, 道:“多谢四爷,含璧多谢四爷!只是……梦琅嬛怕是不会轻易放了我。” 她可是梦琅嬛的活招牌,摇钱树…… 霍宁珩只道:“这个你不必担心。” 在霍宁珩身上,总有种令人信服与依靠的特质。含璧就不再多说,她想了想,又问:“四爷,您能不能让我到七爷身边。” 这意思就是,想做霍宁珘的妾室。以前她是贱籍,不敢想这个,现在能恢复为良籍,自然也是想凭借美貌与才艺再搏一搏。 至于四爷这边,她是放弃了,她怎么敢跟公主抢男人呢。更何况,她心里惦记的一直是霍宁珘。 霍宁珩知道含璧的心思,只说:“弟弟后院的事,我的手也不可能伸那样长。” 含璧一听,便知四爷不会帮她开这个口。两人又交谈几句,含璧就先离开。 霍宁珩派去的人办事迅速,果然很快为含璧处理好身份问题,梦琅嬛那边也放了人。 含璧重获新生,连她都不敢置信。幸亏走得快,那宣铎第二天晚上,果然又去找她的麻烦。 含璧这件事,却是没过两天,就传到萧慕微耳朵里。 公主府侍卫私下得来的消息,不好直接告诉萧慕微,让墨鹊做了转告,道:“公主,听说,梦琅嬛的花魁含璧有了身孕!是……是四爷的孩子。四爷便为那含璧赎身改籍,拿个院子将她养了起来。” 墨鹊急得快哭起来:“四爷这是还没娶妻,就先置办了外室!” 萧慕微怔了一阵,渐渐回神,见墨鹊哭得比自己还难过,不知怎的反倒突然一笑,语气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只道:“那位含璧姑娘是四爷的红颜知己,跟着他怕也有些日子了,哪能不安置呢。” 她原本已对霍宁珩没有任何企图,是他自己对她说,他要娶她。现在看来,公主的确是不可能嫁到霍家做妾,但霍宁珩若要另行纳妾,却是不会有任何人管的。 墨鹊道:“那……公主,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想通这点的萧慕微蹙着的眉慢慢松开,她虽身为公主,但拿如今的他半分办法也没有。就连娶不娶她,几时娶她,不也是看霍宁珩一个人的意思? 她想,霍宁珩喜欢曲乐,那含璧虽沦落风尘,音乐造诣却的确是国手级别,惺惺相惜实属正常。就道:“要不?我再跑一次?” 墨鹊连忙摆手:“千万不行啊,公主,上回可吓死奴婢了!” 萧慕微本就是说着逗墨鹊玩的。再跑一次?若是落到那宣铎手里怎么办?经过上次的落跑,她大致也明白,自己若无人庇护,在外的遭遇,简直难以想象。哪怕重回重阳观,也不能轻易再跑。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该受用的便受用,对自己好一些,才是正理。 她也已经想开,霍宁珩若真要娶她,那便娶罢。毕竟,他的确能护着她。而且,那是她曾经热烈追求过的男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她都不是吃亏的那个。 霍宁珩养小妾,养外室,那她就当他是个面首,那样貌身段,也是个绝色,极品。若这样想,她真是不亏的? 她便朝墨鹊道:“别说这个了,快让人给我调蔻丹去。” “是,公主。”墨鹊清楚萧慕微的习惯,很快让小丫鬟调来绯红蔻丹,准备给公主涂脚趾甲,突然想起安平长公主新送来的一盒紫蔻丹,又起身出去取,打算给公主染个新色。 萧慕微趴在榻上,正漫不经心看一本话本,曲着腿,一双小巧白嫩的脚翘在半空。 天气渐寒,但萧慕微的屋里,早早已烧起地龙和壁炉。她从小就能挽弓射箭,体质很好。外面明间的门关得严实,而她这里间,穿过次间进来,还挂着水晶珠帘。 听到有珠帘的碰撞声,萧慕微依旧翻看自己的书,却下意识催促:“怎的还不给我涂,蔻丹的汁都要干了。” 走进屋来的男子听到她这样说,转目看了看她榻边小几上的晶盏,里面正是盛着棠红蔻丹。 而萧慕微并没注意到进来的人身形修伟,根本不是墨鹊。 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脚,萧慕微浑身一僵,才发现不对劲。霍宁珩惯于提笔和弹琴的手指,自然生着薄茧,粗粝感摩挲在她的脚心,令她迅速转过身来。 霍宁珩是被墨鹊放进来的,墨鹊想着,四爷有了红颜知己,担忧公主不能抓住他的心,便自作主张将人放进来。 萧慕微惊讶得无法合上嘴,半侧过身,想要将脚抽回来。谁知不管她用多大的劲儿,也根本没有用。 “你放手!”她想起含璧,口气不善,目光几乎要在霍宁珩身上灼出口子来,然而,男子根本连看也没看她,也没有与她对峙的意思,令萧慕微仿佛硬拳打在棉花上,无处落力。 霍宁珩抓着她的脚,力道用得巧,硬是在她不配合的情况下,给她染完十个脚趾。 萧慕微紧皱着眉,终于趁他染好蔻丹,将脚缩了回来,藏在锦被之下。 她看向他,问:“太傅过来做什么?” 霍宁珩这才与她对视一瞬,道:“来看看你,听说公主这些日睡得不好。” “既看到了,就请太傅离开吧!” 说好的要随遇而安,然而萧慕微一见到霍宁珩,埋在心底的那股拗劲儿又上来。 对方一来就下逐客令,霍宁珩沉默少顷,道:“我稍后让人送聘礼单子过来,公主看看。但聘礼仍留在国公府我给公主准备的院子里,公主可日后清点。” 萧慕微听懂了霍宁珩的意思,她立马道:“哪怕成亲,我也要住公主府,不住国公府。” 他对含璧的事只字不提,她也没有问他与含璧如何。但她说出了重点,她不想住到霍家,她只想留在自己的公主府。 霍宁珩声音放柔,道:“你跟我住在国公府。” “不,那我宁愿不与太傅成亲。咱们自己过自己的。”那就等于说是,她选择嫁给宣铎。 霍宁珩眸光冰凉,慢慢道:“公主知不知道,宣铎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并非真的想嫁宣铎,只是想借宣铎说出早想说的话而已,道:“我知道,宣铎是个私德不佳的人,甚至或许还杀害了他前一任妻子。所以,太傅是因为知道宣铎的为人,不忍心我嫁给这样一个人,怜悯我,才要娶我对不对?你不用这样委屈你自己,可以将我送去重阳观的。” 他对她一直都不闻不问,突然就要娶她,必定是有原因的。他娶她的动机,她不愿往坏里想,而是往她觉得最有可能的上面去想。 霍宁珩看看她,不再说话,只按照她先前的逐客令,转身离开了。 *** 被首辅强行赠送一堆岭南地志,陆莳兰暂时便没去找裴夙隐。但裴夙隐却是主动到信平伯府,上门拜访她了。 陆莳兰便让人将师兄请进自己院里。 裴夙隐看了看陆莳兰的房间,确认无人后,问:“师弟前日来找我,可是为了打听如何联络槿若?” 陆莳兰并不意外他会猜中,就点了点头。道:“师兄,在确保我哥安全的前提下,我能与他互通书信吗?” 裴夙隐看着陆莳兰这一刻淡淡迷茫的面庞,少女轻蹙着眉烦恼的时候,无意识地抿了抿粉嫩的唇,黑莹莹的双眼也期待地看向他,鸦黑长睫轻眨了两下。 裴夙隐惯来克制的眼神中有片刻翻涌不定,慢慢收回视线,压下心猿意马,道:“不能。” 陆莳兰脸上自是有些失望之色。 裴夙隐就又道:“师弟其实真的可以出海去看看,在那边,你同样可以像男子一样有事情做,还能兄妹团聚,不好么?” 陆莳兰的确有些想出去看看了,因为,自从知道萧冲邺对她是一种怎样的心思,她心里就始终不安。 她既害怕萧冲邺对她出手,又担心自己的存在,加剧那两舅甥的冲突,令这个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世道又生变故与动荡,令许多无辜百姓卷入争战。 陆莳兰突然问:“那师兄为何留在大乾做官,不去那边呢?” 裴夙隐道:“我是暂时留在这边学习大乾领先之处,以后自然会过去。” 陆莳兰点头,又道:“可是,我不知祖父会不会同意我去那样远。” “这个倒不用担心,陆伯爷既然同意槿若在那边,自然也会同意你出去。”裴夙隐道:“若师弟真想要出去,我可以设法帮你脱身,还可以让季嬷嬷和阿眸一起。” 见陆莳兰沉默不语,他问:“是师弟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人吗?” “不是。”陆莳兰赶紧道:“师兄,那容我再考虑考虑,可好?” 裴夙隐道:“好。” 又坐了一阵,裴夙隐喝了陆莳兰亲手泡的茶,又看看她新写的两幅字,探讨一番后,才离开了。 *** 此时,陆伯爷也知道了裴夙隐来府里的事。他朝陆莳兰的父亲问道:“殿下过来找莳兰?” 陆连纬道:“是的。原本殿下不打算与陆家接触,但他与莳兰是师兄弟的关系,完全不走动才叫人生疑。” 陆伯爷点点头。 陆连纬又向陆伯爷禀报道:“关外来的消息,说是霍宁珘手下的宋端,曾出现在女真蒙宁,暗中去见了宣铎的弟弟孛特。看来,孛特早就与霍宁珘搭上了关系,在宣铎此次来大乾之前,霍宁珘与孛特怕是早就打算要联手除掉他。” 这时的陆连纬,一脸沉静,目光冷毅,并非平时的样子。 他又道:“不过,我们的近探被宋端发现,已自杀身亡,就没有探得谈话的具体内容。” 陆伯爷慢慢道:“霍宁珘倒是心狠手快。咱们经营这样多年,他才多久,竟逼得咱们夹着尾巴做人。光在他身上,我们就已损失好几个顶尖探子。” 陆连纬道:“只要没有泄露身份,损失也罢。” 陆伯爷便叹道:“早知霍家当时能躲过显宗的屠戮,早知霍宁珘会有今日的造化,当初就不该将莳兰扮成男孩儿,而该嫁给霍宁珘。你以岳父的身份,去暗中夺取霍宁珘的兵权,不失为另一条途径。” 陆伯爷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也不算晚。霍宁珘对莳兰觊觎已久,这一点,总归能有大用处。” 陆连纬沉默一阵,道:“父亲,我希望将莳兰送到东夷去。” 这就是不想让女儿做这颗棋子。 陆伯爷沉了脸,道:“一个个的都逆反了不成?连殿下都冒险亲自入京,没得咱们陆家子孙还要退却的道理。” 陆连纬突然发出闷声低吼:“她只是个姑娘!” “混账!”陆伯爷冷着脸:“连公主都要和亲,何况你一个女儿,下去给我好好反省。” 陆连纬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 一晃十日过去,将近年底,陆莳兰手里好几个案子赶着结案,时常都是整日忙碌,倒是忙得她无暇去想离京的事。 正好这几日,皇帝与首辅也没有找她。 这一晚,天如墨洗,星斗阑珊,已是三更天了,陆莳兰还未回府。 季嬷嬷守在小院门口,没见陆莳兰归家,她心里便惦念着,一丝睡意也无。 说起来,以往,公子若是晚归,都会差人回来说一声,这个也不知怎么回事。 一想到这样晚了,陆莳兰也不得休息,或许还在连夜审人,季嬷嬷心里就心疼的很。 陆莳兰今天出门时穿的夹棉衫,谁想到夜里既似飘着小雨,又似在下雪,季嬷嬷又担心陆莳兰会冷。 这注定是一个难以平静的夜晚。 今日是宣铎离京之日。太后下了旨意,来年一开春,便将萧檀君送到女真。宣铎便是带着自己的人走的。 第82章 季嬷嬷并不知道, 她在家里担忧的时候,宫中已发生一起变故。 既是宣铎离京的前夜, 萧冲邺赐宴紫华阁, 为他送行。 今晚参宴的人很少。萧冲邺私人为宣铎辞行, 只命五人作陪。 以霍宁珘的身份,自然是要参加的。因为霍宁珩与宣铎现在关系微妙,就不在参加之列。 萧冲邺还召了一人进宫,却是许久没在外露过面的寿王萧慈。 霍宁珘见到萧慈,与他站在一起, 上下看看对方,道:“不继续装死了?” 萧慈被他气笑,道:“什么叫装死?霍老七, 我那是生了病,你不多来关心哥哥,还说风凉话?” 霍宁珘眼神略带嘲讽, 没有再多说话。 还有两个作陪的,则是一名亲王,两名郡王。 虽是七人的小宴, 却是在紫华阁布置得华丽生辉, 晶盏玉盘, 连布菜宫女的仪态也比别处更佳, 萧冲邺对宣铎的礼遇可见一斑。 *** 待众人入座后, 萧冲邺便道:“宣铎王子也是朕的堂妹夫,今日都没有外人, 咱们便不醉不归。” 皇帝这般定下调子,今晚这宫宴自是比平时放纵得多。 随着酒意升腾,起舞的美人舞姿亦越来越妖娆,一屋子都是盛年男子,氛围便渐渐有些变化。 一名内侍突然走进来,在梁同海耳边说了两句,梁同海立即安排了一对双生姐妹出场。 今晚,生得最引人注目的,应当就是这对姐妹了。 姐妹俩皆带着轻薄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眸。但丝毫不会有人怀疑,这对姐妹露出全脸时会让人有多惊艳。果然,跳到中途,姐妹俩都先后解开面纱,两张极为相似的脸蛋,气质却不同,姐姐偏于冷魅,妹妹更活泼些。 她们身上的舞裙式样是前朝宫廷传下来的,女子站立不动时,那裙幅因裙纱堆叠,倒是不显不露。一旦旋转或是抬腿挑足,裙幅铺散开来,裙下长腿便是若隐若现,极尽诱惑。 这两姐妹身子极为柔软,扭腰摆胯,雪白的腰肢仿佛水揉成一般,看得宣铎眼睛有些发直。 相似的脸孔,与那如临水相照的舞姿,使得这艳景更盛。随着乐声结束,两名少女更以极尽妖娆的姿势,结束了舞蹈。 萧冲邺也似醉得不轻,一反平素老成稳重的少年天子形象,多了两分轻佻,朝这两名少女道:“今晚,朕就将你们赐给在座皇亲,想跟哪两位贵人走,你们可自己决定。” 这个赏赐,倒比平时多了几分乐趣。 见皇帝发了话,那两名双生少女连忙谢恩,往场中仔仔细细看一圈,姐姐走向霍宁珘,妹妹走向了萧慈。 萧慈看着朝自己和霍宁珘走过来的两名少女,笑一声,道:“哟,这眼神还挺好使的。” 霍宁珘闲懒靠着椅背,也挑唇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那目光却是冷的。 似乎是被这对姐妹花的舞姿撩起兴致,萧慈搂着那妹妹的肩,径直往殿外带去。 两人来到西暖阁里,刚到榻上滚成一团,萧慈五指成爪,如铁箍一般扼住对方后颈,那身怀武艺的俏美少女只挺了两下身,已在他手里晕倒过去。 那少女在晕厥之前,还不敢置信,尚未等她施展美人计,摘下藏在发间的细锥行刺这风流王爷,她竟就已被对方识破。 那姐姐则留在霍宁珘席边,这少女从侧面看,倒有些眼熟。霍宁珘这么微微恍神的瞬间,那少女的指尖已不着痕迹触了一下玉壶中倒出的酒,将斟好的酒杯笑盈盈喂到他唇边。 霍宁珘神色未变,却没有接这少女的酒杯,只淡淡道:“一边去。” 这时,宣铎的眼皮突然跳了两下,他觉得自己的酒可能喝太多,浑身血液似在升温,热得他坐立不安,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狂躁在心里鼓动。 他突然道:“霍宁珩那个废物,竟也敢肖想公主?连我找他像个男人一样真正比试一场,他都不敢应战。” 宣铎仿佛是喝多了导致忘形一般,就将这挑衅之语说出来。 他的声音不小,殿里顿时安静无声。 霍宁珘放下杯盏,面无表情侧过首,却不是看向宣铎,而是看向萧冲邺。 萧冲邺似乎也喝得太多,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般,并未喝止宣铎的不逊之语,也没有看霍宁珘,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宣铎的话。 霍宁珘眼中隐着一种彻底的失望,因为他确定了,哪怕是他愿意交出大权,避走一隅,萧冲邺也不会善待他的兄长霍宁珩。 霍宁珘的眸色极为冰冷深暗,他慢慢将视线从萧冲邺身上挪开,终于看向宣铎,道:“我的武艺与霍宁珩师从一人,代他到外边陪你过几招也是一样。” 宣铎笑道:“好啊。”他觉得自己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力,内力暴涨般,兴奋至极,只想杀人。越强的人,越让他有杀戮的**,比如面前的霍宁珘。 宣铎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下了药,而且中的可能是沸烈散。但他不知是何时被下药。 这时意识到却也晚了,宣铎的眼睛变红,想出口的话都变成了喘粗气,他的动作只凭本能,起身跨出殿去,夺了御前侍卫的刀,就朝霍宁珘斩去。 霍宁珘侧身避过,说是比试,他的本意自然是到殿外再交手。但宣铎来得太快,又手持长刀,招招致命,实则根本不是比试,而是刺杀。 霍宁珘本就有佩兵器入朝的殊遇,冷着面容,丝毫不乱,反手抽出蔺深呈来的雁翎刀,尖利刺耳的撞击声后,两把刀刃已架在一起,瞬息又分开。 两人这一番动作,从殿内到殿外,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萧冲邺这时才如梦初醒般,怒斥道:“这是在做什么!都给朕住手!” *** 殿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飘雪的殿外却是一片森寒阴冷。 霍宁珘和宣铎皆身穿黑衣,在暗夜中实在难以辨清谁是谁。 突然,数道银色冷光朝两人流蹿而来,是有人在暗中放冷箭,也不知是想射杀其中哪一个,抑或是两个皆杀。 霍宁珘挥刀震开长箭,看向箭簇射来的方向。 紫华阁前是延展而出的广场,空荡无人,而在周围层层汉白玉石栏后,在侧殿之外,在那些看不见的暗处,却似黑影幢幢,不知潜藏着多少人。 细小的雨雪如蛛丝般,从暗色天穹飘曳下来,在华灯下泛着淡淡的光。 宣铎这时突然又暴起,刀尖直刺霍宁珘后心,仿佛不杀死霍宁珘般不休,就像一条杀红眼的疯狗。 霍宁珘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挑刀挡箭时,刀锋一翻,便将箭簇挥向了宣铎。趁宣铎躲箭之机,又朝他腹部虚晃一刀,果然,宣铎为躲避这快得惊人的连环攻击,举刀下挥以应敌。这一瞬宣铎失守的胸膛,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被霍宁珘的刀尖精准无误斜穿而过。 萧冲邺这时追出了殿外来,他先看向霍宁珘,又看向宣铎沉重倒地的尸首。 “小舅舅,你——” 萧冲邺惊怒交加道:“你居然杀了宣铎,你难道不知,宣铎是斡达最重视的儿子,斡达将此子视若眼珠,将别的儿子视如草芥,斡达若知宣铎死在大乾,按照其人个性,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会对大乾出兵!” 这斡达,当然就是如今的女真大汗。 萧冲邺沉声道:“以女真铁骑之威,若是与大乾开战,可不会只是云南战乱那等程度。更何况,女真是北边唯一与我朝交好之国,大乾若与女真成为死仇,蒙古诸部必会闻讯而动,北地可能遭遇浩劫。小舅舅位居首辅,居然凭着一时激怒便杀了宣铎,置天下苍生,北地的百姓于何地?” 霍宁珘与萧冲邺对视,慢慢道:“可是我人已杀了,皇上觉得该如何?” “宣铎求亲之事,原本就是我们理亏,如今他还死在大乾……”萧冲邺道:“小舅舅,为给女真一个交代,朕希望小舅舅辞去内阁职务,就此离京,去辽阳度过余生,此生永不踏入京城。朕再派使者,设法奉以厚物赢取大汗的谅解。” 随着萧冲邺话落,潜伏在紫华阁四周的禁卫,便如流水般涌出来。 霍宁珘目光扫了扫周围密匝匝的人群,恐怕约有一千余人,萧冲邺应该是将勇骧卫的人都调集了,在紫华阁的大门外,至少还有三千多人。 显然,都是冲着他来的,这是要捉拿霍宁珘,逼迫他答应。 看来,萧冲邺比他所预想的,还要着急。 霍宁珘突然有些想笑,他道:“这么说,皇上是想要从此软禁我……如果我不同意呢?” “小舅舅……朕希望给你留下最后的颜面!” 萧冲邺第一次对霍宁珘说这样居高临下的话,他几乎眼也不眨地盯着霍宁珘,想看他如何反应。 霍宁珘的反应,却让萧冲邺大出意料。 他这小舅舅没有回话,远处却传来阵阵陌生的将士呐喊声。 裴夙隐很快上前向萧冲邺禀报,说是所有的宫门外,都有禁卫军,整个皇城已被包围。根本连关闭宫门也没用,这些将士几乎是瞬间就从涌入,朝这紫华阁包抄而来。 萧冲邺一听,就知时局已然颠倒,他又完全受制于霍宁珘了,心里反而更加冷静。 霍宁珘这时才道:“今晚我入宫前收到的密报,臣还没有来得及禀报皇上,斡达今日突发心疾离世,临死之前,汗位传于其三子孛特。孛特与宣铎素来有怨,皇上所担心的战祸是不会起了。” “突发心疾离世……怕是被弑父篡位了吧!”萧冲邺不敢置信,声音有些发起抖来:“今日在女真发生的事,小舅舅入宫前就知道了?除非,这根本是小舅舅一手安排,让那孛特与你同时动手!” 霍宁珘不说话,权当默认。 萧冲邺也冷下声音:“小舅舅。云南的战事不见你如此费心,对女真,小舅舅却是尽心尽力啊。” 霍宁珘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无声笑了笑。 萧冲邺这才发现,真正冷酷起来的霍宁珘,实在是能令与他为敌的人从心底升起胆寒之意。 萧冲邺突然提高嗓音,道:“小舅舅……你说吧,你是打算软禁朕,还是让朕如那斡达一般‘病逝’?” 霍宁珘依旧不说话,他看着萧冲邺后方不远处,神色却渐渐变化,因为,他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便是太后,太后早已是满面失色,扑上前来捉住霍宁珘的手臂,道:“老七,你……方才皇帝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要做什么?你可不要吓唬姐姐!” 太后流出眼泪:“皇帝是你的外甥啊,他小时候最喜爱最崇拜你,你忘记了吗?只要是你进宫,他总是粘着你,什么也不做!” 至于另一个人,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身着藏蓝色袍子,身形魁伟高大,容貌轮廓偏于刚硬,两鬓已生华发,看起来却仍是威严赫赫,正是提前赶回京中的肃国公,霍牧恩。 霍宁珘与霍宁珩都长得更像母亲,容貌隽美,又不显女气,和父亲长得不像。 萧冲邺不露声色笑了笑,来到这个最疼爱自己的老人面前,终于安心下来,激动道:“外公!”他知道,霍家的兵力如今有一半在他这外公手中,霍宁珘想要跟自己父亲开战,也得有个过程。 “臣拜见皇上。”霍牧恩要行礼,被萧冲邺赶紧托住手臂阻止,道:“外公不可。” 肃国公的声音也如他的外表一样刚硬醇厚,他没有打算先与皇帝长谈,而是打算先管教自己这个嫡幼子,他看向霍宁珘,道:“还不跟我回去!我已调集西营军入京。跟我走,我自会保你的将士。” 霍宁珘静立一阵,肃国公对他的沉默渐渐也带上几分防范,低声道:“怎么,你莫非还想要跟你的亲爹对决,亲手杀我带回来的霍家军吗?” 霍宁珘看一眼霍牧恩,终于选择离开。 萧慈这才从暖阁出来,也跟着别的王爷走了。 *** 霍宁珘还是孩童的时候,便在霍家祠堂里被罚过跪。少年的时候,在祠堂里被父亲拿戒尺打过手心。 却是没有想到,他及冠之后,还会在此受最重的家法。 “逆子,对着霍家的列祖列宗跪下!”霍牧恩压抑了一路的怒意陡然爆发出来。 霍宁珘垂着眼,站着没有动。 他站在背光处,霍牧恩只看得到其五官分明的轮廓,却看不到他的表情,更猜不到他的想法。这样难以掌控,心思不明的儿子,令霍牧恩心里的不安也越发扩散。 “跪下!”霍牧恩暴喝一声,一脚踹在霍宁珘膝窝。 看着比自己还要略高的儿子跪下去,霍牧恩朝照看祠堂的老仆道:“去,请家法。” 霍宁珘直直跪在地上,听到肃国公说请家法,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那老仆也是看着霍宁珘从个调皮孩子长大的,有心说两句,然而他知道,这父子都是极倔的个性。霍牧恩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会有用。 霍牧恩厉声斥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说说,你大姐对你如何!从你小时候起,你大姐有多疼爱你!” “逆子,皇上对你的恩荣,对霍家的恩荣还不够?你跟你哥哥,都是在跟官府抢钱赚,还不够么?枉读了那样多书!” “现在你掌权了,就开始飞扬跋扈,想要欺君犯上?甚至是拿霍家上下和军中那样多霍家将士的性命不当回事,想要……”谋逆?只是说到谋逆这两个字,霍牧恩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这时,那老仆一番磨蹭,拖延一阵时间后,也终于把霍家祖传的戒鞭给捧出来。 霍牧恩便道:“脱衣受戒。” 霍宁珘沉默除去外袍和中衣,赤露出上身,眼中最初见到肃国公时的那一星光亮,已经完全变成深不见底的暗夜沉沉。 那鞭子手柄是乌木,鞭身又粗又重,随着霍牧恩挥鞭的风声,猛地拍打在霍宁珘后背光洁的皮肤上,绽出第一道血色。 鞭打是越到后面越痛,因为是在之前的伤口上交错撕扯,伤上加伤。 然而,从第一鞭落在霍宁珘后背开始,无论加多少鞭,他的身体皆纹丝不动,半声也没有吭。 只有从男子额头两侧的薄汗,合紧的牙关,能知道肃国公下手有多重。 霍宁珩扶着霍家老夫人赶过来时,霍宁珘已受了近三十鞭。 宋情与霍灵钧也跟在霍老夫人后面。宋情只看一眼,顿时就红了眼眶。而霍灵钧看到霍宁珘那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的后背,更是捂着眼哭出了声来。 第83章 霍老夫人气得捂心, 立即举起手中拐杖,朝肃国公肩头敲下去:“他这后背都成什么样了, 你还下得了手。我不来, 你是存着心要打死他是不是?” 这回逮着个发泄的, 老太太倒是没有再晕过去,又因惦记着孙子,打两棍后就撇下肃国公,急急去看霍宁珘的伤势。 霍老夫人再疼曾外孙,也比不上自己这两个嫡孙啊。尤其是霍宁珘, 当年避祸远走的时候,霍家就留下这么一个最小的男丁跟着她,以防不测之下, 至少留个独苗。 四、五岁的漂亮团子养在她身边,不知道给她带来多少笑声和安慰,对霍宁珘当然是格外不同。 霍宁珩则上前扶起霍宁珘, 面色沉沉,淡声道:“小七这伤需得处理,我先带他走了。” 霍牧恩见他最重视的嫡长子连爹都不叫, 难免更是心头起火。但他也只能先应对霍老夫人。 霍牧恩将霍老夫人送回房, 才低声将今晚宫中之事说了一遍。 又解释道:“母亲, 我这也是为了保住那逆子性命!我打得越狠, 皇上才能消气, 也越是信任我,这样我才能护住他们啊。” “京城目前尚在西营军的包围之中, 局势我尚能控制。但难保,皇上不会召别的兵力勤王,比如,刚刚被派去南直隶的江照英。或是,被哪位王爷钻了这舅甥相争的空子。” 霍牧恩又对霍老夫人叹气:“想看霍家这高楼榻的人太多。今晚动了兵戈,能保老七安全离开,能保霍家将士无事,已是天大的恩典。” “离开?”霍老夫人从震惊中回神,问:“你要让七郎去哪里?”那与被流放有何区别? “不错。一山难容二虎,他必须得离京,至于去哪里,还得看霍家与皇上博弈的结果。” 如今享尽尊荣的霍老夫人眼底神采暗了些,嘴唇颤动:“那京里……怎么办?” “自然是,由老四承起老七之前的担子。” 霍牧恩道:“老四性格沉稳,知进退,没有太大的野心,不像老七,心思大,性子又野,让他掌权太危险。” 霍牧恩哪能不知道霍宁珘的心思,但是霍家名不正,言不顺。萧家的宗室,活着能继位的还很多。怎么也没有轮到霍家的道理。霍家本就是富贵已极,何必还要铤而走险,一个不慎,多年经营尽毁。 霍牧恩不敢告诉母亲和妻子,也不敢告诉霍宁珩,他的想法是“弃车保帅”。他身为一家之主,自然要狠下心来做出取舍。更何况,他也不是真的弃了霍宁珘,只是要委屈他,给这个儿子暂时安排一个更适合他的位置,以免祸引家族。 霍老夫人沉默着,终于是道:“我的七郎离京,皇上会趁机对他下手吗?” 霍牧恩便道:“这要看他去的是哪里,不过,母亲倒是不必担心,以他的本事,自保是没有问题。” 霍老夫人嗅到真正山雨欲来前的味道,知道自己的儿孙之间迟早要经历厮杀,不再说话,一晚而已,便仿佛老了许多岁。 *** 霍宁珩给霍宁珘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才微蹙了蹙眉,但是也没有吭声。 两兄弟之间一时没有说话。 若霍宁珘是在战场上受的伤,那自是理所当然。但他们的父亲,历来对这个小儿子严厉些。 霍宁珩很清楚弟弟的性格,看似桀骜冷酷,其实心里是重视亲情的。但是,受了这一顿鞭笞,下一回,他便不会再听从父亲安排。就算称不上恩断义绝,却也是不会再有任何退让。 霍宁珩便说:“想好了么?是出京还是留下。若出京,想去哪里。” 霍宁珘道:“萧冲邺多半会让我去蜀中。” “不错。”霍宁珩颔首。萧冲邺定然不希望再让霍宁珘染指北边霍家的兵权,也不愿让他靠近沿海,让霍家的海上生意如虎添翼。 蜀中此时大多还是羁縻统治,势力驳杂,形势复杂,比云南好不了多少,是萧冲邺最可能让霍宁珘去的地方。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岑索的声音,他在外禀报道:“四爷,情姑娘过来了。” 霍宁珩已帮霍宁珘披上中衣,便道:“让她进来。” “四哥,七哥……”宋情进了屋,目光落在霍宁珘身上,担忧显而易见。 知道她是来关心自己的,霍宁珘便道:“无事,这是皮外伤,受得住。” 宋家两兄妹惯来受霍宁珘信任,三人便一起说了会儿话。 宋情偶尔侧首看看霍宁珘,她知道,经过今晚,霍宁珘与肃国公必将各自分权。她爹会选择效忠国公,但她与哥哥,肯定是追随霍宁珘。 *** 太后此时也在规劝萧冲邺:“皇帝不可忘记你小舅舅对你的好。那是哀家的手足,哀家的亲弟弟。” 萧冲邺在心里嘲笑太后的妇人之仁,道:“母后不是亲眼看到了吗?小舅舅是如何逼朕的?不过,只要他遵照朕的旨意,即刻离京去朕安排的地方,朕自然会网开一面。” 梁同海这时来禀:“皇上,太后娘娘,方才国公府那边有消息说,国公爷请了家法,亲自鞭笞首辅三十余鞭,若非老夫人拦着,怕是要打得更厉害。” 太后闻言,自是担心起来,她本说想让霍宁珘过了年,天气暖和再走,看了看萧冲邺的脸色,道:“皇上,便让你小舅舅略养几天伤再离京罢,这天寒地冻的,万一走出去,出了事情。否则,你外曾祖母那边,也不好交代。” 萧冲邺却是冷冷一笑,眼神越发阴沉。看罢,他这个皇帝,还需要向一个老妇交代。道:“行,也不差这几天。” 所以说,赶走霍宁珘又有什么用? 萧冲邺自己很清楚,他现在所依仗的,正是萧家正统与肃国公。赶走霍宁珘,还会有霍宁珩。 只要霍家目前还掌握着兵权,他就不敢真正动霍家的人马。 让霍宁珘多留几天也好,他还有一场好戏,要让陆莳兰看看。 想到终于能将霍宁珘安排出京,就不会再有人能阻碍他得到陆莳兰,萧冲邺终于笑了笑,并拟了旨,只待霍宁珘一走,就将陆莳兰调到御前。 *** 陆莳兰这个时候,正好端端地在都察院里延值。 如今天时的确很冷,她让人往炉子里多加些了炭火,喝杯茶提提神,才想起先前太忙,忘记叫人带话给季嬷嬷,她要晚些回去。 手里有两个案子才收尾,年底的考核事务又来了。 历年考核皆由吏部与都察院共同完成。 吏部主要负责考察官员业务实绩,都察院则主要负责考察官员的德行作风优劣,是否勤政廉政,尤其是,若是受过惩戒的,当年考核都会受到影响。 陆莳兰正在拟写今年考核勤政廉政的方略,今年多开展了几项巡视,主要条目也与去年有所变化。 她虽是如常在办理公务,但是今晚,霍宁珘和萧冲邺的人都将她盯得格外紧。 只不过,那两个男人都心照不宣,要看今晚究竟鹿死谁手,才来动陆莳兰。 谁知,肃国公中途插手进来。两人都没有能真正压制对方。 陆莳兰被急急召来侯府,已是深夜。她被召进的却非霍宁珘的书房,而是他的寝室。 顿时令她有些不安。她随即发现首辅与平时的不一样,这个天,他只穿一身中衣中裤,虽然这室内比外面暖和许多,但也的确单薄。 她又看着霍宁珘的脸,总觉得他的面色比平时苍白,眉目间仿佛带着一股淡淡忧郁,这样的忧郁感出现在这张过于好看的脸上,尤其是出现在这张总是冷淡倨傲的脸上,让人看后莫名就为之牵动心神。 她便问:“首辅怎穿这样少?是哪里不舒服,才歇完起身?” 她并不知道霍宁珘受了鞭笞,身上带着伤,只是纯粹地想要过来禀报方略。 然而,霍宁珘神色虽然似比平时虚弱,举止还是如常的强势不容拒绝,他伸出手,轻易地就将陆莳兰揽入怀里。 陆莳兰被紧紧箍进男子强健的怀抱中,不由一怔,她想到自己身上还带着室外的霜雪之气,而霍宁珘穿这样少,将寒气过给他身上就不好了,便挣扎起来,道:“首辅,你放开我。” 霍宁珘低头看着这个明明很柔弱,在每回延值或熬夜办公时却总是很精神的少女。 她小小的鼻尖被冻得微红,青丝上还沾有细小雪霰,身体外表更是冰冷。不过,抱在怀里,却是依旧如花朵般的柔软馥郁,轻易就能闻到她身上如兰的香气。 霍宁珘拉起陆莳兰的手,果然,她的手更冰凉,便蹙眉轻斥道:“穿这样少还在都察院延值?冻成这样也不知保暖。” 陆莳兰知道自己今日的确穿得有些少,也不敢反驳,只好任由首辅抓着她的手,用他温热的手掌捂着她。 她却渐渐发现发现,霍宁珘由帮她捂手变成了把玩,他垂眸看她这柔软的小手,纤纤手指如玉笋似的动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眸色变暗了些。 陆莳兰原本还没反应过来,却突然想到前些天晚上,在她黑漆漆的房间里,她不小心按到的东西,一瞬赶紧将手抽回来,道:“已经热了,多谢首辅。” 霍宁珘勾唇轻笑了笑,任由她缩回手去。 陆莳兰又问了一遍:“首辅,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还是觉得他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因为两人就站在门边不远处,蔺深在合拢的门外,便再次听到了陆御史的问话。 蔺深很了解自己的主子。以七爷的骄傲劲儿,这么大的人,却受了家法,七爷岂会让这样的事被他心爱的陆御史知道? 果然,霍宁珘没有回答陆莳兰这个问题,只是揽着她的肩,将她往屋里更深处带。 他将她带到书案前才停下脚步,让她面对着自己,看着她道:“过几天,我就要卸下首辅之职离京。这次离开,或许,要隔许久才再回京。你可要跟我一起?”也或许,很快便又回京。 后一句,霍宁珘没有说出口,他看着陆莳兰的眼睛,想要窥探她的内心。 陆莳兰有些诧异,问:“首辅离京去哪里?” 第84章 “多半是蜀中。”他答。 “首辅去那边做什么?云南战乱已平, 蜀中也没有战事罢。”陆莳兰微微蹙眉。 “那边朝廷地位不高,多股势力交错, 乱象迭生。皇上命我过去整顿一番。” 霍宁珘是这样说的。但陆莳兰略一思索,已想明白。 堂堂当朝首辅, 去那样远的地方做什么, 无论治军也好, 治城也好, 都是一种贬谪。因为,他现在治的是国,统御百官, 权倾天下。 无非是与皇帝之间权力冲突过剧,那层伪饰太平的薄纱破碎,平衡的假象不再。而现在国朝承平, 霍家不愿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声, 觉得窃国的时机不对。皇帝则是现在还没有能力,也不敢明着处置霍宁珘。 只是,她没有想到,霍宁珘会愿意做出让步。尝过权力顶峰的滋味, 还能够以退为进的人,这样的城府, 才更可怕…… 霍宁珘既然能在权力受到皇帝掣肘的情况下, 短短时间, 革除诸多积弊,推行新法, 使内外气象可期,又哪里会整顿不好一个四川。 像霍宁珘这样的人,去哪里都是养虎为患。她都能想到的,萧冲邺岂会想不到呢,只怕是霍宁珘在去川的路上,皇帝就会想要设法除掉他。 这样扑朔迷离的形势,令陆莳兰更加看不清迷雾之后的未来。 她想了想,道:“蜀中实则是好地方,首辅若治理好了,富庶不会下于两京。” 霍宁珘便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要与我一起走么?” 陆莳兰闻言,心里涌出些异样的感觉,她略作沉默,在男子带来的逼仄下,最终是道:“我……就不与首辅一起了。” 她很清楚,她若是跟着霍宁珘离开,只会给他带来更多危险和重压。 她也算看出来,只要她不接触霍宁珘,萧冲邺就不会这样冲动暴躁。 她仔细回想过认识萧冲邺以来的经过,皇帝原本对她是有耐心的,最初甚至将她留在陕西,也没有想过早早对她下手。是祖父托首辅将她调回京城之后,她与首辅接触越多,萧冲邺才开始变得急不可待。 每次,只要她与霍宁珘有了什么,萧冲邺就会情绪不定。 涉及到霍宁珘与萧冲邺,就不是他们两个人私下的事,而是会影响到整个天下时局。 陆莳兰却发现,她具有影响这两个人的能力,她当然不愿继续夹在这两人中间,以免将他们的冲突再加剧,成为祸水罪人。 她这样说完后,心中忐忑,惟恐霍宁珘会生气,但是出乎她的意料,霍宁珘倒没有露出怒色,只道:“你已忘记,皇帝下药的事?” 陆莳兰默然,她当然没有忘。在她知道萧冲邺的心思之后,她就已在设法离开,师兄已帮她联系了哥哥。就是这几日,她也要离开大乾,去东夷找哥哥。 她之所以没有立即辞官,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不想让皇帝和首辅知道她打算离开,以免行动受制而已。 霍宁珘既然选择离开,那说明他还需要一些时间筹谋,她若跟着首辅离开,皇帝若是被刺激了,未必还愿意给霍宁珘这些时间。谁知道皇帝会做出什么呢。 她便说:“我没有忘。我也不打算留下,而是决定辞官,假死去一个偏远之地,暂时隐居。” 除去东夷国不提,陆莳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连假死说都了,只希望霍宁珘相信她,她不会留下来,进入萧冲邺的后宫。 霍宁珘没有说话,陆莳兰只觉得,今晚的首辅格外深沉,她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为了不让氛围这般僵滞,便说:“首辅,你先加件外裳穿着罢。” 他不在意地朝她露出一笑:“无事,从前打仗时,在更冷的地方待一整晚也有过。” 这样一来,陆莳兰便不知该说什么。 他看着这个正冷静思索,理智规划着未来的姑娘,只是那未来中并没有他。突然慢慢道:“我今日……受伤了。” 陆莳兰明显一怔,难怪首辅面色有些苍白,果然是伤着了,心悬起来,上下看看他:“首辅伤到哪里,是又有人行刺?” 毕竟她跟着霍宁珘,都亲眼目睹过两起行刺,虽然行刺者后来都成了首辅的剑下亡魂,但也实在可见他处境的危险。 霍宁珘犹豫一瞬,最后还是担心他的伤吓到陆莳兰,没有将背部露给她看。只说:“是被刺客的劲力震伤内腑。” 这样啊……若是内伤,那就看不到了。陆莳兰自己受过最大的伤,就是手指头被刀子割破,但那是小伤口,她也不大能明白被高深武艺伤到内腑是种怎样的感觉。她便又蹙着眉打量他,说:“那首辅,现下应当很难受吧,你还是赶紧躺着休息罢,少说话为宜。”说话也是需要中气的。 霍宁珘目光幽深不明,看着她这张写满担忧的脸蛋,知道若是换成谢遇非、裴夙隐受伤,她也同样会担心。 他突然说:“好。你先走罢。” 陆莳兰知道,他果然还是生气了。想了想,道:“首辅……要不然我再陪陪你?” 他没有什么表情,只道:“不必。” 她又道:“那首辅这几天要多多保重身体,好好休息才是。” 霍宁珘很冷淡,看了看她,只道:“好。” 陆莳兰便独自离开,因此心里挂心着他,走得有些慢,但还是一步步走到门边了。等她指尖刚落在门栓,身体却被迫转了回去。 她还在怔忪之时,后背已被狠狠抵上门板。他已覆上她的唇,舌头也侵入她口中,既像是宣告主权,又像是带着纾解宣泄,亲吻吮咬得格外激烈。她推了两下推不动,只觉得舌头有些发麻,空气尽数被夺。 霍宁珘在陆莳兰口中天翻地覆地搅弄一通,待她连呼吸都艰难,眼里无意识地泪光蒙蒙,他才放过了她。 他突然推开她,黑眸冷沉,道:“你走罢。” 她对他而言实在太弱小,他这样欺负她,既对自己不齿,但听到她口中发出她独有的那种微微沙哑的可怜声音,似低泣又似求饶,令他身体里蛰伏的兽性破匣而出,只想要将她欺负得更狠。 陆莳兰唇舌还有些火辣辣的痛,她看了看他,这次不再有任何的停留,默默拉开门,急急忙忙地离开。 她敏锐地察觉,刚才霍宁珘就是在她身上发泄而已。 因她跑得太急,刚出门不远就在廊下险些撞到了两个人。两个人都微微诧异地看着这个容颜绝丽的少年。 尤其是看向她微微红肿的唇瓣,还有带着水光的眼睛。 男的是霍宁珩,女的则是宋情,两人都看出来,陆莳兰是从霍宁珘的寝房里跑出来的。 宋情一愣,一双美目里的光芒变了变,再次将陆莳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紧紧捏起手指,没有说话。 霍宁珩则微微皱眉,道:“慢些跑,当心跌着。” 陆莳兰不得不打了个招呼,道:“太傅。”说完不再说任何话地离开了。 蔺深也连忙进屋道:“七爷,陆御史走了。” 霍宁珘沉声道:“我知道。”又道:“让人看好她。” “是。”蔺深道,说完赶紧退出去,一点也不敢在此时的霍宁珘身边多待。 霍宁珩便也叫宋情先回去,自己一人进了霍宁珘的房间,告诉他刚刚收到的消息——萧冲邺果然在暗中调集三股兵力进京勤王。 其中一股是江照英,暗中已投靠霍宁珘。至于另外的,兄弟两人自是商议如何应对,迅速叫人去安排下去了。 末了,霍宁珩突然说一句:“陆御史……” 霍宁珘看了看他,道:“四哥先处理好你自己那边罢。” 霍宁珩便不好再说话。 *** 霍宁珘在侯府里养了两日伤,第三天,便去了陆家。 在霍宁珘说明想要履行十多年前的婚约时,陆伯爷如萧冲邺上门时一般,惊讶与恐惧的作态十足。 陆伯爷叹息道:“首辅,不是我不愿让孙女履行婚约,将莳兰嫁到霍家。以如今陆家的衰败,霍家不嫌弃莳兰,我已是感激涕零,又怎会不希望结成这门婚事。只是……” 陆伯爷面露难色,显得有几分迷茫,经过思索,似乎痛下决心说出真相,道:“只是,皇上告诫过老臣,不能将莳兰许配给任何男子,否则……老臣不能置陆家满门于不顾,还望首辅见谅。” 陆伯爷说完之后,屋内一度沉默。 陆伯爷以前没有与霍宁珘正面打过交道,他今天发现,他在这个仅仅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面前,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担心露出破绽,担心被对方看破。 霍宁珘锐利的眼神,令他头一回失去自信。但他毕竟是久经风浪,年过半百的人,顷刻间就对霍宁珘的审视,做出滴水不漏的回应。 陆伯爷便又不无遗憾道:“孙女莳兰与首辅有缘无分,是她没有福气。” 霍宁珘突然笑了笑,被拒婚,也没有着恼,沉默片刻,只淡淡道:“今日,是我叨扰了伯爷。” 既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霍宁珘自是起身离开。 陆伯爷送走霍宁珘不久,就有人造访,正是陆伯爷在京中的同党,对方道:“伯爷,霍宁珘与萧冲邺矛盾激化,霍宁珘又受了伤,此时,是杀他的最好时机。杀了他,嫁祸给萧冲邺,失去霍家支持的皇帝,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陆伯爷慢慢道:“不过是外伤而已,对于霍宁珘这样意志的人来说,一点痛楚,又能影响多少。” 他略沉默又道:“连宣铎也被霍宁珘杀死,可见此子之强悍,想要杀他的人多了,但想要得手,却是太难。” “伯爷,别的人想要得手是难,但若是让霍宁珘不那样戒备,且能亲近他的人下手……就有望成功了。”那人也不敢说得太明。 陆伯爷哪能听不懂,对方说的是陆莳兰。 但是,若想让清醒的陆莳兰下手,那是不可能的,只有用上东夷秘术。但那秘术起效也就是在一瞬之间。 陆伯爷还是有一定顾虑的,一个孙女分量不重,但他那儿子和孙子都为陆莳兰跟他叫板过,他不能完全不管儿孙的意见,做得太过分。 原本,他的计划里,他这孙女免不了是要献身出去的,只是,到底是给霍宁珘,还是萧冲邺,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他尚未定。 可在不久之前,殿下又特地告诉他,不可用陆莳兰去使美人计,居然也瞧上了这个孙女。陆伯爷便只能作罢,并且同意让陆莳兰离京去东夷。 他想着,若是有办法杀了霍宁珘,又不让孙女被占便宜,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 肃国公进了宫,与太后皇帝母子一番商议,萧冲邺果然提出让霍宁珘去西南。 霍牧恩同意后,萧冲邺便下圣旨,霍宁珘不再担任首辅,但赐封为延祯郡王,去西南四川。 这一番动作,令满朝震惊。虽然是郡王,却是大乾仅有的第三位异姓王。说起来,霍宁珘的功勋倒也够得上。 不过,却是实实在在的闲王,除了俸禄,什么权力也没有。还要去天高地远的四川开府,一些心思敏锐的人,也看懂了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霍宁珘即将出京,萧冲邺原本心情颇好,但他下旨戳印时,那去取玉玺的内侍,竟不小心跌了一跤,将玉玺掉落在地,碰坏了一个角。 这等不祥之兆,自是激得萧冲邺太阳穴也跳了跳,立马想到了霍宁珘。 勃然生怒之下,萧冲邺叫人立即将那内侍拖下去进行处置,但霍宁珘心中的阴影,却因这摔坏的玉玺,越发扩散。 亏得裴夙隐在旁一番安慰与分析局势,才算给萧冲邺吃了定心丸。 裴夙隐如今极得萧冲邺母子信任,除了在萧冲邺身边,太后那边也时常召见他。 太后服用了裴夙隐给的丹药,便道:“哀家前段时日总是失眠,用了你制的丹药,这几日好了许多。” 裴夙隐并不谄媚,只回答道:“那就好。” 太后看着这个格外俊美的年轻人,只觉得对方的举手投足皆优雅沉稳,心中也觉得十分欢喜,想着霍灵钧的请求,试探道:“哀家的妹妹灵钧,裴卿见过了罢?” 裴夙隐平淡道:“见过。”就没有更多的话了。 太后反而更欣赏裴夙隐这等风骨,若是其他人,闻风识意,知道或许能攀上霍家的嫡出姑娘,哪个不是欣喜滥于言表。这样的人,才更值得托付。 从太后宫中出来,裴夙隐去了趟太医院,就去伯府找陆莳兰。 第85章 看了看陆莳兰摆在书案上的策论,墨迹尚未干涸。 裴夙隐便道:“师弟不愧是师弟, 都要离京了, 还这样认真。” 陆莳兰亲自去泡茶, 端给裴夙隐, 道:“我去东夷那边也是要办理公务的, 写这些东西,到哪里都是用。” “这倒是。”裴夙隐笑道。他看了看她露出细雪似的一截手腕, 又问:“你的书收拾得怎样了?” 这倒问到陆莳兰心上, 她皱皱眉说:“这本也想带, 那本也舍不得, 我收藏的不少都是孤本, 东夷想必也没有。但若都带上,怕是不便。” 裴夙隐知道, 她的银钱大都用在买书和娇养阿眸上了, 本身几乎没有积蓄,穷得很,就只是书多。就笑了笑, 说:“那师弟便都带上, 反正车船亦能装得下。” 他很了解陆莳兰,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知道怎样留在她身边,才能让她慢慢接受他的存在。 他不能让陆莳兰继续跟霍宁珘往来, 否则成为霍宁珘的女人,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果然, 陆莳兰听说自己喜欢的书可以都带上,笑容加深,原本没有酒窝的她也似笑了个酒窝出来。 但她这两天一直很担心:“师兄,我离京,真的不会被皇上察觉吗?” “不会,你相信我。”裴夙隐道。等皇帝发现陆莳兰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不会让萧冲邺找到她。 送走裴夙隐后,陆莳兰见嬷嬷这两日总是频频皱眉。便问:“嬷嬷为何总是叹气?” 陆莳兰要离开的事,季嬷嬷自然是知道的。不仅知道,她还会跟着陆莳兰一起走,去照顾她的生活。 季嬷嬷就道:“我想着,这次离开,公子这一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首辅。而且,首辅离京,从帝国中枢到地方上,也该是很失落的吧。” 因季嬷嬷见着陆莳兰与霍宁珘从小定亲,长久以来,她总是在遗憾,陆莳兰不能回复女儿身嫁给未婚夫。总是用一种看姑爷的心态,去看霍宁珘。不知不觉中,竟也有些偏心他了。 陆莳兰不料季嬷嬷会提到霍宁珘,微怔了怔,道:“首辅他……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的。” 她想着,嬷嬷是不了解首辅,首辅那样的人,逆境只会令其成长更快,他是绝不可能消沉。而且,霍宁珘以后的造化,现在还说不准。就是登顶,也并非不可能。若真有那天,会比他做首辅时还要威风赫赫,天下佳丽也是任其挑选。 若说她真有谁是忧心的,那就是阿眸了。虽然有江家夫妇照顾阿眸,但她始终有那么些不放心。 她又在书案前站一会儿,继续收拾书去了。 *** 霍宁珘几乎不出户,却不断地有人来找他。当然,大多数人都见不着他。 萧慈却是被请了进来。 霍宁珘还在与人议事,萧慈在旁边的房间等待霍宁珘的时候,就看见了一抹路过的暗红身影,正是宋情。 萧慈便笑着招呼道:“阿情!好久不见,前边儿有两次我来侯府,特地找你,你都不在府中,今日倒是叫我撞见。” 萧慈对美人都是有优待的,尤其是宋情这样气质独特的,那一点恰到好处的野性与娇美相糅合,比京中的贵女不知多了多少韵味。更何况,他与宋情原就有交情。 宋情便停下脚步,见礼后与萧慈寒暄两句,她突然问:“王爷,有人传七哥最近好上男风,是真的?” 萧慈立即就懂了,道:“想来你是都已经看到,还来问我?” 宋情也不否认,道:“不会是王爷将七哥带坏的罢?” “原来阿情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萧慈笑道:“我的确送过他小娈童,不过他没看得上。毕竟,那一位,也不是我府里那些以色侍人的兔儿可比的。” 宋情皱了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萧慈便道:“阿情,别在霍小七那一棵树上吊着,多看看别的人。” 宋情也道:“王爷说什么呢,我这是帮夫人问的。”就也不再提霍宁珘,与萧慈说起了别的。 *** 而霍宁珘的书房里此刻聚集了几个人。 有从小唯他马首是瞻的勋贵子弟,也有他一手从寒门提拔起来的将领,这些都是早早就是在霍宁珘阵营中的,世人都知道他们是霍宁珘的人,因此,也不怕被皇帝知道他们在此。 至于更多暗中投效霍宁珘,被他安插在重要位置上的人,此时一个也在侯府看不到,以免暴露身份,被皇帝一一剪除。 霍宁珘还没有来,众人便忍不住先议论起来,其中同为世家出身的周信一直都是暴脾气,便道: “照我说,七爷何需受这份折辱,明着说是封了个郡王,实则就是剥权赶出京罢了。那点儿俸禄,七爷还缺那点钱不成!倒不如直接杀进宫去,既然小皇帝无情,就不要怪七爷无义!” 另一人也道:“正是,当初七哥带兵从汉中一路南下打到郴州,中间受过多少罪,遇到过多少险情,他自己身上的伤也不少,如今的江山一统,那都是他带着兄弟们一刀一枪换来的。皇帝被困大泽原的时候,也是七哥亲自领军破敌前去救驾。后来围了皇宫,也是他亲手射杀萧真,否则,那萧……怎么当得上皇帝!” 霍宁珘在这些亲信中的威望向来是独一无二的,众人心中臣服的都只是霍宁珘,而非龙椅上坐着的人,便纷纷不平道:“不错,七爷打了江山,还得替他守江山,整顿吏治,兴农促商,偏偏他还不知足。” 王奚道:“你们噤声!如今,是国公爷另有想法。” 在场的人都知道,当初,霍宁珘把固原五万兵马和凉州三万兵马交到肃国公手上,加上肃国公自己的人,使得他的兵权比霍宁珘自己还多了些。 王奚又道:七爷顾念着国公夫人,不愿让霍家内斗。更重要的是,若只对付萧家宗室,七爷自是不成问题。但现在与国公爷立场无法统一,处处被国公爷打压着,七爷以退为进,未必不是好事! 那几人顿时就都不作声了,听到以退为进四个字,他们就放下心来,只要七爷不是真的打算永远偏安一隅,做个闲人,那他们只管等待号令就是。 霍宁珘这时也过来了,解下披风扔给蔺深,坐到上首,看向这些要跟着他离京的人。 所有人皆赶紧拜见,那周信最先表着忠心:“我这条命,从前就是七哥捡回来的,甘愿为七哥肝脑涂地。” 霍宁珘道:“过去的,便不必再提。我之所以选择离京,正是希望从前的部属能少些牺牲。” 他退走一方,自然会有萧家的人想要除掉萧冲邺。让他们先斗就是,萧冲邺这皇位来得容易,自然就把许多事也想得太容易。 给大家交代一番,霍宁珘便起身去见萧慈。 *** 一夜之间,京城便被如絮如盐的雪花覆满。但只一夜就停了。 登上高处看,可见京城远近屋檐上片片层叠的素白,天边的夕阳的光束从这雪色尽头照射出来,变幻出橙红橘黄的光,在这无尽雪白中添上异彩。 霍宁珘坐在玉腰楼的窗前,听这玉腰楼的总管事禀报着有用的情况。玉腰楼正是霍家兄弟两人设在京中的情报收集地之一。 将雪景尽览,也将近处的街景尽览。 他这时却是分心看着不远处的街上,那里是一家书铺,而陆莳兰正与裴夙隐正并肩从里面走出来。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 她嘴角含笑地与裴夙隐讨论着什么,并没有因为要与他分开表现出丝毫失落,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为了即将拥有的某种向往的生活而开心。 他的目光胶在陆莳兰身上,眯了眯眼,眼底晦暗不明。 半晌后,陆莳兰与裴夙隐的身影都看不见了,霍宁珘笑了一笑,只是唇角的笑意有些泛冷。 *** 陆莳兰回府不久,便被陆伯爷叫了过去。 陆伯爷慈和道:“首辅就要离京,你怎么着,也该去向首辅道个别,也不枉我请托他将你调回京里,还处处照顾你一场。” “是,祖父。”陆莳兰答。其实她不大想去,上回霍宁珘将她压着亲吻的那个力道,令她有些退缩。 “空着手去也不像样,带坛子酒去罢。”陆伯爷叫人拎出一坛酒来,酒坛子不算大,瓷釉颇为漂亮。 他道:“这酒是我珍藏多年的桑中雪,哪怕是与漳洵台最好的酒相比,也不会差,也算配得上首辅的身份。” 陆伯爷说着还打开了酒坛子,道:“你来闻闻,是不是很香?” 陆莳兰从未觉得酒香过,更没觉得酒好喝过,她其实还是只爱喝甜水和果饮,便说:“是不错。” 陆伯爷颔首,道:“那你去罢。” 陆莳兰看了看陆伯爷,提着酒坛子出门了。她却没有直奔霍宁珘府里,而是抱着酒坛子,坐在马车里转了两圈。 上回,她只是对首辅说了不愿跟他走,他已然不悦。她再带坛子酒去欢送,更会惹来他不高兴罢。她觉得,他现在应该并不想看到她。 但最后,她还是去了侯府。权当最后做个了断。 到了侯府外,陆莳兰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此的心情,那时带着忐忑来道谢。不过大半年的光景,竟令她觉得似是过了许久许久。 陆莳兰来到侯府里,等了一阵,对方才回府,她见主人家终于回来,便上去见礼。 她以为霍宁珘不会搭理她,毕竟他上回算是赶走她,谁知男子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酒坛,淡淡道:“来找我喝酒,为我送行?” 陆莳兰点头,她终究是个与人为善,宽以待人的,何况是对霍宁珘呢。 她顿时就不再去想上回霍宁珘突然的粗鲁,而是道:“回京以后,我总是给首辅添麻烦,也没有哪里能帮得了首辅的,得了坛好酒,就想过来感谢首辅。以后,与首辅相聚的机会也不多了。” 听到她最后那句,霍宁珘沉默着,不置一词地看着她。 陆莳兰有些觉得,原本就冷的气温,似乎更低。 但出乎她意料的,沉默过后的霍宁珘略微一笑,竟很有闲情逸致似的说:“好啊。冬日最适合的,便是红炉温酒,踏雪寻梅。有陆御史相陪,自然是好的,跟我来罢。” 陆莳兰心里松了少许,便跟了上去。 霍宁珘穿行在梅间,在前面引路,并未回头看过她。 他今日穿的是大氅,衣衫飘逸,仅仅是背影,便有风姿夺世之感,映在簇簇的梅间,如丹青挥就般的引人注目,那画面叫跟在后面的陆莳兰也看得怔了一怔。 霍宁珘带陆莳兰到一座近似赏雪暖阁的密闭八角亭中。 这处景致极好,加之看了霍宁珘命人呈上的酒具,陆莳兰这不爱饮酒的,也起了煮酒的兴趣。 因这一套碧蓝色灵狐酒具实在俏皮可爱,别有匠心。她便主动道:“首辅,我来煮酒罢。” 霍宁珘自是同意。 陆莳兰煮好酒又分了酒,端起自己这一盏,朝霍宁珘敬了敬,道:“首辅,我先干为敬。”她和谢遇非一起,也学了些敬酒的话。 陆莳兰饮酒时总是先闭上双眸,翘而长的睫毛垂下来,微微颤动,那仰头的姿势自然而优美,碧蓝色的酒杯让她的手指更显晶莹。 令看她喝酒的人是一种享受。霍宁珘看陆莳兰将一杯酒喝得涓滴不剩,才移开视线,开始喝自己的。 抬手将酒盏到唇边,霍宁珘却蹙了蹙眉。 这个酒中有别的气味,以他对危险药物的熟悉,令他很清楚那是什么,他伸出舌尖只微舔了一点,立即更为确定。 霍宁珘倏然看向陆莳兰,眸中变化不定。 陆莳兰注意到霍宁珘端着酒杯不喝,问:“首辅怎么不喝?” 霍宁珘定定看着她,只是片刻便做出决定,也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朝她一亮空掉的酒杯。 陆莳兰见他也喝光了,才开始倒第二杯,道:“不过,我酒量浅,顶多就喝五杯了。首辅可以尽兴。” “好。”他道。 陆莳兰果然又喝了几杯,她却渐渐觉得自己有些热,身上热,脸上也有些烫。只当是酒烈了些,也没有多想,抬起纤细的手腕,用手背贴着发烫的前额,沿着微红脸颊,一点一点试着温度下来。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酒后有别于平时的妩媚举止,眸色变得极暗。 他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像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好整以暇看着她,突然问:“你这酒,哪里来的?” “嗯?”陆莳兰看了看霍宁珘,眼里有微微涣散,如实道:“祖父给的。” 第86章 “陆伯爷?”霍宁珘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意味深长, 语调也慢。 陆莳兰力持清醒, 感受到一丝危险, 她轻轻抿唇, 没有立即回答。 霍宁珘又问:“陆伯爷, 让你带着这酒,来为我送别?” 陆莳兰看着他那冷暗的眼神, 哪怕是脑中有些晕, 仍似被凉水当头泼下般, 竟回过了神, 道:“不是, 是我要来找首辅,自己去祖父藏酒的窖室里, 随意取的一坛。” 这样说, 不管霍宁珘这样问的意图是什么,她转圜的余地都比较大。 陆莳兰喝酒出过疹子,有时的确会有些特殊反应, 她便扶着桌沿站起身, 道:“首辅,我人有些不适,怕是不能陪你继续饮酒。” 她说着朝外走两步,霍宁珘的腿长, 她为了避开他的脚,步子一绊, 身体顿时失衡,跌坐在厚重精致的波斯地毯上。 这一坐,令她似乎又清醒了些。手攥紧自己的衣袍,想起身,身体却发软。陆莳兰口干舌燥,身体里似有绵绵不尽的热流,往她的小腹涌聚。 她怔怔坐在地上,自己已意识到与醉酒的不同了。 霍宁珘看着少女那张略显恍惚的芙蓉玉面,慢慢欺身过去,将她笼罩在他高大身形带来的阴影之下,额心与她的抵在一起,让她感受到他的体温,才又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问道:“感觉到没有?我跟你一样热,一样不适。” 陆莳兰突然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她的身体轻颤起来,问:“这酒里,是被放了什么药物吗?” “是。”霍宁珘将她从地上抱起,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看着她霍然张大的眼,道:“就是你猜想的那样。” 果然。但是谁下的?她看向面前的男人,第一反应是…… “你在酒里下药?”陆莳兰质问道。她比上次知道萧冲邺做手脚时还要不敢置信,眼睛微红,难以接受地盯着霍宁珘。 霍宁珘沉默一会儿,解释道:“酒是你带来的,连煮酒都是你一个人,我从头到尾没有碰过你的酒,怎么给你下药?” “你可以将药先涂在酒盏内壁。”她的脸因药物原就发红,现下因为愤怒,更如绯霞一般。 霍宁珘没想到,这个向来柔顺的姑娘,真跟人冲撞起来的时候,也是像个小番椒似的,会高声吵闹,且很会找理由。 他觉得有点儿好笑,道:“陆莳兰,我真要想跟你春风一度,用得着给你下药这样麻烦?” 他从不是什么好人,玩世不恭的名声也不是假的,按照他从前的个性,若是遇到陆莳兰这样可他心意的少女,早就要了,连他也不知自己居然能忍这样久。 霍宁珘眼眸一冷,心中明了,这下药之人,不是陆伯爷,还会是谁? 他故意赖上她,道:“难道不是你想给我下药?” 陆莳兰微微怔着,她其实也清楚,以霍宁珘的强势,的确没有必要下药。而且整个过程中,的确是她这边下药的机会比他多。 但另一个可能,涉及到她的亲人,却让她更不想相信,也不想接受。比起那个可能,她宁愿是霍宁珘对她下药。 她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便不再质问,只想立即离开,先将自己身上的药物解掉再说。 知道与霍宁珘在一起会很危险,她就想从他怀中挣脱,说:“首辅,我想回家,你放开我。”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一个人离开?”他蹙着眉。 “那烦劳首辅派人送我回去,我不要留在这里,我想回家,我想要季嬷嬷。”陆莳兰只想到季嬷嬷身边。若是祖父都令她不能信任了,那她实在不知该去哪里。想来想去,也只有季嬷嬷,才令她有安心的感觉。 霍宁珘哪里会放人,他看着她此时掩饰不住的彷徨无助,不再如先前的冰冷,而是放柔了声音哄道:“莳兰,我比季嬷嬷更能保护你,而且能一直保护你。” “我不想要你。”对于霍宁珘这样充满侵略性的目光下,陆莳兰本能地对感到害怕,立即拒绝。 屋内静了一瞬。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不想要我?那也不行。” 霍宁珘哪里容得她说不,手指在她柔嫩的唇瓣上碾磨两下,拇指甚至微微嵌入她的唇瓣。 这样简单的动作,却令少女难以自抑地发出一声细弱的低低□□,她慌忙偏头避开他的手。 听到自己竟发出这样的声音,陆莳兰顿时面红耳赤,霍宁珘则心神一荡,既爱她这别有韵味的声音,又想听听她原本的嗓音,若在此刻,会是什么样子。 她从前的嗓子,应该与她本人的样貌更般配才是。 霍宁珘看了看四周,这暖阁里的陈设一应是上佳,推窗还能得雪野之趣。但就是那卧榻仅是临时休憩所用,太小了些。且事后的清洗不大方便。 他便脱下大氅,将面色潮红的陆莳兰裹在里面抱起来,要带他回正堂。 陆莳兰在他怀中被捂得严实,害怕之下,心中突然涌生杀意,她立即用力掐了掐自己,随即清醒了少许,她是怎么了,她方才……居然想杀霍宁珘? *** 这里离霍宁珘的正房本就不远,他人高步伐大,又抄的捷径,不一会儿就走回来了。 在明霁堂服侍的众人见霍宁珘抱着个纤细的身影进了院里,都是一愣,虽然那被七爷抱在怀中的人看不清样貌,但这情形,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立即有人去准备热水。 陆莳兰被他放在榻上,还在试图与他讲道理:“首辅,你不能这样。我是朝廷命官,我不能与男子如此。” 他蹲下来帮她脱着鞋袜,头也不抬,只道:“你不是马上就要辞官了么。” “再说……”他说出重点:“我也喝了那酒,我现在跟你一样难受,你既然下了药,自然要负责为我纾解。” “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她摇着头为自己分辩。 他便抬头看她,问:“不是你,那是谁?”她却又说不出来。 既然说不出来,霍宁珘便告诉她,他只当作下药之人是她。 一双雪足从雪白罗袜里剥露出来,他一直都很喜爱她的脚,早想揣在掌中把玩,盯着那莲花般似莹白带粉的赤足,不顾陆莳兰用力想抽回脚去,低头朝那脚背轻吻了两下。 他终于放开被他掐红的足踝,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肩。 “我,我自己来脱。”陆莳兰挣扎着躲他的手。她觉得体内的燥热竟好像没先前那样厉害,而是被另一种感觉所替代。 霍宁珘自是同意。 这一刻真到来时,他反而很冷静,只依在一旁床柱看着她。 她的手指微微哆嗦地,解着自己的衣带,却是在暗中调整手腕上精巧的暗器。 这一段路上,她心跳越发地疾,如鼓点般要从胸中破出一般,心中杀念已盖过一切,她只想杀了霍宁珘。杀了他,他就没法再欺负她。 因她背着身,解衣带的动作就像害羞一般,从她身后看,的确看不出什么来。 对于这么一个他稍微用点劲儿就能掐死的小东西,霍宁珘任由她做着最后的躲避。 陆莳兰按照霍宁珘教给她的办法,暗中打开那手镯上锁针的机括,只要再对着他稍微按下毒针一边的机括,就能发射出毒针。 陆莳兰并不知道,他从后看着她宽衣解带,雪青的衣物寸寸滑落,露出莹莹如玉的香肩,实是人间少有的美景。 只可惜,尽管少女褪去中衣,却连秀美的蝴蝶骨也看不完全,肩以下什么也看不到,尽数包裹在层层束带中。 待陆莳兰解开外衫,转过身来时。男人却没有给她机会,他径直捏了她的手腕,让她没有时间去按手镯上的机括。 她磨磨蹭蹭一番,唯独没有解开最重要的一处。 他的耐心终于被用光了,不想再给她时间,略带着几分粗鲁解开她的束带,露出她原本的动人曲线。 陆莳兰被迫面对霍宁珘,被他摆出一个跪在榻上的姿势,绵密的吻从她的额头,鼻尖,锁骨,一直往下,停留在那片柔腻雪白的温软中。 他放开了对她双手的束缚,埋首流连于那一双最钟爱之处,肆无忌惮,品尝吸啜。 陆莳兰颤抖轻喘着,白皙的手指插进他如漆的墨发间,紧咬着下唇,仰起了头,她知道,这是自己下手最好的时机了。 *** 陆府中,陆伯爷的一名心腹正向他禀报:“大小姐坐着马车在街上到处走了两圈,还是去了侯府。” 陆伯爷点头。 那心腹道:“伯爷,大小姐那边……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陆伯爷说:“麻女已对莳兰用了祝由术,在莳兰害怕的时候,就会有杀念。越害怕,杀念就越强。” “她若起了杀念,还能怎样杀人?唯一的方法,自然是她手上的那个暗器镯子,霍宁珘送她的防身制敌之物。更何况,她的意念其实还是模糊的,麻女暗示过,她就一定会用那镯子。” 陆伯爷冷笑:“男人嘛,在那种时候防备是最低的,以霍家那小子对她着迷的程度,她要成功并不难。” 牡丹花下死。若换个女子,陆伯爷也不这样有信心,但陆莳兰的姿色,绝对有令男人迷乱的资本。 那人不解道:“可是,既然镯子是霍宁珘送给大小姐的,那大小姐就算用那毒针射中霍宁珘,他也应当会有里面毒针的解药。这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不可能用霍宁珘自己做的暗器去伤他。”陆伯爷笑道: “莳兰的那镯子,我已暗中调换过。你难道忘记,槿若也是制作机括的顶尖高手,那霍宁珘做的东西,的确精巧,别的人或许没法仿制还原,槿若却是可以的。” 他又道:“我已让槿若另做了个一模一样的。且里面没有迷药针,两个匣子都是毒针,针上的毒,喂的是剧毒百练赭,中原决计找不到解药。” “可是,若大小姐真的杀了霍宁珘,岂非自身难保?” 陆伯爷沉默片刻,眼里有一丝痛心,但最终却是毫不动摇道:“若霍宁珘人都死了,他还拿什么跟萧冲邺斗?还用怕他什么?小皇帝等的可就是这一刻,怎样都会保住莳兰,他还想着接她进宫呢。” 这时,却有人来向陆伯爷禀报,称裴夙隐过来了。 裴夙隐很久没有易容了,今天是易容后过来的。 他看着陆伯爷,第一次面色阴沉,道:“原来,伯爷也学会对我阳奉阴违。我明明告诉过你,不准拿她去对付霍宁珘。” 陆伯爷道:“殿下,不是我想利用莳兰,而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殿下,我派商九在接近霍宁珘打探消息时,被其活捉,商九之前并非专司情报,被活捉了,怕是也没有自裁之力,我担心他有可能被逼问成功,吐出陆家的存在!”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他们没法进入长骁侯府的暗狱,只能通过陆莳兰接近霍宁珘。 “商九已经死了。”裴夙隐一反平素的温和,面显怒容,双目阴冷,可见他此刻心里有多恨。 陆伯爷也完全愣住,他以为裴夙隐对陆莳兰就是瞧上了颜色,没想到他还真放在心里了,想了想,只能道:“商九如何死的?” *** 陆莳兰始终还是失败了。 她的手腕一痛,人也被他反过来搂在怀里,压根不能动弹。 霍宁珘用的力不大,却能轻易桎梏她,让她丝毫不能挣脱,他的目光幽深,道:“你用我送你的手环,来杀我?” 他对自己设计了叫人做的小玩意儿自是无比了解,轻易地便除去那暗器,随手丢远。这个时候,霍宁珘全部心神都在陆莳兰身上,当然也没有细看那手环。 金属的质感撞击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令陆莳兰的身体微微一僵。 那祝由术的效力已过,陆莳兰的意识已回归,她听到霍宁珘这句问话,才知道自己刚才对他做了什么,脸色顿时煞白。她居然会想杀霍宁珘? 此时她身上发烫,手心却是冰凉的。她不知霍宁珘会怎样对待她。 她立即就想到,自己或许是中了巫术一类的东西,因为她没有想过要杀他。但是霍宁珘会相信吗。 霍宁珘看着女孩,他将她转过来,抽掉她的发簪,让她满头的青丝倾泻下来,出乎陆莳兰意料的,他竟没有愠怒,反而是很温柔道:“这下,总没有武器了吧。” “难受吗?我也难受。”他将手探到那春水润泽之处。 第87章 感受到他带着薄茧的指腹,陆莳兰浑身轻颤。 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这般对待, 手指攥紧他身上尚穿戴整齐的衣物, 发出细弱而急促的呼吸, 说不清此刻究竟是痛苦还是欢娱。 “首辅……求你, 不要。” 她被他压制在身下, 隔着衣料亦能感受到男人坚实鼓张的肌理,蕴满力量之感。与她的柔软截然相反。 药物下仅存的理智令她努力推拒着他, 甚至想要去踢打他, 但是, 并不能撼动霍宁珘分毫。 反倒是被他捉了足踝, 被迫以一个更利于他欣赏和进犯的姿势, 呈现在他面前。 此时尚是白天,虽然关闭着窗户, 光线仍透射进来, 霍宁珘又叫人点起所有的铜枝灯,屋内煌煌明亮。足够他将她此刻的动人情态尽纳眼底。 他克制了这样久,今日不打算再放过。素来冷静理智的眼眸里, 带着一丝放纵。 但陆莳兰被损毁的嗓音此时带着细软哭腔, 听起来虽令他血液如沸,但又着实可怜,他便安抚着她:“不要怕,莳兰。” 他的唇落在她紧蹙的眉间, 认真向她保证:“我的正妻之位,只为你留着。” 他与她手指交握, 道:“你原本就是我的。”若非她女扮男装悔婚,现在应该连嫡子都给他生了。 她生成这般招人的模样,是不可能守得住她自己的,终归是要被迫委身给某一个男人。 没有他,也会有裴夙隐和萧冲邺,甚至别的人。 同为男子,霍宁珘很清楚,那两人没有一个会放过陆莳兰,不过都是顺着她的心意,在尽可能地想讨她欢心,想要得到她的倾心眷顾。在比谁对她更沉得住气而已。 但是,这个姑娘混迹在男人群太久,心早就养大了,只想像男人一样自立门户。认知上也被带偏,宁愿养个阿眸那样的女孩做通房,跟女子恩恩爱爱,也不愿跟男人成亲生子。 霍宁珘知道,若让陆莳兰选择跟女子在一起还是男子,她一定会选择女子。 跑偏到这样的程度,想靠她自己来想通,是不可能的。他便帮她做选择。 *** 在药物和他有意的手段下,陆莳兰渐渐意识昏昏,软成一段融化的温雪。 她刚咬住下唇,想控制住自己发出的可耻声音,他便凑过来,撬开她的唇舌,不准她私自将她的嗓音藏起来。 直到他密无缝隙地贴上她,想要占有时,陆莳兰毫无阻隔地感受到那灼热硕物,浑身一僵,心生惧怕。 “首辅,你放过我罢,求你,我不想要。”她用力推着他,想将他推出去,身体不住发颤。道:“你去找别人,好不好?” 霍宁珘失笑,他都这样了,还怎么停下。至于叫他去找别人……男子目光深沉,若这个女子不是陆莳兰,他自是早已转身就走,哪里会这样强求。但因为是她,他便赶也赶不走。 霍宁珘指尖拨开她散乱在脸颊的发丝,露出她整张莹洁的小脸,柔声哄道:“莳兰乖,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他口中温柔,却借着先前揉出的春水,掐着她的腰,强行破开紧致阻碍,寸寸贯入,猛然到底。 霍宁珘喉间逸出一声沙哑的低喟,为在陆莳兰身上获得的巨大快乐而眯起了眼。 有身体感官上的,更有心理上的。迷离沉湎的光芒,蕴在这双微挑的黑眸中,令他这张原就俊秀至极的脸,此刻看起来愈发惑人心魂。 与其相反的,是骤然失声的陆莳兰。 她像只被钉住的雪白羊羔似的不再挣动,唯有下巴抬起,纤丽的脖颈拉长,嫣红的唇瓣无声翕张。 她的身体是紧绷的,光洁的额头渗出细汗。 到底是怜惜她初次,霍宁珘知道她不适应,克制住想要逞凶的冲动,俯身轻轻吻着她。“放松点,莳兰,不要这样怕我。” 陆莳兰稍微缓过来一些,含着淡淡泪光的眼眸中透出些许恨意,她不明白,霍宁珘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什么一定要不顾她的意愿,这样对她。 她一手抵在他的胸膛,一手搭在他的后背,就想要报复地抓挠。 手放上去,却抓到他背上尚未完全长好的伤口,只是短促地一下,陆莳兰便立即松开手指,她感觉到不对劲。 果然,挪开微微湿润的手指,她发现指尖带着淡淡血迹。 她一时竟忘记自己正被侵犯,伸出手缓缓在他背后移动,极轻地触碰那些交错不平之处,分明就是新的伤口。 背上一痛,霍宁珘连眉也没有蹙一下。这个时候,他仿佛压根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全身的感知,都集聚到令他无比愉悦的一处。 倒是陆莳兰深深蹙起了眉,仿佛这些伤在自己身上一般,她想不明白霍宁珘身上为何会出现这样多伤口,这样多摸起来都觉得痛的伤口。 明明连那个塔塔儿的术赤被他杀掉,也没有见他受什么伤。 霍宁珘已抵抗不住她的诱惑,开始一下一下征伐起来。 “你是在心疼我吗,莳兰?”他始终在观察着她,游刃有余俯下身,在她耳边说。眼里似乎隐着孩子似的纯粹的期盼与欣悦。 陆莳兰闻言,看了看他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反抗不了,连报复都有限,只能虚弱无力地慢慢闭上眼睫,任由霍宁珘在她身上宣泄着他旺盛的精力。 *** 蔺深这时却过来了,他对守在门外的月夭略带焦急,道:“快,禀报七爷,国公亲自过来了,要见七爷。” 因霍宁珘明日就要离京,至今没有去国公府向众人道个别,霍牧恩心生不悦。 他这几天叫人传了小儿子两次,对方两次都是称受了鞭伤,尚在休养,并未去国公府拜见他。 霍家老夫人却是怪他将霍宁珘鞭笞得太狠,伤了儿女亲情。 霍牧恩便亲自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月夭便低声对蔺深道:“七爷与陆御史在里面。” 蔺深见月夭为难的神色,再细细听了听,他耳力好,自是听到支离破碎的低吟之声,还有断断续续的抽泣,间或夹杂了两声求饶。 那声音,听得蔺深顿时耳根发烫。 他愣了愣,想着该如何回禀肃国公。 却见肃国公不满他出来好一阵也不去回禀,亲自朝霍宁珘的正院来了。身后还跟着宋情。 是霍牧恩自己看到宋情后,叫上的她。他倒是很喜欢宋情,老宋家的女儿,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对他的妻子又孝顺,生得也是才貌双全。 虽然选择跟从霍宁珘而非跟从他,霍牧恩对着这个花朵似的姑娘,也是喜爱。 霍牧恩走到近前,正打算问,你们七爷呢? 却见人不停往屋里抬一桶又一桶的热水,一怔,问:“抬这样多水做什么,他那伤口,怕是暂时不要泡浴才好。” 低下的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月夭姑娘交代的是,将七爷屋里的玉池放满。虽然那玉池底下有地龙,但也只能起个保温的作用,还得先添热水。 霍牧恩突然领悟过来,不由怒喝:“大白天的,他便在屋里胡天海地?!” 霍宁珘既想小儿子放权给心爱的嫡长子,看到小儿子这副自甘堕落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怒气上涌。 然而,霍牧恩再生气,也不可能现在冲进儿子屋里。再不悦,也只得等。 “越发地不像话!屋里是何人?”霍牧恩愤怒霍宁珘的不争,道:“是他府里的歌姬?” 月夭哪里敢照实说出陆莳兰,只道:“回国公,奴婢也不清楚,兴许是的。” 门外吵嚷声令霍宁珘蹙了蹙眉,面色微沉,随即冷笑一声,充耳不闻。 第88章 这时屋内的动静已停下。 因此,宋情也听不到屋里的声音, 但她看了看那方向, 不知为何, 突然想起前几天晚上, 突然从霍宁珘屋里跑出来的少年。 那个叫陆槿若的少年。 她莫名地就觉得, 屋里的人是陆槿若。她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少年而已, 不必太在意。 可若是叫肃国公知道, 里面伴着七哥的是个男子, 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宋情实在是怕肃国公又要对霍宁珘用家法, 便道:“国公不如还是到前边等着首辅罢。” 霍牧恩当然不好对宋情发火, 他向来看重宋情兄妹的父亲,对这两兄妹也是给面子的。 *** 而内室中, 因肃国公说话中气十足, 嗓音颇大,不过一墙之隔而已,令本已有些体力不支, 昏昏沉沉地陆莳兰也听到了。 她反应了一下那人说的什么话。意识到外面那发出斥责的中年男子, 应当是才回京不久的肃国公。 陆莳兰没有见过肃国公,也没有听过对方的声音,但她已听说肃国公回京的事,又能这样指责霍宁珘的, 除了那位还会有谁呢。 相比起霍宁珘的冷静,她顿时身体一滞, 整个人明显变得紧张。 她早就被他翻过了身,此时大半张霞红的脸陷在羽枕里。因她人是趴卧在榻上的,看不到霍宁珘对肃国公这般的神色反应,便想要转身去看他。 却因为两人此时的姿势,她一动,便要牵动他,清楚地感受他的变化,她便不敢再动。不转过去也好,现下情境,她并没有想要清醒地与他相对的意思。 而且她很吃惊,肃国公居然对任了当朝首辅的霍宁珘这般直斥,不留情面。让她突然想起了总爱训斥她的父亲陆连纬。 不过,若是她祖父和她爹有首辅这样优秀的儿子,怕是不知高兴成什么样罢?怎会舍得这般怒斥。她清楚,她祖父和她爹一直都是更喜欢男孩的。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霍宁珘抚了抚她的发鬓,道:“不用怕,有我在。”又补充道:“他不会闯进来。” 她则问:“国公来了,你不出去?” 陆莳兰平时很少会高声说话,先前一直被他弄出声,嗓子要更沙哑了一些。 他心疼地咬着她白嫩的耳垂,道:“还早呢。” 比起去见肃国公,他低头看了看俯在榻上的她,目光落在那雪腻柔美的后背,他此时,怎么愿意离开心爱的女孩身边,去见处处打压他的父亲。 陆莳兰以为肃国公来了,霍宁珘总该停下。她闻言便皱眉道:“这样怎么行?总不能让国公在外守着,等着。” “你怎么这样不专心?”他也皱眉看着她,不打算让她再有去关心别的。 连陆莳兰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诱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诱人。一身的肌肤娇嫩得仿佛掐出水来,青丝在那肌肤上如缎披拂,现出一把不堪一握的腰,身上更带着若有若无勾着人的香气。 陆莳兰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不管肃国公在外面,又将她收紧在他的怀抱里,体内的事物又开始顶弄起来。 “够了,够了……” 她哭哭停停,仿佛被卷入水波中的一瓣兰。 这片水波起起伏伏,时而急流浪涌,时而柔缓轻漾,将她吞没,翻覆。 她被迫颠簸得太过激烈,原本还攀着他肩头的一双雪白柔荑,早已无力滑落,数次几乎要昏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情事才彻底停下。 *** 霍宁珘披上袍子,又拿披风裹了陆莳兰,抱着她起身时,回头看到那皱巴巴的床单上,一抹处子的血迹,目光微顿。 见里面的确没了动静,月夭很快迎上来道:“七爷,可要奴婢帮陆御史清洗?”霍宁珘哪里是伺候人的主儿呢。 “不用。”霍宁珘抱着怀里轻飘飘的人,并未放手,只道:“我帮她洗。”便带她入了净室。 月夭便退开来,只看到陆莳兰从披风里露出的两截雪白小腿,纤细玉润,带着点点红痕。 连小腿上都这般,不难想象身上是什么样子。月夭怔了怔,低下了头。 霍宁珘这时没有回头,却是道:“去准备药。” 月夭立即答是。 陆莳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累得连眼都不想睁开,入了净室,也被他抱在怀里,任由摆弄。 从未有其他人触碰过的花瓣,娇美幼嫩,原本如小小花苞,尚自紧闭。 今日突然经历了狂风骤雨,变得红艳靡丽。但依旧是叫人半分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霍宁珘拿了拧过水的帕子,这回倒是没有再做别的,而是真的为她仔细清洗。 第89章 霍宁珘带着陆莳兰在净室里清洗时,月夭已派人将他床上一片狼藉的褥单换过。 他抱着人从净室出来时, 月夭还有点不敢置信。 七爷居然还真的会伺候人, 而且将陆御史拾掇得妥妥贴贴。就连后面上药, 没有让她帮一点忙。 看了看陆莳兰略显干燥的嘴唇, 霍宁珘又取过下边备好的瓷盏。 迷迷糊糊中, 陆莳兰感觉到有人给自己喂水。 也不知霍宁珘喂她喝的是什么水,有微微的甜, 清香如花露, 入了喉咙, 令干涩的喉咙舒服多了。 霍宁珘低头看着她紧闭着眼眸, 一张嫣红小嘴却嚅动个不停, 觉得她这个样子着实可爱,唇角轻轻勾了勾。 月夭看了看这位对陆御史爱不释手的主子, 从床上下来后, 霍宁珘几乎就没有将人放下来过,她心里已有些明白。 霍宁珘给陆莳兰喂完水,将她放到床上, 对月夭道:“我要去前面一趟, 你照顾好她,哪里也别去。” 月夭便道:“是。” 他特地交代:“若她突然醒了,不能让她走。” 月夭立即明白,霍宁珘是担心陆莳兰完全清醒后, 无法接受,做出什么傻事。忙道:“是, 七爷。” 霍宁珘离开后,月夭来到陆莳兰身边,看看已然熟睡的女子。 看惯了陆莳兰规规整整的男儿装扮,她还是第一次见陆莳兰披散着头发的样子,对方身上又被七爷穿上了水红色的中衣,睡态婉婉,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是个姑娘了。 月夭也知陆莳兰遭了罪。七爷那身形力量,就算尽量温柔,男子在那种事情上头,正是兴奋的时候,又能柔缓到哪里去,难免叫陆御史这柔弱的身子骨难以承受,累得人事不省。 *** 前院里,霍牧恩知道得等儿子一阵,可没想到的是,居然让他等了这样久。几次想摔了杯盏走人,到底不想父子之情无法转圜,生生压制住。 他最终还坚持下来,没有走。只是偶尔闷声斥道:“太不像话了,简直就是胡闹。” 终于等到霍宁珘来了前院,霍牧恩看看他,他这儿子穿着身玄黑绣飞鹿暗纹的箭袖衫,若只看仪表,霍宁珘的不羁倒是没有形于外,反而是清清冷冷,跟那天上月似的,岂料竟白日宣淫,变得这般贪恋女色。 又想想,这孩子终究是年轻,血气方刚,在京中又不似从前在战场可以发泄他比常人充沛的精力,也不足为奇。 他最钟爱和寄予厚望的儿子虽是霍宁珩,但是,毕竟霍宁珘被家中女人当成宝,无论是霍老夫人,还是他的妻子,都是最偏疼这个小儿子。他也不能与他的关系过于僵。 霍牧恩便不再发怒,只是淡讽了两句:“都有力气弄女人了,你还需要休养?叫你到国公府一趟,你的理由倒是多得很。” 霍牧恩又道:“也不怕你那伤口崩开?” 霍宁珘心下暗嗤,伤口是崩开一些,不过与得偿所愿,得到陆莳兰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他今日心情极好,便不想跟肃国公计较太多。 应当说,他对霍家这些家人,向来计较得少。 霍宁珘生性潇洒,对许多世人孜孜以求的东西,其实看得颇淡。但那是从前,现在,是他的,他半分不会再交出去。 他坐到一旁椅子上,倒是没有像肃国公那般板着脸,反是比较淡然,道:“过来有事?” 霍牧恩微微一愣,他这小儿子还能这般平静地与自己说话。受了鞭笞,又让他去蜀中。他居然安安静静全接受了? 可能因为霍宁珘太平静,霍牧恩反而有些担心起来,担心他是暗地里有所谋划。 他便道:“要离京了,你不进宫,也不去国公府道别,就这么走了?成何体统?” 萧冲邺还提出为霍宁珘设宴送别,都被其以身体不适拒绝。 霍宁珘道:“祖母那边,就不去徒惹她伤心了。”至于宫里,绝口不提。 霍牧恩又道:“去了蜀中,一切皆要靠你自己。那边势力驳杂,你也不要一过去便树敌众多。” 霍宁珘一句话也不回应,令说教的霍牧恩难免尴尬起来。 他想了想,也是,连京城这样深的水,霍宁珘都能迅速立足,掌控局势,何况是蜀中。 便又道:“你哥哥冒犯了恪淑长公主,不管怎么说,也得将其娶回霍家。你哥成亲了,按着序齿你便也该成亲。我此次,与你母亲合计,给你挑……” 霍宁珘看看霍牧恩,打断了他,直言道:“我的兵权,你要就罢了。连我找什么女人还要管,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你!”霍牧恩顿时被他大逆不道的话,气得险些晕过去。 他也看出霍宁珘对他的不欢迎了,想了想,索性起身离开。他跟这个儿子,果然话不投机半句多。 见霍牧恩等这样久,却这么一会儿就走。王奚也摇摇头,国公从来与七爷都不曾交心。父子隔阂怕是永远也不会消除。 *** 陆莳兰醒来时,已是晚上。 她立即就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尤其是腰间与腿心的不适,一动动腿,更是又软又疼,都在提醒着她,先前她与霍宁珘之间发生过什么。 她看了看周围,还好,他此刻并不在。 陆莳兰随即又呆呆看着帐顶,回想今日发生的事。 她依稀记得,虽是大冬天的,但两人都出了身汗,尤其是他。但现下,身体却是清清爽爽,可见已有人给她清洗过了。 她也不敢细细回想,只是在考虑,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她对男女之事,之前是不清楚的。大都是听阿眸说的,要么就是办理官员狎妓等案子时会涉及,但都不可能很具体。今天,才算有了体会。 她以为自己不在乎女子贞洁,反正都决定一直当男子,不回复女子身份。但是真的到这个时候,被人占了身子,其实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不知所措。 她没有想过,霍宁珘会对她做这样的事。两个人做了这样亲密的事情之后,她也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陆御史醒了?”月夭正是出去看厨房里为陆莳兰准备的晚膳,一回来便见陆莳兰张开了眼睛,立即上前询问。 月夭也有些担心,她对陆莳兰一直很有好感,便道:“陆御史饿了罢?七爷让我们准备了饭菜,陆御史吃点东西,可好?” 陆莳兰坐起了身来,才发现自己穿的是女子的衣物,淡淡的水红中衣,连鞋也是女子所用的明珠雪缎软履,令她格外不适应。 她便问:“我自己的衣裳呢?” 坐起身的动作,却是令她有些无措又窘迫地发现,有什么又滑又粘之物,从她体内沿着她的腿根流出,令她顿时身体一僵。 她不知是因霍宁珘留在她体内深处之物太多,先前并不能一下清理完全。只知道,很不舒服,要去弄干净。 便蹙眉对月夭说:“我……要去净室。你将我的衣裳给我。”她已看到自己被整齐叠放在一旁案侧的外裳。至于中衣,倒没有看到。 陆莳兰态度坚决,月夭也只得先将衣物还她。 因为腿软的缘故,陆莳兰脚落地时险些跪了下去,还好月夭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步子走得有些慢,入了净室,清洗的动作也慢。指尖摸着双腿间的滑腻,还有些微肿,脑中闪过霍宁珘俯在她身上时的画面。令陆莳兰焦灼地闭了闭眼。 见女子穿戴好从净室出来,丝毫没有问霍宁珘去了哪里,只说要走,月夭也慌了,道: “陆御史,七爷说,你不能离开。七爷现在有些事出去了,你在此稍微等他,他回来了,你们说说话再走,可好?” 七爷先前一直在屋里守着陆御史的,方才却突然接到勤王军的军情急报,四万多临安关大军突然冲击京畿大营,与之前的战报有变。 又因不知陆御史多久才会醒来,七爷只有先去处理那边。 月夭清楚,追随霍宁珘的人太多,听他号令的人太多,都将他奉为信仰般的存在。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一生荣辱都尽托在霍宁珘身上。七爷其实,也不是为他自己一个人而活。 陆莳兰倒是觉得,霍宁珘此时不在最好了。也让她可以有喘息的机会,好好想想。 陆莳兰知道祖父给了她带着药的酒之后,心里更多了一层心灰意冷。虽然那酒里的药性其实很小,药力时间也短,但终究是的确下过药的。 她便问了问月夭:“月夭姑娘擅长药理,你这里有避子药么?” 月夭摇了摇头。这种东西,霍宁珘没有发话,月夭哪里敢自作主张给陆莳兰。 陆莳兰要走的态度很坚决,不管怎样,她想要弄清楚,祖父为什么要那样做。 月夭当然不敢放人。 *** 门房这时却说了陆家来了人,陆连纬亲自上门,要来找儿子陆槿若。 霍宁珘现下却不在侯府,而是去了骧骑营。 王奚再霸道,也不可能不让人家父子见面,更何况陆连纬不见人不会罢休的架势。 知道陆莳兰之于霍宁珘的特别,这陆连纬可能是未来霍宁珘的岳父,王奚也只得让对方先将人带走,立即派人去禀报霍宁珘。 陆莳兰没有想到会是父亲来接她,以往这个时候,对方大多都在赌博或是酒楼。 陆莳兰被陆连纬塞进马车,她很快发现,父亲今天跟平时不大一样,格外的沉默,而且居然没有骂她。但是也没有看她,而是始终垂着首,紧紧握着拳。 第90章 一路上车厢里都很沉默,陆莳兰突然道:“爹,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知道她与霍宁珘…… 陆莳兰担心陆连纬知道了会骂她的, 但出乎她的意料, 她爹的确是知道了, 却并没有对她显露怒意。而是说:“你不要怕, 现在有爹在。”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陆莳兰一怔,突然想到, 既然祖父给了她那带药的酒, 那她爹知不知道这件事?可她很快又觉得, 她爹事前是不知道的。 她突然道:“爹, 这里好像不是回去的路。” 陆连纬终于看向她, 说:“还回去做什么?不回去了。” 陆莳兰微微一愣,不回去了?那去哪里。 陆莳兰被陆连纬带到了一处隐蔽的民居, 她的继母和二妹陆莳安竟然也在这里, 当然,她的季嬷嬷也在。 一看这情形,陆莳兰就知道是京里要出大事了, 要不就是陆家要出大事了。联想到霍宁珘要出京的时局, 陆莳兰觉得,还是京中出事的可能性更大。 就是不知道,她这纨绔的爹爹是如何知晓的。 季嬷嬷一见陆莳兰,激动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听陆歧暗中说,今晚上要变天了。见到她家姑娘回来了, 她才放下心来。 季嬷嬷知道,她们这些女眷,多半是在此暂避,不久就会被送走。 陆连纬只拿了一个药瓶给季嬷嬷,说是益气的药,让她拿水服侍陆莳兰吃药。就先离开了。 这其实是避子药,在车上时,陆连纬已告知过陆莳兰。 陆莳兰看了看那暗红色的丹丸,接过白水来,接过药丹仰头吞下。 这地方窄,大家都暂时挤在一起,陆莳兰见陆莳安不住咳嗽,脸蛋涨得通红,似是染了风寒十分难受。 她便道:“安安怎么染了风寒,吃过药了么。” 陆莳安见了陆莳兰,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她已经很久没与这个哥哥打照面,对方似乎成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她便轻哼道:“哥哥根本就没有爱护过我这个妹妹,此时又何必假装关心。” 陆莳兰的继母林氏一愣,道:“安安,你瞎说什么呢!” 陆莳安心中始终梗着一根刺,道:“我说错了么?他明知道我想代替大姐嫁给宁珘哥哥,结果呢,他时常出入首辅府中,多的是为我俩牵线的机会,可他从来没有为他妹妹的终身大事出过一分力!这还叫好哥哥?” “现下……宁珘哥哥要去蜀中,天各一方,我就再也见不到他!”陆莳安越想越气闷,也再顾不得别的,便在母亲和哥哥面前发泄道。 陆莳兰垂眸片刻,若是只有他们兄妹两人,她当然会教训陆莳安,但她的继母此时也在,她便不好逾过对方去教训人。 林氏果然生气,正要训斥陆莳安。便听不知何时又折回来的陆连纬一声暴喝:“闭嘴!”又道:“没大没小,不知廉耻!” 陆连纬这两句,骇得陆莳安大气也不敢再出,险些哭出来。 陆连纬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既然你们已会和,外面的车也备好,就快些走罢。” 说着催促人一干女眷做着乔装,送上了车,陆莳兰疑惑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必须立即离开吗?” 陆连纬看着陆莳兰,只道:“晚些再跟你细说。”他知道她是牵挂阿眸,道:“放心罢,阿眸自有江照英看顾。” 他又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先护着你自己就不错了。”这个女儿只适合生活在尽然有序的和平时代。万一京城真的乱起来,陆莳兰若落到他人手中,识破她女子身份,不知是怎番情景。 陆莳兰才经历过那种事,她的腿心至今还疼着,深知男女力量之悬殊,便不再说话。 季嬷嬷与陆莳兰两人一辆马车,被送往城东的朝安门的方向。 现在这个时辰,城门的出入检查已十分严格。不过,陆家早就布着自己的人在此,倒是过关了。 出了东城门,又登上在外接应的马车。 陆家女眷顺利出了城,但是,城中有不少人,只晚那么一步,就没有这样幸运了。 陆莳兰她们还不知道,今晚的京城会成为无数人的不眠夜。 萧冲邺夺嫡上位之时,是霍宁珘带着大军压城,他本人则伪装成侍卫入宫,射杀了萧真,再迎萧冲邺入宫登基。 那一次,兵临城下却并未入城,整个京城没有经历战火,就完成了权力巅峰的交替。城中百业得以完好无损地延续,经济没有受损,大小民宅亦无一处受到侵袭。 有很多百姓,甚至都不知大战一触在即,上面的皇帝,就换了人。 然而,这一次…… 在霍宁珘要离京的消息确切后,各方势力就蠢蠢欲动,打算先发制人,萧冲邺不想让霍宁珘放虎归山,其他势力则是打算着,趁萧冲邺向霍宁珘下手的时机,趁虚而入。 *** 南城门的异况最先传来,霍宁珘手底下有人来禀,道: “七爷,西城门那边烧起来了,那个大火,怕是轻易难以扑灭。” 便有将官道:“连七爷都决定退让,皇上却不怜惜自己的子民,非要掀起战火。这等行为,与暴君有何异,实在是不堪为天子。” 霍宁珘道:“并非一定是皇帝。这个时候,都有可能。” 果然,又有人来报道:“七爷,寿王已失去下落!” 蔺深这时也来禀:“七爷,陆御史被她的父亲陆连纬带走了,我们的人跟着陆御史,却被陆连纬狙杀。整个陆家中,陆伯爷也消失。” 蔺深又道:“原来大名鼎鼎的玉腰楼,便是陆家的产业,是其在京中的情报收集地之一。陆家所谋,绝不简单。” 说着,他拿出一个手环递给霍宁珘,道:“陆御史的手环没有带走。” 霍宁珘接过被他抛到角落的手环,此时细看,倒是发现了这并非自己送陆莳兰的那一只。 因这手环小巧,内中机括也极为精细,要仿造本就较难,还能仿造得能这般近似,令他也一时失察,却是更难。 蔺深说这番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看霍宁珘的神情。陆御史这样消失,七爷的心情可想而知。 为了迷惑人的视线,陆家的家业都被陆连纬“败光”,陆家一直都生活相对拮据。甚至连调陆莳兰回京,都要托上霍宁珘才行,向外展现的,一直都是过得有些艰难,在世家中能力与财力都上不了台面的形象。 果然是从许久以前就在谋划了。 霍宁珘的神情隐在暗影中,有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才语气莫辨地慢慢道:“也难为陆家伪装了这样多年。” 他目光微凛,又道:“既然所有人都不希望我去蜀中,那我便不去就是。立即去通知四哥,按我们的第三个计划行事。” 陆莳兰既然是被陆连纬带走,陆家又实则是深不见底的实力,自然不会轻易出事。而霍宁珘手底下,却有将性命系于他的将士。这个时候,自是迅速决断,没有一丝犹疑。 就在此时,却又人来禀:“七爷,国公爷向您求助,要你带着人去增援霍家在京畿大营的军队。” 京畿大营驻扎部队也是三万多人,临安关大军虽然也是三万多,但京畿大营里如今的兵力却并不隶属于一人,而是京城戍卫军有一部分,霍牧恩带回的部分兵力也暂时安置在那里。实际是各位其主。 京畿大营的副将与这李秋坚勾结,出其不意杀了京畿卫戍将军。 京畿戍卫军的士气低迷,只能听令于那副将,与临安关军队一起,前后困住了霍家隶属于肃国公的军队。 至于那李秋坚等人到底属于哪一方势力,尚不可知。 果然是大乱了。 *** 季嬷嬷总觉得陆莳兰今日有些不对劲,时常出神,偶尔还有些恍惚。 看她终于在马车里睡着了,便去给她掖被子。这马车中比不得室内,这个天气寒意侵人,看那陆莳安不是就染了风寒么。 拉好被子,她便借着罩灯里昏暗的光线,打量着这个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姑娘。 却见她白皙细柔的脖颈一侧,有点点痕迹,半隐在衣襟之下。 季嬷嬷心中咯噔一下,思索片刻后,伸出手,解开了陆莳兰的外裳。她家姑娘睡得沉,在梦中也不过轻轻嗯一声,便继续睡着。 季嬷嬷却是愣住,那锁骨一片也是。她这个年纪,哪里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季嬷嬷担心之下,又急急将陆莳兰的中衣和亵衣也扯开一些。陆莳兰是解了束胸的,难怪先前一点也不要她帮忙,碰触她自己胸前时还总是不经意蹙眉。这雪白的两团上,也能看到吻痕与指痕。 这是被男子不知怎样折腾过了,她的这个姑娘,怎么回来一声不吭呢。 季嬷嬷抖着手赶紧将陆莳兰的中衣又扣好,惟恐她着凉。 第91章 季嬷嬷从前伺候过陆莳兰的生母,知道两母女的皮肤都细嫩, 手脚落重了易生痕迹。 想起陆莳兰今日是去的侯府, 她心中有了猜测。 虽然她暗暗拿霍宁珘当姑爷看, 可这也只是她的一种寄望而已……名不正言不顺的, 两人还没有成亲就如此, 难免令她惶惑不安。 看来,之前陆莳兰吃的那药, 根本不是什么益气药, 而是用来避子的。 这一晚, 季嬷嬷根本没能入睡。 辗转至天亮, 等陆莳兰醒来, 倒是她发现季嬷嬷愁眉紧皱,主动问:“嬷嬷怎么了?可是昨晚睡得不好?” 季嬷嬷答:“若不是嬷嬷昨晚碰巧看到, 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瞒着我?” 陆莳兰反应一下, 意识到季嬷嬷在说什么,略思索,道:“我想着已是过去的事, 多说无益。” 她又道:“嬷嬷不必担心。反正我也没有打算以女子身份嫁人。”意思是有没有**于人都没关系。 陆莳兰也不知, 是因为她生性的缘故,还是因想摒弃女子的身份,抑或因为那个男人是霍宁珘。 总之,她现在的失落之感已不像昨日那样强烈。已过去的事, 就过去罢。木已成舟,再多想, 又能什么改变?她已能反过来安慰季嬷嬷。 季嬷嬷既心痛,又有些哭笑不得,便不再说别的,只道:“你告诉嬷嬷,是不是首辅?” 陆莳兰沉默少顷,点点头。 真是孽缘……季嬷嬷忍不住叹气。她带大的姑娘她清楚,陆莳兰压根不想做女子,想必是首辅多少用了强。季嬷嬷还不知陆伯爷给了带着媚药的酒。 陆莳兰不想再讨论自己这件事,想去找父亲询问京中情形,却根本不见人影,只有家中的仆从送着几名女眷继续东行。 她知道,京中的事态必定变得十分严峻。 *** 萧慕微记得自己是在公主府里入睡,醒来却换了个地方,身边只有墨鹊是熟悉的,屋内和屋外把守的全是陌生人,心中悬起,惊讶道:“这是哪里?” 立即有一名女子道:“长公主勿要害怕。我们是四爷的人,特地按照四爷的命令,将长公主送去一个安全之地。” “安全之地?”萧慕微嚼着这句话,她身为皇族,对时政较为敏锐,立即反应过来,多半是因霍宁珘离京的事,造成政局动荡。就是不知,霍宁珩在其中会扮演什么角色。 但是,萧慕微存了心眼,若这些只是借着霍宁珩名义来带走她的人,可怎么办? 她便问:“那……我若有事找四爷,你们能联系上他罢?” “这是自然。”那女子道:“公主是有话要奴婢带给四爷么?” “正是。”萧慕微略思索,道:“你帮我问问你们四爷,我让他帮我找寻的冰丝翠尾琴,他帮我寻到了吗?” 那女子得了吩咐,立即退下去。 *** 霍宁珘先前召集逼宫的兵力,都被肃国公保下,几日前便离京往西行前往关中。 此时,收到霍牧恩求援,霍宁珘却不得不去增援。 只因,京畿西大营的霍家军,已被霍宁珘派人策反,现在其实是他自己的兵。 更何况,霍家两兄弟决定回去关中,原本也要经过京畿西大营。 那在京畿西大营占据优势的李秋坚,的确是名猛将,武艺超群,与蒙古军的实战经验丰富。他正是受了皇帝的暗中召见,前来京城勤王。 他守在霍宁珘回关中的必经之路上,要为皇上捉拿对方,为自己挣一大功。 他终于听到尖利的哨响,立即带着亲兵精锐奔袭而出,看向那传来异动的方向。 雪地弥白,在火塔下反着刺目的光。苍穹还有雪絮絮飘落,在这飘零的雪中,李秋坚便看到一人一马的身影,带着一小片潮水似的骑兵,从那阴暗的林中慢慢出现。 那是名年轻男子,身在阵前,披一身玄色软丝甲胄,高居马背上,马鞍旁斜挂着鸦黑长槊。 李秋坚一愣,来人的相貌正好被蒸腾的火光照亮,五官清隽分明,无一丝瑕疵。 霍宁珘声名在外的,不止有他的功绩,还有他的容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看到那等容色,那等静默如渊临岳恃的气势,令李秋坚很快明白,这人必定是霍宁珘。 李秋坚一声大吼,双腿猛夹马腹,银锋闪烁的大戟一扬,便朝着对方冲击而去。他天生神力,力大无伦,在单兵较量中未尝过败绩。 霍宁珘身下那匹通体乌黑的阿苏罗,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般,马蹄陡然疾奔,踏起一片烟岚变幻,丝毫不惧地超前迎上去。 太快了。不止是这黑驹阿苏罗的速度,更是霍宁珘出手的速度。 几个回合后,李秋坚甚至没有看清霍宁珘是怎样出手,头上威武的将军盔便被一挑而起。伴随那暗银色的枪首袭来的,不止是冰雪般凛冽的寒意,更是纯粹无尽的杀意,一种能摧人心智的杀意。 李秋坚吓得心胆欲裂,在这,他竟对上了霍宁珘的眼睛,他浑身一震,总觉得是霍宁珘有意放自己一码。 果然,李秋坚又勉力支撑一阵,被霍宁珘反手将槊身重重抽在身上,直直将其掼下马背。槊首砸落,却并未完全落下。 “首辅枪下留人——我李秋坚,愿从此追随首辅!誓死效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这李秋坚本就是个急智的,奋力大喊道。 李秋坚并非诈降,而是真心臣服。 他本就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来,此刻,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从来没有这样坚信过,最后夺得天下的,不会是别人,必将是他面前的霍宁珘! 霍宁珘果然是有意放这猛将一码,慢慢收回兵器,道:“那便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李秋坚果然诚意十足,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对方向,心潮澎湃,立即叫人撤了对那万多霍家军的围困。 并向霍宁珘道:“首辅,末将这就追随首辅杀进京中!” 霍宁珘却是道:“不必,暂时就在这京畿西大营驻扎下,等着皇上来向我们求救。” 李秋坚自是听从。 霍宁珘自己也带来了五千精锐,加上西大营如今所有兵力,实在堪称一支为数不小的兵力。 *** 在西大营驻扎了一天,李秋坚突然来到霍宁珘营帐外,道:“王先生,今日我那边抓了些入京的女人,有些是从湖广来的秀女。个个都生得水灵灵的,其中有一个姓陶的,特别漂亮。” “我想着,兄弟们都辛苦了,特别是七爷。所以得了这群美人,绝不敢私享,特来进献于首辅。而且,我还抓了好些个富户,得的东西一律不敢私藏,一一孝敬七爷。” 李秋坚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他不比得从前追随霍宁珘多年的老人们,自然想多挣表现。 王奚却皱皱眉,道:“李将军,既然你如今跟着七爷,那就一定要按他定的军规行事。七爷治军甚严,其中一条,便是不可杀掠百姓。在七爷这里,你不必孝敬旁什么,只要立了战功,自会论功行赏。” 李秋坚有些迟疑不信,这世上,收买人心的话谁会都说,但真正做的,却多是另外一套。 王奚知道李秋坚还抱着怀疑态度,便叹口气道:“铁蹄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这绝非七爷想要看到的。这么跟李将军说罢,七爷与四爷自幼师从已逝的一代全能大家,祁蓊先生。那是真正风骨标傲、泽济苍生的人物。” 他微顿又道:“虽然,七爷少时因性情顽劣,不似四爷那般受到先生钟爱。后来,在七爷选择去做斥侯时,祁蓊先生甚至宣布从此没有七爷这个弟子。但是,先生最重要的训诲,七爷却是铭记于心,那便是绝不践踏百姓。” “你想想看,七爷是欲接管这天下,而非毁灭这天下,自是对农耕商贾,民生与民心,破坏得越少越好。否则,若要重建,要耗费的心力就越多。” 更何况,霍家做着生意,霍家两兄弟的钱来自于庞大的生意网。一个饱受摧残的国家,如何创造财富?只有天下晏然,百姓先能安居,才能乐业。 王奚这般推心置腹,李秋坚便拱了拱手,立即下去更正自己的失误。 *** 霍宁珘不知李秋坚来过,他正独自坐在桌案前,桌上摆放着地图,各地战报,还有一只手环。 他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看向那只手环。 想起那日,陆莳兰用这手环想要袭击他,反被他轻易制住的情景。难免又想道关于她的更多。 霍宁珘也知道,现在不是想女人的时候,但就是,有些控制不住。他的自制力,一遇到陆莳兰就会减弱。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那天会对着她失控成那样。看到那副晶莹姣美的女体时,他几乎完全被想要得到她的**所支配。 那酒中媚药的效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对她的渴望。 但是,她一定被吓到了,会更想躲着他。 他原本是想守着陆莳兰醒来,好好地开解她,哄着她。让她知道,他是非她不娶,只希望让陆莳兰不要因此有任何后顾之忧。 谁知,在多方的角逐发力下,局势变化之快,竟让他没有能等到她醒来。 *** 霍宁珘正在出神,外面有人禀报,说几名将领过来了,他便让他们都进来。却见宋情也在内,她穿了身银丝软甲,从一匹雪白骏马上下来,格外英姿飒爽,引人注目。 宋情与众人一起入了屋内,便见霍宁珘已脱掉甲胄,穿着一件轻便薄袍,雪白的中衣领子露出一截,发鬓带着水汽,微微湿润,瞧着是刚沐浴过。 宋情见霍宁珘的手不知怎的似乎受了点伤,正低头用纱条慢慢缠着虎口。她便道:“七哥,我帮你罢。” “不用。”霍宁珘熟练地包了两圈,看向几个兄弟,道:“城中怎样了?四哥那边将人捉住了么?” 第92章 那人回道:“四爷那边,进展一切顺利!” 霍宁珩要捉的, 正是勤王军的另一队人马, 永平军。他将那队勤王军, 困在京北少余关。 以霍宁珩对兵法的谙熟和口才, 自是将对方主将先围困, 后又策反。 如此一来,两队勤王军便都被挟制。京中禁军数量此时也不多, 就算加上肃国公剩余的一万多兵马, 面对霍家兄弟手中兵力, 实在不堪一击。 这时, 却见有人急急来到帐中, 道:“不好了。七爷,方才得的消息, 四爷受了伤!” “发生何事?”霍宁珘闻言蹙眉, 立即站起身来。 那人便继续道:“四爷带着永平军前往东辕门时,国公让他前去保护皇帝。谁知,正骑卫竟投效了陆家, 两支军队交锋起来。” “四爷力退正骑卫四千多军, 如今,那正骑卫残兵已往南撤走,四爷虽受了些伤,但对方的陆伯爷, 裴夙隐也受了伤。” “陆家与裴夙隐是一方的?”霍宁珘只将这念头在脑中转了一圈,立即想明白许多以前令人疑惑的关窍。 那属下道:“正是。” 他又问:“我四哥现在何处?” “回七爷, 四爷已让皇上与国公接入宫里,请宫中太医进行医治。” 霍宁珘之所以没有离开京畿西大营。是因这李秋坚轻易地降了他,他担心,若他不坐镇于此,李秋坚若是又改投他人,那便会阻了他与四哥回汉中的退路。 李秋坚虽降了他,毕竟有为形势所迫的原因,还没有真的到誓死效忠的份上。他得为他与四哥留一条退路。 但此时,事关霍宁珩,霍宁珘当然不能再以静制动。便叫人传来李秋坚道:“李将军,你点上两千兵马,随我一起进宫。” “是,末将领命!”李秋坚立即答。他心道,这位首辅实在是善于拿捏人。两千兵马能做什么?自然将命都挂在首辅身上了。 宋情闻言,立即道:“七哥,当心是计!”她担心,萧冲邺用霍宁珩的安危为诱饵,将霍宁珘引入宫中,手到擒来。 霍宁珘只道了一句:“放心。”便率着将士入城。 宋情并不知道,说负伤了进宫医治,只是霍宁珩与霍宁珘约定的信号。 即便霍宁珩没有在裴夙隐和陆伯爷的手中负伤,他也会佯装负伤,他们早料到萧冲邺不会放过最后这个除掉霍宁珘的机会,一定会让他进宫,便将计就计罢了…… *** 陆莳兰等陆家女眷最终停下的地方,令她颇为惊讶。 当她掀起马车帘子,看向这座被大雪覆满的城池,发现赫然是她所熟悉之地,南京。 更叫她吃惊的是,那马车一路前行,竟至南京旧皇宫前。也不知外面怎样交涉的,宫门很快打开,将陆莳兰等人放进去。 要知道,这南京皇宫里,平素只有宫女太监在内负责洒扫维护,仅在皇帝巡狩南方,才会住一住。 这里平时不会点太多的灯,是较为黯淡的,而此时,映入她眼中的却是一片灿烂宫室。就像是,沉寂多时的旧宅,突然焕发光亮,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陆莳兰立即道:“我们不是离京避难的?怎会来这里……” 陆歧道:“公子勿忧,这的确是老爷安排的暂住之地。公子身份已非比以往,伯爷与老爷不久后也会过来这边。公子尽管放心。” 他知道,陆莳兰只要愿意回复女儿身,一个郡主的封赏,是肯定会有的。就算她依旧想做男儿,也会有更高的身份。 毕竟,陆家的功劳不可替代。当然,那是因为陆歧还不知裴夙隐的心思。不知陆莳兰还可以有更高的位置。 “非比以往……”陆莳兰皱眉重复这几个字。 陆莳安闻言,从入宫的震惊中回神,立即道:“什么意思,陆歧,你说清楚,你的意思是,祖父和父亲将要接掌天下,我要当公主了?” 陆歧皱眉,道:“二小姐,只是上边恩典,请咱们暂住,并非你要当公主。这话可不敢乱说的。” 陆莳安顿时失望下来,随即又因初次入宫的新奇,将那失望抛到脑后,对这暂居的地方显然喜欢极了。 有人带着她们入内,让女眷们暂时住在一处宫室中。 *** 在一天之后,裴夙隐、陆家父子等人也到了南京。 陆伯爷却是受了重伤,人事不省,陆莳兰有再多想问祖父的话,也只能先作罢。并且出于孙女的身份,还是去探望了对方伤情。 她听说裴夙隐也受了伤,便随宫人来到裴夙隐目前暂居的宫室,道:“师兄,你受伤了?” 裴夙隐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养些天就好。”看到陆莳兰好好在自己身边,他便放心了。 她穿着一身墨蓝的衣衫,只是因为冷,外面披了件宝蓝底兜帽带貂绒的斗篷,这对陆莳兰来说,已是很鲜艳的颜色,毛茸茸的貂绒兜帽,衬着她被冻得白里透红的皮肤,令她的脸庞显出一种稚气,看起来年纪小很多。 这斗篷还是裴夙隐特地叫人给她准备的,亲眼看到,觉得的确是适合她。 裴夙隐看着陆莳兰将那斗篷脱下,露出窈窕的身段,有些挪不开眼。 但是,他很快想到,此前不久,霍宁珘已先一步将她的美好品尝,将她彻底占有过。她不知在怎样的害怕下,被霍宁珘逼着承受他的掠夺。眼中就浮上暗色,有种杀戮的**。 她生病的时候,裴夙隐为她制药,关心照料她。如今裴夙隐受伤,她自然也要照顾对方。 男子突然道:“师弟,我本姓萧,名隐。我的祖父乃是太.祖的承懿太子,当初被族叔篡位窃国的承懿太子。” 陆莳兰顿时就明白了。手指捏得泛白,看着面前的师兄。 萧隐又道:“我不过是,来拿回原就属于我的东西。” “那,师兄与东夷国又有何关系?” 他答:“我母亲是东夷的公主。” 陆莳兰沉默,这才明白,陆家原来一直处在权力争夺的漩涡核心。她没有太追究陆家对她的隐瞒,当一个家族已决定赴汤蹈火,又岂会介意一些小小的牺牲。 “陆家自伯爷到槿若,为我牺牲良多,更令师弟你也因为我,受了许多年的苦。这些,我都铭记于心。” “没有关系。我本就更喜欢做男儿。”陆莳兰沉默片刻,又慢慢道:“师兄,我……不希望看到百姓再次因战乱陷入水火。” 也就是说,无论谁做皇帝,在她心中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皇帝德行操守如何。 面对陆莳兰的直白,萧隐并不生气,反而是笑了笑,道:“这正是我欣赏师弟的原因。放心罢,师弟还不了解我?既然都兵不血刃地入了南京,师弟实可放心。” 陆莳兰心中极乱,点了点头,难怪她的老师也拥戴师兄,这才是正统,是太.祖当年最看重的嫡脉。 她在南京都察院当过助手,对这边的行政管理也有了解。 她知道,南直隶地位特殊,军政管理上本就以一干世家与老臣为主,盘根错节,树大根深。甚至有独立的兵部和户部。 她师兄能在南京站稳脚,的确就似成立了另一个小朝廷。 *** 陆莳兰这两天哪里也没有去,她被安排住在萧隐的侧殿,侍奉他的文书。 殿内总是燃着芝柏香,倒是没有用名贵的龙涎,这是萧隐在东夷养成的习惯。 陆莳兰去梅林中走了一圈回来时,便见几名老臣来到萧隐的书房中。她便听有人在内道: “霍家两兄弟好手段,竟将萧冲邺形同软禁,如今,又将京中势力清洗了一遍。” 另一名老臣道:“他霍家如今也是在谋大位,与咱们做的都是一样的事。但,霍家是想窃国的乱臣贼子,咱们则是为了光复正统!” 有人应和:“不错,我等筹谋的时候,霍宁珘那小子还在喝奶。现在居然叫他坏了事!” 陆莳兰的老师柳慎石也赫然在列,则说:“之前我在南京时,先后见过霍家两兄弟,绝不可因他们的年纪就小觑,否则,只会是咱们吃亏。” 陆莳兰知道,师兄或许是故意让她听到的。 他昨晚对她说过了,他想让她知道,他与陆家正在做的事。 她便在隔间继续听着,听到他们说—— 至此,天下割据。 萧隐占了南直隶,并圈占周边浙、江西、湖广东部等近五省的范围,将身份昭告天下,复兴大乾正统,依旧称“乾”。 萧慈则去了南边建国,以母族握兵所在的福建建宁为据点,延展至两广一带,似乎只是自立为王,只求自保。 还有云南、蜀南哪边也不隶属,当地土司都趁着这割据之势,自己统治起来。 而南从湖广西部起,西北至关陇地区,东北至辽东的大片版图,皆由霍家两兄弟所占据。虽未正式建国,却是盘踞了各要冲与重镇,俨然已划入治下。 *** 萧隐的心思一直藏得很好,对陆莳兰与在南京国子监时待她无异,因此,她自己并无察觉。 倒是季嬷嬷,因着霍宁珘对陆莳兰的所为,对她身边的男人格外谨慎,倒是看出来一星半点这萧隐对陆莳兰的意思,却又无法确认。 这日,陆莳兰主动向萧隐提出:“殿下身体好些了,我便不想再住在宫里。殿下也知道,我外祖虽过世,但他的宅子留给了我。我想搬去那边。” 萧隐也知道,陆莳兰是个闲不住的,他沉默片刻,道:“现在时局不一般,你住外边,大家都不放心。这样罢,南京也有都察院,恰好右佥都御史之职还空缺着,你去可好?” 陆莳兰不愿恢复女子的身份,萧隐也不逼她,甚至支持她做自己喜欢的事。 陆莳兰懂了,萧隐这意思是,她白天去都察院,晚上还是回宫里。她想了想,总比整天在宫里好,便答应下来。 她来到都察院,为保护她的安全,萧隐竟专程调派了一队金陵卫侍卫来都察院。 她在整理档案房的案卷时,一名侍卫突然走过来,帮:“卑职来帮佥都御史加些碳火罢。”说着,弯腰取出火炉中的碳屉。 在档案房没有她的署房暖和,陆莳兰身上的确有点冷,她道了声:“多谢。” 目光随即无意地掠过这侍卫的背影,宽肩窄腰,一双长腿着实惹眼,这个身高与身形,虽然穿着一身金陵院侍卫制式素锦黑衣,却总令她觉得熟悉。她发愣的时候,对方已经走远。 “请留步。”她突然开口道。 那人果然停下脚步。对方转过身来,不发一言看着她。 那是张陌生的脸。但那双璀然生辉的眼睛,却令她的心都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 她又细看了看,霍宁珘是双瑞凤眼,眼尾优美微翘,瞳中目光似乎会缓缓流动,十分有神采而又深邃。 那样一双眼睛,只要认真看过的人,尤其是熟悉他的人,要认得出来并不难。 但这个人的眼睛,虽然也很有神,眼型却有些不一样。难道是易容了? 但她又觉得不大可能。也霍宁珘都是有资格问鼎的人了,怎么可能这样大胆冒险。若是被师兄他们知道,他只身来了南京,岂非是手到擒来。 第93章 说实话,霍宁珘是诧异的。 他自认伪装毫无破绽, 被他挑中易容的这个侍卫, 身形与他十分相似。连与他同进同出的那个侍卫搭档, 都没有发现身边换了个人。 而陆莳兰对一个出现在她身边的陌生男子如此敏锐, 实在出乎他意料。他完全没有想过, 第一次照面,就会引起陆莳兰的注意。 她的目光, 在看向他时, 明显是起了异样波澜的。 但霍宁珘很快又想到, 难道, 她根本不是在怀疑他, 而是纯粹对这个侍卫本身起了点兴趣……? 他便不咸不淡说:“御史叫我有事?” 先前霍宁珘说话时,陆莳兰没有太注意, 现下仔细听了听, 连声音也是不同。明明就是两个人。 既然她叫住这侍卫,那肯定得说话。陆莳兰想了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哪里人?” “在下薛祁, 陕西永昌人。”霍宁珘答。他说的,是这个侍卫原本的身份名字。他既然来顶替这个人,自然已将其资料弄得清楚。 陆莳兰便闲聊道:“永昌?那可真是挺远的,你怎么来了南京?” 霍宁珘唇角微抿, 没有立即说话。他现在确定了,陆莳兰即便之前有少许怀疑, 但现在是真的在这与侍卫搭讪聊天呢,而非在怀疑他。 陆莳兰也发现自己这样问,似乎是引了对方不喜,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结交朋友。 她略微尴尬,这时霍宁珘倒是道:“我大哥在南直隶经商,我就跟着过来了。” 陆莳兰点点头,又看了看这侍卫,道:“这样啊,你下去罢。” 霍宁珘便走出那档案间,正环视周围,外面突然传来声音—— “殿下!是殿下来了。” “臣等参见殿下!” 随着几道起伏的声音,一道男子身影从外走进院子来,倒是没有穿皇族身份的衣袍,头上墨发只挽着墨玉簪,身着暗紫地绣三紫梅竹缎衣,无论是姿容还是气度,的确是卓然出众。正是萧隐。 陆莳兰便也从卷册房里出来,问:“殿下怎么过来了?” 萧隐的目光落在陆莳兰身上,纠正她:“不是跟你说了?叫师兄。” 陆莳兰见他这样介意对他的称呼,就改口道:“师兄。” 萧隐满意笑道:“走罢。今日陆叔要从镇江回来,早些回去。” 萧隐还没有正式登基,与陆家的人等都聚集在外朝宫殿中。 陆莳兰才来都察院三天,前两天都回去得晚。今天,萧隐本去视察水师,回宫之前,索性过来接她。 两人走后,霍宁珘便听有人在旁低声议论:“看到没有,殿下亲自来接佥都御史。可见他们交情有多好。” 陆莳兰上马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倒是没看到先前那侍卫,约莫是去了队伍后面。 她也不知自己先前怎么了,竟一下就想到了霍宁珘。其实,从离京之后,她就下意识地不再去想他,尤其是避免去回想那一场激烈的情.事。 那天,霍宁珘那般对待她……无论她怎样祈求,他都不肯放过她。她也不知,是因他对她的身体太喜欢了,还是他本身的**如此强烈,她被翻来覆去地弄了实在太久。那种四肢亲密交缠、肌肤相贴的感觉。只是想一想,她都觉得羞耻。 混沌不明的情绪交织到一起,令她心情复杂。 “在想什么?”萧隐看着她,突然问。 “没什么。”陆莳兰立即回过神,不再去想霍宁珘,朝师兄笑了笑。 *** 霍宁珘轮值离岗后,他先回了那薛祁的住处,到了夜半,才有人趁着夜色潜入他的地方,正是霍宁珘最得力的暗卫之一,名唤水影。 那水影道:“七爷,国子监祭酒柳慎石,一直都是萧隐的人,不少在南京国子监就读的有志饱学的优秀学子,柳慎石早就留了心,为萧隐夺位暗中网罗了不少人才,打下根基。” “果然。”霍宁珘的案头只点了一盏孤灯,他的指尖落在刚绘制好的地图上,道:“你让人将这布军图带回去给四爷,这只是粗略统计。南京的轮防驻军此时有三万,加上常驻水路两军,约有五万人。还有徐州、汝宁、饶州等地军队,都被当年太子.党的一干老臣拉拢在萧隐麾下。他们现在加起来,估计有十四万往上兵力。若有变动,我自会告知你。” 霍宁珘又道:“他们为何没有在我刚除掉萧真时发难,而是等了一年之后,这其中必有原因。” 水影听闻这样多的兵力,不免也背心微冒冷汗,道:“或许是七爷当时杀得全军士气大振,又有寿王在侧觊觎,他们约莫是不想对上这样的胜利之师。现在,七爷交出一半军权,脱离军中时间已久,霍家军已没有那样强的震慑与号召力了。” “这应是原因之一。”霍宁珘沉吟:“但一定还有别的更重要的原因。” 沉默一阵,霍宁珘轻嗤道:“承懿太子的嫡孙,大乾正统?” 他实则是持疑惑态度的。 那萧隐长得并不像萧家人,当然,儿子像母亲是完全可能。 但承懿太子当年音讯全无,仅凭其留下的信物“太子印”、“五龙钮白玉佩”、“御笔告子孙书”,就能说明那萧隐是太.祖嫡脉? 万一信物是抢来的,或是捡来的呢?从前的朝代中,伪造皇族正统身份为自己增加政治砝码的,也不是没有。 这不是,就有不少太.祖驾崩后韬光养晦的世家暗中投效萧隐了么? *** 陆莳兰还在国子监时,就到南京都察院当过御史助手,这里实际是她最初入职的地方,较为熟悉。 她在南京生活得比京城还久,对这座城也要更有感情。因此,在接到百姓的密告,说是平正县的官员贪墨了赈灾资物,百姓冻死饿死一时难以计数,她便亲自带着人去往正平。 抵达时,已是快入夜。 陆莳兰并未直接去正平府衙,而是先去了底下的村落。 这乡下的路本就崎岖难走,雪天路滑,天色又暗下来,就更难走。 她走得有些急,脚下难免一滑,身子矮下去,但是,她却没有如她自己意料般摔个嘴啃雪。 陆莳兰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只铁臂捞起来,人也稳稳地立住,她转过头,看见是那个帮她添了碳,却不大爱与她说话的侍卫。 她几乎整个人被他搂在怀中,便赶紧推开他的手臂,道:“多谢。” 霍宁珘退开时将目光落在她腰间,不过小半个月,她的腰似乎又细了。 他又看向她湿濡的鞋面,道:“要不,我背陆御史罢?这段路既陡又窄。” *** 京中一片平和宁静,甚至因为年节渐渐就要到来,街头开始张红挂彩,尤其是最有名的“孙灯笼”,又开始供不应求,千家万户都开始提前置办年货,准备着要过年节了。 街上处处喜庆,宫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皇上中了毒,是慢性的。臣会尽早配出药,尽力给皇上解毒。”太医慢慢道。 江善善没有想到,自己的皇后才做了没多久,兴许就要面临国破与守寡。她还怀着身孕,爹娘又不在身边,昔日为后的喜悦早已荡然无踪,仅有满心凄惶,不知自己与孩子的命运将何去何从。 虽然暂时还是住在皇宫里,享受着锦衣玉食,服侍的宫人也是一如既往地多。但他们身边的宫人都被换了个遍,压根接触不到外面。 那太医面无表情看了看哭泣的江皇后,径直出了宫,去往肃国公府,向霍宁珩禀报萧冲邺的情形。 霍宁珘不在京中,京中的一切事宜,自然都是由他最为亲近与信任的兄长统揽。 霍宁珩听了太医禀报,道:“这么说,是那萧隐……暗中对皇上下了毒?可有性命之忧?” 那太医答:“暂无性命之忧。” 霍宁珩便叫太医尽量配制解药。 这时,王奚却进来,道:“四爷,有件事,小的一定要向你禀报。七爷他并非去往关中,而是去了南京。” 霍宁珩一怔,眉心微蹙,一瞬就反应过来,向来清冷无波的面容上现出担忧与怒意,道:“胡闹!” 但霍宁珩心里也清楚,换了另一个人,恐怕任何人都不会这样做,但那的确是霍宁珘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这弟弟从前就曾做过斥候,亲自深入敌营去抓情报,曾把他们的祖父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后来,还是扭不过他。就像是只关不住的海东青。 若是没有足以引起他兴趣的敌手时还好,若是有那样的敌人出现,那就越是会引起他的斗志。看来,萧隐的实力,引起他弟弟的足够重视。可是就算是再顶尖的斥候,终究也是刀尖舔血,叫他怎能不担心。 霍宁珩也只得道:“务必做好保密和掩护,千万不能走漏任何风声。若有任何消息变化,立即告诉我。” 王奚答是。 这时有人来禀:“四爷,墨鹊姑娘求见。” 霍宁珩道:“让她进来。” 第94章 见墨鹊入了屋内,霍宁珩倒是主动开口, 说:“公主那边有事?” 他这些天的确太忙。特别是霍宁珘离京之后, 将一应要务皆交予他。现在比不得和平之时, 随时可能爆发大战。要运转好一个初具雏形, 却并未真正成型, 且面临许多未知的王朝,花的精力可想而知。 因此, 他去萧慕微那边较少。 墨鹊便看着看向这令她偷偷心仪的驸马爷, 见他身着云水纹的交领深衣, 即便现在手揽重权, 也是淡泊清雅依旧, 又不失威严,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便说:“四爷, 公主这几天, 总是做噩梦。她不让我告诉您。” “做噩梦。”霍宁珩微微蹙眉,道:“我晚些去看她。”又道:“下次再有什么事,让我派去的人转告一声就成, 你不用自己过来。” 墨鹊将这个理解为驸马的关心, 笑道:“是,四爷。” 墨鹊却又开口了,道:“还有……四爷命人给公主送去让她试的两套吉服,其实公主并没有试过, 就跟那些绣娘说合身了。” 这回,霍宁珩目光不明看墨鹊一眼, 没有说话。 墨鹊难得见到霍宁珩,便继续道:“四爷近来忙碌于国事,也得注意身体才好。” 他淡淡嗯一声。 霍宁珩这里一天到晚人几乎就没有断过,墨鹊不舍地离开后,肃国公又来了。 面对这个他最疼爱的嫡长子,霍牧恩倒是没有劈头盖脸便责骂,却也是语气不善,道:“你究竟想将皇上软禁到几时!你姐姐眼睛都要哭干了!” 霍宁珩倒是语气颇好,道:“父亲,你也看到了,皇上并无能力守住这个天下。小七免去首辅之位,要远去蜀中的消息一传出,不过数日,这暗处的鬼蜮便都显了出来。” 霍牧恩也不是第一次找着这儿子吵嚷,见他始终这一副态度,知道再吵也无力回天,便说:“那你得记住,长幼有序,就算是要称帝,那也得你来做皇帝!” 霍宁珩神情无甚变化,道:“这个无需父亲来提,弟弟早已向我提起过,若霍家上位,让我去坐那个位置。我当时就拒绝了。” “你,拒绝了?”霍穆恩怔愣后怒道:“你们兄弟二人就如禽之双翼,没有你,他当初南征北战哪能没有后顾之忧!你也是因为救他才伤了腿,否则不会是他后来的一人独大!” 面对父亲的激动,霍宁珩一直很平静,道:“父亲,人的一生,自有其因缘造化。自从大泽原一战后,我与小七走的便是两条路。父亲平心而论,大泽原之后乃至入京以来,在军中的功勋,对国朝付出的精力,他是否远比我多?我又何苦非要去摘走弟弟种的果。皇位,在我看来,并无小七重要。” 霍牧恩知道这两个儿子都固执,终归皇位还没有真正到手,便也暂时不再多说什么,只沉默一阵,冷哼离开。 一直到入夜,霍宁珩才抽出时间去公主府,并叫人带上了一把绿尾琴。 萧慕微已经入睡,霍宁珩让人给他在旁边收拾间屋子,今晚不准备走了。墨鹊激动极了,也没有叫小丫鬟来,亲自给霍宁珩铺了床。 这一整晚,萧慕微却没有梦魇。只是天刚露白,看到霍宁珩,吓了一大跳,以为看到幻象,揉了揉眼才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来到她面前,明知她没有试吉服,依然缓声问:“公主试过吉服了么?可喜欢?” 萧慕微看看他,不答反问:“你确定还要同我成亲?”她可很快就做不成公主。 男子的声音无一丝犹疑:“那是自然,正月初七,我自当迎娶公主。” 萧慕微心中烦乱,她再对萧冲邺这个弟弟无感,再不喜太后,可到底萧冲邺是她父皇的亲儿子,她也姓萧。她知道,霍宁珩既然现在都这样说了,那就一定会娶她。 正月初七,也不过就十来天了。她没有说话,甚至别开了眼没有再看他。 霍宁珩便不再多说什么,独自离开。萧慕微看了眼他的背影,又转眸看向桌案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绿尾琴,沉默了许久…… *** 听这个侍卫说要背自己,陆莳兰先是拒绝,而后衡量一番,觉得自己的确是走得有些慢。 到底应以公事为重,她便放下男女有别那点不合时宜的心思,以“陆槿若”的口吻道:“那你背我罢。” 霍宁珘看看她,目光微动,没有立即回应。 陆莳兰也观察着这侍卫,他究竟是想要她答应,还是不答应? 先前她拒绝他背,他明明似是有些不乐意。现下她答应了,他似乎更不乐意。 陆莳兰突然觉得,这个侍卫还挺不好将就,真不知他到底是希望她答应,还是不答应?她想着,兴趣是金陵卫做着与锦衣卫相似的事,地位是很高的,因此养成了他这德行罢。 可这样别扭又喜怒无常的感觉,不知为何,又让她想起了霍宁珘。她也知不该再想起对方,无论从公还是从私。毕竟她的父兄,老师都站在师兄这边,师兄也一直对她很好。 她与霍宁珘,现在其实算是两个对立阵营的人…… 这些想法掠过,都是转瞬间的事。她便道:“要不,还是算……”话还没说完,这男子已背对着她蹲下身。 陆莳兰不再迟疑,很快趴到他背上,用手臂环着他的脖颈。 有霍宁珘背着她,脚程自是快了很多。 陆莳兰没有认出自己来,霍宁珘心下实是一言难述。既有些失望,更多的则是放心。若是她这样轻易就认出他,那他此次亲自出师,实在是失败。 斥候若失败,那就是一个字,死。 他若连陆莳兰都瞒不过,更别说做更多的刺探军情的事。 但是,他现在并没空去想军情,她的两条腿盘在他后腰,兰苕般的香气也清晰可闻,她趴在他背上,是他熟悉的轻柔感。 陆莳兰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总是觉得这个叫薛祁的侍卫似曾相似。不是外表上的,而是……一种奇异的直觉。 她鬼使神差将手平放在这个男人的背上,想试着摸一摸,这男子背上还有没有留下一些伤痕。 可她的指尖刚挪动两寸,还没开始仔细摸索,霍宁珘已微微沉脸,道:“御史在做什么?”她居然在摸男人。 陆莳兰一怔,道:“没什么。我见你这儿沾了点儿脏东西。” 从前,霍宁珘执行斥候任务时,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扰他。心如铁石,静无波澜。现下遇到她,令他发现,她完全可以牵动他的情绪。 他声音低沉,玩笑似的道:“御史大人对龙阳之好有何看法?” “我……并无什么看法。”陆莳兰听出他话中的微嘲,没好意思再往他身上摸。 两人一路没有再说话。待到入了村落中,便见这里已是十室九空。竟连个人烟都看不到,茫茫雪地和空洞洞的屋舍,一片毛骨悚然的空寂,让人从脚底发寒。 见此情形,陆莳兰自是去往正平县城。在县城边终于看到人烟,一经了解,果然是压根就没有过赈灾资物的发放,便又带着金陵卫到县衙。 那县令高仁轩见陆莳兰带着人进了府衙大门,亮出佥都御史的腰牌,当即笑脸相迎。 陆莳兰找他要了账册,这县令也不着急。他见陆莳兰年轻,根本没有当一回事,再奉上银钱酒肉,对方回去还不是为他说好话。 岂料陆莳兰人虽年轻,眼光确是毒辣。不到半个时辰,心中已有数。五品以下官员,御史有权直接问罪,立即叫金陵卫捉拿了这高仁轩,又命人取了库房的碳与被子,分发与民众。 在正平县忙碌两天后,将高仁轩审得一清二楚,又监督确保赈灾资物发放到位,陆莳兰才又往南京回去。 回南京的路上经过新琼县,住进驿站里,陆莳兰想起个事要找薛祁,就出来随意问一名金陵卫:“薛祁住哪屋呢?” 那金陵卫便指路:“最边上那间,那家伙还在沐身。他有洁癖,爱洗澡。” 这一去一来耽搁几天,大家都累了,若有热腾腾的澡可以泡,自是舒服。之前连澡都没处洗。 陆莳兰却心念一动。一个人就算再易容,也就是脸上,总不可能连他那背上也易容罢。 她记得,她那个时候是摸到了的,他的背上有很多伤口,哪怕伤口已长得很好,这才半个来月的时间,总是还会留有疤痕。 而前两天隔着冬天的衣裳,她却什么也没摸到,但若是看裸身,那就很清楚了。 强烈的念头驱使着她,陆莳兰不再确认一下,心中总是若悬着大石,无法落地。若真是霍宁珘,他潜入这样危险之境,是为了什么。 她脚步极轻地来到霍宁珘的房间外,听到里面的确有水声。她站了片刻,压下心中不安,伸出手指,用力戳向那桐油纸。 然而,她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并没有人。她正要离开,就被点了哑穴,还被一只手捂住了眼,听人道:“陆御史既来找我,这样躲躲藏藏做什么?” 那人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轻易就将她带进了屋里。 其实她不知道,在她身上尝过那样**蚀骨的感觉,是很难令人不食髓知味的。霍宁珘看着被他捂了眼的她。 第95章 陆莳兰眼前一片黑暗,话也说不出来。 她便听到他说:“不知御史先是偷摸我, 现在又偷看我, 是个什么爱好?” 他接着逗她:“我原本是没有断袖之癖, 不过, 若是陆御史这样的, 我也不介意。” 见他越说越过分,陆莳兰便伸出脚去踢他, 却感觉后颈一痛, 身体便软向他的胸膛。 霍宁珘先前是防她在外就发出高声, 现下解开她的哑穴, 也不再遮住她的眼睛。转而专注地凝视她的一张睡颜。 看了一会儿, 霍宁珘紧紧抱住她,只想感受这她在他怀中的感觉, 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感。 那次之后, 她便被家人带走,他都还没有来得及跟她好好说话,更没有抱过她。 他闭上眼, 平复着自己的冲动。他最清楚不过, 在这一身有些难看的男装下,包裹着的是怎样的绝代尤.物,那柔软的身体,无一处不精致娇美。 但他克制住了想要她的**。一来他接受不了顶着其他男人的脸占有她。二来, 他至少得去一趟南直隶中军府,才能让她知道, 他真正的身份。 他现在还不敢保证,陆莳兰一定不会供出他秘密潜入南京的事。万一她心里记恨着他强要她,又帮着她家里与萧隐,转头就给他吐露出去,就会令他及他的部下极危险。 他也知道,陆莳兰不希望看到战争。但局势已经是这样,无可避免。 没有一个真正能统一神州的人出现,这样割据的状态还会持续更久。甚至,蒙古大军也会挥师南下。就连东夷那边的船队,也昭示他们的不轨之心。 更何况,霍家若不称帝,这天下虽大,恐怕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连他的亲外甥都不放心他的存在,想要将他先赶出京,再予以抓捕。难道别的势力上位,会容忍他的存在?不可能的。 他在她鼻尖落下一吻,又含住她的唇瓣细细吮了许久。 陆莳兰第二天清早被叫醒时,发现在自己房间里躺着,至于昨晚怎么回来睡觉的,却是不大记得了。 她想起,她似乎去偷看薛祁,但是……后面发生的事,她完全没有记忆。 *** 一行人回到南京,因连日疲累,陆莳兰便回了宫,睡个好觉补补眠,再将发落了正平县令的事上奏。 萧隐听说陆莳兰终于回来,亲自来了她的住处。这时,陆莳兰赤着脚,季嬷嬷正往她脚上涂抹药膏,并轻轻揉按。 见萧隐来了,季嬷嬷赶紧拿被子盖住陆莳兰的脚,取外袍给她披上,又将她披散的头发用丝带随意束作一把,才将萧隐迎进来,道: “让殿下久等,公子这趟出去,脚生了冻疮,奴婢先前正帮公子搽药。” “无事。”萧隐知道陆莳兰是女孩子,突然来了男人,难免不大方便。就让季嬷嬷退下。 他独自进屋,看向她已藏在锦被下的脚,道:“师弟下回若要离开南京,还是应当先告知我一声才好。”这般出去,让他焦虑了好几日。 陆莳兰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说:“是,师兄。” 询问她此次出行事宜后,萧隐将一封信递给她,道:“槿若的信来了。” 陆莳兰眉眼瞬间染上惊喜,立即接过信来,看后道:“哥哥说,年后开春,他就要过来。” 萧隐也笑道:“嗯,那时你们便可团聚。” “可是,万一这段时间内开战?”她眉心皱了皱。 他道:“这段时间太冷,若都是在北地塞外,两军条件相差无多,这还好说。但若是攻城,这样的天气,攻城的一方可就太吃亏了。我们的军备与粮草皆充足,霍家不会选择在这时攻打。” 陆莳兰刚沉默片刻,萧隐正要问她的脚如何了,外面就有人来禀,说是陆二姑娘到了。 便见陆莳安拿双耳盅端着一大盏汤进来,道:“哥,我给你熬了桂圆姜水。”她仿佛才知萧隐也在一般,说:“殿下也在?正好,我给哥哥带得多,殿下也喝些罢。” 季嬷嬷在外听了,险些翻了个白眼,以往,这位陆二小姐哪里给她家姑娘送过汤。这回,萧隐一来,她就来了。 陆莳安平时见到萧隐的机会少,借着送汤,自是想多多说话。萧隐却站起身,先告辞了。 陆莳安自是不悦,转过头,看着她这大哥,不知为何,心下一突,觉得自家兄长这乌发松松捆成一把,慵懒倦怠的模样,有些太勾人,她皱了皱眉,道: “哥,我想嫁给殿下,做娘娘。你跟殿下有多年交情,你去跟他说说嘛。” 陆莳兰一愣,先前这个妹妹不是还因念着嫁不成霍宁珘,哭闹不休么?现下见到她师兄,才不到一个月,又变成想嫁她师兄了? 陆莳安也知道陆莳兰在想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羞涩:“殿下这般丰神俊朗,反正我也嫁不成宁珘哥哥,当然只有嫁给殿下。” 陆莳兰心里想着,她们陆家多半也有这个意思的,便应承下来,道:“我试试罢,不过,成不成,我可不保证。” “哥!你真好!” 陆莳安笑逐颜开。 陆莳兰只想怎么快些将陆莳安打发走,便道:“行了,我要歇息了。” 陆莳安达成目的,倒是格外乖顺地道:“那我先走了,哥。” *** 隔了两日,金陵卫的副同知邀请陆莳兰去他家中做客,小用餐宴,知道她是萧隐跟前的红人,算是拉拉关系。 陆莳兰本不欲去,想想这队金陵卫前几日跟着她也是尽心尽责,颇为辛苦。推说不过,便跟着众卫一起去了。 霍宁珘自然也参加了的,只不过,席间两人却是没有说话。 宴席散后,众人从这副同知家中走出,却见一名女子刚巧从一辆马车上下来。 金陵卫众人竟都认得这个姑娘,还有人打起了招呼。大家都有些醉意,就有人看向霍宁珘,调笑道:“还是薛祁最有福气,锦娘表妹又来接他了。” 这女子叫锦娘,是个开铺子的小寡妇,全凭薛祁的庇护,才能将生意安稳地做下来,这薛祁的身量又英伟迷人,两人一来二去,就**,早就是相好了。 她听说薛祁今晚来副同知这边喝酒,特地过来接他,打算照顾醉酒的男人。 等到众人与那副同知道完别,纷纷要上自己的马车。 大庭广众之下,那锦娘也不避嫌,直接就挽住霍宁珘的手臂,要扶他上车,还开始嗔怪撒娇:“你怎么回事?这样多天不过来看我。” 众人都见怪不怪,知道薛祁跟这商户女锦娘向来腻歪得很,只等着他娶了正妻,就会一抬小轿将她接回去。 霍宁珘不动声色,将这锦娘的手拿开,道:“有事呢。” 锦娘看他一眼,那柳条一样的手臂又缠过来,声音细而低,道:“怎么了,这次出了趟差使回来,变了个人似的?在我面前你假正经什么呀?” “死鬼。”锦娘娇眼波妩媚,笑瞪他两眼。 薛祁这个年岁正是**最强的时候,又喜欢她,以往哪回离了几天之后,见面不是热络着,到了床上更是如狼似虎,要得厉害。她还不知道他么。 金陵卫的兄弟们,都明白这身段妖娆的锦娘是薛祁的心头好,心照不宣。 与他交好的一人便道:“阿祁,锦娘来找你,你就赶紧回去罢,还磨蹭什么!” 霍宁珘只笑了笑,没有回应那兄弟。末了回过头,看陆莳兰一眼。 陆莳兰也正在看霍宁珘与那锦娘,她突然想起,他有多喜欢解开她的束带,尤其喜爱那处。这个锦娘的身段,腰很细,胸脯那块儿简直是丰满得有些夸张。若是霍宁珘的话,他会很喜欢吧…… 陆莳兰微微捏紧手指,这时却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她赶紧收回视线,上了自己的马车。 霍宁珘看看这锦娘,在一众金陵卫面前,也只好跟着她上了马车。 *** 接下来两日,陆莳兰都没有再见过那叫薛祁的侍卫。但她脑中,却总是会不时回想起,他跟那锦娘乘马车离开的一幕。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探究,管那人是不是霍宁珘,就算被抓住,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直到她有一晚跟着萧隐去巡衙卫,才又看到他。 城头风有些大,萧隐解开自己的斗篷,披到她肩上。她朝师兄笑了笑,一转过头,正好就看到了那侍卫。 那人站得虽有些远,看不清表情,但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也不知对方有没有看到她,陆莳兰赶紧收回目光。 萧隐一直很注意陆莳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师弟在看什么?” 陆莳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很自然地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还是更喜欢南京的雪夜。” 见她的神情不似作伪,萧隐也没有多想。 因着下城楼较为陡,萧隐虚虚扶了她的腰,以免她若不小心跌倒。 霍宁珘远远看着陆莳兰与萧隐,直到两人身影不见,才垂下眼睛。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96章 陆莳兰与霍宁珘再次一起出公务,已是两天后。 她帮另一名御史查案。那御史手上案子太多, 她主动接了几件过来, 挑的两个随行侍卫中, 便有霍宁珘。 这几个案子都是民众诉状而来, 难免需要走街访巷了解情况。快过年了, 大街上早已挂了花灯,上街游玩赏灯的人实在太多, 陆莳兰身边另一名侍卫走散了, 她的身边便只剩下霍宁珘。 霍宁珘闲步走在陆莳兰身后, 目光不时在她身上流连, 整个人都悠闲了许多的感觉。 因他之前一直在等待机会, 终于在昨晚的时候,让他有了夜探南直隶中军府的机会。打探到的结果, 自然是有收获的。 只是, 却也让他了解到更深一层的秘密,萧隐与东夷国的亲密关系,并没有他先前猜测的那样简单。 两人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巷, 霍宁珘蓦地敛起眉间散漫, 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手按在腰间金陵卫佩戴的雁翎刀上。 果然,一道黑影突然蹿出,狙杀的目标十分明确, 是陆莳兰。 陆莳兰紧紧盯着这个护在她身前的薛祁,发现对方的动作格外潇洒利落, 一柄雁翎刀在手,舞得行云流水,但懂的人就能看出,那绝非花架子,而是精准狠辣,身姿腾挪变幻之下,刀光飞旋,宛如练涌。 她心中的直觉越来越强烈。她看过两次霍宁珘与术赤的对决,虽然那时他用的是剑,但这感觉,着实熟悉…… 待终于解决了那刺客,霍宁珘用脚尖轻轻勾起那死去刺客的脸,揭掉对方蒙面的黑布巾,打量片刻。 他道:“是东夷的招式。人瞧着也像。” 陆莳兰闻言诧异看着霍宁珘,一时有些怔愣。 “东夷国有人想杀你,你根本不懂武功,对方却派出这样高强的杀手,为了便是一击即中。”他转头看向陆莳兰,又道:“你好好想想,你是招惹了东夷的谁,还是你阻了东夷何人之路?” 陆莳兰没有说话。 “不相信我说的?”他冷嗤。他也并不多做追究,只揽住她,带她离开:“快走。” 他今晚杀死的人,这样的高手,在东夷必然也是排得上号的,死在南京,萧隐或许会知道。按照萧隐对陆莳兰重视的程度,若知道她遇刺,必然会调查一番。而薛祁的功夫,肯定是杀不了这刺客的。他便有暴露的危险。 “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救了你。”他说。 陆莳兰这次点点头,道:“好。” 她回想着霍宁珘的话,东夷国,竟然有人派出刺客杀她么。可是,哥哥不是一直在那边?那哥哥会不会有危险。 因想着这些问题,难免有些魂不守舍,霍宁珘索性将她先送了回去。 *** 隔日便是南直隶的军演仪式,萧隐命人在南京城门模拟了一次攻城反击,试验了新制的诸如弩车等武器。 萧隐对这次军演很满意,这样的心情,自然要与陆莳兰分享。两人的谈笑风生,萧隐不时偏过头看陆莳兰的眼神,还有最后带着她一起离开,都尽数落在霍宁珘眼底。 他慢慢笑了笑,只是笑意有些冷。 霍宁珘随即叫人给陆莳兰送信,说是找她有事,请她帮忙。 陆莳兰念着他的救命之恩,倒是出来见他了。等回过神,发现不对劲时,已被这叫薛祁的侍卫竟带到一处陌生的宅院,且反锁了门。 陆莳兰蹙眉问:“你做什么?” 霍宁珘眸色沉沉,道:“御史不是一直想看我后背上有什么?我脱了给你看,可好?” “谁要看你?放开我。”她脑中嗡嗡作响,面对朝她走近的男人,极力想将他推开。 他则顺势将她压在墙边,两人身体紧紧相贴,制住了她挣扎的动作。 陆莳兰这才怕了,万一这个人真的不是霍宁珘。她此时发现,她竟完全无法接受被那人以外的男人逞欲。若是那样,她宁愿一死。 可是,一个侍卫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明知师兄看重她,敢对她如此。除非真的是天生爱好男色,并且是色.欲醺心,无可救药的人,可这薛祁明明不爱男色,那锦娘就是最好的证明。 陆莳兰心里其实已有些明白。“你……果然是……”她直直看着他。 霍宁珘便拿药水洗个脸,露出原本的面目,毫不在意地让她看个清楚。 他突然又道:“我没碰那锦娘一根手指头。” 陆莳兰微怔,听了这句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却是继续挣扎:“与我无关。” 她又给他看她手上的新手环,道:“你就当真不怕我又杀你?”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好笑道:“你连挠我都舍不得,还杀我?” 她立即反驳:“那是因为你当时背上有伤,我不想趁人之危。并不是舍不得。” 霍宁珘沉默片刻,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有所指。知道她正在气头上,承认道:“是,是我乘人之危。但是……”他低声道:“若是再来一次,莳兰,我还是会与上回一样。” 他做事从不后悔,尤其是在得到她这件事情上。哪怕她真在他身上戳两刀,他还是会占有她。 面对这样根本不讲道理的人,陆莳兰也不再与他说理。 她还是想走,却蓦地凌空,仰卧着被放在那张书案上,他更是站在她腿间,不让她的双腿并拢,这样的姿势令她羞愧难当。 今日金陵卫参与了军演仪式,他还穿着护甲,冷冰冰的铁缘,更是硌得她大腿根生疼。这样的疼令她立即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那种被他索要个不停,腿根都被撞痛的感觉,令她害怕得只想逃离。 霍宁珘也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甲胄令陆莳兰难受了,见她蹙眉,他立即除掉了这一身冷铁。 陆莳兰趁着他脱甲胄,刚撑起半边身子想逃,便被他的手轻轻往她肩头一搭,又按了回去。 她被他温柔地攫住双唇,随即感觉下身一凉,接着是火热贴近。有过一次经验,陆莳兰也不是懵懂无知了,知道他的温柔都是装的,他在这事上,分明就像一只贪婪又凶狠的兽。 “你不能再这样……”她用指甲去挠他的脖颈,手臂,还有胸膛,只是不抓他的脸,含怒道:“你再如此,我就去告诉我师兄,你在南京——” 霍宁珘却笑起来,数日不见,倒是从羊羔变成一只小野猫了。 他细细看着烛光下的她。她眉心那颗小小的朱砂痣,越发鲜艳,映着火光,眉眼间生生透出一种丽到极致的蛊惑来。 “那你就去揭发我好了。”他低头堵住她的唇,含着她的舌尖品尝戏弄,觉得这张小嘴还是发出另一种声音更好听。 陆莳兰的背部被紧紧抵在案面,一条细白的长腿则被高高抬起,搭在他宽阔的肩。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威胁,掐着她馥软的腰肢,强行将自己的硕物缓缓送入。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97章 她紧紧蹙着眉,缓了好一会儿, 也觉得无法适应他的存在。 陆莳兰原本就生得一张宜嗔宜喜的脸, 只是扮成哥哥, 又作了御史, 总是容色敛正, 正经端持。 现下因恼恨霍宁珘,更气上次心软纵容导致他变本加厉, 此刻便全爆发出来。 她一张面庞涨得通红, 对着他又抓又推, 可她这点儿攻击性实在不够霍宁珘看的, 此情此境之下, 反而只有活色生香可形容,叫霍宁珘只顾笑着亲她。 陆莳兰渐渐不再与他对抗, 一来是累极了, 他们的体力实在天差地别。二来,她发现她的每一次反抗,都像是将自己更加主动送到霍宁珘面前, 反而为他增加乐趣, 便不愿再做这等傻事。 她上次是已经生受过,这位曾被誉为旌旗展处所向披靡的长骁侯、霍七郎,将征战时的劲儿,用在女人身上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惟恐他又如上回般折腾那样久, 陆莳兰便无力道: “师兄今晚可能会来找我,我不能在外耽搁太久。” “哦?他大晚上还要去找你?”霍宁珘此时嗓音格外喑哑。 “是公事。”她皱眉道。他以为萧隐跟他一样? 陆莳兰虽不会打仗, 但也读过兵法书籍,纸上谈兵是会的。之前军演仪式上与萧隐在一起时,萧隐对她说什么,她都能对答如流,发表自己的看法。因此两人几乎不停在说话,在旁人看来,师兄弟之间是感情甚笃。 但在知道陆莳兰是女子的霍宁珘看来,那两人就太过亲密了。原本心里就不悦,她又不停提到她的师兄怎样,他便道:“莳兰,我不喜欢在这时候听到你提别人。” 陆莳兰发出一声惊呼,在这之后,除了高高低低的呻.吟和抽泣,果然没有能再吐出别的声音。 *** 霍宁珘的安危关系着无数人的命运,做这等私事,自是寻了安全的所在。是霍家的一处隐秘私宅,门外守的是水影等最优秀的暗卫,亦有女暗卫。 屋里传出的动静,令那女暗卫脸红心跳,不免好奇这屋里的女子是谁,能让七爷如此把持不住。 直到里面叫人送温热茶水进去。 那女暗卫进屋,她便见有衣物散落在地,只不过,衣物都是些黑色与青色,皆是男装,却是没有衣裙。 而霍宁珘早已将陆莳兰抱离书案,上了榻。 如云的锦帐深处,凤鸾交叠缠绕。幽兰被迫吐艳绽放,暖香愈浓。分明是寒彻冬夜,此时却是一室生春。 陆莳兰软软绵绵俯在榻上,随着身后传来的力道,起起伏伏,如花枝颠颤,不能自已。一双形状姣美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平时的半分清明,分明就是水光潋滟,朦胧恍惚。 那女暗卫始终低着头,不敢往床榻那边看一眼,将茶盏放在桌上,又将主人的外袍捡起来,放好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 其实霍宁珘已然很是克制。因为时间的缘故,他没有如上次般恣意折腾那样久,但对于陆莳兰来说,仍旧觉得吃不消。 结束的时候,精疲力竭的陆莳兰又清醒了过来。 和陆莳兰相反,释放过后的霍宁珘,眉眼虽带上几分慵懒,却是精神十足,越发的神采夺目。简直是让女子看一眼,就难以挪开目光。 他下了床,套上一条雪白中裤,上身只披了件玄色外袍半拢着,露出胸前一片坚实完美的肌理。 接着坐到床边,先喂她喝了温热的水,又往那最娇嫩处看了看,道:“比上次好,还是有点肿。” 听到他这样说的陆莳兰,面上如烧,突然觉得,似乎还是如上次那般,直接昏睡过去比较好。 尤其是他一定要给她上药的时候,上次她睡着了,毫无知觉,完全不知道,还要经历这一遭。 霍宁珘涂着药,看向双颊霞红咬着下唇的女子,看着她此刻惊人的美丽,狭长的眸子微眯了眯。 与她发生初次的时候,霍宁珘就发现了,陆莳兰瞧着是清澈如水,清雅如兰的气质,却是生了一副极敏感的身子。这样的强烈反差,令他实在有些惊讶。 他知道,陆莳兰是真的不想被他得逞,然而,不管她的理智让她如何反抗,只要在他稍微的作弄下,那处便是香泽丰沛,做好迎接的准备,十分利于攻陷。 因此,就算他悍然入侵,也不会伤到她。这个认知,令霍宁珘既欣悦,又微微蹙眉。他知道自己得了个真正的宝贝,得更小心地护着,不能让她落到萧隐或他以外任何人手中。 经过与霍宁珘的这两回,陆莳兰也发现她这样的体质,她再不想承认,也还是会那种陌生的感觉所支配。她自是不知所措,极力想避免这样的反应。 偏偏面前的男人还生怕她不知道自己有多敏感,俯身在她耳边意味不明道:“莳兰,你先前丢了好多次。” 陆莳兰紧紧咬着下唇,不明白他怎能这样不知羞耻。 她细细喘着气,又听霍宁珘道:“跟我走,去京城。” 陆莳兰身体微微僵滞,他果然打的是要离开的主意,难怪无所忌惮地在她面前暴露了身份。 霍宁珘其实也担心她会帮着萧隐来抓他吧,所以之前在正平县的时候,明明有那样的独处机会,他也没有碰她。 说到底,他其实也不信任她。 “我怎么可能跟你走?”陆莳兰皱着眉,只想要找回自己的衣物,穿好了赶紧离开。 霍宁珘默然片刻,道:“我们都这样了,你不跟我走怎么办。” “我的家人都在南京,我老师和……”她将“师兄”两个字吞回,没有接着说下去。 霍宁珘却慢慢道:“正因为你的家人都在南京,看不清前路,你更应当自投明主,将来新君临位,你才好保下你的家人。” 陆莳兰微微一震,他就这样自信?若是别的人说出这番话,定然会让人觉得像笑话。但是霍宁珘说出来,却是只让人感到一种威慑。 陆莳兰看向霍宁珘。因为近在咫尺,她连他的眼睫都看得分明,她只看了一眼,立即收回视线。 “饿了吧?”霍宁珘倒是很快又起身,从外端来一碗鱼片粥,要喂她吃。 今日军演结束得比平时放衙要早,只不过因为是冬日,天气又不好,天色黑沉沉的。她被霍宁珘带到此处时,还是下午。现下虽入夜,却也不算晚。 陆莳兰摇摇头,推开他的手,她担心再晚些回去,不好编理由。她连沐浴也没有,只简单拿帕子擦了擦。 深知他对她的贪婪,陆莳兰很怕霍宁珘强行带走她,从此就关着她,只用来满足他,便道:“你先让我回去考虑两天,好不好?” 霍宁珘看看她,思索片刻,答应了。 *** 陆莳兰回到宫中自己的房间时,恰好陆莳安在廊下看到她,立即跟了过来。 “哥你怎么了?”陆莳安上下看看她,总觉得陆莳兰的神色和走路的姿势都有点不自然。 “没什么。”陆莳兰道:“外面路滑,不小心摔了两跤。” 她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两腿软得只想立即躺下歇着。偏偏陆莳安还要缠住她问:“哥,我那件事情,你跟殿下说了没啊?” 陆莳兰便道:“前几天我与殿下见面时,都是在讨论公事,周围人多得很,等我明天私下找他说去。” “那好吧。”陆莳安虽有些不乐,也只得如此回应。她又看了看这哥哥,只见对方这肌肤,润泽得简直像透着珠光般。 她突然道:“哥,我怎么觉得,你比女人还好看。”简直是一日胜过一日,越来越好看了。 陆莳兰微怔,沉了脸道:“成天胡说什么呢。好了,我还有事,快出去。” 陆莳安被赶出陆莳兰的房间,但她心中也是有计较的。 当初,她为了接近霍宁珘,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办法去结识讨好霍灵辉,努力为自己创造机会。如今与萧隐本就住得近,她当然更是不过错过这近水楼台之便。 陆莳安便用陆莳兰的事为由头,去找了萧隐。 她特地打扮过,穿一身海棠红的织锦裙,的确是艳丽娇美,在萧隐面前时,无论行礼还是说话,都是格外温柔。 萧隐面上没有露出不悦,看向陆莳安的目光却是一片漠然,道:“陆二姑娘有事?” 陆莳安便说:“殿下。我就是想找您帮个忙,哥哥本来就挺文弱的,这样冷的天还总在外头跑,今日还跌了两跤。” 她尽力在萧隐面前展示自己温婉懂事,关爱亲人的一面,又道: “他总是这样不顾惜自己,我真是有些担心哥哥的身体。殿下与哥哥感情甚笃,若是殿下说哥哥,让他在公务之余也要注意保重身体,哥哥一定会听的。” “跌伤了?”萧隐皱眉。 陆莳兰自己跑去一趟乐正县之后,他原本是派人跟着她的,今日却莫名跟丢。刚刚已有人向他禀报陆莳兰回宫的事,却是没说她受伤。 *** 陆莳兰心中很矛盾。她联想到霍宁珘从前做斥候的经历,自然能猜测他来南京做什么。 师兄对她这样好,她现在跟着父兄,也算是投在师兄门下,就连她的老师也在这一边。而且……霍宁珘那样混蛋地对待她,无论怎样看,她都该帮着师兄捉拿他的。 可是,霍宁珘也帮过她,救过她好多次。若是没有这两次的亲密行为……其实她还一直都欠着他情分没法还。 她想象一下霍宁珘被抓起来的情景,沦为阶下囚,被人打碎他那一身骄傲的骨头,甚至被严刑折磨。那些并不存在的画面浮现于脑中,已令她手心无意识地冰凉起来。 不行,她真的没有办法去向任何人吐露他的行踪。 陆莳兰正在煎熬,陆歧就在外道:“公子,殿下过来看你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98章 陆莳兰眼皮直打架,是真困倦。说实话, 这时她任何人都不想见。但师兄人已过来, 总不能拒之门外。 她原本已脱了鞋袜, 想赶紧沐浴歇寝。闻言只好让陆歧去传话, 请萧隐稍等。 陆莳兰对着案头那面璃镜照了照, 霍宁珘今日没怎么蹂.躏她的唇,看起来还好。 先前陆莳安的打量, 还有对方说的话, 都让她心生警惕。 她又从镜里看看自己的脖颈, 还有身上的衣物, 并没有什么不妥的。赶紧拧棉帕洗了一把冷水脸, 又朝镜中笑了笑,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困顿。这才去迎接萧隐。 因此, 萧隐见到陆莳兰的时候, 倒不是陆莳安看到的那般恹恹含慵。 陆莳兰笑道:“师兄怎的过来了?”对上萧隐那双锐目,她心里有些紧张,总担心会无意泄露霍宁珘的存在。 “听说师弟摔倒?”萧隐看向她的腿:“可有伤着?” “是摔了。”陆莳兰顿时明白, 是陆莳安去萧隐那边多了嘴, 不由微微皱眉,越发小心应对。 她道:“就是膝盖有点疼,别处都没什么的,皮儿都没蹭破一点。多谢师兄关心。” 陆莳安站在门外, 听着屋里的对话,觉得殿下对自己的哥哥也太关心了。不过就是路滑摔了一跤, 就这样急着过来,反而对自己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不大看在眼里。 连她追不上他的步子,萧隐也似没有发现一般,压根没有问一句,导致她迟了些。 陆莳安便进了屋,接着陆莳兰的话道:“哥哥就是爱逞强,殿下精通医术,正好请殿下帮你看看。” 萧隐赞同道:“没出血不等于没有摔伤。检查一下是应当的。” 陆莳兰没想到陆莳安也会过来,怔了怔。她小腿肚上还有霍宁珘留下的吻痕,哪里敢露出来让人看见。 陆莳安却是看着陆莳兰,又道:“哥哥这么一会儿就精神了?先前不是还没精打采的。” 连跟她多说两句话,都费力似的。 萧隐闻言,目光微动。先前连他都没有发觉,陆莳兰的确是有些紧张。 她太谨慎了,比平时见到他都要谨慎,反而令善于观察人心的萧隐起了疑。猜个灯谜,跌了跤而已,不应当这样小心翼翼。 他便道:“陆二姑娘先回去罢,我会帮槿若看的。” 陆莳安知道,萧隐这意思是,她在这里,她哥哥不好将腿露出来,便道:“那好吧,我先回去了。” 陆莳兰忙道:“师兄,真的不用,哪有这样娇气的。” 萧隐道:“我叫个女医过来,为你看看,可好?” “不用。”陆莳兰坚持:“师兄就相信我罢。” 陆莳兰眼中闪过惟恐被人看到腿的警惕,虽然只是一瞬,就很好地掩藏起来,却还是被萧隐捕捉到了。 再联想到陆莳兰今日突然的失踪,令萧隐的心渐渐下沉。 陆莳兰想起陆莳安三番两次找她,正好此时只有她与萧隐两人,便借此转移话题说:“师兄……可有成亲的打算?” 萧隐放在小几上的手指轻敲了两下,眸中暗光一闪即逝,没有立即答话。 陆莳兰察觉出师兄有些不悦,只当他是被老臣们催婚催多了,心里不舒坦,便也有些尴尬。 实则,无论是东夷,还是南直隶的世家中,都有不少女人等着想让萧隐接手。但萧隐此人是瞧着温文尔雅,手腕实则极为强硬,他并没有让一群不感兴趣的女人来添乱的打算。 便看了看陆莳兰,道:“国未定,暂且没有娶妻的想法。” 听师兄这样说,陆莳兰当然不可能再多说什么。 萧隐倒是话锋一转,问:“你先前去了哪里?军演后,不就给你们都放年节了?”总不至于过年还要忙公务。 “是啊。”陆莳兰早就想好,道:“我去了南华街那边猜灯谜。人太多了。南京的年节还是这样热闹。” 萧隐知道她有猜谜的喜好,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下次记得叫上我。” “好。”陆莳兰点头。 萧隐似乎也没有多逗留的意思,道:“困了罢?困了就先睡。我先走了。” 陆莳兰答是,也不挽留。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滋味难言。她选择了保护霍宁珘,对着这个历来照顾她的师兄,自然会有愧疚。 她不免在想,若真有一天,双方开战,定要分出胜负的时候,她该怎么办才好。 令陆莳兰担心的,还不止如此。 之前,她找霍宁珘要避子药。虽然她不知他有没有准备,但她知道以他的能耐弄来很容易。 但是当时,霍宁珘是这样告诉她的:“不用吃避子药,他没有弄到里边,不会有身孕。” 陆莳兰当然不敢完全相信,逼着霍宁珘一定要给她弄来药。后来霍宁珘只好给她服用了一颗药丹,可她现在回想着,也不知那到底是不是真的避子药,心里始终忐忑。 毕竟他曾对她说,想看她穿裙子,为他生他们的孩子。 陆莳兰紧紧皱着眉,但思绪再多,她今日终究是太累,头沾着枕倒是很快入睡。 *** 冬夜里,人原本就睡得要沉一些。殿门处传来的袅袅香气,令陆莳兰、季嬷嬷等人睡意更浓,压根无法醒来。 她们浑然不知,一条女子的暗影来到陆莳兰的床榻边,屋里只留着一盏小灯,尤为昏暗。 那女子掀开陆莳兰的被子,握着她的足踝,往上掀起中裤,随即迅速退了出去。 女子的下一个停留之处,是萧隐的寝宫,她跪在萧隐面前,如实道:“殿下,陆御史的腿上,似是……男女欢好后留下的痕迹。” 殿内有一会儿静无声息。 “出去罢……”萧隐的神色看不大清,但沉郁到沙哑的音色,已显示了他此刻的隐怒。 那女子屏着呼吸,赶紧退了出去。 萧隐倒是没有想过,霍宁珘会胆大到以薛祁的身份在南京潜伏了好些日,只当他暗中潜入南京,短暂逗留,不知用什么理由找到陆莳兰与他会面,行了强迫之事。 毕竟,以霍宁珘今时的地位,谁会想到他会亲自冒险呢。 然而,最令萧隐的怒意快要濒临失控的,还是陆莳兰的反应。 就算被霍宁珘强迫,她居然还是选择了为霍宁珘的行踪保密,惟恐……叫人伤害到了他。 第二天,便有人向萧隐禀报,说: “殿下,京中那边再次确认过,霍宁珘此前去的是关中,接了他的母亲肃国公夫人容氏,一道回京。现下霍家人已在京中团聚,一起过除夕。” 那属下猜测道:“兴许,是霍宁珘将容氏接入京中之后,随即潜入南京,看了一趟陆御史。” 萧隐慢慢道:“霍宁珘应当还在南京。他做斥候的时候,就是顶尖的,要想发现他,当然很难。” 那属下又提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陆御史去抓人。可给陆御史制造一个危险的情境,让霍宁珘……” 那属下看着萧隐冷沉的脸色,渐渐抑了声音,不敢继续说下去。 萧隐沉吟片刻,道:“全城搜捕,重点搜查都察院和金陵卫。” “是。”那人迅速领命去了。 *** 薛祁等二十多名金陵卫,刚好于军演之后回乡轮休年节。 霍宁珘此时也就坐在桌案前,看着他从柳慎石府中拓印出来的东夷国书。 水影也是头一回见主子在意一个姑娘,看了看霍宁珘,忍不住道:“七爷为何将陆御史放回去?” 霍宁珘道:“她那样倔的人。在她还不想自己跟我走的时候,我将她带走,她还是会想方设法脱身。”他难道还真能将她带回京锁进后院,做一只折翅鸟不成。 “可那萧隐……” 霍宁珘没有说话。他知道,陆连纬在,萧隐不会轻易对陆莳兰出手。什么时候萧隐将陆连纬派离南京,那就代表他想动手了。” 霍宁珘经过查探,倒是发现,原来陆连纬本人,最重视的人其实不是别人,而是这个女儿。 这时,另有影卫带来讯息:“七爷,南京的巡防突然收紧,似乎要进行全城搜捕,尤其是对接近过陆御史的南京都察院和金陵卫进行重点搜查。萧隐暂时应是只怀疑,都察院和金陵卫中出了内鬼,给七爷透露了陆御史的行踪,并未发现七爷隐匿在金陵卫中。但七爷还是先暂时避一避的好。” 霍宁珘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99章 霍宁珘也曾想过,直接行刺萧隐。 但是, 萧隐本身的武艺高强。更重要的是, 他的身边始终有一名老仆, 看着不起眼, 那双手上的青筋却是如虬枝盘错, 眼窝凹陷,练的是一种怪异而高深的武艺。 这两人几乎都在一起, 这又是在南京城, 萧隐目前在大乾的本营, 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霍宁珘自是不会轻举妄动。 他在南京还有不少暗桩, 不能不顾及这些人。 *** 陆莳兰一直在屋里看书,当她知道外面在搜查, 已是隔日午时, 她与萧隐、陆莳安上街去柳府的时候。 见街上陡然增加许多兵卫。连陆莳安都觉得有些不对,道:“殿下,是不是有什么敌人潜入了城里?” “应当不会罢。”陆莳兰说:“快过年节了, 可能只是为了加强戍卫, 维护城内秩序。” 萧隐转过头看了陆莳兰一眼,道:“师弟说的无错,逢节逢典自然要加强戍卫。” 陆莳兰总觉得师兄看她的目光若有深意,她与萧隐对视片刻, 男人却是朝着她很温柔地笑了一笑。 陆莳兰便也朝萧隐一笑,慢慢别开目光, 心里觉得,这次的搜捕肯定是与霍宁珘有关。 可她不知道,霍宁珘是否还留在南京,更担心,哪怕师兄抓了他,也不会让她知晓。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看着陆莳兰的侧颜片刻,萧隐也转开视线,漫不经心地回答着陆莳安故意找来问他的问题。 他虽是在答陆莳安的话,注意其实都在陆莳兰身上。发现她的确是心神难定,萧隐的眸色越来越暗。 还好,一直到了夜里,都没有什么需要萧隐去特别处理的事。 陆莳兰觉得,若是抓到霍宁珘,师兄至少也会亲自前去过问。而不是陪着她闲度了一天。 到了入夜都还没有找到霍宁珘,那么,还想抓到他的可能性就很小了。以霍宁珘的本事,多半已经脱身。 *** 新年终于到来,花灯如海,火树流华,如星雨飘落,缀满红尘人世的锦绣楼阁与千街百衢中。 这是个不夜天,街上宝马雕车,人群往来如云。 众人要么在家中守岁,要么在街上游览灯海。谁能料想到,在这样的繁华兴盛下,其实是一触即发的大战。一个不慎,就将战火缭绕。 今天的霍府,更是格外热闹,这已从当朝第一世家,变成即将入主皇城的家族。虽说皇帝依然活着,可这片掌权的天早就变了,这是京中任何人都知道的。 除了霍灵钧还在悼念自己破灭掉的佳婿梦,牵挂着萧隐,霍家的姑娘们都是喜笑颜开。 除夕祭祖是惯例,霍家祠堂里,供三牲五酒,有巫祝跳祭祀之舞,霍牧恩带着一众霍家儿孙,燃香告拜先祖。 到了子夜时分,鞭炮声不绝于耳。第二天起来,全家人又去给霍老夫人拜年。 霍老夫人看着这满堂儿孙,自是欣慰极了,唯一的遗憾,便是她最喜欢的孙儿不在身边。 但就是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厮急迫又喜气洋洋的声音,道:“禀报老夫人,国公爷,七爷回来了!” 霍夫人那本就盛满笑意的脸,此时更是容光焕发,道:“好,太好了。我就知道七郎会赶回来。” 霍家两兄弟的生母容夫人也入了京,听到小儿子回来,也是面含笑意,期盼地看向北苑院门的方向。 众人便见大步走来的霍宁珘,一袭玄裳,长途不间断的换马奔袭,令他身上满是霜雪之气,可好歹也赶上了与家人过年。 他先是拜见了霍老夫人,而后便看向容夫人:“母亲。” 容夫人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看得出最鼎盛时是个多美的美人,气质清和恬淡,举止又极为娴雅,叫人瞧着十分舒服。 “小七,让娘看看。”她便拉着霍宁珘,上下打量。 霍宁珘与容夫人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乍见之下,母子两人自然都是欣喜。尤其是荣夫人,日夜牵念更是有不少话想对儿子说。 容夫人因为生了霍宁珩与霍宁珘两个争气的儿子,在霍家的地位自然很高。就是霍老夫人,也是十分给这个儿媳面子。 容夫人最关心的,当然是两个儿子的婚事。霍宁珩快要成亲了,唯独霍宁珘这边还没个水花,做母亲的怎能不急。就算这儿子早就长得远比自己高大,能力早胜过自己万千,在母亲心中,依然是个孩子。 她趁着无人时便对霍宁珘道:“七郎,你也知道,娘甚少对你有要求。只是,你这亲事始终不定下,娘着实不放心……” 霍宁珘翘了翘嘴角,道:“娘就安心罢。我已给你找好了儿媳。” 容夫人将信将疑,问:“真的?哪家的姑娘?娘也好派人去说亲。” “真的。”至于哪家姑娘……霍宁珘道:“娘不用操心那样多,需要你出面的时候,我自然就告诉你了。” 容夫人也拧不过霍宁珘,知道他主意大,这都是统领万军,要夺取天下的人了。他不愿说的,你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来呢。便也不再多问。 *** 等稍晚些,霍宁珘终于有时间与霍宁珩独处的机会,便问:“四哥的婚事准备得如何?” “一切都已准备好。只等吉时。”霍宁珩答。 霍宁珘微微颔首,道:“我未必能参加四哥的婚礼。” “你还要去南京?”霍宁珩蹙眉。 他哪里不明白,霍宁珘的确是去南京打探军情,已将部分军防图与南直隶粮仓转移之地都摸清楚。但若非陆莳兰在那里,这并不是非他去不可。 霍宁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哥,萧隐的母亲是东夷国朝秀公主。我原本怀疑,萧隐根本不是承懿太子的血脉,而是纯粹的东夷人。可是……” 他微顿道:“若是纯粹东夷人,不应当能让一干老臣为其拼死效命。那几个世家,按理说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霍宁珩道:“不错,当时我带着兵与萧隐他们碰面时,陆伯爷这么个阴毒的,宁可自己死,也要保住他。可见,必有极深的渊源。” “嗯。”霍宁珘道:“萧隐背后的势力,远比我们布局得久。他的真实身份,还得继续调查才行。” 霍宁珩道:“萧隐目前的优势,就是占着大乾正统。这些日来,在南直隶与周边倒是一呼百应。” 他道:“不过,几位尚书,皆是坚决站在你一边,已请皇上拟写禅位诏书。你尽快入住皇城为好。”这是霍家早就打算好的,行和平演变。 霍宁珘看向对方,道:“四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想而知,霍宁珩为推他上位,也做了不少努力。如此兄长,除了眼前这个,再也不可能会有第二个。 “这些皆与我无关,都是你自己从前施政时便收服的人。”霍宁珩道:“更何况,你也知道,她毕竟姓萧。我怎样,也是没法来做这个皇帝的。” 想到萧慕微,霍宁珘便也不再多说。转而道:“我想趁着年节,提前进攻。萧隐在等的,必是东夷的兵力。” 霍宁珩看看霍宁珘,他历来是支持这个弟弟,便道:“好。” *** 到了初二的时候,上门给霍家拜年的人,简直要排起了队。重重禁军围着肃国公府,比宫禁还要森严。 这两天能进得去肃国公府的,自然都是深得霍家信任之人。 霍家兄弟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风姿濯濯,仿佛比日月的辉光还要灼眼,顿时吸引了所有登门女子的视线。 尤其是霍宁珘,分量足些的家族都已知道,霍家两兄弟中,霍宁珘上位的可能性更大。都想着提前逢迎新君。 而容夫人,头一次在京城亮相,便受到了所有贵夫人的追捧。都带着自家姑娘,想入这位容夫人的眼。 容夫人倒是也暗自留心了几个小姑娘,但她最满意的,当然还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宋情。 宋情今日穿着身浅橘色绣的纳纱绣褙子配着石青裙子,头上是明珠拥云对簪,流苏随着步伐一步三晃,口脂也是橘红色,明眸皓齿,身段高挑,与其身穿戎装时的英姿又是另一种风情,倒是将霍家的小姐们都比下去。 但想到儿子的一番话,容夫人知道霍宁珘心中想娶的必定另有其人,心中倒是惋惜。 *** 陆伯爷也在这时醒来了。陆莳兰虽去看过祖父,但再也没有从前发自内心的孝顺孺慕之情。 萧隐当然也要前去探望。 陆伯爷是拥护他的一干元老之一,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对陆伯爷失了恩荣。那岂非是寒了其他老臣的心。 萧隐关心着陆伯爷的身体,陆伯爷也关心如今局势,两人便很是交谈了一阵。 陆伯爷看着这位少主,想起自己派孙女去行刺霍宁珘,反被霍宁珘将计就计,占了他孙女的事。又想起萧隐因此事对他的愠怒不满。 他便道:“殿下,臣愿让孙女莳安,侍奉殿下身边。至于莳兰……原本殿下若是想要,也不是不可。只是如今……” 陆伯爷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萧隐已然明白,无非想说陆莳兰如今已非完璧,恐怕不能侍奉他左右。 萧隐便慢慢道:“伯爷一生,为我付出良多。” 他索性明言:“莳兰之事,既已过去,便不要再提。我只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陆伯爷着实怔愣一会儿,才道:“是,是,殿下,臣明白了。” 萧隐这话说得隐晦,但陆伯爷却也听懂了。对方只口不提陆莳安,那是压根就略过的意思。当陆莳兰的事没有发生过,那就是不计较,还念想着。 陆伯爷也不知这位少主人是真不计较,还是假不计较,总之,他这回是真明白,萧隐是一定要陆莳兰。 当晚,陆伯爷便召来陆连纬,道:“莳兰年纪也不小了,瞧着小而已,都快十九的人。她这模样,若扮个少年还成,年纪再往后数,便惹人疑窦。也是时候,让她恢复姑娘的身份了。” 陆连纬皱眉,道:“莳兰的事,父亲以后就不要再管。我自会考虑。” 陆伯爷知道陆连纬还在怪他,但他控制了对方一辈子,岂容得陆连纬说不,便道:“我怎能不管。年后,槿若就要回来了。莳兰本就该为她哥哥挪出位置。” “槿若回来,那自然是我真正的嫡长子。但莳兰是要留在署衙,还是做回姑娘,让她自己来决定的好。” 陆伯爷嗤之以鼻,道:“实话告诉你,今日,殿下算是向我要人了。”他沉默片刻又道:“你也知,莳兰如今已失了清白,但殿下并不计较……” 陆连纬一听这事就来气:“若非父亲你的‘好主意’,我好端端的女儿,岂会如此。总之,我不同意。” 女儿太漂亮了,也让做父亲的不放心。陆连纬那时又总是在外执行任务。回家的时候,陆伯爷已让陆莳兰顶替了陆槿若,也断了与霍家的来往,惟恐受牵连。陆连纬当时想着,木已成舟,将女儿扮成儿子便扮着罢。 其实,这样的一个可爱又懂事的女娃,从小那脸蛋就像个粉嫩蘋果,哪个做父亲的能不喜欢,不想让她过最舒心的日子呢。 但是,连陆连纬自己都是在陆伯爷的控制下生活,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力。因此,陆伯爷无论怎样安排,他也没有反驳的能力。再说,他也觉得扮成小子,或许更安全。 谁知,虽然扮成儿子,依旧是被狼给盯上。且在还没有成亲的时候,就被霍宁珘给吃了。 这边两父子还在为是否恢复陆莳兰的女子身份争执,却不知已有人将此事透露给了陆莳安。 *** 陆莳安游灯会的路上,便收到一个小孩子送来的信,信纸十分精致,瞧着就像给姑娘家的拜帖似的,陆莳安便打开了那信封。 就见那信上大意为:“傻姑娘,你的亲姐姐陆莳兰可没有夭折,而是伪装成了陆槿若。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萧隐给予陆家殊荣,让你们暂居外朝,陆家又只有你一个姑娘,你是铁定能与他结缘?” “那你便错了,你的姐姐陆莳兰还在世呢。按照长幼,她是嫡长女,而你只是继室所出的嫡女。想想你姐姐的容貌,才气,你与她相比如何?你还没有看出来,萧隐对她是个什么心思?” 陆莳安看到此处时,脑中已嗡嗡作响。她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不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姐姐已遭人玷污过,失了贞洁,是不堪配与萧隐为婚的。” 那信的落款,写着三个字——好心人。 陆莳安此时脑子里仍旧是有些发晕,看到这样的信,她哪里还有心情赏灯,心里跳得砰砰作响。立即就叫着要回宫去,坐在马车上,陆莳安脑中也越来越清醒。 难怪呢,殿下这样关心她的“哥哥”,对她这个姑娘视而不见。陆莳安紧紧皱着眉。 *** 此时天色已晚,陆莳兰披散着头发,身穿中衣,躺在床上看书。便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一声:“二小姐,你做什么?” 季嬷嬷发现鬼鬼祟祟出现的陆莳安时,她已冲进了陆莳兰的里间,拦都拦不住。 陆莳兰便见陆莳安突然闯进来,她赶紧侧过身去,拉高了被子,皱眉道:“莳安,你怎么回事!莽莽撞撞的。这都大晚上了,就算我是你哥,男子的房间是你随便就进来的?” 如今陆家几口都暂居在一个四进宫院中,陆莳兰与陆莳安住的分别是两个配殿,陆莳安要过来很容易。 还装着呢。陆莳安就笑了笑,故意慢慢道:“什么男子啊,原来是姐姐!” 她先前都瞄到一眼了,陆莳兰显然是没有系束带,胸脯曲线可是饱满明显得很。再配上这张光丽楚楚的脸,亏她以前是眼瞎了还是怎么,居然就没想过这是个女子。 陆莳兰一怔,看着对方,手指微微收紧,脸色渐渐凝肃,心中疑惑,是谁告诉陆莳安的。对方这样子,明显就是已经知道了,特地来求证。 知道这其实是姐姐后,陆莳安回想起这个姐姐曾经频繁出入霍宁珘的侯府,又想起萧隐对陆莳兰的在意,心里实在不舒服。 她便道:“你之前看着我想代替你嫁给宁珘哥哥,是不是在心里偷偷嘲笑我,看我笑话来着?” “没有。”陆莳兰蹙眉,只简短道了两字。一句多的解释也无。 但只是这样两个字,却是格外坦然,叫人莫名信服,她是真的没有。 陆莳安其实也知道,陆莳兰那时年纪还小,扮成陆槿若也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但她就是不舒服,而且,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难以控制。 陆莳兰接着道:“你先出去。” 陆莳安却不走,而是突然又道:“不过,我听说姐姐遇到了那种事?” 哪种事?陆莳兰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就是……”陆莳安便走近她,同情地低声道:“姐姐是不是被人给玷污了?”就是不知那男人是谁? 陆莳兰诧异地微微张大眼睛,尽量不动声色,道:“你在胡说什么?” 陆莳安道:“姐姐真是可怜。我这做妹妹的,当然也心疼你。不过,既然你都已经成这样子,还望姐姐,就不要再肖想殿下的好。” 陆莳兰一张脸冷凝,只道:“出去。” 她的话分明很轻,还想要继续闹腾的陆莳安却没由来一愣,不知为何,对上陆莳兰的眼睛,格外心虚。 “出去!”陆莳兰又重复了一遍。 “走就走。”陆莳安这才转过身,大步离开。 “简直是作孽,这……二小姐是如何知道的?”季嬷嬷在一旁听了个全,手心里都是汗。 陆莳兰倒是想起来,霍宁珘说过的那个想要刺杀她的东夷刺客。她其实也有些明白了。 她的哥哥在东夷,那么东夷必然有人清楚,她是个女子。大概是,东夷有人跟陆莳安一样,以为她想嫁给师兄,惟恐她近水楼台先得月,便想除去她。 那边派人刺杀过一次失败了,也不敢短时间再来一次,对方便想煽动陆莳安。只是,那边的人是如何知道她与霍宁珘之事的,知道这件事的人,明明很少。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猜测,陆莳兰沉默下来。 第二天清早,陆伯爷便叫了陆莳兰过去,跟她说了要她换回女装,以陆莳兰的身份重新生活。 陆莳兰没有说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的态度,令陆伯爷有些不满。但他看出来,萧隐对陆莳兰重视的程度,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让她考虑。 而萧隐也在此时,得知了陆莳兰曾经历一次暗杀,而且是来自东夷。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自然知道是何人所为。 愠怒之下,给陆槿若去了密信,命对方提前行事。 ***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陆莳兰萌生出离开的念头。正好,她不想在这权力争夺的漩涡里左右为难。 她躺在床上想了一晚,第二天清早,便告诉季嬷嬷自己的打算:“嬷嬷,我想离开南京。悄悄地走,不告诉父亲和师兄他们,你可要与我一起?” “可是,公子,我们能去哪里啊?再说,咱们这样出去,外面又有战乱,没个人护着你,我担心不安全啊。” 季嬷嬷皱着眉。她家姑娘这样的,出去哪有在南京安全。 “嬷嬷不必担心,哥哥离开的时候,在外祖家里给我留了几个人,倒是功夫不错的。哥哥说了,那几人完全只听令于我,以备我无路时可用。” 季嬷嬷一听,便说:“好。公子去哪里,嬷嬷当然就去哪里。” 陆莳兰是趁着初五那天,萧隐设宫宴的夜里走的。 等被发现她不见时,已是第二天早上。 *** 陆莳兰其实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天地之大,现在却难寻一处彻底安稳之地,她也没有可投奔的地方。 想了想,与季嬷嬷一番合计,决定去往季嬷嬷的老家凤翔。 因着扮成男子,又有陆槿若留给她的几个人,一路上倒是安然无事。陆莳兰身姿灵活,原本在骑术上就是有天赋的,这一路的马不停蹄,倒是将她的骑术练出来了。 经过汝宁的时候,听说这里驻扎的是江照英,陆莳兰难免想起了阿眸。也不知道,一别之后,阿眸怎样了,可是与她的父亲团聚,可过得安好。 陆莳兰领着自己的人,将马停在了客栈前,打算入住。 还未过大年十五呢,到处都热闹得很,汝宁也是一样的花灯遍烁。在大战即将到来的前夕,各地竟是诡异的宁和,就仿佛是暴风雨前的沉静。 街上蓦地出现一队人马,为首骑着红马的姑娘格外引人注意。且周围的人只要看到她,都是主动让开道。 陆莳兰倒是没有太注意,她实在是累着了,就要上楼去休息。却突然听到一声大喊—— “公子!公子!”倒是那个骑红马的姑娘先发现了她。 “……阿眸?”陆莳兰听到这个声音,诧异一瞬,脸上瞬间为喜,转过头道:“阿眸?” “公子!”阿眸挥了挥马鞭,跳下马来。 “兰兰,是我啊!两个人都飞奔向对方,紧紧抱在一起。阿眸实在是欣喜极了,陆莳兰也是一样。 她拨开阿眸额前发丝,道:“终于又见着阿眸了。”她心里最不放心的,可不就是阿眸吗。 阿眸遇到陆莳兰,哪里还会让她住客栈,立即拉着她的手,就带着往自己住的地方去。陆莳兰也不推辞。 江照英看到女婿居然上门时,也是一愣,但很快却有暗哨前来向江照英禀报,道:“将军,前边有紧急军情。” “有两队人马,往汝宁来了。”那哨兵稍喘了口气,接着道:“若是无错,应当是霍家与东乾的兵。”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00章 江照英闻言,立即下令道:“关闭城门, 备战!” 虽然, 他的部下说来的军队可能是霍家和东乾的, 但也只是猜测而已。 不管是哪方军队, 抑或是匪类流寇, 在弄清对方的意图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是!”那人迅速下去传令。 江照英也是带兵的一把好手, 江家军十分勇猛, 否则当初也入不了萧充邺的眼。 神州分割, 虽然以霍家、萧隐、萧慈几家最成气候。但总有个别夹缝中的小势力, 没有投效任何一方的麾下。 岳宁城的江照英就是如此。 江照英原本是投效了霍宁珘, 萧充邺要他勤王时,他没有去。但江善善到底是他养大的, 最重要的是, 他的女儿阿眸一心向着陆家。不,准确说是向着陆槿若,且与陆槿若定亲。 多种原因作用之下, 令江照英左右为难。他驻扎在这岳宁, 便有些想要独善其身,哪边都不掺和的意思。 *** 陆莳兰心中有些猜测,那两支军队前来,会不会是跟自己有关, 又不敢完全肯定。若是跟她有关,给江照英惹来麻烦, 可就不是她的本意了。 她便说:“我陪将军一起去看看罢。” 阿眸道:“我也一起去!” 江照英闻言,看向陆莳兰。实则这个女婿,真的不是他欣赏的那一类型。容貌太精致,身板又文弱,没有一点英武之气! 但是,看看阿眸与其两小无猜,情真意挚,江照英又觉得,只要陆槿若对他的阿眸好,阿眸觉得幸福就成。 最重要的是,女儿已经做过人家的通房。木已成舟,还是跟着陆槿若,会对她好些。 他便说:“放心,除非是首辅亲自来了,否则他们打不进城里。你们一定要来看看也行,可慢慢来。”说着先策马走了。 *** 阿眸有太多的话想对陆莳兰说,索性将她拉进了自己的马车里,开始问她到南京后的经历。 陆莳兰省去与霍宁珘的一段,与阿眸一番交谈后,道:“阿眸,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你也知道,我当初是用我的兄长陆槿若的身份,与你定亲。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哥他还活着。” 原本阿眸听着陆莳兰说前面时,一直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不敢相信地愕然片刻,道:“还活着?” “嗯。我哥现在外边游历,年后就会回来。”陆莳兰颔首:“因此,你若是不想嫁给她,可早些告知将军,解除婚约的好。” 陆莳兰又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让我哥强人所难的。”她知道,阿眸因从前被拐的经历,抗拒男子,怕做那事。 阿眸这的确觉得为难。毕竟,她的如意盘算是嫁给身为“陆槿若”的陆莳兰,这样就可以一直与她生活在一起,像以前那般被兰兰宠爱呵护。 岂料,千算万算,没算到陆槿若这短命鬼居然还活着? 可若是不嫁给陆槿若,她以后再想见陆莳兰一面,就更难了。 阿眸一张漂亮脸蛋快要皱成一团,她蹙眉思索少顷,忽然喜道:“兰兰,我想到个法子。要不,我还是嫁给你哥哥。但是,多给他纳几房美妾,让他别上我屋里来,这不便成了!”大家都欢喜。 “……”陆莳兰轻抿了抿唇角,她指出道:“那万一我哥,他想要嫡子怎么办?” “这也简单,我从妾室那里抱一个来,记在我的名下,不就行了么?” 阿眸笑道。简直是完美。她什么也不用做,连儿子都有了,还巩固了自己的陆家女主人地位。 “这……”陆莳兰总觉得有些不妥,皱眉道:“阿眸你先别急着决定,再好好想想。只要在正式成亲之前,都是可以改主意的。只是,我不能将我哥还活着这事瞒着你。” 阿眸点头:“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了瞒骗,将来觉得委屈呢。” 她又道:“兰兰专程来找我,就留在岳宁,多陪我住一段时间可好?”她以为陆莳兰是专程过来看她的。 陆莳兰微微不好意思,道:“阿眸,其实,我……” 她还没说完,阿眸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道:“那陆槿若回来了,你还怎么扮男孩子?岂不是要恢复陆家大姑娘的身份?” 陆莳兰只道:“按理说是这样。但我习惯了男装,还是觉得这样行走要方便些。” 其实陆莳兰也明白,她随着年龄的原因,再女扮男装,可能真的不大合适了。但她八岁以后一直如此,突然改变生活轨迹,实在感到无所适从。 *** 两支军队分别抵临岳宁,一支抵达北门,一支抵达东门。 江照英登临在城楼,这岳宁城是有名的易守难攻,占据险要,城中又广阔富足。 而且,他认为,无论是霍家还是萧隐,都没有拿他来祭旗的道理。而是应当相互想给一个下马威,首战告捷,才好鼓动士气。 因此,江照英并不是特别担心。 江照英此时距离东城门更近,他到的便是东门,城门下有人高声喊话: “江将军,我等是从南京前来。有事想与将军商议。信在箭上,请将军一览!” 那人喊完话,城楼下便有另一个身在阵前的年轻男子,蓦地张弓,长箭离弦,如电一般,瞬息射进城楼的旗杆上,足见射箭人力量之悍,箭术之精。 城头那旗杆旁站着的兵士凭着本能骇然后退,连江照英都是惊讶,他看向那箭矢。箭尾震颤,缚有一张叠成寸余的信纸。 江照英亲手将那信纸取下,看了信上内容。再看向城外那个姿容俊雅的射箭之人—— 他这才知道,被那南直隶一干老臣保护的萧隐,竟带着这样一队不足三千的军队前来岳宁,想要招揽他。 当然,后面或有大部队援兵。可依然称得上好胆识。 这封信点出霍宁珘乱臣贼子,不值得追随。且说得很清楚,江照英若愿为萧隐所用,派人向其知会一声即可。他对自会给予恩荣礼遇。 文辞锋锐又斐然,极具煽动性。 江照英想着,传闻中仁慈又心软的承懿太子,若是有他这孙子萧隐一半的决断,想来当年也不会落得被篡位逃亡,死于江陵的下场。 江照英突然就想起了霍宁珘,被他曾在心里敬为惊才绝艳的第一个年轻人。看来,霍宁珘问鼎之路的最大的劲敌,就是这位萧隐了。 他也明白,自己总归是要归降于一人的,不是霍宁珘,就是萧隐。否则,只有覆没。 江照英又将这拜帖看了一遍,亲自喊话道:“既然有客到来,如此诚意,江某如何能不一见。” 任何一座城的城门,在有外来兵力时,都不可能轻易打开。江照英如此下令,叫城门将士都是一愣,但依旧选择了服从命令。 *** 陆莳兰和阿眸也抵达东城门。 江照英并不知道陆莳兰是自己偷跑掉的,自然就告诉了萧隐,他的女婿也在。 见萧隐要见自己的女婿,就叫了陆莳兰过来。 “师兄?”陆莳兰诧异极了。虽然岳宁城刚脱离南直隶的范围,并不算远,且周围大都是萧隐麾下。但她也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这里。 萧隐当然也是有把握才来此,这里距离南直隶并不远,且他想要离开,还真没有几个人拦得住。 萧隐看着陆莳兰,对江家父女道:“我想与师弟借一步说话。” 江照英便留下这两人。 “跟我回去。”萧隐直言道。 “师兄,我既然已离开了,那就是不想再回去。”陆莳兰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 “你一人漂泊在外,我,槿若,还有你爹,如何能放心?还是说……”萧隐面无表情:“你是彻底选择了霍宁珘?” “我没有说过,我要去找霍宁珘。”陆莳兰道:“我若是要找他,就不会出现在岳宁,而是会选择北上。”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01章 萧隐闻言,没有再说别的, 只道:“跟我回去。” 陆莳兰沉默片刻, 道:“我想先在岳宁, 陪阿眸住几天。” “不行。”他顿了顿又道:“你可以试着说服江照英, 将阿眸带去南京。” 陆莳兰看了看萧隐, 她从未见过态度这样强硬的师兄,担心给江照英惹来祸事, 想了想, 道:“不用了, 我跟你回去就是。” 阿眸没有想到, 陆莳兰才来看自己这么一会儿, 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要离开。自是舍不得。 江照英看到阿眸的心都要跟着陆家小子飞了, 心里已经有了择主的意向。 江照英以前是没有见过萧隐, 难免担心此人是被老臣捧得高,名不副实。但今日一见,对方的气度远超他的想象, 权衡之下, 已然动摇,想要投效这大乾的正统嫡脉。 萧隐亲自来这一趟,既收揽了江照英,又带走了陆莳兰, 实是值得。 *** 与此同时,岳宁城北面来的, 正是霍家的军队,只是领军的人,却并非霍宁珘。 从京城到岳宁,几乎是倍于从南京到岳宁的路程。霍宁珘当然不可能有萧隐来得快。 这支队伍是由霍宁珘颇为信任的一员将领带领,作为前锋。 江照英也不敢大意,交涉之后,并没有打开城门。那霍家的人马倒也没有攻城,而是按原计划,掉头朝东追去。 这个时候的霍宁珘,却是抓了个人。 在他临时所住的客栈房间里,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蒙着面,双手则被束缚在身后,被重重摔在地上。 这少女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高大男人,道:“你——你想要做什么,放开我!” 霍宁珘淡淡笑了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他朝身边略一示意。立即有人上前,揭开这少女的面巾。 露出来的,是一张俏生生的白皙脸孔,容貌中能见几分东夷人的特点。 霍宁珘看了水影呈来的画像,又看这少女两眼,让女影卫上前,确认这女孩没有易容。道:“果然是东夷国的弥宣公主,幸会?” 这幸会二字的吐音,自然满是讽刺。 这少女见霍宁珘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浑身微微一僵。她当然也是看过霍宁珘的画像的。 霍宁珘的外表无疑极为出色,尤其是那如画的眉眼,不知有多慑人魂牵,一直以来,都是京中无数贵女的香闺梦里人。 但弥宣公主看着面前的男人,满心却只有惧意。因为,霍宁珘眼底似可结冰,令空气中也如有一层肃杀。 她方才更是亲眼看到他拧了她的侍卫的脖子,心里自是剧烈打鼓,不知道他会怎样处置她。却是嘴硬道:“霍宁珘,我既然落到你手上,自是要杀要剐随你!” “带上,出发。”霍宁珘随即下令。 旁边的影卫又将这少女提起来,动作当然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令这弥宣公主低呼了两声。她是东夷的金枝玉叶,从小受尽宠爱,周围服侍的人都是小心谨慎,哪里受过这般粗鲁的对待。 “放开我!”弥宣扭动着身体,狠狠瞪着霍宁珘,道:“否则,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霍宁珘跨坐上马,嗤了一声,对这弥宣公主的威胁充耳不闻。 *** 萧隐没有骑马,而是陪了陆莳兰乘坐马车。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 萧隐这马车准备得宽大,车里还备了厚厚的披风,他拿披风披到陆莳兰身上,道:“睡会儿罢。” 陆莳兰看了看萧隐,道:“我想让嬷嬷进来。嬷嬷年纪大了,受不得寒。” 萧隐答好,果然叫了季嬷嬷进马车。自己却没有出去的意思。 季嬷嬷也正好不放心,进了车内,她便赶紧坐到了陆莳兰和萧隐的中间。 注意到季嬷嬷脸上防范的神态,陆莳兰与萧隐都是微微一愣,两人都有些尴尬。 陆莳兰没有料到,有一天,她与师兄也会走到这一步。她便靠着季嬷嬷,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真的太累,还是仅仅还不想与萧隐说话。 季嬷嬷则不时拿眼看看萧隐,惟恐他做出什么禽兽行为一般。 萧隐看看这主仆两人,想了想,自己还是出了马车,选择了骑马。 *** 若说当今形势,从地理位置上看,萧隐为首的南直隶沿东海一片,被冠以“东乾”称呼。萧慈那里,则被称为“南乾”。 论兵力和幅员,自是霍宁珘第一,萧隐第二,这两人皆远胜萧慈,但南乾胜在地理位置好。 萧隐若先攻击萧慈,就会腹背受敌。 而霍宁珘兵力虽盛,但若是来攻打萧慈,不仅得面对萧慈、萧隐,北面还有蒙古伺机欲动。 因此,霍宁珘与萧隐最先开战,也是必然。 只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这两方的最高主帅,会在第二天的早上,在这样不起眼的峡谷中相遇。 萧隐勒住缰绳,面容隐在将军盔的阴影下,遥遥看着前面的霍宁珘。 霍宁珘的目光则巡过前面萧隐的人马,寻找着陆莳兰的身影,只是一瞬,便锁定那辆马车。 两个男人的目光交错,这峡谷中有一刻静得惊人,仿佛连风声也凝固。 萧隐慢慢道:“首辅前来,有何指教。” 霍宁珘便道:“指教不敢,将公主带上来。” 萧隐便看到一个被堵着嘴的少女,很快被带到阵前。 弥宣公主看到了萧隐。她只看一眼男子的神色,就知道他肯定生气了。因为她害怕从南直隶登陆,会被萧隐直接命人遣送回去,不准她登岸。 她便是从山东登的岸,然后决定直接到南京找萧隐。谁知到南京的路上,落到了霍宁珘手上。她原本是想要立功的。 霍宁珘叫人扯了弥宣嘴里的布条,她立即流泪道:“表哥——表哥!” 萧隐看看弥宣,又看向霍宁珘,道:“首辅抓个女子来阵前,不觉得堕了你勇冠三军的威风。” 霍宁珘笑了笑:“这个女人,可不是我要去抓的,而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这弥宣公主派出东夷姹女,想要勾引和行刺他。他自然顺手就给萧隐拎过来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02章 弥宣公主看着萧隐,又喊道:“表哥……救我!”原本装扮雍容的公主, 头上的钗饰早就不知掉落到何处, 发鬓也被一路疾行的烈风吹乱。 陆莳兰在马车里听到外面的动静, 打开车门, 看见这一幕情景, 实是诧异。 而她的现身,却让霍宁珘、萧隐, 还有那弥宣公主等许多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尤其是弥宣公主, 愣了愣, 情绪一瞬就激动起来, 紧紧盯着陆莳兰, 几乎是眼也不眨地上下打量着她。 在她被霍宁珘的人扔在马背上颠簸的时候,这陆莳兰却是被她表哥小心翼翼呵护在马车里。 她发现这个陆莳兰虽然穿着一身黑色男装, 但生得远比画像上要耀眼。毕竟莹洁的肌肤, 眼波与气质,是很难在画上展现完全的。明明没有说一句话,但你就是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陆莳兰自是发现了弥宣公主不同寻常的目光, 听到霍宁珘声称这是东夷的公主, 她一瞬就明白。自己上回遇到的刺客,与这位公主,或者说这位公主背后的人,多半脱不了关系。 萧隐心里已经知道霍宁珘的来意, 他心中满布阴霾,慢慢道:“首辅到底想要做什么?” 霍宁珘便答:“拿公主的一条命, 换陆御史跟我走。” 这两人的声音都不高,却是都隐含内力,如低低的龙吟,足以令峡谷中的所有人听清楚。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弥漫在这片天地中,将士都是严阵以待,大气也不敢出。 陆莳兰则是没有想霍宁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微怔地看着他。 霍宁珘又道了一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了陆莳兰:“到我那里,再帮我译译书。” 霍宁珘这话颇含深意。他与她逐渐熟识,就是从他要她帮她译书开始。在这个时候,霍宁珘旁若无人地说要陆莳兰译书,竟是意味绵长。 萧隐的神色已完全愣沉下去。霍宁珘这样说,是逼得他不得不答应换人。 霍宁珘声明了不要陆莳兰的命,只是要她做件事而已。萧隐若连这都不同意交换,眼睁睁看着表妹去死,东夷那边必然无法交代。 而且,霍宁珘是想要断了陆莳兰的退路,陆莳兰在众目睽睽下,被霍宁珘强行抢走,两人的关系耐人寻味。陆莳兰很容易被打上背叛陆家,背叛萧隐的标签。以后再回东乾,也会难以立足。 萧隐的沉默,令弥宣公主不安至极。她又喊道:“表哥——”她拿不准,萧隐会不会舍得拿陆莳兰换自己。 她是知道的,她这个冷情淡漠的表哥,在人后对这个女人却是跟团火一样。在东夷的时候,她有一次曾给萧隐送带了助兴之药的酒,他让她老实点,让她走,她哭着去而复返的时候,却发现了他的秘密。 但她不知道,她派人刺杀陆莳兰的事,萧隐已经知道了。 弥宣公主哭得愈发大声,那哭声在这空寂寂的上空回响,极为刺耳。 霍宁珘听得不耐,蹙了蹙眉,道:“若不换,我现在就杀了这位公主。” 他不再给萧隐任何拖延的机会,这里快入南直隶的地界,萧隐再拖一拖时间,等到东乾大部队来围住这峡谷,他想要带着部下突围,难度就会大很多。 霍宁珘的话,自然没有人怀疑。他既然说出了口,那真的动手杀了弥宣,是完全有可能的。萧隐也知道,这样远的距离,若是硬抢,是无论如何也快不过霍宁珘。 萧隐握着缰的手指关节已泛白,霍宁珘这是要逼他……要让陆莳兰亲眼看看,他是怎么用她,去换她表妹的安全。 霍宁珘看向一旁稍作示意,那押着弥宣公主的部下便将缚在她脖间的绳索收紧,绳索上嵌有无数细小铁屑,令弥宣的脖子上有道道血丝渗出,好好的一截玉颈,变得鲜血淋漓,颇为吓人。 弥宣哪里遭过这样的罪,那哭喊声听着实是凄惨,霍宁珘都没想到萧隐还能定力十足,微微眯了眯眼。 陆莳兰也知道,东夷的兵力,对萧隐来说很重要。若是萧隐因她而失去东夷的全力支持,她是难以想象的,这样的重压也会令她难以喘气,她便道:“师兄,还是拿我去换吧。至少,我的性命是无忧的。” 萧隐看向陆莳兰。他当然是不想用她换任何人的,但她自己已经做了决定。明知这一去就很难再脱离霍宁珘的掌控,她还是主动开了口。 萧隐沉默片刻,道:“那就换罢。” 怎么换,自是两人一边带一个,到两军对阵的中间。 霍宁珘连马也没有下,直接弯腰从部下手里拎走了弥宣公主。 萧隐则带着陆莳兰,两人是并肩走出来的。 走到近前时,双方还隔着一段距离,霍宁珘的马鞭已卷了陆莳兰的腰,另一手将弥宣公主掷向萧隐。 风云的突变就从这一刻开始,萧隐身后不远处,那老仆已猛地近身前来,攻向霍宁珘。而霍宁珘既然敢来,自然是早有准备。 霍宁珘揽着陆莳兰,他让阿苏罗载着陆莳兰先走,自己跃身而起,留下来挡那老仆。 而他身后,也有数名高手涌来护主,蔺深等人早就备好配着精铁箭的连弩,箭雨朝着萧隐一方激射而去,带着陆莳兰迅速撤离。 弥宣公主紧紧拉住萧隐,她已经看出来了,萧隐压根没想过要让陆莳兰走掉,他是打算两个都要留下。她便怎么都不松手,道:“表哥,我刚才好害怕。我们回去吧。”她的伤口还需要医治。 萧隐拂开弥宣,叫人带公主下去医治,想要追去,却被霍宁珘拦住。两支兵马已交起战来。 *** 这一番变故太快,陆莳兰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嬷嬷!”便被阿苏罗载着,一路飞驰。 这马儿压根不听她的指挥,只跟着蔺深的马奔跑个不停。 又走了一段,仍旧不见霍宁珘,陆莳兰不免皱眉问:“蔺深,首辅还没有追上我们吗?” 她心里实在矛盾,她肯定是不希望师兄受伤,但又担心霍宁珘被捉。 蔺深心里实则也有些担心,按理说,他们这次做的就是要对上萧隐的准备,七爷不该这样久还没有追上来。 正想着安慰一下陆御史,便听后面有此起彼伏的声音道:“七爷!” 陆莳兰循声看去,想看霍宁珘有没有受伤,谁知,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怔了怔,道:“嬷嬷!” 季嬷嬷在马背上稍微顺了顺气儿,一张圆脸笑得满脸堆菊,道:“公子,是嬷嬷!” 季嬷嬷也是练过功夫的,只不过功夫一般,但动作还是矫捷灵敏。她本就有心追着陆莳兰而来,霍宁珘又有心带走她,自然就来了。 霍宁珘的目光在陆莳兰身上转了一圈,一时没有去管那主仆两人。 因后面还有南直隶源源不断的追兵,萧隐在徐州的兵也来围攻霍家军,霍宁珘便亲自指挥着队伍,一边作战杀敌,一边撤退到归德城中,才算暂时安定。 *** 季嬷嬷是知道自家姑娘**于这位前姑爷的,对霍宁珘这叫一个感情复杂。防他比防萧隐还要厉害。 她很清楚,男人一旦下了嘴,哪有不继续吃的。首辅年纪正是青春鼎盛,她家小姐又生得这一副身条,只怕是吃过一次就惦记着下次,她能不看紧了吗? 但霍宁珘打仗的时候,显然是没有绮思的。 在进入归德之前,他都忙于作战,并没有来找过陆莳兰,两人几乎没有单独在一起过。 有好几次,陆莳兰远远看到被将领拥簇着的霍宁珘,见他都是神情冷肃,完全没有私下与她在一起时的调笑散漫。 季嬷嬷是既放心,又不放心。她也算看出来了,这位前姑爷对小姐是势在必得,否则也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去萧隐处虎口夺食。 但小姐随他入京之后,就如寄水的浮萍一般,没有家族父兄的根基,命运往后就全都系在霍宁珘身上,始终叫人不安心。 直到马不停蹄地回了京,霍宁珘直接让人将陆莳兰与季嬷嬷送进了侯府。 霍宁珘因陆莳兰离京两次,京中的事虽有霍宁珩代为处理,运转有序。但毕竟要登顶的人是霍宁珘,总要他亲自出面,才能安下不少重臣的心。 因此,霍宁珘一回京,不得不先见了一批文武大臣,听了诸多事务的汇报。 *** 当陆莳兰再次回到这座京城,这座侯府,也不禁感叹命运的玄妙。 很快就是上元节了,连侯府里也挂了不少新做的琉璃灯,长穗随风摇荡,映着树枝晶莹的积雪,别有一番妙意。 至于她们主仆俩住的房间,正是霍宁珘从前为她准备的那个小院。就在他自己寝院的一侧,他要进出都很方便。 早有多名婢女等在院里。季嬷嬷看了看这屋里雍容而不失雅致的陈设,尤其是不少雕绘,皆是兰苕图案,也明白了这是为陆莳兰专门布置的。 陆莳兰走得仓促,什么衣物也没有带。要去沐浴之前,婢女带着她来到阔大的衣橱,倒是看到有符合她身量的男装。 但是,更有一套套针工繁复的绣裙,如铺了满屋的春光,从素杏色到浅黄,橘粉到正红,宝蓝到艾紫,色彩与样式之丰,拖曳的裙裳,能叫人看花了眼。 陆莳兰命人取了一套男式的中衣中裤,她刚沐浴了出来,便被一道身影从后搂进怀里。 这熟悉的感觉令陆莳兰微微一滞,霍宁珘紧紧拥着怀中女子柔软的身躯,鼻尖全是她沐浴后的香气,笑着道:“莳兰有没有想我?”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03章 霍宁珘也是沐浴后才过来的,穿着身浅蓝色织锦袍子, 漆黑长发用绸带简单束成一把, 陆莳兰在他身上闻到一种似柏似蘅的澡豆香。 洗去血腥杀戮, 他又穿着浅色衣衫, 在暖色的灯光下, 整个人的感觉十分柔和。 陆莳兰在这一刻,涌生出奇异的感觉, 就仿佛是空落落的心里, 被看不见之物一寸寸填满。 她没有说话, 霍宁珘也不催促她一定要立即回答。 他只是沉默少顷, 低声道:“莳兰, 你记住,你是被我抢来的。也是萧隐不想放弃东夷带给他的兵力, 拿你换了他那公主表妹。不是你自愿跟我走的, 一切都是我们这些人强迫你。” 他不希望她背负任何心理负担,担心她因为两难的抉择而走进死胡同。那不是霍宁珘想看到的。 “不要再想那样多。”说完,他的唇已落在她的耳后, 舔.弄啃咬那小巧白嫩的耳垂, 他已经掌握她身体所有的敏感点,轻易的挑.逗,酥麻的感觉便从陆莳兰耳边弥漫开来,便让她无法自抑地轻轻战栗。 陆莳兰自己也清楚, 从前霍宁珘就喜欢与她亲热,现在都落进了他府里, 哪里有躲得过与他做那种事的。只不过,她见他这一路上都没来找她,今日一回京也是忙得不见人,她还以为,他今晚也不会过来。 却没有想到,他这样早就到了她屋里,因此失了防备。 霍宁珘的手滑进陆莳兰的衣襟里,没有他最讨厌的束胸带阻挡,轻易便将其中软嫩的一团纳入掌中。自从尝过她真正的滋味,单纯的吻早已不能令他止渴。 陆莳兰极力转过身来,躲避着他的亲吻,抓住他乱动的手想要挪开,道:“别,我还有事跟你说。” 地龙烧得旺,陆莳兰寝间也铺陈着细密而厚实的地毯,她雪白的赤足踩在暗棕色的地毯上,格外醒目。霍宁珘垂眸看了看她的脚,定了定微乱的呼吸,道:“你说。” 陆莳兰便将他推得更开,看向他,认真问道:“首辅,我以后,是整日就只待在这府里,等着你每晚回来,服侍你,是吗?” 霍宁珘与陆莳兰对视片刻,也正色道:“莳兰,你想再像从前那样,每天去领都察院的事务,监督,巡察,查案,连看个账目都是你挨本地翻,做这些细碎的事情,肯定是不行的。你以后不可能再将所有时间耗在公务上。” 陆莳兰沉默看着霍宁珘,听他继续道:“但是,我并非就是让你整日留在府中,你可以做更多的事。便暂时在都察院任佥都御史罢,多做牵头抓总的事,那些基础的事务,交下去就成了。” 陆莳兰之前在南京,也挂了个佥都御史的职。但南京都察院毕竟小,那边佥都御史的权力并不大,京城都察院么,她这个年纪…… 霍宁珘看穿了她的心思,慢慢道:“你年纪小些也无妨。我认为从前那佥都御史毛方晋,无论才干还是品行,给陆御史提鞋都不配。” 陆莳兰全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一时竟觉得有点想笑,但立即忍住了,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霍宁珘见她终于笑了,才放心下来。 陆莳兰见霍宁珘又走向自己,赶紧道:“首辅快回去罢,嬷嬷在外面呢。”意思是今晚就到此为止,不能做别的。 他却是告诉她:“嬷嬷去清点我给你准备的小库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季嬷嬷也是失算,去库房之前,她还特地花了银钱,私下打听了一下首辅今晚大致几时回来。她打听的那两人都告诉她,首辅今晚要么不回来,要么也是子夜。 季嬷嬷这才放心地去了。她哪里料到,她打听的时候,霍宁珘都已回府,正在自己那边沐浴。 陆莳兰愣了愣,什么小库房?她却没空深想,因为下一瞬,霍宁珘已将她横抱起来,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 霍宁珘走到床榻边,将她放在榻上的时候,高大伟岸的身躯也跟着紧覆上她的。 前两次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来,知道他一旦开始,没有那样快结束的,陆莳兰挣扎得更厉害,道:“不要,嬷嬷要是回来,看到了怎么办。” 霍宁珘便也不再吓唬她,而是道:“那要我不碰你,也可以。我已许久没有看到你穿裙子,去选一条裙子,穿给我看。” 陆莳兰几乎都不用犹豫,两者之间,自然就选择了穿女装。 她进了里间,可衣橱里的裙子太多,是真叫r花,她也不知挑哪条好,霍宁珘这时也跟进来。帮她做了选择,取了一套正红色的。 陆莳兰却觉得那颜色太艳丽,便自己取了条墨绿色的。她觉得这样的色彩,在他面前穿着要安心些。 陆莳兰自是不可能当着霍宁珘换衣裳,立即叫他出去。他人倒是出去了,却叫了月夭进来帮陆莳兰一起换。 月夭便从橱阁里取出一件柔滑的小肚兜,是件浅淡的翠绿,还绣着半开的玉兰花苞,她道:“陆御史,这件是配你这条裙子的。” 陆莳兰蹙蹙眉,她原本不想穿,但她想起从前在从南京回京的船上时,就是因为没有穿肚兜,反而让霍宁珘更方便。便接了过来。 月夭看着陆莳兰穿上这抹翠色时,即便她是个女子,也实在有些难以错眼。那新雪般的肌肤,还有那对肚兜根本遮不住的颤颤花房,呈现在她的不远处。 陆莳兰也不好意思直接面对月夭,她侧过身,却令月夭将女子的身段一览无遗,从腰后起伏的曲线,到两条玉白姣美的长腿,月夭低下了头,也无怪七爷迷恋成这样。 她便帮着陆莳兰将那套墨绿绣五色丝花卉的裙子穿上,又略加整理。 陆莳兰走出去的时候,月夭便更快地退了出去,只留下这两位主子。 霍宁珘正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看陆莳兰今日看过的一本策论集,看见她从里面走出来,自是放下书起身。 只是,陆莳兰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让她穿这身衣裳,仅仅是为了看看她只穿一件小肚兜,是个什么模样。 她被他像剥玉笋似的,从绣裳里一点点剥出来,压在榻上胡闹一通。虽然没有真正行事,但陆莳兰到后面,衣裳是完全被褪到了腰间,裙子也不见了,她泪眼朦胧地看到衣衫整齐的霍宁珘,自是更加羞恼。 正要与他理论,两人便听到季嬷嬷在屋外重重的咳嗽声,简直是咳得撕心裂肺。霍宁珘这才放开了陆莳兰,帮她系着衣裳带子。 季嬷嬷急急回来,就见那月夭守在小姐的门外,里面还有些缠绵的声音,季嬷嬷虽不好进去,却是立即发声。 霍宁珘走出来的时候,看了看嬷嬷,难得沉默地走了。季嬷嬷对这个前姑爷简直是又爱又恨,赶紧进屋去看自家姑娘。 霍宁珘也是考虑过的,此来京城,陆莳兰本就是离开了家族,若季嬷嬷没有跟着,他怕在自己没有陪着她的时候,她会感到寂寞。 而且,陆莳兰身边总得有个真心关怀她的人,掌管她的院子,他才放心。因此,季嬷嬷的面子,他轻易不会拂。 *** 隔日便是上元灯,热闹的程度,丝毫不下于年节。甚至街上游玩的人,比年节还要多。 霍宁珘大半日都不在府里,下午才回来,叫上了陆莳兰,让她跟他一起出去。 陆莳兰便问:“去哪里?” “当然是跟我一起去国公府过大年。”不然,留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在侯府么。 霍宁珘让人呈了一袭浅黄色的细绉锦衣来,衣摆绣着折枝兰草,哪怕是男装,颜色和样式也很是出挑。再配一顶明珠发冠。令这般穿戴的陆莳兰,瞧着像个十五岁的小公子,水嫩得叫人心痒。 他便拿手指去摩了摩她的脸颊,陆莳兰则推开他,道:“可是,我以什么身份跟着你一起去?” 陆家是萧隐的心腹。之前她的祖父还带着兵与霍四哥冲突过。外头的人,可不会管陆伯爷与陆莳兰的感情好不好,时人最看重的就是家族,是血脉。 “当然是以我的未婚妻身份。”霍宁珘道:“不然你以为我大费周章抢你回来做什么?”就为了睡她? 他的确喜爱她的身子,但还不至于为了**便带着自己的部下涉险,只是因实在放不下这个姑娘,她若不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便觉得心神不宁,这才两次南下。 陆莳兰愣了愣,这两天,她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无论站到霍家还是萧隐的任何一边,都会尴尬。 拧不过霍宁珘,陆莳兰便被他带上了去肃国公府的马车。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04章 而另一边,回南京的路上, 萧隐一句话也没有, 沉默得令最熟悉他的人也感到害怕。 弥宣公主知道, 自己令萧隐失了陆莳兰, 后来又故意去拉着他, 阻碍他去追人。他正是沉郁的时候,自是什么话也不敢说。 可她一点也不后悔。她从小就是想要什么, 便拥有什么。她这辈子最想要的, 就是自己这表哥。偏偏表哥心里有了别人, 她自然不甘心。 终于回到南京, 陆家父子也知道了弥宣公主前来, 以及陆莳兰被霍宁珘带走的事。 陆连纬紧皱着眉,陆伯爷却是担心道:“那霍宁珘, 不会是想以莳兰为质, 以后威胁殿下或是槿若罢。” 萧隐没有说话,他倒宁愿霍宁珘拿陆莳兰来威胁他与陆槿若,让她寒心。 他就怕霍宁珘对她太好, 因为他很清楚, 她的心很柔软。只要认可她,关心她,便会得到更多的回报。 萧隐沉默片刻,才道:“槿若已提前出发。”又道:“我已与老师他们商议, 三日后,攻打归德。” 陆伯爷颔首, 备战多时,也日渐天暖,的确应该出战了。 萧隐又看看陆连纬,道:“陆叔有何看法。” 陆连纬道:“谨遵殿下的决定。” 萧隐便收回目光。陆连纬用起来,他总是没有用陆伯爷与陆槿若那样放心。 *** 肃国公府中极其热闹,倒不似别处还有炮仗声,但人实在是多。 就跟朝拜贺年似的,排得上号的家族和重臣都在这里。 但人来人往的,愣是没有什么杂音,众人俨然已是将进宫的一套礼仪规矩,搬到了国公府。可见对霍家敬畏心之重。 尤其是霍宁珘的马车抵达之时,马车是黑檀车身,也不算特别华贵张扬,但是,给霍宁珘驾车的人就那么固定的两个,大家都是早就认得的。远远见他到了,众人早就静默成列,翘首以待。 还好,霍宁珘也很清楚,现在这风云莫测的时候,还不能让陆莳兰太惹眼。快到国公府的时候,他便已上了自己的马车,没有与她在一辆车里。 因此,他还是一个人下的马车。 霍宁珘一现身,就有一众臣僚上前参拜。 纵使霍宁珘的年纪对于他如今拥有的地位来说,着实过于年轻,却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名不副实,而只会认为,他一身威仪,早已是天子之象。 连陆莳兰从后看过去,也觉得人群中的霍宁珘极为耀眼,仿佛他天生就该在那个位置,如众星拱月。 *** 霍宁珘没有立即就将陆莳兰往长辈面前带,他先让人将陆莳兰领到了谢遇非所在的柏锡堂。 看到陆莳兰,谢遇非立即抛下旁边的人,上前笑道:“槿若,哥哥我好久没看到你!” 谢遇非也算身居要职,但是,今晚能与霍宁珘一起坐在正堂参加晚宴的,都是京中重臣、老臣和世家家主,还轮不到他。 “三哥!”陆莳兰也笑道。她与谢遇非的确是有一段时日没见面,她也有些想念他。 谢遇非便问了陆莳兰近况,又与她闲聊起来,道:“很快就是四爷大婚,到时槿若也一定要参加啊。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能闹四哥的洞房!” 陆莳兰笑容越发深,如实说:“还不知首辅会不会让我参加。” “你跟七爷说说,他肯定让你参加。”谢遇非道。他知道,七爷对槿若那是别有用心,格外偏宠,哪有不同意的。 但陆莳兰如今的立场,的确容易引人非议,霍宁珘是早就给谢遇非打过招呼。谢遇非本身也是极为爱护陆莳兰,便一直守在她身旁。 这里有一些认得陆莳兰的人,见她现身在此,而且似是跟在七爷的马车后来的,自然都是惊讶。但是都明白,七爷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陆莳兰身份敏感,又有谢遇非几乎是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自是没有谁轻易上前。 甚至到开宴了,这一桌也只有陆莳兰和谢遇非。 直到,又有几人走进这柏锡堂。 那三人一走进来,便受到不少人的起身迎接。陆莳兰也循声看过去。 谢遇非便低声告诉陆莳兰:“中间那个叫宋端,左边的叫连颂心,右边的叫谭池。这些人都是关中党,是七爷的心腹,从小就跟七爷玩到大的,手里也掌着兵,七爷一旦登位,这些人都是要高官显爵的。跟他们打好关系,没有坏处。” 陆莳兰自是回应:“嗯。”她又问:“宋端,是那位宋情姑娘的哥哥吧?”她听说过。 “正是。”谢遇非说完这两个字,却见宋端主动朝他们这一桌走了过来。 宋端瞧着倒是与他的名字不符合,并不是那种端正沉静的人,反而是气质豪爽狂放。但从他看人时眼中内敛的精光,就知道此人心思颇深,绝对不是如他所表现出的外相。 “遇非,这位是……”宋端问的虽是谢遇非,却是看向陆莳兰。他当然是知道陆槿若的,霍宁珘近来喜好上男风的事,实则早就在他们这群发小圈子中传开。 而且,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霍宁珘离京两次,第一次还能说是打探军情,第二次出去,说的是奇袭,却不顾危险带回陆家这少年,就极为引人寻味了。 谢遇非便给两人作着介绍:“槿若,这位是宋端宋将军。阿端,这是都察院陆御史。” “宋将军。”陆莳兰打着招呼。 “陆御史,我可以坐在你们这桌么?”的确是个美得足以忽略他性别的少年。宋端的视线又往陆莳兰的“喉结”看了看。 “当然可以。”陆莳兰礼貌道。 宋端便坐下来,又拿着两盏“烟霞变”,一盏放到陆莳兰面前,笑着道:“初次见面,我先敬陆御史。” 谢遇非担负着霍宁珘交代的保护陆莳兰的任务,当即道:“阿端,槿若他不喝酒的。” “那……陆御史喝茶,我喝酒便是。”宋端重新给陆莳兰倒了一盏茶,递给她。 陆莳兰也没有推辞,便以茶代酒,与宋端坐在一起对饮了三杯。随即,谢遇非也拿着酒盏加入进来。 三个人倒算得上相谈甚欢,直到谢遇非起身去净室的时候,微醺的宋端才不经意道:“我七弟历来……就像风一样,不会为任何人真正驻足。等他兴味一过,弃之如敝履,也不会有分毫犹豫。” 陆莳兰微微一怔,随即看了看宋端。他这话,看似没头没尾,实则是说给她听。这话既直白,又隐晦,若要深想,真叫人能想出许多。 实则,陆莳兰心里跟明镜一样,只是有些话不想问,不想说。她突然露出一个笑容,道:“宋将军坐到我这一桌,就为了跟我说这句话罢。” 宋端定定看了陆莳兰片刻,不再作声地起身离开。 宋端回到先前的友人当中,低声道:“我先前有意用七弟试探了那陆槿若,他表现得对七弟并不在意。我实是有些担心,这个陆槿若放在七弟身边,焉知不是陆家的一步暗棋。万一他是细作,或是为了行刺……” 连颂心皱皱眉,他知道宋端是真的担心霍宁珘,转过头看了看陆莳兰,只道:“你少去接近他,七爷对他,不一样。” 宋端闻言,彻底沉默下来。 *** 霍宁珘与大臣开宴后不久,霍家两兄弟才有机会私下说话,霍宁珩便道: “你今天带了陆御史来,是打算告诉母亲,她的真实身份?” 霍宁珘颔首:“省得母亲也以为我好上男风,整日焦灼。我答应了要带姑娘给她看。” 霍宁珩便道:“此事最多让母亲一人知晓,且要让她保密。”大局尚未全盘落定,让陆莳兰暂时做一个不会生育的男子,比她做回女子要安全。 想出皇后的家族太多。陆莳兰又是在后院里关不住的性子,要四处走动,就怕防不胜防。 “这是自然。”霍宁珘道。 与群臣共宴一阵,霍宁珘便离开了。他刚出正堂,蔺深便来禀报: “七爷,方才接到情报。说是陆槿若,在东夷名叫陆子意,是东夷战船的督造官,如今跟着船队,已从东夷国出发。” 又道:“幸而七爷提前调集了一部分霍家外航商船,按照战船来改造。就快要完成了。” 霍家的商船造得坚实精良,比国朝的战船还要雄伟,更适合当战船,只是没有配备火力,正在改造。 “陆子意?” 霍宁珘便道:“你让人严密注意他登陆的动向。”……他得亲自去会会陆莳兰的这个兄长。 蔺深答是退下。 *** 满京城的顶级贵女都聚集在霍老夫人的院子里,容夫人觉得,自己都快被这脂粉香给熏晕了。 正好与霍宁珘约定的时间到了,容夫人找了个借口,赶回自己院里,等着见儿媳。 她见霍宁珘一个人走进屋来,便忍不住看向儿子身后,问:“人呢?” “娘先别着急,我得先给你讲讲她的身份。”霍宁珘来到容夫人面前,道:“娘,我想娶的,正是十八年前,祖母为我定的妻子,陆莳兰。” 容夫人一愣,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谁?那孩子不是八岁的时候夭折了?” 但她很快就想到了霍宁珘与那陆槿若的传闻,问:“难道……陆莳兰扮成了她的哥哥?” “正是。”霍宁珘答。 容夫人沉默好一会儿。说实话,她如今是不喜陆家的。陆家与霍家如今对立就不说了,也藏得太深了,那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 但她看了看霍宁珘,自己这儿子带姑娘上门给她看,真的是头一遭。便道:“我知道了。你快让她进来,让娘看看罢。” 霍宁珘这才让人带陆莳兰进来。 陆莳兰其实有些无措,她此前是没有想过会来见霍宁珘母亲的。步向屋里正中,行了一礼,道:“夫人。” 灯火将她的面庞照着无比清晰。容夫人一看到这个尚穿着男子衣袍的陆莳兰,就知道自己儿子为何喜欢了,这样一个女孩儿,能让你看了觉得眼睛都似清澈了些。 美人或许可以用重金求得,但这女孩那双黑白分明的春水眸子,能像这样灵动的实在少见。她那发冠上的明珠,也不及这张容颜的夺目。 貌由心生,这样的容貌气质,实在很难令人对她产生恶感。 容夫人原本想给陆莳兰立立威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她看了看一旁的霍宁珘,笑道:“这……是缘分,也是天意。”又对陆莳兰道:“你小的时候,刚生出来,我还见过你。” 陆莳兰这时也将容夫人看清,这位夫人挽着飞华髻,头上钗饰不多,两对素金蓝宝簪并青金花钿,身着墨蓝地绣红色龙爪菊团的裙子,瞧着貌美又和善。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05章 容夫人想着,这下可好, 连女方的生辰八字都不用再合。多年前就合过的, 两人十分般配, 陆莳兰的命格是有利于霍宁珘的。 便说:“好, 瞧着就是个懂事能干的孩子。”她之前也听说过对方在都察院的事。 又道:“小七, 你先去忙你的罢。让莳兰在这陪陪我,娘有话问她。” 霍宁珘一时没动, 侧首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这探究的一眼, 险些让容夫人气笑。她儿子的这反应, 是担心她刁难他媳妇儿呢。 霍宁珘又想了想, 也好, 让容夫人与陆莳兰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出于对自己母亲的了解与信任, 便道:“那我到外头等着。” 容夫人等儿子出去了, 便看向陆莳兰,道:“真是个漂亮孩子,我一看就喜欢。”若仅论姿容, 与她儿子的确是相配。 陆莳兰没有想到, 容夫人一开口是这样的话。其实她已做好被为难的准备,毕竟,陆家目前的确与霍家的确走了相反的两条路。 她看看容夫人,便说:“我亦觉得夫人十分亲和。” 容夫人微怔, 没想到还是个嘴甜的,这下笑意更深, 她便让陆莳兰在她身边坐下,将对方又看了看,拉着她的手,温声问道:“莳兰平时不忙公务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问问陆莳兰的喜好与习惯,既是对这个儿媳进一步了解,也是拉近两人的关系。 “不忙的时候,便是看书,译书,绘画的多。现在喜欢骑马。”陆莳兰如实道。 “不错,难怪连老四都说你才华富瞻。”能得她的长子称赞的人可是很少。容夫人颔首,又道:“莳兰可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下次我给你备着。” 容夫人之前以为霍宁珘好上了男色,现下见到是个姑娘,能不叫她欣悦么。更何况,她也觉得陆莳兰的确惹人喜爱。 无论容夫人问什么,陆莳兰都一一认真答了。连她喜欢甜食的事,虽然几乎没对人说过,但也对容夫人说了。 陆莳兰的生母与祖母都去得早,她已很久没有被女性长辈呵护过。祖父问的都是学业,对她的生活过问极少,父亲对她更是不问。被霍宁珘的母亲这般拉着嘘寒问暖,倒是令她生出自己的娘亲尚在的错觉。 容夫人这时又看向陆莳兰的胸前,倒是突然问:“孩子,你这里是用绸带裹着的么?怕是有些疼吧。” 陆莳兰微微脸红,道:“是有一些,只是,习惯了也不觉什么。” 容夫人便皱眉道:“这样实则并不好。女子胸房紧束不利于身体康健。”容夫人是学过些医术的,一时都有些想要给儿媳检查检查了,只是怕她初见之下,不好意思,便想着还是再熟悉一些才好。 她又问:“我们家小七,可有欺负过你?” 陆莳兰轻抿了抿唇角,心道,霍宁珘欺负她的时候可多了,但她也不好对他的母亲讲。 容夫人是过来人,儿女都生这样多,当然不会如少女般薄面皮。她一看陆莳兰这反应,就知道自己那儿子,已跟人家姑娘提前做了夫妻。的确,陆莳兰如今住在侯府里,跟他儿子同进一道门,实在是便利得很。 她管不住儿子跟谁同房,但她的嫡孙却不能做个非婚生的。只是,霍宁珘尚未完全平定天下,亦未登基,这时娶陆莳兰是动摇人心的事。便问了陆莳兰的月信,然后道: “你这月信,实则倒比每月来的要不易有一些。我给你写张日期表,再配些温和的药,若是你们有过之后,又是我画红圈的时间,那便要记得吃药。 陆莳兰担心的便是这个,就说:“谢谢夫人。” *** 这时,外面传来轻叩房门的声音,是霍宁珘道:“娘,下回再带过陪你罢。” 这是在问她要人了,容夫人想着,她霸占着陆莳兰也的确有些久,这才放了她。 霍宁珘又将陆莳兰送回玉锡堂。 刚出容夫人的院子,他正低低问她,她母亲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不曾料,却见霍灵钧与宋情过来了,显然也是来找容夫人的。避已避不开。 霍灵钧先是一愣,诧异道:“这样多人等着见你呢,哥,你带着这陆……在这儿做什么。” 宋情也看向陆莳兰,心里莫名难以平静,很快收回目光,只看着霍宁珘,道:“七哥。” 霍宁珘懒得理霍灵钧,倒是跟宋情打了个招呼,接着便带着陆莳兰径直走了。 而陆莳兰因为宋端的原因,也看了宋情一眼。她总觉得,宋端对她的敌意,有一部分是来自宋情。 霍灵钧见哥哥对自己视而不见,难免气愤道:“陆槿若一个男人,竟学得如女子一般,以色相,以琴艺等靡靡之音来引诱我七哥。实在可恶。” 宋情蹙了蹙眉,道:“灵钧说的是真的?我觉得,陆御史瞧着倒是清正。” “装的你也信,我才知道,之前那次在湖边水榭给我七哥弹《鹊桥仙》的,不就是他吗?哪个正经男人给男人弹那样的曲子。” 宋情又转过头,看了看陆莳兰的身段,尤其是那一抹腰,若有所思。她总觉得,有些异样。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06章 陆莳兰还以为霍宁珘会回去正堂,不料, 他就随着她一起去了玉锡堂。 玉锡堂的一众年轻人一看到霍宁珘, 全都停止了嬉笑, 起身相迎。 其实, 对于霍家将萧家取而代之, 京中当然也有反对的声音。但是,那些声音有的迅速藏匿起来, 伺机而动。有的实在不识时务的, 也受到了雷霆般清洗和处置。 因此, 如今出现在肃国公府的, 自然都是拥立霍宁珘的。 而在那些老臣面前, 霍宁珘要稳重沉肃得多,自是不像在这几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面前。 大家小时候就打过架, 在战场上互相拣过命, 连谁少年时看上过谁家小姑娘,彼此都一清二楚,根本都是百无禁忌。 因此, 那边差不多结束, 霍宁珘便到了玉锡堂,与这些年纪相差不会太大的兄弟们相处。 这几个年轻男子皆是高大俊朗,但霍宁珘无疑依旧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霍宁珘来了之后,大家也十分感慨。因为, 霍宁珘的发小与心腹们都知道,他一早的确是没有称帝打算的, 大家都没有想到,会演变成今日局势。 但是众人也都知道,一个男人一旦真正做了天子之后,走上称孤道寡的至尊之路,身处的位置不一样,必然是会有所改变。像今晚这般与众人不分彼此的纵欢,怕是就会少了。 霍宁珘便将自己身边的陆莳兰介绍给众人,只道了三个字:“陆御史。” 并没有多余的介绍,但霍宁珘进屋来的时候,众人都看得很清楚,他的右手是虚揽在陆莳兰肩上的。在这几位发小面前,毫不避讳地展现,他对这少年绝对的占有权和保护欲。 虽然现在已没有再揽着人,但两人依然是站在一起。 霍宁珘接着又从宋端开始,将这几人一一介绍给陆莳兰。 陆莳兰与宋端对视片刻,两人都假装先前之事没有发生过。宋端先笑道:“刚才我已与陆御史喝过几杯,那便再说一次幸会?” 霍宁珘对陆莳兰介绍的第一个人是宋端,之前派去帮助女真搞政变的人,也是宋端,可见他对其的信任,也说明两人从小感情的确不一般。 陆莳兰便同样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笑了笑,道:“我也很高兴认识宋将军。” 宋端又看了看陆莳兰,发现这少年果然并不如她外表这般单纯,其实也是有心眼的。 霍宁珘又给陆莳兰介绍第二个人,道:“这位,是即将担任都御史的连颂心。”又看着陆莳兰道:“也就是,你的上司。” 陆莳兰便看向连颂心,这位穿着黑色深衣,气质冰冷,与身着暗红锦衣的宋端相比起来,要沉静冷硬许多。 她知道霍宁珘既然将其放在都察院,必定有其用意,便提前拜见上司,道:“下官见过都御史。” 连颂心倒是难得开了玩笑:“有陆御史这样优秀的人做佥都御史,我总觉得我这都御史做不了多久似的。” 逗得众人一乐。霍宁珘又介绍了除了谢雨非以外的另几位,皆是一派和乐。 *** 上元节的夜历来很长,各家各户在上元夜都会歇得很晚。 众人接着便换了地方,同去国公府里的湖上画舫。肃国公府湖边的花灯远比街上的花灯精致得多,照得湖水流光溢彩。 刚上了画舫,霍灵钧,宋情,还有几个世交家的嫡出姑娘也来了。都是与霍灵钧交好的,被霍灵钧带来的。 一群娇美的姑娘出现在画舫上,顿时令舱里的氛围不一样。 霍灵钧第一眼看到自己七哥,第二眼就看到了陆莳兰。她正想嘲讽两句,这时却被霍宁珘看了一眼,那冷淡而暗含警告的眼神,震慑得霍灵钧顿时不敢说什么。 霍灵钧很清楚,哪怕是她哥哥的一个朋友,哥哥也不会容许她无理取闹,更何况他还对这陆槿若心思不纯。她便收了口,只甜甜地招呼众人。 霍灵钧与这些人都是早已熟识的,自然有话说。 陆莳兰突然对霍宁珘道:“我去窗户那边看看。” 霍宁珘道:“好。” 陆莳兰刚来到窗边,便听到一个清悦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陆御史可喜欢玩六博?我们来下两局棋?” 她回过头,见到的便是盈盈浅笑的宋情,又看向宋情手边的六博棋盘,便说:“好啊。” 两人当即在六博棋桌前相对坐下。 霍宁珘是一直注意着陆莳兰的,见她与宋情下棋,便率先起身,走到两人的棋桌边。 见霍宁珘都过来看热闹,其他人当然更是跟着围过来看热闹了。 更何况众人发现,这陆御史与宋情坐在一起对弈,画面看着实在养眼。宋情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陆莳兰竟然更胜,两人坐在一起,气质各异,仿佛国手精心绘就的美人图般。 哪怕就是下得再烂,看看人也是愉悦眼睛的。 宋情这时突然抬头看了霍宁珘一眼,笑道:“上次找七哥讨教了两局,颇有心得,今天七哥看看我可有进步?” “行啊。”霍宁珘答道。说完又看向陆莳兰,他倒是还不知道她会玩六博。不过,看这纯熟的架势,就知道玩过许多次了。 这样的时刻,赌棋是很寻常的事。霍灵钧当然是立即站在宋情身后,道:“大家都来下注啊,情姐姐的六博下得极好。我押情姐姐!” 宋端就看看霍灵钧,道:“彩头呢?灵钧就空口一句?” 霍灵钧立即道了一串金玉之物,接着又叫大家都要下注。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画舫里备的六博棋并非一般的六博棋盘,而是当代兵种棋大家赵乾源改造设计的六博棋。 梨木髹黑漆棋盘,玉箸色子,迭曲的棋道填有银色。 相比起普通的六博棋,赵氏六博棋盘的棋道,设计得更加多变复杂,比照着栻盘的生门、死门、相生、相克,要懂一定的兵法和易数,才能玩儿。至于要想玩得好,难度更是颇高的。 尤其是比一般的六博棋减少了运气成分,注重增加智慧巧思之力。若是光靠运气,想嬴是不大可能的。 宋情长年跟着霍家在兵营,当然是懂兵法易数的,但大家不熟悉陆莳兰,觉得她这样文弱,定然是不懂兵法。 更何况,众人想到,虽然霍宁珘对陆莳兰表现得饶有兴致,但那究竟是两个“男人”。霍宁珘再是喜欢,又不能娶进门,最多还不是给他个高官厚禄。 再说,有陆家拖累,陆莳兰后面会是个什么命运还说不准,哪有宋家来得稳当。 宋情就不一样了,占着从小与霍宁珘一起长大的情分,又有宋家作为支撑,万一将来能嫁给霍宁珘,只要生下孩子,那地位可就更牢固了。 因此,大多数人还是押的宋情,还纷纷下了注。 只有谢遇非和连颂心押了陆莳兰。 这时有人给霍宁珘拉了张椅子过来,原本是摆在靠着棋桌正中的,霍宁珘将椅子拉到靠近陆莳兰身后的位置,也笑着参与,道:“我押陆御史赢。彩头嘛,就拿三十匹最好的西洲苑马。” 西洲苑马是汗血宝马在西洲府精心繁衍培植的上上之品,可遇不可求。霍宁珘自己那匹阿苏罗便是西洲苑马,外形,体能和灵性,都非其他马可比拟。他一下拿出三十匹当赌注,这个彩头,即便是在场一众见多识广的年轻勋贵,也觉得心动。 陆莳兰转头看了看霍宁珘,用眼神问他,他就这样相信她不会输? 霍宁珘也用眼神回答她,傻东西,不管她赢还是输,场面上他是肯定要给她撑着的。下棋能输,气势不能输。 陆莳兰又转回头,继续专心下棋。 两个姑娘的运气都不错,扔的玉箸都是宜自己的棋的,那么比较的就是棋艺了。 宋情的六博的确下得极好,连霍宁珘都是认可的,霍宁珘只喜欢和高手玩,与宋情玩六博时,也的确指点过她数次。 因此,宋情对自己的棋艺也较为自信,但她没有想到,陆莳兰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连霍灵钧都不敢置信地微张大了嘴,看着陆莳兰躲过宋情精心布置的杀局,反而先吃掉对方一个“散”。 宋情渐渐感到有些吃力了,她的第一枚“散”其实是故意让陆莳兰吃掉的,但是,她没有想到,陆莳兰的奇门研习得实在是精,竟能连开两个生门,吃掉她的小散就逃掉了。 等她再去追的时候,却落入陆莳兰设的陷阱中。又被吃了一枚“散”。 毕竟是高手过招,虽然这时陆莳兰六子尚全,而宋情只有四子,但宋情也仍然不慌乱, 但陆莳兰却没有按照常规的路数,而是兵行险着,随即出动了自己的大王“枭”,硬是诱得宋情也出了王“枭”,再拿两个小散堵住宋情后面的援兵,直接吃掉了宋情的王“枭”,简直是杀了个所有人意料外的措手不及。 因为光看陆莳兰的外表和个性,实在看不出她是这样的棋风。倒是霍宁珘想着陆莳兰在治贪上的风格,也不算太意外。 “精彩!”不知是谁最先大喊了一声。霍灵钧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愣愣看了陆莳兰片刻。 宋情沉默片刻,道:“陆御史,再来两局?” “好啊。”陆莳兰自然是应战的,正好她也还没有下过瘾。 后来两个女孩又下了两局,除了第二局两人平手,陆莳兰三局两胜,倒是赢回了所有赌注。 连宋情都输的心服口服,道:“陆御史好棋艺。差距在呢,我输得不冤枉。” 陆莳兰自己也下得很酣畅,近来总是在家中与霍宁珘之间为难,心中多是闷着的,难得在棋盘上的痛快搏杀也叫人很愉快,嘴角便翘了翘,道:“承让。宋姑娘也下得很好。” 陆莳兰笑起来的样子的确招人,霍宁珘看着她,眸色深了几分。 宋端也看向陆莳兰,目光微微变了一些,叫人看不分明。 *** 趁着众人继续说话,霍宁珘已悄悄将陆莳兰拉到外面的走廊上,带到另一间房里,低声道:“陆御史的六博实在下得不错,谁给你陪练的?”语调颇为深沉玩味。 陆莳兰看看霍宁珘在灯光下的眉眼,察觉到一丝危险,不说话。 “快说。”霍宁珘逼问道。他今晚的酒喝得不算少,心里却明镜似的。陆伯爷可没这个闲心陪陆莳兰玩这个,能有这水平,又愿意跟她玩的,只会是一个人。 知道他这不说就不放人的性格,陆莳兰想了想,不得不道:“师兄……”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07章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听到这两个字从陆莳兰口中吐出来, 霍宁珘自然还是不痛快的。 明明是他的未婚妻, 却早就被别人视作掌中物。 他面上不露声色, 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却是低头含住她粉润的唇瓣, 轻咬她一下,随即将她的呼声也吞掉。 陆莳兰却是在担心, 那样多人就在隔壁, 她与霍宁珘一起消失太久, 难免叫人产生想法罢。 幸而他只是在她唇上轻轻辗转少顷, 没有加深这个吻。霍宁珘也知道, 大家都注意着他的动向。便先记下来,等回府去再说。 陆莳兰还是回了先前房间, 霍宁珘则又去了霍老夫人所在的北苑。这边女眷太多, 他本不想过来,但是上元节,不来拜见祖母一趟, 始终说不过去。 一众贵夫人并小姐们看到霍宁珘进来时, 北苑正堂瞬间就安静了,都觉得没有白留到这样晚。一道道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特别是正适龄出嫁的小姑娘,都知道家里的意思, 看着这位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夫君的男子,一时看得移不开眼。 霍宁珘向霍老夫人提出道别时, 霍老夫人皱了皱眉,道:“怎么,你今晚不住在国公府?还要回侯府?” 霍宁珘在国公府里从幼时起住的院子自然还给他留着的,清洁一直都有人负责,他随时可以入住。 “侯府不远。我回去还有政务要处理。”霍宁珘道。其实,是因为留在国公府,不方便带着陆莳兰。 府里自有专门给客人过夜的院子。霍宁珘在人前与陆莳兰关系再好,终究是两个“男子”,有一层朦胧面纱,若是真连过夜也带进他从前住的内院,必定会令老夫人等人起疑。 听霍宁珘这样讲,霍老夫人也只好尊重他的意思。不过,见他的眼风压根没往这些小姑娘身上瞟,霍老夫人不免有些失望。就想着,只好先等老四的婚礼过了,再给小七定下来。 宋家既已正式入京,宋情也就没有继续待在国公府,而是跟着兄长回宋家。 在国公府门口离开的时候,宋情看着陆莳兰上了霍宁珘后面一辆马车,忍不住道:“哥,陆御史现在是住在七哥府里?” “看样子是。”宋端道。长骁侯府守卫森严,即便是他,在霍宁珘没有允许的情况下,也不能轻易去窥探其中的人。 “哥,你可有觉得,陆御史过于柔美了些?简直……”宋情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自己的猜疑。她觉得那陆御史简直像个女子,而且,霍宁珘带着陆御史出现在容夫人的院子里,实在叫人忍不住多想。 宋端沉默一会儿,答:“那是自然,否则他如何吸引七弟?”他又露出个微微嘲讽的笑意,目光变冷:“最怕的,就是陆家授意他来接近七弟……” *** 另一边回侯府的路上,随着马车车身的微微震动,陆莳兰靠着车壁,则忍不住打起盹来。 霍宁珘已从前一辆马车下来,进了陆莳兰的车厢里,看向脑袋一点一点而不自知的姑娘,道:“困了?” 陆莳兰立马清醒了一点,但半睁开的眼睛还是朦胧的,看向突然出现的他,答:“首辅?” “那便睡罢。”反正马车也要走上好一段路程。霍宁珘坐到她身旁,拿披风将她裹进怀里,以免她着凉。 陆莳兰微怔,挣扎几下,他都不放,她便没有再挣。窝在霍宁珘怀里,她发现男子身上实在暖和,更容易令人入睡。 陆莳兰渐渐闭上双眸,霍宁珘却是没有丝毫睡意。长年的征战环境,还有身处权力漩涡中心,令他养成兽类般的警觉,没有确认安全的环境,他是不会入睡的。 尤其是怀里抱着陆莳兰,更是叫他没有睡意。 低头看着她睡着时越发显得卷翘的睫毛,霍宁珘突然想到,若是她没有女扮男装,而是一直以陆家大姑娘的身份,养至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们之间,如今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回到侯府,已近子夜。 陆莳兰呼吸细而绵长,早已睡得更熟,霍宁珘没舍得叫醒她,而是直接抱着人下了马车,一直走回自己的院子。 月夭见霍宁珘抱着陆莳兰回来,赶紧迎上前去。 “打水来。”霍宁珘淡淡道。 月夭知道主子历来是亲自照顾陆御史,便只是端了热水来,将棉帕拧好,递给霍宁珘,道:“七爷。” 霍宁珘已将陆莳兰抱进自己的寝间,放在床上,接了帕子,细细擦着这张白嫩的面庞。 月夭拿来的女性中衣,是一套淡淡藕荷色的中衣,放在一旁的案上。 霍宁珘便抽掉陆莳兰腰间的软缎束带,开始给她换衣裳。 他担心她冷,为她更衣的动作倒是没有任何停顿,但也足够令他将这寸寸晶莹曼妙再次看个清楚。 霍宁珘很快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在她身上尝过**神迷的滋味,指尖又不断触及着柔滑细腻的肌肤,难免想起她在那时不同于平时的妍姿丽态,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开始除去自己的衣裳,露出修长英伟的身躯,然后将她抱起来,走向浴室。 陆莳兰被霍宁珘抱着沉入温热的水中,环境的改变,令她慢慢张开双眼。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男子面容,他额前的头发被打湿,水珠从眉骨滑过挺直的鼻梁,消失在薄红的唇间。 陆莳兰从不知道,男色也能令人心生震撼,俊美到这样的地步,她脑中嗡嗡响了片刻,接着又看到他宽阔赤露的双肩。 “首辅……”陆莳兰将目光调转向周围,发现这里是霍宁珘的浴房,哪里还待得下去,便扶着池壁站起来。她刚从睡梦中醒来,意识仍是迷迷糊糊的。 她这才发现对面的霍宁珘始终不发一言,靠坐在原处,黑色的眸子就这样深深打量着她。 随着他的目光,陆莳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沉默片刻,险些低呼出声,赶紧又缩回水里。 她这才听到对面男子传来的低低坏笑声。霍宁珘知道,陆莳兰每次醒来,都要恍惚那么一会儿才彻底清醒。 陆莳兰这时才终于完全醒神,慢慢回忆起是自己先前在路上睡着了。 被他笑得满面通红,她气急败坏,立即道:“我要回去,嬷嬷还在等我回去。”意思是,让霍宁珘去拿棉巾给她。 而下一刻,便响起水波动荡声,霍宁珘果然很听她话地站起身来。陆莳兰一愣,心下更羞恼,赶紧别开眼。 霍宁珘先自己披好袍子,拿一张斗篷将她抱出来,哄道:“放心,嬷嬷已经睡了。” 陆莳兰微微诧异,道:“不会,嬷嬷历来会等我。” 霍宁珘便好心告诉她:“我们今日出门的时候,我便派人告诉嬷嬷,说你今晚留宿国公府做客。她当然不会等你。” 陆莳兰一听这句话,睡意顿时去了大半,她知道霍宁珘想做什么了,转过头看看他。这简直是蓄谋已久。 她便见霍宁珘向自己欺身而来。 *** 蔺深实在不想这个时候来找霍宁珘,总觉得这个时候来,前途都是灰暗无光的。但也只好硬着头皮上。 屋里的人便听蔺深在门外道:“七爷,有紧急军情。” 过了一阵,霍宁珘倒是出来了,月夭为他从里拉开门,霍宁珘看着蔺深,问:“怎么了?” 蔺深忙道:“七爷,前方传来军报,就在今日,东乾由周守安挂帅,攻打归德城。” 霍宁珘便道:“让他们先攻。” 多消耗萧隐的兵力。攻城比守城难多了,这就是森严寒冬之时,双方都没有先发起进攻的原因。 蔺深便赶紧又道:“可是,七爷。归德守将李重儒李将军,今日突然猝死。大夫已经去看过了,说李将军是惊惧而死的。目前,是由李将军长子及其副将在守城。” 霍宁珘慢慢道:“李重儒死了。”李重儒十分勇悍,对归德又熟悉,这时候损失,倒是可惜。是谁做的手脚似乎很明显,但是,对方是怎样做到的,能杀李重儒,为何不能破城,这些都是问题。 霍宁珘便立即道:“南边的兵力布置得先变一变,先从陈州增派五千兵力,前往归德。一刻钟后,商议南边方案。” “是。”蔺深答。他又低声道:“七爷。南京还来了个消息,说是陆连纬突然失踪,从南京消失。” 霍宁珘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陆连纬失踪,是出来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还是与萧隐的关系有所变化?又与李重儒之死是否有关。便道:“好好去查一查,陆连纬为何失踪。” 蔺深下去召集商议军情人员,霍宁珘便先进了屋。 ……开战了。陆莳兰在屋里听到这个消息,虽然知道是必然的,仍然紧皱着眉。 陆莳兰看着走进屋的霍宁珘,霍宁珘也对上了陆莳兰的眼睛。 虽然陆莳兰一句话也没有说,但霍宁珘其实也明白,陆莳兰现在之所以这样柔顺,任他为所欲为,是因为她真的记住了他对她说的——“正因为你的家人都在南京,看不清前路,你更应当自投明主,将来新君临位,你才好保下你的家人。” 虽然陆莳兰并非主动投靠他,但既然已经被他掳来了这里……她多少是有打算,用她自己来换父兄将来生路的。 他便来到她身边,手指轻摩了摩她微微红肿的唇瓣,说:“莳兰,我暂时有些军务要处理。你先睡,我晚些回来。” 陆莳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比先前乱得多。目送着霍宁珘离开,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睡下去。 霍宁珘回来的时候,陆莳兰已经入睡。他上了床,从后拥着她。之前虽与她发生过两次,但都是白天,完事后便各自分开。像这样能拥着她入睡,哪怕什么也不做,感觉却是不同…… *** 按照大乾习俗,女子快要嫁人前七日,不得与夫婿见面。因此,霍宁珩没有接萧慕微到国公府过上元节。 一直到正月十九当日,霍宁珩去公主府迎亲,两人才又见面。 萧慕微清早便被叫起来,坐在镜前,任人打扮摆弄。 那霍家派来打理事务的嬷嬷还不断在她耳边道:“长公主今日一定要多笑,今日的笑容愈多,夫妻之间才愈发和和美美。” 萧慕微心跳如疾鼓。她手指绞尽裙幅又松开,强令自己定神,不要紧张。 墨鹊也在一旁道:“公主真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四爷……不知有多喜欢。”语毕,既是欣喜,眼中又有微微黯然伤神。 萧慕微身着一袭正红地的裙裳,腰系丝绦,织锦裙幅上盘绕着五□□缕凤,霞帔缀着璎珞珠饰,足上是凤衔珠合云履。 她本就生得高挑艳丽,今日这吉服上身,实在更是瑰姿灼灼,叫人不可逼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08章 然而, 萧慕微心中却是纷乱复杂。短短几年,权力更迭频繁至此,令萧慕微这个公主的身份只余一个名号。 萧慕微的奶嬷嬷死了之后,服侍她的多是年轻宫女, 后来她的父皇驾崩,更是没人管她身边缺不缺人, 服侍得周不周到。 因此, 她身边也没有长者来与她说些成亲当日应注意的。 还好有霍家派来的这嬷嬷,萧慕微自是一应听其安排。 *** 这时天还未亮, 陆莳兰在床上刚刚睁眼, 霍宁珘已收拾妥帖,准备出门。 他特地到她屋里,对她道:“待会儿, 迎亲你就不参加了。你在国公府里等着,我还是让谢遇非陪着你。” 陆莳兰到底是个假男儿, 迎亲这等场合是去不得的。 陆莳兰点头:“好。”她知道以霍家兄弟两人的感情, 霍宁珘肯定是要跟着他的四哥, 一道去公主府迎亲的。 霍宁珘便先出发离开。没过一阵, 陆莳兰也等到谢遇非来接她的马车。 若是换作别的人,陆莳兰当然不会有这样激动的心情去参加婚礼。但是,霍宁珩和谢遇非对她来说不一样,在京中,除了霍宁珘以外,这两个是给她照顾最多的人。 更何况, 两人在音乐方面惺惺相惜,陆莳兰对霍宁珩一直是敬慕的。 陆莳兰到达肃国公府门前时,刚好是霍家出门迎亲的吉时,她便也随众站在正门前的路旁, 生怕挡着了迎亲队伍出门。 陆莳兰便看到霍四哥身着吉服,率先出门。 霍宁珩原本就气质出众,如云水般的通透高洁,是叫女子看了,实在容易心折。 而今日着上这等鲜明的红色,优雅端然依旧,却是添了几分魅惑,仿佛每个眼神,每个举止都耐人回想。 看惯了霍宁珩总是穿着浅淡或是偏冷素颜色的衣衫,陆莳兰头一回见四哥穿着吉服,也难免微微一怔。 美男子谁都爱看。陆莳兰也难免因霍宁珩今天的不同而多多注目。 霍宁珘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陆莳兰,他将陆莳兰望着自己哥哥的眼神尽收眼底,跨上马背,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陆莳兰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哪里不妥。毕竟,今天看霍宁珩的人太多,视线聚焦在新人身上,这是很正常的。 但她很快也看向了霍宁珘,可吉时耽搁不得,迎亲队伍已出发,霍宁珘也已打马离开。 她看一会儿霍宁珘的背影,跟着谢遇非先进府了。 *** 从霍家到公主府的路上,早就是士兵林立,做好了严密的护卫工作。确保今日这重要的良辰吉时,不发生诸如行刺等任何意外。 而让围观百姓看愣了眼的,可不止是那延绵的嫁妆,更是这迎亲的新郎与男傧相们。 霍宁珩这迎亲的人马,的确是当世最引人瞩目的迎亲队伍了。 新郎本人自不必说,十多个男傧相,一色的乌骏雕鞍,个个是家世与才干出色的年轻俊杰。 尤其是,这些迎亲的男傧相里,还有即将临位天下的霍宁珘,半分也没有端架子,亲自跟在自家哥哥后面,来接嫂子过门。 屋子里,萧慕微早就被妆扮好了。 按理说,女方出嫁时,娘家人是应当很多的。但是天家亲情稀薄,萧慕微又无同胞兄弟姐妹,其实早就过着孤无人依的日子。 更因萧家与霍家如今这关系,萧氏皇族名存实亡,走的走,留下来的都是被软禁着。因此,萧慕微身边并无萧家人。 等到仪仗鼓乐声近了,外面便有礼赞官,对着凤台高声道:“请公主移驾下降。” 萧慕微坐着不动,她虽然不再是父皇的掌中月,却有自己的坚持。 还好,霍宁珩知道萧慕微的脾气,也没想他一来她就会给他开门,便道:“催妆。” 催妆礼是早就下了,乐师又立即上前奏催妆曲,礼炮也鸣了数次,但公主的房门依旧紧紧闭着,人就是不出来。 那霍家嬷嬷是看得一个着急,墨鹊也从窗缝看向外面,看到霍宁珩,道:“公主,给四爷开门罢。万一,万一……”万一将人给气走了。公主怎么舍得把四爷拒之门外呢。 墨鹊又看了看,目光落在霍宁珘身上,道:“霍七爷也在的。”这位不是脾气好的主儿,又是要当皇帝的人,被公主这么不给面子,接不到新娘,若是恼了可怎么办。 萧慕微却不为所动,甚至低头看着自己手指的蔻丹,仿佛是出起神来。 外面一群大男人都是第一次迎亲,也不知道怎么办。对方是公主,又是四嫂,就是不开门,他们也不能拿人怎么样。 宋端便皱眉问:“四哥,怎么办?” 霍宁珩垂眸片刻,道:“做催妆诗。” 大乾的规矩,是新郎不做催妆诗,由傧相代作催妆诗,类似于闹洞房一样的效果。而入了洞房后的却扇诗却只能新郎作。 霍宁珩又道:“颂心。” 最冷面的连颂心被点到名,只好第一个站出来。要说写策论他拿手,作这些黏黏腻腻的催妆诗他还真是不行,只好硬着头皮上,道: “乌云却罢朝晖暖,瘦李新华又一程。 置酒良时多仰盼,待月移转入芳洲。” 总之就是一个催字,但公主的门前没有反应,他便又道: “鸾箫十里列楼前,飞入浮花雅颂传。 本是丽质冠天下,何须脂粉赘芙蓉。 妍妍描就翠鬓影,却叹流光渐渐无。 浮觞走马转春迟,只等东风掀帘栊。” 按理说,一般催妆诗做个一、两首,就该开门了。 可是,除了霍家兄弟两人,十来个傧相全都做了一遍诗,时间一点点过去,甚至最后都有人念出:“莫使镜中牡丹开到老,鸾过影渺月还孤”。诸如这样不是太美好的诗句了。 然而阁楼里,萧慕微还是静静坐着,没有半分反应。 宋端看了霍宁珘一眼,使了个眼色,觉得长公主多半是刁难小七,毕竟要上位夺天下的是霍宁珘。 这太阳都在头顶正上方了,日头高悬,今天又是难得的大晴天,更是阳光灼灼。霍宁珘沉默看着那道门一阵,便也道: “昔年上苑棠荫雪,年少妆梅遇箭池。 陇山阙下岁几重,遥望相系便几重。 曾立灯初至曙霞,长对缺盈闻露滴。 青梧尤在举眸处,永奉雉扇与王姬。” 上苑箭池,正是霍宁珩与萧慕微初见的地方。后来,霍宁珩去了陇中,萧慕微依旧在宫阙中,霍家在那时犯事,两人的婚约也是那时解除。 因为习俗是新郎不能亲自催妆,霍宁珘便模拟霍宁珩的身份,也开始催妆。将兄长不能说的说出来。 萧慕纬没想到霍宁珘还知道她与霍宁珩初遇之地,又沉默少顷,便慢慢移动手指,握在扶手上,道:“出去罢。” 当这位长公主身着吉服,姗姗走出来,一群大男人都舒了口气,又觉得,等了这样久也是值得的。 大乾的公主下降都是不遮盖头的,凤冠垂下密密的金缕流苏,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影影绰绰已可见真容之美。更别提那高挑有致的身段。 队伍迎出公主便立即往肃国公府回去,自是都为四爷终于抱得美人归而高兴。 *** 霍宁珩的亲事,是霍家上下期待已久的。因此,尽管霍宁珩本人邀请的人较少,仍旧是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就连太后霍灵铭,原先哭闹着要与霍家恩断义绝,也借着此次弟弟成亲,顺着霍家给的台阶下来了,前来参加婚礼。 霍家本就重视霍灵铭,又是霍家人要取代她的儿子接掌江山,自是要弥补她,锦衣玉食就不说了,霍老夫人出于歉疚,对她比进宫前还要溺爱。 对于萧慕微的进门,霍家的女眷们,其实并不是那么满意。从霍老夫人到霍灵钧,对这一桩亲事都不大欣悦,只有容夫人是真高兴。 陆莳兰也跟出来看新娘子与迎亲队伍。她也准备了贺礼呢,是自己亲手画的一幅鸾凤和。 第109章 还有一对巴掌大的玉雁。陆莳兰原本也想送再贵重一些的物品, 但如今实是囊中羞涩。 等到行拜堂礼仪时,她也想去看看,但正堂那边的人太多,即便是侍卫放了她与谢遇非进去, 他们也压根挤不到前面。 陆莳兰蹙了蹙眉,原本今早出门的时候, 霍宁珘还打包票说, 可以让她观礼,但现在他却人影子都见不到, 早就将她抛在脑后。 陆莳兰与谢遇非便站在甬道旁, 直到礼成之后,一双新人从堂中走出,她才又看到四爷和公主。虽然知道新郎新娘未必会注意到自己, 仍是朝两人露出笑容,以表祝福。 萧慕微隔着金流苏的缝隙, 倒是瞧见了陆莳兰, 她今日看过很多笑脸, 但那些笑容俱是对着霍宁珩一人的, 她觉得,若说最真诚的笑意,应当是这个跟她没有多少交情却颇有缘分的少年给的。 萧慕微便翘起嘴角,看陆莳兰片刻,隔着流苏朝她也笑了笑。 新房中,自是只有女眷可以去, 而且都是已成了亲的女眷。 “闹洞房”什么的,谢遇非也就是嘴上说一说,谁敢真的去四爷的新房里闹呢,只敢趁着他高兴,一会儿在酒席上多敬几杯酒而已。 霍宁珩的院中,挂着同式红璃花灯,就算是白日里也亮着灯,如片片绯霞,在风中涌动。厚重的红毯铺过萧慕微走过的每一步,炮仗在院落再次点燃,端的是喜庆。 寝房中,喜床则早铺好凤鸾交缠的锦被,悬挂百子千孙罗帐,就连桐枝灯上的烛台,都换成红烛台座。 萧慕微被引到床前坐下,垂着眼睫,她知道,跟进来看自己这个新妇的,都是霍家的女眷居多。她们的一道道目光都饱含深意,令人难以忽略。 然而,叫她最无法忽视的,还是身旁的霍宁珩。现在的他,她一点也不了解。她先前那样在人前为难他,她并不知道他心里是否会有芥蒂,甚至不满。 或者应该说,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那个时候年纪小,瞧着人的姿仪风采,便一头栽进去了。 这喜娘高声祝福新人后,婢女便托着漆盘过来,将玉如意呈给霍宁珩。男子便将萧慕微面庞前的金流苏挑到冠上,再无遮挡。 这一刻,众女眼中齐齐闪过惊艳。然而,惊艳之后,年长些的隔房女眷恰到好处地管理着自己的表情。只有太后霍灵铭,露出一丝轻蔑。 霍宁珩也看着萧慕微为他凤冠霞帔的丽态,他原本以为,她在“却扇”这环节还会为难他,谁知并没有,她甚至都没有拿扇子遮过面。但是……目光也没有看他。 喜娘也看得愣了片刻,随即才回神,看出了萧慕微的紧张,开始活络气氛。 这喜娘便开始唱撒帐歌,还指挥着女眷们开始撒帐,往新人身上,还有喜床上掷洒花瓣、桂圆、花生、红枣、金银双色喜钱等物,以祝美满和悦,多子多福。 这撒帐歌本就是为了缓解新妇的羞怯,提前让新娘感受洞房情致,以免女方过于生涩害怕,影响了夫妻间的第一次,尤其是导致以后夫妻生活不睦。 因此,词句开始还以吉利为主,渐渐变得暧昧,越到后面越是露骨。诸如—— 入眼绵绵尤胜雪,唇珠一捻樱桃红。 鸳鸯衾里交颈游,双双好梦到蟾宫。 今宵共去乘仙舟,五更仍就不得休。 红绡裙底楚云梦,花枝颤颤挽春风。 喜娘是随口就来。她是在各家新房唱惯了这些帐中歌的,在场的又都是已成婚的妇人,更有不少是孩子都生了,早就是知道这新婚入洞房的规矩,都打趣地哄笑。 霍宁珩亦是八风不动,听着便听着,除了眼神要更幽深一些,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唯有萧慕微,虽然出门前,霍家派去的周嬷嬷便用小人画和合欢镜给她作了一番讲解,但仍旧是无可避免的满面通红。 还好,还可以用接喜果来掩饰尴尬,这些彩糖蜜果,自是接得越多越好,萧慕微便假装听不到喜娘唱什么,只顾牵起裙幅去接。 不过,那些硬东西砸在身上还真是疼,但也只能受着。 撒帐完了,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合卺礼。 漆金描彩的托盘中,乘放着一对白玉莲花杯,透薄如雪,杯中酒色如琥珀。 霍宁珩端了一杯,递给萧慕微,她去接时,难免碰到了他的手。 在平时,她原本可能没什么反应。但刚刚才听完那喜娘唱的歌,简直是端着酒杯的手都不能自控地微颤。 这合卺酒杯之间的线又连着短,两个人喝合卺酒时,难免地要靠近彼此,连她的脸也贴了这男人的脸一下。 萧慕微完全不敢看霍宁珩。她总觉得,今天的他,看起来沉着依旧,对着她话也不多,却令她感受到一种平时没有的强烈侵略感。 还好,喝过合卺酒,霍宁珩便要出去宴客了。他走的时候,一众女眷也跟着离开。霍宁珩尤其是看向霍灵铭,见她也不情不愿地离开,才往前厅过去。 萧慕微自是留在新房中,等候**良时。 *** 霍家人和宾客们早就等候在喜宴间,等待着今日的主角。 霍老夫人则是在与容夫人说话:“隔了这样久,老四还是娶了萧慕微……而且,你听说了没有,今日老四带着大伙儿去迎亲的时候,萧慕微让每个傧相都做了好几首诗,连小七如今这身份,都得作诗捧着她,她才肯出门。” 霍老夫人就不明白,怎么自家孙儿就这样死脑筋,非把萧慕微给娶进门。 容夫人笑了笑,安慰霍老夫人道:“母亲,这催妆、却扇都是礼俗,新嫁娘捉弄捉弄自己夫婿,也无可厚非。我倒是觉得,究竟是一国公主,骨子里是骄傲的,若非她就是这个脾性,四郎也未必会中意。” 容夫人心中的长媳人选也并非萧慕微,但是,儿子喜欢,又接过了门,已是自己的儿媳,她总是要维护一二的。 容夫人说的理,霍老夫人自然也明白,不过是心里不乐意接受,不爱看自家孙儿被人家捏扁搓圆的,更何况当初还闹出过那样的事。 霍老夫人便顿了顿又道:“还不止老四,你看到的,小七又总是带着陆槿若那孩子,对一个男孩子这般上心……唉,这是造了什么孽!” 容夫人这回就不说话了。虽然心里清楚小儿子的事,但答应了要保密,实在不好说什么。 霍老夫人又叫了那教导萧慕微的周嬷嬷来,问了那边的情况,周嬷嬷如实道:“公主瞧着很是青涩。”周嬷嬷是霍老夫人的心腹,明白主子的意思,是担心公主并非完璧之身,这句“青涩”便是委婉的回答。 霍老夫人略微颔首,又道:“你今晚在那边给我盯紧了,有事及时禀我。”周嬷嬷自是应下,接着又去了萧慕微那边。 *** 萧慕微也不知霍宁珩几时会回来,随意用了点果粥,就是发呆出神。 墨鹊倒是将喜房里里外外好好打量过了,觉得不愧是四爷的地方,陈设叫人极为喜欢,与公主也十分相称。 傍晚一过,墨鹊便服侍着萧慕微取了凤冠,换下繁复吉服,沐浴过后,改穿柔滑简洁的红绸裙。 可霍宁珩回来时,萧慕微都快歪在床柱睡着了,听到外面的声音,才又打起精神坐直身子。 霍宁珩并未先给萧慕微打招呼,而是径直去净室浴身,出来时,除去一身吉服,只穿着雪白里衣,漆黑丰泽的长发也放下来,披散在高大伟岸的身形后。 墨鹊等婢女都怔怔看着霍宁珩,比之平时的温和疏冷,男子这一刻显得格外慵散,叫人完全无法挪开眼睛。 霍宁珩的目光则落在床边安静坐着的萧慕微身上。 女子身上这绸裙颜色虽鲜艳,却是素色,只衣袖领口有精致纹饰,几乎是贴着身子,紧紧包裹玲珑动人的身段,将曲线勾勒得一览无遗。整个人在烛光下,更仿佛带着一层光晕。 霍宁珩一步步来到萧慕微身边。随着他的脚步的靠近,萧慕微的心跳一下疾过一下,有种快从嗓子跳出来的感觉。 但她飞快瞟一眼对方后,蹙了蹙眉,她知道霍宁珩今日应当会喝酒,但她没有想到,他会喝这样多。萧慕微还没有见过这样带着醉意的霍宁珩。 周嬷嬷原本特地留了伺候两人房事的婢女,众人却听到低沉而简短的男音:“都退下。” 这周嬷嬷也清楚,四爷只是瞧着比七爷温柔好相处,但其实,同样是积威甚重。那周嬷嬷虽是按照霍老夫人的交待行事,却也不敢随意对着霍宁珩唱反调。 周嬷嬷便笑道:“四爷叫退下,大家都快出去罢。” 周嬷嬷却是自己将一个锦盒端过来,放在霍宁珩能看到的小几上,里面不是别的,而是一张雪白的元帕,道:“四爷,奴婢给您放这儿了。” 这是老夫人特地交代过的,毕竟这是惯例,而且这位公主跟洛家大公子有过一段,这公主过去追求四爷的时候又那般不知矜持,老夫人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一对新人闻言,都转过头,看了那东西一眼。 霍宁珩早有所料,答:“嗯。”以示知晓,随即收回视线。 萧慕微心下却收得更紧。虽然,她之前告诉自己,不要怕,也不要管霍宁珩到底心里到底怎样看她,权将他当个面首,只管受用便是。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紧张的。 见四爷应了,周嬷嬷便退出去。 第110章 霍宁珩便将铜枝灯灭了, 只余龙凤大烛高高烧着,屋里的光线暗了些,又只有一男一女,而且是新婚的关系, 气氛顿时变得暧昧。 萧慕微见着此情此景,尤其是看着霍宁珩, 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便道:“你怎喝了这样多酒?” “大喜的日子,自然要多喝些。”他看着她, 慢慢道。她穿着这红色衣裙, 青丝披落,偏头望着他的模样,实在太美。。 霍宁珩真的喝得太多, 萧慕微近了看他,发现他真是醉得厉害的样子。平素清明沉静的眼睛, 她总觉得有些放纵迷离, 甚至有些她看不懂的情愫, 令她本能感到危险的情愫。 他身上又一种淡淡的似兰草的香气, 是澡豆的香气,她先前在净室里发现了的。但她还是能闻到他呼吸间的酒气。 这样完全陌生的霍宁珩,令她心生害怕。 她又见霍宁珩的发尖还带着水气,便道:“我帮你再擦擦头发罢,你头发还没全干。” 霍宁珩倒是诧异,随即明白过来, 她这是紧张害怕,想拖延时间呢,便道:“好。” 难得她主动要服侍他,他自是不拒绝。 霍宁珩先来到桌旁,萧慕微则起身去拿了洁白干净的棉帕,来到他的身后,果然为他擦拭着发梢的水痕。 擦着头发的时候,两人都很沉默。待她终于擦干他的发尾,不得不低低道:“好了,没有滴水了。” 她的话刚落,男子仿佛等这一刻很久似的,手臂一伸,就令她跌坐进他的怀里。 萧慕微轻轻一愣,本能地挣扎。她一直知道,霍宁珩看起来只喜欢弹琴看书,其实习武是没有落下的。 可是,只有当她真正被他禁锢在怀里,隔着薄薄的春袍,感受着那坚实而炽热的胸膛,毫无抵抗之能,她才知道,两人的悬殊有多大。 萧慕微正要说话,却被他以唇封住。他此刻不想在她口中听到任何拒绝的话。她思考一下,才意识到霍宁珩在吻她。顿时觉得仿佛在做梦一般,有几分不真实。 除了猫儿似的嘤呜声,萧慕微没法发出任何声音,想闭上双唇也不行,只能被他掐着下巴,被迫承受他不断在她口中的攻陷。 她也不知他到底吻了多久,脑中渐渐空白,被他身上的热度传染,身体也如丽泽般软下去,眼波滟滟,整个人像水做成的。直到霍宁珩终于离开她的唇时,萧慕微便全身脱力般趴在他的肩头,发出细细的喘息。 他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一手已探向她腰间的丝绦,轻易地便将那碍事的衣物除去。映入他眼底的玲珑雪色,在这样的光线下也仿佛泛着亮光,实如世间最美丽的风景,恐怕没有男子能忍受这样的诱惑。 萧慕微身上一凉,见自己与他还坐在屋里正中的椅凳上,心中羞怯可想而知。正要伸手去遮挡自己,已被男人轻而易举抱起,来到榻边。 萧慕微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不轻不重丢在榻上,她刚想往床榻里边去,随即感觉足踝一痛,他已宣示着他的所有权,不容她往任何地方躲藏。 “疼,疼!”萧慕微突然蹙着眉,提高的声音里带着委屈,道:“背上疼。” 帐中喜果是已经清理过的,看来是漏掉了一颗,正好磕着了她。 霍宁珩立即反应过来,将她的身子微微抬起,摸索片刻,果然在她身下发现一枚细枣儿,已在娇嫩的肌肤上印下痕迹。 他知道她怕疼,一直都知道。便取走那枣儿,轻哄两句:“这下不会疼了。” 萧慕微皱眉,他骗人。今早无人的时候,那周嬷嬷特地私下与她说了,今晚都会疼的,让她忍一忍,别冲撞了她家四爷,更不可抓挠她家四爷。 她便看向霍宁珩的眼睛,正要斥责,对着那双让她看不透的眼睛,却渐渐说不出话来。她只好又设法转移两人的注意。 “不用垫那个东西吗?”萧慕微突然清清嗓子,费力地说出这句话。 虽然没有明说,但霍宁珩也知道,那个东西,她是指元帕。 “不用。”他目光微动,哑声道。 “那一会儿怎样交差呢?”萧慕微蹙蹙眉,虽然他对她的信任,让她很高兴。但想也想得到,他的祖母和母亲肯定是看重这个的。既然已经嫁进来了,她便不想再生无谓的波澜。 “我自有办法。”霍宁珩答道。 萧慕微不明白,为什么要另想办法。但霍宁珩此刻的声音完全不容人反驳,萧慕微见他如此回答,也不再坚持。 他突然又道:“不要怕我……” 萧慕微明白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那周嬷嬷生怕她败了她家四爷的兴致,与她讲得很清楚。她紧紧抓着身下被褥,一动也不敢动,看着他褪去衣衫,朝她俯下身…… *** 霍宁珩的大喜之日,霍宁珘作为嫡亲弟弟,代哥哥喝了不少酒。 连陆莳兰也因着高兴,饮了两杯,脸蛋白嫩里透着霞红,分外引人注意。 今日的各种戏目歌舞就没有停过,分布在各个接待宾客的楼宇中。陆莳兰稍微用了些餐,便与谢遇非一起去赏乐。 宋端在一旁看着像个贴身侍卫一样始终跟着陆莳兰的谢遇非,堂堂锦衣卫同知,在这儿居然做个御史的专属护卫似的。 这不是霍宁珘的安排,还会是谁有这样大的能耐,能让谢遇非这么跟着跑上跑下呢。 按理说,霍宁珘绝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可见,他那七弟果然是对这陆槿若痴迷颇深。这陆槿若,的确好本事。 直到蔺深来找她,悄声对她道,容夫人请她过去,七爷也在那边。 陆莳兰闻言,心下微动,只好先跟谢遇非道别,跟着蔺深离开了。 容夫人院里,之前刚送走一群少女。 虽然霍宁珩娶了妻,但不是还可以纳妾么。大家都清楚,霍宁珘若是登基,霍宁珩必定是亲王无疑。一个实权亲王的侧妃,许多臣子的正室也赶不上。 最重要的,是霍宁珘还没有成亲,更多的贵女是冲着他来的。霍宁珘入京拥立萧充邺时,名声就在少女中传开了,小姑娘们又见了容夫人的温婉亲切,更是想要在这未来天子身边挣得一席之地。 容夫人瞧上的两个也在其中,一个镇西侯府云家的嫡长女,一个是工部尚书郑家的嫡幼女。 她知道自己这小儿子挑剔,轻易怕是瞧不上。因此,她挑的都是美貌活泼,又才艺出众的。 想到霍宁珘,容夫人叫人煮了醒酒汤,吩咐道:“去请七爷,还有七爷的友人,都过来喝醒酒汤。” 除了想看儿子,她还想再看看陆莳兰。这些日,她也命人好生打听了陆莳兰过去的事,看到她成日在外面像个儿郎似的跑来跑去,总觉得对这个小儿媳妇多了几分怜爱。 可是刚安排人去传讯,宋情便过容夫人的院里来了。 对于宋情,容夫人的心中,其实是觉得有一些亏欠的。 在陕西的时候,丈夫和儿子皆要在外征战,久的时候,真是数月难见。宋情是陪伴容夫人最多的,容夫人对她的感情多少是不一样。她并不想让宋情做妾,哪怕是给自己儿子做妾,而是想在京中给其另外物色才俊。 容夫人见宋情过来,又想着自己分别叫了霍宁珘和陆莳兰,便想先让她离开。 正在考虑着借口,外面便有人道:“夫人,七爷过来了。” 容夫人闻言,自是只好让霍宁珘先进来。 这两兄弟今晚都喝得多。 霍宁珘走路的步伐虽然仍旧稳健,但自己的儿子,做娘的最了解,容夫人也看得出来,霍宁珘是难得醉成这样。 宋情也看出来了,连忙主动去容夫人院里的小厨房,问醒酒汤做好了没。她端着醒酒汤回来时,便见容夫人不知在埋怨他什么。 霍宁珘靠在椅子里,手搁在案几上的雕件上把玩,唇边噙着懒洋洋的笑意,只是听着,并不说话。 容夫人见宋情回来了,就停下来,也没有再说,她在人前是几乎不会责怪自己孩子的。 宋情便赶紧上前,将醒酒汤递给霍宁珘,道:“七哥,先喝一点罢,已经凉过了。” “多谢。”霍宁珘接过来,不紧不慢啜了两口。 容夫人看看宋情,蹙了蹙眉,这时,突然又有人来禀,说是国公爷喝醉了,大吵大闹的,要夫人立即过去。 容夫人没法,只好先离开一会儿,先安抚好肃国公。 容夫人不放心宋情跟喝多了的霍宁珘在一起,但又不好直接让宋情走,这样就仿佛不信任她似的,便对霍宁珘道:“小七醉成这样,先去西阁里躺一会儿罢,等我回来。” 她今晚要好好问问,陆莳兰对于与霍宁珘的亲事,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霍宁珘头有点儿晕,的确也想小憩片刻,便搁了白瓷盏,起身道:“好。”立即有婢女上前,引他过去。 宋情看着霍宁珘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落地罩的另一边,屋里便只留下她与容夫人,宋情果然自己道:“夫人,那我也先走了罢。” 容夫人颔首,这才离开了。心中想着,还是情丫头懂事。 两人一起出了院子,分路后,宋情慢慢走了一段距离,却始终不放心。在她的印象中,霍宁珘酒量极好,轻易是不会醉的,但他少年有一次发热,便是因为喝醉了。 思索片刻,她又折了回去。那婢女又见到宋情,微微诧异,但情姑娘是时常出入夫人院里的,宋家的地位又不一般,甚至,大家有一度都在私下猜测,传夫人是要情姑娘做媳妇儿的。 因此,那婢女也没有阻拦,让宋情进了西阁。 霍宁珘已除去鞋履,在西阁里间的软榻上假寐。但他向来警觉,有任何异动,就立即醒了。他坐起身来,手搭在曲起的一条腿上,看着去而复返的宋情,微眯了眯眼,道:“阿情?怎么了?” 宋情便说:“七哥,我担心你喝多了,像你小时候那次一样发热。”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担心。 霍宁珘看着她,沉默片刻,道:“不会。这样多年都没有过了。快回去歇着罢,一会儿你哥该找你了。” 宋情见状,只好说:“好。那七哥多注意照顾自己。” *** 蔺深这时也带着陆莳兰过来了,蔺深问外面的人:“七爷呢?” 那人立即指路:“七爷在西阁休息。” 蔺深自是带着陆莳兰到西阁。便见一个婢女守在屋外,蔺深正要上前禀报,就见宋情从里面走出来,与门外的两人撞个正着。 蔺深看了看门里,心里暗道糟糕,不是说七爷在里面? 陆莳兰注视着宋情,宋情也看着她。一时都没有招呼对方。 陆莳兰微微抿了抿嘴角,有些沉默。 宋情终于先道:“陆御史。”她朝对方笑了笑。 陆莳兰便也笑了笑:“宋姑娘。” 宋情先行离开。蔺深则是紧紧皱起了眉,生怕陆莳兰误会。 陆莳兰进了屋,倒是只有霍宁珘一个人,他已从榻上下来了,但是榻上的锦被还散乱着。可见他方才的确在休息。她莫名地就回想了一下,宋情先前的发鬓和衣衫很干净整洁。 她又不动声色看看霍宁珘,霍宁珘却是在注意陆莳兰的小表情,细细梭巡可有异样。 他忽地道:“过来了。”陆莳兰点点头。 霍宁珘又叫她走近些,她便依言过去。刚走到榻边,下一刻已被他拉进怀里,翻身压在榻上。 陆莳兰一愣,吓得赶紧推他:“一会儿夫人来了怎么办。” “亲我,就放开你。”霍宁珘不为所动,只低声引诱。 陆莳兰不知容夫人出去了,沉默片刻,看看周围,的确没有人,为了摆脱他,只好压制着羞恼之意,将双唇贴到他的嘴唇上。就这样一动不动贴了片刻,就离开了,想交任务。 霍宁珘显然是不满意的,蹙了蹙眉,道:“这怎么能算亲?要像我对你一样的,才作数。” 他怕她听不懂似的,更详细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前我怎么亲你的,用你的舌头。” 陆莳兰的脸顿时红成桃花,不愿意动。 他便威胁道:“不亲,一会儿我母亲若是进来,看到我们俩这样……” 陆莳兰此刻恨死霍宁珘了,若是真叫容夫人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她还不如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别再出去行走了。 陆莳兰心一横,只好闭上双眼,两手轻轻捧着霍宁珘的脸侧,慢慢凑近他。 霍宁珘便看着少女盛满辉光的眼睛合拢,长睫像蝶翼微颤,在她眼下落下影子,挺翘的鼻尖可爱极了。最可爱的,还是那一张小嘴微微噘了一点,朝着他越靠越近。 这辈子,霍宁珘第一次知道心跳加速是什么感觉。 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她,就连之前,他占有她的身子,将这令他喜爱的少女爱不释手地折腾,那种时候的感觉,也没有此刻来得满足。 陆莳兰将自己的唇先碰了他一下,然后伸出粉嫩的舌尖,试探地舔了舔他的唇瓣。 唇上传来的湿濡感,令霍宁珘难得地身形微僵。 她学着他的样子,继续厮磨。 霍宁珘的火轻易就被她生涩而诱人的举止挑起来,尤其那柔软的小舌头笨拙地描绘他的唇形,真的学着他,轻轻来顶他的齿列。 他也慢慢阖上双眸,手掌来到她脑后,不准她退却,与她唇舌纠缠起来。当然不是她这般的和风细雨,而是放肆激烈地掠夺。 这一刻,霍宁珘后悔极了。他是怎会想出这样蠢的主意,让陆莳兰这样撩拨他?他有这个定力么。 陆莳兰被他突然反客为主的举动吓到,惟恐容夫人突然进来,奋力抵抗,想要摆脱。 霍宁珘其实一直注意着外面,他武艺高,耳力远胜陆莳兰,还真的让他听到了容夫人的脚步,立即就放开她,将她扶起来坐好。还不忘轻抚了抚她的背,为她调调息,顺顺气。 *** 霍宁珩的院子里,周嬷嬷可不敢离开,一直在屋外守着,听着。听到屋里先是响起萧慕微的呼痛声,心下稍微放松。 不过很快又皱眉,这位长公主,她今日伺候对方梳洗的时候,便见那身段实在是尤物。 连这声音,也是难得的动听,简直是叫人过耳难忘。 叫她这一把年纪的老婆子听了,都忍不住回想她那鲜活美艳的眉眼,此刻雪雪呼痛会是怎样娇媚的表情。怕是要将男人的魂都勾走了罢。难免连四爷这等神仙似的人物,也始终是忘不了对方。 若是引得四爷沉迷房中,怕是老夫人又要更不高兴了。 渐渐的,屋里女子的声音好歹是得了趣的样子。叫人听了更加忍不住浮想连连。 周嬷嬷还好,只是觉得老脸微红。墨鹊听着里头的声音,心里却像被揉碎了一般,脑中更是情不自禁出现霍宁珩与萧慕微纠缠的情景。 墨鹊原本以为一会儿就好了,谁知,中途四爷的房门没开过,也没叫水,虽然停顿了那么两三次,但一直没有叫人进去。 连周嬷嬷想要的元帕也拿不到。她便道:“嬷嬷,要不,我进去帮你要元帕,你也好早些回去复命。” 周嬷嬷看看墨鹊。觉得这个婢女倒是个精于人情世故的,她也听说了,说这个墨鹊是长公主的母妃家的侄女,与萧慕微实际也是有表亲关系在,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地位很不一般。 周嬷嬷当然也不敢在这时去打扰霍宁珩,毕竟,他才是这肃国公府未来的主人。 便说:“还是算了罢。扰了四爷的心情,就不好了。” 见周嬷嬷都这样说,墨鹊也只好作罢。 新房中,萧慕微正无力地趴在锦被堆中,睫毛上泪光点点,眼中似醉似迷,轻启的红唇间,原本清脆的嗓音变得微哑。 她被他恣着心意,换了许多个叫她羞得无地自容的姿势。从头到尾,她都不敢去看霍宁珩。 被他翻来覆去地摆弄,她浑身上下早就没有半分力气。 她不知是霍宁珩本来就这样可怕,还是因为他今天喝醉了酒。 第111章 时隔三年, 他与她再次有了一场温存。 霍宁珩将力竭的萧慕微抱起来, 萧慕微正想找找自己的落红, 已有婢女上来抽走更换那一片狼藉的褥单,为主人将床榻再次收拾整洁。 萧慕微便道:“让墨鹊帮我浴身便好。”她与墨鹊从小一起长大,墨鹊服侍她浴身更是无数次,早已习惯。 但是若让她在玉池中还要面对霍宁珩, 一时实在难以接受。 霍宁珩将萧慕微放在池水中, 留下一名侍女与墨鹊一起为萧慕微清洗, 果真先出去。 他将中途准备好的元帕交给周嬷嬷,周嬷嬷赶紧回去向老夫人复命。 墨鹊看着公主胸脯、腰侧、还有足踝上的红痕,又看向对方这一副慵懒乏力的娇媚神态,叫她拿着白帕为女子擦洗的手也有微微的颤抖,只定下心神,立即帮女子细细清洗。 等霍宁珩也从净室出来, 便见萧慕微趴在锦被中, 抱着她最喜欢的那个茱萸果繁叶纹的红配绿丝枕, 眼睛已经闭上,连他都一时分不出她是不是在说梦话。 便听她道:“驸马, 这次……你喝得太多, 我便不与你计较。下次,你可不能再这个样子。” 霍宁珩目光难辨看看萧慕微,慢慢迈步走向床榻,没有应声,也没有反驳。 萧慕微艰难地睁了睁眼, 看向霍宁珩,便当他默认,听进去了。这才放下心来。她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掉,再多来几次,可吃不消。且那些姿势也实在太……她毕竟是公主,又不是小妾,哪能做那些太轻浮的行为。 再说,霍宁珩在她心里,从来都是个冷静自持到极点的男人,喝多了偶尔胡闹,还是可以接受。 这么想着,萧慕微就再也撑不住,从半梦半醒的状态,变成彻底熟睡。 *** 容夫人看到霍宁珘和陆莳兰的时候,那两人之间那种第三个人压根插不进去的氛围,她立即知道自己儿子方才做过坏事。 更何况,陆莳兰雪白的耳根处,还有一抹出卖了她的红。 容夫人什么也没说,装作一无所知,以免陆莳兰觉得尴尬。只笑着命人将准备好的春柠卷糕、杏仁奶露等宵夜端上来,都是上回问过陆莳兰爱吃的。 陆莳兰谢过容夫人,坐在桌前,倒是未客气。 杏仁奶露是乘在白晶碗里,陆莳兰拿个银质小汤匙,一口一口饮啜,奶白的汁液消失在那柔馥的红唇间,那景象让霍宁珘眸色幽幽看了好几眼,才收回目光。 这是在容夫人处,若非母亲在一旁,他自然是要亲自去喂。 若说萧慕微太过美艳,容易引来夫家女性长辈的不喜。那陆莳兰这样美得跟月下雪兰似的,气质又干净,就相反地倒是会令长辈喜爱。 因此,容夫人看到霍宁珘这反应,也没觉得是陆莳兰故意勾人,反而觉得这儿媳的确是招人,她这儿子若不看牢些,被人撬走也实属正常。 她就打算问婚期的事,等陆莳兰喝了那碗杏仁奶露,道:“老四今日成亲了,二房的老五,三房的老六,也早就成亲了,现在就等着小七的婚事。” 陆莳兰知道容夫人这是说给自己听的,站起身来,不知该如何答话。 霍宁珘便笑着道:“母亲,四哥不是成亲了么,先让他生个孙儿给你逗着。我这边不急。” “原来你还打着这个主意呢。”容夫人哭笑不得,道:“娘这里是可以先抱着你哥生的孙儿,但现在,是你需要嫡子。一旦坐了那个位置,不立后,又不开枝散叶,如何安定众臣的心。” 霍宁珘自是知道容夫人说的是实情,只道:“母亲就放心罢,这个我会考虑的。”他不想给陆莳兰太大的压力。霍宁珘明白,在陆莳兰家人的命运尘埃落定前,她是不会安心嫁给他的。 容夫人一看两人这态度,便不再多说,而是转了话题,缓和氛围,笑道:“莳兰,我来给你把把脉吧。” 容夫人生得美貌,肃国公年轻时就对自己这位正妻异常迷恋。现在人虽老去,但容夫人瞧着也就三十来岁,又给肃国公生了这么两个出众的儿子,肃国公也没有纳妾的心思。 瞧着霍宁珩与霍宁珘的面上,霍老夫人也没有提过要给霍牧恩纳妾。因此,容夫人的日子,是过得极舒心的。 人若总是遭遇逆境与烦心事,心中的急躁与戾气便容易越攒越多。而容夫人这样的人生,自然是待人待事皆十分宽和,便不再急着催问婚期。 霍宁珘闻言,扶着陆莳兰的肩,将她带到容夫人面前的长凳上坐下,道:“我娘对千金科最有研习,让她看看罢。” 陆莳兰便伸出手来,道:“多谢夫人。” 这时,蔺深突然来禀,说有紧急军情,霍宁珘立即出去了。 容夫人一边给陆莳兰把脉,一边道:“莳兰,我也是着急想看你们成亲,你不要多心。” “夫人,我没有多心。”陆莳兰立即答。她知道像容夫人这等地位,还放下身段来与媳妇儿交好的婆婆,已经很少。说到底,容夫人也只是个母亲,自然是一切以她的儿子为出发。 只是,她也有她身为女儿的羁绊,没有办法置父兄的生死安危于不顾,只管自己与人双宿双栖。 容夫人把完脉,又提出让陆莳兰解了衣裳,要帮她看看胸脯可有什么异状。 陆莳兰不好意思,但容夫人却说,千金科的检查,这是很正常的。陆莳兰闻所未闻,扭不过对方,便依言而行。 容夫人看了看小儿媳这副脂玉做成似的丰盈身段,皱了皱眉,对方实在不适合束着胸,还好,没有什么大的病状。接着便给陆莳兰开了调理身体的药方,让药童拿着方子做药膏去。 外面又有人来禀报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霍府的下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叫霍灵铭为太后,而是称呼她原先在霍家的身份——大小姐。 萧充邺早已移居西苑行宫,说是休养,其实就是软禁。这次,霍宁珩成婚,萧充邺自然也没有现身,只有霍灵铭一个人来了。 容夫人赶紧让陆莳兰先到内室去,她早就听说了萧充邺对陆槿若也是宠信有加。 以她的聪明,自从知道陆莳兰的真正身份,当然已想明白,萧充邺定然也是知道陆莳兰是女子,觊觎舅母来着。才将这段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君臣关系彻底毁掉。 第112章 霍灵铭比容夫人年轻十多岁, 但霍灵铭容貌仅是清秀, 瞧着两人不似母亲,更似姐妹。且霍灵铭倒更像姐姐。 霍灵铭一直也知道这点, 自己没有承袭母亲的美貌, 也是她的遗憾。但两人看着年纪相仿,实则霍灵铭是十分依赖自己母亲的。 这容夫人虽然对个个子女都好, 但谁都知道,她最偏心的是幺子霍宁珘。霍灵铭也不指望能从母亲这里给自己七弟使什么绊子。 何况霍灵铭也想通, 以她那儿子萧冲邺的个性, 经历过如今这遭, 若是将来还能反败为胜,大权独揽, 是肯定会除掉整个霍家, 也会迁怒于她的。 霍家上位, 她至少能肯定,她那儿子是性命无忧,依旧玉堂金马。反正她儿子的上位,也是霍宁珘一力促成,她又无力扭转局势,也渐渐接受了身份的转变。 霍灵铭道:“母亲, 有件事,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应当告诉你。” “什么事?” 霍灵铭便说:“母亲可知道,萧慕微在跟着老四之前, 除了那洛家的之外,还跟别的男子有所纠葛。便是那陆槿若,他与萧慕微可是衣衫不整地在一个温泉池子里泡过。” 容夫人微怔,随即想到那不过是两妯娌,便说:“行了,如今萧慕微已经嫁进霍家,是霍家的人,你还跟着来传这些谣做什么?存心毁霍家名声么。” 霍灵铭一愣,没料到容夫人是这么个反应。见容夫人维护萧慕微,便转而说起: “母亲,我也是为了弟弟们好,你看看,老四与老七都是说着精明,实则为表相所蒙蔽的。便不说那已嫁进霍家的萧慕微,你看老七那边也一样。那个陆槿若,可是早就被邺儿宠幸过的,不止一次留宿在邺儿屋里,亲热得很,见七弟风头比邺儿还要高了,转头又搭上七弟。” “你说什么?”容夫人皱眉:“是谁告诉你有这些事的。” “当然是我自己的人回禀的。而且,邺儿身边亲近的人也都知道的。我当时怒极邺儿贪上男色,拿这事去向他对质,他最后无法也只好承认。我是担心这个陆槿若,在咱们霍家兴风作浪。” 容夫人又皱了皱眉,她是清楚她这大女儿的,其实没有多少机心,若说演戏,要演得这样入木三分还真是难。她突然问:“这些话,你没跟你祖母说过罢?” 霍灵铭便道:“我先来了母亲这里,还没告诉祖母。” 容夫人略微放心,道:“这些没有根据的事,我自会找人查证,你可不能再向其他人道起。” 霍灵铭沉默片刻,道:“知道了。” 容夫人又嘱咐霍灵铭两句,便叫她去歇着。容夫人再次看向陆莳兰的时候,不着痕迹多了两分审视,但与对方说话时,倒依旧是柔和关切的。 *** 这时有将领正对霍宁珘道:“七爷,陆御史的兄长,陆子意已随船队登陆东乾。” 霍宁珘慢慢道:“让水影他们监视好陆御史,陆子意必会设法潜入京城,来接近他的妹妹。” “是,七爷。” 霍宁珘又说:“有陆连纬的消息了吗?” “尚无。不过……”蔺深道:“陆连纬在东乾已兵拜右御营军都统,此番离开,恐怕大有深意。” 陆连纬这整个人跟失踪了一般,霍宁珘得不到他的消息,也只好继续命人打探。 先前那将领又道:“七爷,归德周将军的死因也查出来了,是其近来最宠爱的妾室下药所害,那小妾原就是萧隐的人,潜伏在周将军身边已久,事迹败露后已被制裁。幸而及时更换主帅,归德一战,已杀敌两千有余。但若东乾久攻不下,想来会从徐州引入大批援军增援。” 霍宁珘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传令山东南大营,引诱徐州军深入充州破敌。不可让徐州大军也压到归德。” 又道:“此外,安排赵籍带人去蜀中,暗中除掉金氏土司府的金仲,与蜀中府军里应外合,占领蜀中,不能让蜀中落入萧隐手中,否则,湖广九镇夹在东乾中间,迟早被攻陷。” “是,七爷。”那将领迅速领命告退。 霍宁珘见过部下,很快回到容夫人处,容夫人自是问:“小七,南边战况紧张么?” 霍宁珘道:“还好,军务上的事,母亲不必操心。” “为娘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又要亲自出征。你如今身份不比以往,能珍重自己些,便更珍重些为好。”容夫人当然是不希望霍宁珘再南征北战的,惟恐他有个什么闪失。 “我暂时还不会出征,娘不用担心。”霍宁珘也知道容夫人视他如命,安慰道。 他转而对陆莳兰说:“我们今晚就歇在国公府罢,省得明早我还得往这边又跑一趟。” 明日有萧慕微见霍家人的认亲礼,以及服侍长辈公婆的进膳礼。 见陆莳兰略显疑惑地看过来,霍宁珘便解释道:“明早是公主的认亲礼,我得参加。不过,我留不了多长时间,你等着我一起,到时我送你去都察院。” 萧慕微初入霍家,认亲礼他若不参加,会被不少人当成一种信号,他反感萧慕微的信号。毕竟,萧慕微在催妆一环,恐怕会引来众人一些质疑。为了兄长,他是肯定会给足这个四嫂脸面的。 陆莳兰自是点头:“好。” 霍宁珘便带着陆莳兰离开容夫人处,为她在国公府里安排了厢房。 *** 萧慕微实在太累,昨晚被霍宁珩折腾到半夜,早上还得起来参加霍家的认亲礼。但也只能打起精神,先挨过去,再回来补眠。 霍家在京的主支长辈,还有小辈,今日都聚集在正堂里。 萧慕微端了百花彩绘茶盏,给霍老夫人,肃国公,容夫人三人敬了茶。对于其他的隔房长辈,便是只在霍宁珩的介绍下,打了照面,认清楚人。 为彰显新妇的贤惠,新妇都是要备礼给夫家亲戚们的。 再不喜欢大姑子小姑子,萧慕微还是给两人准备了礼物,应该说,她给霍家二房三房的嫡出姑娘准备的礼都差不多,都是她自己调制的香肌膏、镂玉妆盒等。 从这些小玩意儿盒子的精细程度,也能知这位公主虽是没有父家可依了,但自小实在是蜜罐子里泡大的。 给长辈们的礼物,则要朴素实用许多。 萧慕微又看了看霍宁珘,她不知道,催妆的时候是不是多少得罪这小叔子,但对方作为霍宁珩唯一的同胞兄弟,她当然也是准备了礼物,是一套玳瑁笔。 萧慕微亲手将礼物给霍宁珘,见他神色如常地接过,她心里才放了心。 霍宁珘最早离开认亲礼现场,带着陆莳兰离开国公府。想着萧慕微给的那玳瑁笔做得精致,霍宁珘便将那玳瑁笔转赠给了陆莳兰,陆莳兰倒是十分喜欢。 *** 陆莳兰今日也正式到都察院报到,以佥都御史的身份。 宋端的确是受到霍宁珘的重用,将他放到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 如今要打仗,是要节省各项支出,并筹备军饷的时候。虽然霍家目前的积蓄甚丰,但战争消耗起来,是极快的。 宋端便带着户部一干人等在商量,如何在不给百姓增加太多负担的情况下,筹集更多军饷: “农税暂时降低。工税的征收,可以稍微提高,比如织造、造纸、窑冶、烧造等。另外,商税也要提高,尤其是对大商户与牙行的税额,完全可以再高些。还有对手工行业,也可以适量征收一些税目。” 一干人讨论了,形成略要,准备呈送给霍宁珘,宋端突然看向一旁来听会的陆莳兰,问:“陆御史没有什么意见吗?” “这些是户部的事,税赋条目由你们自己决定,上面还有首辅把关。我们都察院只管征上来的税,有没有被人中饱私囊,挪用贪污。” 做了佥都御史的陆莳兰,依旧穿着过去的七品官服,因着她的新官服还没有做下来,她这个身材,实在没有现成的官袍衣装可捡。她整个人在这初春时节,看起来仍旧十分荏弱,就像一缕刚抽芽的青枝,无害极了。 宋端耵着陆莳兰那张背着光依旧莹白的脸,突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正是这样一份无害而夺人的美貌,令城府过人的霍宁珘也失去了判断。 宋端便来到陆莳兰身边,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笼罩在他带来的阴影中,低声道:“陆御史倒是十分随遇而安啊,你的父兄皆在东乾,你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待在七爷的身边?” 陆莳兰抬头看了看宋端,道:“宋大人想必也知道,是七爷将我从东乾带回来的。那么,按照你的意思,我应当如何自处,才不会受到诟病呢?” “若是我……”宋端慢慢道:“是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回到父兄身边,而非……留在对立之人的身边。” 陆莳兰便站起身,微哑的声音渐冷:“宋大人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首辅对我,一直都有知遇之恩,何谈对立,你……这是在挑拨我与首辅的关系么?我还有事要去禀报首辅,失陪。” 宋端也要跟霍宁珘提起税赋的事,还不知霍宁珘会不会同意。便跟着陆莳兰,从户部的大门走出去。他看着陆莳兰纤细的背影,即便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这个少年的确有一种独特的想要引人探究的魅力。 宋端的亲信则靠近他,低声道:“陆槿若一个男子而已,大人对其这样如临大敌做什么?七爷纵是现在喜欢,等到登基以后,还会不会留下他,都还不一定。不过是个漂亮的小玩意儿,七爷爱留着解闷便留着呗。等七爷灭了东乾与南乾,还可以拿那陆槿若来祭旗。” 宋端看自己这亲信一眼,冷声道:“行了,这些话,不要再让第三个人听到。” 那亲信忙道:“是。” *** 霍宁珩婚礼一过,随着南边的战报不断传来,朝中氛围便为之一变,渐渐凝肃。 总是在侯府的书房里,也不好容纳这样多臣僚。有时,便会在宫中外朝的朝云殿,也就是南书房接见众臣。 与此同时,请求霍宁珘尽早入主皇城的呼声越来越高。 今日,等他与众臣商议完河西门大渠等事务,当即又有一名老臣道: “臣等都知道,您原本是打算待到天下一统,再行登基。但虽是天下三分,可说到底,还是您占据着中央朝廷,且东乾与南乾加起来,才跟咱们的地界一般大。史上曾有诸国并立数年之象,总不可能一直如此,国不能一日无君啊。” 郑阁老带头率先道:“请首辅尽早登基,早日安定人心。” 便立即有一群大臣,齐齐跪倒在地,高声呼道:“请首辅尽早登基。”殿中发出肃重的回响。 霍宁珘年轻的面容在缭绕在大殿中的沉水烟雾之后,瞧不分明,面对拥立他登基的呼声,他此刻的冷静沉稳完全超出他的年纪。 这时,有人禀报道:“首辅,宋大人与陆御史来了,都在外面。” 霍宁珘便说:“让他们进来。” 第113章 他沉默一瞬, 接着说先前群臣要他登基一事:“我原先是打算,先打下东乾,再谈之后。既蒙诸位厚爱, 登基的一应事宜, 礼部先准备着罢。” 众臣一听,大喜过望, 霍宁珘既然肯提上日程了, 那便是好事, 总比之前毫无动静的好。 见宋端与陆莳兰走进来,霍宁珘又道:“行了, 还有别的事要议。诸位照着先前的议案办便是。户部王闵, 都察院连颂心留下。” “是, 臣等告退。”众臣心照不宣地用臣对君的礼仪, 逐一退出。 霍宁珘给人的安定感和追随感,是萧冲邺所不能比拟的。 殿中又回复为一片寂静, 自然就有种宫禁的肃穆。宋端便将先前议的方略交给王奚,送到霍宁珘手上。 这征收军饷的方略其实已写得十分具体, 条理亦清晰。 霍宁珘看完后, 沉默片刻, 突然看向陆莳兰, 问:“陆御史也参与了军饷方略的拟定,可有什么看法?” 陆莳兰没想到霍宁珘会问她,就事论事,她暂时撇开与宋端私下的不愉快, 道:“宋大人的出发点是好的。他的本意,还是希望不要再加重底层百姓的负担。希望这军饷,从商人尤其是豪商身上征集,税目也设定得较为合理。” 宋端没有想到,陆莳兰会在霍宁珘面前肯定自己的方略,又看她两眼。 陆莳兰又道:“但我个人认为,百姓之中,其实承担的并不止朝廷明文规定征收的税赋。就拿驿费来说,我此前特地了解过陕西与安的驿站,若是三品以下的官员路过,加上当地官员参与的接洽宴饮、礼品、人夫与马匹相关的费用,大概需要驿费五至十两银子不等,若是三品以上大员经过,有些花销大的,甚至会达到数十甚至上百两银子。” “朝廷没有设立此项经费,这些驿费都是从百姓身上征的。与安的百姓,光是驿费,每年每丁就需要纳银五钱。这还只是与安,在离两京更近的地方,在百姓身上征取的驿费还要更高,可百姓家里,往往每丁一整年才需花几两银子,可见只是驿费一项,就给百姓增加了多少负担。” 陆莳兰微顿后接着道:“我认为,商税适量加征是完全可行的,但是驿费等摊派在百姓身上的费用,一定要明文禁止,写入法规,违者依规惩办,绝不能再让百姓出了军饷,还要被官员盘剥。现下虽是战时,但更要让百姓感觉到,朝廷对他们的考量,不能让百姓有战争牺牲者的感觉。” 陆莳兰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看向霍宁珘。 霍宁珘实在为陆莳兰此时的神采看得挪不开眼,他道:“陆御史继续,只管说你的想法。” 他在慢慢引导她,霍宁珘希望陆莳兰知道,即便不穿官服扮男儿,她也可以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甚至比起在她原本的御史岗位,能发挥更大的能量。因为,她可以直接影响他,也可以直接向他献计献策。 陆莳兰受到鼓励,就继续道:“而且,我觉得宋大人虽说考虑了辛勤耕作的农户,但商贾也是百姓,既然要从百姓身上筹集军饷,那朝廷的官员更需要拿出态度来。” 户部尚书王闵看着陆莳兰,道:“那么陆御史认为,官员应当如何?” 陆莳兰便道:“从今起,自上而下官署的开支,一切应当从俭,伙食、车马、器物用品,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浪费,也不能让奢侈器物出现在官署列支账目中,户部应制定详细且操作性强的官员公费目录,且每年都必须对此进行考核……” 陆莳兰的声音一直都不算很高,也不算大,但始终十分流畅且坚定。 待她说完,宋端便道:“那还要陆御史多查些贪官污吏,尤其是在各大工程上谋了利的。既赢得民心,军饷也有了。” “目前都察院得到的线索较少,若是宋大人知道这些线索,随时可向都察院举报。哪怕是没有筹集军饷这事,都察院也自当秉公办理。” 宋端没想到,陆莳兰的牙尖嘴利,远超他的想象,与她本人的外表反差太大,令宋端一时也没有话说。 霍宁珘却是为陆莳兰这番话作总结:“我认为陆御史说得甚是,便按照她说的办。颂心,你来牵个头,一定将巧立名目,私自向百姓摊派这股风气杀下去。” 连颂心便道:“是。” *** 霍宁珘需处理的事务量之巨,陆莳兰今日可算领略,她在偏殿里写策论都写得挨不住睡着了,霍宁珘才踱步过来。 千头万绪,政务完了接着商议军情,自是耗费时间。 但霍宁珘之所以今天要处理好这样多事,是因明日另有安排——他要带着陆莳兰去一处别庄,涌香海。 将那细软的腰肢搂进怀里,嗅着女子身上独一无二的香气,霍宁珘当即转过陆莳兰睡得酡红的脸蛋,往那鼻尖亲了一下。 陆莳兰睡得朦朦胧胧,便听他笑着打趣:“都知道给为夫省银子了。” 接着,她便被抱起来,陆莳兰隐约知道,这个抱着她的人是霍宁珘,便懒得睁开眼。一直到回了侯府,被他伺候着更衣入睡,也没有醒过。 第二日,霍宁珘便带着陆莳兰直奔目的地。 这座别庄的确是美,篆廊飞桥,湖上浮冰点点,岸边种着雪白的玉兰、淡嫣红的晚梅,这时都正开着盛艳,实如花海凝云,烟锦霞光。接下来还会有桃花樱红渐次而开,难怪要叫“涌香海”,春日应当是此处景色最美的时候。 叫人心情也霍然一开。 霍宁珘让陆莳兰换上裙子,陆莳兰以为园中只有他们两人,要不就是蔺深这些早已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果然照着他的意思,换上了裙子。 裙子偏于雅致,是鹅黄底绣萼梅菱状花的裙幅,腰间系着宝蓝织锦丝绦,这样的配色极为挑人,且容易显得人艳俗或是肤色发黄,但穿在陆莳兰身上,只令那张脸庞越发生出花间晶莹雪的灼目。 发上的明珠花钿熠熠生辉,却似远没有她额心的小红痣,还有她低垂微眨的鸦色长睫抓人视线。霍宁珘还给她备了箜篌,让她弹奏。 陆莳兰便在湖边水榭离,屈指弹了一曲《锦池春》。 一曲罢了,倒是响起拊掌声,且不是她身边的霍宁珘发出的。陆莳兰微怔了怔,转头看过去,竟立着两道人影。一男一女,男的是……霍宁珩,女的是萧慕微。 鼓掌的正是霍宁珩。 陆莳兰立即站起身,看向两人,诧异得一时连话也说不出。 霍宁珩早知陆莳兰是姑娘,自然是不意外看到她的妆扮。当然,那份转眸顾盼的惊艳,却是超乎了他预先的想象。是陆莳兰男装时完全没有的感觉,就连同是露出蹙眉惊讶的表情,都完全是另一种情致,在没有亲眼见过之前,无法想象。 而萧慕微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跟着霍宁珩拊了掌。她拊掌是真心的,这箜篌声,的确是令人如耳旁绽花般,极为悦耳。 这是兄弟两人约好的,让两个女子先见见面,认识一番,也算让她们有个朋友,纾解疏解彼此或多或少的抑郁之情。毕竟两个女子的家族,都跟霍家有些对立。 萧慕微从前是公主,养在深宫,还真没有什么朋友。现在嫁进霍家,就更不受女眷们欢迎了,也是很寂寞的。 陆莳兰就更不用说了,做了这么些年“男人”,身边只有阿眸,又不在她的身边,同样是没有女性友人的。 略微的难为情之后,陆莳兰心里也想通了。公主知道了也好,以免对她们两人共处泉池那段耿耿于怀。她便先朝萧慕微两人笑了笑:“公主,四爷。” 萧慕微心里的确是迈过了一道坎,立即上前拉住陆莳兰,显然是喜欢得不得了。 她又看了看陆莳兰身后不远的霍宁珘,觉得这个眼高于顶,似乎谁也瞧不大上的小叔子,也有这等守着个姑娘寸步不离,简直像狼守着肉的时候。 霍宁珘与霍宁珩便先离开了,留下的都是绝对忠诚的女影卫侍奉两人。霍宁珘更是想让萧慕微多引导陆莳兰,让她认清楚,她就是个姑娘。 萧慕微今日穿的是一袭正红宫裙,一颦一笑都是艳光楚楚。见到陆莳兰,她立即就将霍宁珩忘之脑后了。 院中的雪早已清除,地面干爽,上午的时候,萧慕微便教陆莳兰打起马球来,还不停地夸对方有天赋。 到了中午,萧慕微又提议自己做东西吃。 “我们来烤东西吧。”这园子颇得雪野之趣。烤架与食材,是萧慕微得知要来别庄游园时便让人准备了的。 “好啊。”陆莳兰其实也嘴馋,但就是厨艺不佳。毕竟她是“公子”,哪会学这个。她没有想到,公主瞧着五谷不分,身娇体贵,厨艺竟得了从前大乾宫廷御厨的精髓,是极好的。 萧慕微喜欢吃素,别的肉类都不大爱,就是爱吃鱼,因此备的都是晶莹的鱼肉,烤出来的鱼酥软香嫩,涂抹在鱼上的酱料更是她秘制的一绝,陆莳兰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鱼。 尤其是萧慕微知道陆莳兰喜食甜之后,特地为她烤制了果片蜜汁鱼,陆莳兰简直是连舌头都快一起吃掉了。 陆莳兰与萧慕微一直都是一见如故的,只是原本碍于男女有别,无法互诉衷肠,今日竟似有说不完的话,将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 因此这餐时,陆莳兰还破天荒地主动饮了甜米酒,这大抵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她总算知道了这种感觉。只是她的酒量实在太浅。 这冬时园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也有天然温泉。尤其是冬莲池,是个尤其敞阔的池子,就算在汤泉行宫中,也算大了的。 那兄弟两人,自从最早时出现过,后来约莫是忙,就再也没有现身。不用应付两个男人,陆莳兰与萧慕微也乐得悠闲。午睡起来后,两人便商议着去冬莲池泡温泉,凫凫水。 “莳兰,我今日觉得真是高兴。”萧慕微觉得今日过得真是舒坦,比见霍家那群女人舒坦百倍不止,背靠在池壁上,越发像只狐狸似的,笑得娇美动人。 “我也是,公主。”陆莳兰则趴在池边,下巴搁在交叠的小臂上,雪白柔美的后背弧线一览无余。她喝多了,酒意还没有完全醒,被热气一蒸,就跟没了骨头似的,眼睛也是懒懒半眯着。 连特地接了霍宁珘的命令,赶过来照顾陆莳兰的月夭,看着这池中两人,也不免感叹,四爷与七爷是真的艳福不浅。 这时,却有一名女影卫来到月夭身旁,略显急促道:“月夭姑娘,大小姐、五小姐,还有情姑娘与另外几名京中的姑娘,似乎是上午去伽蓝寺上了香,路过冬时园,也进来了。” “尤其是五小姐,听说公主‘一个人’在此沐汤,更是吵着要来冬莲池,压根就拦不住。” 第114章 实则,以女影卫们的武功, 要控制住三脚猫功夫的霍灵钧, 自是简单, 哪有拦不住的。顾忌的, 不过是对方的身份。 尤其是霍灵铭, 有名无实的太后, 如今从宫里被请出来, 在外的脾气变得很古怪。女影卫们知道,七爷夺了萧冲邺的皇位, 多少是要补偿这位大小姐的,更无人敢轻易招惹她。连太后也没人再叫 更重要的是, 她们没有拦霍灵钧的理由。这冬莲池如此之敞阔,原本就是可供数人共沐的,萧慕微再是嫁给四爷, 也没有霸道到不让自家女眷进的道理。 但霍宁珘走之前, 本就特地向月夭交代过, 若事关陆莳兰,无论有任何事都让月夭只管做, 他都担着。 月夭便低声在那女影卫耳边说了几句,那女影卫立即出去了,朝着带了一群小姑娘的霍灵钧恭恭敬敬道:“五小姐, 四爷也在里面呢。” 霍灵钧一愣:“四哥在里边?不可能吧,那你们之前不早说?” “五小姐也知道,四爷的武艺渐渐恢复, 这来去无踪的……毕竟四爷是新婚。”这女影卫有意暧昧带上一句。 是新婚,主子要进泉池突袭,也是人家的闺房之……乐。 霍灵钧等一众姑娘私底下也看过些话本子,哪有听不懂鸳鸯戏水的,顿时都红了脸。霍灵钧再刁蛮也不可能闯进有兄长在的泉池,只好带着大家闷闷离开,去了个小汤泉。 霍灵钧等人刚走,月夭又赶紧派人去通知霍家两兄弟。 萧慕微则看向完全清醒的陆莳兰,皱眉不悦道:“还说下午教你打马球呢,谁知她们过来了。” 今年的天回暖得早,这才入了一月下旬,春风便暖融融的。今日春光正好,也难免让人想舒活舒活筋骨。 陆莳兰颔首,向来好脾气的人也露出几分不喜,她仰慕萧慕微的马球技术许久了,今日正是想好好学的,便道:“往后再向公主请教。” “好。”萧慕微又道:“莳兰的箜篌弹得好,比那含璧好多了,什么时候也指点我?” 陆莳兰也道:“好啊。不过……四爷应当很愿意教公主的,他的琴技比我好。” “他呀……毕竟有政务要忙呢。”婚后,萧慕微提起已是夫君的霍宁珩还有些不习惯,尤其是昨晚……他被她拒绝后,她总觉得霍宁珩今天话要更少些。她还不太想主动找他说话。 陆莳兰便笑而不语,她也看出来了,公主瞧着胆大恣性,其实单纯得很。 而霍灵钧等人入了个小池子,大家心里都在想同一句话,但只有霍灵钧悄声在宋情耳边说出来:“情姐姐,真看不出来,四哥竟……”这可是大白日呢。谁不知她家四哥历来端持,还是怪那萧慕微太狐媚子。 宋情便半笑半训道:“行了,你还编排起四哥,不害臊!这是想嫁人了吧?” 霍灵钧听到这句,想起萧隐,有淡淡惆怅,看了看宋情隐在水下曼妙的身躯,又笑闹道:“情姐姐,等你嫁了我七哥,他对你也是一样钻一个池子的。这京中啊,我还没见过比你好看的女子。” 霍灵钧不喜欢萧慕微,自然特地忽略掉。 宋情脑中不受控制地闪现过一道熟悉的身影,顿时脸红得能滴血:“你胡说什么,灵钧,再信口胡言,我可不陪你一起了。” 霍灵钧不以为然,她已认定宋情嫁给自己七哥的可能性最大。她的父母都喜欢宋情,祖母也终于认可,不计较宋情从前老在军中男人堆里混,宋家又得重用,怎么看,哪怕是都入宫,别的女人都只能排在宋情后面。 霍灵铭听说老四在,原本只是打算稍微歇歇脚,现下倒是决定住下来,见见弟弟再走。 *** 霍宁珘亲自去视察京畿大营操练情况,几乎是他走到哪里,军情就禀到哪里。 刚回城里,王奚便上前道:“七爷,户部已拟出萧冲邺封号,为‘安王’,您看如何?” 霍宁珘颔首:“可。” 很快又来一人道:“七爷,方才山东来了急报,正如您所料,东夷水师在东乾登陆只是幌子,只有十多艘战船在东乾登陆,其余数十战船突袭平东卫。幸而滨山卫早已调集兵力,增援平东卫,但东夷水师的确强悍,目前我军水师也只是在勉力支撑,已牺牲约莫千余人,顶多守住平东卫,暂时不让对方靠岸,要想歼敌制胜,恐怕不易。” 那人又道:“之前巡视东津卫,七爷便加强东津卫的水师防卫,但七爷提出要将四卫的战船都加以改进,安王却暗中阻扰。如今实是受安王所害……” 霍宁珘便道:“行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东夷潜心打造战船队二十余年,海战的确是其长项。你们查清楚了么,陆槿若到底是到了南京,还是参与了此次突袭?” “据探子回报,似乎没有在南京看到陆槿若。” 霍宁珘目色沉沉,道:“命平东卫保存兵力,尽快佯败撤离,引东夷人登陆,在陆上围剿。记住……传令,务必活捉陆槿若。” 霍家战时传讯都是用一种专门殖育的勾眼瓦灰鸽,比陆上的速度快得多。这鸽子十分聪慧,外表也不起眼,未有失败的记录。 那将领听了霍宁珘的话,为战局担忧的心立即消去几分,对方一直有这种令追随者信服的力量,他总是让人相信他的判断,就是不知,会否再睹霍宁珘这位曾创下三日攻下庆城雄关的名将风采。 果然,霍宁珘又沉默片刻,道:“王奚,立即安排五千兵马,我要去一趟平东卫。” 王奚知道,霍宁珘决定的事,他人更改不了,虽然有些不放心,仍是当即道:“是,七爷。” 这时,霍家女眷的事才有人禀报给霍宁珘。 *** 霍宁珩就在吏部,收到消息立即先过来 “涌香海”,从侧门先进了冬莲池。 陆莳兰与萧慕微早就离开池子,任女影卫细细为两人绞干了头发。陆莳兰则换回了男装,刚拾掇好,霍宁珩也正巧到。 霍宁珩便带着萧慕微一起离开,与霍灵铭说了会儿话。 没过一阵,霍宁珘也过来了,正好撞见霍灵钧带着众女从泉池出来。 几乎是插肩而过,几名贵女看着男子这张冷峻却美得令人脸红心跳的面容,齐齐招呼着人。只有宋情看出来,霍宁珘的心不在焉,淡漠敷衍,神思根本不知到了那里。 她便没有上前,而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对方,心下疑惑。 霍宁珘是来带走陆莳兰,一起去平东卫的,哪有心思理睬这些小姑娘,直接从霍宁珩处领了人,从后门带走。 不过,经过冬莲池这件事,他才真正思考起尽早登基的事。只有到了宫禁之中,等级真正森严了,才能不用拦,这些人也没法接近她。 陆莳兰还不知霍宁珘这样急是要带她去哪里,他倒是陪她一起坐了马车。 但她什么都没有收拾,便说:“首辅,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们是要去哪里?” 陆莳兰正问着,唇上一痛,已被他推在车壁上,狠狠吻上去。 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几乎要将女子香软的身体揉进自己身体里,却十分沉默,一句话也不说,陆莳兰察觉他异乎寻常的侵略性,攀着他的肩,趁着他稍微离开她的唇时艰难道:“首辅……这是在外边……” 霍宁珘垂眸看着她秀眉轻蹙的神情,若是陆槿若让她跟着走,她一定会听陆槿若的,离开他罢。 第115章 陆莳兰以为他这就算结束了, 谁知霍宁珘再次含住了她的唇舌。 他的手又往她胸前抚去, 指尖却是只触及被绸带束缚着一片,无从寻获, 顿时令他有种无处可宣泄的微微不满与失落。 陆莳兰被霍宁珘的动作吓到, 抓着他的手,用尽可能严肃的声音阻止道:“不行的,首辅,这是在车里, 你要做那种事,别人全都知道了。” “我要做哪种事?”霍宁珘看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 终于挑唇笑了, 问道:“就亲了你, 别人怎么就全知道了?” 他想做什么还需要问?陆莳兰便低头看了看他的腿,随即又与霍宁珘对视。意思是, 这样明显, 她可是感受得很清楚。 霍宁珘被陆莳兰隐晦的控诉逗得笑容更深,想了想,知道陆莳兰面皮薄, 要是在马车里要了她,她约莫以后都不好意思再出门。果然放开她,坐得远了些, 甚至假寐起来。 车厢里安静一阵,陆莳兰不时看看霍宁珘的侧颜,这回却自己凑过去了:“首辅……我们是要去哪里?”出行却不知目的地, 难免叫人微微不安。 霍宁珘慢慢睁开眼,看了看她,暂时保密道:“去视察各地军务。” 因五千将士还在后面没跟上,这也算是霍宁珘的作风,陆莳兰便不疑有他。 *** 而涌香海里,宋情这时正在找霍宁珩帮忙,道:“四哥,我还是想像从前在关中时那般,能不能给我安排些事情做?” 从前宋情就负责军中一些类似于管理兵丁名籍等后勤事务,而且做得颇为出色。 给宋情安排点事做,倒不是多大的事,但入京以来,是宋家夫人特地打过招呼的,让宋情学着京中的大家闺秀,该学学持家,不要总往外跑。 其实霍宁珩倒是觉得,按宋情的家世与姿容,怎样都能嫁得好。让她过自己喜欢过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但毕竟宋夫人那边绕不过,便道:“阿情去跟我父亲说罢。他是长辈,他做了主,自是一切好办。” 这便是委婉拒绝了。宋情还想找霍宁珩再说说,外面却有人说王奚过来了。宋情只好先出来。 这个时候,霍宁珩才知霍宁珘带走陆莳兰,原来不是带回侯府,而是带去平东卫。政务暂时要请他代理。 王奚对他道:“四爷,我担心此次是个阴谋。是萧隐猜到七爷一定会亲自去捉陆槿若,所以,故意设下的陷阱。” 霍宁珩的忧虑自是不下于王奚,道:“小七自己未必不知道。但你也知道他的脾性,有时越是危险,他反而越会去……” 王奚便道:“那四爷认为……” 霍宁珩道:“陆家的事,小七始终是要真正解决的。让颂心暗中跟着去吧,我要放心些。” 王奚便答:“是。” 宋情远远看着王奚急急离开,赶紧命人打听,霍宁珘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 霍宁珘与陆莳兰后来又换成了骑马,但再是急迫,入夜了仍要休整。 正好到了成州驿所,陆莳兰自己要了个房间,沐浴时,将中裤和亵裤不小心弄湿了,正被她挂在衣架上晾着呢。因此,便只穿着中衣,两条腿光溜溜地裹在被子里。 可这样实在不习惯,而且难为情,陆莳兰便想问问自己的行李到没,索性又从榻上爬起来,将外裳穿齐整了,去隔壁找霍宁珘。 霍宁珘的屋里,他正坐在案前在写信,蔺深在旁道:“七爷,刚得的讯,归德乘胜追击,杀东乾六千兵,小捷。” 霍宁珘颔首,以示知晓。信写好后,随即递给蔺深,道:“派人先行,把这封信交给陆槿若。” “是。”蔺深刚退出去,便见陆莳兰跟着就进了屋里。 蔺深想了想,决定主动将自家主子的门带上。又派人立即将给陆槿若的信送出,自己亲自守在门外。 霍宁珘则诧异看看陆莳兰,他还打算将事务都处理完了,过去找她呢,这姑娘倒是自己过来了。便问:“陆御史怎么了?” 陆莳兰来到霍宁珘书案前,道:“首辅,我的行李还没捎过来么?” 看陆莳兰片刻,霍宁珘合上了手中册子,道:“你的行李明早应该就会到。我的衣物倒是今晚已送到了。莳兰今晚,先穿我的也是一样。” 什么叫……先穿他的,陆莳兰正反应他这句话,男子已来到她身后,将她环入怀中。 陆莳兰心里咯噔一下,她转过头看他:“首辅做什么?待会儿蔺深万一还有军务要禀报……” 霍宁珘今天怎么一而再的……她明明记得,霍宁珘在行军的过程中不近女色,上次从归德从京的路上,他可一点也没有分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而且他今晚应该会很忙,她早前就看到他案头的那堆文卷了。 “当然是做马车里没做完的事。”他微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道:“没有人会进来。”霍宁珘可不似陆莳兰想那样多,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不行。”陆莳兰立即反驳,试图逃走。 霍宁珘微微蹙眉,不明白她今晚为何挣扎得这样激烈。但她不知道,她越是这般,男人越不想放开。 他没有带她去榻上,而是顺势将陆莳兰困在紧闭的窗扇前。两人依旧是站着的,他解开她腰间束带,再稍微用力一扯,她的衣物便顺着光洁白嫩的长腿滑落在地。 霍宁珘也讶然微怔,借着被他熄了两盏灯后室内微光,低头打量着这玲珑玉雕般的诱人丽色。 她居然……除了中衣与外袍,里面……难怪了,紧张抗拒成这样。霍宁珘眼睛微眯,心情顿时好极。 陆莳兰则相反,整张脸红得像要烧起来,这情景,简直就像是她费尽心机勾引他。 果然,霍宁珘的目光移回到她脸上,与她对视片刻,意味深长道:“陆御史实在叫我意外,你这是……?” 陆莳兰看看霍宁珘可恶至极的笑容,立即别开眼不愿再看,窘迫得舌头打结:“我,不是你想的……” 她随即听到头顶传来男子低沉愉悦的笑声,还没等她解释完,已经被他低头用唇堵住了嘴。 短暂的纠缠后,霍宁珘将这总是迷惑他心神的女子抱起来,走向榻边。 *** 被陆莳兰所牵挂的父兄,尤其是被霍宁珘派人遍寻不着的陆连纬,此时却是在一处宫院中。 “陆叔。”萧隐提着陆连纬最喜欢的酒“雪琼英”,慢慢来到园中的人面前。 陆连纬看看萧隐,面无表情,问:“殿下准备将我关到几时?” “对不住,陆叔。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陆叔谅解。但请陆叔放心,等我接来莳兰之后,立即就放陆叔出来,让你们父女团聚。” 陆连纬虽然是被萧隐软禁,却的确是过得金尊玉贵,这处宫室布置得华奢就不说了,连伺候的人也是极为妥帖周全。但就是限制了他的自由。 陆连纬笑了笑,那眼神却是没有笑意,道:“莳兰既然已选择离开,那就说明她不想留在殿下身边。殿下何必强人所难。” 萧隐慢慢道:“陆叔请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娶弥宣,只会娶莳兰。” 陆连纬不置一词,也不再看萧隐,萧隐又坐了一阵,见陆连纬实在不愿与自己交流,在一片寂静中,自是又离开。 陆连纬取过萧隐送来的酒来独酌,他的确不想再事事听从陆伯爷的摆布。之前本是独自离开了,却受到来自东夷的追杀,谁知萧隐的确是洞悉过人,虽说是救了他,却又将他带回软禁。 这“雪琼英”酒性颇烈,陆连纬自是喝得大醉,极低声自语道:“莳兰,我从前不敢亲近你,是觉得对不起你,害怕见你。” “我其实一直都是个懦夫,一辈子都听从你祖父安排,像个傀儡一样地生活。” “你祖父从最初就不喜欢你娘,想让我跟你娘合离,跟你后母成亲。我原先没有同意,后来,因我有一次喝了带药的酒后,错将林氏将成你娘,碰过她。你娘第二日就开始筹谋,不久就离我而去了。” 因此,陆连纬在知道陆伯爷在女儿的酒中下药后,才会那样怒不可遏。 “莳兰,你与槿若要是知道你们的爹比你们所想的还要无能,会更失望吧……” *** 陆莳兰已记不起昨晚是何时入睡,完全不知他到底弄了多久。总之,她迷迷糊糊伸手往腿心探去时,一片滑腻,还有些微微肿痛。两条腿更麻木得不是她自己似的。转眸之间,床榻更是狼藉。 但她那时很快又睡过去了。清晨醒来,陆莳兰被拥在一个温暖强健的怀抱中,这时虽感觉大腿根酸痛,却是干净清爽的。她的行李也“终于”到了,被霍宁珘给她从里到外换了一身。 这日,她当然就没有再骑马,一直在马车里睡觉。 就在这日,陆槿若也看到了霍宁珘送来的信,简直是怒火盈天。 那送信来的亲信便问:“大公子,这……信上说了什么?” 陆槿若便道:“霍宁珘大意是说,他与莳兰两情相悦,两人木已成舟,他想给莳兰正妻之位,迎为皇后。但我的所作所为,令莳兰的立场尴尬,极难自处,让我不要再助东夷,成为入侵中原的罪人。” “但谁知道是真是假!”陆槿若冷笑道:“霍宁珘那样狡猾的人。说得好听,我怎知道他是不是会真的娶我妹妹!万一,他本就是为了拿莳兰来威胁我。” “更何况,殿下的母亲虽是东夷人,但也是萧家嫡脉正统,怎么就成了是东夷人要夺取中原!明明是霍家名不正言不顺!” 但陆槿若自己也知道,他的祖父算计陆莳兰和霍宁珘一事,心里也越发气闷,压根不想去南京见自己的祖父。 而父亲也不是所踪。家中的事乱成一团,令陆槿若紧紧皱着眉。 那亲信便问:“那大公子……现下如何是好?” 陆槿若寒声道:“还能怎样,莳兰在霍宁珘手上为质,我万一不去,他虐待她怎么办,当然只有先去会会他。” “亏我还觉得霍宁珘也是个真正的人物,他在机括奇门上的造诣,原本也让人想较量较量,谁知这样阴险卑鄙!用个弱女子为质。” 陆槿若说完这句,便与那亲信一道走出房间。 刚出房门,陆槿若突然冷声道:“谁!”他与那亲信都猛然抽出兵器来,暗处现身出来的一道人影,却是陆槿若所熟悉的。 “……殿下?”陆槿若立即收了兵器,上前迎接。 萧隐回答他的问话:“槿若,好久不见。”来的人,正是萧隐。 “殿下怎么离开南京……来了这里?”陆槿若道。 第116章 从南京到平东卫, 比从京城到平东卫,要近许多。因此, 萧隐到了, 霍宁珘和陆莳兰却还未到。 萧隐道:“听说你在这边处得不太愉快, 特地来看看。”萧隐纯粹只提了公事。 平东卫的军队按照霍宁珘的指示,故意佯败后撤, 以引东夷军登陆,想发挥陆战优势。 陆槿若倒是很谨慎, 让那东夷将军最多只在海边占领戍卫地, 不能再深入腹地。但那东夷将军急于成功, 想在萧隐面前挣表现,不愿意听陆槿若的。 两名将领意见不一, 甚至是有矛盾, 自然对战事不利。 萧隐便是来处理这件事,顺道将陆连纬的事告诉了陆槿若。 陆槿若看到萧隐的时候,心中十分矛盾, 不知该不该将自己要与霍宁珘会面的事相告。 最终,陆槿若还是出于自己也弄不清的心态, 直到萧隐离开,他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他已知道东夷派人对陆莳兰下手。也很清楚, 东夷对陆莳兰的态度, 就是东夷对陆家的态度。 陆槿若有些前所未有的迷茫。从前,大家都在暗中朝着光明努力,倒是心齐的。但现在, 建立东乾后,东夷皇族的心思就大了。或者说,是东夷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但他与萧隐有从小的交情在。陆槿若清楚,对于东夷派人行刺陆莳兰的行为,萧隐本人的愤怒不少于他。甚至,他们现在一步步算计东夷,想要将东夷皇族连根拔起。 他本不应该对萧隐隐瞒霍宁珘这事的…… *** 陆莳兰昨天待在马车里,霍宁珘上午和下午各进了车厢里两次。每次进来,都是淡淡道:“我来给莳兰上药。” 若是不知道的人,只看他的神色,可能真的会以为是她脚扭了什么的,首辅亲自来上药。但实际上,却是因为他昨晚要得太厉害的缘故。 陆莳兰现在一听到“上药”两个字,就知道难捱的时刻到了。 每到这种时候,她不是别开脸,紧闭着眼,便是索性用手捂着脸,对大白天的在马车里让男子做这种事,恨不得找个洞能钻进去。 其实她也清楚,霍宁珘是真的在给她上药,但毕竟要褪下绫裤,承受他的目光,还要感受那异样的感觉。 所幸的是,他拿的药效果真的不错,她那处不疼不肿以后,霍宁珘今天便没有再给她“上药”,只是抱着她。 她发现,在四下无人的时候,霍宁珘越来越喜欢抱着她,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要抱着。 陆莳兰便靠在他怀里,看着队伍一路往南,突然问:“首辅,是不是我哥哥,带着战船来东乾了?”其实她早已有些猜测,她记得萧隐跟她说过,陆槿若约莫就是这段时日抵达。 “是。”霍宁珘也不再瞒她,她终究会知道。便说:“而且,我已给你的哥哥递了约见信。” 陆莳兰有些吃惊,看着霍宁珘。她也知道,东夷的战船有如此威力,她的哥哥功不可没。两军对战之际,霍宁珘约她的兄长见面…… 她想了想,试探问:“首辅想招揽我的兄长,为你所用?” “莳兰,我是想招揽陆槿若。”霍宁珘正色道:“但不是为我所用,而是因为你。” 陆莳兰看着他:“为我?” 霍宁珘颔首。他也看着陆莳兰,相信她听得懂。 萧隐将陆槿若推到最前方,若是平东卫被东夷水师屠戮殆尽,作为督造的陆槿若,必然名声大噪,被他麾下将士视为眼中钉,也会被霍宁珘麾下的将士所不容。 很显然,萧隐是要陆槿若永远无法被霍家将士所接受,无法在霍宁珘麾下立足。 他正是要去阻止这样的趋势,并且改变,以免无可挽回。 陆莳兰果然听懂了,霍宁珘这话的深意。 “纸包不住火。”霍宁珘又道:“陆槿若虽在东夷另有身份名讳,但东夷也不乏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东夷皇族担心陆家以后居于他们之上,现在就要陆家良弓藏,你们兄妹俩的秘密,很有可能被人捅出来。” “所以……莳兰,你现在,要做好做回姑娘的准备。” “我知道了。”陆莳兰慢慢点头。 *** 萧隐回到南京皇宫后,收到霍宁珘南下的消息,顿时心绪低沉。 霍宁珘一定会联系陆槿若。但是他没有想到,陆槿若会瞒着他。 萧隐回了南京宫中,因着心事重重,他没想到,自己身边会有人背叛了他,竟让他着了弥宣公主的道。 他坐在书案前,浑身燥热,下腹更是没由来的一阵热意翻涌,让他只想找女人发泄。 弥宣公主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她的外裳里穿的是一袭纱衣,直直看着萧隐眼含欲念后愈发迷人的俊美面庞,上前道:“表哥,明日是你的生辰,你这般孤孤单单的,今晚我来陪你过吧。” 她说着,还将自己带来的画轴,帮萧隐展开,平铺在他面前的书案。 萧隐冷着脸往那画上看一眼,只见画上女子酥胸半掩,衣裙难以覆体,姣好迷人的身体在花间若隐若现,神色迷离,端的是诱人之态。眉心一点小红痣,清丽又勾人。 画的正是陆莳兰。 萧隐陡然火起,脸色可怕得难以形容。 醉酒又给自己喂了药的弥宣公主却不怕他,吃吃笑道:“表哥生气做什么?你不是就想看到这个?我特地让人画的,为我俩助兴。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么?” “表哥,我知道你要去接陆莳兰了,我也拦不住。但是,我们俩有了关系,你始终得将我放在第一位,是不是?”弥宣自己解开外裳,露出里面的薄纱红裙,大胆地坐到萧隐椅子的扶手上,依偎向对方。 萧隐看了看弥宣服药后春情涌溢的放浪神情,他知道,东夷那边对他一直不收用弥宣,意见越来越大。 但他脾气如此,历来反感被人掌控,尤其是不喜连男女之事都被人强迫,现在看到弥宣,心中只有厌恶。 萧隐蓦地站起身,钳住弥宣的下巴,道:“这张画像,是何人所画?” 下巴的痛意令弥宣一愣,她还没反应过来,脱口答:“是那南京国子监的博士白越一,表哥应当也听说过此人吧?对了,你在国子监待过,肯定认得他,那画技,简直是高明极了,怕是整个东乾找不出第二个。” 她随即又朝萧隐恍惚一笑:“怎样,可是画得很传神?就算陆莳兰本人躺在这里,也不过如此了吧?” 萧隐也慢慢扯着唇角笑了,笑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没有回答弥宣的问题,只一字字道:“我就是找个妓,也不会碰你。” 说着他往弥宣颈后一捏,看她软倒下去,朝那站在暗处的老仆道:“半个时辰后,将她扔回她宫中。” 萧隐卷了桌案上的画轴收走,迈步出来,立即有随侍跟上。萧隐的声音沙哑却清晰:“派人杀了国子监白越一,立刻……” 那随侍微愣,赶紧答是退下。 *** 霍宁珘与陆莳兰到达平东县,是在两日后。 墨蓝的夜色蔓延在整个平东县上空,星辰闪耀,如丝缎缀着宝石一般。这样美的夜色下,却是一触即发的战争,与诡谲的阴谋。 霍宁珘约见陆槿若的地方,是在一处树林中。 陆槿若没有想到,霍宁珘竟是独身一人前来。又一想,也是,陆莳兰还在他手上,自己也不敢做什么。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对方,对视片刻后,自是不着痕迹互相打量。 霍宁珘发现,陆槿若还是与陆莳兰很挂相的,尤其是眉眼,但是,就算单看那张脸,也不会有人将陆槿若认成女人。相比起陆莳兰的柔,这少年的面容要棱角分明得多。更别那修长的身材,比陆莳兰高出快一个头。 陆槿若就看得更仔细,而且相比起霍宁珘眼中的滴水不漏,他的目光中难掩复杂。 不过,就连他身为男子,也不得不承认,霍宁珘这姿仪的峻美实在得天独厚,乃他生平仅见,太容易引起女子好感。而且一看就知深具城府,以自己妹妹那个性,被吃得渣都不剩太正常不过。 第117章 两个男人都很沉默。林中除了穿行的风与遥远的海浪声, 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霍宁珘突然一步步朝前走去,陆槿若则警惕起来。为防霍宁珘突然攻击,他也手扣暗器。 但是,霍宁珘站定后, 取出的,却是两封文书。 他道:“我的来意,便在这两封文书上, 陆公子一观即知。” 陆槿若接过来, 就着月光垂目一看, 第一封,是十多年前,霍宁珘与陆莳兰的合婚庚帖。那上面的字虽已褪色,却依然可见,是两家约为秦晋之好的誓词。 这第二封,则是新写而成,是一封礼书。霍宁珘向陆家迎娶陆莳兰的礼书,列明了作为聘礼的各类器物之数。礼单数目之丰, 就算陆槿若见多识广, 也得感慨霍宁珘的手笔。 陆槿若握着这两封文书,心中百味杂生。霍宁珘的意思很明白,他与陆莳兰缔结婚约在先, 陆家违欺瞒背诺在先。他仍然就要履行旧约,迎娶陆莳兰。 霍宁珘又道:“若你愿作你妹妹的母家依靠,往后, 我自当以妻兄之礼相待。若你不愿……”他缓缓道:“我会给她安排另一个身份——泽阳陆氏,科甲名宗,长房嫡次女陆莳兰。” 霍宁珘语气虽轻,这话听在陆槿若耳中,却不啻于晴空惊雷。 陆槿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就听闻霍宁珘作风强硬,但他没想到,能强硬到这地步。霍宁珘是在说什么,这是要直接隔断他妹妹和陆家的关系? “你……”陆槿若愤怒得连声音都变了:“你……凭什么!” 霍宁珘嘴角噙一抹冷笑,慢慢道:“凭她一直都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人前。陆槿若,你已归来,陆莳兰还不能做回自己么。” “你身为兄长,这些年来,与她说过几句话,关心过她几回?但她对你从未有过怨言,甚至,至今视你为世上最重要之人。” 霍宁珘微顿,又道:“我也有一个嫡亲兄长。有他在,哪怕过去最艰难的时刻,我也从未尝过孤立无助是何滋味。陆莳兰只是一个姑娘,但是在她最需要兄长保护的时候,你却从不在。我看到的,总是她一个人独自面对一切。” “甚至于,陆家为向外伪装孱弱的表象,任她置身于各种危险中……”为达目的,更将她送到他床上,万一他就真是随意玩玩呢。 “住口——你别再说了!”陆槿若突然打断对方,低吼道。其实他在东夷,从没有一天忘记过陆莳兰,但毕竟天各一方,他的确没有照顾好妹妹。陆槿若眼睛血红看着霍宁珘,没有办法反驳一句。 他知道,其实霍宁珘还没有说出最关键的,在南京的时候,若非霍宁珘正巧在陆莳兰身边救了她,她已被弥宣的人杀掉,但弥宣至今仍好好待在萧隐宫里。 霍宁珘果然不再发一言。非但不说话,还微微转眸,看向一旁。 陆槿若醉心于机括、建造等,虽也习武,却没有霍宁珘这样高深。但他看到霍宁珘的反应,也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突然便闻利箭破空之声,飞刺而来的,全是黑铁强弓射出的精铁箭。 这样密而快的箭,这样的穿透之威,陆槿若一看,就知道是自己设计投制的强弩。这些强弩除了他本人,就只有萧隐能够调用。 陆槿若很快发现,不止如此,从暗中扑纵而出的黑影,个个都是高手,是冲着霍宁珘来的。更叫他诧异的是,萧隐麾下一名顶尖杀手也在。 陆槿若顿时明白,萧隐不愧是杀伐决断之人,该出手的时候,绝不迟疑手软。 这个时候,若是他也攻击霍宁珘,铲除对方的胜算就更大。但是,凭着双生子之间奇异的血脉联系,陆槿若总是隐隐觉得,霍宁珘要是今日死在这里,那他无法给陆莳兰一个交代。 *** 陆莳兰知道霍宁珘今晚要见陆槿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总担心有事会发生。 她终于道:“蔺深,你可知首辅在哪里见我哥哥?带我去看看罢。” 蔺深其实也颇为担忧,只能委婉回道:“陆御史不用过于担心,首辅不会伤陆公子的。” “可万一,东夷利用我哥哥设埋伏,伤了首辅呢。”陆莳兰将这话脱口而出,才意识道,在她心里竟是担心霍宁珘多一些。大抵她也觉得,霍宁珘是不会伤害她哥哥的。 蔺深正要答应,外面却有人在惊讶道:“连大人?宋大人?” 蔺深惊讶地走出门去,果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连颂心与宋端,蔺深也立即招呼。 连颂心是霍宁珩派来的,宋端则是肃国公叫来的。这两位都是武艺高强,善于行军作战,又对霍宁珘忠心耿耿。 不见霍宁珘,宋端便问:“七弟呢?” 话音刚落,就有人急急来向蔺深禀报:“不好了,七爷在槐花林约见陆子意时遇袭。现在下落不明,不知是落在东夷人的手中,还是落入了海里。” 那人又补充道:“七爷本让我们在林外接应他,等水影等人冲进去时,里面已找不到七爷。” 屋内有一瞬死寂般的沉默。这群在战场上搏杀惯了的男人,向来是面对死亡也不改色的,却是齐齐陷入恐慌。 宋端紧握着双拳,突然看向陆莳兰,道:“我就说,这陆槿若是陆家派来七弟身边的细作,你们还不相信!” 蔺深皱眉道:“宋大人,你忧心七爷,是一回事,却不能无端怀疑陆御史。” 宋端见蔺深这时还在为陆莳兰说话,冷声道:“不是他在中间发挥作用,七弟为何要去见东夷将领?抓了陆槿若,去阵前喊话。” 蔺深突然厉声道:“不可能,谁也不准动陆御史!谁动陆御史,便先杀了我。” 虽然宋端与连颂心官位高,但论起指挥霍宁珘身边的人,但自然是蔺深说话更管用。 宋端难以相信地看着蔺深。 连颂心则道:“这种时候,还有时间内讧?行了,让七爷带来的五千玄甲营增援平东卫,务必斩获东夷水师。至于我们,立即分散去搜查七爷的下落才是。” 宋端也不再争执,率先离开。 *** 陆莳兰不会武艺,仍旧被保护着。蔺深虽担心霍宁珘,却不敢离开陆莳兰太远。 萧隐站在暗处,远远看着窗扇前的陆莳兰,眼神与以往多少有些不同。 从前,尚未复国,他是硬压下那些念头。根本不敢想,担心起了个头,就会如火蔓延,不受控制。更担心自己沉湎于儿女之情,消磨了斗志。 但是,在看了弥宣带来的那张画之后,那画上的场景,便如下蛊一般的刻在他脑中。他自制力再强,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一旦肖想起来,远比那画上的情景更露骨。 在他面前的陆莳兰,眼波滟滟,面庞莹白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哪怕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在萧隐看来,亦是软玉温香,充满绝无仅有的吸引。 他垂下眼,既在等最佳时机,也是在抑制自己涌动的心绪。 在蔺深终于离开去前面,莳兰便感觉有人靠近,果然,转瞬的功夫,她身后已多了个人。她正要开口,嘴已被捂住。 “不要怕,是我。”那人还在她耳边这样道。 陆莳兰心头一突,含含糊糊发出两个微弱的音节:“师兄?” 萧隐没有再答话,带着她迅速离开。 看到萧隐出现在此,陆莳兰哪还有不明白的。霍宁珘定然是中了埋伏,只是不知道情况如何。她心中当即如承巨石,透不过气来。 可她在萧隐面前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一直到男子放开,她才能重获身体的自主权。 萧隐盯着陆莳兰的神色,道:“莳兰,你不要怨我……兵不厌诈,我不对付霍宁珘,他也会对付我。跟我走,我带你去见槿若。” 陆莳兰迅速定了定神,道:“我不怨你,师兄,你与霍宁珘本就立场不同。”两虎相争,各有所图罢了,哪能指望其中一只老虎坐以待毙,不露出爪牙撕杀。萧隐也有他的责任与使命。 萧隐神色稍松,却听她又道:“可是,师兄,我不想走,我想等着霍宁珘。他是因为我才会来这里。” 陆莳兰直言不讳道。她本就是两难境地,索性摊开来说,既不在霍宁珘面前含混陆家与萧隐的关系,也不在萧隐面前遮掩她与霍宁珘的关系。 *** 霍宁珘此时坐在一块雪白石头上,略作调息。 陆槿若则在另一边,看着对方,他将霍宁珘带进他布在这林后的石阵中,躲掉来自一群东乾刺客的围攻。但这石阵中,更是危机重重。是生,是死,就看霍宁珘自己的本事。 这石阵本是陆槿若布下用以引平东卫入阵围杀的,八门遁甲,变化万端。陆槿若对这个阵法很自信,是他根据无庚岛地宫中谢家秘传的阵图,再加以改进。 即便霍宁珘不死不伤,他相信也能让其狼狈不已,以泄他心头之恨。这男人毕竟巧取豪夺,占了他的妹妹。 可是霍宁珘非但并露拙相,反而次次步伐与起跃的姿势,皆是漂亮潇洒,丝毫不乱。可说是既迅速又沉稳地研究破解之法。若非立场对立,陆槿若都要拊掌叫好。 陆槿若第一次见到能这样快破解这阵法的人,倒是目中生光,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但是见霍宁珘破阵太顺利,他又很是不爽。 第118章 陆槿若便打算使出杀手锏。阵中阵, 此阵的精髓所在。 当然, 他不是想要霍宁珘的性命, 而纯粹是对方激起了他的好胜心。霍宁珘若是真的濒死,他还是会救他一命。 陆槿若一跃而起,几个起纵消失, 来到阵眼。 这阵中阵是个杀阵, 那无庚岛的地宫中,杀过不少企图闯入的盗墓者。这石阵的威力虽然没有地宫中大,但复杂的程度是一样的。 霍宁珘点起火折子,夜里闯阵难度要大些,他分辨着随阵眼改变而变换的方位,开始正色凝神, 重新踏出第一步。 *** 陆莳兰说完这句话后,萧隐没有立即回应, 也没有任何举动, 就是这般看着她。 陆莳兰这才知道,萧隐不说话, 仅是这样静静看着人,就能让人心生不安。也是, 这个人早已不只是她的师兄, 更是东乾与东夷追随之主,是与霍宁珘一教高下的人,她似乎一直是拿对待师兄的态度来对待他。 “若是我不答应呢,莳兰。”萧隐终于开口。 陆莳兰轻抿唇角, 萧隐叫她“莳兰”,而非“师弟”,令她心中登时紧张提防起来。 他朝她迈步靠近,陆莳兰便不由自主退了几步,这样的压迫感,是以往的萧隐身上没有的。 当陆莳兰后心抵上一株红叶树,便发现自己无法再后退,她突然提高声音道:“师兄!” 萧隐知道她是叫他停下脚步,倒是没有继续超前逼近,只是将她困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他声音低沉:“莳兰,以前我怕吓到你,把我的心思藏得太好,让你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反而让我失去了先机,是吗?” “我听不懂师兄在说什么。”陆莳兰别开眼,看向一旁刚抽叶的一株红叶树。 萧隐微微笑了笑,道:“你听得懂。否则,为何不敢看我。” 陆莳兰闻言沉默片刻,回过头,与他对视,道:“师兄,我一直很敬重你,也很感激你对我的照顾。” 她这话里的意思,含义颇多。萧隐这一刻眸色极深:“只是敬重感激?不喜欢我带你四处采风,教你写曲冬行草的时候么?” “喜欢,我那个时候很开心。”陆莳兰如实道:“但那时,我从没有把自己当成女子看过,只当自己是你的师弟。”她说的是真的,她那时真当自己是个男人看。 她又道:“我跟谢三哥一起聊天喝酒的时候,跟霍四爷一起论琴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欣悦。” 陆莳兰将与自己也算有交情的另两名友人都说了出来,唯独不提霍宁珘……仿佛是在说,跟霍宁珘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同的。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沉默。 这时,却有人来向萧隐禀报,说是玄甲军增援后,形势立变,玄甲军以扶风阵,从两翼包抄而来,且灵山水师营也来了战船增援平东卫。 那人看一眼陆莳兰,又道:“还请殿下立即离开此处为好。” 陆莳兰闻言,心里尤为紧张,她看向萧隐,再次道:“师兄,我不想离开。” 她面庞含着微微的哀求,刺痛了萧隐的眼睛,他朝她倾身而来。 “莳兰,霍宁珘不适合你。” 听到他这样说以后,她随即眼前一黑,身体软倒下去。 *** 外头的战鼓一响,号角声起,霍宁珘便不欲再逗留于石阵。然而,入石阵者,急也无法,越急,越难破解。他便始终是步步为营,并不冒进。 陆槿若自己却开始着急起来,只因,他发现,这石阵不对劲! 他亲手布的石阵,竟不知何时,被谁动过了手脚。连他也难以掌控。 对方手法很隐蔽,不启动这阵中阵,他都还没有发现,但一动就坏事了。现下处处是危机,就仿佛有人算准他会动这阵中阵。这个暗中动手的人是谁?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陆槿若走神之际,一块磨盘大的锐石猛然朝他面门飞坠而来,霍宁珘身形一闪,拽住陆槿若朝右跃开,才让他躲过那快险些划破他眼,甚至能砸破他头的锐石。 霍宁珘冷声低斥:“闯阵最忌魂不守舍!” 陆槿若这才发现,霍宁珘刚才为了救他,强行逆转步伐,那锐石没伤到他,却是让霍宁珘左臂染了血。 陆槿若心下愧疚,立即心神守一,其实他只要用心,哪怕这石阵被人做过手脚,也不会伤到他。 但这时,先前守在石阵外不敢轻易踏入的那名顶尖杀手却冲了进来,似入无人之境般,显然是事前就知晓这被变化过的阵法。 陆槿若顿时明白,这是萧隐要让他与霍宁珘不能同心,要让霍宁珘猜忌于他。殿下……似乎终于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了。 霍宁珘一边需得破阵,一边得抵挡那杀手神出鬼没般的攻击,自是要比之前要凶险无数倍。 连陆槿若也看得莫名心悬,而他已走入另一边的“休门”之位,就算他有心去帮此时站在“景门”位的霍宁珘,也根本过不去。 就在那杀手的剑刃从前刺入霍宁珘右肩时,陆槿若也不知霍宁珘是怎样办到的,他朝后方“死门”一退,捏住剑锋,再迅速反身回位,将那杀手狠狠摁在一块巨石上,手腕上的刀环已割破对方的喉咙。 虽然也受了伤,但好歹是活下来的那个。 待到霍宁珘终于得以从石阵脱身的时候,陆槿若也松了口气。 以霍宁珘在外的高傲名声,居然会不惜伤了自己也要救他,无非是为了陆莳兰。陆槿若心里对此很清楚。 *** 所幸,出了石阵后,水影、宋端、连颂心等人也已找来此处,与守在石阵外的其他杀手交起手来。 陆槿若却是赶紧去找萧隐,他知道,萧隐来了,肯定会去找陆莳兰。他担心殿下见莳兰与霍宁珘出双入对的,万一因嫉妒……失了理智。 霍宁珘则不顾水影等人的阻拦,暗中尾随陆槿若而去。 “殿下!”陆槿若直接找到萧隐来时乘坐的战船,他要进萧隐的亲卫队中,当然只是通报后,对方便让他进入了。 “殿下,莳兰是不是在你这里?”陆槿若直接问。 “你去哪里了?”萧隐不答反问。 “我将霍宁珘引入我设的石阵中,想令他受伤,活捉他,谁知没有成功。” 萧隐沉默片刻,道:“莳兰在里面,你看好她。”说完,亲自带着人去了前面,指挥战况。 陆槿若进了里间,果然看到妹妹,立即到床榻边查看她的情况。他知道,陆莳兰一定不愿跟着他们离开。若是她愿意走,萧隐不会弄晕她。 陆槿若又来到窗前,看着前方一片狼藉的战船,心中头一回生出迷茫。 亘古悠远的海风,穿过海边的船骸,吹着残破的帆布发出呜咽般的声音,经历了大战的平东卫,笼罩在无边夜色之下,有一种残酷的苍凉。 在造船的时候,他没有想过,会看着它们如此轻易就被毁掉。或许这就是战船的宿命,就跟战士一样,既是为战而生,那便在战场而亡。 这些东夷水师都不是他操练的,但这些战船……却都是他督造的。 不管殿下是不是大乾正统。但是这次,他带到故土来的这整船整船的士兵,的确全都是东夷人。杀的都是中原人,也有被殃及的渔民。当然,他们也被中原人所杀。 陆槿若也是第一次经历战争,他从前只是造船造武器,只看过东夷的将士例行操练,却没有见过真正的血流成河。就在这样的一个瞬间,他突然心生厌恶,还有厌倦。 他骨子里其实与自己的妹妹一样,不喜争斗。 陆槿若脑海中,此时充斥着霍宁珘对他的指责,他想着,陆莳兰快要十九岁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很少有没嫁人的。 若是自己不做她的后盾……霍宁珘就算现在真心喜欢他的妹妹,但那样强大的一个男人,又自负不羁惯了,万一有天撇下莳兰,去追求或是掠夺别的女人,那莳兰该怎么办,连个退处都没有。 陆槿若想了许久。萧隐身边没有他,还会有很多能臣,但是他的妹妹,只有他一个哥哥。从前他也算为东夷作出了不少贡献,却真的没有为自己妹妹做过什么。 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照着祖父安排的路一路行至今日。他反抗不了,而刚巧祖父让他做的,也正是他喜爱的。他并没有真正想过,应该与不该。 陆槿若心下终于有了决断。 他想了想,将陆莳兰抱起来,乘着东夷军的形势紧张,萧隐暂时无暇顾及他们兄妹俩,避开守卫的人,带着陆莳兰从此处离开。 然而,陆槿若刚离开,就有两人追了上来,陆槿若正要设法摆脱两人,已见前方出现两道身影,刀光刺目,几个来回,那两人已倒了下去。 陆槿若抬眼一看,是霍宁珘与水影。 *** 陆莳兰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陆槿若,她还有些不敢相信,欣喜道:“哥哥!” 她随即又有些难过,问:“你要带我去南京?” 陆槿若摇头:“我不带你走,这是霍宁珘的地方。如今东夷皇族虎视眈眈,你去南京不安全。你还是先去京城,要安全些。” 陆莳兰忙问:“那你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槿若道:“我还要先去一趟南京。”陆连纬……再怎么不像样,终究是他们的生父,他还得去南京看看这个父亲。而且……他得给萧隐一个交代。 “总之,莳兰,我都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陆槿若道。 听到这里,霍宁珘便暂时退出去,让陆莳兰与陆槿若兄妹两人说说话。 陆莳兰这才问:“那师兄呢?” 陆槿若便说:“东夷水师失利,殿下应当是先回南京了。”不过,陆槿若清楚,东夷水师的力量不止于此,后面的战船队,威力更甚。 陆槿若说着就要道别离开,陆莳兰极为不舍,想了想,道:“对了,哥,家里给你定了一桩亲事你知道吧?原本是给我定的媳妇儿,但用的是你的名字和生庚,实际上……算是你的媳妇儿。” “我知道,叫什么……阿眸的?”陆槿若对此不大在意。 “对,就是阿眸!”陆莳兰点头,道:“哥哥之前去东津卫带走我的时候,可有顺道看过她吗?”陆莳兰觉得,陆槿若既然早知道他这门亲事,顺道看看媳妇儿长什么样,是很正常的。 定亲就定亲。除了妹妹,陆槿若几乎没见过女人比自己好看的,平时都当身边的女人是阿猫阿狗,哪里会特地去看长什么样……陆莳兰喜欢,他便娶了也无所谓。而且是江照英的女儿,他娶了对妹妹也有好处。 他便道:“没见过。莳兰,我先走了。” 每次都是短暂的相聚,陆莳兰自是不舍,想要送陆槿若,对方却不同意。 她突然听兄长又道:“霍宁珘受伤了,为救我受的伤,你帮我谢谢他。”说完,陆槿若便在水影的引路下,离开了平东卫。 *** 平东卫再次夺回,重创东夷水师,全军上下都弥漫着喜悦的气息。 霍宁珘一行也在此休整一天,明日再启程回京。 陆莳兰听说霍宁珘受伤,自是赶到他的房中。 陆莳兰一进院子,却见宋情从屋里走出来。宋情几时来的?她微微一愣。 很快,却见宋情身后又走出了连颂心,宋端。这几人看到陆莳兰也是微怔。 蔺深则赶紧道:“陆御史来了,七爷在里面,请进罢。” 陆莳兰向自己的上司连颂心打了个招呼:“都御史。”便不再说话地直接进了霍宁珘的房间。 霍宁珘穿着雪白中衣,靠在床头,看到陆莳兰,他立即翘起嘴角:“过来。” 陆莳兰见到宋情的那一点点异样很快散去,立即上前问:“你哪里受伤了?” 霍宁珘想了想,便有些虚弱道:“伤的地方可多了。” 陆槿若当时没有看到,霍宁珘救他的时候不止是手臂被锐石划破,后心也被巨石击打了一下,有些受了内伤。后来又为了追回陆莳兰,更是牵动了伤口。 “这样严重?”陆莳兰紧皱着双眉。 “嗯。”霍宁珘拉过一只绵软无骨的小手,指腹在那滑嫩的手背微微来回。 “到底都伤着哪里了?”这是陆莳兰最关心的。 月夭这时端了药来到门口,道:“陆御史,七爷的药。七爷可不爱喝药,但他受了内伤,一定要服药的,陆御史劝劝他才好。” “好。”陆莳兰便上前取了药碗,回到霍宁珘床前。 霍宁珘果然不喜喝药,闻到这个味,略别过头,微微蹙眉,不说话。 陆莳兰看着他俊逸分明的侧脸,不自觉哄道:“良药苦口,这样大的人了,上战场都不怕,还怕这个?” 霍宁珘完全不为所动,她只好又试着道:“那我让月夭去找些蜜饯来?” 陆莳兰便听见他淡淡嫌弃的口吻:“我不喜蜜饯。” 她下意识就跟着问出来:“那首辅喜欢吃什么?” 闻言他的手臂缠住她的腰,将她带得更靠近些,陆莳兰跟着俯身就他,便听他在耳边道:“喜欢吃你。” 第119章 霍宁珘话刚落, 大腿上就有湿濡之感。他都不用看, 就知道怎么了。果然,陆莳兰自责的同时也责备他道:“哎,药洒了。” 洒得不算多, 却也足够在霍宁珘洁白的中裤上, 留下一片醒目药渍。 还好这药不烫,只是将他的裤子弄脏。 这其实是霍宁珘惹出来的事, 他这样一揽, 又说这种话……她没控制好力道,也是情有可原。但毕竟还是她洒了人家的药, 历来礼数良好的陆莳兰便道:“对不住,首辅,是我没端好。” 导致这一切的男人低头看了看,很是淡然, 安慰她:“还好。”没往他大腿中间泼。 他又道:“陆御史没有服侍过人,这也正常。无事, 帮我更换即可。” 霍宁珘说着接过陆莳兰手中的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陆莳兰担心药凉了,本想让他先喝药,但看他这个架势,知道他是非要先换裤子。只好依了他, 先去门边。 陆莳兰让月夭去给霍宁珘准备一套新的中衣中裤,她发现他左边衣角上也沾上一些药渍。还要打盆温水来。月夭动作很快,迅速就给陆莳兰准备好。 “首辅, 起来罢。”陆莳兰伸手去扶他。 霍宁珘这才慢慢撑着床沿起身。他平时动作向来敏捷,可不会这样慢,她看着他这速度,问:“腿也伤到了?” “嗯。”霍宁珘若有若无地轻声道,听在陆莳兰耳里却是他虚弱的表现。便任他靠着自己。 到底是当过“男人”的女人,陆莳兰这个时候倒也不拘小节,直接去帮霍宁珘脱衣裳。 霍宁珘还没有享受过这等待遇,低眸站着,看她小巧洁白的耳珠,想着,这时要有掐丝坠子在那耳下跟着晃,璎珞映肤光,不知有多美。 在陆莳兰心里当然是没有旖旎情思,只当他是个需要自己照顾的人。这种时候,她完全没有想过让月夭进来照顾她主子的意思。陆莳兰给自己的解释是,不能让月夭那么好的姑娘,来做这样尴尬的事。 陆莳兰一眼就看到霍宁珘肩头与手臂薄薄包扎着的剑伤,心里揪了一下。 她又轻轻推了推他的身体,检查他背后可有受伤。 光影随着他转身流动时,将他的肌肉勾勒出更分明的线条。男子伟美的肩背上,有一片深色刺目的淤青。 陆莳兰都不敢去触,生怕他疼。又想到哥哥说是为救他受的伤,动作更是轻柔。 霍宁珘任她看,也不作声。 她又去解他的腰绳。男式衣衫裤子,她都是很熟悉的。但当她正要帮他褪下裤子时,脑中却是一懵。她没有想到,这个“伤患”一点也不安分,反而,侵略性十足。 陆莳兰不免皱皱眉,微带恼意:“你都受伤了,怎么还想这个?” 她突然就想起,他之前几次,在她身上那一股征战沙场似的狠劲儿。药不喝,还想做那样耗费精力的事?他身体怎受得了。 霍宁珘觉得陆莳兰此刻难以置信的神情实在可爱,低声笑了笑,解释道:“正是因为受伤,才更需要抚慰。”她完全不知道,被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看一看,他心里就像有人拿羽毛尖在挠。 陆莳兰自己明明是没有任何想招惹人的意思,在他眼里却是怎样看怎样勾人。这也是霍宁珘没有急于要她在人前换回裙装的原因。 陆莳兰不愿再搭理他,只想赶紧完成任务走人,拽着那裤腰,却是怎样也脱不下去。 她愣愣看着男子漂亮得惊人的腰腹肌理片刻,索性丢手不干了,仍他那裤子松松垮垮勾在他腰上,道:“首辅不愿喝药就算了,我去找蔺深来帮你罢。” 他要蔺深来做什么?霍宁珘嫌弃地微微挑眉。 “莳兰,我难受,帮帮我。”他手臂一拦,将想要临阵脱逃的她搂进怀里。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没法冲锋陷阵,但实在不想放走她。 并非只有女子的娇媚声音,会让男人听了骨软。有些男子的音色,对于女子来说,同样不啻于迷.药般令人酥软的效果。 即便是迟钝如陆莳兰,也觉得霍宁珘这一刻的嗓音实在能迷人心神,让她脑中混混沌沌,有些无法思考。 他却已拉着她的小手,覆向自己。 陆莳兰顿时瞪大眼睛,低低叫了一声。却被他更用力地按住了手,不让她有机会挣脱…… *** 好不容易等霍宁珘终于放过她,愿意歇下了,陆莳兰才从他房里离开。她的房间离得很近,就在小楼隔壁。 但她却没法这样快入睡,一是牵挂兄长,二来心绪仍旧起伏,索性到营外随意走了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月夭已打了水来,让她清洗过了。但先前那灼烫的感觉似乎还留在手中。 她背靠在一株红花树下,闭上了眼,黑暗中的脸红得发烫,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他半迫半哄地做出这种事。 “陆御史。”一个悦耳的女声突然响起,叫住了她。 陆莳兰立即站直身体,回过头,见是宋情,道:“宋姑娘有事?”她之前也从旁问了月夭,是宋情担心霍宁珘,自己从京城过来的。对霍宁珘而言,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妹妹。 “也不是别的,是跟七哥有关。”宋情说得很客气,倒是没有指责的口吻,温声道:“陆御史,七哥是真的伤得不轻。他只是历来爱强撑,不愿让人为他过多担心。若是真的在意他的身体,就该让他静养为好。” 陆莳兰微怔,她听明白了,她在他们的眼中,是霍宁珘的娈宠无疑。 宋情这是担心她引诱霍宁珘做些不合时宜的,会损害到他的身体,加重他的伤。 更是意在告诉陆莳兰,若是她在意霍宁珘,就不要在这种时候还任霍宁珘胡来。否则,就不是真心在意他的身体。 陆莳兰原本并不讨厌宋情,在她看来,宋情这样美貌优秀的姑娘的确少见。现下心中却有一丝微妙,慢慢道:“宋姑娘,首辅并非稚童,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我相信他自有分寸。” “更何况,你既然这样了解首辅,就该知道,他是极有主见之人,做什么事,也不是旁人能左右的。”陆莳兰说完,也客气对宋情微微回了个笑容。 宋情这下便不说话了。她有些意外,陆莳兰会这样说。在她眼里,这位陆御史一直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她却在对方的话听出了抗拒。 她便说:“陆御史不要误会,我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纯粹只是担心……” 陆莳兰不置可否点点头,道:“宋姑娘可还有别的事?没有的话,那我回去休息了。” “没有。”宋情轻轻抿唇,看着她离开。 *** 第二天清早,就有人向霍宁珘禀报道:“七爷,已经查出来了。陆连纬就在南京宫中,是暂时被软禁。似乎东夷也在找陆连纬。” “果然在萧隐手中。”霍宁珘并不意外,能让他的人找了这样久,要么就是在南京宫里,要么就是根本不在南京。 霍宁珘便又道:“陆槿若回南京后,盯住他的行踪,注意他的安全。若是他也被萧隐软禁,立即回禀。” 霍宁珘虽说给陆莳兰另外备有一个陆氏女的身份,但他还是更希望能争取到陆家父子,让陆莳兰有自己真正的亲族为好。 任何时候,他都不希望陆莳兰真正的身份,成为以后有人诟病她,甚至是诟病他们孩子的借口。 没过一会儿,宋端等人也过来了,刚一起坐下议了会儿政务,便有好消息传来。 “七爷,蜀中刚刚传来捷报!如今周将军已掌控局势,两大土司府皆击败,不服者均已镇压,司家已臣服。”蔺深说着将战报呈给霍宁珘。 霍宁珘接过战报,通篇看完,颔首:“很好。” 他的目光此时正在牛皮地图上慢慢梭巡,道:“传令,下一战,攻打常德。” 蜀中才经历大捷,并且平东卫创击了东夷引以为豪的水师,士气振奋。趁着这个时候,以蜀中为据,向东主动进攻,与归德一线互为两翼,是胜算最大的打法。 “是,七爷。”立即有人下去详细部署与传令。 宋端道:“如今北方未靖,尚有蒙古觊视,北线所有重镇的兵力,一概不能动。现在最需要提防的,便是萧隐与蒙古结盟。” “还好,阿端当时奉七爷之命,在女真埋下桩子。”连颂心说:“孛特投效了七爷,倒是可以让他牵制东蒙古。” 霍宁珘道:“不过,孛特虽愿为我所用,但最多也就是牵制东蒙古。西蒙古才是硬茬子,女真就算与我联攻,也是鞭长莫及。便让孛特专心守踞辽东,阻止东夷的兵力从陆路进攻即可。” “嗯。”宋端道:“萧隐若是萧氏正统,必定不会做出引蒙古兵入关的事。但若他本身就是纯粹的东夷人,那则难说。” 另一名将领道:“观萧隐的行止做派,的确是从小按照皇族培养的风仪。但谜题就在于,那帮世家是怎么死心塌地认他为承懿太子嫡脉的。” “是啊……只有继续让人查着。”霍宁珘道。 众人又讨论一阵后,当即就启程回京。 霍宁珘受伤,自然是乘坐马车,他将宋端一人叫进了车里,他看向这个陪自己长大的兄弟。 “阿端,陆槿若……是我带着人,特地从南京带回来的。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霍宁珘突然正色道。 宋端看着霍宁珘,对方从未拿这样严肃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第120章 霍宁珘并没有多说, 只有这么简短几句。 宋端一听这话, 就知道是昨日,他质疑陆槿若,想要带着陆槿若去阵前喊话的事, 让霍宁珘知道了。 宋端心里是坦荡的,他并不担心霍宁珘知道此事。因为,在他眼里,陆槿若本就比不上霍宁珘一根手指头。如果有必要,他自己也可以为霍宁珘牺牲, 何况只是陆槿若。 但是宋端明白, 能让霍宁珘郑重其事提出来说, 说明他是对陆槿若真真正正上心, 并且要求旁人也不能轻视对方。 宋端心里一阵莫名烦躁。 从前,霍宁珘府里养的歌姬也好,别人送他的美人也好。都是兄弟排在前面,不管看上哪个,只管带走。别说特地为谁出头, 他估计连名字都记不得。 但问题是,霍宁珘对着陆槿若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小男人这样上心做什么。纵然模样再比女子还招人,再过几年,嗓子变粗,胡子也出来了。更何况,一个男人又不能为他生儿育女。 想到这里,宋端突然醒悟般, 仿佛有什么划亮他的心思。 但霍宁珘没有多说,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了疑惑。 宋端刚从霍宁珘马车里离开,霍宁珘就让蔺深请陆莳兰过去。 陆莳兰却不愿去。来的时候,她与霍宁珘待一辆马车,但周围都是霍宁珘最亲信的下属,早就知道他俩的关系。 这回去的路上,却多了连颂心,宋家兄妹等人,陆莳兰不想又引来宋情的劝告,为图耳根清净,更是担心霍宁珘又在马车里胡闹,她便选择了骑马。 霍宁珘倒也没有逼陆莳兰一定要进马车陪自己,他知道,昨天的事,又得让她躲他两天。 *** 一行人一路平静地回到京城,正是傍晚十分。 长骁侯府笼罩在艳橘色的夕光中,糅着花香的风吹在面庞,带着春日特有的令人懒洋洋的暖意。 季嬷嬷看到陆莳兰,心里悬着的石头好歹是落了地。不过,季嬷嬷还是担心,这一路她都不在自家姑娘身边,怕是不知被首辅欺负成什么样。 季嬷嬷观察着自家姑娘,等回到小院,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的时候,季嬷嬷便道:“这一趟出去,首辅跟你发生过几次啊?” 陆莳兰正在吃紫露小圆子,险些被季嬷嬷的直白给噎着,想了想,老实道:“一次。”她当然不会傻到连她被迫用手帮霍宁珘也算上。真算起来,的确是只有去的时候有一晚。 “吃避子药没有?”季嬷嬷关心的是这个。 陆莳兰点头。容夫人特地给她制了药丸子,让她揣着的。 “记得次次都要吃。”季嬷嬷又道。 “知道了,嬷嬷。”她答。 季嬷嬷看着陆莳兰,心中忧虑。完全不让霍宁珘偷吃吧,她又担心打他主意的女人太多,万一被哪个狐狸精勾去。让偷吃吧,又心疼自家水灵灵的姑娘,觉得被白白占了便宜。不免叹口气。 陆莳兰完全不知季嬷嬷的焦虑,终于回京了,她还在思考自己上回提出来的那个,既要筹集军饷,又不能加重百姓赋税的方略。 霍宁珘则是处理政务去了,回来就得接过担子,让霍宁珩补过他的新婚。 因此,霍宁珩今日早早就回了国公府。 *** 萧慕微正在画画,设计夏裙样式,见霍宁珩今天竟还回来用晚膳,便抬头看一眼,继续画自己的,还不忘问:“四爷怎的这样早就回来了?” 霍宁珩看了看萧慕微埋首露出的一截玉颈,道:“七弟回京了,我往后就只管吏部的事。” 萧慕微一听,立即放下了笔,问:“那陆御史一起回来了么?” “回来了。”霍宁珩答。 萧慕微闻言,索性来到他面前,惟恐墨鹊等人听到,悄声道:“陆御史回京,你能不能再安排我与她见见面?” 霍宁珩道:“好。” 见他答应,萧慕微自是格外欣悦。上次她刚与陆莳兰聚了半日,对方就被霍宁珘给带走。她又问:“那就明天可好?” 霍宁珩沉默片刻,道:“陆御史在都察院,成日都有事……”他看着萧慕微,又淡淡道:“不过,你要约,我便派人给你约罢。” 萧慕微闻言终于笑了笑。成亲以后,哪家的丈夫都要忙正事,白日难得见到人,她经常能见着的自然是霍老夫人和容夫人等女眷。她觉得这国公府实在无聊,还是上回与陆莳兰在一起更开心。 萧慕微想着,她还缺陆莳兰一件见面礼,便朝外间道:“墨鹊,你可还记得,我有一套蓝宝的蝉兰头面。快让人帮我找出来。” 墨鹊闻声立即进了屋来,问:“公主明日要戴?” “不是。”萧慕微道:“我要拿去送友人。”是她很喜欢的一套头面,是母妃亲自挑选了样式图,让司珍所打给她的,但觉得没有特别搭配的衣裳,便没有戴过。 花冠是以蝉兰为主造型,花冠的每一片累丝兰花瓣都是饱满生辉,花冠正中嵌着宝蓝清透的主石,周围的碎蓝宝以满天星式嵌在叶片上,还以金丝挑起蝉兰花苞状的流苏穗子,呈自然的下垂。整副头面华美而不失庄雅。 还有一对倒吊兰花半开的耳坠子,与一对累丝花叶镯。 侍女将这套头面放在漆盒中呈上来时,墨鹊皱皱眉,道:“公主,要不送别的头面罢。你有那样多钗饰,无论给哪位姑娘,送两套对钗,已经很是给颜面了。” 这蝉兰花冠价值不菲,又是贵妃留的,就这样送出去,难免叫人心疼。墨鹊甚至还看了看一旁的霍宁珩,希望他能阻止。 霍宁珩看看那花冠,倒是什么也没说。 萧慕微这些年难得找到个能说几句真心话的人,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再说……她想起霍宁珘对陆莳兰的格外爱护,道:“我要送的那位,恐怕还不需要我来给她颜面呢。” 墨鹊一听这话,想着约莫是送给霍灵钧,便不再说话,只叫人拿去放在盒子收好。 至于第二天的见面,自有霍宁珩安排。这个萧慕微倒不操心。 *** 霍宁珩让人跟霍宁珘约的是,让萧慕微与陆莳兰下午在“曲池园”见面。 陆莳兰上午便抓紧去了趟都察院,处理完公务,正打算赴约,出来的时候便碰到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 陆莳兰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果然,她听那人道:“陆御史,国公爷请你借一步说话。” 陆莳兰无奈,只能随着那人来到一辆马车前,马车里坐着的果然是肃国公。即便是霍宁珘能登基,这位也是太上皇,哪怕是霍宁珘身边的人,对着肃国公自是也抗拒不得,只能赶紧去通知霍宁珘。 肃国公请陆莳兰上了马车,打量她片刻,尤其是看了看她的腰,轻轻皱眉,挪开目光。 陆莳兰主动道:“不知国公爷找下官,所为何事?” 肃国公道:“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这样说完后,肃国公便不再说话,也不再看陆莳兰。 陆莳兰心下却有猜测,一位故人,还是肃国公带她去的,多半是萧冲邺。果然,肃国公带着她抵达的地方,正是萧冲邺现今所在的西林苑。 陆莳兰看着那朱红的狮环金钉门,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着肃国公进了西林苑。这西林苑里倒是格外安静,静得仿佛根本没有人住,就仿佛这诺大的西林苑宫室都是空置一般。 穿过一重重宫门,始终静得令陆莳兰暗暗惊心。 终于,她被带到一间殿室中。不出所料,看到了萧冲邺。 与陆莳兰从前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相比,萧冲邺已经判若两人。如今的他,眉目间混杂着一丝忧郁与阴沉,瞧着便是压抑的,身体似乎也不好,多多少少容易引来人的恻隐之心。 也不知是不是冬日里落下了什么病根。萧冲邺站着看陆莳兰片刻,便握拳抵在唇下咳了两声,道;“槿若,我终于又能见到你了。” 肃国公便说:“陆御史就在此陪皇上说说话吧。”说着就退出了大殿,甚至还叫人关上了门。 陆莳兰转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心跳变疾。 她只能问礼道:“皇上。”这是叫出了这个称呼之后,她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她也不知道现在能对萧冲邺说些什么。 宽慰吗?陆莳兰觉得,那样太虚伪了些。毕竟她是站在霍宁珘身边的。就算是关心两句,也让人觉得虚情假意吧。 像这样君不君臣不臣的,昔日的交情也荡然无存,的确让人感到尴尬。 “呵……”萧冲邺发出低低的笑声,他看着陆莳兰,道:“我们之间,竟然已经连一句话也没的说了吗?” 陆莳兰想了想,终究也只是道:“请皇上保重身体。” *** 陆莳兰是完全没有想到,就在这间大殿中,一扇落地罩之隔,却是坐着两个人。一个正是霍家老夫人,一个是霍灵铭。 而含璧却是远远站在殿外,看着紧闭的殿门,眼神复杂。 含璧没有想到,她最后伺候的人会是萧冲邺。仅仅是因为萧冲邺想听箜篌,肃国公就将她抓到了西苑,让她为萧冲邺弹奏箜篌。 有次萧冲邺酒喝多了,听着她弹着箜篌,兴致上来,便将她压倒在窗前将他给强占了。含璧始终记得,萧冲邺第一次弄她的时候。他最初说的是:“莳兰,弹箜篌给朕听。” 那次,萧冲邺像是疯了一样狠狠占有她,一遍一遍告诉她:“朕要你给朕生个孩子。”还有一些极为露骨的话。 那次之后,萧冲邺又多次强要她,并且都是要她弹奏箜篌,他从后边儿,不看她脸地自顾弄她。但是再也没有叫过她那个名字。 含璧一开始也不知道萧冲邺喊的这个“莳兰”是谁。后来才想到,陆莳兰是陆槿若的孪生妹妹,且是许多年前就已经没了的人。含璧惊出一身冷汗。 再联想到陆槿若那容貌身段,含璧慢慢的自然就想透了。如果只看身段,她与陆槿若是很相似的。当然在芙蓉园献艺的时候,含璧就是看中了陆槿若的箜篌技艺和与自己相似的身高体态,才让陆槿若帮她去演奏箜篌。 若陆槿若其实是陆莳兰,那霍宁珘的所作所为,也不难理解了。她知道,霍宁珘恐怕是想着要将陆莳兰娶进门的。 含璧一心念着的就是霍宁珘,却遭到萧冲邺这样的对待,自是心有不甘,充满了嫉恨。 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态,含璧将此事告诉了太后霍灵铭。 霍灵铭震惊之下,立即便去告诉了霍家老夫人,霍家老夫人心中存疑,却也是越想越心惊,难免就想弄清楚。 若是陆槿若真是陆莳兰,这样一个女子,先是跟她的外曾孙有了关系,如何还能嫁给自己的嫡孙。哪怕是她自己最早定下的娃娃亲。 因此,趁着霍宁珘刚回京忙于军务,无暇他顾,霍家老夫人便亲自到这西林苑来,听听陆莳兰与萧冲邺到底是怎样一回事,看看究竟是不是女子。 第121章 萧冲邺突然朝前几步, 去捉陆莳兰的手,道:“莳兰,留在这里陪我,可好?就像以前在河道口那样, 陪着我。” 萧冲邺的话说得暧昧不明。作为友人, 两个人的确谈诗论赋,还议论过时政。但陆莳兰却从没有以女子接纳男人的身份,来接纳过他。 霍老夫人顿时色变,霍灵铭也紧紧皱着眉——竟真是陆莳兰!是他们霍家曾为霍宁珘定下的未婚妻!亏她们还一直深信是陆槿若。 霍老夫人与霍灵铭还从未听过萧冲邺用这样祈求的语气, 对哪个女人说话, 可见他的确是对陆莳兰情有独钟。 萧冲邺又道:“我们有那样多美好的过去, 你都忘了?莳兰。” 他决定要自私地留下她, 不想让别的男人轻易得到她。 萧冲邺始终说得很含蓄, 可以理解为情人关系,但也可以理解为友谊, 让人不好反驳。 霍老夫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一口一个莳兰,看来是叫熟了的。陆莳兰可是……她明明白白找陆家交换了合婚庚帖的!外人或许不知,但萧冲邺是知道的。两人明知是外甥与舅母的关系, 还这般搅缠到一起。 霍老夫人不满意陆莳兰是一回事,对萧冲邺这个外孙也不满起来。她毕竟还是偏心的, 她的小七当年为了萧冲邺南北征战, 吃了许多的苦,受了不少的伤。萧冲邺却为美色所迷,连舅舅的女人也不放过。 霍老夫人第一次觉得, 霍宁珘夺了这个江山是该当的,否则,真的叫萧冲邺将大权揽握,她那孙儿怕是不知会沦落个什么下场。 陆莳兰则挣开萧冲邺,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她道:“皇上,你方才叫我什么?” 萧冲邺看着她,不说话。其实,他这时已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不该叫她莳兰……这是他唯一的错处。他见到陆莳兰,有些失于自控,一时忘记霍老夫人可不是肃国公,肃国公对他是绝对的偏爱,霍老夫人却是更偏向霍宁珘。 陆莳兰继续道:“皇上从前与我相交的时候,可是从未这样叫过我。我在河道口与皇上以文会友,你一直拿我当男子对待,我也以男子身份自居。而皇上如今这样叫我,那就是拿我当女子,可若为女子,我便是与霍宁珘有婚约的,皇上与肖想自己的舅母有何区别?” 陆莳兰不知老夫人在旁听着,只是纯粹不愿与霍宁珘以外的男人有任何不清不楚。她的声音不高,但是明晰而坚定。 陆莳兰毫不留情面的拒绝,倒是令霍老夫人多了好感。 霍灵铭则不悦了。她觉得陆莳兰不过是为攀附霍宁珘的权势,若是从前萧冲邺还是皇帝的时候,这女子肯定不会这般拒绝。 萧冲邺顾忌着霍老夫人在侧,也不能真对陆莳兰做什么,但是,他却被她的冷静给激怒,朝她走得更近,问:“你就真的这样绝情……” “皇上不要一错再错。”陆莳兰刚这样劝了一句,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道:“七爷到了!” 肃国公在门外也听了个大概,知道了这位陆御史其实约莫是个女子,就是说,真是霍宁珘的未婚妻……他看着面无表情阔步走来的小儿子,难得的有些底气不足。 霍宁珘冷淡看肃国公一眼,直接推开殿门。他有意没有收敛力道,楠木门啪地拍打声,似雷霆般,沉闷又刺耳。 霍老夫人与霍灵铭对视一眼,都换了副焦虑神情。 霍宁珘进来后,目光落向陆莳兰,他迅速将她身上和发间看一遍,没有任何一丝被冒犯过的痕迹。 只需一个眼神,陆莳兰就明白霍宁珘的意思,立即站到了他身边。 霍宁珘又看向萧冲邺,脸上没有怒容,反而还露出了淡淡一丝笑意。但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他越是如此,就证明愤怒已极。 霍宁珘的目光又看向落地罩的方向,片刻后,道:“祖母,出来罢。” 陆莳兰诧异地怔了怔,果然看到霍老夫人从里间走了出来,顿时呼吸微凝。 霍宁珘看着这个发已银白的老人,意味不明道:“祖母对她这样好奇,实则可以直接问我。也罢,终究都是要叫你们知道的。索性就今日宣布罢,她就是陆莳兰,你为我定的未婚妻。” 霍老夫人颔首,她知道,这个时候,去质疑什么,是绝对不明智的。此刻的霍宁珘,最好半分也不要违抗,哪怕以她的辈分和地位。 她又看了看陆莳兰,女孩穿一身白地绣鹅黄连枝纹春水锦袍,站在霍宁珘身边,两人的姿容相辉相映,的确十分般配。难怪,她就说怎有男孩子漂亮成这样的。 霍老夫人也清楚,以陆莳兰这样的容貌和性子,若是没有扮成男子,约莫十三、四岁的时候,就会芳名远播,引来无数人争睹,被人早早迎娶回去了罢。 霍老夫人心中也格外复杂,既然是陆莳兰,多少与别的姑娘是不同的。 霍宁珘却没有在这时让陆莳兰来拜见霍家长辈的意思,反而宣布道:“原是让礼部拟了‘安王’的封号给我这外甥,既然他不愿安享荣华,便改为慎郡王,去房县罢。没有我的命令,永不得入京。” 萧冲邺早有所料,冷冷笑了一笑,没有说话。一个亲王或是一个郡王,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何分别?他只可惜,始终没有得到她。 霍灵铭则是一愣,房县?那可是个风水上的困龙局,而且地方也穷困,待遇可比在这京中为王差了不知多少。而且没有命令不能入京?那岂不是要老死在房县。 霍灵铭立即去求霍宁珘,霍宁珘今日却没有听这些花腔的心情,带着陆莳兰就要走。 霍老夫人则是追出来,叫住了他,走了一段,道:“七郎,莳兰总是这般扮成男子,也不恰当。不如,就让她回复为女孩的身份,暂时住到霍家罢。” 民间的童养媳历来不少。幼小的女童,自小养在夫家。待到可以成亲的时候,就与夫婿结为夫妇。 也有皇族选贵戚的稚女入宫,由高位长者女性养着,待女孩成年后,成为帝王或是皇子的妃嫔。 陆莳兰从小就与霍宁珘定了亲,是完全可以先到夫家的,实际上,她原本也已住在长骁侯府,现在只是暂时需待处理好陆家。 霍老夫人知道,盯着霍宁珘婚事的家族可多得很,陆莳兰的消息一旦公布,她以女子的身份出现,必会在京中掀起大波。 霍宁珘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看向身旁的女子,道:“莳兰以为如何?” 在这之前,霍宁珘已给她做了许多思想功课。包括告诉她,就算她做女子,他同样会让她处理政务,不会让她的书白念。 陆莳兰心里也明白,哥哥回来了,她这身份,早已是纸包不住火,便慢慢点了点头。 第122章 霍宁珘唇角翘了翘,陆莳兰答应了, 这是她信任他的表现。 霍老夫人仔细注意着霍宁珘的每一个反应, 心下暗暗惊讶, 思索片刻,也笑道:“答应就好。”她说着看向霍宁珘, 微微责备:“莳兰的事,你该早些告诉我。” 霍老夫人又看向陆莳兰, 道:“我们家小七,从小就不喜欢比他小的孩子。但是, 那个时候, 他看到你这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妹妹, 可是喜欢得很, 还跟我说, 陆家妹妹有多可爱。当时我就觉得, 你与我们家小七尤为有缘。果然如此。” 陆莳兰掩住眸中讶色,看向突然对自己格外亲昵的霍老夫人,听到对方说霍宁珘从小就喜欢她, 微微脸红。 霍宁珘闻言, 神色则缓和了些, 道:“是啊,莳兰还是当初祖母亲自为我挑的, 可见她与祖母才是真正的投缘。” 霍宁珘当然是更希望看到,霍家的人都能喜欢陆莳兰。最好是霍老夫人,容夫人, 都能真心疼爱她就最好了。祖母都主动示好,他也就不再摆脸色,顺着接了话。 他又道:“莳兰虽愿为我换回女装,不过,住到国公府就不必了,她还是住在侯府。” 霍老夫人先前听着还在点头,后面却不同意,道:“住在侯府哪行。从前在你府里的是‘陆槿若’,是男子,那无所谓。现在要做姑娘了,是‘陆莳兰’,哪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家,没成亲就单独跟男人住一起的。她还是得住在霍家,由长辈照顾着。” 霍老夫人又对霍宁珘道:“你再不顾及礼教,也得顾忌闲言碎语,为莳兰的名声着想。” 陆莳兰略微垂眸,没有插进祖孙俩的对话。 霍宁珘思索片刻,他道:“还是看莳兰的意思。她先回我那里,考虑好了,再答复祖母。” 霍老夫人便说:“也好。” 这时,蔺深来到霍宁珘身边,低语几句。 霍宁珘目光锐利地看向殿台的一处。 含璧这时还站在廊下,看着霍宁珘,泪眼盈盈,喃声道:“七爷……”江善善的嫉妒心极重,她这些日子一点也不好过,她只希望霍宁珘念在昔日相识一场,对她能有几分怜惜。 霍宁珘一看含璧这身高体态,就知道萧冲邺什么心思,神色渐渐变得阴沉。 霍老夫人暗道糟糕,萧冲邺显然是拿含璧当作陆莳兰释放**,担心霍宁珘对萧冲邺太过狠绝,让别有用心之人作为攻讦他“暴戾”的借口,忙道:“算了,七郎,看在你姐姐的份上。至于含璧,就由我来让人处置罢。” 霍老夫人在处理这些事情上,向来是拿捏得当,绝不手软,霍宁珘便收回目光,颔首:“那便将她交给祖母。” *** 今日被突发之事耽误,往西林苑一个来回,陆莳兰自是没赴成与萧慕微的约。 霍宁珘不希望她被今日之事败坏心情,提醒她道:“你不是要与四嫂去打马球,改在明天罢?” 至于去不去肃国公府,他没让她立即做决定。 萧慕微约陆莳兰,说的就是要教她打马球,陆莳兰自然是想学的,便说:“公主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萧慕微自是愿意,第二天与陆莳兰在曲池园见面了,还拿出那蝉兰花冠相赠。 陆莳兰见萧慕微送自己这样贵重的头面,犹豫片刻,终究是领了好意,道:“多谢公主。” 今日春光格外好,这曲池园桃花飞坠,叠瀑溅玉,两人接着便在水边打马球,一个教得细致,一个则学得认真,仅仅一天,陆莳兰学习的成果就很明显。 这样一幅美人击鞠图,陆莳兰和萧慕微都是腰柔如柳,俯仰时婀娜生姿,冲击人的视线,让旁边服侍的女影卫也看得不挪眼。 日头高悬,直直照在身上,两个女子渐渐更是香汗淋漓,白嫩的面上红扑扑的。 陆莳兰还没有倦意,甚至趁着萧慕微不注意,从她的球杖下截走一个球。 萧慕微一愣,见这样快,她这徒弟就开始不满足于对着球门挥杆子,居然就能抢走老师的球了。好胜心让萧慕微立即策马,炫了个技,立即就将球抢了回去。 老球手萧慕微碾压新手陆莳兰,这毫不相让地“欺负”弟妹的一幕,恰好落进过来接她们的霍家两兄弟眼中。 呃……霍宁珩对此略显沉默。霍宁珘则饶有兴致,想看看陆莳兰怎么办。 却见陆莳兰半分也没怵,又现卖现学,用萧慕微教她的一手“侧勾明月”,竟去抢了萧慕微的球回来。 实则陆莳兰以前的捶丸就玩得颇好,这马球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从地上到了马上,磨了一天,她觉得自己已经能较好地掌握了。 萧慕微又被抢了球,心里却是对陆莳兰的表现更为惊喜,你来我往,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无论技巧还是耐力,陆莳兰都比不过玩马球玩了多年的萧慕微,不过她半分也没有被人压制的不满,仍旧十分开心。 一旁的女影卫见主人到了,都是越发谨慎沉默。没有人通报,陆莳兰和萧慕微还不知道霍家兄弟来了,并且已经站在长廊里看了两人打球好一会儿。 若是只有陆莳兰一个人在玩,霍宁珘早就上了马背,坐到陆莳兰身后,手把手教自己的宝贝,指出她还能改进的地方。 但是有哥哥嫂子在,霍宁珘也只能光看着。 直到一个球正好飞向长廊的方向,两个女子才发现霍家兄弟来了。陆莳兰与萧慕微也就不再打球,都去沐浴更衣。 换了身新衣,陆莳兰还忍不住向霍宁珘分享自己打马球的心得。 霍宁珘也没想到陆莳兰这样喜欢马球,笑着看看她的手臂,提醒道:“你这手臂,明天怕是酸得抬不起来。我帮你捏捏。” 霍宁珘主动服务,陆莳兰也不拒绝,只管享受。 谁知他的手给她捏会儿手臂,便滑到她腰上,道:“腰也会疼。”意思是,腰也要捏捏。 一捏腰,陆莳兰就忍不住痒得发笑,扭动躲避着他的手:“只捏手臂就可以了,腰不用捏。” 霍宁珘便放过了她,道:“马球需要腰力好,莳兰技巧不错的,就是腰力差了点,还得多练练腰力。” 陆莳兰颔首:“首辅说得是。”她突然看了看霍宁珘劲窄的腰,由衷说:“首辅的腰力好,马球一定打得很好罢?”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发鬓微乱地躺在面前,嫣红小口里地说着这种勾人的话不自知,眼眸微暗,似笑非笑,回答:“还行,下次可以一起练练。” 他又靠近她低低道:“不过,我还是更想把腰力都用在陆御史身上。” 陆莳兰看着他越来越近的黑眸,微怔了怔,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羞恼地别开脸,她明明在跟他讨论马球。 为了不让他说出更过分的话,陆莳兰想了想,随即转移话题,问起正事:“首辅,有我哥的消息么?” “莳兰,我正是要告诉你刚得的一个消息。”霍宁珘便道:“之前,萧隐将你爹软禁在南京皇宫里。至于原因……既是为保护他,也是为了控制他。你哥这次回去,就是想要带出你爹,且将与萧隐的关系作一番处置。但是,陆槿若带着你爹离开南京皇宫后,我暂时失去了他们俩的消息。” 陆莳兰立即紧张问:“是水影的人跟丢了么?” “嗯,不过,你也不要紧张。跟丢你爹和你哥的时候,他们是在一起的,两人联手,危险不大。也许……是暗中来找你了,也许是去办别的事。也有可能,跟你上回一样,不想再参与到逐鹿问鼎之中,找地方归隐。总之,我会继续派人追查。” 陆莳兰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会不会是……又被萧隐的人捉起来关着了?” “不会。”霍宁珘道:“水影很肯定,应该是你父亲他们主动甩掉了跟踪他们的人。” 陆莳兰微松口气,道:“那就好,多谢首辅。” *** 晚上,霍宁珘四人一起用了晚膳,才各自分开回府。 回侯府的马车上,陆莳兰想了许多,她很明白,萧隐的主见越强,越想摆脱东夷,东夷就越觉得是陆家从中作梗。但师兄他……现在还离不开东夷的支持。陆家是很难继续在东乾立足的。 可父兄知道东乾不少秘密,师兄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尤其是哥哥,东夷的战船大都是他督造,这样的人才,若为霍宁珘所用,想也知道对东乾不利。 若是她想要给父兄提供一个真正可供栖息的安全之地,那她最好的出路,就是嫁给霍宁珘,与他一起站在那个顶端的位置。否则,她的父兄就算到了霍家麾下,同样会被怀疑为萧隐的暗桩,就像别人对她的怀疑那样。 而且……她要么不嫁人,若是嫁人,那肯定是做正妻的,尤其是嫁给霍宁珘。 她想象了一下,若是别的女子嫁给霍宁珘,而他让她做一个妾室,留在他身边,看着人家夫妻二人恩爱……陆莳兰发现自己没法继续设想。 她已有决断,抬头道:“首辅,我就去国公府罢。” 霍老夫人有一点说的是对的。从前,好歹是有层遮羞布的。她总不能回复女儿身了,还在没成亲的情况下与霍宁珘住一起。 “好。”霍宁珘没有反对。他知道,霍老夫人提出让陆莳兰住进国公府,那就代表霍家是由她做主,愿意定下陆莳兰做他的正室。 霍宁珘动作倒是快,立即让人去国公府,告知陆莳兰要住进府里的事,并让人收拾好陆莳兰的物什。 这个消息,让霍老夫人与容夫人立即视为当下最大的事,讨论起来,先让陆莳兰住在哪个长辈处。 最后,考虑到容夫人与肃国公住一个院子,始终不方便。还是决定让陆莳兰暂时住在霍老夫人院子里。 *** 第二日清早,出发去国公府前,陆莳兰看着镜中梳着发髻,戴着珠饰的陌生自己,心里难免紧张。 尽管季嬷嬷和月夭的目光都告诉她,她很适合今日的妆扮,但是,毕竟是她成年后第一次穿女装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穿的是一身墨绿裙裳,裙幅有几处烟绿与银丝刺绣,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她曼妙的体态。是她自己挑选的颜色,她还不习惯在人前穿太炫丽夺目的裙子。 但这样的墨绿色,越发衬出她如雪的肌肤与优雅气质,却是有种忍不住看了又想看的相宜与韵味。 季嬷嬷还是头一回见长大后的姑娘这样的妆扮,看着看着竟红了眼眶,陆莳兰安慰了季嬷嬷一通,自己反而就不紧张了。 霍宁珘等在门外,看着陆莳兰走出来,将她上下看了看。 陆莳兰与霍宁珘对视片刻,霍宁珘朝她笑了笑,牵过她的手,带着陆莳兰上了一辆新为她添置的马车。 国公府里今日却正热闹着,霍灵钧约了一群贵女来赏花,放纸鸢。 第123章 一群贵女正随着霍灵钧在山茶坞赏花,大家都对国公府的山茶花赞不绝口。 霍灵钧便说:“你们也知道, 咱们国公府, 在春天最漂亮的有两处景, 一就是这山茶坞,二就是海棠溪。山茶坞我还可以带你们来看, 但是那海棠溪,在我七哥原先住的那院子里,如今都是锁着的,可看不到了, 可惜那海棠溪的风光。” 霍家两兄弟的院子都风光极好,霍宁珩的院子坐拥内湖最好的景致,霍宁珘的院里则有一条溪流,溪畔两边满植海棠, 每到花开时,云霞蒸蔚,清澈的溪水里也潺潺流荡着花瓣, 实在是盛丽。 霍灵辉接过话说:“是啊, 七哥院里的海棠溪可美了,不过,七哥若是住在府里还好, 还能带你们去瞧瞧,但他现在都不在国公府,那边都是不让人进的。” 便有人回应道:“那……的确是可惜了。”也不知她说的是看不到那烟雨棠花可惜,还是说霍宁珘现在不住在国公府, 她们想偶遇都遇不到。 霍灵钧也经常被这些姑娘邀约,因此,该她尽地主之谊的时候,也是十分周到的。 见大家都这样想看看海棠溪,她便说:“这样吧,我试着去跟母亲说说,就说咱们只是在园里看看,绝对不进七哥的主院,看看她同意不。” 众人自是又将霍灵钧一阵猛赞。 既然都提到了霍宁珘,当即就有另一名贵女道:“钦天监已将七爷登基的日子定下来了吧,就在下月初七。” 说话的是云筱恩,镇西侯府云家的嫡长女,也算颇有分量。 霍灵钧便笑道:“是啊。就等着吉时了。” 便又别的贵女继续问:“灵钧,七爷还会亲自出去领兵么?” “我七哥如今坐镇中枢,统筹各方,除非蒙古入侵,他还没有亲自出征的打算。是吧,情姐姐?” 霍灵钧说着,很自然地就问了问宋情。 宋情点头:“七哥如今派去镇守各方的,都是他信得过的强将,不少都是曾追随着他之前征战过的,带兵能力都是一流。七哥在中央运筹,起的作用更大。” 众女便多看了看宋情,看看霍灵钧对其的尊敬,就知道这一位会是自己的劲敌。 *** 而此次一起赏花的大家闺秀中,萧檀君也在。 霍宁珘是让萧冲邺禅位的,既然是禅位,自然要优待萧家宗室。而萧檀君的父兄,更是完全地依附了霍宁珘,甚至还写信去让萧慈也尽快臣服,共抗萧隐,在为霍宁珘造势中起到重要作用。 因此,萧檀君还能站在这群贵女中,在国公府游赏。 但她终究是比从前收敛许多,目光转动,萧檀君突然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即喊了一声:“慕微姐姐!” 众女的视线便全都落到萧慕微身上。大家现在都不叫她公主了,她嫁了霍四爷,是四少奶奶,随着霍宁珘登基,便会是亲王妃。 除了霍灵钧,没有人会与萧慕微为敌,于是都纷纷招呼:“四少奶奶。”但也不算热情,毕竟她们都与霍灵钧交好,知道这个小姑子看不惯这嫂子。 萧慕微朝众女略微颔首,对萧檀君没有特别表示,淡淡看她一眼,就走了。 萧慕微从霍宁珩那里得了消息,说陆莳兰今天要过府,暂时住在霍老夫人院子里,她赶着去看对方,才没空理这些人。 霍灵钧看着萧慕微的背影,却是道:“哟,这是四哥院里去祖母院里最近的路。她转性子了?不是初一十五也去祖母院里侍奉?” 萧慕微按着夫家规矩,是初一、十五去侍奉霍老夫人进膳,当然,说着是侍奉进膳,但霍老夫人院里人那样多,其实她也就是去递个水,或是盛个汤,就算是侍奉进膳了。 霍灵钧便又道:“走罢,我们也去祖母院里,给祖母请个安。” 众女当然纷纷道好,她们巴巴地来国公府,可不就是为了在霍老夫人面前露脸么。 *** 陆莳兰过来的事,霍宁珘当然不会特地告知霍灵钧这等小辈,而是直接带着陆莳兰去了霍老夫人院里。 走在国公府的庭院里,陆莳兰才发现自己这身墨绿衣裳到了阳光下,亮了许多。原来是这是雪光纱,在阳光下颜色本就要艳一些,但仍不失墨绿的庄雅。 她穿着裙子,尤其还是这样飘逸单薄的春衫罗裙,在众人的目光下,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霍宁珘看出来了,便笑道:“莳兰扮男儿的时候,举止就十分文雅,没得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动作,不用担心,你就如平时一样,就极好了。” 陆莳兰闻言点点头,便不再多想。 到了霍老夫人的苑中,就见容夫人也在,她心情显然很好,与霍老夫人有说有笑的,等着儿子儿媳。 看着霍宁珘引着陆莳兰走进来,容夫人立即笑道:“莳兰过来了。” 陆莳兰立即上前拜见两位长辈,道:“老夫人,容夫人。” “好,好。”霍老夫人与容夫人都是连连颔首。 她们都觉得,还真别说,陆莳兰这品貌与才华,倒是配得上霍宁珘的。 不过,陆莳兰穿着男装的时候还不觉得,等见到她换上裙子的模样,才觉得她这沙哑的嗓子与人实在不般配。 霍老夫人便问霍宁珘:“莳兰这嗓子,就找不到药来治了?”她已听说对方是后来损的嗓音。 霍宁珘便答:“我找了些药的,不过她的嗓子损得太久,只能慢慢养着。” 霍宁珘又在一旁默默看祖母与母亲拉着陆莳兰问了会儿话,放下婢女递来的茶盏,忽然道:“我也先搬回国公府。我那院里的海棠溪,倒是让人有些惦念。” 霍老夫人一愣,看一眼霍宁珘,随即在心中啧啧称奇。 当初这孙儿要从国公府搬出去的时候,十头骡子都拉不回来,现在却要主动回来住。 容夫人则是噗地一笑,对自己儿子这跟追着肉骨头似的狗儿行为,并不发言。 霍老夫人与容夫人都巴不得霍宁珘能回来住,多看看他也是好的。自是不会点破他的心思。 这时有人来禀报南边战情,霍宁珘便朝三人说:“我稍后过来。” *** 霍宁珘前脚走,就有人来禀报道:“老夫人,四少奶奶来了。” 霍老夫人虽不喜欢萧慕微,也只道:“让她进来。” 萧慕微入内便说出自己的来意,她想邀陆莳兰到自己那边坐坐。 霍老夫人便见这两个孙媳妇儿似乎很是投契和熟悉,就对萧慕微道:“你先陪莳兰去看看她现在住的地方,看看差什么,我好让人添置。” 霍老夫人让人收拾出西面一座小阁楼,陆莳兰的衣物等,已经送进去。两妯娌便相携离开。 过一阵,少女的娇笑声传来。 随即,霍灵钧就带了好些个姑娘进了屋里,一群小姑娘齐齐来给霍老夫人请安,霍老夫人自然是欢喜。 霍灵钧则依到容夫人身边,娇滴滴道:“母亲,正好你在,大家都想去七哥原先住的院子里,看看海棠溪。好不好?” 容夫人便道:“那可不行。你七哥今日起搬回国公府住一段时日,他的脾气你是知道,他住的地方,没有他同意,谁敢进去?” 众女听闻,都是一愣。霍灵钧道:“七哥要回来住?为什么?” 容夫人想了想,不想让她疼爱的宋情再为自己那儿子倾心,索性道:“多半是看莳兰要来咱们国公府小住,就追着来了。” “谁?”霍灵钧没听清楚,还在问,众女就见萧慕微与一个穿着墨绿裙子的女子走进屋来。 萧慕微是被众人看熟了的。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落在“陌生”的陆莳兰身上,一时都有些怔愣。 陆莳兰的脸型偏于心形脸,但下巴虽玲珑,却不算太尖,五官生得实在打眼。连那一颗小小红痣,都似有种特别的韵味。 分明是偏暗偏素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却被那身体线条撑出迷人弧度,再衬着那张脸庞,愣是让这裙子宛如霞衣彩帔般,连衣裳都被带得更好看了。 连她的发饰也格外特别,是用明绿色翡翠珠编就的珠环,代替普通的定心簪。一颗颗润得仿佛能流动的翠珠,映着那如云乌发,实在是美得出尘而不失丽致。 这女子通身上下,看似不招摇,但若一细看,就会发现都不是普通之物。 “……祖母,她是谁?” 众女静默惊讶后,霍灵钧问出了在场所有人想问的。 为什么……和陆槿若一个模样。但是她那胸脯,显然是女子。宋情,萧檀君等近距离接触过陆莳兰的,观察得尤为仔细。 “她是陆莳兰,从小,就是与你七哥定亲的。”霍老夫人这样说完之后,不出意料地看到一群姑娘更加惊讶。 “陆莳兰……不是已经夭折很多年了?”霍灵钧眼睛都瞪得溜圆。 这里的姑娘,自是都知道霍宁珘订过婚的事,也知道那女孩早就香消玉殒。这突然又活过来,实在出人意料。一时屋里更是寂然无声。 “那是误传。”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突然响起,正是去而复返的霍宁珘。 宋情呼吸微窒,已明白,她那时的猜测,果然是真,陆槿若根本就是陆莳兰妆扮的。 第124章 宋情了解霍宁珘, 长得再美的女人, 与他没有感情或交情的, 他都不可能维护。 他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其实已表明立场,他在为陆莳兰正名,意思是, 陆莳兰本就没有死,他依然承认是他的未婚妻。 听到这个声音音, 另外几个姑娘也紧张起来,全都看向门的方向。 霍宁珘今日难得穿着浅色袍子,似于象牙色,肩头刺绣着宝蓝与银色盘错的宝相花纹,腰间是素色玉缕腰带。春衣薄, 又是浅色,将他整个修长的身形尤其是那腰身勾勒得尤为清楚。 萧檀君这等没有经历过人事的小姑娘,每次看到霍宁珘,在怔怔看完他那张脸后,也总会偷看他的肩背与腰身, 觉得格外吸引人。 他身上原本有种漫不经心的高傲感, 又大权独揽, 平素显得拒人千里,今日在廊外明亮的阳光中闲步进来,因那光晕,人倒是显得很是柔和, 让人有种好说话的错觉。 连霍灵钧看惯了自己哥哥,也忍不住朝他看了又看,另几个女孩自然更是脸热不已,都齐声道:“见过七爷。” 她们都知道,过些日再见着,就不是这般简单的问安,礼数还得更周全。自是希望给霍宁珘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霍宁珘若是要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陆莳兰,这可不只关系到这群小女儿芳心的问题,还是攸关各个家族前程与利益的大事。 因此,这些少女回过神后,都更谨慎地没有作声,想要再多接收些信息,以便告知家中。 *** 霍灵钧又看着陆莳兰。这女子……跟陆槿若长得也太像了。不,那张脸分明就是一样,身高也一样的。 她觉得可以肯定,陆莳兰就是陆槿若!这是什么意思,陆家在耍着霍家玩吗? 她看了看宋情,心中不服气。当初明明是陆家自己说陆莳兰死了,那婚约自然就该作废。这些年,最关心她哥哥的姑娘是宋情,在母亲面前服侍的也是宋情,凭什么这个陆莳兰一出现,就能嫁给她七哥。 霍灵钧便对着陆莳兰,说:“那……请问陆大姑娘,这些年,你都在哪儿?”她问的,又正好是所有姑娘的疑问。 陆莳兰正要回答,霍宁珘依然接了话,道:“她原先身子不好,在南直隶养病。现在养好了,便接回来。” 他说得自然,仿佛真的就是如此,只有声音的余韵微微拖长,含着若有若无的不悦。 他说完,目光定定落在霍灵钧身上。霍灵钧立即感受到无形压力,她平时在外边再任由着性子来,想怼谁就怼谁,在这个哥哥面前,还是不敢造次。 霍宁珘这是在告诫她别再问了,她看得懂的。心中虽然不开心,却还是忍住了,没将更多的质疑问出口。 霍老夫人这时就说:“莳兰初来国公府,也不认识大家。灵钧为莳兰介绍一下这几位姑娘罢。” 霍老夫人这也是表态了,等于是告诉大家,她已认下陆莳兰这个孙媳妇。 但霍老夫人此举,也不全是将姑娘们介绍给陆莳兰,更是介绍给在这里的霍宁珘听的,是想让他好好看看这几个女孩,后面好选入宫的意思。 霍宁珘坐在一旁,看到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他一个男人在这里,觉得没什么意思。原是想走,又想着陆莳兰还在这儿,打算等着她一起离开,便没有起身。 这些女孩原本意识到,她们最向往的皇后之位没有了,有些沮丧,但看到这个留下的男人,很快重新斗志昂扬起来。 她们本是个个心高气傲,不甘给人做妾的,可是,见过霍宁珘这般绝伦姿仪,又仰慕他的文武伟略,哪里还瞧得上旁人。更何况,入宫为妃便是机遇,谁能算得准下一任天子会从哪个妃嫔肚子里出来呢。 因此,哪怕是以后做不成皇后,众女入宫的志愿却丝毫没有减退。 霍灵钧见状心情略好了些,便从宋情开始介绍起。当着霍宁珘,她倒是改了口,道:“莳兰姐姐,这是宋情,情姐姐。”又报了宋家背景。 陆莳兰将每个姑娘看了看,认识完了,都记在心里。 霍老夫人便道:“老四媳妇儿不是要让莳兰去她那边,你们现下便去罢。” 萧慕微便与陆莳兰对视一眼,一起离开。 霍老夫人本意是想留下霍宁珘,让他撇开陆莳兰,多与这几位同样鲜妍娇嫩的姑娘也处一处。 哪曾想到,陆莳兰前脚离开,霍宁珘便站起来,连托词都没有,直接道:“我还有事。”便向霍老夫人与容夫人告辞走了。 *** 等所有人都离开,霍老夫人才对容夫人道:“你说说,小七半分面子也不给这些小姑娘们,是个什么意思?” 容夫人便说:“小七从前多在军中,身边都是将士。他在男人堆里待惯了,一下身边全是女子,不习惯也正常。” 霍老夫人便颔首笑道:“可往后在后宫里,不是女人就是阉人,他总归要习惯。而且,他再是喜欢莳兰,也总不可能不选妃罢。” 霍宁珘为陆莳兰搬回国公府,又两次在人前帮陆莳兰答话,对着陆莳兰的时候,他平素的骄矜半分也无。这太上心了,霍老夫人也就难免担心。 京中贵女虽多,但生得如陆莳兰这般,气质如幽幽兰苕般抓人的,的确是独一份。霍宁珘想要得到她太正常不过。可谁家长辈也不希望儿孙过于沉迷于一个女子,万一陆家又想利用陆莳兰做什么,那可怎么办。 霍老夫人又道:“我同意选莳兰为后,一个是小七自己中意,二来也是看中她的性子,瞧着便是个大度良善的。挑媳妇,最怕就是挑到像从前蒋皇后那样的人,瞧着贤惠,却暗中迫害其他妃嫔诞育的皇嗣。” 她看向容夫人,交代道:“你这个做婆婆的,也要多引导莳兰,让她务必要贤淑大度些。” 容夫人微微皱眉,道:“母亲,我觉得倒是不用操之过急。小七现在正是与莳兰蜜里调油的时候,不大热衷别人,也是正常的。何况说句实话,咱们可以帮他选好妃嫔,安置进宫,可总不能强逼着他去宠幸谁罢。” 哪个当了皇帝的男人,他要睡谁,不睡谁,还能被长辈强押着行房不成。而且是霍宁珘这样的个性。 容夫人又道:“总归嫡子是要生在庶子前头的,小七身体又强健,不是那等体弱急需留后的。母亲挑人便挑人,但还是要她们自己能讨小七喜欢,否则,怕是起到相反的效果。” 霍老夫人闻言,慢慢道:“也好。我就是怕,万一他以后专宠莳兰,影响了开枝散叶。这可是大事。” 容夫人这回没有接话,她自己就是个被丈夫独宠的,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好。 *** 陆莳兰在萧慕微那边待了半日,两人弹琴聊天,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午膳后,湖上春风暖暖袭来,又都开始犯困。 萧慕微就让陆莳兰在自己这边午憩。 陆莳兰正要答应,月夭却过来,说七爷让她过合泽院去。 合泽院正是霍宁珘在国公府的院子。他的随从部下,该搬的都搬了来,半日功夫,这边已是井井有条,森严有序。 霍宁珘见着陆莳兰,直接就带着她去往被人称赞的海棠溪。 路上,霍宁珘道:“你不是一直在问,做回了女子之后,你还怎么处理政务么?” “我与四哥大致商议过了,打算再单独设一个内察司,但凡是都察院那边的折子,你都可以过目,依旧有弹劾查究的权力。” “这内察司里的官员,皆是女官与内监。具体的职能与管理的事务,你自己先拟个构架,再给我看合不合适。你负责决策部署,具体的事务,便派内监去做。莳兰认为可好?” 陆莳兰怔了一会儿。霍宁珩现在管着吏部,霍宁珘都跟霍四哥说了,那就是真的在考虑。她唇角瞬间就翘起来,道:“好。” 可是……她微微皱眉,又问:“会不会给你惹来麻烦……”毕竟以前,曾有女帝主事,引来朝野不宁。女子若是干政了,必然会有人质疑霍宁珘罢? 霍宁珘道:“所以,现在也只是商议。” 两人这时已来到海棠溪,风里的花瓣落下来,飘在霍宁珘肩上。 陆莳兰怔怔看着他,这一刻是真的感受到,这个比她强大得多的男人,是在很认真地考虑她的想法,想要讨她欢心。说她心里没有一点感动,是不可能的。 霍宁珘又道:“正好,阿情也来找我说过几次,说她不喜欢回京后每天闲在家中,也想有些事情做。我打算也让她做些户部的事。” 宋情原先在陕西的时候,就是以女儿身份出入在军中,和将士们混在一起。他若是也给宋情安排了事务,有宋情在一旁相形,陆莳兰便没有这样打眼。 不过,他私心里,却是不希望陆莳兰现在的妆扮,依旧混迹在男人群中,所以不想让她再去都察院,只是在他身边的专设机构中处理些事务。 陆莳兰颔首,对此没有多作评论。又问了问自己父兄的消息,随即被越来越美的花溪风光所吸引,朝四周看去,笑道:“这里好漂亮。” “嗯。”霍宁珘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去,他就知道陆莳兰会喜欢。 这时正是晌午,阳光格外亮晃,溪水底黑白相间的石块,游动的鱼群也清晰可见,溪水凉沁沁的,仿佛将心上尘埃也冲走了。 陆莳兰蹲下来,将手伸进水里,逗着水中的鱼,回头问:“这些海棠是什么时候栽的?” 霍宁珘看了看陆莳兰白嫩指尖那一抹嫣红花瓣,又看向她因为阳光而微微眯起的眼。 她一定不知道,她现在身穿沙罗裙裳,回头看人的样子有多美。霍宁珘慢慢俯下身,从后将她勾进怀里,呼吸一瞬便灼热起来。 陆莳兰轻呼一声,已被抱进一丛浓密的花荫之下。 这里的花枝低低垂着,茂盛得像浓云般,遮得严严实实。陆莳兰仰躺在地上,满眼是粉嫩的花瓣,还有从花瓣后影绰绰的阳光。她的眼睛不适地闭了闭,却感到身体被男人沉重的身躯覆上来。 第125章 霍宁珩白日很少回院里, 今天难得刚过中午就回来。 萧隐微诧异看看他, 却不似平时那般自己做自己的,而是突然朝着要进书房的男人走过去,叫住对方, 道:“四爷。” 萧慕微近来过得满惬意的, 嫁给霍宁珩比她想象的日子倒要好过一些。虽然两个人交流不多,可正好没给她压力。因此, 她胆儿又渐渐大了。 霍宁珩便看她一眼,问:“怎么了?”他知道她一定是有事才找他。 萧慕微便说:“今天我去祖母那边迎接莳兰, 我瞧着, 祖母似乎挺想往小叔身边放人的。她有没有往你身边放人啊?” 霍宁珩沉默片刻, 道:“没有。我不用登基, 祖母会更看重小七的后院与子嗣。” “哦。”萧慕微慢慢点头, 问:“那, 小叔以后会纳很多妃嫔么?” 她忍不住想为陆莳兰打听。她觉得,以霍宁珩对他胞弟的了解,应该能得到最准确的答案。不过,也得看霍宁珩愿不愿意对她说实话了。 这倒是稀罕, 这位从来不管他人事的公主, 还会这样关心他人的感情问题。霍宁珩想了想,说:“这个,掌握在陆御史的手里。” “什么意思?”萧慕微听不懂。 “若是没有陆御史这个人,小七的妃嫔恐怕不会少。”霍宁珩略停顿,因性格的原因, 还有朝政时局的需要,他弟弟会觉得纳妃也无所谓。 他接着道:“但是,有陆御史的存在,只要她有分毫的介意,小七便不会纳妃。” “莳兰当然会介意。”萧慕微立即道。 霍宁珩颔首,道:“我也觉得。所以小七不会纳妃的。” 萧慕微闻言心安了些,又皱眉道:“可是,祖母这般指手画脚的,以后还有那些朝臣……” 霍宁珩又乜萧慕微一眼,当着人的面就说人祖母的,约莫也只有这位公主。他道:“我弟弟要做什么,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 萧慕微的心这才放下大半,她便又道:“听说小叔那合泽院里的海棠溪特别美。”意思就是她也想去看一看。 霍宁珩审视她一会儿,才道:“那便去看罢。” *** 陆莳兰睁开眼,想去看霍宁珘,他却已俯下身,去含她柔软的双唇。 这里太安静,离水又近,她耳边是潺潺溪水的流动声,淙淙悦耳,林间的鸟鸣声,也似乎在脑中放大,还有擂鼓般的心跳。 最清楚的,还是两人唇舌缠绵时的水泽声。听到这叫人羞耻的声音,陆莳兰浑身都在发烫,而他的身上比她更烫,像一团火般笼罩主宰着她。 在这样的滚烫中,她忽然感觉,肩头微凉,似乎有轻风抚过。 原来是他一边亲吻,一边小心翼翼将她的衣襟分开。陆莳兰被迫承受着他的动作,长睫轻轻颤动。 霍宁珘这时起身欣赏女子片刻,陆莳兰秀美的双肩袒露在空气中,海棠花瓣也随风飘落,落在雪腻晶莹的肌肤上。尤其有一片花瓣正好飘落在她合拢的眼睫,令这张清丽的脸庞显出一种格外别致的妩媚来。 他的手便顺着女子光洁圆润的小腿,将她如烟霓般的墨绿纱裙推上去,层层叠叠堆在不盈一握的腰肢。 “不要。”陆莳兰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喘着气,按着霍宁珘的手,又道了一遍:“我不要在这里。” 他们有过的三次,每次他都令她有些承受不住,她是绝对不敢放任他在这种地方胡来。 “我知道。莳兰不要害怕,我没有想在这里,就是亲一亲你。”霍宁珘听出她声音里真的害怕,立即将她抱起来,搂在自己怀中安慰她。 他真的只是觉得她会喜欢这里,才会带她来这儿。但是,当他看到她的指尖沾着花瓣,突然就极想看一看,那些花瓣若是沾在她别处的肌肤,是怎样一幅画面。 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轻易就能勾得他心神动荡的女子,尽管她并没有用任何手段来勾引他。 仅仅是因为她今日做回姑娘,穿的是裙子,而且是为他穿着裙子,佩以钗环。便让他有些难以自持。 花丛外这时远远传来一个奇特的声音,陆莳兰听不懂,霍宁珘却是知道,这是蔺深有事要禀报给他。 霍宁珘便帮陆莳兰整理好衣裳,带着她从密匝匝的花荫下出来。 “七爷,湖广有紧急军情。”蔺深道。 霍宁珘闻言自是要去处理军务,他带着陆莳兰从海棠溪走出来时,恰好碰上霍宁珩夫妇过来。霍宁珘一看,就知是萧慕微想来找陆莳兰。 霍宁珩便道:“要出去?” “嗯。”霍宁珘道:“四哥今日回家这样早?正巧,若是莳兰写好内察司的方略,我尚未回来,便先给四哥看吧。” 霍宁珩点头:“好。” 霍宁珘虽然出门了。但萧慕微特地过来,陆莳兰倒是尽着主人之谊,与她又游了一遍海棠溪。 *** 陆莳兰一回到霍老夫人为她准备的房间,便开始梳理霍宁珘给她的思路——内察司。 这里的“内”字,是大内的意思,与“御”相同,是代表皇帝,抓最高一层级的监察。 她一旦开始思考公务,便是全神贯注,连水也少喝。 陆莳兰坐在案前,捏着紫管笔,凝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纸。想着,既然要设立新机构,那核心职能便应避免与现有机构重叠,否则,就失去了意义。 但是,完全没有都察院的职能,那也不成。她心中早就有了大概构想,便落笔开始写。 她写得很快,刚入夜的时候便完成了,捏着自己的十多页纸册,陆莳兰也有些心潮澎湃,就让人去约见霍宁珩。 两人约在内湖旁的秋芷阁见面,霍宁珩接过陆莳兰的册子,认真听着她的想法。 陆莳兰便讲解自己书写的内容:“四爷,我想着都察院基本都是事后处置,在事前的监督、预防与宣教上,却是几乎没有。我认为,除了要大力查办案件,更得抓防贪、教育。” “因此,都察院现有的巡、查、惩几大职能,依旧是要有的。除此之外,内察司还要强化防与教。” “我想设一个防教厅。这个防教厅,一是要负责调查了解各部各地的工作实际规程,建立完善制度,还要对现有流程中有贪腐风险与漏洞之处及时做出修订。 “二是要将对防治贪腐的宣教提上日程。要有详细的宣教计划,宣教正确的为官之道,还要以案示警,时时从思想上震慑官员,且将百姓亦发动起来,拓宽线索来源渠道。” “此外,便是还想设立一个复察厅,定期提审三法司与各地按察使司审办过的案子,作为监督之上的监督。我曾有一个吏员友人,便是因司法**而家破人亡,从而走上一条不归之途。” “至于人员的配置上,我希望能招揽到熟悉律法、精擅工程的测算、账目术算、文赋的各类优秀人才。” “当然,这些都是初步的考虑,若是有不恰当之处,四爷只管指正。”陆莳兰一口气说完,才发现霍宁珩并未开过口,自己可能说得有点多。其实她口述的只是大略的归纳,这文册中写得更为详细。 霍宁珩当然不会觉得陆莳兰说得太多,他看着陆莳兰,笑了笑,道:“没有不当,陆御史一片报国为民之志,尽皆在此,让我很是钦敬。”他说的是实话,越是将暗处看遍,越会喜欢心思纯然的人。 他又道:“再说,你这内察司机构设置亦很好,职能划分清晰,也不冗余。治腐应侧重于防原就是很好的想法。” 陆莳兰听着这样的夸奖,倒是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些。 霍宁珩又道:“不过,小七是希望内察司全是女子与宦官,若是想要达到陆御史要求的人选,我还得物色物色。” 陆莳兰颔首:“不急的。多谢四爷。” 第126章 霍宁珩将陆莳兰写的整个方略看完, 与她讨论了一阵。一道离开秋芷阁,已是半个时辰后。 陆莳兰回到屋里, 季嬷嬷已在为她准备沐浴。 来到玉池边, 陆莳兰便见季嬷嬷往池子里撒着花瓣,对方还在说:“七爷让人送来的花瓣,给姑娘沐浴用的。” 陆莳兰正要解腰间丝绦的手微微一顿,却是瞬间就想到海棠溪那些飘落在自己身上的花瓣, 她总觉得, 霍宁珘今日送花瓣是有用意的。 说不定他根本没有死心,还想着, 什么时候一定要在那花间好一次。 季嬷嬷不知道海棠溪里那一出,仍在絮絮道:“七爷也是有心。这样忙, 却总记得姑娘的。” 陆莳兰闻言不由地笑了笑, 季嬷嬷历来最是偏心霍宁珘。 不过,她扮男子这样久,还真不习惯沐浴时撒上花瓣, 但想着嬷嬷高兴,也就随她去了。自从她做回了女人, 陆莳兰明显感觉到季嬷嬷笑容变得更多。 只是, 不知道她的父兄究竟在哪里。陆莳兰又轻轻蹙眉。 *** 霍宁珘现在皆在皇宫外廷书房处理政务。 今天夜已深,殿上仍旧灯火通明, 霍宁珘与众人在商议军情。 山东这边连连得胜,将东乾压制到徐州。蜀中有霍家军进驻后,也开始进攻云南。 总体情势向好, 湖广情况却不乐观。湖广失利的主因,除了将领中计冒进,又被烧了粮草,江照英从岳宁去的援兵,也起到一定作用。 中部地区的战略位置很重要,拿下湖广,才能真正使东乾成为一隅困兽。 霍宁珘便道:“湖广有不少兵力是临时征集的,比不得咱们许多训练有素的队伍,要弱许多。” 可是,现在各地兵力都是用在刀刃上,尤其北方一线要防备蒙古南侵,决不能抽走填补湖广。北还要抵御蒙古,始终是霍宁珘最大的掣肘处。他最终拍板:“还是从京畿调动。” 但要带走京畿的兵,这个领兵的人就格外重要了。这时,宋端则主动请缨,南下湖广,领兵迎战。 众人都是惊讶。户部左侍郎这样重要又优渥的位置,宋端放着不做,要离京去湖广? 宋端却很坚持,认为自己最擅长的还是带兵打仗,这是霍宁珘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留在京中。 霍宁珘看着宋端。他有心亲自出征,又担心蒙古趁机南侵。宋端代替他去是最好。便缓缓道:“也好。” *** 宋情昨晚是在霍灵钧处住的,宋端今日交接完公务就要南下,就来到国公府,等着接宋情。 他便看到几名女子从容夫人的院里出来,最先出来的是霍灵钧,接着是宋情。 宋端正要上前,随即看到后面跟着走出的陆莳兰,他要打招呼的话猛然顿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立即握紧双拳,调转视线,不再看对方。 他当然也听说了陆莳兰住进霍家的事,只是,没想到对方换上女装是这个样子。 陆莳兰穿着男装的时候,雌雄莫辨,虽然算不上多英气,因束着胸,但人瞧着也是如青竹般笔直挺拔。 换了裙装之后,虽说她的站姿亭亭,身体仍旧是端直的,但胸房不再紧缚,身条变得纤秾有致,被那袅娜飘逸的裙摆所衬托,青丝又挽成发髻,就似换了个人般,是一种完全属于女子的美。 尤其是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那抹可折似的腰,从前在一个男人身上,总让人觉得娘气。现下才知其本就是女子,那便是恰到好处了。 陆莳兰知道宋端本就对自己有成见,现在,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怕是更会在心里敌视她,将她划入祸水之流。 但她现在是霍宁珘的未婚妻,名正言顺的。她觉得,宋端怕是也不敢像从前那般,对她说一些恶意针对的话。 果然,陆莳兰发现有一道难以忽略的刺人目光在看自己,她转过头,正是宋端,只是对方迅速朝廊下阴影中后退了一步,陆莳兰也看不清男子神色。 她也就不再管他,与萧慕微一同离开了。 *** 宋端正是得知内察司的事,来找宋情。他将陆莳兰的思路,还有内察司这个机构向宋情做了说明,问宋情愿不愿去内察司做事。 宋情一听,就知道这是霍宁珘特地为陆莳兰开设的机构,心中是震惊的。同时,也对那女子的才能更多一层了解。 霍宁珘之前本是打算安排让宋情在户部领些事情做,宋情从前在陕西的军中时,就将兵丁名册管理、账目核算等事务做得很好。而且宋端也在户部,这样宋端也好对她照顾一二。 岂料宋情的母亲知道后,立即就来容夫人处,不希望让女儿还在外做这些男人才做的事。 宋情本人,是真的喜欢做这些。而宋夫人当初之所以同意女儿去参与军务,却只是为了让宋情能有机会多接近霍宁珘。 宋夫人也知道,要收服霍宁珘的心不容易。要能够让他高看,让他觉得宋情与众不同,才有多些可能。 宋夫人甚至还给宋情出过主意,让宋情灌醉霍宁珘,与他钻一个被窝。对于自家女儿的模样身段,宋夫人还是自信的,她觉得,若是宋情都主动做到这个份上,霍宁珘也不会拒绝才是,毕竟是血气方刚,最需要找姑娘纾解释放的年纪。只不过,宋情始终没有听宋夫人的安排。 过了这么些年,霍宁珘对宋情依旧只有对妹妹似的关照,完全没有要娶她的意思。宋夫人也就放弃了要宋情依旧在霍宁珘身边找机会的想法。 她也知道,若是霍宁珘要碰宋情,两人早就成就好事了,哪会等到现在。便不打算让宋情继续抛头露面。 宋情很诧异,哥哥会告诉她这个信息,那意味着她需要在陆莳兰的手底下做事,但宋情知道,她若是不到内察司,在母亲的阻扰下,她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政务。 宋情便道:“我愿意去内察司,多谢哥哥告诉我这件事。” 宋端颔首,又与宋情说起了自己南下的事。 *** 陆莳兰没有想到,霍宁珩这样快就给她的内察司圈定了人选。 霍宁珩的确花了一番心思,为陆莳兰精心挑选了近百人,这百人的履历都呈交到陆莳兰手上,让她自己来做选择。 陆莳兰一页一页地翻看,道:“多谢四爷。” 履历都是按吏部正规脚色书写,有此人上数三代的功名官衔,本人家口、年纪、经历、擅长等。 “不用。这些本就是吏部之事。”霍宁珩轻描淡写道。 陆莳兰笑而不语,她知道,吏部只管大的构架,并不会做这样深与细,这是霍宁珩特别照顾她。 两人随即讨论一番,暂定六十七人,二十多名女子,其他的都是内侍。 商议完了,陆莳兰回去的路上却是遇见了宋情。对方只有一个人,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 陆莳兰疑惑看着她。 宋情则直接上前,恳切道:“陆姑娘,我也想到内察司。不知……陆姑娘觉得可否?” 陆莳兰诧异片刻,她当然也知道宋情能力不错,还会武艺,想了想,便问:“你跟七爷说了么?” 宋情道:“没有。我听说是陆御史主事,便直接来找你了。”这是她哥哥宋端给她出的主意,说她想入内察司,找陆莳兰,比找四爷七爷的希望要大。 宋情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陆莳兰,陆莳兰想起霍宁珘在那海棠溪边对自己说的话,最终是道:“好罢。回头你送一份履历给我。” 宋情便笑了笑,道:“多谢陆姑娘。”竟被她哥哥给料准了。 陆莳兰便答:“不用。” 宋情又看了看陆莳兰,发现陆莳兰实在被霍宁珘保护得很好。外面其实已是一石击起千层浪,却是分毫没有波及到她这里。 甚至,霍宁珘还顶住质疑声,让吏部为她操办内察司的事,甚至是霍宁珩亲自过问。 大家都不是傻子,陆槿若消失了,陆莳兰却回来了,再联系到平时种种,各大家族哪能还不知道,那“陆槿若”就是陆莳兰。 只不过,霍宁珘做首辅的时候就是个强硬的,现在更甚,便是有人提出反对,却也硬是被他压下了。 陆莳兰不知宋情脑中已想了这样多,便与她告辞。 *** 感叹陆莳兰好运的,当然不止宋情一个人。此时的霍宁铭,也正在花园的一角,远远看着走过环水长廊陆莳兰。 霍宁铭想着,的确是美,若是她的儿子萧冲邺见到,怕是更得疯狂。 就在昨日,萧冲邺启程去往房县,还带着怀有七个多月身孕的江善善。 霍灵铭心中悲痛,却不愿跟着儿子儿媳去那偏僻贫穷房县,只想在京城锦绣堆中。她满心的痛恨都集中到了陆莳兰身上,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破坏了她儿子的真龙命格。 霍灵铭离开肃国公府,回到自己现在住的春山园,似乎在问自己的亲信太监李昭,又似在自言自语,道: “你说,要怎样……才能让老四与小七反目呢?他们从小感情极好,连皇位都不能破坏他们的兄弟之情。” 李昭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想了想,道:“娘娘……”他私底下,还是叫对方娘娘。 霍灵铭想了想,霍宁珘,霍宁珩,还有陆莳兰身边的人,仿佛都没有好着手的。只有萧慕微身边的墨鹊,是个心大的。 难得那墨鹊还是萧慕微在世上仅存的母家表妹,萧慕微一直将其放在身边。 霍灵铭这两天总觉得时不时会头昏脑胀,脑子里总是仿佛会有些幻象,她喃喃似的道:“江山不可以,女人可以么?我想让七郎也尝尝,被自己哥哥恨着的滋味。” 第127章 霍灵铭这意思已说得很清楚, 李昭当了她这样久的亲信,更是瞬间明白她的打算。 想拿女人让霍家兄弟俩产生隔阂,还要四爷恨七爷,那不就只有让七爷去动四少奶奶。 果然, 霍灵铭又道:“你说, 为了个女人,七郎就可以毁了邺儿。那老四会为女子与弟弟反目么?” 李昭心中想,七爷哪里是因为争夺女人,其实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七爷看清了外甥的心思, 看清了他自身与霍家的真实处境,也看清权力一物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但毕竟这才是他的主子, 他便道:“娘娘,四爷若与七爷生了矛盾, 会对现在的时局产生巨大影响。弄得不好, 甚至会便宜了萧隐。娘娘三思。更何况,四爷与七爷是何等人,怎会识不破他人的算计, 若是叫他们查出来是娘娘……” 霍灵铭也有这样的焦虑,但脑中似乎又有一股念头,在驱使着她, 让她为自己的儿子讨回公道。 她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都是一闪即逝,现在或许是受了儿子离京的刺激, 这样念头一起就收不住,而且越来越强烈。她终究还是怨上了弟弟吗? 李昭越想越怕,索性跪倒在地,道:“再说,奴婢以为,以四爷对七爷的爱护,就算七爷私底下真跟四少奶奶有什么,最后左不过就是四爷休了四少奶奶,断无可能为了一名女子与七爷决裂的。娘娘不是也说过,四爷娶四少奶奶不过就是挣一口气。” 霍灵铭却是道:“对,你说得对,老四最是在意老七,这事可不能偷偷摸摸就揭过,要让众人都亲眼看到,老七对兄长不敬,欺弄嫂子。要让老四的颜面没处放,这样才能让老四不满!绝不能让他们瞒过去!” 李昭骇得抬头看了看霍灵铭,还想再劝,却是发现自己主子这一刻竟有些癫狂的样子,顿时不敢再说话,惟恐刺激到对方。 霍灵铭又去了上清宫,她向来信奉道教,现下更是将心神寄托于此。容夫人知她苦闷,也没管她这些。 依旧是上清宫方丈明虚接待她。霍灵铭现下最是信重这位道人,便直言道:“方丈,近来我心中时常忐忑难宁,有时甚至会有种难以抑制的躁烈之气。太医看了,开了药,吃了也不见好转。” 明虚便提出为霍灵铭讲一段心法。霍灵铭闭目听着静心法诀,却是沉沉睡了过去,没有看到那被她所信任的明虚,慢慢起身来到她面前…… *** 内察司的设立虽未遇到太大阻碍,但增设一个机构,从提出方略到正式运转,程序总归要一步步走。 在正式成立之前,陆莳兰也只有等待,她便有些无所事事。 她从八岁开始做“陆槿若”开始,便是不断地念书学习,接着做了御史,又是整日忙于公务。忽然便有闲下来的感觉。 这可正好乐坏萧慕微,自是又将陆莳兰叫去打马球。 萧慕微先换好了利于活动的骑服,来到陆莳兰住的生云阁,等她也换好了骑服,两人便一起去国公府的马场。球杖等物,自然已经有人先送过去了。 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霍老夫人,看到她们的装束,便问了两句,萧慕微就说:“我与莳兰去打马球。” 霍老夫人闻言,道:“打马球?老四近日有给你把脉么?” 把脉?萧慕微不明白,她身体这样好,能蹦能跳的,很少有个灾病,为何要把脉?便道:“没有。” 霍老夫人看着萧慕微这懵懂的神色,微微不悦,哪家的新妇嫁了人,不是一心想着相夫教子,都是时时关注着自己可有身孕,这萧慕微倒好,压根没想到这一头,还是个成天想着自个如何玩得开心的公主呢。 这若是怀上了老四的孩子,还去玩打马球这样激烈的运动,万一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霍老夫人当着这样多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朝自己身边通医术的焦嬷嬷看了一眼,焦嬷嬷会意,立即上前道:“这几日晨昏气温变化大,请容老奴帮四少奶奶把脉吧?” 萧慕微只好伸出了手。 霍老夫人又看向陆莳兰,目光往她的小腹瞟,想了想,终究是顾及着她未与霍宁珘成亲,她也不知这对儿有没有过,便没多说什么。 焦嬷嬷很快回禀:“四少奶奶身体如常康健。” 霍老夫人这才让两个孙媳妇离开,看着两道高挑窈窕的背影,皱眉评价道:“这两个孙媳妇儿,都不是一心放在丈夫身上的,尤其是莳兰,总是想着公务。” 焦嬷嬷便说:“但至少,陆大姑娘瞧着就是个明事理,会规劝夫君的。陆大姑娘本就生成这般,若再是个娇媚缠人的,成日痴缠着七爷不放,怕是七爷沉湎闺房,耽误朝政呢。” 霍老夫人便不再说什么,陆莳兰身上当然有不少她所认可的优点,她才会半分也不否定地就接她回国公府。也是怪她那两个孙儿,都是看重颜色的。 *** 正是春光好时节,天空澄蓝,碧草茵茵,谁都不想坐在屋里。 陆莳兰与萧慕微在球场玩了一阵,便见霍灵钧带着一群贵女过来了,大都还是上回在霍老夫人那里见到的那几位。 萧慕微有些好笑,这霍灵钧现在是习惯了众星捧月,走到哪里,都得有人跟从,否则显不出她的身份。未来的皇后倒是没有这分排场。 众女自是很快看到陆莳兰与萧慕微。可这国公府的马球场也只建了这样一个,这是符合当下正规大小的马球场,四四方方,设有东西球门,从前是建给几位爷玩的。 霍灵钧再不喜欢这两人,也不可能去赶走她们,便上前说:“四嫂,咱们一起玩罢?” 她没有问陆莳兰。在霍灵钧心中,陆莳兰到底还只是霍宁珘的未婚妻,最终能不能嫁给她七哥做皇后还未可知,她心里还是抱着宋情做皇后的希望。 当然,霍灵钧最不喜欢陆莳兰的原因,除了觉得她抢走自己的七哥,还因想起萧隐从前对陆莳兰的特别重视。什么师兄师弟,结果是师兄师妹。 萧慕微则看向陆莳兰,问:“莳兰还玩么?” 陆莳兰便道:“有些累了,让给她们玩罢。” 这妯娌俩自顾一问一答,其实挺不给霍灵钧面子,萧慕微看了看脸色骤变的霍灵钧,险些笑出来,只道:“好。” 所有贵女的目光都集中到陆莳兰身上,将她从头到脚地梭巡,不得不承认,这个陆莳兰气质也很出众。各女都暗自在考虑,凭借她们的样貌家世,以后入了宫,自己能从这位皇后处分走多少帝王恩宠。 见陆莳兰下了马来,月夭更是赶紧上前,将准备好的水囊递给她,道:“姑娘,喝些水吧。” 月夭在霍宁珘身边待了近十年,霍灵钧当然知道她是个地位不差的。看到月夭现在如此殷勤地伺候陆莳兰,霍灵钧没忍住将脸转到一旁,气得翻了个白眼。 陆莳兰不管霍灵钧如何想,与萧慕微相携离开。 她可没有兴趣,陪霍灵钧与那些个贵女在这里勾心斗角。很少说什么,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想法。 萧慕微想着先前那一堆虎视眈眈盯着霍宁珘的小姑娘,也不由佩服陆莳兰的淡定。不过,她随即又想到,不淡定又能如何。陆家至今没有站到霍宁珘一边,这些少女可都是拥护霍宁珘的功臣家的千金。 就像她自己,当初以为霍宁珩养着含璧做外室,还不是一样在恼恨中淡定下来。 萧慕微想着从霍宁珩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便想给陆莳兰吃吃定心丸,道:“莳兰,小叔很喜欢你,你也不用太在意先前那些姑娘。”独宠一人的君王虽少,但前朝谢氏就有四位之多,也并非不可能。虽说那四位帝王中,也有两人是曾经坐拥后宫,后来才遇到那个人,开始独宠。 萧慕微不知怎么的,在陆莳兰面前总是格外放松,竟顺口就说了出来:“不像…霍宁珩不喜我。” 陆莳兰怔了怔:“四哥不喜欢你?那他为什么要娶你。” “我也不知。”萧慕微皱眉:“总之,他对我挺冷淡的,也不是很喜欢与我说话。”当然,她现在也几乎没有主动找过霍宁珩。 陆莳兰轻轻挑眉,立即说:“这或许是因为,四哥本身的性格就是如此罢,更喜安静,也并非对谁冷淡。我觉得,四哥若是不喜欢公主,不会娶公主的。” 萧慕微闻言道:“谁知道他呢,心思比海还深。” 萧慕微不想再说自己与霍宁珩,正道:“莳兰,我跟你说。你可以试试,对着小叔他……” 两人正说话,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们,是霍灵钧突然策马追过来,又叫住两人,道:“四嫂,莳兰姐姐,过些日子,我们要举办一场马球赛,你们也出一个队参加,可好?” 陆莳兰与萧慕微对视片刻,都知道先前可以拒绝,这次却不好拒绝。 萧慕微的马球曾在京城贵女圈罕逢敌手,但这回有宋情在,这位也是马球高手。 萧慕微自然更为谨慎地对待,她看中陆莳兰的天赋,打算拉着对方好好训练训练。 *** 霍宁珘分别去了东西京畿大营,忙了几天,这日晚上终于回了国公府。 霍宁珩为着粮草的事,也特地去了趟关中,亲自布置一番,也是才回来。 难得全家人都在,霍老夫人心情极好,便让安排晚宴,将霍家的大房、二房和三房都召到一起,享受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霍宁珘风尘仆仆的,先回自己那边沐浴更衣,过来大厅的时候,便见家人大都已到了。他的目光自是先去寻找陆莳兰。 霍灵铭目光闪烁,看着这个自己昔日最为骄傲的弟弟。 第128章 霍老夫人喜欢听戏,容夫人喜欢歌舞, 今日来献艺的, 倒是颇有水平, 一出出戏曲里水袖舞得不比精专擅舞的差。 虽说是霍家自己的家宴,但不少霍老夫人看着长大的亲随家族的子弟,也正巧都聚在国公府。自然是叫来一起参宴了。 女眷们在瑶华堂右厅,霍灵铭不时看看陆莳兰与萧慕微,萧慕微没有多少戒心, 墨鹊很容易下手。就是霍宁珘那边,要找机会太难。 加之霍宁珘今晚没有碰酒,只喝清茶, 霍灵铭原本都放弃了。 谁知,蔺深突然得了一封军情密奏, 是发自云南。 蔺深看一遍奏报的内容,立即笑了,入内向霍宁珘禀报道:“七爷, 云南那边刚传来消息,云南总兵张少蓄称之前承七爷发兵增援, 才得以真正在云南立足,心中一直铭记着七爷恩情,花一月多时间终于说服彝、苗土司府, 皆愿臣服于七爷。” 蔺深又道:“陈就率兵从蜀中南下后,张少蓄请求与陈就一同攻打南乾,发兵泗城。” 南乾。想到萧慈, 霍宁珘皱了皱眉,道:“立即回信给张少蓄,不要急于攻打南乾。待我修书给萧慈……再说罢。” 蔺深答是,赶紧派人去办。 麾下又入一名大将,且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云南,霍宁珘便让人给自己上了一壶“月梨花”。众人见状,纷纷来敬酒。 霍宁珘酒量原本就好,随意喝了些,也不影响什么。因着又有北边的军情来报,霍宁珘便先离开宴席。 *** 霍灵铭的婢女姜儿来到她身边,道:“娘娘,实在没法将那酒给七爷。万一被七爷发现了,反倒怕坏事……不过好在,七爷已经离席,不在人前了。” 霍灵铭沉默一会儿,说:“那便按第二个计策行事。” 女眷们宴饮结束得早,很快开始打马吊的打马吊,玩棋的玩棋。 陆莳兰被霍老夫人点名,让她陪着打马吊。她便坐在霍老夫人身边,帮对方看牌。 萧慕微也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却是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脑中的感觉更是奇怪,脑子里是清醒的,很清楚自己和其他在做什么,却仿佛隔着一片水在看其他人和事,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萧慕微便趁着一局完了的间隙,抓住陆莳兰的手,道:“莳兰,我好像喝得多了。我去隔壁去困困,你们玩。” 大家都在陪着霍老夫人,萧慕微也不好先离开。难得霍老夫人兴致高,怕是要以为她是托词,便只是说到隔壁休息休息。 陆莳兰看了看萧慕微,对方的确是面庞酡红,眼神也比平素要涣散,便说:“老夫人,四少奶奶似乎是醉了。” 霍老夫人其实也注意到了萧慕微的情况,道:“今日酒量怎这样差,醉了就回去歇下罢。”多少是有些不悦的,她叫全家宴聚,萧慕微酒量一下就差成这样。 陆莳兰闻言也轻轻蹙眉,与霍老夫人说了声之后,起身去送萧慕微。 陆莳兰追上去,柔声问着靠向自己的女子:“能走么,我送你好不好?”她觉得萧慕微不大对劲儿,醉得过于厉害了点。 墨鹊立即道:“不用了,陆姑娘,哪里好劳烦您,奴婢送少奶奶回去就好。”并试图将萧慕微搀扶过来。 萧慕微意识恍恍的,却是捉紧陆莳兰的手臂,撒起娇来:“不,我要莳兰送我。” 陆莳兰笑了笑,刚说完好字。 便听墨鹊道:“少奶奶,咱们就不要给陆姑娘添麻烦了,一会儿老夫人若是埋怨陆姑娘如何是好?何况大晚上了,陆姑娘还得为你来回一趟。” “墨鹊,无碍的。”陆莳兰道。这墨鹊倒是来做起萧慕微的主来了,她转眸,便见墨鹊的手还不死心地抓着萧慕微另一只手臂,对方手指有些轻微的发抖,不注意也不容易发现,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样。 陆莳兰的视线便从墨鹊的手移向她的脸孔,审视她神色片刻,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墨鹊这时也转过目光,看了看霍宁铭身边的婢女姜儿,见姜儿朝她点了点头。她这才不再阻扰陆莳兰的跟随。 陆莳兰却是忽道:“我想起来,有件事忘记跟老夫人说,我送不成公主了。还是墨鹊送四少奶奶回去歇息罢?” 墨鹊立即说:“好,应该的。陆姑娘赶紧回去罢。” 陆莳兰轻轻抿唇,没有再答墨鹊的话,立即召影卫去找霍宁珘与霍宁珩。 霍宁珘还在与连颂心说话,突然有人近前低声禀道:“七爷,陆姑娘身边的影絮来见您。” 霍宁珘闻言,知道是陆莳兰有急事告诉自己,立即道:“让他进来。” *** 走出一段路程,到了内湖边的落雪湾,墨鹊便道:“公主,走回去还有好长一段路,要不,去画舫小憩一会儿,等着四爷一道回去吧。奴婢这就派人去通知四爷。” 反正这也是回观澄院的必经之路,萧慕微身体软得的确走不动,便点头:“好。” 墨鹊知道,霍宁珩是随时派人在暗中盯着萧慕微的。但那画舫屋里若先藏有一个人,就算是四爷的人,也没法继续跟进屋里盯着。 萧慕微走进画舫的房间,刚躺下,就被一个男人锁住她的行动,因对方将她翻转了身子,从后将她按在榻上,她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知道是个颇为强壮的男子。 这男人的声音似乎极为迷恋:“四嫂,我是七郎。我曾做了一首催妆诗给四嫂,四嫂可还记得内容?我那不是帮四哥道出心声,实则是我自己对四嫂的情义。” 萧慕微的唇被一只粗糙的手掌紧紧捂着,她感觉到身上越来越热,那隐秘之处,更是感觉怪异,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这个男人……是霍宁珘吗?的确听着像是霍宁珘的声音。但是,霍宁珘怎么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 对方越发贴近她:“四嫂,我思慕你已经很久了,哪怕是只做露水夫妻,也要与四嫂好一场。你让我圆一次梦可好?” 不……尽管极希望被男子爱抚,萧慕微仍旧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求救。可外面监视的人根本不知这屋里在上演什么,自是没有人进来。 墨鹊心里砰砰直跳,从前,四爷不大理睬公主的时候,她还没有多大感觉。现在看到公主嫁给四爷之后,她便整日煎熬,煎熬得都快疯掉。 公主哪有嫁了人的样子,经常都是不等四爷回家,自己就先入睡。看到四爷每次回房也不知上前嘘寒问暖,更别说伺候夫君。她越来越为四爷不平。 可就在这个时候,墨鹊蓦地瞪大眼睛,看向前方而来的一个身影——正是霍宁珩。 她从来不知,似乎永远风姿淡然的四爷,也会有这样冰冷阴沉的眼神。 “四……四爷。”墨鹊口齿拙顿道。 霍宁珩只看墨鹊一眼,已一脚踹开从里锁着的门。 墨鹊很快发现,霍宁珘也来了,对方面无表情站在画舫外不远处的岸上,一个眼神,立即有人去拿下墨鹊。 墨鹊不敢置信,他们这么会来得这样快。明明就没有任何破绽的。明明公主今次是注定**。**之后,公主还只会对四爷控诉,说是霍宁珘强占了她。 而里面那男人走之前,也会打晕她,等四爷他们到来的时候,就会发现她也昏迷了,她墨鹊便会被撇得干干净净。 很快,屋里传来一声惨叫。下一瞬,是霍宁珩掐着屋内男人的脖子,像扔破布一般将人扔出来,那男人在船头的地面滚了几圈,最终不动。 霍宁珘看着这个被霍宁珩卸掉胳膊的男人,如看一团死物,声音冷得可怕,道:“带下去,还有这丫鬟,今晚就要审出幕后主使。” “是,七爷。”那男子和墨鹊迅速被人带走。至于其余跟随萧慕微的侍女与侍卫则是完全怔愣,很快也被全部带走。 *** 萧慕微既害怕又难熬,终于在看到霍宁珩时,变成了安心。 她的呼吸比平时急促炙热许多,脸颊红成绯云,一双眼里包着闪闪水光,抓住想要抱她起身的男人的衣袖,道:“我刚才好怕。” 他抚抚她的发顶,平息着胸中欲杀人的愠怒之意,声音硬是压下戾气,温和道:“不怕,我在。”还好那男子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 萧慕微扭动两下,蹙眉又道:“霍宁珩,我好难受啊。” 他看着她招人的模样,道:“哪里难受。” 萧慕微被那身下的感觉弄得委屈得难以自抑,也再顾不得羞耻,抓着霍宁珩的手覆在自己饱满的胸脯,道:“想要你对我做那件事……” *** 陆莳兰见霍宁珘回来,立即上前问:“七爷,怎样,公主没事吧?”她一心急,又喊出了公主两个字。 霍宁珘也未纠正她,只道:“她无事,不用担心。”幸而陆莳兰警觉,若是再稍晚一些…… “那就好。”陆莳兰松了口气。 霍宁珘便虚揽着陆莳兰的肩,将她送回生云阁。 今晚的霍家,注定波澜不宁。霍宁珘很清楚,以霍家如今的森严防卫,还能发生这样的事,必然与霍家的人有关。而这个家里,谁有这样的动机,其实也大致能猜到。现在需要的,不过是更确切的人证。 墨鹊哪里经得住影卫的手段,霍灵铭很快被招了出来。 而那欲对萧慕微行不轨的男子,也将霍灵铭的同犯供了出来,是二房的霍宁瑫,排行老五, 霍宁瑫已从酒宴上被带到霍宁珘的面前,他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堂弟,磕着头,道:“七弟,七弟,哥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的。” “你也配做我的兄长?”霍宁珘原就在怀疑霍宁瑫,连讥诮也欠奉,是一种完全的冷。 离那至高无上之位越近,霍家的其他男丁也有被那极巅的权势迷昏了头的,开始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 第129章 霍宁瑫听到霍宁珘这样说,整个人几乎委顿在地。霍宁珘的话, 代表他已经掌握了证据。 “湖广的军情, 是不是你泄露给萧隐的。”才导致湖广失利这样惨重。霍宁珘看着这个在兵部任职的堂兄, 慢慢道:“把你做的, 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霍宁珘这样说完, 却不再亲自审问霍宁瑫,只将他交给部下。 霍宁瑫见霍宁珘轻视他至此, 粗重地喘气, 他知道, 落在这个堂弟手里, 死活是已脱不了身, 霍宁珘有的是办法让他招认。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霍宁瑫索性站起来, 哈哈大笑, 报复似地道:“七弟,那我便实话招了,我不是主使, 主使者可是你嫡亲的姐姐, 霍灵铭!” 在别的方面,霍宁瑫从小就无法胜过霍宁珘,如今看着他遭遇来自亲姐姐的算计,心里畅快得很。霍宁瑫知道, 霍宁珘其实很在意自己的亲人,被霍灵铭这般对待, 心里此刻必定不好受。 同样都是霍家的嫡子,霍宁珩与霍宁珘,却是生来就掩盖了霍家其他所有孩子的光芒。当然,让他铤而走险的原因,还是那个位置实在太诱人,足以令人疯狂。 然而下一刻,霍宁瑫便无法再笑出来,一名影卫一棍下去,霍宁瑫的腿便似齐齐断成两截般,再次跪到地上。 霍宁珘听着霍宁瑫的哀嚎声,离开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 他不仅从墨鹊处知道了霍灵铭的所有计划,还知道萧慕微中了媚药,甚至还知道了有人想要伪装成他去玷污萧慕微。心情可想而知,一时都没有人敢上前多说话。 直到看到主子进了陆御史的屋里,蔺深等人才松了口气。 *** 画舫中。 掌中触到一片温软,霍宁珩目色难辨看着这个曾经无比主动与活泼的公主。 不过那也是久远以前的事了。她已很久没有对他主动过。别说主动,甚至是连“礼尚往来”都没有。 霍宁珩将手从萧慕微手中抽出来,道:“我先带你回去。”他扶她从榻上坐起,想先将女子抱回观澄院。 萧慕微愣愣看着霍宁珩拿走的手,不满极了,红着两只眼睛,快要哭了出来。明明上次,他们新婚之夜圆房的时候,他根本就是不知魇足的样子,现在却是要端着,在这种时候拒绝她。 “我们回去,坚持一下。”霍宁珩知道她误会了,哄了一句。 萧慕微的意志已是算强的,需知她中的这药效力不凡,但之前面对那男子时,她愣是没有被药物完全控制,而是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 但是,在感受到霍宁珩的体温之后,情.却是以一种没顶般的方式侵袭而来,令她脑中放空,体内升起一阵胜似一阵的空虚,连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断裂。 “就在这里。” 萧慕微却不同意这个时候回去。她已完全被那异样感觉所支配,一双柔软的手臂,主动缠上霍宁珩的腰,浑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今日穿的是一条暗红绣金丝龙爪菊纹织锦裙,薄薄一层绫锦,早已在激烈挣扎与翻身坐起中被挣开,根本掩盖不住呼之欲出的雪白浑圆。 她用力抱着霍宁珩,不准他走,也不准他带她走,柔软玲珑的身躯紧紧贴着他,只顾着提高了声音道:“我不走,我就要在这里。” 霍宁珩身体微微僵滞,垂眸看向萧慕微。女子本就生得艳丽,此时更是如一朵灼然泣露,莹莹盛放的花,散发着诱惑人沉迷的香气。 外面自有岑索会安排人把守,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 “你在磨蹭什么?”她被气坏了,本就布满红晕的脸蛋被气得更红,觉得身体快要受不住。 “唔……”可她这句话刚落,就被霍宁珩握住了双肩,一阵颠倒。 他如她所愿地将她按在榻上,用唇舌索取一番,幽幽问道:“这样够不够?告诉我……还想要我做些什么?” “不够,当然不够!”萧慕微泪眼朦胧摇着头,看着这个铁石心肠的人,顾不得他怎样看她,一边委屈地啜泣,一边拉着他的手往下移去。 霍宁珩任萧慕微用他的手指笨拙地摆弄,喉咙越来越紧,全身血液像要逆流般。 萧慕微便见男人突然朝她欺身而来,她被撞得闷哼一声,连忙抱住他-->> 宽阔的肩,开始承受着疾风骤雨,无暇再去想方才的噩梦。 *** 等到萧慕微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在自己的鸾云镂雕檀床上。她口中有些渴,想喝水,还习惯性地先叫了声:“墨鹊。” 但下身的不适很快提醒她,令她很快回想起自己刚经历过一场多么激烈的情.事。看来他做完一次之后,就将她带了回来。 一道身影这时走过来,就仿佛知道她想要什么,给她端来了水。 萧慕微这才意识到什么,看看已经衣衫整洁的男子,问:“墨鹊呢……” 霍宁珩沉默的片刻,足以令萧慕微的心完全地沉下去,她问:“是她给我下的药么?” “嗯。”霍宁珩证实了她的猜测。他道:“我会给你另外安排一名贴身婢女,名唤青朱,以后就由她负责你的生活起居。” 萧慕微也只能慢慢点点头。 墨鹊仰慕霍宁珩,萧慕微自是知道的。她曾经觉得,这也不能怪墨鹊,霍宁珩这身皮相,恐怕没有几个姑娘能不喜欢。像她自己从前不是也飞蛾扑火吗? 但她一直以为,墨鹊会控制好分寸。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是她们二人,她正为墨鹊物色着佳婿,更是将墨鹊当成母家唯一的亲人。但是,她没有想到,墨鹊早就将霍宁珩放到了她的前面。 她今日才知,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墨鹊。而墨鹊是个什么下场,她想了想,终究是没有问。 萧慕微想了想,决定如实告诉霍宁珩,以为他提供更多的线索。她忍着难为情,道:“那个男人,他极力想要伪装成小叔。处心积虑地想让我误会,侵犯我的人是霍宁珘。” 霍宁珩微微一怔,他原本以为,昨晚的事是冲着他来的,因恨他,报复在萧慕微身上。不想,那人竟这样歹毒,不仅要毁了萧慕微,还要嫁祸到他的弟弟霍宁珘头上,想让他夫妻不宁,兄弟陌路。就算没有成功,也是其心可诛。 萧慕微明显感受到霍宁珩的怒意,又道:“虽然那人声音的确和小叔很像,但是我知道,他肯定不是霍宁珘。”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能,霍宁珘从未对她有过半分逾越的言行,私底下连话也没跟她说过两句。再说,霍宁珘现在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为什么要做最蠢的事,对自己的嫂嫂下手。 霍宁珩便叫了那叫青朱的侍婢进屋,先离开去了霍宁珘那边。 *** 霍灵铭一直觉得,以肃国公和霍老夫人对她的喜爱,以容夫人的慈和心软,无论她做了什么,霍家也会原谅她。 但这一次,却是连容夫人都没有为霍灵铭说话,只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这个长女好狠的心,险些一下毁掉她两个孩子。万一,萧慕微腹中已有老四的骨肉,更是连她的孙儿也要毁掉。 容夫人只要一想到,霍宁珘会被诬陷上忘恩负义,欺兄辱嫂的名声,就气得险些晕厥过去,连饭都吃不下。 原本,按照她那两个儿子的个性,只要霍灵铭不要作孽,为了心中那一份对姐姐的亏欠,迟些时日,连萧冲邺有天也是能够重新接回来的。 霍老夫人亦是气恼至极,霍灵铭只想到霍宁珘要登基了,却不想想,若是没有霍宁珘,她与萧冲邺母子两人早就没了性命,更别说甚么享受高位。 肃国公则是连连叹气,他再心疼女儿,但这种会令家族蒙羞之事,他也无法轻易谅解。 在霍宁珘的彻底清查之下,发现霍灵铭是被人施术下药,动了手脚,上清宫的明虚也被清查了出来。 然而,明虚却是早就做好事迹败露的打算,早已逃往东乾。 霍灵铭最后被送往一处别庄养病,说是养病,其实也就是监.禁。地位没了,连衣食也与农人无异,孤清枯寂,乏人问津,霍灵铭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落差,这下知道后悔了,却是为时已晚。 霍宁瑫则是以“通敌”等罪被关押在牢中,等待处刑。好歹经过审问,二房只有这么一个糊涂人,其他人并未参与。 经历这件事后,霍家的气氛也一度有些低迷,别说下人们都是谨言慎行,就连霍灵钧,也不敢如往日般像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地笑闹。 直到三月初七,霍宁珘登基这一天的到来。 第130章 霍家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纷纷起了个大早。 今日, 男人们都要进宫参加霍宁珘的登基大典, 女眷们很快也要跟着搬进宫里。夫人、小姐们的行李资物, 早就被婢女们收拾好。只等到了卜算的搬迁吉时, 就要动身。 即将进宫的霍家女眷也不多, 霍宁珘尚未婚配,进宫的便是霍老夫人, 容夫人, 霍灵钧。以及几个霍家二房, 三房未出阁的小姐。这隔房的姑娘们是霍老夫人要带的, 觉得宫里可能会冷清, 带上陪自己解闷。 但萧慕微却要与陆莳兰分开了。 陆莳兰要跟着霍宁珘入宫,萧慕微则是留在国公府, 跟在霍宁珩身边。 萧慕微本就与陆莳兰格外投缘, 在得知画舫那一次,是陆莳兰及时通知霍宁珩,才救了自己之后, 当然更觉与她亲近。 陆莳兰当然也很不舍, 她便安慰对方说:“微微,你可以进宫,我也可以时常出宫来看你。”反正她还没有成亲,出宫应当是不受限制的。 萧慕微点点头, 还好她如今也有个亲王妃的身份,经常进宫看看陆莳兰也不是难事。 要离开居住这样久的国公府, 霍老夫人自然也是不舍的。 众女便陪着霍老夫人说话,这时倒是听说湖广来了消息,宋端在湖广出师大捷。大家闻讯都是高兴。 霍灵钧便回头看了看陆莳兰,在心里想,就是不知这位没有父兄家族支持的陆御史,以后怎么办?真还能靠她的美色承一辈子宠? 霍灵钧在宋情耳边低声道:“情姐姐,我总有一种预感,陆莳兰她最后是嫁不成我哥的,我觉得,还是你会做我的嫂子。” 宋情错愕片刻,慢慢道:“灵钧,就凭七哥为陆姑娘做的,我很难越到她前面。等我进了内察司,她还是我的上司。你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陆莳兰的内察司,地方也设在外廷崇安门一带的修远斋。单独为陆莳兰从内廷开着个门,她从后宫出来办公很方便,又在皇宫之中,安全也能保证。 霍宁珘哪里是为女子花这样多心思的人,做的种种一切,都只能证明,他对陆莳兰的势在必得。 “那可说不准。” 霍灵钧不以为然,道:“等阿端哥哥回京,又立下战功。情姐姐,你的身份就会更高了。”宋家的地位会更高,宋情的砝码也就更重。 宋情这回不再说话。 *** 现在才早上,女眷入宫吉时却是在下午,等得实在难挨,霍灵钧就提出,将之前约定的马球赛给比了,以免她往后出宫不方便。也好打发时间。 想着霍宁珘,参加马球赛的不少姑娘都有些心不在焉。霍宁珘是总算登基了,按照霍家老夫人给她们透露的讯息,接下来就是选秀。 陆莳兰自然就成为了众女关注的中心。许多少女都频频将视线落在她身上,既是因为她的容貌,也是因为她独得霍宁珘的亲近。有的姑娘顶多就是艳羡,但有些,却是难掩不甘与妒忌。 连萧檀君,都往陆莳兰看了好多遍。 萧慕微一看这情形,立即就不想再让陆莳兰参加比赛。马球比赛,说危险也有几分危险,而且赛中若是磕磕碰碰的,被人伤到,也属正常,不大好说别人是不是故意的。 她担心哪家的贵女借机对陆莳兰下手。便提出道:“莳兰,你学马球的时间太短,根基终究是打得不牢。你还是别参加比赛了。” 这个时候,容夫人却亲自过来了。她担忧的跟萧慕微一样,怕有人借机伤到这个小儿媳妇,她那儿子得心疼了。 见到容夫人,众女都是惊喜,纷纷上前行礼,乖巧地直接以“太后”相称。 容夫人则是特地强调,她不希望看到比赛中有人受伤,让大家都小心些,还特地将陆莳兰叫到自己面前,问了她几句。 有些蠢蠢欲动,有心想给陆莳兰使个小绊子的,看到容夫人这般行事,便都收了心思。 霍灵钧也是有些不满,如今娘亲简直是将陆莳兰当成女儿一般,对她的关心都少了,便愤愤跺跺脚。 宋情则看看容夫人,又看看陆莳兰,轻咬了咬下唇。萧檀君却是看着霍灵钧与宋情若有所思,垂下眼睛。 这一场马球赛,便十分友好谦让,不愠不火地过去了。 *** 钦天监的日子,实在选得好。 这一日的天空,新蓝如洗,干净晴好,连一丝云絮也没有。 霍宁珘祭告天地宗庙后,百官在礼官引导下,自飞华桥入宫,文官在东,武将在西,沿着广场上的御道庄肃而立,静候圣驾。 钟鼓齐鸣,中和韶乐蔓延在整片广场上空,忽然间,所有乐声戛然而止,只听礼官终于高声唱道:“陛下至奉天殿——” “恭迎圣驾。”百官便齐齐下跪,乌压压地伏成一片。 一道高大峻挺的男子身影下了乘舆,从御道迈步而过,正是霍宁珘。 十二旒玉藻下,是一张年轻而清冷的脸,如镌画般分明的五官,在晃动的玉珠后隐现,足以令所有人生出惊鸿一瞥的震撼。 上玄下纁的衮服,为男子高挑伟美的姿仪增添了庄肃之感。阳光流转而过时,令霍宁珘衮服上的日月龙章愈发熠熠生辉,然而,见过其人,才会知这世上一切华服锦饰,于他也不过是陪衬。 当然,此刻百官没有人抬头,不敢直视圣颜。只有礼官们需注视着他,掌控着整个大典进程。还有警戒的侍卫,注意着全场动向。 “恭请圣上升座——群臣跪拜。”随着霍宁珘先入奉天殿,升了御座,侍卫执鞭三鸣,礼官召唤,群臣才按品秩鱼贯而入,并齐身行礼。 随即又由鸿胪寺卿左光亲自宣读诏书,这左光握着由云盖呈送来的诏书,立在丹台上,开始宣读。 虽是人员密集,然而大殿里并无一丝杂音,沉稳浑厚的男音清晰入耳,从“钦若景运,以命于宁珘,匡扶萧乾之颓乱,征伐寇逆,除弊布清,数度拯民于浊流,安国济邦,寔为厥功,……” 一直念道:“敬择元日,升坛受禅,即皇帝位,祚于有齐,以弘民望,抚绥万方!……” 随着礼官话落,众臣再次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并称万岁。山呼之声,震耳如鸣,在深而阔的殿中回响。 这些官员中不乏世家领袖,三朝老臣,这些人选择了霍宁珘,自是真的相信霍宁珘能带着他们走向鼎盛。 全部的登基流程结束,已是傍晚。 绚丽的流霞照在层层殿顶,霍宁珘独自走上玉阶,目光越过重檐璃瓦,看向幽远连绵宫阙。 他第一次进这座皇城时,是为了萧冲邺,为了霍家。现在坐上这个位置,还是为了自己。有些人与事,必须站在最高处,才能守护得住。 难怪皇帝都自称“寡人”,自称“孤”,这样一览天下与宫群的时候,的确是有孤寂之感。 霍宁珘便问蔺深:“夫人她们都入宫了么?” 原本入宫之后,霍宁珘身边就该换成内侍伺候。 但内侍的存在,是为了避免有男人接触到皇帝后宫过多的女人。霍宁珘如今没有妃嫔,自是没有这个担忧。也因暂时没有找到能替代蔺深的人,便依旧是他在身边伺候着。 蔺深便纠正霍宁珘道:“太皇太后与太后皆入宫了。陆御史也入宫了。” 霍宁珘看蔺深一眼,道:“她是安置在月兆阁的罢?”月兆阁就在霍宁珘住的合熹殿一侧。 蔺深道:“太皇太后说怕冷清,坚持想要陆御史到她宫里住。所以,陆御史的东西现下倒是都进了如缘阁,但人却在太皇太后处。” 霍宁珘蹙了蹙眉,他当然是打算让陆莳兰跟自己住一起,便说:“去太皇太后宫里。” 走了几步,又问:“皇后的袍服与凤冠,做得怎样了?” 第131章 对于陆莳兰的凤袍和凤冠,霍宁珘要比对待自己的衮冕要上心得多。他的帝王衮冕是交给针工局全权操办, 从未过问过。 但陆莳兰的凤袍和凤冠, 则是他亲自参与设计, 还提了不少修改建议, 三五不时地, 便要问一问。 他的姑娘,扮了那样多年男人, 还没好好穿过几回裙子。成婚的礼服, 自然是要做到最细致, 最精美。 蔺深便答道:“针工局仍在加紧做着, 娘娘的凤袍凤冠实在太复杂, 尤其是娘娘的凤冠,为达到皇上要求的效果, 还得再等等。” 对于蔺深这样懂事地直接称陆莳兰为“娘娘”, 霍宁珘听起来倒是顺耳。他也深知慢工出细活,以陆莳兰那凤冠的工艺,太赶了也不成。便不再说话地往太皇太后的慈寿宫中去了。 *** 真正住进这宫中来, 还觉得当真是宫室浩繁。 慈寿宫里此时正热闹。太皇太后年纪大了, 就喜欢看见有儿孙绕膝。进宫的几个孙女都住得近。 另外,太皇太后还召了几个姑娘进宫小住,要一直住到她即将到来的寿诞。 这些贵女个个都是有节目要表演的。宋情自然少不了,此外, 还有萧檀君、郑阁老,镇西侯家的姑娘也在。 霍宁珘到的时候, 一群姑娘们都去了湖边散步。连陆莳兰也去了。 屋里就只有太皇太后一个人,霍宁珘便给自己的祖母请安,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就提起陆莳兰,只道:“再过十日,便是祖母寿辰,宫宴事宜皆已准备好,就等着给祖母拜寿了。” 太皇太后便笑道:“过得真快,去年,哀家生辰之时,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大的莳兰,今年此时,她就已经快要是霍家的人了。”她主动提起陆莳兰。 霍宁珘颔首,道:“若非陆伯爷的缘故,原本还可以再快些。” “是啊。”太皇太后看着自己孙儿的面容,又笑道:“哀家瞧着你过来,是为了看莳兰吧?她在回水廊那边赏景呢,你可以去找她。” “也好。”霍宁珘也不推却,先离开了。 *** 在宫人的指引下,霍宁珘未见到陆莳兰,倒是先看到了几位贵女,似乎在编祝寿的舞,几位姑娘一边舞,一边要写祝寿的词,跳得很是用心。 霍宁珘却没有跟那几人打招呼的意思,虽然自己的妹妹也在。他只问在此候值的宫人:“陆姑娘呢?” 立即便有宫人将霍宁珘往廊尾的亭子里领。 陆莳兰一个人趴在亭子栏杆看鱼,正丢着鱼食。太皇太后让她和这些姑娘一起出来的,但她却不大喜欢跟她们在一起。 “在做什么?”霍宁珘特地叫宫人不要通传,他悄然无声的出现,吓得陆莳兰险些将整带鱼食都掉进了水里。 陆莳兰便回过身,看到霍宁珘,愣了一会儿,才道:“皇上。” 霍宁珘此时当然已换了身衣裳,是一件缎地常服,胸前刺绣银丝团龙,站在水廊边,带着几分不理政后的慵懒,目光深深看着她。 陆莳兰也曾想象过,霍宁珘着上君王龙袍是什么样子,但看到真人的时候,实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引人注目。因此,她这“皇上”两个字的出口,便是自然而然,仿佛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身装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子威仪。 陆莳兰的神情显然取悦了霍宁珘,他笑了笑,坐到栏杆旁的横椅上,将陆莳兰直接搂进了怀里坐着,道:“陆御史这是什么意思,这样喜欢?” 陆莳兰顿时满面通红,赶紧转移话题问:“我爹他们还没有消息吗?”这又是数日过去了,她始终得不到陆连纬与陆槿若的消息,自是担心。 霍宁珘看着她,有两分自责道:“莳兰,我只能向你保证,你爹他们的确已不在萧隐宫中,如今只有陆伯爷还留在南京。 陆莳兰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再多问。她也知道,现在霍宁珘手上的事千头万绪,军务政务急需他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还要让他分心寻找她的父兄,她其实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霍宁珘自是重视陆家父子的行踪,但他将南直隶的暗线都调用了,这陆家父子就像消失掉一般。茫茫天地,要找人有时说容易容易,有时却是大海捞针。 *** 霍宁珘对这些姑娘视而不见,但每个姑娘却都看到了他的出现。 只是远远的没有靠近,但那一道修伟身影,已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萧檀君便来到霍灵钧身边,窃窃私语道:“公主,看皇上这个样子,以后怕是要独宠陆御史的。” 霍灵钧正享受着公主这个称谓,闻言不敢相信地瞪大眼,道:“怎么可能?独宠?” 连她一个女孩都知道,一个好的帝王,就是能将御人之道,制衡之道发挥到极致。霍宁珘身上,自然有一种引人追随的领袖魅力,也有这样的识人眼光,知人善任,将最合适的人用在最合适的地方。 而前朝与后宫息息相连,正是制衡的重要手段之一。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更是一个皇帝的特权,恐怕没有哪个男子会轻易放弃。 萧檀君便说:“我也不敢相信。但公主看看,皇上根本连看都不看这边,直接就去找陆御史。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霍灵钧也意识到了,沉默下来。 “不过,公主,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皇上不会专宠一人。”萧檀君又道。 霍灵钧赶紧催促:“那你快说。” “公主不是不会凫水么?你可以与宋情姑娘两人去湖心,然后装作不小心失足落水,宋情姑娘自然会救你。皇上是公主的亲兄长,在公主完全脱险之前,肯定不会离开。”萧檀君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道: “这春末了,大家的衣裙都薄。宋情姑娘若下了水,那身子就捂不住了,皇上能白白看了她么?自然要负起这个责。” 萧檀君也是明白,总要开个先河,让霍宁珘纳了第一个妃子,后面的,才能顺理成章。而最有可能成功开先河的,当然是宋情。 霍灵钧看一眼萧檀君,这个人倒是好算计,将她们的什么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她的确不会水,宋情的确凫水潜水都很厉害。虽然有些剑走偏锋,但也不失为一个易行又有效的办法。 “好吧。”霍灵钧想着宋情对自己的好,心里打算是一定要帮她这一把。果然拉着宋情,只有她们两人,便荡着小舟往水中看碧丝花。 *** 岸边很快就传来一片少女们的惊叫声,是萧檀君最先“发现”湖中的情景,她最先高喊,随即是众女跟着喊道: “公主落水了!公主落水了!快救人啊。” 宋情知道霍灵钧不会水,当即跳入水中。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转头看了看一只水鸟,霍灵钧就掉下去了。 陆莳兰和霍宁珘也很快发现了水中的情景。这样大的呼救声,他们怎能听不到。更何况他们所在的亭子,本就可以看到湖中的霍灵钧与宋情的。 宋情这时还在水中,倒是什么也看不见。 霍宁珘看着那边一片扑腾的浪花,眼睛微眯了眯,转回了身,看向还在紧张注意着水中的陆莳兰,掐着她的下巴将那张小脸转过来,突然就亲了上去。 陆莳兰难以相信地张大眼,挣扎着发出细呜声,推着霍宁珘,意思是,你妹妹还在水里。 霍宁珘只稍微离开她的唇,颇有些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宋情水性很好。”意思是压根不用担心。便继续含着她娇嫩的唇瓣吮弄。 他许久没有与她有过,想得狠了,连稍微沾到她,都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出乎萧檀君意料,霍宁珘竟然没有现身。当然,被凉亭的柱子挡着,凉亭又太远,萧檀君也看不到那两人到底在做什么,为何没有现身。 宋情上了岸,立即有宫人请她们两人赶紧回太皇太后宫中换衣裳。 霍灵钧吃了一肚子的水,人也被呛得险些背过气去,虽然被宋情顺利救上岸,却着实吃了不少苦。而且她翻下船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不管宋情的泳技有多高,那种险些没顶的感觉,却是快要将她心脏也吓停。 而叫她最为郁闷的,是他哥哥居然看着她落水,从头到尾都不出现。 霍灵钧委屈得顿时就大哭起来,她甚至都忘记自己落水目的是什么,只记得哥哥竟这样狠心。她既遭了罪,还在众女面前丢了脸,因为她哥哥表现得根本不在意她。 她很快又想起令自己狼狈的始作俑者是谁,离开前,霍灵钧便狠狠剜了萧檀君一眼。 萧檀君心下咯噔,知道自己的日子即将不好过了,被如今越来越刁蛮的霍灵钧记恨上,说不定还会遭到对方的刁难报复,心中也是变得惶然。 等外边的动静都停了,霍宁珘才站起来,道:“莳兰,我们回去。” 陆莳兰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霍宁珘要是看了宋情,那是不是得对人家大姑娘负责? 她想起宋情平时穿着裙子的样子,那面庞身段也是很迷人的,她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舒服,转头看向霍宁珘,问:“皇上方才,有没有看到出水的宋姑娘?”她不好直接问他有没有看到被水湿透的宋情。 陆莳兰还没有意识到,她这语气实则有些质问的味道,对着当今被万万人俯首以供的天子,这样已算得上逾越。 若是换个人这样问,霍宁珘必然不悦,他此时却反而慢慢笑了,与陆莳兰那双张得比平时圆的眼睛对视片刻,回应她的质疑道: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水里。至于她上岸后,我就没有往岸边看一眼。当然什么都没有看到。”私下无人,他用的便是“我”,而非“朕”。 陆莳兰闻言,正要再问,霍宁珘已低下头,若有所指对她道:“莳兰,我不想看别的女人,只想看你。” 陆莳兰被霍宁珘的话提醒,她终于发现自己方才的行为,像是在争风吃醋般,便一路无话与他离去。 *** 霍宁珘如今入住的合熹殿,是特地翻修过的。殿内的所有摆设,大到多宝架,小到一把圆凳,也全部更换过,按照霍宁珘喜好的风格,重新进行布置。方迎来这一位新的君主。 陆莳兰发现自己竟被带到这里,忙道:“太皇太后等着我回去呢。大家都回去了,就我不在,太皇太后怕是要不高兴。” 霍宁珘却是道:“你与那些女子如何一样?莳兰可是要帮朕处理政务的。” 这就是不放她走的意思。 陆莳兰将信将疑:“皇上真的是要我帮你处理政务。” 霍宁珘果真将陆莳兰带进书房,批起折子来,还真的什么都不避讳陆莳兰,陆莳兰便在一旁受命制诰。有时候,两人还会讨论几句。 陆莳兰究竟是精力差些,后面有些瞌睡了,霍宁珘索性放下手里的奏折,将她抱起来,走向寝间。 陆莳兰再次醒来时,却不是第二天早上,而是仍在深夜。 她看着床幔上绣着的龙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龙床上。这龙床,的确是宽大,陆莳兰仰躺在上面,看着霍宁珘这张堪称祸害女子的脸,又看了看他挂着水珠的赤.裸胸膛,似乎是刚沐浴过。 她脑子才慢慢清醒,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莳兰,乖,将腿张开些。”见她醒了,这位新帝完全没有自作主张偷吃的尴尬,反而是理所当然对她道。 陆莳兰脑中轻轻嗡了嗡,因他的话羞得简直想变成一个隐形人,偏偏他还在诱导她:“上两次,你不是怪朕捏着你的足踝太用力,又青又痛,你自个缠在朕的腰上,就不会疼了。” 她哪里肯,反而羞愤地将双腿并得更紧。当然,结果还是被他捉了脚,轻易地摆成了他喜欢的姿势。 …… 陆莳兰经历着激烈颠簸,玉颜含春,青丝都散落下来,衣裳松开,却还挂在臂弯里,香肩半露,雪峰晃漾。 这样的绝世丽景,令霍宁珘完全不想自持,只想放任自己原始的**,和他身为帝者天生喜好掠夺进犯的本能。 而大殿里太过安静,殿中清晰可闻的水泽声与撞击声,还有自己不堪霍宁珘的手段而发出的啜泣低吟,皆叫陆莳兰羞愧不已。 到了最后,她体内尽数接受他释放的热流时,已经累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蔺深不免想到,娘娘那个柔弱的身子,伺候完了笔墨,花心思制诰,还要伺候新君的房事,满足这位新帝充沛的男性精力,也是辛苦。 还好,第二日,太皇太后与太后都没有召见陆莳兰,倒是让她在龙床上昏睡补眠了大半天。 也因此,错过了一出好戏,霍灵钧竟将萧檀君给她出主意的事,告诉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哪里见得有人这样算计自己的孙女,来为她自己铺路。 恰好归顺了霍宁珘的云南彝族土司府来求取贵女,太皇太后当即就下了懿旨,将萧檀君远嫁云南,让她立即出京,再无回京的可能。 *** 因内察司开始正式办公,陆莳兰成日在这边忙碌,倒是免了去太皇太后宫里。 太皇太后的寿辰,也到来了。 众臣都备了礼物,女眷这边的席上,更是有贵女亲自为太皇太后献艺表演。 然而,尽管陆莳兰今日没有表演,可今天的所有风头,似乎都被她夺走。只是因为她的衣裙。 因前朝大乾属木,取木生火,本朝便是火德。红色、紫色皆属火。两者之中,霍宁珘更偏于紫色。针工局自是按照主子喜好的格调来。 因此,除了衮冕沿用前朝数代的上玄下纁,霍宁珘这位新帝别的衣饰基本都是白地紫纹,或是玄地紫纹,当然也有少量暗紫,正紫或是浅紫地再绣以花色的。 他今日穿的正是一身白地绣紫色团龙的常服,衣襟袖口处还点缀淡金条纹,看起来干净清爽,挺拔俊逸,又不失尊贵。 而陆莳兰出现在寿宴上时,穿的也是一身浅紫色的裙子。与霍宁珘那衣裳的配色是一个样,白地紫色刺绣宫裙,白地三紫蕙兰连枝的绣纹精美绝伦,而裙幅的曳地部分,正好是一片紫色鸾尾。 这显然就是与霍宁珘那一身是相应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陆莳兰身上,倒是令她有些不好意思。 连太皇太后,都不时打量今天明丽得过分的陆莳兰,又看了看其他明显失意的小姑娘们,意识到霍宁珘似是真的打算要专宠。 第132章 霍老夫人是过来人,她也清楚, 以陆莳兰的模样身段, 才华秉性, 霍宁珘肯定是要沉迷一段时日的。 她完全能理解霍宁珘想要娶陆莳兰的决定, 所以, 即便是连陆家站在萧隐那边,这样水火般的背景, 她都同意了让陆莳兰做皇后。 毕竟, 女子出嫁从夫, 陆莳兰是她从小定下的孙媳, 她可以当作陆莳兰早就冠上了霍家的姓, 不是陆家的人。 但霍宁珘这个表现,实在让她产生忧虑。 一个帝王的专宠, 可不是普通男子的专宠, 那意味着,这个受宠的女人将可能获得极大的权力。外戚专权,往往便是从后妃盛宠开始的。更何况, 陆莳兰不是普通女子, 而是个能够像男人一样处理政务的女子。 等到寿宴圆满结束。 太皇太后在霍家两兄弟来送她回宫时,便说:“七郎,后宫这样大,就住咱们这么些人, 实在是太空旷。” 霍宁珘闻言,却是道:“还未来得及告知祖母, 我已命人在清点各个后廷机构的人员编制,打算再裁剪一些。” 后廷各个事务机构都是为皇族服务的,虽然各个机构的职能必不可少,但需要服侍的主子人数变少了,虽然机构不用撤,但各局各司里也就不再需要这样多人员。 太皇太后一愣,道:“我说的是主子们少了些。” 她敏锐地察觉到霍宁珘的意图,问:“剪裁宫人做什么……现在人虽少,但以后人终归是会多起来的。不是很快就要选秀了?哀家还正打算与皇帝商议,此次选秀的名额。” 渐渐的,那些妃嫔,孩子,会越来越多,到那时,宫里多热闹。老人最是喜欢这样的热闹。 霍宁珘一边走,一边慢慢道:“选秀的问题,暂时不用考虑。” 陆莳兰那个性子,心思都用在公务上,且是个清正磊落的。不懂得后宅里的许多弯弯绕绕,跟那些个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女人周旋,不知得吃多少暗亏。 他不想让她的心思,花在与别的女子争斗上,他希望她一生能做些喜欢的,有意义的事情。 一个每天为了争宠勾心斗角的女子,就不会再是他的陆莳兰。 她那些吸引他的明净豁达的品质,必然会在无尽的阴私中被磨去,褪掉如美玉般独特的光彩,变成一个面目全非,朝气全无的普通妇人。他好不容易才爱上一个女子,怎么舍得亲手将她毁掉。 但是,他现在还不能说,不选秀是为了陆莳兰。因为,那会将矛盾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现在江山尚未一统,陆家也没有立起来,不是最佳的时机。 太皇太后就问:“为什么?皇帝总要给哀家一个……合理的理由。毕竟,哀家已经向不少世家夫人透露了这个消息。” 霍宁珘便道:“因为,朕要亲征。东西京畿大营调选的五万兵马,已清点完毕,将由朕亲自率领,南下。” 这里的南下,当然是箭指南京。 怎么要亲征?提前都没有透露这个消息。太皇太后又一想,霍宁珘自是有战略上的考量,便不再多说。这个孩子,劝阻历来是没有用的。只好道:“那哀家就在宫中,等你凯旋的好消息。” 霍宁珩这时在一旁道:“祖母,我也要去关中。” 太皇太后一愣,知道这是霍宁珩也要去领兵的意思。她当年也是跟着已逝的老肃国公行过军的,知道霍宁珩是要踞守关中,防止蒙古入侵,以让霍宁珘南下的亲征没有后顾之忧。 “好,好,你们两个都要慎之又慎,无比小心才是。” 最重视的两个孙子都要离京打仗,太皇太后哪里还有心思选秀。 > /> 霍宁珘要亲征的消息,在第二日公布了。 开国之君,必然与承袭祖宗基业有所不同。上位的头一件大事,应当做的就是固权。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的寿宴一过,霍宁珘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亲征。 而在同一时刻,霍宁珩也动身去了关中,统帅北方各大重镇与关口共十六万兵。 京中名义由太上皇监国,实际却是由霍宁珘麾下以家臣王奚为首的文官团体掌握朱批,实权仍旧在霍宁珘手中。 离京之前,霍宁珘更是亲赐都御史连颂心保管天子剑,若有藐视新朝法纪者,其实就是发现有任何动摇人心、动摇军心的言论,便由都御史做主立斩。 很快,南北的大战全面爆发,出其不意,却又似早就在霍家两兄弟的预料之中。 *** 陆莳兰跟着霍宁珘出发往南,萧慕微则跟着霍宁珩去了北地。 两个女子都被带走了。霍宁珩是想着墨鹊背叛的事,霍宁珘则是想到霍灵钧落水的事,都不放心将她们单独留在京中。 萧慕微的马球打得好,骑马的技术当然不用提。既然随着霍宁珩随军,当然选择骑马。 霍宁珩抵达关中不久,蒙古便在北境火烧连营,开始入侵。霍宁珩自是连夜带兵奔袭,亲自去往宁夏。 萧慕微当然不可能再跟去最前线,她被霍宁珩留在关中霍家老宅,只是让人保护着她。 萧慕微这几日到街上随意漫步时,像个普通百姓一样,在街头吃当地最受欢迎的酥松香饼,看着往来热闹的人群,心中的重压似乎要减轻了很多。 她现在不再对霍宁珩热情,除了因为两人自身的情感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霍家取代了萧家。但她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看到霍宁珩被将士与关中百姓那般爱戴,突然觉得,让霍家上位也不是那样难以接受的。 实则,她父皇在位时就有不少边州一直在动乱,她父皇驾崩后,更是一直在内乱,除了两京及周边地区,其他地方其实是早已是千疮百孔。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萧家的朝廷早就不给霍家发军饷了,全靠霍家盘踞关中,自给自足地抵御着蒙古。 霍家的确是有能力,将这天下治理得更好,让这些百姓更加富足和乐。 *** 霍宁珘虽只从京畿大营带走五万兵马,但他早前在山东一线便布防颇多,驻防军与他带来的兵力加起来,亦有十万众。 霍宁珘刚抵达兖州,就收到平东卫发来的战报,说是东夷水师再度登陆。这次选的登陆地点是灵山卫。 霍宁珘却没有被东夷水师所干扰,而是依然决定进攻南京。 当然,霍宁珘也没有冒进去做前锋,而是暂时驻扎在兖州,看着案上的地图,道:“我刚南下,北边蒙古便袭击,这些信号,都意味着萧隐已与蒙古结盟。” 陆莳兰有些难以置信,她始终觉得,萧隐不是会与外族结盟的人。还是说……“萧隐真的是外族人吗?会不会是东夷假借了他之名,与蒙古私下勾结。” 霍宁珘看看陆莳兰,知道她心里的确为难,道:“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正在说话,蔺深便来禀:“皇上,刚刚收到一封信,信中人自称是陆姑娘的亲妹妹,陆二姑娘陆莳安。她说她就在兖州城外,希望能放她入城,与陆姑娘团结。” 霍宁珘与陆莳兰对视一眼,两日都很清楚,陆莳安的出现,绝不简单。凭陆莳安自己,怎么可能在兖州出现,不是萧隐的计策,就是陆伯爷派来的。 第133章 这字迹倒是陆莳安的,且送来的还有一枚信物, 是女子贴身配戴的春水葫芦薄片玉坠。玉坠一角刻着陆莳安的小名。 陆莳兰拿来看了看, 确认这的确是陆莳安的东西。 陆莳兰其实不想见陆莳安, 她对这个妹妹, 感情本就有限, 现在更是被对方耗得无多。只不过是血缘摆在这里,她不能不管对方的死活。就道:“那便请皇上安排。” “好。”霍宁珘见陆莳兰确认, 道:“我与你一起去, 探清她真正的来意。”或许还能利用一二。 陆莳兰点点头:“有劳皇上。”他一起去, 她的确要安心一些。 霍宁珘心中十分欣悦, 陆莳兰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 如今却也慢慢在学着信任依赖他。 霍宁珘命人开了一道小小角门,让陆莳安入内。 陆莳安见到霍宁珘与陆莳兰两人时, 不由怔了片刻。 她第一次看及笄的陆莳兰穿裙子。她这个姐姐今日穿的是一身米色的窄袖雾纨裙, 层叠的纱纨如烟云般,衬得陆莳兰的面容更加柔嫩白皙,叫她一个女子, 也看得目不转睛。 而陆莳安最关注的当然还是陆莳兰身边的男子。 霍宁珘刚从戍防营巡视回来, 一身玄色软丝甲胄尚未脱下,比他平时轻衣缓袍时,整个人要冷峻许多。但这样的冷峻,偏偏又不能掩盖他身上那种总是掌控大局的闲适, 尤其是在他漫不经心拿眼扫你的时候,就像过电一样。 陆莳安一瞬间便觉得, 自己真心爱的人,始终还是霍宁珘。萧隐只是无奈离京,无法再见霍宁珘之下的选择。 她便娇声开口了:“姐夫!……”她见霍宁珘外出打仗都要带着陆莳兰,就算不娶陆莳兰,也肯定是要纳她的。自己随陆莳兰喊声姐夫,完全没有错。 蔺深看看陆莳安,连陆御史都还口称“皇上”,这陆莳安倒是好,不客气得很。 霍宁珘却没有与陆莳安攀亲戚的意思。看了看一旁的侍卫,对方立即上前,说着捉了陆莳安的手腕,随即向霍宁珘微微摇头,意思是的确没有武艺。 陆莳安惊慌地张大眼睛,收回自己被捏痛的手腕,她知道自己想要留下,还得靠陆莳兰。便不再看霍宁珘,而是对陆莳兰道: “姐姐,救救我吧!我在南京实在待不下去了,那个弥宣公主,她总是私底下打骂我,还羞辱我,我告诉我娘,娘还叫我忍了便是,不要与弥宣计较。我觉得娘她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死活。” 陆莳兰便问:“那你怎么来的兖州?若我没有记错,从南京到兖州的路上,可是在交战。就凭你能来到这?” 这么一个漂亮姑娘独立行路,怎么可能还保持这样整洁干净的仪容,没有被人抢,也没有被人侵犯。 陆莳安点头,说了实话:“我也不瞒着你,姐姐,是殿下……也就是萧隐命人护送我来的。他想让我接近姐姐,说服姐姐回到他身边……” 陆莳兰闻言,自是尴尬,看了看霍宁珘。 霍宁珘唇角扯出一抹讥诮弧度,目光微冷。 陆莳安赶紧接着道:“当然,看到姐姐和姐夫这样要好,我才不要劝说姐姐回去。我也想留下,姐姐,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陆莳兰尚未说话,霍宁珘已道:“给你一处安身立命之地,这不难,但你不能留在我们身边。” *** 霍宁珘先让人将陆莳安带下去,道:“莳兰,我今日刚收到你爹来的信,必须要告诉你一件往事。” “我爹竟来信了?是什么事?”陆莳兰着实惊讶。她的直觉告诉她,霍宁珘说的事会与自己有关。 果然,她听他道:“你的母亲,并非是因与你爹相处不睦而和离,而是在发现你的继母林氏与你爹有了亲密关系之后,林氏已有身孕,才提出和离。” “你与你哥那时被送去椋山避暑,并不知道,你母亲并非突发疾病而亡,而是离开陆家之后,被东夷人暗中加害。” “那林氏,实则是东夷人。因你爹对萧隐的忠诚度始终不如陆伯爷,东夷担心他坏事,便想借助林氏来控制你爹,以便让他更死心地为东夷效命。谁知,你爹始终记挂的是还是你娘。” 陆莳兰闻言,整个人陷入中窒闷与愕然之中,这样炎热的初夏,她恁是感到手脚发寒。她听明白了,也就是说,从林氏的故意爬床,到她母亲的离世,都是东夷一手所控。自然地病逝,与受到加害而亡,当然是不一样的。 霍宁珘道:“莳兰,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他将她拥入怀里,轻抚她的后心。 “陆伯爷之所以对东夷尽忠,并非他告诉你的是因萧隐的父辈对他有恩,而是因为他从年轻时,就十分偏执地迷恋着萧隐的外祖母,也就是当今东夷的大长公主。” 陆莳兰的手被霍宁珘握在掌中,才温热起来。 霍宁珘又道:“你爹也是不久前才借助弥宣透露的蛛丝马迹,查清楚你娘亡故的真相,这才是让你爹真正与东乾决裂的原因。所以,从今以后,你没有必要再将陆莳安看作妹妹。” 霍宁珘原本不想让陆莳兰母亲去世的真相告诉她,然而他担心陆莳兰会对陆莳安抱一线怜悯。陆莳安那样的个性,万一利用姐妹亲情做些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我知道了。”陆莳兰点点头,她看着霍宁珘,心中忽然就生出一种感觉,为他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而感到幸运。她又问:“那我父亲和哥哥他们现在哪里?皇上可知晓?” “他们正在帮我……”告知陆莳兰后,霍宁珘便安排人将陆莳安又往南边送。 至于陆莳安以后如何,却不是他们要管的。 *** 霍宁珘在兖州数日按捺不动,突然率着三千骑兵,如尖刀般划开南直隶边境的戍防,抢占凌峰山高地作为屏障,又与后方一万人的大部队互为犄角,令东乾的三万戍防军被剿灭的剿灭,投诚的投诚。 因为霍宁珘亲自率兵南下,两军胶着大半月的状态很快被打破。无论是士气的提升,还是其亲自指挥,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霍宁珘越过东乾的戍边军,直抵徐州,准备攻城的消息突然传来时,东乾的一干老臣都震惊了。 徐州的战略地位非比寻常,各大官道与运河在此交汇,堪称东乾真正的门户,穿过徐州,再至凤阳与滁州,继续往南,便是南京。徐州若是丢了,等于东乾的门户被人轰掉。 东乾宫中,对霍宁珘的主动南下,自是作为头一等大事对待。 萧隐也同样打算离开南京亲征,到徐州守城。 众臣对于萧隐的这个决定,有的同意,认为绝不能失掉徐州。有的却反对,觉得萧隐现在去守徐州,或许为时已晚,不利于萧隐的安危,还不如早早在凤阳布下天罗地网。 两派争执不下时,就见弥宣公主如一只花蝴蝶般进了屋来,笑道:“殿下,你猜猜谁来了!是叔父亲自来中土了!已经到了宫外。” 她口中的叔父,便是东夷连王,平靖纲。堪称东夷第一高手,在东夷更是负责掌军,东夷所有的作战计划,几乎都是此人谋划,是强势惯了的实权人物。 萧隐自然立即叫人将这平靖纲迎进来。他对这位平靖纲颇为礼遇,却是有礼而不亲近。 群臣都是怔愣,萧隐身边的核心圈中,都是中原人,陡然进来一名东夷人,还真是叫人有些不适应。 但这位平靖纲可没有半分不适应,一来就隐隐想压住所有中原臣子的势头。与这帮南京老臣闹得极不愉快。 平靖纲在离开萧隐房中之后,脸色垮了下来,道:“弥宣,殿下对你我,可都还是一如既往清冷得很啊。咱们东夷才是支持他最多的,但你看看他,却总是去亲近这帮中土人。” 弥宣生怕平靖纲怪罪萧隐,忙道:“叔父,这其实也不能全怪表哥。你也别生气,别跟那帮老东西计较,都怪那霍宁珘太为强悍,表哥也还要依靠那群老东西帮衬呢。” 平靖纲道:“是啊,霍宁珘那小子……我曾经在柳城遇到过他,当时他才十四岁,那个时候,我就对他印象十分深刻,早知今日,那时我就该杀了他。” 平靖纲回想着他那次看到的霍宁珘,年少轻狂,看着就知骨子里的不驯,但现在,恐怕已是帝王的深沉冷静了。 平靖纲道:“要想个办法,怎样才能除掉霍宁珘。” 弥宣便说:“叔父,其实要除掉霍宁珘,真的要从陆莳兰下手。利用陆莳兰将霍宁珘诱入埋伏,再一举击杀霍宁珘,是最有用的。只可惜,表哥一直舍不得伤了陆莳兰的心呢。” 平靖纲眉目冷沉,冷哼道:“既然你表哥舍不得,那就让我们来做吧。” “好。”弥宣知道这位叔父最是好色,又笑道:“叔父,您不是一直说陆槿若是顶顶的美少年,要是你见了这陆莳兰,肯定喜欢。你想想,能让表哥和霍宁珘都不再端着他们那副傲慢架子,主动去争夺的女人,会美成什么样。” 平靖纲一听这话,立即对陆莳兰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想要看一看这个女子。 弥宣则道:“叔父,我来负责抓陆莳兰,我让人捉到了江照英的女儿阿眸,用她来让陆莳兰就范,陆莳兰不得不从。您就按照计划,随表哥到徐州守城时,暗中布局刺杀霍宁珘。” 原来,东乾知道江照英已被霍宁珘策反,趁着江照英去帮助宋端攻打湖广时,将阿眸掠了出来,打算作为人质,此刻正是在弥宣手中。 “好。”平靖纲也清楚,要先对付霍宁珘才是正经。 *** 徐州这样坚固的城池,比普通城池更加易守难攻,即便是霍宁珘,也不可能轻易攻打下来。加之萧隐、平靖纲等人带兵迅速到来,令徐州的战场,成为一场恶斗,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斗。 霍宁珘身后有援军不断到来,东乾的军队也不断前来徐州支援。 身为双方主帅的霍宁珘、萧隐都不敢离开徐州战场。 而依旧在兖州的陆莳兰,却接到弥宣递来的信,大意是——让她出城,跟着弥宣走,否则,就杀了阿眸。 陆莳兰紧紧皱起眉,她起初还以为是弥宣诈她,直到弥宣让人将阿眸押出来,陆莳兰则藏在城头的箭垛后,看到了阿眸。 阿眸一声不吭,且深深低着头,生怕被陆莳兰看到。被弥宣抽了两鞭子,才闷哼两声。直到被一名女侍卫捏着下巴抬起,才叫陆莳兰看清楚她的脸。 其实不看脸,只从那少女的小动作,陆莳兰已认出那是阿眸。 -->> 陆莳兰看到这样的阿眸,心里难受极了,但她没有任何反应,下了城楼。她知道,弥宣的目标是自己,只要她不现身,弥宣目的没有达成,阿眸虽然会受点苦,却不会受到真正不可逆转的伤害。 水影一脸紧张看着陆莳兰,生怕她冲动地出城。 陆莳兰当然没有,她这城中如今来了一个人,她当然要与对方商议。 很快,陆莳兰让人给弥宣也去了一封信,说她愿意跟弥宣公主走,并去了弥宣指定的地点。 弥宣打算走水路,经运河从兖州南下,这样要快些,霍宁珘的人也没法追。 弥宣与阿眸站在船头,果然看到陆莳兰准时出现。 阿眸看着身穿一袭宝蓝衣裙的陆莳兰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眼泪流个不止,她突然大喊道:“不——我不要换人。你们杀了我吧!” 阿眸惟恐陆莳兰落到弥宣手中受折磨,宁可自己去死,用头猛地撞向身旁一名女侍卫的尖刀。 但阿眸的自尽失败了,她压根挣脱不了身后钳制她的女侍卫,反而别那女侍卫点了穴道,完全不能再动弹,连咬舌也不能。 那女侍卫将阿眸抛给对方的水影,而陆莳兰也被另一人带上了弥宣的船。 “开船!”弥宣立即下令。水影等人再想追过来,已被弥宣的侍卫们放箭阻拦。 弥宣的心终于放下来,发出畅快大笑,不会武艺的陆莳兰在她看来,完全像只可以随意捏死的蚂蚁。她便用马鞭勾起她的下巴,啧啧道: “真个难得的美人。若是我抽花你这张脸,不知我表哥和霍宁珘还喜不喜欢?” 陆莳兰看着弥宣,并不说话,弥宣却是又道:“算了,抽花有什么意思。还是要看你顶着这张脸,被我的叔父肆意糟蹋,那样才叫一个痛快。” 然而,弥宣还在笑,突然就瞪大了眼,她都没有注意到陆莳兰何时抬起了手,胸前已有一柄细刃穿过。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莳兰,像是不相信她会这样死在对方手里。 “公主!”弥宣的侍卫们一个个都被震惊,纷纷朝陆莳兰扑过来。 “陆莳兰“却是已夺过一名女侍卫的长刀,大开杀戒。水影等人也借机飞身上前,上船相助。 阿眸则是看着船上那个打斗正酣的“陆莳兰”,再看向眼前这个被护卫簇拥而出的陆莳兰,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道:“兰兰,哪个是你?” 陆莳兰被阿眸傻呆呆的模样逗笑,道:“傻阿眸!我就在你面前呢。” 阿眸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真正的陆莳兰,才止了的眼泪又流下来,扑进对方怀里,道:“兰兰,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要被,被吓死了。” 陆莳兰轻轻拥着阿眸,眼圈也发红,她何尝不是被吓到。立即安慰对方:”不用怕,不用怕,阿眸,以后我们应该都不会再分开这样久了。” 这边两人在互诉离别之情,而那边船上的战斗也已经结束。 那个穿蓝色裙子的“陆莳兰”也走过来,阿眸好奇地去看那穿蓝裙的女子。她也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易容了。 阿眸真诚地赞美道:“这位姐姐的易容术好高明,连兰兰这样美,也能易容得这样像,叫我都没法轻易认出来!这眼睛,简直是一个样啊!” 那位姐姐看一眼阿眸,不知为何脸色有些难看,面无表情道:“还好。” 陆莳兰是忍了的,但是没有忍住,还是轻笑了出声。她看着自己的哥哥陆槿若,想着该不该给阿眸介绍一下,这就是被她在梦呓中骂过的“短命鬼”,陆槿若。 但陆莳兰好歹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接受第一次与未婚妻见面,就穿着裙子的。而且是穿着这样飘飘如云中仙的雾纨裙,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哥哥,的确是美。 这个蓝裙陆莳兰,的确就是陆槿若。东夷的易容是一绝,更有一些神秘的体术,缩骨功对他而言,不在话下。 而陆槿若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则是因他利用自己在东夷水师多年的经历,阻拦了东夷八十艘战场的入侵。八十艘战船,整整被烧掉三十多艘。 陆槿若又持着霍宁珘的手信,去到灵山卫,帮助灵山水师夺得胜利。可以说,摧毁东夷水师战船队,陆槿若功不可没。 随即,陆槿若领着灵山卫的军队,长驱而下,原本打算增援徐州战场。 但霍宁珘不放心陆莳兰,便让陆槿若直接来了这里。 *** 一时间,各地战情如雪花片般飞涌而来,都是对霍宁珘有利的好消息。 霍宁珘自己,已带兵攻破徐州,而萧隐等人,已退至凤阳。 湖广地区因为江照英与宋端联手,已将整个湖广纳入囊中,大军向南直隶一路压进。 而在北边,霍宁珩已率军杀敌四万众,又因霍宁珘最初招揽的女真从后方牵制蒙古,令此次进犯的蒙古悉达部心生惧意,开始后退。 就连之前一直暧昧不明的萧慈,也终于有了决断。 在最初的时候,萧慈与霍宁珘,的确是有过“保命”约定,两人共同制衡萧冲邺。但很显然,霍宁珘的实力早就强过萧慈太多,到了后来,是萧冲邺与萧慈一起也无法压制霍宁珘。 而萧慈。他之所以回到母家,是因为萧隐到底打着承懿太子嫡脉的名号。 这却是因为萧慈的身世秘密。世人皆知,他是显宗最小的一个儿子,却极少人知道,他其实不是显宗的亲生儿子。 那个时候,显宗已经好几年无所出。而他的母妃,当时受尽宠爱的段贵妃,为了巩固地位,就偷着与家里安排的侍卫借了种。 但是,在萧慈的心中,显宗却对他极为宠爱。不是生父,却是他唯一承认的父亲。 若是可以,他还是不希望江山易姓,而是希望仍旧是萧家人主政。至于他自己,萧慈很清楚,与霍宁珘如今的兵力相比,是没有胜算的。 因此,萧慈这段时日,其实做的一直是在观望,打探。想知道萧隐究竟是不是萧家人。 在这个时候,萧慈一直打探的消息,终于有了结果。 萧隐的确不是承懿太子的嫡脉,而是一个从岭南保养的孩子。所谓的承懿太子嫡脉,从头到尾,都是东夷想要通过,控制大乾的计划。 各方军队的逼近,令东乾四面楚歌,军心大乱,霍宁珘也在这个时候抵达凤阳。 平靖纲听说东夷水师几乎全军覆没,心中愤恨可想而知,那些水师上,可都是东夷人,是会听他号令,而非听从萧隐号令的东夷人。 平靖纲见凤阳亦要被破城,为了宣泄心中愤懑,便指挥麾下部队,开始屠杀凤阳百姓,四处掠夺财务。 萧隐闻讯及时进行了制止。但东乾的败势摧枯拉朽,在各方共同发力之下,萧隐再是才华出众,也无法力挽狂澜。更何况,还有一个根本不逊于他的宿敌霍宁珘,在步步逼近。 就在这时,萧隐收到陆槿若的一封来信,信上请求萧隐别再做东夷的傀儡,被外邦利用进犯中原。并且,为萧隐安排了出海的船,且准备了大量财物,让他远离中原,做个富贵闲人。 霍宁珘也收到陆莳兰的一封信,信上请求,若是可以,请霍宁珘留萧隐与她的老师一条性命。 陆莳兰寄出信后,心中一直忐忑,不知霍宁珘会如何作想,会不会责怪她。 直到半个月后,霍宁珘率兵攻占南京后,随即亲自来接陆莳兰回京。她才知道,他并未责怪她。 霍宁珘太了解陆莳兰,按照她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不动恻隐之心,眼睁睁看着萧隐被杀掉,而不做任何的努力。 当然,虽然没有责怪她,但“惩罚”是少不了…… *** 那场盛大的封后大典,在许多人有幸见证者的记忆中,都是终生难忘的风景。 新后陆莳兰穿着玄色宽袖上裳,下面是红色长裙,绣有织金云霞龙纹,高雅雍华,不可逼视。连腰带亦是由银丝线串以红色璎珞珠编就,有巴掌宽,将陆莳兰的腰肢勾勒清晰。 凤冠更是精致非常,凤翎凤尾是点翠如水般清透耀目的蓝,累金明珠小龙如花枝般嵌在凤中,两旁是金掐丝缀满红宝的三博鬓。整个凤冠华色泽鲜艳,又不失明净之感。 普通女子若是穿上这身,恐怕就没有人会去看她本身的模样了。但着在这位陆皇后身上,却完全无法掩盖她的光彩。 甚至会让人的目光在她的姿容中沉醉,觉得只有这样的衣冠,才配得上皇后的国色天香。 陆莳兰以往都穿得素雅,陡然着上这样繁复耀目的衣裙,将她的丽色映到极致。随着她每一步的走动,凤上的凤翅便跟着轻轻颤动,三博鬓下缀着的珠滴亦前后晃动,令女子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夺目气势。 霍宁珘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陆莳兰。他没有告诉她,他前几天登基那一晚,做了一个梦。梦的却不是天下尽握,而是他与她两人。 那梦里,是少年时的他,约莫十三、十四岁的样子,在从南回京的河水中坐游船。 行到一处,遇到一艘对面来的船,交错而过时,对方的船却停下了。 有一个穿水红色衣裙的小姑娘,八岁多的年纪,抱着一柄箜篌,从对面那艘船的窗户探出头来看他,惊喜道:“宁珘哥哥,你也在这里?” 少年霍宁珘不说话,冷淡地看着她。那小女童又蹙眉,苦恼道:“你不认识我?我是陆莳兰,你的未婚妻啊。” 水风吹动女童的垂髫,金色的阳光让她的头发丝儿也在发光,小小的脸蛋比花瓣还要粉润剔透。她又说:“我要去南京。我哥哥没了,以后,就没有陆莳兰,只有陆槿若了,你再看看我吧。” 霍宁珘只任凭对方说话,并不回应。他正是最叛逆高傲的年纪,对这些小姑娘半分也不看在眼里。 见对方漠视自己,小陆莳兰似乎很难过,慢慢道:“宁珘哥哥,再会。” 那船随即就凭空消失不见了,令当时的霍宁珘猛然从睡梦中醒来。 他那时便在想,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他一定会提前做好谋划,令陆家站在自己这一方,让陆莳兰从小便过得像个公主,早早呵护着她。 但是,还好,现在也不算晚。他们还有一生的时光,陪伴彼此,诞育子女,也尽到肩上之责,为这河山画卷添上更绚丽的一笔。 番外1-(上) “公主,公主——您慢点!” 萧慕微提着棠红鸾凤裙摆, 穿过湖上曲折的长廊, 跑得飞快, 内监宫女在后面追也追不上。 正在亭中赏画的皇帝看到急匆匆跑来的萧慕微, 笑着问:“宸阳跑这样快做什么?急着来听你的好消息?” “父皇, 您真的已给我与霍宁珩赐婚?”萧慕微惊讶极了。 皇帝道:“那是当然。这不,还是周同安去传的圣旨, 霍宁珩已接旨, 知道自己被钦点为驸马, 等你及笄以后, 就择日完婚。” 萧慕微急道:“父皇怎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皇帝没有怪萧慕微的莽撞语气, 宠溺道:“这不是你变着方子跟父皇说,你想嫁给霍宁珩?” 他这个女儿, 也追求霍宁珩有一阵子了, 出宫想方设法与霍宁珩不期而遇,还偷偷让人给霍宁珩送去书画,都被霍宁珩退了回来。 身为公主, 哪里用得着这样讨好哪个男子。他的女儿想要, 他便将两人赐婚。再说,霍宁珩的确是少有的他认为配得上他这宝贝女儿的世家子弟。 萧慕微一时语结,她的确总是在皇帝面前夸赞霍宁珩,并且流露出自己的向往。 想到两人的亲事已经定下来, 萧慕微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但是,在没有亲眼看到对方的反应之前, 她仍是有些担心。担心霍宁珩不乐意。 等到皇帝离开后,萧慕微便问传旨的周同安:“霍宁珘接旨的时候,看起来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 那内监想了想,霍四公子的神色其实也看不出喜悦与否,但对着公主,自是当即说:“霍四公子当然是高兴的!” 萧慕微听了,要更放心一点,难得地红了红脸。 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宸阳公主,说起来是最受帝宠,各种奇珍美物应有尽有,却也有自己的烦恼。 她身边的宫人都知道,公主喜欢上一个人。正是霍宁珩。但这位肃国公府的霍四公子,对公主却不大热络。 京中爱慕霍家四郎的女子太多,即便是公主,对方的触动恐怕也不大。而且,以霍宁珩的才华夺世,做驸马对他而言可不是件好事。毕竟,尚了公主,会失去很多自由与施展空间。 萧慕微也知道自己的这些劣势,她知道,若是让霍宁珩自己选,十有八九是不会选她的。 但是,自从她在箭池遇到霍宁珩,惊鸿一瞥,从此,她便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实在是没法不去想他。 现在父皇直接给他们赐婚,萧慕微自是想亲口问问霍宁珩,他是否接受这个婚约。 最重要的是,她很是担心,霍宁珩以前的未婚妻许玉若出了意外落水,现在身体孱弱,被大夫诊断为以后恐怕不能再生育,因此,许家主动找霍家退了亲。 而她父皇又在这时指了婚,万一霍宁珩误会是他们父女指使人害了许玉若,如何是好? *** 萧慕微很快就等来了这个见霍宁珩的机会,那就是秋狩的到来。 隆丰围场草甸起伏,入目是一片淡淡金黄,净澈的水泊铺着如镜的光,一匹匹骏马如云彩般来去,置身其中,实感秋高气爽,心脾皆沁。 有幸来参加秋狩的世家姑娘们,都是无比欣悦,因为,在秋狩的时候,能接触到许多平时只能远观的青年才俊。 霍家长房只有霍宁珩一个男丁留在京中,他自然参加了今次秋狩。 这是当朝惯例,在外手握重兵的家族,必须将嫡长子留京。既是培养,亦是留质。 原本霍宁珩是最受欢迎的。但是如今,众位贵女都没有再向霍宁珩表示倾慕之心,因为,大家都已经知道,皇帝给宸阳公主与霍宁珩赐婚的消息。 可最吸引贵女们目光的,仍旧是霍宁珩。他穿着一身浅色箭袖骑服,策马而行,连皇族也难有那样的神采风姿,实在叫人过目难忘。 只不过,霍宁珩的话比较少,追猎的时候也总是不疾不余,保持在队伍中前的位置,猎的数目亦不多,完全没有出风头的意思。 萧慕微便站在高高的眺台上看着他。 霍宁珩最喜欢每年的秋天,因为,每年的秋天,他的弟弟霍宁珘,都会从关中回来看他。今次参加秋狩,弟弟却是没法与他私下见面。 因此,霍宁珩对这秋狩,实在无甚好感,不过是当完成任务一般。 *** 第一天,萧慕微没跟霍宁珩说上话。第二天一早,她便听说父皇在皇营里召见霍宁珩,她便赶过去等着,等皇帝与霍宁珩一起走出来,立即上前,说:“四哥,你陪我去跑跑马吧?” 霍宁珩武艺出众,皇帝看了看他俩,同意道:“宁珩就随公主去吧。”在皇帝眼里,所谓的陪,自然就是霍宁珩为萧慕微做公主护卫的意思。 见皇帝开了口,霍宁珩便道:“臣遵旨。” 两人的马顺着小溪一前一后地行进,速度不算快,远离营帐后,萧慕微索性下了马来,坐到一块石头上看傍晚的云霞。 霍宁珩按照萧慕微的要求,去不远处的树上给她摘野果,取了几颗果子回来,他见只有自己的一匹马在,便问:“公主的马呢?” “我的马不听招呼,自己跑掉了。”萧慕微蹙着眉叹气,白嫩而娇艳的面庞写满遗憾。 但她的伪装何其稚嫩,怎么可能骗过面前的男子。 显然,是她自己让马跑掉的,霍宁珩很清楚。他看萧慕微片刻,没有戳破她耍的小心机。只默默将自己摘的果子递给萧慕微。 萧慕微借过一颗,端详这种青色的果子片刻,拿出自己的手绢一边擦着,一边笑道:“谢谢四哥。不过这个果子看着应当很酸吧?”但她心里却是甜的,霍宁珩给她摘的呢。 “不酸。”霍宁珩道:“这种果子叫山槐果,很甜,公主可以尝尝。” 萧慕微却是伸出白皙的小手,将第一颗果子喂到霍宁珩嘴边,道:“四哥先吃。”这是她要亲手喂他吃的意思。 霍宁珩垂眸看着这个大胆的小公主,沉默着,萧慕微也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 萧慕微才十四岁,她是属于前边长得不算高,但一直长到十七岁才停止长高的。因此,萧慕微现在的个子有些矮。 而霍宁珩已经十九岁了,在他看来,萧慕微就像个孩子似的。 她扬着头,眼也不眨地看着比她高了不少的霍宁珩,与他对视也不觉得羞涩,觉得他实在长得好看,这样好看的霍四哥,等她满了十五岁,就是她的了。 霍宁珩当然没有如萧慕微所愿,他怎么可能就着她的手就吃果子,道了谢,倒是没有拒绝,而是将果子接了过来。 两人都不作声地吃了果子,萧慕微又玩了会儿水,便开始回去。 “四哥,这样远,我们一起骑马回去吧。”她提议道。 “我牵马,公主乘坐就行。”霍宁珩道。 “我昨晚夜风吹多了,头有点晕。刚才一路跑马过来,头似乎更晕了。我不想一个人骑马,四哥,我们一起骑吧。”萧慕微才不想放过这样亲近霍宁珩的机会,而且她的头真的有些晕。 霍宁珩蹙眉,道:“公主伸出手来。” 他捉着萧慕微的手腕,竟还真有些染风寒的症状。他陡然遇到萧慕微,先前还没有注意到。便答应了。 萧慕微年纪还小,才十四岁,但胸前那丰盈饱满的线条,却已很是分明。 她坐在霍宁珩的马背后面,主动地就环上了前面男子的腰。那柔软丰弹的两团,自然也紧紧贴上了霍宁珩的后背。她浑然不知自己的动作对男性是一种怎样的冲击,也从未这样想要靠近过谁。 霍宁珩身体微微僵了僵,道:“我还是为公主牵马罢,不会让公主摔下来的。” 霍宁珩刚下了马,便见对方一匹骏马疾驰而来。 马上坐着的,正是洛阁老的嫡长子洛承缙,也是三皇子的伴读,算是萧慕微从小的玩伴,与萧慕微时常在一起往来。 “公主。”洛承缙仿佛不知道萧慕微与霍宁珩已定亲般,只朝霍宁珩略微颔首,径直来到萧慕微面前。 番外1 - (中) “阿缙。”萧慕微也打着招呼。她与洛承缙自是十分熟悉。 洛承缙道:“公主怎走得离营地这样远?这一带若有猛兽出没,或是别的危险怎么办?” 这话看着是对萧慕微说的, 洛承缙这时却正眼看向了霍宁珩。大家都是显贵子弟, 来往的圈子差不多, 两人自然也都是认识的。 萧慕微立即道:“这不是与四哥一起的吗?是我不让他们跟着的, 累赘得很。不管什么危险, 四哥一个人就能对付。”她一边说还一边看向霍宁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信任与崇拜显而易见。 霍宁珩没有什么反应。对洛承缙的别有所指, 也仿佛听不懂般。对着这些明争暗斗, 完全不看在眼里, 更不放在心里。 洛承缙在贵族子弟中也算尤为优秀, 只是,与霍宁珩在一起, 光芒就黯淡了。 他一拳打在棉花上, 微微抿了抿嘴角。他就是不喜欢霍宁珩这个样子,明明冷淡清高,却被所有人视为理所当然, 还要去追着捧着的样子。而且居然还有不少老臣夸霍宁珩谦逊, 他着实没有看出对方谦逊在何处。 京中不知多少子弟倾心萧慕微,皇帝的掌上明珠,霍宁珩轻易地得到公主的心,却丝毫不感激的样子。 “也是, 霍四哥文武皆是拔众,让人佩服。”洛承缙笑了笑, 他比霍宁珩小一岁,历来也是跟着叫霍四哥。 霍宁珩当然知道,洛承缙自幼出入宫廷,萧慕微与洛承缙算得上青梅竹马。 他看洛承缙一眼,没有接他这句话,只道:“公主,走罢,该回去了。”人不舒服就该好好休息。 “好。”萧慕微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竹马有些多余,原本她想要霍宁珩上来骑马的,她太喜欢刚才从后依靠着他,搂着他的感觉。那样温暖宽阔的肩,靠上去便不想离开。 现在却只能三个人一起回去。 路上,洛承缙数次找萧慕微说了几句话,但霍宁珩却是一路无话。萧慕微便不时看了看霍宁珩,就怕他觉得受冷落,见他神色如常,才放心下来。 霍宁珩倒是一直将萧慕微送到她的帐篷外,道:“我回去给公主拿药。先让嬷嬷给你备沐浴的热水。”萧慕微就是普通的风寒,不用找太医,他自己也带着些药。 洛承缙也不好跟进公主帐中,关心两句,便也离开了。 霍宁珩很快回来,带来他自己做的药丸子,也带着让萧慕微泡澡的草药袋。 萧慕微看着霍宁珩手里的东西,心里一阵甜蜜,觉得霍宁珩还是关心自己。有些舍不得他走,便说:“四哥,你进来坐坐啊,帮我看看我新画的一幅剑阁山居图罢。” 霍宁珩看看萧慕微,道:“我就不进来了。公主先泡个药浴,再吃了这药,风寒很快就能完全好了。” 萧慕微只好点点头,其实她的身体不算太娇气,她也不知怎么这次来隆丰围场,突然就风寒了。 霍宁珩离开的时候,萧慕微还站在帐前看了一会儿他修长挺拔的背影。 萧慕微的奶嬷嬷邱氏就站在帐中,看着萧慕微与霍宁珩的整个对话,既喜悦又担忧。 萧慕微一出生,就有当时的国师称,这位公主是给皇帝添福增运的命格。加之萧慕微的确生得极为可爱讨喜,别的公主容貌普通,唯独这个公主从小就是个绝色美人胚子。 种种原因加起来,萧慕微一直受到皇帝特别的宠爱,连带让萧慕微的母妃也得了恩赏,竟是母凭女贵,被封为了贤妃。 这位公主从小什么也不缺,因此也不见她主动讨要什么。这位霍四公子,应该是公主第一次向皇帝讨要的了。 *** 后来的几天,萧慕微胆子变得更大,借着自己与霍宁珩有了婚约的缘故,索性去往霍宁珩的营帐那边。 走到路上时,远远她就见正在举行的雅谈正论,数名世家公子都聚在一起讨论,霍宁珩当然也在。 萧慕微便停了下来,借着自己所在的草甸位置较高一些的缘故,躲在一个帐篷旁看向那边。 霍宁珩的人缘是很好的,他仿佛天生有种感召力,总是会令接近他的人,如沐清风,心生向往。贵族子弟中,但凡比他年纪小的,几乎都会恭恭敬敬叫一句“霍四哥”。 萧慕微很喜欢看霍宁珩被一众人包围,而后,众人纷纷为他的才华而折服。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觉得与有荣焉。 但那边毕竟男子太多,萧慕微就没有 AD4 再看,而是径直来到霍宁珩的营帐外。 帐外守着的岑索看到萧慕微的出现,愣了愣,道:“公主。” 萧慕微朝岑索笑了笑,还点了个头,道:“你忙,我在里面等着四哥回来。”便大摇大摆,以未来女主人的身份进入了帐中。 只是,这一等,萧慕微没想到自己会等到睡着。 霍宁珩回来时,就见自己的榻上有个小巧身影。他走到近前,只见那张雪肤花貌的脸庞被薄毯捂得酡红,嫣红娇嫩的菱唇微微张开,呼吸细细的,睡得正酣,正是萧慕微。 霍宁珩站在榻边,端详对方片刻,喜欢他的女子很多,他一直都很清楚。但他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女孩,会像萧慕微一样。 霍宁珩站在原地,终于道:“公主,公主。” 萧慕微被他唤醒,怔怔看到面前的人,反应了一会儿,才欣喜笑道:“四哥,你回来了?” 霍宁珩却是微微沉着脸,淡声道:“公主,我是个男子。公主与同你交好的洛承缙等人,也是这般不拘小节?” 萧慕微一愣,反应过来,霍宁珩是说她睡他床的事,忙解释道:“当然不是。因为等着你太困,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我对别人并不这样,我们不是快成亲了么?”其他男人的被窝,她还嫌不干净,根本都不会靠近,哪里会这样赖着不走。 萧慕微见霍宁珩的神色似乎好看一些,便又笑着道:“四哥,你别生气了,可好?” 生气?霍宁珩回想着自己之前的态度,按下心中讶异,只是道:“公主往后与男子相交,要多注意些。虽然你贵为公主,但到底人心叵测。” “我知道了,四哥。”萧慕微立即答道。连在宫中上课,她也没有这样听她老师们的话过。她顿了片刻,又道:“四哥,我有点饿。” 霍宁珩闻言看看她,声音不再如先前的冰冷,道:“公主可要吃烤肉?我在外面摆了个烤架。” “要。”萧慕微立即从床上爬起。霍宁珩亲手烤的食物,她当然要吃。何况她真的感觉饿了。两人便一起去到帐外。 从这天后,萧慕微便跟霍宁珩约好,每天傍晚都聚一会儿,霍宁珩拗不过她,便答应了。这段时日,萧慕微哪怕后来在重阳观忆起时,也觉得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 秋狩结束,回到京中,没过多久,朝中却生出一场轩然大波。 霍家被传出私囤粮草、军械,并没有如数上报,恐怕有不臣之心的言论。 各地的兵马、粮草、军械数量,都是要求上报给中央朝廷的。哪怕各地是自给自足,也要求上报。 为的是中央朝廷掌握各地军情,了解本朝的军事实力到底如何,也是为了防止这些家族谋反。 各地群雄世家都有私兵,也私藏着各类军需,尤其是在中央统治越来越薄弱,各地动乱越来越多的情况下。 霍家也不例外,但一直很隐蔽。霍家也不相信是朝廷掌握了他们的明确证据,觉得只是有人风闻弹劾。而正好皇帝想整治各地越来越乱的军阀势力,便想通过霍家来助推此事。 霍家一直对朝廷表现得太忠心太驯服,让萧家觉得霍家是好拿捏的,皇帝便听信了近臣鼓动,想要借此让霍家交出一部分兵力与粮草。说起来,当今皇帝喜好字画、雕刻、马球,但于政务,实在是不太得心应手的。 皇帝有心借敲打霍家,来以儆效尤。谁知向来对朝廷驯服的霍家,这一次竟借口称因为蒙古犯边,并未将朝廷要求进献的部分军需交上来。 而皇帝命人暗中去北境查访,查探回来的消息称,蒙古依旧是慑于霍家军之威,在边境如常的小打小闹,根本称不上多大的“犯边”。 有人便暗中对皇帝进言,说是霍家必然是认为皇帝看在萧冲邺与宸阳公主的份上,不担心皇帝会拿霍宁珩怎样,才拒不上交这部分。尤其是觉得公主已经指婚给霍家,公主又倾心爱慕霍宁珩,根本不会真的动霍宁珩。 皇帝因此下令,将霍宁珘也召回京。一个嫡子的分量不够,便要看看,两个嫡子的分量够不够。 皇帝认为霍家严重阻扰其的进程,一怒之下,又在此时下诏,解除霍宁珩与萧慕微的婚事。 萧慕微听说了这个消息,自是担心,试着给霍宁珩传了几次书信,都是石沉大海般的没有任何回音,压根没有成功。 她的全部消息来源也被封锁,无法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番外1-(下) 萧慕微甚至试图像以前那样乔装出宫去,谁知皇帝命人将她看得格外严。 她很快就听说, 她的母妃请求父皇下旨, 给她重新赐婚, 下嫁洛家。 萧慕微自是不肯, 与贤妃大吵一架, 还去找皇帝哭诉。谁知,向来疼爱纵容她的皇帝, 这次却压根不见她, 似是下定决心要断绝她的念想。 她又去找到萧冲邺, 萧冲邺看看她, 却也是什么都闭口不谈。 萧慕微得不到霍宁珩的消息, 自是十分担忧又难受。她也隐约明白,霍家应该是做了什么令她父皇不满, 甚至是震怒的事。 终于有一天, 贤妃来到萧慕微宫中,开始反过来劝导萧慕微,道:“微微, 霍宁珩可不是个简单的。你可知道, 这段时日,一直是霍宁珩在京中与你父皇周旋,表面顺着你父皇,说霍家在尽力设想调遣兵力, 送入京中。谁知,他暗地里筹谋的又是另一套!霍家的人一晚上皆从国公府消失不见。霍宁珩本人也离京了。你说说, 霍家这是什么意思?”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腕。将你嫁给这样的男人,以你这个性子,是一辈子也无法掌控他的。你可千万不能为了这样一个霍宁珩,与你自己的父皇闹得不愉快,不值当。你安安心心嫁给洛承缙,毕竟承缙是在宫中看着长大的,比霍宁珩要值得信任。” 萧慕微只是个小姑娘,她再想念霍宁珩,也没有办法脱离皇帝的掌控。 更何况,她是受尽恩宠长大的,历来对自己的父皇母妃颇具孺慕之情,很是孝顺。 这样的两边为难,令萧慕微精神总是恹恹的。可她没有再在贤妃面前提起过霍宁珩,似乎是已接受,她与霍宁珩的有缘无份。 她渐渐已想明白,就像她不能为霍宁珩背弃父母,霍宁珩也不可能为了她,就视家人与霍家将士性命于不顾。他始终还是要担起他身为霍家嫡长子的责任。 她只希望霍宁珩能平安无事,顺利躲过此次难关,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贤妃又带着萧慕微去了几趟华严寺祈福,洛承缙每次都跟在萧慕微身旁,以侍卫官的身份,几乎是寸步不离地护卫着她的安全。 为了不让贤妃太担心自己,萧慕微与洛承缙如常的有说有笑,看在旁人眼里,萧慕微与她这位新的准驸马之间,感情是十分投契要好。 萧慕微也不知,已有人将她与洛承缙这一幕迅速传信禀报给霍宁珩。 而皇帝已调派山西的兵力,准备讨伐霍家,岂料蒙古这时真的南侵,才让霍家躲过一劫。 她这时也收到一封信,信上是霍宁珩问她,愿不愿跟他离京去关中。萧慕微想了想,始终做不出抛弃父母一走了之的事,终究是拒绝。 *** 与蒙古这一仗,霍家打了三个多月。然而,被皇帝质疑有不臣之心的霍家还未有所动作,永王萧真却是发动了谋逆。 萧真是萧慕微和萧冲邺的亲叔叔,从前在东南带过兵,回京以后瞧着是个规矩老实的,谁知就是这个叔叔,却对皇宫发起了大屠杀。 宫中乱成一片,到处是厮杀与惨叫声。内廷的火焰连绵成幛,夜空也被照亮。 无数士兵涌进皇宫,将拥着舞姬饮酒的明成帝团团围住,萧真亲自拿下了明成帝。 说起来,明成帝也就是占着嫡子的身份才当上这皇帝,若论理政的能力,还有识人眼光,是真的比不上其他兄弟。 不少宫人与部分妃嫔也受到杀戮,所幸对几位公主的寝殿,萧真倒是没有下杀手,皇子们当时大都在箭亭,能逃的也都逃走了。 萧真很快下达追捕令,要将明成帝的儿子们一一捉拿,可这些能逃走的皇子们,都是有外家支持,或是有重臣效忠的,比如萧冲邺,正是在霍家的帮助下离开。 也因此,大乾的内乱正式拉开帷幕。 *** 而被明成帝所信重的洛阁老,也在此次萧真谋逆中立下大功。 洛承缙对父亲背叛明成帝的行为极为愤怒,质问道:“父亲这般,要我怎样向公主交代?” 洛阁老道:“事情已经发生,还能怎样交代。萧真上位之势不可阻挡,没有你爹我助他一臂之力,也有的是别人。到那时,咱们洛家要如何立足?” “你不是一直在霍宁珩面前抬不起头?如今咱们洛家的地位,足够你与他对等。再说……”洛阁老看了看洛承缙,道:“爹已经向萧真禀明,宸阳公主,自然还是你的。” 洛承缙便没有说话。 萧慕微与姐妹们一起,被带到西林苑。虽然仍有宫人服侍,但却毫无自由可言。 公主们不久后便知道,萧真留下她们,没有取她们的性命,原来并非好心,而是为了羞辱。让明成帝的在天之灵也难以安息,以泄他多年来忍受明成帝打压的心头之恨。 这些公主们表面仍旧享受锦衣玉食,实际却如最高等的皇族家妓,被萧真打算用来招待文武重臣。为萧真立了大功的,或是萧真极想招揽的,他就将人带到西林苑。 她们的这个叔叔,心里阴暗扭曲,已有些残暴扭曲,对明成帝嫡脉的公主们虽是如此,但对萧家其他宗室和权臣却是极尽拉拢。 在安和公主被萧真的人带到前苑陪伴观赏歌舞,宴后却被权臣强行玷污之后,公主们就开始变得战战兢兢。 萧慕微是被暗里觊觎得最多的一个。有资格进入西林苑的重臣,又有赏玩公主心思的人中,无一不是最想得到她。但萧真却迟迟不准人碰萧慕微。 哪怕是萧真答应过洛阁老,将萧慕微赐婚给洛承缙,却也只是允许洛承缙到西林苑探望萧慕微,不准两人发生实质关系。 洛承缙便时常进西林苑,到萧慕微的殿室找她,劝导萧慕微道:“公主,为了保全你,我只有先与萧真周旋。你必须明白,你现在得答应跟着我。因为你若是不跟我,我便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在皇上那边出头保护你。我担心……” 萧慕微明白自己的处境,若是让她选择跟着洛承缙,做个正室。还是跟安和姐姐一样,有可能被不同的男人冒犯,她当然还是愿意选择洛承缙。便朝洛承缙沉默点了点头,意思是她选择跟他。 洛承缙大喜,便又道:“公主也知道,许玉若是霍宁珩过去的未婚妻,她现在也去了关中,在霍宁珩的庇护下生活。” 洛承缙只这么说一句,足以令萧慕微自己想象。萧慕微也不知霍宁珩心里对他那前未婚妻是个怎样的想法,沉默一阵,依旧没有说话。 霍宁珩让她跟他走过,是她自己没法去。她并不怪霍宁珩。 洛承缙却是突然将萧慕微拥进怀里,萧慕微一怔之下,开始挣扎,洛承缙却紧紧抱着她不放,道:“公主,贤妃娘娘还没有死。” 萧慕微闻言,震惊得停下了挣动,待在洛承缙怀抱里,想听他继续说,说她母妃的下落。她的确没有看到她母妃的尸首,但却与她的母妃失散,失去对方音信。 洛承缙收紧手臂,这样玉软花娇的公主,姣美动人的身体,活泼娇憨的性子,她的一切,终于还是他的。从小他就守护着她,倾慕她,想要尚公主,做她的驸马。 可是,半路却出现一个霍宁珩,令他险些就失去了她。 洛承缙越发新潮澎湃,呼吸变得粗重,几乎想立即将这个奉为神女般的公主抱到一旁的榻上,与她行巫山雨云之好。 萧慕微不知这个从小长大的竹马心里的旖旎心思,只顾着问:“阿缙,那你告诉我,我母妃在哪里?” “贤妃娘娘被她身边的内侍福海带走,现在应该是逃去凌州了,公主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带你去与贤妃娘娘团聚。” “真的?”萧慕微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母妃还活着。 “当然是真的。” 洛承缙道。 霍宁珩站在水岸另一端,远远看着抱在一起的洛承缙与萧慕微,有一会儿没有动,他很快收回目光,清明的目中凝出寒意,挪步跟着萧真的人走开。 *** 霍宁珩正是被萧真再次“请”回京城。 萧真决定拉拢霍家,毕竟,在抵御蒙古上,霍家的作用实在太大。哪怕是原班兵马,换个人去统帅,却未必能镇守住北关。因此,他为被明成帝打压的霍家平反,重用霍家。 萧慕微还不知霍宁珩回京,也不知道霍宁珩已来过西林苑,想要先见见她。 但她很快与霍宁珩再次有所交集,且是最为亲密的交集。 夏夜的星河在墨色的天空缓缓流淌,静谧的西林苑此刻丝竹喧嚣,萧真今夜在此设宴,招待一干臣属。 宴会之前,安和公主便在萧慕微怀里哭泣,说自己害怕。萧慕微自是安慰着她。 安和的心中实则极为不平,她与另两名公主都受了侮辱,而萧慕微和安平两人却还好好的,尚未被让人糟蹋过。 而萧真之所以没让人任何动萧慕微,当然是想用她来牵制霍宁珩,他今晚要试探一下,看看霍宁珩对他那侄女到底有没有上心。 宴后,只有萧真与霍宁珩两人,萧真就道:“废帝戏耍霍家,先是主动赐婚,转眼又将我那侄女许配给洛家。给霍四郎这样的人物平添难堪。实在叫朕旁观,也觉为你不平。” 霍宁珩对此未作表态。 萧真便又道:“朕极为赏识你,还有你的弟弟霍宁珘。萧冲邺既已亡故,你们两人便跟着朕罢。你们若愿为朕所用,朕自然会论功行赏。” 霍家占着关内,将关外往西域的生意几乎垄断。又有远洋诸号商船,与南洋及更远的外海也做生意。萧真也跟明成帝一样,垂涎霍家的财富。但萧真现在又需要霍家镇守北疆,他才能安心对内镇压各个边州。 萧真提了自己在军事上对霍家的要求,最后才道:“说起来,朕的侄女慕微也算亏欠了你,朕有意令她弥补。就在今晚罢,朕已命人,为你准备了惊喜。” 霍宁珩一听“惊喜”二字,就知萧慕微那边今晚有状况,自是道:“那便多谢皇上。”他既要表现出有兴致,又不能表现得对萧慕微太过重视。 霍宁珩很清楚,萧真不会允许他带走萧慕微。萧真想靠霍家争取时间令他的政权更稳固。霍家也要争取时间令自身变得更强。双方若是这时候斗起来,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便宜的是别人。 萧真笑了笑,道:“何需言谢。”霍宁珩与洛承缙的价值谁更大,他还是分得清的。又道:“来人,带霍四郎去公主那边。” *** 墨鹊等宫人也睡得颇沉。有人推开萧慕微的房门走进来,里面的婢女也没有任何反应。 灯火却是亮的,鎏金灯台上的烛全都点燃,让人将屋里的情景看得清楚。 霍宁珩来到萧慕微的榻前,少女的身体雪白纯洁如新开的莲,娇嫩的身躯此时却是裹在一袭艳红的薄纱裙中。 丰盈的胸脯,蕊尖俏立,从平坦的小腹往下,是朦胧薄纱根本遮盖不住的景色。 霍宁珩呼吸顿了顿,历来静如冰湖的眼中染上暗色。检查萧慕微的情况后,他发现她是中了“月楠红”,若是不立即交合,自会损及身体,从此有气血难调之苦。 说起来是公主,可若是正好经历改朝换代的公主,实在是比普通女子命运更坎坷。尤其是萧慕微这样的容色,还曾经是可望不可及的明成帝掌珠,多少男人想从她身上找到成就感。 她似乎正在从昏迷中幽幽转醒,可即便是半睁开眼,那眼中也是无神的,随即转了个身,又想继续睡。 随着她翻身的动作,妖娆起伏的腰肢和臀的曲线也展露出来。少女身后的红纱被绷得格外紧,紧得让人担心她被勒得不舒服,只想帮她松开。 静立一瞬,霍宁珩熄灭其他灯火,只留一盏小灯。 萧慕微感到灼热的气息弥在她的脖颈间,酥酥麻麻的,她嘤咛一声,主动拱起身体。 他顺势掐着她的腰,带向自己。那红纱裙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轻易被撕裂开来。 …… 担心少女初初破苞的身子承受不住,也不想在她身上留下痕迹,霍宁珩的动作始终很温柔。 结束后,霍宁珩将萧慕微收拾妥帖,才离开了她。 待到天明,霍宁珩便向萧真道:“臣可以答应皇上的要求,但我亦有条件。” 萧真道:“你讲。” 霍宁珩道:“臣要让公主去重阳观清修。公主既然已是臣的人,臣便不希望有别的男子接近她。” 萧真也很爽快,道:“好。” 这才算达成约定。 *** 萧慕微果然离开了西林苑,独自住进重阳观。 萧慕微自始至终不知自己为什么能离开西林苑,重阳观虽然生活清苦不少,但好歹是没有人去扰她。 霍宁珩却不能一直在京中,留了人在萧慕微身边守卫,便离京为萧真领兵攻打江西。 霍宁珩自然不是真心归顺萧真,因为萧冲邺并没有死,而是埋名改姓,生活在民间。霍家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扶持萧冲邺上位。 此后约莫半年,在湘中一战,霍宁珩的右腿因救霍宁珘而受伤。就连当时的医师圣手白颂景,也不敢保证他的腿有好起来的一天。 霍宁珩再豁达,可毕竟是做惯天之骄子的人,陡然面对这样的意外,初时又如何能接受。 自从受了腿伤,霍宁珩会在夜里去看萧慕微,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后来,洛承缙带兵包围重阳观,萧慕微跟着洛承缙离京。 霍宁珩听闻这个消息时,曾经也想过,以他的残躯,不如就放了萧慕微与洛承缙离开。 谁知,洛承缙却在真定被流民军所偷袭,逃亡中死于箭伤。萧慕微被洛承缙的下属保护着往南而去时,被霍宁珩命人带走。 短短几年,萧慕微经历无数。原本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已是心如静水。 直到霍宁珘带兵攻入皇宫,一箭结束萧真短暂而荒唐的皇帝生涯,扶持自己的外甥萧冲邺登基,萧冲邺才迎了自己这位姐姐出重阳观,并赐封恪淑长公主。 她的人生,也从这个新的封号重新开始…… 番外 2 容夫人重生了,重生到她三十来岁的时候。她的嫡长子霍宁珩今年十三岁, 她的小儿子霍宁珘, 今年十岁。 她用了两日, 才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 说起她的上辈子, 实则很顺遂, 丈夫一生只有她一个妻子,没有纳妾。两个儿子尤为出众, 小儿子霍宁珘最后还做了皇帝, 让她享不尽的尊荣。 但若说她上辈子有什么心病, 那大概是她小儿子霍宁珘的感情路。 她一直以为自己那儿子冷情冷性, 谁知年纪轻轻当了皇帝之后, 却抢来一个姑娘。 那姑娘竟是跟他订过婚的陆莳兰。只不过后来,这陆莳兰又被陆伯爷做主, 许给了东夷萧隐, 只是尚未与萧隐成亲而已。 她的儿子将陆莳兰留在后宫里,据宫人私下禀报她说:“白日里,皇上很少与陆姑娘说话, 但到了晚上, 夜夜都是宿在陆姑娘屋里的,索要得叫一个厉害。” 一日早上,容夫人突然去了霍宁珘的寝殿一趟。 她便看到陆莳兰那么个清清丽丽如雪白兰花瓣的姑娘,裹着淡紫雾纨裙在龙床上, 睡得昏沉沉。薄被只遮了小腹的位置,纱裙下满是欢爱的痕迹, 看了就知,昨晚上,被自己那身强力壮的儿子不知怎样逞凶。 容夫人只觉,连她这岁数,看了都臊得慌,又有些气愤自己儿子,硬是给气走了。 一直到容夫人重生之前,那两个孩子也总是不那么安生的。 说来还是她儿子太喜欢陆莳兰这姑娘,却不知道该如何将错过的姻缘掰回来。 *** 因此,容夫人这一世,别无他求,就是希望小儿子和小儿媳早些认识彼此,情意相投,一生和和美美! 容夫人生出想抱陆莳兰做童养媳的心思,但以他们霍家现在的地位,还没有将陆莳兰抱到陆家来养的理由。 容夫人是随丈夫住在关中的,她便特地动身,去往京城,决定去一趟陆家,看看情况,再做定夺。 恰好,回到京城肃国公府,容夫人便听说陆家老夫人病危,她借着给陆老夫人探病为由,带了老山参等物,到陆家登门。 未来婆婆登门,陆莳兰当然被叫出来见面。容夫人便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儿媳,才只有五岁的陆莳兰。 小娃娃今日穿的是一袭鹅黄小袄裙,头上两个小鬏鬏绑着璎珞带,软糯糯的包子脸,雪白晶莹的皮肤,黑溜溜的大眼睛,粉红的嘴唇轻轻抿着。 陆莳兰走上前来,两只带着肉窝的小手交握在腹前,右脚挪后,微微颔首屈膝,短短小小的微胖身材,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那嗓音更是清甜甜的,跟只小夜莺般,道:“莳兰见过容夫人。” 容夫人愣了一愣,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变得格外地软,都快融化成一滩水。 陆家正是愁云惨雾的时候,小陆莳兰才没了娘亲,看得出来是不开心的,却很懂事知礼。看得她见了,都想立即去抱一抱,亲一亲。 这么可爱的两个孩子,陆夫人怎么就舍得离开呢。容夫人偷偷抹了抹泪。 *** 为了陆莳兰,容夫人每隔一天便登门去看望陆家老夫人,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带进陆家。 陆家老夫人却还是熬不过今秋,容夫人见老人家也算爱惜孙女,便厚着脸皮提出自己的要求,说是想将陆莳兰抱到霍家去养着。陆家老夫人见容夫人这般诚心,也担心林氏对孙女不好,临终前同意了她的请求。 容夫人知道陆家深藏不露,原本担心陆伯爷不同意,但是陆伯爷居然也二话不说地同意,倒是令容夫人有些担心谨慎,陆伯爷怕是有什么算计。 恰好陆连纬要带着陆槿若去一趟岭南,陆莳兰去霍家的事便这样决定下来。 陆莳兰虽然舍不得哥哥陆槿若,但终究是含着眼泪,被容夫人带走。 两人在去关中的马车上,一直都在一起。容夫人的长女早已及笄入宫,家中只有两个小子,拥着这样可爱软嫩的小丫头,心中自是母爱泛滥。 两人朝夕相处半个月,感情越来越好。容夫人渐渐开始引诱陆莳兰叫她“娘亲”,小娃娃却还是只叫“夫人”。 容夫人也不着急,只是待孩子更为用心。 *** 陆莳兰人还没到霍家,她要来霍家的消息却已在霍家传遍。 霍家三房的儿子加起来,不算多也不算少,有七个。大家听说霍宁珘的小媳妇儿要来,都很好奇。 兄弟们在一起时都在讨论,这样小就来霍家,霍小七怕是娶了个厉害媳妇儿,成日要管束着他的。 霍宁珘是个散漫的,最不喜欢受束缚,听说母亲要把他的未婚妻接到家里来养,其实是不大高兴的。 容夫人带着陆莳兰回到关中霍府时,霍宁珘“正好”跟着二叔去了关外,往西域去游历,也没有来迎接。气得容夫人有一阵子没说出话来。 倒是十一岁的老六霍宁瑧,还有旁支七岁的霍简,在看到小陆莳兰后,立即屁颠颠儿地跟前跟后,想要保护这个可爱的小妹妹。 陆莳兰才只有五岁,还不懂未婚夫是什么意思,对男孩子也没有概念,没有见到霍宁珘,并没有什么失落。 虽然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小淑女,但陆莳兰毕竟有个同胞哥哥,从小跟哥哥在一起,被男孩子带着,她背着母亲的时候,其实还是淘气调皮的。 现在又被霍宁瑧与霍简带着,到处玩玩看看,摆脱了过去在陆家严厉的管束,又变得活泼起来。 陆莳兰太小,自然是住在容夫人的院子里。容夫人为她准备了很多特制的东西,比如小箜篌,小动物形状的珠钗……各种漂亮的衣裙自是更不用说。 关中对女孩子的约束少,陆莳兰也交了几个朋友,宋情也在内。 过了三个月,霍家上下都知道七少爷的小少夫人是个极为可爱讨喜的孩子。 霍宁珘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十岁的霍宁珘,已是个身姿挺拔,芝兰玉树的小小少年,更是从小就在奇门与机括上天赋奇高,加上出众的气质,无论走到哪里,都已经能引来许多人侧目。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死党宋端,连颂心两个孩子。都一起来拜见了容夫人,还给了容夫人从西域带回来的礼物。 容夫人一一谢过孩子们,唯独对自己的儿子是不满的。 等宋端和连颂心走了,容夫人便提起了陆莳兰的事。 容夫人一直观察着小儿子那张俊脸,果然见他满眼写着“烦人”两个字,显然对她这个安排很反感。 容夫人装作没有看到,在心中道,小屁孩,你现在不高兴,不耐烦,以后不知道有多感谢你亲娘我。 霍宁珘虽然才十岁,但已是天南海北地到处跑了,在外见多识广,一个五岁的女娃娃自然没有多大吸引力。不过,想着是自己的媳妇…… 容夫人见他往里间看了看,道:“你莳兰妹妹已经睡下了,你想看她,明早再来吧。” “谁想看她?”霍宁珘慢吞吞说完,便打算要走。 容夫人却是叫住了他,问:“对了,你从西域回来,给你莳兰妹妹带礼物了么?” 霍宁珘想了想,这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锦盒,放到桌上,道:“这个就给她吧。” 霍宁珘是一惯的漫不经心,放下礼物就完事。 容夫人看着儿子这副做派, 往日习以为常的事, 今次却有些不悦。道:“小七, 哪有你这样送人东西的, 明天你亲手将这礼物送给莳兰。好了, 你先走吧。” 霍宁珘诧异地微微挑眉,看看容夫人, 发现自己这母亲实在不对劲。要说起来, 容夫人历来最偏疼的, 就是霍宁珘这个小儿子。每次见到他, 都是巴不得他多留一阵, 与她多说几句话,多吃点她准备的吃食。 当然, 霍宁珘记忆中的, 是还没有重生前的容夫人。而现在他眼前的,却是重生后的容夫人。 霍宁珘并不知道,容夫人自从养了陆莳兰那只粉糯团之后, 就对越来越独立和强势的儿子们没有多大兴趣。 容夫人每天都会亲自过问陆莳兰的着装打扮, 膳饮和作息。她以前做来没人吃的甜点,也都有了去处。 小陆莳兰总是对她撒娇,还甜甜地笑,比她儿子惹人疼爱得多。 而且, 小娃娃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她的悉心照顾, 她的两个儿子不仅能照顾好自己,都能够去祸害别人了。 “……”霍宁珘抿了抿嘴角,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带着自己的锦盒,满头雾水地离开。 任他再聪颖敏慧,一个十岁的男孩子,也无法体会一个老母亲对幼儿的心情。 *** 陆莳兰清晨醒来时,容夫人来到床边,先将她抱一会儿,才道:“你七哥昨晚从外边回府了。今天你们见面,莳兰想穿哪条裙子啊?” “七哥回来了?”陆莳兰眨眨眼睛,充满好奇与期待。她虽不懂未婚夫到底是什么,但在长辈的影响下,也知道霍宁珘跟别的男孩是不一样的。 她想一想,道:“那……我要穿那条花底晶珠的裙子。” 那是陆莳兰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橘粉色的纱罗裙,裙摆满绣缠枝茱萸纹,膝盖以下的每颗茱萸果都不是刺绣的,而是红晶珠,俏皮又闪烁。 “好。”容夫人道。一旁的季嬷嬷立即让人去取来。 半年下来,因为容夫人的宠爱,陆莳兰变得更加开朗,但是,也因为容夫人太过宠爱,她……变胖了。 容夫人是不觉得陆莳兰胖的,可陆莳兰穿上这条裙子,腰部的确腰比从前紧了一些。 陆莳兰也感觉到腰有些勒,穿好这条新裙子后,牵着裙幅,问:“好看吗?夫人。” “好看,我们莳兰穿什么都好看。”容夫人打量着小娃娃,颔首道。 陆莳兰闻言才笑了笑。她很喜欢容夫人,容夫人跟母亲一样美丽,温柔,对她极有耐心。她对继母林氏难以生出亲近之心,但是对容夫人,却很是喜欢。 季嬷嬷心里也很感激容夫人,为了让陆莳兰讨得容夫人更多喜爱,好有人庇护着,便主动将自己的位置放后放一些,多让陆莳兰与容夫人亲近。 给陆莳兰梳头发的时候,季嬷嬷便说:“姑娘,七公子回来了,那是你以后的夫君,你要与七公子做最好的好朋友,知道吗?” 季嬷嬷知道,让陆莳兰把霍宁珘当成夫君对待,她不懂该怎样做。让她跟霍宁珘做最好的朋友,她就知道该怎样做了。 陆莳兰便道:“嬷嬷,莳兰知道了。” 被打扮好之后,陆莳兰用过早点,今天那里也没有去,就在院子里等着霍宁珘。 *** 然而,霍宁珘今早起来,已将要送陆莳兰礼物这件事抛之脑后。 他这次去西域,弄回不少好东西。其中从师罗国购回二十多匹好马,叫天河乌。据称,既有汗血宝马的速度,也有蒙古马的耐力,他现在最大的兴趣就是这个。 因此,霍宁珘并没有去母亲那里,而是带着好兄弟和部下们一起试他带回来的骏马。 一人一匹,飞驰而行,去向北门。 他是将这二十多天河乌先带回来养一养,看看有没有别的毛病,尤其是繁殖起来难不难,繁殖出的下一代品质又如何。 他想要组建最好的骑兵队伍,马匹自然是要最好的。 策马奔驰到了北关城墙,大家纷纷上了城楼。 霍宁珘从小就比别的男孩子长得高挑清健,那张脸极为隽美,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与干净。 他坐在高高的城墙上,背倚着箭垛,两条长腿一曲一伸,姿势随意而潇洒。 他从小就喜欢在这里眺望漫漫群山,守着这雄关。关外来的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将他脑中的宏图壮志也吹得越发明晰。 “霍小七——” 霍宁珘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是少女的声音。这声音倒是耳熟,他记得是谁。 果然,被宋端领过来的红衣少女,正是霍宁珘去购买马匹的师罗国的公主,善奈公主。 这善奈公主有两国以上血统,明眸皓齿,身段高挑健美,已完全出落为一个美丽的少女。她看着霍宁珘,又道一遍:“霍小七,又见面了。” 善奈公主觉得霍宁珘的眼睛生得极好,少年的瞳仁清冽漆黑,眼尾微扬,睫毛密而长,转眸看过来的时候,有种能让人心神恍恍的感觉。 她已经十三岁,却还是忍不住被小她两岁多的男孩给吸引。 见善奈公主目不转睛看着霍宁珘,有少年若有所指地压低声音笑道:“七哥这带回来的可不止成年的天河乌。还有一匹红色的小母马,也跟着他跑回来了。” 霍宁珘有些诧异,没想到善奈公主也来了大乾。师罗国虽然很小,但好歹也是个公主。 善奈公主当然带来一支保护她的队伍,道:“我也是出来游历的,还带着正式通关文牒。都是朋友了,你可以招待我住几天么?” “没问题。”霍宁珘很爽快,他在师罗国也受到王室的款待,还低价与他易物,他也算承了人情。 最重要的是,师罗国的马确实是品种优异。若是经得起检验,他肯定要多弄些过来,让人尽量多多繁殖天河乌。 既然是女宾客,善奈公主要到霍家做客,肯定要拜访掌中馈的女主人,容夫人。 霍宁珘这才想起,答应了他母亲的,给陆莳兰的礼物还没送出去。 霍宁珘小小年纪已去过许多地方,会说不少外邦语言,野性难羁。按他的脾气,根本就不喜欢家里给安排妻子。按理说,他觉得自己不去找陆莳兰那小东西的麻烦,已经是对她很够意思。 没想到还得给她送礼物……霍宁珘蹙了蹙眉。 *** 却说容夫人这边,见巳时快过去,还等不到霍宁珘,派人去问了问,才知霍宁珘一大早就离开霍府,去了军营里。她自是不满。 陆莳兰却是说:“夫人,七哥是很忙吗?那我们去看他,可好?” 容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怜爱道:“这么大热的天,谁管他去。莳兰再过会儿该用午膳了。吃完就睡觉,午休起来,下午还得练字,学凫水。” 容夫人想起上一世陆莳兰的才华横溢,这一世虽让她做个姑娘,却不忍心埋没她的天赋。依旧让她早早开蒙。 陆莳兰想着自己有这样多事要做,也不再去管霍宁珘。 霍宁珘从北关门回府的时候,已是傍晚,陆莳兰已练完字,在容夫人的青玉池里学凫水。 霍宁珘径直来到容夫人的院子里,又拿出他昨晚带来的那个锦盒。看到母亲明显不悦的神情,霍宁珘也知道是自己早上失约导致的。 “……”沉默片刻,他只好解释道:“今早我去北城门有事。” “你也可以带着莳兰一起去走走,看看。”容夫人说。 “她太小了,什么都不会,怎么带她?”霍宁珘皱眉。他还怕不小心把她给磕到碰到,她哭鼻子怎么办。五岁的奶孩子,他可哄不好。 “谁说我们莳兰什么都不会?”容夫人听着儿子的语气,有些气不顺,拿过书案上一本诗集,道:“像这样的诗文,我只要教一遍,莳兰就会背了。” 她接着指向指案上的《千字文》册子,又指指一旁陆莳兰写的字,颇为自豪地告诉霍宁珘:“喏,莳兰已经在练这上边的字了。怎样?不比你那时候差吧?” 霍宁珘看看那字,又看看容夫人,若有所思。这个人……真的是容夫人? 他随即问:“怎么又没看到陆莳兰?”毕竟还是他的媳妇儿,他也想看看到底长什么样。 容夫人道:“莳兰在凫水玩呢,你晚些过来吧。” 霍宁珘便捏着自己再次没送成的礼物,走出容夫人的院子。不过,他很快又折了回来。他想起还没跟容夫人说善奈公主的事。 门口的婢女刚巧离开,霍宁珘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屋里一堆人也不知道公子又回来了。 霍宁珘跨进明间,便见季嬷嬷抱着个小女娃,但对方实在穿得有点凉快。 容夫人特地让人给陆莳兰做了绉纱边肚兜,淡淡的桃红色,露出白嫩的胳膊和腿,供她泡水玩。 这就是他未来的媳妇儿?霍宁珘目光落在陆莳兰身上。 这样矮,这样圆润。尤其是那肚兜下圆滚滚的小肚子,还有那“花容失色”的脸蛋。 嗯。不过,一看就知道软软的很好捏,脸蛋也尤其可爱。霍宁珘不动声色看看陆莳兰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还有微微圆张的小嘴,第一次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小孩子。 被看光光了。陆莳兰年纪再小,也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娘亲从小就告诉过她,脚是不能给男孩看的,身上更是不能被看。她最先发现霍宁珘进来了,发出细细的呼声。 一旁的婢女赶紧拿了棉巾将陆莳兰裹起来。容夫人回过神,道:“还不快出去!” 霍宁珘也有些尴尬,虽然是自己媳妇儿,而且根本没有什么看头,但人家毕竟是女孩子。 霍宁珘很快退出去。容夫人责备道:“这孩子,进来也不吱声的, 险些吓到莳兰。” 一旁的婢女白绣则笑了笑:“公子的轻身功夫是越来越好。” 陆莳兰这才知道, 刚才那个哥哥就是自己的夫君, 她顿时没有先前那样紧张。 哥哥真好看, 她很喜欢——陆莳兰这样想着, 将下巴搁在季嬷嬷肩上,眼珠子转了转, 就像她对“蜜雪酥”一样的喜欢。 霍宁珘在门外倒是没走, 等陆莳兰穿好衣裳, 白绣就出来又请他进去。 霍宁珘见过形形色色的许多人, 早就学会戴着面具待人接物, 因此,他再进来时, 只当方才什么也没看到。 两人“正式”见面, 容夫人自是要好好介绍一番。她先将陆莳兰介绍给霍宁珘,才又道:“莳兰,叫哥哥。” 陆莳兰主动朝霍宁珘走近, 仰着头, 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笑着道:“哥哥。”小孩子最喜欢漂亮的人,陆莳兰也不例外。 从霍宁珘的方位看下去,陆莳兰那张晶莹的脸盘子看起来更圆, 笑容看起来也更傻气。霍宁珘沉默一瞬,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他接着把那锦盒子打开, 取出里面的东西,道:“这个,是我外出给你带的礼物。” 陆莳兰一看,是一条细细的宝石珠串,闪烁剔透,亮晶晶的,是一种她没有见过的石头。 “好漂亮。”陆莳兰道。她笑得眼睛都快成了缝,任霍宁珘给她戴上。随后转动着手腕,给他看,又道:“谢谢哥哥。” 霍宁珘略微颔首,承了这个谢。给一个几乎没有印象的未婚妻送礼物,他当然不可能用心。这条手串,不过是他在西域时随手收的。 但是,看到陆莳兰开心的笑脸,他又觉得,下次送她东西的时候,还是更用心些吧。 对着这样小的女孩,霍宁珘也不知跟她说什么,送完礼物,就对容夫人讲起了善奈公主的事。 霍宁珘来见容夫人之前,已传令下去,将善奈公主安排在霍家外院专用来接待贵客的崇恩堂。 没过一会儿,善奈公主也被人带过来向容夫人道谢。 容夫人是个和善好客的人,对于曾在西域给过霍家帮助的善奈公主,自是表示出欢迎。 善奈公主一进屋里,看一眼霍宁珘之后,就看向格外端庄大气的容夫人。 “容夫人,善奈就要叨扰您了。”善奈公主从小学习大乾语言,说得十分流利。 善奈公主又看了看容夫人身边的小女孩,陆莳兰。以为是那是霍宁珘的妹妹,还夸了她可爱。 一番客气话之后,容夫人便让善奈公主自行先去休息。这善奈公主虽也讨喜,但容夫人却是另有想法。 霍宁珘便也跟着善奈公主一起离开,他还有一堆事要做,自是不想一直待在母亲这里,随便找个理由就走了。 *** 看着一双少男少女有说有笑的背影,容夫人皱了皱眉。她的两个儿子,历来早熟,他们是否有心事,如今都不告诉她,她也看不透。 像霍宁珘身边那群少年,大的十四、五,小的十来岁,都正是开始意识到女性吸引的时候,不少人身边已被家里给安排了通房丫鬟,就怕他们不懂又乱来。 看看那位艳丽盛开的善奈公主,再看看才结了个花骨朵的陆莳兰,少年们会更喜欢和哪一个来往,也可想而知了。 上一世是没有那位善奈公主出现的,容夫人突然有一点担心,上一世霍宁珘见到陆莳兰的时候,陆莳兰已是亭亭玉立的绝色少女,学识气质皆是女子中拔尖的,自然地引来霍宁珘陷入情爱中。 而自己的介入,使得陆莳兰这样小就与霍宁珘见面,会不会让她儿子对陆莳兰生出对妹妹一样的心思?就像上一世对宋情那样。 容夫人焦心地抱紧自己正宠爱呵护着的这只粉团子。 谁知,出乎容夫人的意料,晚上的时候,霍宁珘慢慢地又晃过来了。 “陆莳兰睡了?”他淡淡问。 “还没呢。快睡了,怎么?”容夫人诧异地看看儿子。 霍宁珘便拿出一个小盒子,道:“我又找到个东西,适合给她用。” 容夫人拿来一看,是个牙具。很小,正适合小孩子用。不同于外面的马鬃刷,是一种更软的细毛,比她给陆莳兰准备的牙具是要适合小孩子娇嫩的嘴些。 容夫人看儿子一眼,这倒是有心了,应该是白日里听她在说陆莳兰特别爱吃糖果糕饼。顿时眉开眼笑,道:“莳兰正好在漱洗呢。” 容夫人立即叫人将霍宁珘送的小牙具送进净室去,没过一会儿,陆莳兰就被季嬷嬷叫出来对霍宁珘道谢。 陆莳兰径直来到霍宁珘面前,扯他的衣裳,道:“哥哥,你蹲下。” 霍宁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如她所要求地蹲了下来。 “哥哥看,是不是很干净?”陆莳兰朝霍宁珘张开嘴巴,露出洁白如贝的小牙齿,粉红的小舌头朝外伸了伸之后,又缩进去,道:“阿——”一只小胖爪子还不自觉地搭上对方的小臂。 霍宁珘微微一怔,他以前还真没有发现小女孩是这么可爱的。又低头看了陆莳兰的手一眼,好胖,但是既软又轻,像小猫爪子似的。 弯唇笑了一下,他便夸奖道:“不错,莳兰刷得很干净。” 容夫人看着这一幕,心里总算是欣慰些,她只希望自己抱养陆莳兰的决定,是正确的。 *** 过了这晚,霍宁珘便没有再来容夫人这边。直到三日后,才有一个婢女过来道:“夫人,七少爷那边来人说,他在阑声阁设了晚膳,让陆姑娘也参加。” 容夫人听了,当即道:“好啊。”她就是这个意思,想让霍宁珘多带着陆莳兰,两人在一起培养感情。 在关中,民风开放,对男女往来的拘束很少,尤其是小孩子们,更是在一起玩耍。 陆莳兰听说自己要去参加晚宴,又将她那条茱萸晶珠裙给穿了起来。她昨日上午穿了半天,宁珘哥哥都还没看到呢。季嬷嬷也重新给她梳了个女童的垂鬟髻。 因为脸上肉多,陆莳兰原本精致的五官便没有那样立体分明,美貌减去几分,可爱多了几分。 她一走进阑声阁,立即引来全场注视。不只是因为她的模样,更是因为她的身份——霍宁珘的未婚妻。 没有见过陆莳兰的,也都听说了,容夫人有多疼爱这个小姑娘。说是童养媳,实则跟养女儿般。 大家都还在叠瀑落幽潭的水边乘凉,没有进席间。因都是少年和孩子,三三两两靠在栏杆旁,比较随意。 陆莳兰一来,立即就有霍六郎霍宁瑧、霍简、宋情等不少人对她打招呼,七岁的霍简更是直接来到陆莳兰身边,打算开始聊天了。 霍简年纪与陆莳兰差不多,两人也算有共同语言。 霍宁珘这才发现,这小东西的人缘倒是不错。他看看霍简,朝陆莳兰道:“莳兰,过来。“ 陆莳兰见宁珘哥哥叫自己,立即抛弃掉霍简,提着小裙子,跑到霍宁珘身边,叫他:“哥哥。” 甜糯糯的嗓子,让人大夏天的心里也沁润得很。霍宁珘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带着她去一边的位置坐下。 霍宁珘给陆莳兰安排的位置,是小家伙们的席桌,七岁以下的都在这边,宋情也在。他看着陆莳兰因才晒了太阳而粉扑扑的脸蛋,难得道:“渴不渴,先吃点甜瓜。” 夏季的盛宴,自是少不了水果。尤其是在霍家,能吃到的果子,种类之丰,品质之优,实在不比宫中差。 摆在陆莳兰面前琉璃盘里的,正是她最喜欢的是冰镇甜瓜,她便不客气地点头,道:“好。” 陆莳兰用银签子戳上切好的甜瓜块,正想问宁珘哥哥吃不吃,便有人道:“善奈公主来了——” 善奈公主果然来了,她今天换了一身宝蓝色的裙子,颜色一惯是鲜亮。大家的目光,自然地就被这陌生而明艳的异域少女吸引过去了。 但善奈公主显然只看得到霍宁珘,跟宋端两人打了招呼之后,径直来到霍宁珘面前,道:“霍小七。” 霍宁珘略微颔首,道:“公主来了。” 霍宁珘便让陆莳兰自己吃甜瓜,转而与善奈公主一起去往被花架隔开的另一边,大孩子说到底还是不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的。 霍宁珘给大家介绍了一下善奈公主。大家一起说了会儿话,就有霍家的乐姬来奏曲子。 善奈公主便主动要为众人跳师罗国的风旋舞。 不得不说,善奈公主的舞的确跳得好。腰肢款摆,旋转身体的姿势尤为美妙,接连起跃的动作更是一看就知功底深厚。她伴随着乐曲,自在舞动的时候,神采更是飞扬动人。 在大家都在为善奈公主喝彩的时候,陆莳兰却发现了一件不妙的事。 因为她现在长胖了,又吃了很多甜瓜,她发现,自己这条丝罗裙子的腰侧给绷开了一些。当然,她不懂,这种烟光丝罗的料子本就是很容易绽开的。 陆莳兰的脸涨得通红,她已经是五岁的大孩子,从没有遇到过这样令人尴尬和羞赧的事,只好用小手紧紧按着腰间,坐在原位一动不动。连跟她一起来的白绣,她都不好意思讲。 其实她都不算有腰,只有一个小圆肚。她又看了看那位善奈公主,那个姐姐的腰怎么这样细呢。 更重要的是,她有点想尿尿。 怎么办……陆莳兰紧紧皱着眉,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这个时候, 霍简来到她的小桌子前, 找她说话:“莳兰怎么不吃了?”惟恐她没吃好, 他还将自己桌上的甜瓜也端给了她, 道:“我这里还有, 都给你吃。” 若是平时,陆莳兰当然要对谢简说声谢谢的, 但现在, 她却是说不出来, 反而拒绝道:“简哥哥自己吃吧, 我吃不下了。” 霍简就喜欢和陆莳兰玩儿, 还喜欢和她说话,一看到她肉乎肉乎的小模样, 就觉得很开心。他便说:“莳兰, 你看,那个善奈公主很喜欢七哥,七哥也很喜欢她呢。” 陆莳兰一听, 不大高兴了, 道:“哥哥可喜欢我呢,送了我好多东西。”她说着伸出手,比划了个好多的手势,又想起自己裙子的状况, 赶紧缩回手肘夹住腰间。 霍简虽然觉得陆莳兰的动作有点怪异,但都是小孩子, 也没有多想。 陆莳兰很快发现,先前那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发现宁珘哥哥也朝她走了过来。 怎么办……大家好像都要发现她的裙子绷开的事。 很快的,少年修长的身影已停在陆莳兰面前,他蹲下来,问:“莳兰怎么了?” 陆莳兰并不知道,是霍宁珘先前正好转过头,透过花架看到她一副焦虑得要哭不哭的表情,又看到霍简站在她身边,以为她被欺负了,才特地过来看看她。 霍宁珘的眼神向来毒辣,又是蹲下来的,顺着陆莳兰不自然的姿势看过去,立马就发现了她的小秘密。这烟罗裙子的确是不大牢实。 霍宁珘失笑,看了看陆莳兰的肚皮。这个天气,衣裳薄,那腆出的小圆肚子格外明显,遮都遮不住。真是可爱的小妹妹。 他低声安慰她道:“哥哥送你回去换条裙子,好不好?” 这下陆莳兰的脸更红,连耳朵尖都红了。她觉得,让白绣知道,总比让宁珘哥哥知道的好。 霍宁珘伸出手来抱她,她捉着哥哥的手,正要说“不用”,却见善奈公主也跟着过来了。 陆莳兰便见这个漂亮姐姐和宁珘哥哥果然很熟悉的样子,凑近了他身边道:“小七。” 几天下来,善奈公主当然已知道陆莳兰是霍家的童养媳。但是,在她们师罗国,贵族的一个男人娶几个妻子是常有的,穷人家也有一个妻子嫁几兄弟的。婚嫁观念不一样,在她看来,别说是定亲,就是成亲也可以和离休妻。 因此,善奈公主没有把陆莳兰这个矮胖团子看在眼里,压根没有把她当成对手。因为,善奈在太多少年的眼中见过对她的惊艳,从师罗国到大乾,她还没有见过比自己更有魅力的女孩。 善奈公主又问:“怎么了小七?是这个小家伙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莳兰突然改变了主意,她靠向霍宁珘怀里,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嘴巴凑近他耳边,用稚嫩而紧张的嗓音说着悄悄话,道:“哥哥,不要告诉她。” 她才不要让这么糗的事让善奈公主知道。 姑娘年纪小,却是要面子的。霍宁珘笑得一脸了解,对善奈公主道:“没什么,公主先去用膳吧。我一会儿回来。” 霍宁珘特地用右手去抱陆莳兰,她绷开线的左侧腰身,刚好被挡住了。少年抱起她就往外走,白绣也赶紧跟上去。 “哟,霍小七抱他媳妇儿了……!”霍五霍宁瑫看到花架这边的情形,不可思议地率先叫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这些孩子们的确是惊讶极了。 谁不知道霍小七呢,虽然聪慧过人,但也的确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是绝对没有耐心去哄哪个小孩子的。 霍宁珘听到一大群人的起哄和打趣,面不改色地离开。倒是陆莳兰扭了扭小小的身子,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便有人去看善奈公主的表情,有不少人都觉得霍小七没有眼色,有善奈公主这样的美少女在身边,居然还先去照顾小孩子。 不过也有表示理解的,陆莳兰那个孩子,一看就知是个罕见的美人胚子,毕竟圆胖成这样,还能令人觉得她五官精致的,也是很难得了。 善奈公主当然有些不开心,不过很快又恢复笑容。 *** 三人一出阑声阁,陆莳兰就问:“哥哥,我是不是很重?”她问的时候还担忧地皱了皱眉。 霍宁珘忍着笑意,他立即就明白陆莳兰的意思。裙子都给撑坏了,这小姑娘也知道自己可能肉有些多。 “不重,莳兰很轻。”他觉得她就是有些婴儿肥罢了。 别看霍宁珘瞧着清清秀秀,从小的力气,是天生的惊人,有些成年人都拉不开的重弓,他轻轻巧巧就能拉开。因此,陆莳兰这点重量,对霍宁珘而言,实在是轻飘飘的。 陆莳兰放心了,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又按了按霍宁珘的手臂,好奇地对比着两人的差异,又将两个小手在少年胸膛前摸索片刻。 “……”霍宁珘看着这个小东西,他总是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他问:“怎么了?” 陆莳兰歪着脑袋:“为什么哥哥身上硬硬的?” 霍宁珘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嫌她的问题多,还认真回答:“因为哥哥在习武,这样才有力气,才能上阵杀敌。” 陆莳兰恍然大悟,道:“那莳兰以后也习武,像哥哥这样硬硬的,跟哥哥一起去杀敌。” 霍宁珘勾唇笑笑,想了想,伸手捏捏陆莳兰的脸蛋,道:“算了罢,你是女孩子。哥哥还是更喜欢莳兰软一点。” 陆莳兰一听,宁珘哥哥喜欢她软软的,那她还是继续软着吧。便点头:“那也行。” 霍宁珘看看她认真表态的小表情,觉得这可真是个开心果,怪不得他母亲那样喜欢。 “哥哥,莳兰要嘘嘘。”陆莳兰突然又道,她再也忍不住了。 霍宁珘和白绣都是微怔,白绣赶紧将陆莳兰抱过去,正巧一旁不远就是净室,立即带着小女娃娃进去了。陆莳兰出来后就一直红着脸,再也不好意思看霍宁珘,也不好意思看白绣。 霍宁珘主动摸摸她低垂的小脑袋,道:“下次,莳兰不要害羞,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哥哥,也可以告诉白绣,知道吗?” 陆莳兰点点头:“知道了。” 霍宁珘也因此意识到,自己来照顾小女娃,还是有些不方便,道:“白绣,还是你送姑娘回去。我晚些过去看姑娘。” 白绣赶紧答是。 *** 然而这个夜晚,陆莳兰却没有等到霍宁珘。 因为,烽烟突然燃起来。阑声阁收到紧急军令,一群半大的孩子也要跟着大人们备战了。 陆莳兰刚睡下,就被惊醒,她从未听过这样急促的号角声,远远还有战鼓低沉的回响,千军万马奔腾踏地,那种强烈的震动感,让陆莳兰永生难忘。 陆莳兰立即从床上爬起来,容夫人早已习惯这样的阵势,守在她床边,道:“莳兰不用害怕,是蒙古人来攻城了。” 陆莳兰便靠在容夫人怀里,问:“夫人,宁珘哥哥也要去打仗吗?” 容夫人看看陆莳兰,小女孩脸上写满担忧,道:“你哥哥小时候就跟着守城,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国公爷出去打过短途仗了,很有经验的,不用担心。” 然而,容夫人也只是安慰陆莳兰,这样小的儿子出去面对刀林箭雨,又怎能不担心呢。 这一仗打了有二十多天。陆莳兰和其他小孩子的生活没有多大改变,但受到战争氛围的影响,都不似平时玩闹得开心。 尤其是陆莳兰,二十多天没有看到霍宁珘,让她小小的心里总觉缺少什么。 等到蒙古人终于败退,陆莳兰便跟着容夫人,开开心心去前院去找霍宁珘,然而,老国公和世子伯伯都在,却没有看到她的宁珘哥哥。 容夫人问儿子去哪里了,陆莳兰便听到世子低沉的咆哮——“霍宁珘不听招呼,竟追着孛儿勒部落的王子,想要暗杀对方去了,现在根本不知道人在哪里。” 陆莳兰这才知道,这次攻城的是蒙古的孛儿勒部落。孛儿勒部落人丁兴旺,又极为凶悍。其人上马为兵,下马为民,体强力勇,谙熟弓马,号称战士有十五万之众,实际比霍家麾下要多。 若非靠着老国公的军事伟略,还有这雄关的巍峨,恐怕早已不能抵挡孛儿勒部落的进攻。 孛儿勒部落与霍家算是死仇,霍宁珘最喜欢的小叔,还有他曾经最要好的朋友连颂云,都是死在孛儿勒部人的手里。 因此,霍宁珘心中,一直对孛儿勒部落欲除之而后快。见到孛儿勒部落的王子,就像想要嗜血的狼崽子一样追了出去,喊都喊不回来。 *** 陆莳兰每天都要霍家大门前看看,希望能等到霍宁珘回来。终于,在六天之后,夕阳斜过山屋,霍宁珘终于出现了。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还有老国公和世子,大家都是面色沉沉。 陆莳兰也不知霍宁珘追出去的结果是什么,但那是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宁珘哥哥。 他的衣袍上沾满着血,连脸颊一侧也有些血,从他的马背上慢慢下来,浑身充满戾气,唯有一双眼睛如常的亮得惊人。 霍宁珘看看容夫人和陆莳兰,没有与她们打招呼,径直进了大门。 陆莳兰知道,宁珘哥哥要被责骂和处罚了,着急得很,在自己的屋子里走来走去,根本无心吃晚餐。 果然,她听说,宁珘哥哥今晚要被罚跪祠堂。 陆莳兰找得到祠堂,到了夜里,趁着容夫人和大人们不注意,她便偷偷下了床,离开屋里,自己忍着害怕,去了祠堂外。当然,陆莳兰不知道在容夫人的授意下,白绣一直偷偷跟着她呢。 她老远就听到世子还在骂她的宁珘哥哥,显然怒气未消。世子最后说:“霍宁珘,你再这样冲动暴躁,就给我在这里关半年再出来!” 还好,世子没一会儿就离开了,祠堂里静悄悄的,门口的那老人也暂时离开。 陆莳兰蹑着足,刚来到祠堂门口,跪在里面的少年就发现了她。霍宁珘转过头,低垂的眼皮轻轻撩起,看向女孩。 她见自己被发现,立即道:“哥哥,莳兰来陪你了。” 霍宁珘便看着陆莳兰来到自己身边,黑莹莹的大眼紧紧盯着他脸侧的一抹伤痕,脸上的神情难过得似乎要哭了。 霍宁珘不发一言看着她。 陆莳兰想了想,小手捧着霍宁珘的脸,嘟起水嫩的粉唇,朝他脸上的伤口凑近,轻轻发出“呼”“呼”的声音,安慰他道:“吹吹,吹吹就不痛。” 霍宁珘只好扶住对方倾过来的软乎乎的身体,感觉到她嘴里才吃下去的蜜桃奶的香气,不断往他脸上喷。 被陆莳兰这么蹭蹭,吹吹, 霍宁珘心里的暴躁消退了一些。 明明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娃娃, 却是很能抚慰人心, 尤其是那双纯澈黑亮的眼睛。看了看她还嘟着的小嘴, 霍宁珘问:“莳兰先前吃的什么?” “蜜桃奶冻。”陆莳兰回答, 她忽地懊恼地“呀”一声道:“忘记给哥哥带一些过来,很好吃。” “没关系, 你可以下次请哥哥吃。”霍宁珘反过来安慰她。 “那哥哥好点了吗?”陆莳兰还是盯着他脸上的伤口。 “好多了, 莳兰吹吹就好了。”霍宁珘回答她, 又问:“你自己偷偷过来的?” 见陆莳兰点头, 霍宁珘看看门外的天, 微微蹙眉:“下次不准这样。好了,我先送你回去。” “我不走, 我要在这陪着哥哥。”陆莳兰固执地往霍宁珘怀里钻。 自从霍宁珘上次抱过她之后, 她已把娘亲不准她与男孩子太亲近的教诲都忘光。反正就是要与宁珘哥哥挤在一起,她能感觉得到,他不开心。 “……”霍宁珘沉默片刻。可能是这小娃娃香而糯软, 实在好抱, 他跪着的姿势渐渐改为坐着,让陆莳兰坐在他腿上。 陆莳兰目的达成,可她这个年岁的见识阅历实在有限,除了吃和玩儿, 也不知该跟哥哥说什么,就这么靠在他怀里, 抓着他胸前衣裳,只是陪着他。 祠堂里很安静,若是只有陆莳兰一个人,她一定怕得很。但有霍宁珘在,她担心数天的心终于安稳落下,竟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霍宁珘低下头,看了看这个说要陪自己的小姑娘,却是说睡就睡,一张菱红小口微微张着,发出匀长的呼吸,嘴边还有一点亮光。 他拿指尖揩掉那口水,慢慢抱着她站起来,往容夫人院里回去。 *** 容夫人看到儿子抱着陆莳兰回来,叫白绣将熟睡的小姑娘放到床上,她叫住立即就要离开的儿子,道:“小七,不要将什么都压到自己身上,一步一步来,会好的。” 容夫人为何要收陆莳兰做童养媳,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最疼爱这个幺子。 她的公公,老国公爷给霍宁珘的负压太大,老国公总是说霍宁珘:“此孙肖我,而远胜于我”。 老国公认定霍宁珘是霍家最有军事天赋的,对他的期望极高,霍宁珘也将为其小叔和挚友报仇视为己任,小小年纪,背负的东西太多,没有得到及时宣泄的时候,脾气自然不好。 霍宁珘看看容夫人,道:“知道了,母亲不必担心。” 容夫人看着霍宁珘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还好,因为老国公的缘故,霍宁珘只是被罚跪一晚,第二天就解了他的禁。 毫无疑问,霍宁珘这次追击是失败的。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孤勇,能在这次追击中保全自己已是不易,想要杀掉那已成年且武艺高强的孛儿勒部落王子,谈何容易。 霍宁珘也进行了反思。的确,他那杀性一上来,就红了眼,一定要让孛儿勒部人尽数见血的念头,压都压不住。 霍宁珘第二天便继续去营地操练去了,这也是他宣泄的方式之一。在营地待了大半个月,霍宁珘才又回府。 陆莳兰也没有闲着,要学认字写字,还要画画,凫水,练箜篌,跳舞。 她还收到陆槿若的来信,厚厚一叠,以简单童趣的画为主,也有些写的字,总之讲述了他这次跟父亲去岭南的见闻,陆莳兰拿着哥哥的信,一页一页看了许久。 这天,陆莳兰与宋情等小女娃跳完舞,终于听说霍宁珘回府,和大家在外院小校场打马球,立即都往外院去观赛。善奈公主则在一旁给少年们担任判员。 小孩子们大都看不懂球赛规则,却不妨碍他们的兴高采烈。霍简能看得懂,便给陆莳兰讲解。 陆莳兰当然是一边听霍简讲解,一边为霍宁珘助威。到最后,霍宁珘所在的队伍毫无疑问的获胜。 陆莳兰比自己赢球还要高兴,远远朝霍宁珘挥手,喊道:“哥哥,带莳兰骑马。” 霍宁珘听到了,骑着马过来,没有说话,直接将陆莳兰抱到马背上,放到自己身前坐着。 这次起哄的少年变少了些,他们发现,霍宁珘是真的对陆莳兰不大一样,都从起哄变成若有所思的探究。 善奈这时也骑着马过来,她仿佛没有看到霍宁珘怀里的陆莳兰般,只笑着朝少年道:“小七,你们刚才打得好精彩,我也学到两招,下次讨教一二,可好?” “好。”霍宁珘刚说一个字,怀里的粉团子就扭动起来,他立即护着她奋力转过来的身体,以免她不小心掉下去,道:“莳兰不要乱动。” 陆莳兰扭身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在霍宁珘的额头贴了贴,道:“哥哥,擦汗。” 她小归小,给夫君擦汗的姿势却是有模有样的。这就是有媳妇儿服侍的感觉?霍宁珘轻笑了笑,道:“谢谢莳兰。” 不过,霍宁珘垂下眼睫,瞥了瞥陆莳兰这手帕角绣的嫩黄色小水鸭,目光微闪……又想到,她毕竟年纪还小,幼稚也是正常的。 善奈公主这才发现,她倒是低估了这个矮胖丫头,小小年纪竟就有了心眼,对男孩子很有一套。 陆莳兰当然没有想那样多,她只是听季嬷嬷的话,将宁珘哥哥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而且,她自己也想和哥哥做最好的朋友。 善奈便道:“小七,我们去跑马吧,让你看看天河乌最快的速度。” “公主找他们罢。”霍宁珘略微低头,示意自己怀里坐了个小东西,骑马的速度不能太快,仍旧悠哉哉带着陆莳兰沿着校场边慢行。 善奈公主不高兴,也只能一夹马肚先去了一旁。 按理说,善奈公主早就应当离开,但是前段时日正好蒙古来攻城,她没法离开。这几天,她没有主动提,霍家这样的人家,也不至于赶客。 但她知道,她现在真的该离开了。她是为了霍宁珘才来到大乾,想用自己的美貌与聪慧征服他,但显然,想要打动霍宁珘,实在太难,他对她没有过朋友之外的举止。 善奈公主不想放弃,可师罗国却来了急报,她只好先告辞,回国弄清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孩子们也一天天长大。 不打仗的时候,陆莳兰总是主动去霍宁珘的院里玩耍。 第一次去的时候,陆莳兰对霍宁珘道:“世子伯伯去找夫人,我就来找哥哥了。”陆莳兰人虽然小,但她可敏感着。她能感受得出来,世子伯伯不大喜欢她。 霍牧恩也的确不大喜欢陆莳兰。一来是因为他不大喜欢霍宁珘。比起这个难以驯服的小儿子,他最爱的还是他那从小就沉稳端方,进退有度的嫡长子。因此,连带对霍宁珘的未婚妻也不是很喜欢。 二来,霍牧恩是个尤为爱妻之人,与容夫人的关系一直很亲近,原本两人是住一个院子,现在容夫人为了要养陆莳兰,特地另外辟了个院子,虽然与他的住处相隔不远,但终究是令夫妻亲热也不那么方便。 当然,除了第一次,之后陆莳兰过来时,没有再找过理由。总是想来就来。 霍宁珘在家的时候,会抽空自己教陆莳兰画画,骑马,下棋…… 他外出时,更是少不了为陆莳兰精心挑选礼物带回来。 甚至他还帮她洗过脚,那天突然下大雨,陆莳兰到霍宁珘屋里时,脚上的雪缎履湿透了,霍宁珘派人去院里取陆莳兰的鞋时,担心她冻着,便亲自打水为她先洗脚。 女孩子一双小小的肉脚雪白,因水温的热度洇出粉红,被少年修长分明的手指捏着,由冰凉转为温热。她随即爬到榻上,笑嘻嘻用哥哥的被子盖住自己的小脚丫,乖乖等他给自己讲故事。 …… 眼见两个孩子的感情越来越好,陆莳兰快要八岁时,陆家却突然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决定要将陆莳兰接回去。 这一封信,如惊雷般在容夫人心中炸开。 其实,在容夫人重生之初,就开始回忆上一世的要事,并且用笔逐一写下来。 比如,陆莳兰八岁、霍宁珘十三岁那年,霍家有道坎儿,陆家的大儿子陆槿若也要出事。 陆莳兰十四岁、霍宁珘十九岁的时候,霍家又有道坎儿,她的长子霍宁珩的亲事也会受影响。 但她意识到,这世以来,有不少事情变得不一样了。比如,上次孛儿勒部落的突袭,在她印象中也不是这个时间。 而且,她去京城抱养陆莳兰的时候,正是前世她怀上霍灵钧的时候,但因这一世夫妻两地分居,她竟至今没有再怀孕。她也不知,今生还有无霍灵钧这个女儿。 霍灵均虽然不是个省心的,可毕竟是她的骨肉。少了个女儿,容夫人心中多少是失落的。但是,就在前几天,她收到信的时候,她养了两年多的陆莳兰,突然却开口,叫她——“娘亲”。 容夫人在那一刻,忽地就释然了。人生的缘分,儿女的缘分,或许就是这样的玄妙。她这一世,亲手抱回来的不止是个儿媳,还是个女儿。 因此,容夫人就对陆家突然想接走陆莳兰的事更为上心。她来到窗前,看着被宋情等一群女孩簇拥在中心,正说着话的陆莳兰。 八岁的陆莳兰,抽条长高,成为纤细的小小少女。 她的脸上刚刚褪去婴儿肥,初初现出丽质天成的五官轮廓,虽然眉目间仍是稚气未脱,却不难预见,将来会出落成一个如何清灵绝丽,容色无双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