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明鉴》 作者:乌合之宴   文案   刚登基的南齐小皇帝和长公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差点被丞相折腾的下了线   好在太后年富力强的弟弟此时回了王畿   国舅公他大权在握又正直庄肃,满朝忠臣都以为正统皇室有救了   但是公主眼睛雪亮的认为,舅公他狼子野心,对南齐江山谋图已久……   后来,黑灯瞎火里,国舅公呼吸灼热的吻在公主颈侧“臣谋图公主许久了,公主觉得呢?”   公主“……”我真傻,真的   男主钢铁直男又粗糙分分钟让女主掀桌   但是愿意给媳妇洗脚铺床买糖块儿~   (前传不喜欢可以跳过,我当时写的是挺开心的)   真·居委会主任属性专治各种皇室家长里短女主vs假·想谋朝篡位狼子野心心怀不轨野心家男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萧华予,卫和晏 ┃ 配角:萧常瑞 ┃ 其它: ======================== 第一章   凤仪宫内冰凉的地砖上铺了一层鹅黄色薄毯,凡带着棱角的器具都用软鹿皮包的严严实实,生怕磕着如今身怀六甲的皇后。皇后三度有孕,陛下虽不见丝毫喜悦,但太后是极为欢喜的,命阖宫上下好生照料,不得丝毫怠慢。皇后已生太子萧常殷与公主萧华予,但嫡出总是越多越好,哪怕再添个公主也是福气。   皇后乃是南齐庆帝发妻元后,家世不算显贵,家风却甚正,名唤温惠,正应她秉性“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是个再温和体贴不过的人。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从殿外而来,身着水蓝色袄裙梳着双环髻的宫女从外低眉颔首而进,目不斜视,凑近主位上的皇后小声耳语一阵,明眼见了原本正摆弄小衣裳的皇后神色有一瞬的错愕。   见那上首端坐的皇后,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身水红色齐胸襦裙,身材因有孕而略显丰腴,发髻只用一只金钗高挽,旁的再无半点修饰。肤若凝脂,眉修长而俊秀,朱唇皓齿,明眸善睐,倒不因有孕而损丝毫颜色,眉目柔和,观之便觉温柔可亲。   “你说的可当真?陛下怎么不是爱丽妃她心思纯善,怎么就舍得将她送去冷宫?”皇后捧了六个月有余的肚子,秀美蹙起,有些不忍和叹惋。   那宫女复又低头不敢再直视凤颜,低低喃喃道“说是丽妃娘娘开罪了姚贵妃,陛下震怒,才将她关去冷宫的。”   皇后只觉得肚子一阵抽疼,忙扶着肚子安抚里面的孩儿,心中极感伤恨,眼里失了神色,有些伤感的喃喃道“就是了,不然陛下怎么舍得?”复又幽幽开口“丽妃那处照顾些,她年纪小又心思单纯,本宫不忍她再受太多苦。”   宫内侍候的众人忙去安抚,生怕皇后再伤感至极伤了身子。   姚贵妃正是当今心尖尖儿上的人,生的如花美貌。能生,就是不大会生,十年里接连生了六位公主,眼下正怀了第七胎,太医说是皇子,她年纪大了,有孕不易,陛下自看她愈发珍重。   只是姚贵妃身份上多有诟病,她原本是当今兄长长留王的妾室,年长陛下十二岁,陛下登基,长留王病逝,姚贵妃便进了陛下后宫,一举得封贵妃,还带了原本与长留王生的女儿入宫。这不算密事的密事大家都晓得,不过谁都没胆子说。   “娘娘容禀,贤妃娘娘携大皇子求见。”外头宦官掐着尖细的嗓音开口,打破殿中片刻的静谧。   “宣。”皇后整整情绪,温声开口。心中尚存了些疑惑,贤妃是陛下的第一个妾室,生育大皇子有功,入宫即封四妃末位,素来深居简出恪守礼数,谁都不与来往,今日怎么难得求见。   贤妃谨小慎微却不是无脑之辈,自姚贵妃有孕伊始,宫内就已经波澜丛生,眼下丽妃被废更是如水入油锅,激的热油四溅,却只是后宫之战拉开的序幕。她要寻个靠山保住大皇子和自己,皇后正是不二人选。   虽说皇后不争不抢看似处处受姚贵妃打压,但她上头有卫太后,那才是后宫里说一不二的人。   她方一入殿就带着十岁的大皇子萧常明扑通一声跪下“娘娘,臣妾有事相求,还望娘娘成全。”哭的声泪俱下,可谓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皇后她心软的像块豆腐,哪里见得人这般模样,尤其是那大皇子萧常明,贤妃那一拽让他膝盖着了地,虽地砖上铺了毯子,但他年纪小,皮细肉嫩,不禁磕碰,登时就疼的出了眼泪,却生生忍着不敢哭。她也是个做母亲的,看孩子这般模样就觉得心里生疼,忙叫人扶他母子起身落座。   “有什么话妹妹不妨直说。”皇后看了那仅比太子大了一岁的萧常明温声开口,又叫人去端了点心给他来吃。   “娘娘,臣妾无能,即不通文墨不懂诗书,难教好大皇子,也不得皇上宠爱,没能耐护住大皇子。臣妾想着,将大皇子放在娘娘跟前儿养,娘娘宅心仁厚,想来会对大皇子视如己出。”   皇后听这话一愣,未料贤妃哭的这般模样是想将儿子放在自己跟前儿,想着自己的情况有些抗拒的缓声道“本宫养着太子与华予就已是耗尽心神,眼下肚子里那个闹腾,更是分不出神来照看大皇子。况且,小孩子还是跟着母亲过好些,本宫怎么舍得让你们母子分离。”   “娘娘,臣妾只想保住大皇子的命,旁的不做他想,不敢争什么不该争的。只因大皇子占了陛下庶长的位置,多少人眼里都容不下,年纪小小却受尽磋磨,臣妾心里疼得慌。眼下贵妃再度有孕,怕是大皇子难以善了,遂才求到娘娘前面,求娘娘救命。”贤妃言真意切,朝皇后又磕了一遍头。   皇后忍不住心中一凛“你这话,什么意思?”其实明知她为何意却偏要问一遍,不知是为了让自己死心还是怎的。   “娘娘,都是自己人,臣妾也不藏着掖着了。娘娘聪慧,难道看不出,早早就去了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与贵妃脱不了干系。   她尚且未生皇子时便敢如此,那等她腹中皇子一落地,还有大皇子什么活路,太子是您所生,有太后娘娘护着,自然不惧,可大皇子靠谁护着?靠臣妾这个没用的母妃吗?臣妾只告诉他深居简出谨小慎微,可这样怎么护得住他一世。”   贤妃越说越是悲从中来,原本止下的眼泪又滴滴答答的落个不停,她孤注一掷,掏心窝子讲了这些,只求能让皇后心软,给大皇子一庇护。   姚贵妃手段干净利落,半点证据都不留,可谁不知是她造的孽?偏陛下充聋作哑,她有时都想,这些皇子到底是否陛下亲生。   皇后听后长久不言,眉目低垂,面上有浅浅郁色,她自然晓得,除却那些枉死的皇子,还有更多的妃嫔,大皇子处境危险。“本宫实在是没精力再养着大皇子,不过倒可与太后说说,让她老人家多庇护一下倒也使得。其实养在本宫身侧也没什么用,太后庇佑才是实打实保命的。”   贤妃闻言一喜,眼睛晶亮的看着上首端坐的皇后,拉着大皇子给她磕了三个响头,直喊娘娘仁慈。皇后看着下面大皇子眼眸澄澈,心里慰藉。   片刻时候,贤妃便欢欢喜喜的拉着大皇子告辞,温惠皇后笑着目送她离去,待贤妃母子二人彻底出了凤仪宫,她才身子瘫软的歪回凤椅上。   “琅嬛,拿毯子来,本宫冷。”不过九月份的天,阳光足且暖,皇后直觉得冷到骨子里,遂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开口。   “娘娘,太后寿禧宫里朝阳,四季都是暖的,不若去那儿蹭些热气?”琅嬛取了毯子小心给温惠皇后披在腿上,又话里暗示着。   皇后听出话里的暗示,低眉垂眸吩咐摆驾,去寿禧宫给太后请安,她心里太冷,要去求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康康连载《金屋藏起白月光》   世人都说新皇姬亥光风霁月,朗朗君子, 实际上他为了往上爬舍得一身剐,跟猪狗抢过食,给宦官跪过地,也挑拨过父皇和皇兄父子相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定陵郡主殷却暄听祖母的话,认为新皇不简单,自打嫁给姬亥的那一天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小命。   后来有一天,她不小心勾到了姬亥的小手指! ! !   她怕的不得了,姬亥耳尖却红的能滴血………   眼睛不好小可爱vs白切黑帝王   久别重逢,男主单向暗恋   姬亥(招手):“满满你来孤身边。”   殷却暄(叹了口气躺平):“该来的总会来,天凉了,姬亥该毒死我换个有钱有势的新皇后了……”   姬亥痛心疾首将人扣在怀里“真是个小傻子!”   殷却暄:“我哪知道我是你的白月光!” 第二章   卫太后五十出头的年纪,看着还若三四十岁妇人般风韵犹存,一身紫红袍服,上着深红色半臂,外搭黑底红鸾披帛。头绾牡丹髻,上簪紫金东珠凤钗,雍容华贵,威仪非常。   她以手撑额,倚在迎枕上闭眸休憩,只眉间还是紧锁,似有不平之事。无他,正是为她儿子的后宫所烦忧,她自认为不是什么心有雄才伟略的女人,不比周武女帝,不及辽时萧后,朝堂之事不敢妄言,只能替儿子打理好后宫。   皇后大度,堪母仪天下,只太过无主见,事事以皇帝为尊,不能劝谏皇帝言行,以致后宫妖孽横行,皇嗣凋敝,偏那妖孽孩子生的一茬一茬的,眼下又有孕了,更是动不得。卫太后深深呼出胸腔的一口浊气,就听闻外头通报皇后求见。   “宣。”宫人扶她起身坐稳。   便见皇后大腹便便的由着人扶进来,眼底难得浮起一丝笑意,抬手示意免了她行礼,又唤宫人移了绣墩给皇后。   皇帝皇子不多,现今还在的仅是大皇子萧常明与太子萧常殷,公主倒是不少,光姚贵妃就生了六个,皇后生下九公主萧华予,粗粗算来十二三个是绰绰有余。皇后与姚贵妃肚子里的还没落地,是皇子还是公主未可知。   “皇后此刻不在凤仪宫歇着,想来是惦念常殷与平安了?”太子九岁,九公主六岁,因珍重这个女儿,遂取了个小字平安。都正是爱闹腾的时候,卫太后怕两个孩子皮猴一样再冲撞了有孕的温惠皇后,又加上旁人原因,遂将二人都抱来寿禧宫养着。皇后时不时就来探望。   说到这一对孙子孙女,卫太后脸上忍不住荡开了笑意“两个小家伙可是能吃能喝的,来这儿都白胖了一大圈。常殷长得快,眼见着都窜了这么一块儿。”卫太后用拇指在小指上掐着一块比了个长度给皇后看。   皇后一听,原本低落的心情登时和缓过来,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许多。“有母后照料着,臣妾自然十分放心。今日贤妃带着大皇子来见臣妾,臣妾这才发觉大皇子比上次见竟高了半头。”   卫太后在后宫浸淫多年,早就活成了人精,宫里大大小小的风吹草动哪里瞒得过她。贤妃打着什么主意她心里一清二楚,皇后说这话的意图他也心知肚明。   况且贤妃又是她当年亲自指了去给皇帝的,姿容秀丽,老实本分,不惹是生非,低调内敛,却不是个木头桩子,该有的心眼儿一点都不缺,比兔子还精半分,胆子却不比兔子大多少。   能惹得兔子出窝的,可见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卫太后心里还是不愿意挑明了给皇后下脸子,只顺着她的话继续缓声道“常明是哀家的第一个孙儿,哀家也疼爱他,只贤妃太过谨小慎微,日日将他拘在身边儿,哀家也不常能见他。改日同贤妃说说,没事儿让常明多来哀家这儿与兄弟亲香亲香。将来常明是要做亲王辅佐常殷的,可不能生疏了。”   “诶,臣妾晓得了。”皇后粲然一笑,眉眼弯弯的应下。常明是陛下的孩子,又生的乖巧可爱,她也盼望着常明能过得好些。   不多一时,就听偏殿外面一阵热闹,有两道稚子清脆稚气的声音能隐隐约约飘入殿内。卫太后与皇后皆是一喜,唇间绽开笑意。   随后便瞧见萧常殷扯着萧华予一同进了殿,两个白嫩嫩的小团子手牵手的看的人心都要化了。两人皆是一身青绿色衣衫,衬的格外眉目清秀。萧常殷比萧华予近乎高了一半,眉目间可见些俊秀。   萧华予手里捏了只草编蚂蚱,是萧常殷亲自动手给她做的,边边角角都捏的整齐,生怕划了她娇嫩的小手。   “母后,抱!”萧华予一进来见着皇后端坐在那处,葡萄珠一样的眼睛看着都要放光,急匆匆的撇了皇兄的手一颠一颠的朝皇后怀里扑过去,活像只小汤圆,奶声奶气的。   被妹妹甩下的萧常殷撇嘴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又急急张着门牙漏风的嘴朝妹妹叮嘱“平安你小心一点。”妹妹走路还不利索,可不能摔着了。   皇后将小汤圆抱了个满怀,鼻翼间都是女儿的奶香气,异常满足。就听见卫太后故作嗔怪的抱怨“哦!真是的,我们太子只顾着妹妹去了,平安只顾着母后,都不愿意给皇祖母请安了。皇后你瞧瞧,哀家这心都让他们伤坏了。”   皇后怀里一空,就看见女儿笨拙的要爬上榻,儿子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就像只团子一样滚了上去,抱着卫太后吧嗒一声啃了一口“平安爱皇祖母,也爱母后!这个给皇祖母。”伸手将哥哥给的草编放进卫太后怀里。声音软软的,带着小孩子的奶香气。   卫太后登时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平安招人稀罕,她就是有再多的烦心事儿,见了她也就没了。   萧常殷别别扭扭的给卫太后与皇后各行一礼,却不开口问好。卫太后与皇后皆是一笑,这小子真是别扭极了,就因着换牙一事,平日里嘴闲不下来的人都开始闭口不言了,方才若不是担心妹妹,怕也不会开口。   萧华予年纪小,人人都爱逗弄她,卫太后搂她在怀里“平安刚才做什么去了?”   萧华予仰头,无不骄傲道“平安方才去接皇兄下学了!”口齿并不是很清晰,小尾音软绵绵黏糊糊的。   萧常殷有些骄傲的挺起不算坚实的小胸脯,看,这是他亲妹妹,对他可好了!   “哦,那谁带我们平安去的?”   “杨嬷嬷!”萧华予手又要摸上原本送给卫太后的草编,她其实有一点舍不得,皇兄给她费了好大力气做的呢。   “那太傅让平安进去吗?”卫太后看出小丫头脸都皱到一起去了十分不舍,笑着将草编又放回她怀里。可是晓得,凡是平安皇兄送她的东西,平安哪了真舍得送人,太后不行,皇后不行,别说皇帝了。   “太傅人好,给平安吃糕糕!”萧华予略微想了一下,仰头回答卫太后,眼睛乌黑澄澈的像洗过水的黑葡萄。意思就是太傅对她那么好,怎么能不让她进去。   一干人都被她稚气的回答逗笑了。他们都知道太子太傅是周学士,文采极好,人更是谦和尽忠,家里有个疼到骨里的小女儿,见了旁人家是女儿也心存几分喜爱。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你们喜欢太子这个小傲娇吗? 第三章   四人一同用过饭后,皇后便要起身告退,她虽也舍不下一双儿女,但她深知自己根本没什么能力去护住两个孩子,平安还好些,是个公主不算打眼,常殷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还是留在太后跟前儿来的妥帖。   太后当初接了常殷与华予来寿禧宫的时候正是姚贵妃刚诊出有孕时候,她心里清楚,太后是借着孩子年幼调皮怕冲撞肚子里那个的由头,将两个孩子保护起来。   萧华予扁了扁嘴不大乐意,萧常殷不是人事不知的孩子,忙上前去哄她,萧华予最听的就是萧常殷的话,好说歹说才将她哄下去。   “那母后明天也要来看平安。”小公主哭唧唧奶声奶气的。皇后眼里有些湿濡,低头吻了吻女儿还有些微黄的头发“好,母后明天还来。”   卫太后微微有些叹息伤感“你但凡争些气,又何必受这母子分离之苦。”复又摇头继续喃喃道“也是,若你能争气,还真要天下红雨了。”随后吩咐伺候的宫人一路小心些,省的被什么魑魅魍魉冲撞了。   众人低头应下,这宫里最大的妖魔可不就是那宠冠六宫的姚贵妃。   琅嬛扶着皇后出殿乘上金雕玉器凤辇,一行宦臣抬着辇摇摇晃晃的缓慢离去,萧华予由着萧常殷牵着,站在殿前泪汪汪的送母后远去。“给,平安不哭了。”萧常殷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儿晶莹剔透的桂花糖,用细绸帕子包了,递在萧华予眼前。   哪怕就是冒着说话漏风被人瞧见有损他太子威严的风险,他也不能让妹妹哭。萧华予到底是年纪小,就被那糖吸引住了目光,白生生的小手抹了把眼泪,直接将糖塞进嘴里,撑的脸颊鼓鼓囊囊的像只小松鼠,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皇兄,满满都是信赖。   萧常殷这才满意的笑了,摸了摸妹妹细软的头发十分满足。这块糖不枉费本太子藏了这么久都舍不得吃啊!萧常殷换牙,卫太后拘着他不准碰甜的,他还是偷偷去了御膳房摸了三块,眼下只留下一块舍不得吃哄了妹妹。   萧华予小小的年纪还不大懂得什么叫做好看,她只觉得她的皇兄一笑像是会发光一样,在太阳下一笑灿烂极了,比皇祖母头上那件宝石还晃眼睛,即便他少了两颗门牙。   偏殿暖阁的卫太后原本还和煦的身色听了禀报逐渐变得阴森,眼底的狠厉像是能吃了人一般,便是跟着她几十年的老嬷嬷也忍不住身子一颤,急忙低下头。太后可从来不是什么和善人儿,年轻时候的手段,就是满宫嫔妃摞一块儿也比不上她一个指头。只年纪大了,开始修身养性,含饴弄孙。   “哀家是又没敲打她了!她们竟敢如此的放肆!真当鲁国公府无人她们就称王?”卫太后气急,白皙修长的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哀家可还没死!”   卫太后是鲁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许是那老国公身子的缘故,阖府上下大小姨娘夫人十几个,偏就他嫡妻生了一个姑娘,是如今的卫太后。眼见着年纪大了,十年前从旁系那儿过继来个男孩子,取名卫和晏,立为世子,悉心教导。   只可惜国公与国公夫人不知遭了什么业障,三年前去灵山寺烧香拜佛时候遇了山洪,二人双双埋骨。那孩子如今十二岁,一直养在鲁国公府上,卫太后总觉得他克死亲生父母,接着又克死了养父母命格太硬,不欲多管。可眼下是不管不行了。   老国公那十几房妾室还养在府里,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四下作妖,真当鲁国公与夫人死了没人能管教得了她们了。有的竟还打起了卫和晏一个十几岁孩子的主意,明目张胆的勾引诱惑。   卫太后生怕他年纪小正是好奇的时候受了这些妖女的诱惑,毁了鲁国公府的将来。好在下面回禀说是那孩子还算老成自持,未动什么念头。饶是这般也足够让卫太后怒火中烧,现在不受引诱,不代表将来不会。   “传哀家懿旨,仙去鲁国公家中女眷皆入庵堂,为我南齐祈福,念鲁国公世子卫和端年幼无依,接入宫中由哀家亲自教养。”   众人皆诺诺应下,飞快的下去拟旨。   天色逐渐开始乌青起来,像是能压在人心口上喘不上来气,西边烧起一片火红,像朱砂一般渲染的浓丽,间或在树梢划过一串归家的倦鸟。   回宫的皇后到底还是碰上了从皇帝承乾宫出来的姚贵妃,两辇相逢,抬辇的太监谁都不肯让谁。对面那头随辇的大宫女上前一步,不甚恭敬的屈膝道“烦请皇后娘娘让让路,我们娘娘急着回宫。”声音尖尖细细的像是枝头上的麻雀,惹人心烦。   琅嬛哪里能让皇后忍下这口气,不过是个贵妃,竟敢这般的张狂,当即上前甩手给了那随辇宫女一巴掌,声音脆亮,能传的老远,惊起了休憩在树上的麻雀。   “放肆!”那宫女刚骂一声,抬手方要还击,琅嬛又扯了她的胳膊顺手给了一巴掌。姚贵妃的宫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右手捂住脸颊,满目都是不敢置信,她跟在姚贵妃身边儿作威作福惯了,还未曾受过如此的待遇。   “倒要看看是谁放肆,不说你家主子只是个贵妃,竟敢放肆到我们皇后娘娘跟前儿。就论你的品级,撑破天不过是贵妃的三品令人女官,我乃皇后身边一品宫令女官,你岂敢与我放肆!”琅嬛柳眉倒立。   “勾锦,回来。”只听闻对面辇中传来一阵女子娇软之声,直直能让人酥了骨头,正是姚贵妃。琅嬛这才晓得那宫女名叫勾锦,真是糟蹋了个好名字。   继而又听那姚贵妃漫不经心道“是我宫女无状了,还望皇后通融些让让路,陛下马上就要驾临我麟趾宫,皇后耽误了我不要紧,可别耽误了陛下。”   琅嬛听姚贵妃在皇后面前直言称我,十分不敬,正欲要辩驳,就听得皇后唤她。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文~   《女配的咸鱼日常》by深山柠檬   文案:陈茵茵穿成玛丽苏女主的小庶妹,美貌绝伦却弱小可怜没有丝毫存在感。   不过正合她意!   只要远离剧情线,抄起老本行写话本子挣钱致富,这日子岂不是美滋滋?   本以为能登上人生巅峰了,谁知道她突然要被嫁给原著中的大反派了!   夭寿啊!   原著中表面暴戾装纨绔的王爷,实则是心思深沉、毁天灭地的大反派,怎么摊到她身上了?   新婚之夜,她讷讷上前,谁知大反派齐宸璧勾起她的下巴,邪笑道:“听闻娘子很会写话本子,写啥写,过来!”   陈茵茵:???你崩人设了,你知道不? 第四章   “琅嬛,退下吧,咱们给贵妃腾个地方,让她先过去。”皇后在辇中幽幽一叹,和声悦气的吩咐,似是没有任何的不情愿。也只有辇中的她知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强忍着掐破手心才能这般淡然的将话说出口。   陛下爱重姚贵妃,从未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只每月初一十五例行公事来凤仪宫一趟,剩下的时间多半都在姚贵妃的麟趾宫。   姚贵妃将恃宠而骄一词演示的淋漓尽致,可陛下宠着她,谁又能怎么办?若是能让陛下欢心,她委屈些又能算得了什么,她只要打理好宫中琐事,将孩子们平安抚养长大就是了。   “真是多谢皇后慷慨了。”姚贵妃慵懒的道谢,语气中毫无半分敬意,未曾将皇后看在眼里。于她而言,皇后不过是个名头罢了,谁得宠,谁便是这后宫里真正的皇后。   琅嬛含恨瞪了一眼姚贵妃远去的轿辇,那跟在姚贵妃身边的勾锦带着红肿的脸颊扭头朝琅嬛得意一笑。轿辇内的皇后面色惨白的默默流泪。   宫里没有秘密,今日姚贵妃折辱皇后一事,在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就传遍的宫闱内外。不少妃嫔暗暗为皇后鸣不平,皇后性善,宫里多数嫔妃都受过她的恩惠,有良心的自然都铭记于心。   除了不平之外,又不免伤感,连皇后都要躲避姚贵妃锋芒,这满宫里她们还能去依靠谁?就算如今得了陛下的喜爱,转头不就又被姚贵妃送去冷宫了,像丽妃那般,想到此处,不免打了个寒颤。   卫太后自然也不例外,加之今日因鲁国公府上一事本就恼火,此番更是火烧燎原,禁了姚贵妃一个月的足,叫她面壁思过去。不出一个时辰,就听通报说是陛下来了,她一声嗤笑,不出她所料的话,皇帝又是来替姚贵妃求情的。   接着便瞧见一身青色长衫,胸前团锦簇花纹的男子进来,他身材修长清瘦,面容英挺秀雅,周身的气度,看着不像是个皇帝,倒像是个温雅书生。众人皆敛声屏气,只卫太后又冷哼一声。   “儿子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千岁长安。”庆帝声音也如他人一般,是温温和和的,若山间清泉一般潺潺流入人心。   “千岁?哀家怕是让你那爱妃搅得要短命,活不成千岁了!”卫太后转过头去不看他。她这个儿子,是生生让她养废了,耳根软,经不起人游说,耳聋目盲的只沉醉书画,半分皇帝的样子都没有。   她个妇道人家,在朝政上帮不上他什么忙,只能替他理理后宫,看着朝政不清不楚的只是干着急,眼下后宫也不清不楚的,她是真要短命。   庆帝尴尬的一笑,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母后,贞儿温柔贤淑,并非蛮不讲理的女子,想来是皇后有哪些地方做错了,还望母后明察!如今贞儿又怀有身孕,若是禁足面壁,恐伤她腹中皇子。”他虽对皇后也有些好感,但与贵妃两相比较,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关键时刻推皇后出去也使得。   “皇后做错了?是,的确是皇后错了!”卫太后语气不明,庆帝听她这话心下一喜,却继续听她道“皇后就错在太过温柔贤惠,太过谦忍大度!皇帝你只想着姚奉贞她怀有身孕,可曾想过皇后肚子里也有你的皇儿!”   庆帝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口里喃喃了一声“可总不能让贞儿太过委屈。”   “委屈?真是好一个委屈,宫里再没有一个比她活的更肆意的了!说折辱皇后就折辱皇后,说将妃子打入冷宫就打入冷宫,说弄死几个皇子就弄死几个皇子,皇帝你给哀家好好出去想想,没想明白之前,别再踏入哀家的寿禧宫!”   卫太后怒极拂袖,扫掉小几上那一套青瓷杯盏,原本清丽雅致的花纹七零八碎的盛开在大理石地砖上,化成碎片。   庆帝由卫太后一手养大,卫太后素来强势,不容旁人违逆,连亲生儿子也忌惮她几分,不敢轻易触怒与她。眼下真正见卫太后动怒,庆帝那颗怜香惜玉的心就去了大半,全然忘记方才在麟趾宫姚贵妃躲在他怀里委屈的嘤嘤哭泣,自己信誓旦旦保证让太后免去责罚的场景。   起身与卫太后深揖一礼,灰溜溜的转身离去,他如何不知,自己的几个皇儿的死都与贵妃有关,但皇子没了总能再生,知心的贵妃可就一个。   卫太后的胸膛气的起伏剧烈,身旁的嬷嬷不停地给她顺着气“太后娘娘保重凤体,莫要伤了身子。”   “皇祖母,怎么了?”萧华予揉着惺忪的睡眼,奶声奶气的从里间抱着软枕出来,她刚刚在梦里好像听见了父皇的声音,还有皇祖母似乎生气了,在骂父皇。   殿里的碎瓷片早就被宫人洒扫干净了,倒也不怕她小孩子莽撞再扎了脚。卫太后张开怀抱搂她进怀里,疼惜的亲了亲她光洁白嫩的小额头“我们平安将来可不能如你母后那般软弱,任谁都能捏上一捏。”   萧华予抱着软枕似懂非懂的点头“平安将来要和皇兄一起保护母后,还有弟弟!一起!”皇帝公主有十几个之多,可她就偏疼这个老九,不单单因她是正宫嫡出,更是因为她眉眼与自己有八分的相似,谁会不疼长得像自己的孩子?   “平安怎么就知道你母后肚子里的就是弟弟?万一是个妹妹呢?”卫太后心情好转,开始有意逗她。   萧华予咬着软枕一角,皱眉思索,好在软枕日日换洗是干净的,卫太后也就由着她去了。“平安方才睡着的时候梦见了一条小龙在母后凤仪宫的上头呢,是妹妹的话不就是凤凰了吗?”   卫太后呵呵一笑,抚着萧华予的脑袋“好好好,我们平安梦的是准的,就是弟弟。”   她从来不信什么梦,小孩子脑袋里总是想些光怪陆离的,做的梦也是千奇百怪,加上常殷这阵儿总给她讲《山海经》,做这梦也不奇怪,哪能当真。若真是个皇子,也算皇后她的造化。 第五章   南齐王畿颂城主街的青石板路上,马车的木轮压在上头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车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卫和晏孤身一人端坐车内。   少年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身形尚且瘦弱,却像是个小大人一般老成,身板挺的笔直,对外面的热闹繁华丝毫不放在心上。一身素色织锦暗纹长袍,唇畔微抿,神情恭肃端庄,脸庞微微能看出些硬朗,隐约可见将来长成后的风姿。   他方才见了府里那些女人哭喊着被拉进了庵堂,卫太后派来的人说她们举止不当有失体面。实话实说,他也十分认同这话,都九月份的天了,那些女人有的还穿着一身薄薄的纱裙在府里晃荡,看着都觉十分的冷。   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府里败落到连一群女人的秋衣都供不起,的确是让府里有失体面,不愧是太后的人,果真评判的一针见血。   卫和晏被引到卫太后宫里的时候,正巧是皇子们下学的时辰,因卫太后说要萧常明多与萧常殷亲近,萧华予这次不仅要接太子下学,还要接大皇子下学。她扯着两个哥哥的手一颠一颠的小跑回了寿禧宫。   萧常明抿唇看了看被萧华予牵着的那只手,心里泛上一阵热意,又偷偷摸摸的小心回握。   他自小由母妃教导,母妃教他谨小慎微,伏小做低,他从未与其他的弟妹一起玩耍过,遑论像九皇妹这样亲密的牵着他的手了。萧常殷看萧华予拉着萧常明的手有些不满意,像是妹妹被抢走了一般的失落,偷偷撅起了嘴。   兄妹三人牵手回了寿禧宫,就看见上首凤椅上端坐着一身华服的卫太后,她身侧有一素衣少年,脊背笔直,一身素色衣衫格外桀骜。   萧华予只好奇的打量一眼就撒开牵着两个哥哥的手扑进卫太后怀里,甜甜的唤了声皇祖母,卫太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就绽开了笑意,虽年纪已大,但这一笑依旧衬的满室生辉,萧华予捧着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也不顾殿里还有旁的人。   卫太后宠溺的点了点她挺翘的小鼻头,小声笑着念叨了一句“没羞!”萧华予躲开咯咯一笑。   萧常殷面含笑意行过一礼便挑了个座位坐定,萧常明见二人与卫太后十分亲昵,眼里闪过几丝羡慕,随后有些拘谨的喊了声皇祖母,便落座在萧常殷身侧。   “皇祖母,下面坐着的那个哥哥是谁呀?”萧常殷换牙不舍得开他那金口,萧常明又心怀怯意不敢开口相问,只萧华予童言童语,百无禁忌,在空旷的大殿上格外寂静。   煞时,有片刻的寂静。只有卫太后凤椅后摆在四足楠木小香几上的两座黄铜仙鹤香炉在潺潺的吐露着缕缕白烟。   “臣卫和晏,见过太子殿下,大皇子,九公主。”卫和晏见上头的卫太后神色有些莫测,也知自己的身份与年纪似是格外尴尬,遂主动开口道。   卫太后颜色变得还算和缓,开始与孙子孙女们介绍“这是鲁国公世子,今后就与常殷一同住在寿禧宫偏殿,哀家已经吩咐将常殷正明堂隔壁的慎思堂收拾出来了,和晏今后就住那儿吧。那儿亮堂,地方也宽敞。”   萧华予年纪小,不知那鲁国公世子是何身份,萧常殷与萧常明多少有些耳闻,鲁国公世子按辈分来说是他们的舅公,这不见面还好,一见了面便觉得有些尴尬了,尤其是萧常明,他分明还比卫和晏大了几个月。   “皇祖母,哥哥是不是以后也与皇兄他们一起去国子监啊?”萧华予坐在卫太后怀里,扬起笑脸去问,眼珠黑亮亮的,天真无邪的让人不忍心拒绝回答。卫和晏飞快的抬眸瞟了她一眼,眼底有些晦暗的情绪。   卫太后对她这个称呼不作反驳,因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同孙女说“你要叫他舅公。”忍不住有些埋怨了父母,怎么抱养的时候不说是曾孙,哪怕就是孙子也行,不至于如今这样说个身份都要遮遮掩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只抚了抚萧华予细软的发丝道“是要与平安的哥哥们一起去国子监。不过今后平安唤他世子即可,莫要叫哥哥了。”   萧华予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孩子,遂乖巧的点头应下,倒是免去了一番追问带来的尴尬。   皇家的孩子虽看着受尽荣华,却也不是仅呆在富贵安逸窝里享受。第二日不到寅时,天尚且蒙蒙亮,天地四方还笼罩着一团白雾,就有宦官去挨个敲了皇子的门唤起床。   萧常殷虽还有困意,却不敢懒怠,左右在拔步床上翻滚了一番,这才睡眼惺忪的裹着被褥由人去伺候洗漱。他出门方才发现,卫和晏早就笔直的立在他的门前。   一身青色衣衫,像一株挺立的小竹子。萧常殷扬起手僵笑着与卫和晏打了声招呼“世子昨夜睡得可好?”忽又发觉自己还换着牙,急忙收住笑容噤了声。   “甚好。”卫和晏回答的一本正经。   卫太后年纪大了,觉不多,起的也早,遂能陪着二人一同用早饭。萧华予因年纪小轻松些,能晚起些时候,待她起身后就要另外摆饭。一顿早膳三人吃的静悄悄,卫太后仔细观察了卫和晏的行止,还算有些满意。   萧华予起身后,由着杨嬷嬷牵着去凤仪宫找皇后。小孩子虽嘴上不常说,但心里还是念着母亲的。寿禧宫与凤仪宫中间相隔了一道御花园,景色甚好,便是秋日也不会让贵人无景可赏,御花园的池塘里栽了成片的荷花,眼下正开得好,杨嬷嬷不敢带萧华予走近,生怕出事。   今日与往日不大相同,因姚贵妃被禁足的缘故,原本安安分分缩着的嫔妃一个个都像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出来透口气,散散心。御花园里莺莺燕燕成群结队的美人儿都能晃瞎了人眼,姿容各异,环肥燕瘦。平日里姚贵妃当道,她们心中惧怕,不敢随意出门,怕一个不小心开罪了姚贵妃,再落得个凄惨下场。   万昭仪牵着十岁的长公主在御花园的菊花圃里用金剪剪花。万昭仪与胆小怕事的贤妃差不多,但贤妃至少还能为大皇子放手搏一搏去求皇后,那万昭仪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壳里再也不见人,连带着大公主萧明心都跟着唯唯诺诺的,半分公主的气度也无。今日能来御花园也是十分稀奇了。   万昭仪见了萧华予,迅速的低头问了声好,便扯着大公主飞快的低头逃走了,萧华予连她正脸都没能瞧见。她咬着手指愣了愣神,懵懂的看了一眼杨嬷嬷“嬷嬷,娘娘是怕平安吗?”   杨嬷嬷叹了口气,只得蹲下身来与萧华予解释。   可有些话她未敢说,世上有可怜人,活的憋屈,例如大公主。还有些不尴不尬的存在,连活的憋屈都是一种奢求。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哈哈哈,小晏你真的不知道那些女人穿的少是为了勾引你咩? 第六章   皇后因昨日姚贵妃之事默默神伤了许久,许是忧思太重,昨天夜里见红传了太医,如今精神还是不济,恹恹的歪在床上,面色憔悴苍白,头上只用玉簪半绾,身后垫了件米白色忍冬纹大迎枕。   “娘娘,喝药。”琅嬛轻轻搅了搅玉碗中黑褐浓稠的汤药,喂了一口给皇后。她的眼眶有些泛红,眼皮还红肿的像是核桃。   皇后知她心高气傲又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心下酸涩愧疚,握了她的手道“是主子无能,连带着你也受折辱。哪朝的皇后也没有如本宫这般凄惨的。”   琅嬛手一抖,眼眶又有些湿濡,急忙伸手去为皇后擦去眼泪“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奴婢是心甘情愿跟随娘娘的。”又扯出一抹笑“娘娘待人温和,满宫上下都羡慕奴婢跟了个好主子呢。娘娘快把药喝了,养好了身子,再生个结结实实的小皇子。”   “诶。”皇后含泪点头,一口一口喝尽了碗里的药汁。   “娘娘,娘娘!求皇后娘娘救命!”只听外头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还有隐隐约约的斥责声。皇后一愣,继而直起身子握了琅嬛的手,声音虚弱道“琅嬛,你去看看发生何事了。”   琅嬛眼神有些游离,语气还尚且平稳的敷衍着“娘娘莫要挂心,不过是个做错事儿的小宫女,掌事太监要拉她去受罚,她不肯,这才哭喊起来。娘娘躺下歇会儿,奴婢去处理了。”   皇后不疑有他,轻叹口气,才由着琅嬛扶着躺下,又叮嘱一番“还是个孩子,轻些罚。不轻不重打几个手板子就算了,别揪着不放。”   “诶,奴婢晓得了!”琅嬛应下,欲要给皇后盖上薄被,就被一声高亢的喊叫打断“皇后娘娘,求你救救我们昭仪娘娘!我们娘娘要被打死了啊!娘娘!”接着便是一片寂静。   琅嬛心里轻骂一声,看着皇后质疑的表情,有些手足无措。“娘娘……”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实话!”皇后挣扎着直起身子,原本苍白的面色泛起潮红。   琅嬛扑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是万昭仪的大公主冲撞了姚贵妃,万昭仪正代大公主受罚。万昭仪的奴婢求到太后那儿,太后不管,这才来求娘娘。奴婢担心您的身子,才隐瞒不报的,您的身子眼下经不起折腾!”   “明心素来胆小温顺,怎么会冲撞姚贵妃?况且姚贵妃不是被太后禁足了吗?琅嬛,快扶本宫去瞧瞧!”皇后扯开膝上的薄被,眉头一簇,就欲要下床。   琅嬛急急上前拦住皇后“娘娘,您千万莫要趟这趟浑水,是陛下陪着姚贵妃逛的园子,陛下的心偏的没边儿,指不定您去了还要落的一身腥。”   皇后原本静雅和煦面容变得有些急迫,有不甘从中一闪而过,却又消失的了无痕迹,像是阳光下的积雪,只手抓了被角,眼眶泛红“万昭仪是跟了陛下十多年的老人儿了,陛下怎么能忍心!本宫作为六宫之主却无法主持公道,真是愧对祖先!”   她本就心思细腻敏感,昨日受了刺。激至今未缓过神来,眼下情绪又一激动,便昏了过去。登时凤仪宫内上下一片手忙脚乱,赶忙又去太医院传太医。   庆帝跟前儿的大太监焦裕德见下头万昭仪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奄奄一息,大公主被人拦着哭的撕心裂肺,又见上头陛下眼中不忍却被姚贵妃得意的拦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原本皇后和善,妃嫔本分,后宫祥和安宁,姚贵妃一来就全都变样了,死的死,伤的伤,没一个落着好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一个比一个机灵聪慧,眼下估计骨头渣子都化的不剩。   一旁太监悄声朝他耳语一番,焦裕德神色不霁,弓着腰匆匆忙忙的上前去给庆帝禀报。眼见着庆帝的面色也变得不大好了“停下!都停下!”   底下杖责的宫人听了庆帝的话这才收了手,失去桎梏的大公主疯了一样的扑倒万昭仪身上。姚贵妃眼底闪过一丝不满,娇声又唤了句“陛下。”   庆帝执了姚贵妃的手,微不可见的有一丝焦急,语气还算柔和“爱妃,皇后晕倒了,朕去瞧瞧,让焦裕德送你回宫。”   姚贵妃哪里依得,当即回握了庆帝的手,眼底涌出泪意“陛下,就皇后怀的是您的皇儿,臣妾怀的就不是吗?臣妾今日受了惊,您就这般不轻不重的放过去了。陛下难道忘了当年您许下的诺言,忘了当年你我二人生死与共了?”   庆帝耳根子软,被姚贵妃这一念叨,心里就动摇了,什么皇后,什么昭仪都被他抛到脑后“行行行,爱妃莫气,朕亲自回宫陪你。”   焦裕德微不可见的摇头叹息,吩咐底下抬了万昭仪回去,再请个太医来看看。   皇后醒来时候,就见着萧华予静悄悄的趴在自己床前,时不时给自己掖掖被角,心里有难言的温柔,像是整个人泡在温水里要化了一般。   “母后,您醒了!”萧华予眼睛晶亮,惊喜的看着温惠皇后。   皇后揽了她到怀里,温声问道“平安什么时候来的?”   “恩……天还亮的时候!琅嬛姑姑说母后累了,平安就乖乖的等母后醒过来,平安好不好?”萧华予略一思索,搂着皇后的脖子蹭了蹭,格外亲昵。   “我们平安真乖巧,平安今天没去接皇兄下学?”   萧华予听闻便咯咯一笑“平安想见母后了。”   皇后好不容易才哄了萧华予在身侧睡下。抬眸一看,天果真已经黑下来了,殿里的青雀烛台都依次点上了蜡烛。原来她睡了有些时候了“琅嬛,万昭仪怎么样了?”   琅嬛犹豫片刻,还是实话道“太医正在医治,情况……怕是凶险。”   当夜万昭仪就发起了高热,烧的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底下宫人去麟趾宫请庆帝,却连人都没见着就被轰了出去。倒是皇后撑着病体去瞧了瞧。   绕是太医尽力医治,万昭仪第二日也没能撑住便去了。她常年懒怠不动,身子本就不算好,加之惊悸过度,更是回天乏术。皇后心中更是自责难以开解,身体每况愈下。 第七章   天儿愈发凉起来,皇后与姚贵妃的肚子也随之愈发大起来。姚贵妃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肆无忌惮,卫太后有心惩治,却念皇嗣单薄,怕伤及她腹中孩儿,又恐庆帝因此埋怨而母子离心,只得郁郁作罢,关起门来仔细抚养萧常殷与萧华予,连带着教导萧常明同卫和晏。   姚贵妃心知肚明,但凡是庆帝能在一日,她便能保得一日荣宠。若太后真敢动她,陛下即便念着那救命的恩情也不会依,太后为了不伤母子情分,定然不会动自己。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怎么顶的上陛下春秋鼎盛,回头撒手西去,这南齐的后宫就是自己的。   麟趾宫内早早烧上了地龙,殿内温暖的如春日融融,时不时开了窗去透口气。庆帝深觉姚贵妃肚子里这一胎是皇子,格外透出几分珍重,对这还未出生的孩子喜爱溢于言表。想来若不是皇后早生下太子,而太子虽年幼却聪慧,怕是早早动了改立太子的心思。   姚贵妃与庆帝同床共枕十余载,又年纪稍长,阅历更丰,自然摸得透庆帝的心思。她眸底神色沉沉,扶着肚子喃喃细语“皇儿,你生来就该是太子,谁也阻不得,阻不得……”   身后的赵嬷嬷欲言又止,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姚贵妃这些年光顾着求一皇子,对早前生的公主们不闻不问,就搁在偏殿养着,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上一面,何谈亲昵,如今贵妃的小女儿,两岁的十三公主连亲母妃是谁都认不得,对皇后都比贵妃亲近。   虽说皇子重要,可也万万不能冷了公主们的心,贵妃此举,实在大大的不妥,可哪次开口劝贵妃都只当做过耳云烟一般,听后就散了,想是再劝也无益。赵嬷嬷虽忧心,却还是噤了声。   窗外有一道素色的人影一闪而过,像是只猫一般沿着墙根儿溜了过去,姚贵妃眼尖,瞥见后秀美的眉头淡淡的蹙了起来,素指轻轻一指,眸光流转间多了几分厌恶“赶她出去,不是说了,没事别让她来麟趾宫晃荡吗?万一碰见了陛下怎么办?谁放她进来的?”   勾锦忙不迭的扬起一张谄媚的笑脸应下,匆匆出了门去,赵嬷嬷有心叮嘱,却见姚贵妃满面厌恶,也不敢扯了勾锦让她客气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嫩黄色的衣角从身旁擦过。   随后只听了外头叮当一声银盘扣地之音,接着便是勾锦有些尖锐的辱责声和少女低低的哭泣声,随后便是脚步沙沙的匆匆离去,最后才见勾锦又满面堆笑的进了来。   赵嬷嬷心下暗念了句造孽,闭了眼睛,又恨不得耳朵聋了才好。   外头来的是嘉宁郡主,姚贵妃与长留王生的女儿萧扬月,眼下正十四的年纪,四岁时候长留王薨了,她随着母亲姚贵妃一同入宫,庆帝给了她个郡主的封号。又因身份尴尬,不与姚贵妃同住,而是姚贵妃求了椒暖宫的清心榭给她单住。   清心榭地方清幽偏僻,只适宜小住,长年累月住怕是会伤身子。清心榭沿着四周围了一片竹林,还有片湖泊,夏日炎炎里倒是别有一番趣致,极为清凉,是个消暑的好去处。冬日却就呆不得了,寒意森森的清冷,湿冷到骨子里,姑娘家住更是不合适。   萧扬月性子像极了长留王敦厚,对贵妃十分顾念,时不时做些小东西送来,可贵妃不待见她,只因一见她就想起了曾在长留王府为妾的日子,又怕陛下碰见心里起疙瘩,遂每次来都被人轰了出去。   算起来她有好些年未曾见过姚贵妃的脸了,姚贵妃对她感情极为淡薄,只萧扬月还顾念亲情一头热。   萧扬月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这阖宫上下再没有比她更尴尬的存在了。就连姚贵妃跟前儿的大宫女都敢随意轻贱奚落,她性子素来敦厚老实,不善与人争辩,也知自己的身份只能安安分分守在宫里,万不可与人生了龃龉,不若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擦了擦面颊上的泪水,将剩下的哽咽咽下去,又低着头出了麟趾宫。沿路碰上不少窃窃私语的宫人,她皆以袖掩面落荒而逃。清心榭离得远,要走回去是费些脚力和时候。   姚贵妃所生的二公主萧沐宁牵着妹妹们,眼见萧扬月受欺辱落荒而逃,她神色淡漠,原本俏丽的脸上像是覆上了一层冰霜,片刻后,她只眨了眨眼睛,又带着妹妹回了偏殿。姚贵妃温柔的抚着肚子那一幕落入她的眼帘,并未激起她任何不满,毕竟都习惯了不是?   她的母妃,每怀一胎都是这般的模样,满心欢喜的期待着腹中是个皇子,最后又满是失落的将刚生下的公主交给嬷嬷,再不过问。她是这般,她的妹妹们也是这般,但愿母妃这胎所生的是皇弟,至少能多得些母妃的偏爱,不必如他的皇姐们一般活的像个可怜虫。   再深的亲情早都被多年的冷落消耗,可偏偏萧扬月怎么就是看不透,像个傻子似的巴巴贴上去自取其辱。萧沐宁似是嘲讽的勾唇一笑。她如今竟是有些羡慕大皇姐萧明心,虽然她的母妃万昭仪已死,但至少是真心待她的,为她能舍出命去。   庆帝自那次替姚贵妃求情后就再也未曾见过卫太后。每次前去请安都被杨嬷嬷客气的请了出来,他也知太后是生了自己的气,可总归是他亏欠了姚贵妃,当年那般美好的女子他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受丝毫的委屈。即便是她这些年她性格有些大变,也都是他的错,是他未能护好她的纯善。   当年初遇时候,他还是先帝太子,年少意气,去皇兄别院那处赴宴。皇兄那处耗大力建了座九曲山廊,却嘱咐等闲不得轻易入内,有恐再迷了路出不来,里面也不缺蛇蚁,实在不安全。   他甩开宫人闯了进去,却不料遇了蛇,他神志不清眼花耳鸣,却听见有一女子轻轻柔柔的嗓音将他唤了回来,最后昏迷时他用尽最后力气将腰上的玉佩塞进那女子手中。   再醒来时便躺在东宫,他虽未能见着那女子的脸,声音也因蛇毒之故而记不大清,却始终念念不忘,以致相思成疾,最后四下打听才知救自己的是皇兄的妾室姚奉贞。   既然是皇兄的人,他也不敢觊觎,只默默将心思压在心底,直到十年前皇兄病逝,她找来宫中求庇护,这才能将人顺理成章留在身边。只可惜他早已立后,不能给她最尊贵的身份,也可惜当年那块玉佩在慌乱中遗失了。   想尽前事,庆帝长叹口气,眼底似有怀念,也有挣扎。 第八章   时光像是格外优待孩子们,在他们的身上拉的悠长,过得不紧不慢且从容,他们只是数着寿禧宫那株百年老树,开花、结果、落叶、覆雪便是一年而过。   萧华予仰着脖子专注的看着那棵树,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乌黑的像是葡萄般水灵的眼睛,去看着那枯黄的叶从树丫上一片又一片飒飒落下。“嬷嬷,冬天什么时候来呀?”萧华予声音还是带着小奶音儿,一颤一颤软嫩的勾人心肝儿发软。   “马上就来了,等到这棵海棠树最后一片叶子落尽冬天就来了。”杨嬷嬷蹲下身来,搂着萧华予去指给她看。“我们小公主为什么想要冬天来啊?”   “因为皇祖母说,说,冬天一来,平安的皇弟就出来了!平安想见皇弟!”萧华予说的极为认真,又继续咬着手指去盼着那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可是那树上竟然还有小半多的叶子,一时让她极为苦恼。   杨嬷嬷轻声一笑“小公主再等等,马上就来了,要不了多少时候。”她没告诉萧华予,就是冬天到了,小皇子也出不来,要等到一月份冬天走了才行。   “好。”萧华予略一思索点头应下,又抱着杨嬷嬷的胳膊撒娇“嬷嬷,平安要去接皇兄下学,嬷嬷带平安去好不好?”乌黑水亮的眼睛就那样盯着杨嬷嬷,让她忍不住心软就点头应下。萧华予见杨嬷嬷点头,蹦起来啃了她一口。   自从卫和晏来后,便是与萧常明萧常殷一同上下国子监。萧华予时不时来接萧常殷,顺带着就带着其余二人也去了寿禧宫。萧华予牵着萧常殷的手走在御花园的甬道上,后头是沉默的萧常明与卫和晏。   萧常殷的门牙一个月就长齐了,倒是让卫太后惊奇,直念叨是个人精。   萧常殷没了顾忌,又恢复了以往的话痨,一路上就没停过嘴。萧华予心里最喜爱的就是她皇兄,自然不会嫌弃他念叨,反倒是恨不得他能一直同自己说话。她原本在寿禧宫的院子里看海棠树,站的时间久了,现在一路走来就有些疲累,上气不接下气的。   遂伸出小手扯了扯萧常殷的衣袖“皇兄,平安累了。”   声音奶气的直戳萧常殷的心窝,他蹲下身子,戳了戳萧华予白嫩嫩的小脸,朗声一笑。少年的声音像是有感染力一般,连带着萧华予跟着一起咯咯笑起来。“小傻子,你笑什么?”萧常殷语气里带着笑意的念了一句。   “皇兄抱!”萧华予伸出短小的双臂要萧常殷抱,萧常殷将她搂进怀里,鼻息间满是妹妹身上的奶香,他抬眸看了看身后那两人,长叹口气“皇兄,世子,今日一幕,你们就权当未曾看见就是了,省的……省的伤了孤一世英名。”说罢脸倒是先红了起来。   萧常明低低一笑,他这些日子与太子熟稔了许多,连带着亲昵放肆起来,也敢在他面前笑了。卫和晏深深看了萧华予一眼,许是小孩子都是这样粘人的?还是就这个千娇百宠的小公主是这样粘人的?   只见萧常殷俯身蹲下“平安,上来,皇兄背你!”萧华予利落的爬上萧常殷的背。   他本还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对他来说,萧华予不算轻,他一步一步却走得极为稳当。萧常殷年级不大,平日里又尽是嘻嘻哈哈每个正形儿,话也多,可皇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少年早熟的,他早早便已经晓事,知道宫中生存不易,他要保护好母后、平安、皇祖母、还有未出生的皇弟。   他想要平安快快乐乐的长大,想她懂得不要太多,想将来能闯了祸放心的往自己身后一躲,一切都交由自己来替她铺平,想她将来能荣华风光一世。   萧常殷走得慢,一炷香的时间不过走了短短一段路,肩上的萧华予却已经呼吸平稳,放心的趴在了他肩头入睡,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攥着萧常殷肩头的衣料。   “将来要是有一天孤不在宫里了,皇兄和世子替孤照顾好平安。”萧常殷幽幽间冒出一句,听着似是微不可闻却又极为郑重。   萧常明一愣,急急追问“太子这是何意,怎么会有一日不在宫内呢?”萧常殷可称他皇兄,他却不能无状的称他作皇弟,有失礼数。   卫和晏未出言,却抬眸看了前方的萧常殷,只能看见他稚嫩的脸庞虽未出分明的棱角,下颚绷得紧紧的,却透着凝重,却又忽的粲然一笑,像极了天上那轮熠熠光辉的暖阳。   “南齐北边有一国,称大周,那处河山锦绣巍峨,碧水东带,极为富饶,百年前原本是南齐的领土,孤想有一日亲自带兵上阵,打下大周,再复我南齐国土山河。”萧常殷的目光里似是有星子闪烁,热切的能感染人心。   萧常明对开疆扩土这类事不懂,也没什么热切期盼,像极了庆帝,他只是替萧常殷高兴“太子放心,皇兄定然照顾好平安,待你凯旋。”   卫和晏倒是被萧常殷勾起了热血,他从书上得知那铁血金戈的地方,心里十分向往“若有一日,太子殿下前往疆场,千万记得带上臣。”卫和晏弯腰一礼。   萧常殷转身看了他一眼“行,回头孤做了元帅,就点你做先行!”若是孤还能活到能提剑上战场的年纪。这句,萧常殷将它咽进了肚里,宫里活下去是多么不容易,太子也不一定就能长大,他出生的,未出生的皇弟,加起来都不知死了几何。   没走过多远,杨嬷嬷心疼,欲要将萧华予从萧常殷身上接下来,被萧常殷侧身躲过了。他的脸因为用力有些憋的通红,额上在深秋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却还是不肯撒手,小声与杨嬷嬷道“平安精觉的很,若是换了地方定会醒来的,嬷嬷让我背着她就是了,省的她哭闹”   半路上萧常明与他们分道扬镳回了贤妃的储秀宫。   也是赶巧,刚到了寿禧宫门前,萧华予就窸窸窣窣的醒来了,看着皇兄鬓角的汗珠,又想着嬷嬷说自己最近又长高长胖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萧常殷一惊,急忙把她放下来。就看见萧华予抹着眼泪一个劲儿的哭“皇兄……平安不是故意的!平安,平安这么沉……一定把皇兄压坏了!哇……”   卫和晏盯着那哭到打嗝的小丫头一会儿,心里想着她还挺有良心,便错开了眼。   萧常殷听她的话,微微一笑,努力平复着气息,装作气定神闲的模样“平安不哭,平安可轻了,皇兄背着一点都不累。”   萧华予上前抱住萧常殷的大腿,还是不住的哭“皇兄骗人,皇兄都累出汗了!”萧常殷眼底的笑意更甚,他妹妹最好了,最知道心疼哥哥“皇兄是穿多了热的,不干平安的事。”   “当真?”   “当真!皇兄什么时候骗过平安?”   萧华予这才止了哭,眼眶红红的依旧搂着萧常殷不撒手。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是真的超级喜欢太子常殷啊! 第九章   少年的友谊总是来得格外炽烈而纯粹,年纪相仿的总是很快便成了挚友,只是不知这感情能不能熬过时光的荏苒,是会像酒一般愈发甘醇,还是如隔夜的汤水,只是一时的新鲜。   卫太后从来不拘着男孩儿去疯,他总觉得男孩儿这个年纪总要有些活泛劲儿,当年庆帝就是被她养的太过安静,缺了些男儿气概,现在才会被个女人玩弄在鼓掌之中。只卫太后是不许萧常殷他们临水登高的,怕遭了有心人的毒手。   大公主萧明心被过继到贤妃名下养着,与萧常明名义上道算是亲兄妹,萧常明常羡慕萧常殷与萧华予间难得的亲昵,对这个便宜得来的妹妹也十分上心,时刻念着想着,有好事倒也不忘了她。   贤妃和蔼,对萧明心也处处无微不至的关照,萧明心她那丧母之痛倒是被稍稍缓解了些,脸上多少见点儿笑意,渐渐饭也用得多了起来,只还是恨姚贵妃,却也无可奈何。   国子监七日中休半日,南齐素来湿冷,冬日里常常飘雪,又是难得在冬日里见个艳阳天的,晴日能与休日撞上更是难得。   萧常殷与他们约了去演武场射箭,卫太后取了把镶嵌满宝石的小匕首给他们做彩头。匕首做工精巧,加之上头嵌的宝石,握着沉甸甸的更是极有分量,价值连城,是卫太后当年陪嫁。   萧常殷默默摸了摸鼻梁,有些瞧不上,这东西太小姑娘气了,他们可是男子汉,用着实在不搭。萧常明与卫和晏也干咳两声,左右环视就是不肯接过来,可见私心里也是不喜欢这类华而不实的东西。   卫太后看出他们的嫌弃,不怒反笑,塞了进萧常殷手里“别瞧着它像是只好看不中用,可厉害着呢,是件防身的好东西。要是你们实在瞧不上,赢去了送给公主妃嫔倒也使得,哀家的东西,戴在身上也不算得持凶。”   三人这一听,卫和晏没什么反应,倒是萧常殷与萧常明眼睛亮起来。   萧常明听贤妃说萧明心这些日子总是心有戚戚睡不踏实,一闭上眼就浑身发抖想起万昭仪当日被打的鲜血淋漓的场景,取了这小东西给她定心倒是极为不错,刀剑凶煞,能镇得住,若是能赢是福分,赢不得也就算了。   萧常殷自然心里记挂的是萧华予,想着如今赢了等到她年纪大些给她也好。这才欢欢喜喜的接过。   皇后听说,便遣人送了碟子酥糖去,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却格外得这些孩子的心。卫太后平日怕他们坏了牙,总是拘着,吃口糖也是十分不容易。卫和晏不爱吃甜的,将自己那份转赠给二人。   萧常殷只尝了两颗,便将自己那份剩下的包起来藏在袖里想留给萧华予,萧常明照着萧常殷也留下打算给萧明心,若是赢不得那匕首,带些糖回去哄哄也算是个称职的兄长了。   演武场平日里少有人去,只萧常殷时常光顾,庆帝爱静好文,对它多有冷落,若不是卫太后有时候押着他,他怕是一辈子都不想踏足。演武教头与三人熟稔,自是挑了空旷场地摆好箭靶以待。   “皇兄和晏儿千万别仗着年纪大就让孤,孤也是有脾性的,叫人让来让去的十分没面子。”萧常殷摸了个玉扳指在拇指上,拿着弓箭列开架子照着对面十几米远的箭靶比划了下。   随后扬唇一笑开口道,眼睛黑白分明,格外透彻清明。他的确是不喜旁人让他的,他性格十分执拗,总觉得放水得来的胜利比巴掌打在脸上还疼。   萧常明颠了颠那把弓箭,有些沉,心里生了些忐忑,却还是回他谦恭一笑“常明不擅骑射,平日里只关在屋子里描描书画,比不得太子与和晏,就是全力以赴也难相衡一二,何谈什么放水?倒是望太子与和晏手下留情,别让常明输的太过难看。”   卫和晏也捡起桌上摆好的弓箭,搭了只箭,左右打量了他兄弟二人一番又垂下眼眸,鸦黑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大皇子性格长相都与当今陛下相似,文弱守成,不得陛下重视也不得太后青眼;太子倒是不似陛下也不似皇后,与强势高傲的太后有些像。九公主与太后长相有几分偏向。也怨不得太后最是疼爱这兄妹二人。   若是不出意外,太子将来顺利登基,他与大皇子就是太子的亲信。如今的相处除了是积攒少年间友谊外,更是为将来朝堂上下配合间的默契奠下基础,时间久了,这份少年的真挚情谊就要演化为朝堂上互为依仗的彼此的信赖。   一同长大的得来的情分总是格外放心和靠得住,想来这也是卫太后的心意,欲为太子谋几个可靠的人。   鲁国公府是南齐老牌的世家,实力雄厚,尤其在多生变乱的南部边疆极有威信,他虽还未能承袭鲁国公一位,但鲁国公府的权力丝毫未有丝毫消减,是牢牢捏在太后手里的,若是太后对他满意,那不到加冠之年他就能大权在握。   至于大皇子,贤妃娘家吕氏也不是什么善茬,依照大皇子的性子,他对太子的位置并无丝毫威慑,吕氏也晓得大皇子不是为帝的材料,太后自然放得下心拉拢吕氏,不担心他们临时反水去拥护大皇子。   卫和晏有些地方较旁的孩子早熟,不用旁人提点自己也能领会个七七八八,还算是个可造之才。   就听身侧一阵利箭破空之声,萧常殷率先射出一箭,破开寂静,箭倒是中了,只是离靶心还有两指的距离。卫和晏紧随其后,弯弓搭了只箭,正中靶心,让萧常殷眉头一蹙,心里倒是没生什么怨怼,只是有些少年意气的不服输,随后又摸了只箭射出去。   二人你来我往倒是将两个箭篓里的都射尽了,都有些气喘吁吁,便见着萧常明正搭了不知第几只箭,对面他的箭靶几射处散了不少未中的红羽箭矢,只中了寥寥三只。   萧常明见二人望来,随即苦笑一声,放了手里的东西掬了把汗“早就料到了,与太子和晏二人比箭不过是自取其辱。”随后捏了捏袖袋“好在还能拿了这糖去给明心交差。”   萧常殷上前去搂了萧常明的脖子,言笑晏晏的“不过术业有专攻罢了,皇兄的笔墨书画可是周学士点名褒奖过的。孤与和晏哪里比得上,若是说自取其辱,倒是孤了。文比不得皇兄,武又差了和晏。今日和晏拔得头筹,皇祖母的匕首可是被他收入囊中了。”   说罢笑着捶了下旁边卫和晏的胸膛,三人便一齐笑起来,毫无芥蒂。   既然是卫和晏拔得头筹,萧常殷与萧常明也不是无赖之人,匕首也并非非要不可,哪里寻不得好匕首,何苦讨要旁人的?卫和晏欣然将匕首收入囊中,虽不知留作何用。   若是旁人怕就是想着顺水推舟赠与太子或大皇子攒些好感,但卫和晏似是在溜须拍马方面天生稍有欠缺,就是那匕首无用也不舍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句话说得好啊,上天给你比旁人多打开一扇窗,就要给你关上一扇门。我们和晏似乎缺点情商~ 第十章   萧常殷刚一回寿禧宫,连澡都没洗就急匆匆拉着萧华予去了角落,神秘兮兮的递给她一个小包裹,挤眉弄眼的道“平安,打开看看!”   “酥糖!皇兄!”萧华予眼睛亮起来,忍不住惊呼,萧常殷连忙捂住她的嘴,食指放在唇心比了个噤声“小声些,平安可喜欢?”萧华予搂着酥糖踮起脚尖吧嗒一声亲了萧常殷的面颊“喜欢!”小腔调拖得绵长。   萧常殷从帕子里捏起一块儿酥糖放进萧华予口里,捏了捏她鼓鼓囊囊的面颊宠溺笑道“好吃可不能一次全吃了,听皇兄的话,每日只许吃一颗,省的坏了牙。”   萧华予最是听她皇兄的话,忙不迭的点头应下,环髻上挂的流苏被她上下晃得有些乱。她又拿了块儿酥糖递到萧常殷面前“皇兄也吃!”萧常殷笑着接下又伸手给她抚了抚杂乱的流苏。   自那次演武场输了后,萧常殷愈发勤奋起来,文治武功较平常多些进步,引得卫太后连连点头称赞,皇后有些心疼,却也知儿子上进是好事,只多吩咐御膳房炖些滋补的汤水送去给他补身子,连带着萧常明与卫和晏也有份儿。   十二月初的时候,萧常殷照旧一大清早就推开正明堂的门,却未能见着往日在门前等他的卫和晏。心里忍不住得意一笑,想他卫和晏竟也有睡过头的时候,转身就要去卫和晏的慎思堂寻他。   身旁跟着的贴身太监夏友见太子的脚步一转,一拍脑门急急忙忙禀报“太子殿下,昨天夜里鲁国公世子发了热,太医说是年纪到了出痘,千万不可靠近,省的传染上。”   萧常殷一愣,继而脚步更急的奔去慎思堂,口中不住问道“太医可说有无大碍?昨夜孤睡得死,你们怎么也不知道禀报一声?”   夏友哪敢真让他去见卫和晏,万一太子沾了痘到身上,这临近年关了,太后不得打死他!遂急忙拦住萧常殷“殿下,殿下!不敢去看啊!若是沾到身上可是不得了。”   萧常殷见夏友拦了他的去路,心下一急,一把将他扒拉开“滚开!和晏与孤互为挚友,他害了病,孤岂有不看之理?”   夏友懊恼的一跺脚,方才他哪敢实打实的拦着太子,不过虚虚一挡,谁想太子这般执拗不听劝,真就推了他到一旁“殿下,世子昨夜也嘱咐了,不许您去瞧他。若是您执意要去,他就出宫!”   萧常殷一听,果真顿住脚步“和晏当真这样说了?”   “可不是,世子就料到您定会去看他,这才殷殷嘱咐。您还是先去国子监,回来再说罢。”夏友见萧常殷听进去了。长舒一口气,亏得世子心细,提前就嘱咐了。   萧常殷又深深向那幽深的小院望了眼,这才转身去了国子监。夏友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殿下,您还没用早膳。”   “孤没心情。”   夏友紧闭了嘴,不敢再多言。   这整整一日,萧常殷与萧常明都是恹恹的,听课也提不起精神,总是想着还卧病在床的卫和晏如何了,他们没生过痘,只单凭想象去猜测,后来就越想越觉得可怕,这到底是个什么病,竟是连探望都不许,难不成是要要人命的?周学士看出二人心事重重,便捋了把胡子,提早让他们散了。   二人与周学士行过一礼,便争前恐后逃似的出去了。周学士神色微煦,太子与大皇子都仁爱恭友,勤勉好学,虽年纪尚小,性格能力上稍有不足,但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实在是南齐之福。   萧常殷与萧常明合计了,预备偷偷溜进慎思堂去看望卫和晏,一路上还算顺利,未曾被什么人发现了。   只是慎思堂的门被封起来了,窗也紧闭,丝毫光都透不进去,二人抓耳挠腮才好不容易拉着个宫人问清楚里头的情况。   原是生了痘,不能见光也不能见风,又极易困倦,还不能喝药,只能等着自己好,现下卫和晏正在里头睡着。二人得知卫和晏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卫和晏迷迷糊糊中倒是听见外头有说话声,只扬了扬唇角就又抵不住睡意睡了过去,身上痒倒是还能忍住,就是有些担心破了相,虽然不屑用脸吃饭,但总是有碍瞻观,将来入朝影响风评。   萧华予这些日子总能瞧见皇兄与大皇兄甩了她,两个人偷偷去慎思堂,她知道世子住在那儿,又听皇祖母说世子生病了,千万不能靠近。   但大皇兄与皇兄既然去了,那她也应该能去吧,不过她知道皇兄他们定然不会带自己去,只能悄悄溜进去瞧瞧。趁着杨嬷嬷不在,迈着小短腿就跑了出来,没走两步就又折回去,做贼一样翻了个小布包,从里面包了几颗酥糖,还是前些日子萧常殷送她的。   她知道生病难受,就想着带些糖给世子甜甜嘴,总是能舒服些,虽然有些舍不得。   她去了慎思堂自然见不着人,就扒在窗棱上敲了敲,贴上耳朵一听,里头有脚步沙沙声“喵~”萧华予装作猫叫,看能不能引里面的人到窗边。   “宫里哪家养的猫?”里面少年声音有些沙哑虚浮。   “不是养的猫,是寿禧宫养的平安。”萧华予一本正经的反驳他。卫和晏倒是让她逗笑了,小丫头片子,傻得挺可爱的。   萧华予听里头没了声音,又自顾自开口“听皇祖母说世子病了,病了可难受了,平安给世子带了糖,是皇兄给的,平安都没舍得吃,世子要是病好了,记得赔给平安!”   她年纪小,说话不利索,废了好大力气才说完这段话,又想着糖的滋味舔了舔嘴唇。   里面依旧没有声响,萧华予站的腿肚子有些抽抽,把一包酥糖放在窗边,发出哗啦一声脆响,又敲了敲窗棱“要吃啊!可甜了!”   片刻后,有宫人从外头来给卫和晏薰艾草祛毒,卫和晏拖他将外面的窗上放的东西拿来,宫人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了。   待慎思堂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卫和晏一人时候,他打开帕子,塞了颗酥糖进口里,甜丝丝的,又吃了一颗,感觉比以往齁甜的糖要好吃的多,早知道当初就不让给太子与大皇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媳妇送的糖当然好吃啦! 第十一章   元日前夜,白日刚刚落过一场雪。阳光还算好,只是在是干冷,让人有些受不住。宫内早早就准备下当日的元日宴,还有各类吃食花灯,在正元殿摆好火盆香炉。   一丈高的三足青铜兽纹香炉稳稳当当的立在殿中央,上方的镂空处吐露缕缕白烟,漫卷在热闹喜气的殿上。大殿从上而下两旁分设楠木流云纹卷案,上头摆着玉箸银碗与几样精致的膳食,还有一壶梅子酒。   元日宴是家宴,庆帝端坐上首,卫太后与皇后分坐两侧,接着便是太子萧常殷,姚贵妃与贤妃,诸位皇子皇女,连甚少露面的萧扬月都占了个偏僻地方。   卫和晏因身上不便利,未曾出席,只宫人端了吃食与他。   宴上气氛还算融洽,姚贵妃难得的沉默温柔,让众人刮目相看。“姐姐,臣妾敬您一杯,祝您芳龄永驻。”   姚贵妃纤纤玉手执起一杯梅子酒,朝上遥遥一敬,唇角带笑,颊侧有对梨涡生辉,说不出的妩媚风流。只是这句姐姐叫的有些让人起了鸡皮疙瘩,姚贵妃分明比皇后大了十四岁。   皇后展颜,眉眼间焕发出光彩,柔弱娴和,她只想着后宫和睦,若是姚贵妃能一直这般便好了,遂痛快的饮尽,眉眼弯弯一笑“也祝妹妹一年顺遂。”若不是梅子酒酒力浅,她是万万不敢喝的。   庆帝见皇后一笑,神色有片刻的恍惚眷恋,却又回过神来继续将目光投向姚贵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他最爱的当是奉贞,怎能对皇后再生想法?   贤妃见姚贵妃陡然和煦起来,眉头一蹙,觉得事情不简单,姚贵妃怎会如此敬重皇后,其中想来有诈。却听得姚贵妃又唤自己,忙得回过神来,面上又改做谨小慎微之色。   “姐姐也敬妹妹一杯,愿妹妹无病无灾。”姚贵妃先干为敬。   贤妃手一抖,抬袖遮住眼底复杂的神色,将杯中酒水饮尽,姚贵妃的举动是愈发古怪看不透了,不得不防。   庆帝见得后宫难得和睦,十分欣慰,不住点头。   萧常殷给下首的萧常明使了个眼色,二人偷偷离席,皇后余光瞥见,招了二人过去询问,萧常殷与萧常明只说去更衣,皇后挨个给二人披了氅衣才许离去。   “小心路滑。”想着刚下过雪,她不放心又叮嘱一遍。见两个孩子携手一齐跑出去,她忍不住一阵好笑,到底还是孩子。   萧华予坐在下首,仰着的小脸缩在兔绒围领里,眼眸亮晶晶的追随着皇兄与大皇兄离去,萧常殷冲她一笑,像暖阳一般灿烈光华,萧华予也跟着笑起来。萧常殷最后走的时候给她手里塞了块儿糖,是祭灶的麦芽糖,能甜到心垲儿里。   只姚贵妃眼波流转瞥了一眼,唇边漾起一抹笑来,手微微抚上高高隆起的小腹,纤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卷案,心中似有计量。忍住了心里的激动,又举起杯盏,与下首的一位小良媛饮了一杯,那小良媛受宠若惊的红着脸饮尽。   “带来了吗?”萧常殷从正元殿提了一盏小灯,仅照亮了前方方寸的幽深小路,他仰起脸小声问着身侧的萧常明,眼底又兴奋闪过。   “带来了。”萧常明启唇一笑,一排小白牙在昏暗里格外明显。他从怀里掏出一叠五彩斑斓的丝带。萧常殷一喜,拉着萧常明又向前跑去。   他们前几日听老宫人说,元日前一天夜里写上平安带,将它们系在临水而生的树木上,便可保得心里所念之人一年平安,让水流和寒风带走他们的哀怒与不幸。他们写给了皇祖母,母后,母妃,妹妹,和晏,还有所有想要保护的人。   御花园的御湖旁正植了一排百年柳树,枝丫粗壮,想来挂平安带是十分合宜的。   今日是元日,诸宫的宫人都松懈,一路走来没见着几个人,反倒是沿路的宫灯有些昏暗明灭的,似是马上就要灭掉,不甚光明,显得月亮格外凄寒,有寒风呼啸呜咽而过,像是厉鬼在呼喊挣扎。   二人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手牵着手互相壮胆,一路小跑去了御湖。萧常殷手里的那盏小提灯本就只有半截蜡,没等到御湖就已经烧的干干净净。萧常明素来胆子小,身子也弱,上树挂平安带这事儿自然是交由萧常殷来做。   萧常殷叼着一摞平安带三下两下就爬到了书钉,黑灯瞎火的,萧常明生怕他摔了,扶着树朝上面小声喊着,“太子你不要爬太高,小心摔了。”   萧常殷支支吾吾的咬着平安带点头,他伸手摸索到最上头的一束柳枝,一条一条的将五色的平安带小心系牢,却未觉原本树下萧常明的声音消失不见。   “太子殿下,您系完了吗?”树下传来一阵宦官尖锐的声音,像是公鸡的啼叫声,剌的人耳朵心神都疼,萧常殷踉跄了一下,险些从树上栽下来。   这声音有些耳熟,似是在哪儿听过,萧常殷左右回想,却始终不得,周围又十分的黑,他连那宦官的脸都看不见。   “你是哪宫的奴才?这般的没大没小!”萧常殷底气不足的呵了那太监一声。“皇兄!皇兄你在哪?”萧常殷有些恐惧的去唤萧常明,他自小有个毛病,十分的怕黑,若不是方才有萧常明陪他,他怎么也是不敢来这地方的。   “看来太子殿下是系完了,那奴才便送您上路去见大皇子了。”底下的太监一声冷笑,鹰爪一样尖锐干枯又冰冷的手就顺着树干攀上了萧常殷的脚踝。   他爬上来了!萧常殷这样想着,由内而外一阵战栗,隔着厚重的冬衣,他似是还能感觉到那太监手像死人一样的温度,当即慌乱的蹬腿,想要将他踢开,口里不住大骂“滚开!狗奴才!离孤远些!不怕孤治你的罪吗!”   正元殿内的元日宴已经接近尾声,歌姬舞女皆散去。卫太后年纪大了,有些受不住,还是强撑着身子眯起眼开口问道“太子与大皇子怎么还没回来?去了许久了。”又转头吩咐庆帝“皇帝,你派人去找找。” 第十二章   庆帝喝多了,口齿含糊道“无妨,都是半大的小子了,又是在宫内,能出什么事儿?母后放心,儿臣这就派人去找。”   卫太后眼皮一抽一抽的,心里发慌,腿脚都有些发软,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只见原本还言笑晏晏的姚贵妃面色骤然惨白,扶着肚子不住的喊着疼,庆帝的酒登时就醒了一半,哪还顾得上派人去找儿子,横抱起姚贵妃就进了内殿,去吩咐人传太医。皇后见这一幕,忍不住白了脸。   卫太后不赞成的摇头,她的儿子被个女人拴住了,能成什么大气候。她由着嬷嬷扶她起身回宫,杨嬷嬷怀里抱着沉睡的萧华予。   卫太后吩咐了太监宫女挑灯四处瞧瞧,若是大皇子与太子找见了就让他们直接回寝宫就是。   萧常殷头顶的伤口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一层一层的氤氲开绯红。湖水灌入他的口鼻,他却难以呼喊出声,四肢像是灌了铅一般。   但四周恍然又清晰起来,亮堂了不少,他看到了身侧的皇兄,面如金纸,与他一样,起伏在冰冷的御湖中,还见着岸上那干瘦的太监像是扬起了阴鸷的笑容。   灵光一闪间,他回忆起来,那太监不正是姚贵妃身侧的领事太监吗?   萧常殷启唇,却只有一串水泡从他的唇边出现又消失,不知三皇弟当时躺在这里时是不是如他一般。   真的好冷,他想睡了,不知平安有没有睡着?她方才吃糖了,要漱口。和晏的病好了吗?今天不能来元日宴真是可惜,那莲花酥十分好吃。母后肚子里皇弟他还没有见到,真可惜。   和晏啊,你答应我了,要替我照顾好平安,不能食言。萧常殷眼前漫过猩红,手指无意识勾上了一截冰凉的手指,是皇兄吗?他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兄,这里可真黑,只有……我们两个……   凤仪宫内,惨叫声不绝于耳。琅嬛握着满面泪水的皇后的手“娘娘,您使劲儿啊!”皇后面色惨白,泪水与汗水混杂在一起,她的常殷没了!没了!   琅嬛眼见皇后呼吸细微起来,显然是有些使不上力了,当即惊慌开口道“娘娘,您用力,您想想九公主还有肚子里的皇子。他们没了皇兄,不能再没了母后!娘娘!”   “啊!啊!大出血了!”有产婆惊慌的叫喊起来,凤仪宫内又乱成一片。随着一阵嘹亮的啼哭声,皇后眼底一黑,有片刻昏迷过去。   她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上无比的轻快,整个人精神竟是都好了许多。琅嬛晓得,这是回光返照,却还是擦干了眼泪,将刚出生的七皇子抱在皇后身前“娘娘,您瞧瞧皇子。娘娘!”   皇后面色红润,接了刚生下的孩子在怀里,用脸亲昵的贴了贴孩子稚嫩的小脸。“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琅嬛一愣,还是回她道“回娘娘的话,酉时了。”   皇后口中喃喃“我再撑一撑,撑到过了子时。我的孩儿将来就不必连个生辰都过不好了。只是常殷啊,你等等母后。”素来是有习俗的,若是孩子生日是母亲祭日,那生辰是要略过去的。   琅嬛一听,眼泪就止不住下来了。皇后伸手替她擦干了,自己却又忍不住流下泪“傻丫头,哭什么。你替我照顾好平安与小皇子,莫要让他们像常殷一般……”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辱使命。”琅嬛肿着眼睛抱住皇后。她的娘娘这般好的人,竟是落得这般境地,只因姚贵妃那头也在生产,陛下连看都不来看。   皇后脸色逐渐由红润转向灰白,从枕下取了一枚玉佩塞进琅嬛手中“本想带着这个秘密进皇陵的,可她既然犯到本宫的命根子身上,本宫也再容不得她了。琅嬛,你拿好这个,去寻贤妃。   本宫不敢将此交于太后,她除了是常殷的祖母外,还是陛下的亲母,有太多顾及与权衡。本宫虽为她儿媳,她也只念着生育之功对本宫尚且热络。只贤妃,她仅仅是常明的母亲。”   她原本只想着,这个秘密烂在心里,谁都不知道,陛下认错人了又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他开心,自己委屈又算什么,可是姚氏不该对孩子下手。   皇后凑近琅嬛耳畔又是一阵耳语,引得琅嬛压抑不住大哭一场“娘娘!您这是何苦!”   卫太后在得知萧常殷与萧常明去的那一刻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已经是第二日。只见皇后跟前儿的琅嬛抱着新生的小皇子跪在她身前,杜鹃啼血般的哭道“太后娘娘,我家娘娘去了!”   她怀中的孩子适时也跟着啼哭不止。卫太后仰头,眼眶通红,泪水顺着眼角的纹路流淌下来。一夜之间竟是生了满头的白发。她颤颤巍巍的接过琅嬛怀里的孩子,悲泣不止“常殷,哀家的常殷啊!都是哀家害了你啊!”   唇边竟是吐出一口鲜血,面色愈发灰败起来,怀中的孩子哭的更厉害了。   “太后娘娘,世子在慎思堂里摔东西呢!像是疯了般!”有宫人慌慌张张的跑来禀报。   卫太后瞥她一眼,用帕子擦了唇角的血迹,扬眉厉声,眼底却含了泪“让他摔!让他替哀家,替皇后,替贤妃,把心里的苦都摔出来!”   贤妃在她的储秀宫中状若癫狂,她披头散发的跌坐在地上,面目狰狞,萧常明是她的命根子,现在她的命根子没了!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无非是麟趾宫那狠毒的女人!   萧明心倚在宫殿的柱子上神情低落的垂泪,手里握着萧常明给她的酥糖,眼底有狠戾一闪而过,姚贵妃先是打死她的生母,再是害死她皇兄。她这辈子就是死也要拉她一起下地狱!   “母妃,咱们……不能这么算了……”萧明心幽幽开口,像是从地下爬出来的鬼魂一般可怖。   贤妃听她开口,瞳孔一缩“是!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她以为仗着陛下宠爱就能万事大吉了吗?做梦!”   她本以为教给常明要本分老实,就能安稳的让他活下去,活到他封王,活到娶妻生子。后来她发现不是这般,便带他投奔了太后,可太后竟是也护不住常明啊!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萧华予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她抱着软枕,朦朦胧胧见看见了皇兄,她抬手要揪着他的袖口,却穿透了,什么都碰不到。   任凭她怎样去喊他,他都像听不见一般走远了。皇兄面色惨白惨白的,像是生病了,可他最后一笑,告诉自己要乖乖听话,还像是天边的太阳一样,暖洋洋的。 第十三章   庆帝昨夜在麟趾宫的偏殿酗酒一整夜,常殷与常明都是他的亲生骨肉,他焉有不疼之理,不过只与姚贵妃相比有轻重之分。   焦裕德见庆帝如此模样,心中更是思绪万千,当初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与六皇子薨时,陛下也是成夜的饮酒颓靡,转过头却又与姚贵妃恩爱依旧。他个做奴才的也十分不懂,六个儿子都丧在同一个女人手里,陛下怎么还能就忍下。   正月那一个月里,颂城触目都是白幡,皇宫更是死气沉沉,宫女太监哭红了眼,一身素麻孝衣,全然都无年节的喜气,四处都是压抑的气氛,连大气都不敢喘。七皇子与八皇子满月宴也搁置下,没人敢提上一提。   萧华予只听皇祖母解释说,母后与皇兄出远门去了,等到她长大了他们就一起回来了。可有人告诉她,母后与皇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她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但知道再也回不来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她情愿相信如皇祖母说的那样,他们是出了远门,总有回来的一天。   卫太后抱着刚满月的七皇子萧常瑞,十分的小心翼翼。这孩子本就不是足月生下的,身子羸弱,躺在怀里像是只小猫一般虚弱无力。连带着她声音也跟着放轻了。   “哀家想着,送你去北边,你意下如何?”她对下面跪着的卫和晏打着商量。   卫和晏半个月前水痘好了,只又急火攻心病了过去,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睛却显得愈发黑亮深沉。“北边最与大周接壤的是哪座城?”   卫太后略一思索“是黎州,你想去哪儿?”卫和晏木然点头。   “也不是不可,只是会凶险些。哀家记得虎贲将军延泽驻守在黎州,送你去他那儿。他武艺高强,人也算正直,兵法使得也好,你在他那儿能学不少东西。你打算何日启程?”   “明早就走。”   殿内有些寂静,卫太后不知卫和晏心里是如何想的,那般凶险的地方,旁人避之不及,他怎么还迫不及待的,只是还有些话要交代他。   “这几年虽不会放你上战场,你过得也会十分辛苦,哀家希望你能坚持住,切莫中途回畿。放眼卫家,哀家对你算是满意,但卫家别的孩子也十分优秀,你莫要辜负哀家的期望,你心里要清楚,鲁国公这个位置不是非你不可。”   卫太后顿了顿继续道“此外,哀家可许诺你,若你一切都可让哀家满意,弱冠便可袭爵,哀家将鲁国公府所有势力都放权给你。”   卫和晏闻言,神色不变,重重与卫太后叩首,屈身离去。   太子曾坦言说,想要收复南齐失地,若一日为元帅,定会点他为先行,但未等到那日,太子就早早走了。和晏虽不能替你报仇,但将你的话牢牢记得,会替你完成遗志,望太子在天有灵,佑南齐开疆顺遂,让奸邪小人得惩。   卫太后拍着怀里的萧常瑞,眼神有些空洞。都是她的错,若非她投鼠忌器,怕惩治姚贵妃会伤及她与皇帝的母子之情,常殷、常明他们怎么会年纪轻轻就走了,皇后她也不会难产。   无论如何,姚贵妃也留不得,哀家会让姚贵妃为她的轻狂付出代价。但如今首要的是,阻止姚贵妃妖言惑上,立她的儿子萧常洛为太子。   “太后娘娘,为何不让世子去南边儿,那才是鲁国公府的地盘儿。况且汝南……”卫太后知道杨嬷嬷要说的是什么,却不赞同的打断她   “你只知道南边鲁国公府势大,和晏去哪儿历练容易些,却忘了那里鱼龙混杂,和晏他年纪小易被煽动。况且,依哀家所见,他是匹小狼崽子,不得不防。”杨嬷嬷闻言,这才噤了声。   庆帝这些天对姚贵妃避而不见,姚贵妃丝毫不见焦急,依旧视若珍宝的抱着她刚生下的八皇子萧常洛,闲适的倚在拔步床上逗弄。她对女儿们加起来的关心都抵不上短短一个月对八皇子的关心。   “娘娘,您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这陛下可是许久都未驾临咱们麟趾宫了。”勾锦小心翼翼的在姚贵妃面前提起此事。   姚贵妃面上笑意收敛些许,垂眸抚弄着皇子幼嫩的脸蛋,缓缓开口“急什么?咱们麟趾宫不会失宠的,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就是。将来……,我们的八皇子可是要成为太子的。”她亲了亲八皇子的脸蛋,笑的志满意得。   这满宫上下,谁会失宠,她姚奉贞都不会失宠。她早已摸透,陛下耳根子软,又顾念旧情,就是依着当年长留王别苑一事也会保她一世荣宠。当年也不知是哪个傻子,救了人连名字都不留,倒是白白便宜了她。   南齐皇宫内风起云涌,朝堂上也并不安稳,各方开始动作。当初负责教导太子的周学士心怀愧疚自缢身亡。   以皇后兄长杨御史为首的众人借机上奏请求庆帝为太子与大皇子讨回公道,并告慰皇后与周学士的在天之灵。此番举动让庆帝陷入两难。   他想要保住姚贵妃,但朝臣意见不可不重视。好在丞相周景安手腕十分了得,不动声色的将此事抹了下去,庆帝会意,从后宫拉了个不受宠脾气又差的嫔妃往上顶了罪,这才算了结。   虽觉得十分对不住儿子们与皇后,但还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只给萧常殷与萧常明分别追封了哀思太子与靖亲王,给皇后赠了谥号敬懿。   且不论周丞相所安何心,此举过后,他是愈发得庆帝器重,隐隐有权倾朝野之态。奈何庆帝信任,便是卫太后提醒不可让此人擅权也不入庆帝的耳。   卫太后动作不及,姚贵妃竟是与周丞相暗中勾连到一起,想要动她更是要费一番心思,卫太后更因此心里憋闷,大病一场,身体每况愈下。   好在庆帝还算看重卫太后,遵从她的意思,将萧常瑞立为太子。引得姚贵妃连摔了七八套杯具。卫太后更是不敢大意,愈发小心保护萧常瑞,生怕他再遭了那毒妇的黑手,只是因身体原因,有些事情需得早做打算。   将常瑞由皇帝教养她实在不放心,但她的身体撑不住常瑞长到年纪,遂就将目光投向了孙女平安。   平安为常瑞亲姐,十几年后她一旦驾鹤西去,由平安教养常瑞,也算是合适。只这决定稍有草率,平安能否担此重任还要从长计议。 第十四章   贤妃背后靠着的是渤海吕氏,吕氏为士宦之家,在朝堂上算是能说得上话,即便并无大权在握,也无官职显耀之人,但因人多势众也不可小觑。   但贤妃只是吕氏中不出彩的旁系所出女子,吕家虽背后对她有些扶植帮衬,贤妃实际上却不能得吕家全力相助,况且贤妃所出大皇子夭折,更是不值得吕家投入更多的精力帮衬。姚贵妃与周相勾连,吕氏也不肯为贤妃一小小女子而开罪赣泊周氏。   若真正论起来,周相所属的赣泊周氏不算老牌世家,根基不深,只近几年靠着周相起来了,吃相难看使其家族得以屹立。   吕氏一族谨小慎微惯了,不会轻易开罪任何人,是典型的给一巴掌还能温言温语的老好人,除非逼到绝境,否则绝不会还手,这性格在贤妃身上也可见一二。   贤妃若想靠着皇后留下的东西彻底扳倒姚贵妃,只能从庆帝身上入手,周相羽翼未,不会轻易忤逆庆帝。   若能使庆帝对姚贵妃厌烦,此事便成了。只她首先要清楚一点,庆帝对姚贵妃的情分是因姚贵妃这个人还是那件陈年往事。   若是弄了清楚,也必须快刀斩乱麻,手法务必干净利落,万不能给姚贵妃周旋迂回的时间。   她眼下是丧子悲切之时,不好随意四处闲逛,只能借助身边萧明心的手让庆帝瞧见这玉牌。   只见贤妃那手中的羊脂玉牌巴掌大小,晶莹润泽,羊脂一般的细腻温和。四处都磨成圆润,只一处略有缺损。   上头雕了一尾神气威武的游龙,须鳞纤毫毕现,非熟工巧匠难以雕刻成。背面阴文用楷书刻了温泽二字,正是庆帝的名讳。   萧明心虽是庆帝亲生长女,却不得他喜爱,见他一面更是难如登天,接连几日蹲守在御花园这才见了一片明黄色颀长人影。   见人影接近,便用手背揉了揉眼眶,没几下就通红的像是方哭泣过一般。从身后宫女那儿接了放着玉牌的檀木托盘,哀哀戚戚的继续小步向前走着。   她如何不怕,手脚都是凉的,她性子瑟缩惯了,可为了生母万昭仪、皇长兄,她别无他路。   “父皇万福金安。”萧明心微微屈膝,给庆帝福一礼。捧着托盘的手指缩紧,指节处泛起青白,面色也跟着白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露出自己泛红的眼圈,惹人生怜。   “起吧。”庆帝并没有如往常般应了后即可就走,他看着女儿眼眶通红,显然是情绪不佳,不好不问。但他女儿众多,一时又忆不起这究竟是哪个女儿,一时间微微有些尴尬。焦裕德在身后小声提醒了声,他这才清清嗓子恍然大悟。   “明心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气?”   萧明心摇头,眼中泪意更明显了几分,这模样如何不是受了委屈,只听她小声开口道。“昨夜……昨夜母妃夜半惊醒,说是母后托梦与她。”   庆帝听此事有关皇后,心中有些许悲戚涌上心头,更忙追问“如何?”   萧明心怯生生的瞥他一眼,复又垂眸“母后说她临走时候落了件极重要的东西在凤仪宫里,当时脑袋混沌,一时未能记起,如今想起来才前来托梦告知。万望母妃能挂心,将此物送与她灵位处托付。”   庆帝虽是伤情,却不十分糊涂,若论亲近,皇后更是与太后、九公主或是她生前侍奉的宫人为最,怎么偏偏托梦给贤妃?萧明心见庆帝眼神中略带些许疑惑。想着贤妃提前嘱咐的话,泪珠就大滴滚下来,呜咽不成声继续言道。   “母妃问母后如何偏的托梦给她,母后说是那东西皇祖母未曾见过,九皇妹年纪又小,办事不牢靠,琅嬛姑姑又不能擅动母后遗物,这才托了母妃代寻。   母妃左思右想,只想起这一件玉牌,是母后十几年不曾离手,时时把玩的,这事怎敢耽搁,急急拖着病体去奉了。却实在因身子不便,不敢冲撞母后圣灵,这才让儿臣捧去母后灵前供奉。   儿臣因这玉牌,感念母后慈爱,又想起大皇兄与二皇弟友恭,这才不免悲从中来哭了一路。”说罢更是难以自抑的颜面低泣,连庆帝身旁的焦裕德都深觉大公主淳孝。   庆帝转头一瞧,那盘中玉牌竟是格外熟悉,忙不迭的从中捞起,细细看过后更是一阵眩晕。情绪激动的掐着萧明心肩头,目眦欲裂问“当真是皇后生前所留,时时不离身的?”   萧明心像是受到极大惊吓般,木愣愣的点头,复又摇头“是……是母后遗物,时时不离身儿臣不知。父皇……父皇不若去问母妃?”   庆帝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手紧紧的握着玉牌,平日里懒怠惯了的人,跑起来竟是飞快,向着贤妃储秀宫那头过去。身后的焦裕德上气不接下气的急急跟随。   萧明心却用帕子捂着脸哭的愈发厉害,她怎么会演戏?是实在因母妃与皇兄之死伤心透了这才哭的真切,竟将父皇与焦裕德那样混迹宫闱多年之人都骗了去。   贤妃是真的病了,身体消瘦,面若金纸,目中无半点神采,恹恹的倚靠在床边,原本浑圆的腕子上连只玉镯都圈不住,枯瘦的手中把玩了一件萧常明生前常用的束发簪。   见庆帝风一样的卷进来,眼底尽是伤痛,手里还握着那件玉牌,嘴角微不可见森然勾起一抹弧度。常明,你等着,母妃给你报仇。   贤妃迅速收敛好神色,悲怆的唤了声陛下。庆帝呼吸粗重,视若珍宝的捏着那片玉牌,眼底满含期待,却又有些矛盾的不可置信。   “贤妃……贤妃你告诉朕,这是皇后的东西吗?真是皇后的东西吗?”庆帝状若癫狂,细白的脖颈上爆出一条条青红色的经络。   “陛下,此物正是皇后姐姐的啊!您为何问及此物,难道您未曾见过?”贤妃满目的不可置信,继续虚弱道   “当年娘娘初入太子府之时就带着了,臣妾去请安时常常见娘娘把玩,却始终不曾佩戴在身上。娘娘只说是年少时故人相赠,不敢伤损分毫,故不曾佩戴,又嘱咐臣妾万万不可传出去。臣妾见上字眼,以为是您所赠。还曾羡慕您与娘娘恩爱情深。您竟是不知吗?”   庆帝闻言,竟是一口鲜血喷出,心碎欲裂。皇后与他相差两岁,是十五那年嫁入太子府。他十六岁在皇兄别苑赠出玉牌。十一年来,但凡他有丝毫心思分给她,怎会不知她有这玉牌,才是假山回廊中伴他之人。   储秀宫中登时一片慌乱,庆帝被抬至正殿宣太医诊脉,几刻钟后悠悠转醒,当即吩咐焦裕德重查当年旧事,务必隐瞒姚贵妃。   姚贵妃并未将当年冒名顶替一事告知周相,是以周相虽知庆帝动作,却未加阻拦,甚至为得好感而推波助澜搜集证据。   不过月余,此事便水落石出。庆帝大恼,如今都可得真相,为何当年会出差错?他却不知,有些事情,若诚心隐瞒,是无迹可寻的。   琅嬛从贤妃那处得到消息,竟是笑出了眼泪,心里更是替皇后不值。   皇后初时只当陛下是记得她,这才在嫁过来后并未表明身份。后来姚贵妃一出现,她也方才明了,但她性子素来与人为善,只想着庆帝与姚贵妃一处极为欢心,便暗暗咽下苦水,打算将当年一事烂在肚子里,落个皆大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渣皇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皇后也是有好感的,不然不会之前听到皇后昏迷而焦急了。只是他觉得自己最爱的必须是姚贵妃,必须不能辜负姚贵妃,必须纵容姚贵妃,必须对姚贵妃好……   感谢读者“洛水之滨”,灌溉营养液和地雷,mua! 第十五章   姚贵妃近日开始惴惴不安,原因无他,正是因庆帝已月余未曾驾临过她的麟趾宫,这是无论如何都未曾有过的事儿。连她亲自去承乾殿送点心吃食,竟是都拒而不见,如何不叫她心生慌乱。   照理来说,姚贵妃欺上瞒下,在后宫作威作福,又加之残害皇嗣,庆帝怎么也要关她入冷宫。只庆帝性格实在过于优柔寡断,总顾念这姚贵妃这些年生育皇嗣有功。   又想着若是罢了姚贵妃,她所生养的一众儿女少不得要吃苦,这才作罢,只冷着她,却又觉得实在对不住已故的皇后,心中片刻不得安宁,十分煎熬。   萧明心见她父皇明知真相却未有丝毫动作,心里愤愤不平。贤妃只嗤笑一声,她伴驾多年,自是只庆帝脾性,也不慌乱,只亲自去冷宫见了丽妃一面。   原本那日丽妃被姚贵妃陷害,是该吃苦头的,好在皇后性善,又与她亲切,遣人照应,她过得也不算太清苦,这一遭皇后薨去,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一日能得些汤水过活已是万幸。   人愈发清瘦见骨,倒是较往日丰腴之时多了几分滋味,蜕去了原本的稚气。贤妃照她耳语片刻,只见她神色愈发坚定,握了贤妃的手应允,二人这才是达成了共识。   丽妃应允贤妃,除却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些,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姚贵妃得报应,替皇后报仇。   她年少无知,只仗着陛下的微薄宠爱在后宫横冲直撞,多少时候都是皇后心软,替她善后了事,皇后又拿她当做亲生妹妹一般的爱护,做人总是要有些良心。   不过隔了短短两日的时间,阖宫上下都知晓,丽妃娘娘复宠了。陛下夜半绕着御花园赏景的时候,正巧碰见一身素缟的丽妃梨花带雨的烧纸钱,嘴里不住哭着皇后娘娘,哭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旁人不知为何,焦裕德却是心里明镜儿一般,知晓陛下这些日子正因皇后娘娘一事而愧疚着,看着丽妃就像是找到了知音,又忆起皇后娘娘生前素来善待丽妃,即刻下旨复了丽妃的位份,赐居长春宫,又接连赐下珠宝。   隔日依照规矩,丽妃去寿禧宫给卫太后请安。卫太后丧孙之痛刚过了没多久,虽丽妃只一身素衣,却心里也不见舒坦,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只在她请过安后就说头疼打发她走。   丽妃也不见恼怒,浅笑着行礼后便带着宫人退了出去,倒是在寿禧宫的院子里见着了仰头看海棠树的萧华予,萧华予转过年已经七岁,长高了不少,也瘦了不少,眼睛显得愈发大了。样貌一半像了卫太后,一半又像了先去的皇后。   萧华予听身后有动静,见是丽妃,又依稀记着自己母后与她说笑过,便凑上前来牵她的手“娘娘,你知道我母后和皇兄什么时候回来吗?”   丽妃不过十六的年纪,原本心思就不坏,若说昨夜的哭是为复宠,冷了心肠,那今日便是实打实的悲切,红了眼眶。   她挽住萧华予的手,将她揽入怀里,呜呜咽咽的道“公主可还记得,臣妾是丽妃,往年常带着公主在凤仪宫花圃里扑蝶的丽妃。”   南齐嫡庶规矩甚为分明,便是皇贵妃都没资格让皇后嫡出的皇子公主唤一声母妃,遑论丽妃不过二品庶妃。   萧华予懵懂的替丽妃抹去眼角的泪水。“这些平安不记得了,但是平安记得丽娘娘是个好人。”丽妃闻言,哭的更是厉害。   带着萧华予的杨嬷嬷有些为难,欲要将二人,倒是卫太后跟前儿的崔嬷嬷给她打了个手势,要她别管,杨嬷嬷知是太后的意思,便立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看着。   不多些时候,丽妃摸了摸眼睛,这才定下心神来,揽着萧华予的肩仔细与她叮嘱道“公主您可记得,今后的日子要好生过,才不枉费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的一片心意。若是见了姚贵妃,离那个疯女人远些。”   萧华予乖顺的点头,这些话杨嬷嬷也常与她说,她早就烂熟于心,只是没有人和她解释,为什么母后与皇兄还是没有回来,为什么要离姚娘娘远一点。   丽妃再摸了摸萧华予的白嫩的小脸,便由着宫人扶起身离开。臣妾虽力小言薄,但为报皇后娘娘,自然拼尽全力护九公主与七皇子周全。   近日庆帝时常驾幸长春宫,姚贵妃恨的咬碎了一口银牙,心里愈发焦急,却苦于实在见不到庆帝,急火攻心之下躺了半月,人跟着消瘦了不少。   四月份,颂城正值草长莺飞时节,去年雪下得少,满城都是人心惶惶,老一辈留下的认识:干净冬必有脏年。不过半月时间,众人最担心的事终是发生了。   自颂城起,四周三座城池生了瘟疫,感染者皆是未满十岁的稚子,好在防范得宜,及时刹住了疫情的扩散,但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到底是让不少孩子夭折。   卫太后怕再传进宫里,当即加强了宫内的排查,除却采买宫人,旁的不准再随意出宫,采办一事在皇后去后就移交给贤妃了,她性子缜密,倒还算合适,贤妃倒是常常去寿禧宫回禀事宜。   饶是卫太后命众人严防死守,麟趾宫那头也传来消息,八皇子萧常洛昨夜发起了高热,迟迟不退,惊得她赶忙封了麟趾宫正殿,不许旁人随意进出,只传了太医去,又将姚贵妃生的其余公主移到麟趾宫西厢。   萧常瑞与萧华予这头也仔细提防着,生怕姚贵妃狗急跳墙再使阴招,将病传给两个孩子。   “太后娘娘,八皇子此次之症,来势汹汹,较城外的瘟疫更胜一筹,怕是凶险。”太医令浑身用艾草熏烧后,隔着一道屏风,跪着与卫太后回禀。   卫太后面上喜怒不明,许久后才缓缓开口“尽心治着,勿要懈怠,能治好最好。若是治不好,必定不得使这病再传出去,伤了旁的孩子。”   “诺。”太医令恭敬一拜后退去。   殿中只剩下香炉里烧的艾香袅娜而上,静谧的怕人。   卫太后不敢大意,将萧华予与萧常瑞带在身边自己亲自照料。隔日麟趾宫传信来,说是偏殿的十公主与十二公主十三公主皆生了热。   卫太后暗骂了声造孽,都是姚贵妃平日里的造孽太多,她可管不了太多。   又派人去打探,说是八皇子烧依旧退不下来,十公主那头姚贵妃一眼都未去看过。   麟趾宫西厢养着的如今只是姚贵妃生的六位公主,卫太后叫人将还康健的公主再挪出来,六公主与八公主欣然应允。   只是二公主想照看妹妹们死活不肯出来,谁敢拖她出去,她就敢寻死,众人都怕了她,去请示卫太后。卫太后摆摆手,示意随她去罢,难得有那份心,也惊讶于姚贵妃那样的人竟能养出这样的好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瘟疫在宫里发生,还真的不是偶然…… 第十六章   太医院养着的诸位太医到底不是摆设着吃干饭的,没两天就听人来报说是麟趾宫那头的八皇子与诸位公主稍稍退去热了。   卫太后捻着佛珠,神色不定,不知是喜是悲,转头却召见了贤妃。   承乾殿的庆帝紧绷着的那颗心也稍稍放下,都是他亲生的子女,他子嗣又不丰,无论谁生的,他都心里巴望着他们好。   贤妃从卫太后那儿回来后,只恹恹的仰躺在床上,手中摆弄的还是萧常明惯常簪的那支玉簪,消瘦的面颊上划过一丝清泪,眼底有情绪波动,复一闭眼,再就了无踪迹。   麟趾宫多日紧绷着,气氛凝重,好容易才迎来了一线生机,一干人皆是能喘口气,不必时刻提心吊胆。麟趾宫附近来往的人倒是较前日多了些,如今皇子公主即将痊愈,他们也不怕再染上病了。   只是子时三刻时分,满宫皆陷入沉沉睡梦之中时,麟趾宫满宫的灯火都掌了起来,一片哭喊声不绝于耳,衣衫不整的领事太监连滚带爬的哭喊着去太医院传太医。   卫太后到底是让人扰起来了,半眯缝着眼,原本披散的斑白长发用只木簪挽起,一身绛紫亵衣,倚在床上,手上搓着小叶紫檀佛珠。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她方才停下手上动作,微微启了眼,声音滞缓“那头如何了?”   来人正是崔嬷嬷,她顿住脚步,踌躇片刻方才硬着头皮开口,语气里带了些叹惋“没了,都没了……”   卫太后听了,不动声色。   面上似是并未见了什么诸如难过类的情绪,又自己拆了簪子放于枕边,侧身躺过去“哀家乏了,熄灯退去罢。”   崔嬷嬷替她放了帐子压实,又压灭烛火,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去。   卫太后与帐内长叹一口气,幽幽一转,似是对着缥缈,苍老的开口“没了好,好啊……”再就一阵淅淅索索的衣料摩擦之声,复又归于静寂,只软枕上有了些许湿濡。   第二日清晨,宫里扬起了白幡,姚贵妃方生的八皇子与三位公主子时没了……   宫内大小宫妃皆全去吊唁,其中多少真情假意便不得而知。只偏远西宫里有位病体沉疴的妃嫔,脸色蜡黄的用金剪修掉了身侧那株不老松的一寸边角,唇边难得漾开一丝笑意。   常越、常珂,母妃没什么本事,替不了你们报仇。幸在天道好轮回,你们在天上明明眼,得些安息罢。   “娘娘,贤妃娘娘与玉婕妤前来拜访。”一身素衣的小宫娥细声细气的禀报。   “云妃妹妹,还望莫怪姐姐不请自来。”贤妃面色憔悴的由着人扶入宫内,气色较昨日红润许多。身后是眉眼昳丽的玉婕妤。   “怎会,姐姐能来,妹妹求之不得。”云妃放了金剪,喉咙里像卡了个风箱轰隆轰隆的咳了两声,这才屈身一礼,迎贤妃与玉婕妤入殿。   玉婕妤不敢受她礼,又回拜去,落座下首。   那被称作云妃的女子,便是三皇子萧常越与五皇子萧常珂的生母,半年前萧常越与大皇子和太子一样,丧命在御湖里,五皇子摔死在假山上。自那以后,云妃便一病不起,心中常含恨意却始终不得纾解。   玉婕妤便是六皇子生母,安安静静的隐在后宫多时。至于四皇子是淑妃所生,前年与淑妃一同病死了。   若都算起来,庆帝的皇子有八位,公主有十三位,皇嗣不在少数,只活过十岁的却没有几个,大多是姚贵妃的手笔。   姚贵妃昨夜得知萧常洛没了,一时难以接受,晕厥了过去,一夜灌药刺针才算悠悠转醒。当即顾不得形象,披头散发的跑去了承乾殿,长跪不起,只口里嚷嚷萧常洛是有心之人加害的,要庆帝给个公道。   庆帝透过窗纱瞧了一眼,姚贵妃她面色憔悴,身形瘦弱,因极度悲伤而让人忍不住心酸。不知怎的,他就骤然想起这些年里因姚贵妃失了孩子的宫妃。   诸如贤妃、淑妃、云妃、玉婕妤,自然还有皇后,她们的儿子没了的时候,想必也是这般几欲癫狂罢。这一切,皆是由姚贵妃所起的,怎么她能这般自在的求自己做主,而旁人只能咽下丧子的苦楚呢?   庆帝原本对姚贵妃就离了心,这般一想,更是不欲去见她,心里的自责也又多了几分。让人摆驾,他转道去了寿禧宫。   姚贵妃见庆帝出来了,拖着虚弱的身体扑去抱住他的腿,声泪俱下的哭诉,庆帝的心软了软,却只听见姚贵妃又嚷了句“只求陛下念在当年一事的情分上,莫要让常洛死的不明不白。”   他的脸登时就冷了下来,弯腰捏起姚贵妃的下颚,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庆帝左右将姚贵妃的脸转了转,见那张原本还算清丽的脸上生了些许皱纹与黄斑,远不如皇后的娇美无暇,年轻活力,一阵怒火又涌上心头。   庆帝一脚将姚贵妃踹开,姚贵妃本就身体力乏,一时晕了过去。   他厌恶的瞥了一眼,乘辇离去。怎么就瞎了眼,宠着这蛇蝎心肠的丑妇十年。她如今竟是还有脸提当年一事,若非她冒名顶替,怎会让皇后与他天人两隔,又怎会让他的那么多皇儿白白丧命。   焦裕德缩了缩脖子,他是巴不得这兴风作浪的姚贵妃就此失宠,可陛下平日看着优柔寡断又怜香惜玉,没想到这么绝情。怎么着也同床共枕的十年,宠爱至极时就连绝后都不顾,如今竟是半分情面不讲,一脚就踹开了,可见伴君如伴虎着一言不虚。   萧华予多半时候是在寿禧宫的院子里看那株海棠树的,坐在小凳子上,规规矩矩,眼巴巴的。庆帝去时,就看见他的九公主这副模样,那张脸像他母后又像皇后,引得他心里一阵涩然。   庆帝上前摸了摸萧华予细软的头发,却被萧华予避喊了声父皇后便避开了。她年纪小,却也知道,父皇总是惹得母后与皇祖母不高兴,她不想理父皇,又哒哒的搬着自己的小凳子进了寿禧宫殿内,杨嬷嬷替她接了凳子。   庆帝尴尬的收回手,一时有些心酸,他的女儿不愿意见他。   “陛下来了,容奴婢前去通禀一声。”杨嬷嬷不卑不亢的与庆帝行了一礼,便进去禀报卫太后。   卫太后多日不见她的儿子,嘴上不说,实际心里也惦念,便传人带庆帝进来。她心里想着,这满宫里也找不出如皇后那般体贴的,能将她皇儿照料的好好的,都是狐媚子,一味只顾痴缠争宠,如今皇后不在,不知她的皇儿要怎么办了。   庆帝一进门,卫太后打眼一瞧就看出他瘦了,气色也不如前些日子见好了。那颗为母的心就软了下来,招手让庆帝坐在她脚边的榻上,替他理了理衣衫。惹得庆帝一阵心酸。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隔壁基友舴舟的种田文   《寒门典妻[种田]》。   从身不由己的寒门典妻,到叱咤风云的临安女商首,樊襄桐一路披荆斩棘,春风化雨,终能不负众望活成了大颂朝里所有女子艳羡的模样。   感兴趣的可以先收藏养肥它~   快去给这个大船船打call! 第十七章   “哀家本不欲戳你心窝子,可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卫太后似是感伤的摸着儿子的发顶,有些感慨。   “母后请讲,往常都是儿子不懂事,惹得母后不快,如今再想起,实在羞愧难当。”   “你能有此悔悟,不枉母后教养。”卫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如今老八常洛没了,你膝下只剩下常瑞一个,母后不求你能对他多上心,只愿你能看顾些,莫让人再害了他性命。”   庆帝思及此处,又忍不住一阵心酸,他有八个儿子,如今只留下皇后所出的老七了,却还是未打断太后,让她继续讲下去。   “常瑞是皇后所出,是你嫡子。皇后与旁的妃嫔不同,是哀家的半个女儿,只有她随着你叫哀家母后,旁人都是恭恭敬敬唤哀家声太后。她生下的子女也是不同,如今……常殷他”卫太后与前太子萧常殷感情不一般,这一提自然泪就忍不住留下来了。   庆帝忙的去哄,却也不顶用。卫太后擦了擦眼角,哽咽着“常殷没了,哀家的心都空了一半,你却不晓事,只一味护着那毒妇,你知哀家心里有多痛,刀剜了一样啊!”说着卫太后就捶着自己的胸口,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这些日子哀家常常梦见常殷,他说他冷。哀家日日夜夜都睡不好,让人去给他烧东西,连带着皇后常明那份也捎上。说起常明,你怕是少见他,他与你的性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卫太后絮絮叨叨许久,竟是忘了她原本是要说什么的,只是念着念着竟歪在榻上睡着了,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庆帝不再扰她,只替她盖了层薄被。   要崔嬷嬷带他去看萧常瑞,四个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旁的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听不懂,庆帝看他时候,他砸吧着手睡得正香。   临走时候,倒是没见萧华予再在院子里看海棠树,她去了小书房练大字去了,庆帝倒是想再抱抱她,只又怕见了她躲闪的目光,实在没勇气再去看。   不过,他实在厌弃了姚贵妃,恨极了她,却不知是下意识维护她惯了还是怜她方失子女之故,竟是半分废黜她的念头都没有。   只是夜半,正要在承乾殿歇了,就听宫人来报,说是太后唤他去寿禧宫。他难得听他母后半夜有急事传唤他,赶忙叫人伺候着穿了衣裳乘辇去了。   去时只见寿禧宫正殿灯火通明,卫太后端坐在上首,不怒自威,通身气派让人不敢直视,身旁搬了个小凳子,坐的是尚且懵懂的九公主萧华予。   满后宫里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妃子都立在下头,高位妃子还好,能得个座位,只皆是垂头不言,见了庆帝这才纷纷行礼,复又缩回原处。   “母后。”庆帝先是给卫太后请过安后,便端坐在她下首开了腔“今日这是唱的哪出儿?怎么都来了?”   没人答他,底下的妃嫔一个个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不说话。   姚贵妃也在,一身素衣,规规矩矩的在下头,怯生生的不敢看庆帝,她怎知自己是哪里惹得陛下不快,还是安分缩着为好,又抿了口茶水,崔嬷嬷见她喝下茶水,将眼睛收回,继续盯着地上锃亮的大理石地砖。   庆帝瞥姚贵妃一眼,眉头蹙起,带了些厌烦。   倒是卫太后冷哼一声,白嫩的手狠狠拍了那凤椅“带贤妃上来。”   底下云妃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声,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玉婕妤替她端茶顺着气。庆帝见云妃不胜娇弱,那颗怜香惜玉的心又躁动开,温声关切了几句,转头便瞧见贤妃由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扭送着入了殿。   她甫一入殿,整个殿内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只见贤妃一身素白丧衣,头上簪了一朵白色绢花,身形瘦削,竟至形销骨立的地步,踏着灯火辉煌,宛若天宫妃子自九霄而来,衣决飘飘,只手里捧着一尊灵位,大半夜的倒叫人心神为之一寒。   卫太后见此情景也未让萧华予回去避一避,她是有意带着孙女看这些的,将来有一天早晚要适应,还不若现在就开始接触。   “贤妃,你这是作何?”庆帝眉头一凝。   只见贤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听着都叫人生疼,她却眉眼冷淡,未改丝毫神态“陛下,臣妾有罪。”   贤妃随着庆帝十几年了,往日情分不浅,庆帝素来怜香惜玉,又怎么能忍下心,欲要下去扶了她起身“爱妃快快请起,你素来纯善,又何罪之有?”卫太后冷眼瞧着,不做动作。   贤妃挣开庆帝的手,依旧捧着萧常明的牌位,一双浅色的唇缓缓轻启,一字一句的敲在殿中众人的心头“臣妾谋害皇嗣,其罪为一。当诛!”她双眼雪亮的像把刀直视着庆帝,似是能摄人心魄,庆帝呼吸一窒,忍不住退了几步。   满殿内都是嫔妃小小的惊呼与抽气声,座上的姚贵妃心思一转,目眦欲裂,疯了一般的就要扑过去,不过被嬷嬷们按在椅子上,只身子不甘的扭动着。   嘴里厉声叫骂,活像地狱出来的厉鬼“贤妃!吕氏!你害本宫孩儿,你不得好死!陛下!陛下!”卫太后嫌她实在聒噪,让人堵了她的嘴。萧华予有些怕的抱住了卫太后的胳膊。   只听贤妃继续道“臣妾性善妒,其为罪二。当弃!”庆帝脑袋里乱哄哄的,像是无数的飞虫钻进里头振翅嗡鸣一般,他跌坐会座上,满目不可置信。   “你……你如实说来!”庆帝手脚冰凉,颤抖着指向贤妃,他怎么敢相信,平日里胆小淑慎的贤妃能做出谋害皇嗣之事。   “自大皇子去后,臣妾对姚贵妃怀恨在心,又因妒忌她常年圣宠不衰,这才生了不轨之心。自温慧皇后去后,承蒙太后信任,将宫中采办大权交予臣妾。   臣妾利用手中权力之便,命人私自夹带瘟疫孩童所用过的物品,接机将那物品沾了八皇子的身。这才使得八皇子、十公主、十二公主、十三公主染疾。”   贤妃不紧不慢的说完,似是在讲述一件极为普通之事,有胆小的嫔妃似是要被吓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 第十八章   只听得贤妃继续道“臣妾必定要让姚氏承受同等丧子之痛。然,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今日特来向太后与陛下请罪,请陛下与太后惩治。”她双手交叠,缓缓俯身一叩。   庆帝闻言,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为子便可这般心狠手辣?他目光无意间移向了贤妃身旁的牌位,上面萧常明三字像是在他心口处狠狠的一击。   他不常见他这个大皇子,只有些微薄的印象,母后说常明的性子像极了自己。   庆帝嘴唇嗫喏的半刻,终还是朝着上首的卫太后开口“后宫之事,但凭母后定夺。”   姚贵妃挣扎着要起身,被一甘嬷嬷按下了,只不住的干嚎,泪水沾了满脸,越发显得苍老,与一旁的丽妃对比鲜明。她四十多岁,自是比不上十几岁的女子来的娇美,加之近来受的打击太大,愈显颓态。   卫太后似是疲惫至极,倚在凤椅上,满目皆是失望的望着下首的贤妃“贤妃,你是哀家亲自指给皇帝的,哀家如此信任你,你实在太教哀家失望了,谋害皇嗣,给给你的胆子!”   庆帝也转过头去不再看贤妃一眼。萧华予年纪小小,感受到了四周气氛的凝重,坐在自己的那处握着手不出声。   贤娘娘害了八皇弟,为什么?   “臣妾不后悔,姚氏能害臣妾的大皇子,臣妾为何不能报复回来,定要让她同臣妾一般受到这挖骨噬心的滋味才好。”贤妃缓缓陈述。   众人一听,倒是从其中品出些旁的味道,贤妃这是将姚贵妃也拖下水了,她落不着好,姚贵妃也别想,若是太后惩治她的罪,便不能放过同样谋害皇嗣的姚贵妃,否则有失公允,难以服众。   只是陛下素来偏爱姚贵妃,只怕贤妃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管怎的,贤妃能拉姚贵妃下马最好,她们心中暗暗期待。姚贵妃停下了叫嚣,有些害怕的往椅背处缩了缩。   卫太后抚了抚衣袖,目光低垂,片刻后方才叹口气,极为痛心道“贤妃谋害皇嗣,其罪当株连九族,但念其素日温善,又伴驾多年,只赐条白绫自我了断罢。贤妃,你可认?”   贤妃又一叩首“臣妾,自然是认的。只是有一言不吐不快!”未等卫太后应允,她便自顾自说起来   “臣妾谋害皇嗣,自是罪该万死,但姚氏她罪当诛九族!大皇子,先太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都遭她毒手!求太后娘娘秉公,治姚贵妃之罪,臣妾只有先看着姚氏死,才能死的甘心。”   卫太后手上微微收紧,转头去看庆帝,低声问道“皇帝怎么看?”   庆帝瞥了一眼几欲癫狂的姚贵妃,有些犹豫“这……姚氏有什么要说的?”   崔嬷嬷心里掐着时候,药效估计是上来了,打了个手势,让人将姚贵妃口里塞的帕子取出来。   姚贵妃解开了束缚,瞪大了眼睛,疯了一般的哭喊“臣妾不认!不认!不过是那些下等嫔妃生的孽障,弄死就弄死了,常洛不一样啊!他是太子!常洛不一样啊!陛下!”她哭喊着就要去抱庆帝的大腿。   众人以帕掩面,姚贵妃这怕是疯了,这等话怎么敢说出口?   卫太后面无波澜的搂着惧怕的萧华予,给崔嬷嬷打了个眼色,崔嬷嬷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庆帝气急,一脚踹开了扑上来的姚贵妃,他面色胀的像是猪肝色,胸脯起伏剧烈,毒妇!毒妃!她是癔症犯了罢!本想念着情分保下她!   姚贵妃这些日子本就茶饭不思,身体瘦弱了一大圈,怎么经得起庆帝这一脚,当即被踢开两步远,撞翻了她身后的椅子,呕出一口鲜血。   姚贵妃不甘心的哭喊着挣扎着又要去庆帝那处“陛下!陛下!你快赐死吕氏,快赐死她!您忘了当年的事了吗?您不爱贞儿了吗?”庆帝闻言脸上挂不住,更是一阵铁青。   崔嬷嬷带着一个宫娥上前拦她,慌乱中将姚贵妃原本饮的茶盏尽数撞洒到了姚贵妃身上,青花茶盏在大理石地砖上碎开了花。   一众人好不容易将姚贵妃又按回椅子上,又封了她的口。下首的贤妃依旧恭敬的跪着,只是十指因兴奋微微蜷缩。   卫太后火大,扔了自己身侧的茶盏在姚贵妃身上,准头正好,巧将她脑袋开了花,姚贵妃被砸的头昏眼花,多少安静下来。   只听卫太后气的颤抖的指着她大骂“姚氏!你放肆!皇室血脉,岂容你肆意轻贱!”复又看向庆帝“皇帝你看见了!这是你宠的毒妇!”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想给前传凑个二十章,又不想没剧情的水字数,就会更的少一点,抱歉抱歉~   评论随机掉落五个小红包~啾咪!   (估计不会有人鼓励我,小声bb) 第十九章   庆帝面上好不难堪,眼神恨不得生吃了姚贵妃。   却见下首的云妃与玉婕妤又纷纷跪倒,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二人一连磕了几个响头,直到额上都泛了红丝。   只听玉婕妤哀哀戚戚的哭道“陛下,太后,请您做主,原本皇儿早夭,臣妾只当意外,未料其中竟是贵妃手脚,她怎么敢?陛下,求您做主!”   云妃气喘吁吁的跟着呼道“请您做主,告慰皇儿在天之灵!”   二人又一同继续磕头,大有不做主就磕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云妃身体本就虚弱,一番折腾下来冷汗津津,一个弯腰就昏了过去。   卫太后连忙命人将她抬到后殿,请太医医治。庆帝一见,更是愧疚愈甚。   丽妃见机,更是噗通一声跪下,顾不得膝盖生疼“陛下,求您为早殇的皇子们还一个公道,您想想皇后娘娘,想想太子,求陛下惩治姚贵妃!”   其余嫔妃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墙倒众人推,今朝机会难得,除去姚贵妃,后宫就太平了,她们也就不至于逛个园子也要畏畏缩缩的。都跟着纷纷跪了一地。“求陛下与太后娘娘惩治姚贵妃!”   贤妃垂眸,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崔嬷嬷亲自将地上被打碎的那盏青花瓷碗收拾起来,又换人擦洗了地。   卫太后拍着萧华予的背,缓缓开口“皇上,您该做个决断了,不可再妇人之仁。”   庆帝狠了狠心,扬声道“来人,传朕旨意,姚贵妃失德无状,蛇蝎心肠,残害皇嗣,不遵礼法,即可贬为庶人,赐毒酒一杯。姚家教女无方,革职流放!”   说罢便甩袖而去。众妃皆是一喜,低眉颔首恭送他离去。   贤妃喜极而泣,浑身瘫软的坐在地上,口中不住喃喃“皇儿,你看到了吗?在天上等等母妃,走慢些,母妃这就找你去。”   卫太后敛眉,对贤妃生了不少怜惜,何苦呢,继而扬声道“来人,点上火盆,将罪妃姚氏身上的凤袍剥下烧掉,不过一介庶妃,谁给她的胆子着九尾凤袍!”   崔嬷嬷领旨,将姚贵妃身上的凤袍撕扯下来,又见她中衣内也被茶水洇湿了一块儿,眼神一厉,又扯了中衣下来,一同扔进了点好的火盆里。   凤袍是真丝而织,一遇火便瞬间燃着,不过片刻,便了无痕迹。姚贵妃失了力,只呆坐在椅上,看着那火光舔舐掉那身织金绣银的凤袍。   从额下蜿蜒下的血渍让她眼前模糊,看不清前路。   众人散去后,姚贵妃与贤妃被带去关在寿禧宫的私牢里。   “东西都收拾干净了?”卫太后闭眸,缓缓开口问着身旁的崔嬷嬷。   “自然干干净净,那药全熟洒在姚氏衣上了,瓷碎奴婢也处理的干净。不会有人发觉。”为了激怒陛下,保证万无一失,太后偷偷在姚氏茶水里放了药,总是些让人说实话的药就是了。   卫太后见身侧的萧华予早就咬着下唇,唇被咬的发白,泪水模糊了小脸,眼睛红肿。“皇祖母,母后与皇兄是姚娘娘害死的吗?”   太后未有思索,便替她抹了眼泪水,朝她缓缓点头“平安,姚氏是你的第一个仇人,皇祖母替你解决了。将来你会遇到更多比她强劲的敌人,只能靠你自己了。”   崔嬷嬷不忍,若是常殷太子尚在,九公主又怎么要面对这些事儿。常殷太子最是疼爱九公主,在天上看了也会心疼。   萧华予扑进卫太后怀里,扯着她的衣襟开始嚎啕大哭。不知是要祭奠她那死去的可怜母后与皇兄,还是祭奠她从今夜开始一去不复返的懵懂童年。   卫太后摸着她的头,默默流泪。她父皇无用,弟弟年幼,兄长母后早亡,祖母也支撑不了多久,若非如此,怎会让她这么小就通晓这些,她将来是有担子压在身上的。   第二日一早,太阳方才从东边升起,卫太后由着人梳妆打扮,去私牢里送姚氏与贤妃最后一程。萧华予昨夜受了刺。激,发了高烧,怕是不能同她一起去。   崔嬷嬷给太后梳发,见其中又多了几缕花白,手上一顿,便要将它们藏起来,卫太后一摆手“无妨,何必遮掩起来,哀家头上不缺这几根。”   她由着崔嬷嬷扶她出门,便见着萧华予带着杨嬷嬷,满面酡红的站在门前,眼神因高烧有些迷离却十分坚定,似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卫太后见她一愣,复又一笑,牵着她的手去了私牢。   她的平安,本要平安无忧。 第二十章   贤妃想亲手送姚贵妃一程,遂她也在。倒是出乎意料,贤妃比萧华予的愤怒来的更平静些,捏着姚贵妃的下颚将,将毒酒灌进她的喉咙里。   姚贵妃死命抓着贤妃的衣摆,怒目圆瞪“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碰本宫。陛下!陛下!陛下!”只是身体虚弱,实在没什么威慑。   贤妃勾唇一笑,蹲下身子,捏着姚贵妃的下巴,手上渐渐用力,眼看姚贵妃眼底泛出惊恐,凑近她耳畔呢喃道   “姚氏,你抢了皇后的荣宠十余年,你当陛下现在还会护着你吗?你可是间接害死了他心底的白月光呢。”   姚贵妃眼睛瞪大,怎么会是皇后?但药力上来,让她无法继续思索更多,只疼到佝偻着身子。   “你这药,甚毒啊。”卫太后看姚贵妃七窍流血,却依旧不死,似感叹的念了一句,却未曾有丝毫心疼,姚氏,早就该死了。   这药是贤妃从宫外淘来给卫太后的,服下此药的人需疼痛整整三日失尽感官方才毙命,说是人间极刑也不为过。   贤妃亲眼见着她抽搐,口吐白沫,方才起身扔下手里的酒杯,仰天泪流,便是哭不出声了,还念着萧常明的名字。   “当日哀家坦言,并非此计谋可惩治姚氏,若是换一方式尚且能保你荣宠安稳。你今日临死可曾后悔不听哀家劝阻?”卫太后看着那地上跌坐的贤妃,心生不忍。   贤妃泪眼朦胧的望向卫太后“臣妾不曾后悔,臣妾这几个月皆是为常明报仇而苟且偷生。如今一死,倒是了却心愿。臣妾谢太后娘娘大恩。”   近日这些事,皆是卫太后手笔。从八皇子染上瘟疫,到昨日一场闹剧,姚贵妃彻底遭到厌弃,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卫太后在后宫混迹多年,什么事能逃出她的火眼金睛?贤妃将瘟疫染给八皇子,都是得了太后的授意。   折了八皇子,引姚贵妃发疯,用她勾起庆帝的厌恶与对皇后众人的愧疚。太后说起逝去的常明,不过是为昨晚贤妃捧的牌位铺垫,毕竟庆帝他不会拒绝贤妃为了一个像极了他的儿子而报仇的事,私心里就存了偏袒。   但提起常明的时候,总要最多提起常殷,谁都知道,常殷是太后的心头宝,这般皇帝才不会生疑太后提起常明上目的。   再给姚氏用药,诱她说出昨晚那一番疯话,众妃稍加催化,这便让姚贵妃落了此等结果。崔嬷嬷故意将姚氏喝剩的茶水洒在姚氏衣服上,将衣服一烧,半分痕迹都不会留下。   就算瘟疫杀不死八皇子,卫太后也不会让他活着平安长大,万一萧常洛长成了个小狼崽子要替姚氏复仇,苦的只能是常瑞与平安,她半分潜在危险都不会留下,孙儿又如何,总归不是她疼的那一个。   此等计划,环环相扣,手段也很辣残忍,到底是经惯宫廷风云的老姜,丝毫不含糊,让人不由得脊背生凉。   卫太后她只后悔,没能早在十年前就毒死姚氏,这十年间里又避而不出,优柔寡断,这才让她最疼爱的孙儿遭了毒手。   是她常年养尊处优太过轻敌,自以为常殷养在眼前,姚氏翻不起大浪。又怕姚氏没了,她皇儿再心痛,这方才一味放任,让她今日后悔的肝肠寸断。   贤妃最后请求死的好看些,若是用白绫吊死,免不得眼突舌突的,若是路上见了萧常明,他认不得她这个母妃了可不好。   卫太后点头应允,舍了杯毒酒与她。见贤妃含笑饮尽了,不多时瘫在地上了无生机,这才拉着强装镇定的萧华予出了不见天日的私牢。   外面阳光正好,金灿灿的洒遍了全身,祛除了从牢里带出的微浅阴寒,但那股子濒临死亡的腐朽之气,萧华予就是十年后也难以忘记。   卫太后抬眼去直视那明晃晃的暖日,被刺的微微眯起眼睛,有泪水顺着眼角流入鬓角。   万昭仪,贤妃,都是好母亲,她却不是。   “崔嬷嬷,今日阳光正好,去将星辰的东西拿出来都晒晒。”卫太后眼角微微泛红湿濡。   崔嬷嬷只片刻一愣,不年不节,竟是想起晾晒星辰公主的遗物,怕是因这次宫廷之斗,太后又思念星辰公主了。   当今陛下与星辰公主是龙凤双生,祥瑞天成,加之公主又生的玉雪可爱,是先帝的心头宝,取名星辰,寓意灿若星辰。   当年后位之争,太后与先帝杨贵妃斗得不死不休,太后狠下心,眼见着杨贵妃扼死了自己的女儿,用女儿的命拉杨贵妃下台,换来了皇后之位,太子之位,换得卫家荣宠。   她尚且能舍下亲生女儿去换荣华,自然也不看重那些可有可无的孙子,姚氏害死的那些皇子,她顶多叹声可惜了,却没什么心痛愤恨,直到萧常殷去了,她才恨意入骨。   卫太后回到寝宫,便见庆帝眼下青黑,精神萎靡的坐在殿中的榻上。萧华予由着杨嬷嬷带去休息用药。   他瞧见卫太后回来,眼神微闪,眼里含了水汽,卫太后挥退众人,偌大的寝殿只剩下母子二人。   “母后。”庆帝搂住卫太后的胳膊,哭的像是个稚子。   卫太后拍拍他的脑袋,无声安抚。片刻后,庆帝擦了擦眼角,方才停了哭,只声音微微沙哑道“母后,儿臣失态了。”   卫太后微微一笑,转了话锋“如今宫内高位嫔妃空缺,皇帝要不看着提上来几个,也好帮衬哀家打理后宫繁杂事宜。此外,万昭仪虽然已去,但死的冤枉,位分稍给提一提也不为过。”   庆帝嗫嚅半刻,只低眉拱手“但凭母后做主。”   当日晚上,就有底下人来报,姚氏受不住,原本想要撞柱自尽,但实在没力气,只血流了满头却没死成,最后拼尽全力咬舌自尽了。   卫太后身子一顿,倒是死的便宜她了,命人将姚氏的尸身拖去乱葬岗喂狗,死都不能让她留下全尸也实在不解心头之恨。   第二日人来报,姚氏的尸身被啃的七零八落,连头都找不见了,卫太后这方才心中稍有快慰。   不久后,庆帝大封六宫,无论位分高低,皆各晋一级。丽妃顺理升上了德妃的位置,云妃也相应顶替了贤妃,玉婕妤升至昭仪,领旨抚养大公主。   高位嫔妃算来算去,也就这新晋的德妃贤妃二人了,贤妃体弱,后宫之事有心无力,自然是晋为德妃的丽妃操持后宫事宜。   萧华予自私牢回来后,许是受了刺激,烧的越发厉害起来,昏迷着满嘴的胡话,皇兄母后的口里念着。太医好不容易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足足躺了半月余,才堪堪将元气养回。   病好后倒是不若往常活泛,沉稳了许多,越发有卫太后的模样。   卫太后见此,心里疼的都要泛了苦水,却又和了泪一同咽进肚里,更是时常想着,若常殷还在多好。   皇帝不靠谱,又诸事繁杂,照顾不好常瑞。她活不了多大年纪,最多再撑个十年,那时常瑞方十岁,旁的妃子哪肯真心对常瑞好,只有平安是常瑞同母亲姊,若她手段足够,才能在这波澜云起的后宫中养护好常瑞。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凉凉可是上届宫斗榜单的wap   虽然很久不参与宫斗了,但是宫里处处流传着她的传说~ 第二十一章   昭宁宫四下里都是静悄悄的,身着鹅黄色绣袄的宫娥们皆是缓步轻声,不敢肆意喧哗。   只因这昭宁宫的主人是九公主,当今陛下所生公主中最惹不得的,自幼养在太后公主,威严的很,像极了太后娘娘。只因太后娘娘病体沉疴,怕吵闹,去年才离了寿禧宫,搬来昭宁宫。   说是太后娘娘管着后宫,眼瞧着太后娘娘身子衰败,将手里的全力逐渐都移给九公主了,德妃娘娘不争不抢的,反在一旁帮趁着。九公主倒是在后宫里说一不二了。   那眉头一皱,就是宫里比她大的公主都怵得慌,像是见着了太后一般。   只是公主今年已经十五,却连个人家都没定下来,大公主十五时候,都嫁去陈家了,众人思量着,太后娘娘似是没有将九公主许人的念头,大概是为了太子殿下。   虽说萧华予另立了宫室,但一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寿禧宫的。   卫太后满头的发都已经白了,高高绾成高髻,面色蜡黄,满是皱纹,身体一动就咔咔作响,看着将行就木,只浑浊的眼底尚且泛出锐利的精光。   她歪在榻上,一旁的萧华予轻衣便服拿小扇跪坐在榻上用小泥炉煮着药,满殿都是药香气。   卫太后将目光移向对面的孙女,正是花一样是年纪,生的娇美非常,肤若凝脂,目若秋水,两弯撫眉自成风仪,她私心里比较,就是满宫的女子都抵不上。   本该是天真烂漫的时候,生生被逼成了少年老成,眼见着到了招驸马的年纪,却不知要被她这个老婆子的私心蹉跎到什么时候。   她想起萧明心的事,压抑不住的咳了几声,萧华予赶忙去端了痰盂过来给她顺背“皇祖母,好些了没有?”   卫太后喘了几声,方才回过神来。   “我听说明心那孩子没留住?”卫太后一双锐利的凤眼直视着萧华予,萧华予被她看的一滞。   本想瞒着皇祖母的,没想到她消息这般灵通,不过半日就全知道了,这才缓缓点了头。   大公主原本与宫中一侍卫长刘代善情投意合,卫太后本意撮合,却不知萧明心骤然决定招陈将军的独子陈郡祁为驸马。   庆帝从礼部选了个封号“淑荣”,众人也就淑荣淑荣的叫着了,只卫太后还是依旧唤着明心。   旁人说是萧明心狼心狗肺,见异思迁,她们却知道,不过是为了萧氏的江山罢了。庆帝宠信周丞相,周相权利愈大,身边纠集了不少大臣,隐隐威胁到皇位。   只因陈将军势重,却在皇室与周相之间摇摆不定,萧明心方才招陈家为婿,她舍了公主府不住,搬去陈家,像普通媳妇一样伺候公婆,为的就是拉拢陈家。   那陈郡祁是个混人,脾气暴烈,不好相处,虽因萧明心公主之尊不敢纳妾,却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动辄辱骂。   四年里萧明心倒是生下一子,只可惜没立住,夭折去了。这好不容易有孕,却在昨日掉了,没保住。底下人说是昨夜淑荣公主与驸马吵架,淑荣公主让驸马搡了一下,撞着肚子,方才没了孩子。   “平安怎么想的。”卫太后因这事,一日都不得安宁,明心是个好孩子,性子乖顺体贴,偏生让她父皇害了。   若不是皇帝昏庸,怎么连累的孩子们为了拉拢臣下而下嫁。不说淑荣公主,就是剩下出嫁的公主大多都是为了拉拢臣子下嫁的。   萧华予垂眸,又继续扇着那小泥炉“孙儿已经叫人去接大皇姐回宫了,若是不给人,硬抢就是。萧家的公主,断没有这般受辱的。”   “你倒是不怕得罪陈家?他家势重,万一转头投靠了丞相,岂不是得不偿失。”卫太后继续道,想看萧华予怎么回答,考虑是否周全。   萧华予揭了盖子,里面浓褐色的药汁翻涌,她眼底的神色似是药汁一般都暗沉   “不会,陈家既然尚了公主,就打上了皇室的标签,周相放不下心用陈家,必然多加防备。陈将军老奸巨猾,不会不想到此处,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   他之所以未表明态度站在哪方,不过是想落得个左右逢源,不是一方将他逼入绝路,他不会轻易投奔。左右他家权势已极盛,无需再讨好谁。况且德妃娘娘也出自陈家,他们总要考虑宫中德妃。   若此番皇姐受辱,咱们再不表态,反倒是会让他们看轻皇家,也会让追随的臣子生疑,萧氏身后连带着卫家,却对陈家瞻前顾后,到底有没有能力坐稳江山。”   卫太后眼底含笑,微微点头“平安所见甚好,皇祖母就是现在闭目,也放心将常瑞交给你了。”   萧华予急急打断卫太后“皇祖母说什么呢,您要长命百岁。”她怕卫太后再生了心思,话锋一转“常瑞该下学了,孙儿近日考他功课,发现长进颇多,一会儿皇祖母瞧瞧。”   卫太后一听,眼底焕发出几分光彩,皇帝这几年里无所出,只常瑞这一根独苗苗,她看的金贵,教养方面下了十二万分精力,听他近日有长进,可是比什么药吃了都让身心舒畅。   她一笑,嘴里带了几分嗔怪“那孩子这些年性子愈发老成起来,与他皇兄半分不像,分明都是一个母亲生的。我瞧着像是你皇祖父,你皇祖父时时都板着一张脸,严肃的很。”   萧常殷去世已经八年,卫太后心里那道被豁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只剩下一道陈年老疤,倒是能用回忆的语气时长挂在口边念着。   只是让萧华予惊的是,卫太后常常说不久就能再见到萧常殷了,她生嫌卫太后说胡话,只一开口,就忙让卫太后停下,不敢再提。时日久了,卫太后就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去见萧常殷之事了。   萧华予将药倒出在碗里,吹的稍稍凉些递给卫太后。   没多一会儿,就听见底下宫人来报,淑荣公主回来了,陈驸马也跟着来了,是追着轿子跑来的,原本守门的侍卫不放他进来,是他宫外大喊大叫的,淑荣公主怕伤皇家体面,才叫人放进来,眼下都在玉昭仪的宫内。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了,居委会主任属性专治各种皇室家长里短女主! 第二十二章   卫太后皱着眉,搅着手里那热气滚滚的汤药,缓声开了口“你去处理吧,让崔嬷嬷看着我喝药。”   萧华予笑着摇头,不紧不慢的推了碟蜜饯在卫太后面前“孙儿看皇祖母喝了药再走,若我现在走了,怕是转头您就将药倒在花盆里。孙儿前日闻那株玉兰都带着一股药香。”   “这药吃了也不顶用。那群庸医向来拿嘴哄骗人。”卫太后虽是这样说着,却还是痛快的喝了药,含下萧华予给的蜜饯,摆手示意她离去。   萧华予垂眸见那碗底空空“这药不顶用,多是皇祖母您用的不定时,连着多吃些日子,总能起些用,孙儿明日再来督促皇祖母喝药。”得了卫太后无奈一应,这才由嘉汝扶着起身。   “过两日就是春狩了,今年雪大,春狩已经迁延多日,平安你盯着点儿,让众人好生准备着。”卫太后想起春狩之事,又忍不住叮嘱。   萧华予点头应下,好生准备,不过是防备周相罢了。   只出了寿禧宫门口,就见玉昭仪宫内的内侍一身靛蓝色内侍服,匆匆迈着碎步而来,见着萧华予,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   “九公主,你快去瞧瞧,大驸马在昭仪宫内闹开了,难缠的很,昭仪现在焦头烂额的。”   萧华予上了辇车,问他事情经过,内侍一五一十的沿路将话说明白了。   不过是大驸马要带淑荣公主回陈府,玉昭仪和淑荣公主都不依,驸马性子又暴躁,这就吵起来了,大驸马看着五大三粗的,看着好生怕人,玉昭仪这才让他赶忙来请公主过去。   萧华予冷哼一声,抱紧了手里的暖炉,初春的天气还带些凉意,让人不住瑟缩。那陈郡祁倒是好毅力,绕着颂城半圈追了一路跟进皇宫。   玉昭仪的景和宫在皇宫西边,较为偏僻,走了两刻钟方才到,萧华予由嘉汝扶着下了辇,未等入宫,便听见里面的吵嚷声。   陈郡祁的声音格外明显,萧华予眉头一簇,她当年若是懂些事,怎么也要拦着皇姐嫁给这样的人。   只见西殿的寝殿里,玉昭仪揽着面色苍白憔悴的萧明心,憋的满面通红。萧氏姊妹皆生的好模样,萧明心见着便觉柔善的像是团水,柳眉杏眼,菱唇皓齿。   萧华予没见过陈郡祁几面,没什么印象,只听方才内侍说说大驸马五大三粗的,这一照面倒觉得不是。身材健硕,面容英挺。   她转头看小内侍那瘦弱的身子,两相比较,这才觉对这内侍来说,她这大姐夫的确五大三粗了些。   殿里的内侍都拼命拦着,不敢让大驸马靠近淑荣公主。   “明心,你跟我回家!”萧华予从他强硬的语气里莫名竟听出些哀求是意味。   萧明心埋头进玉昭仪怀里,揪着她的衣襟,片刻才小声又坚定的说了声“不!我不回去!”   滚出的热泪打湿了玉昭仪的衣襟,玉昭仪是真心当萧明心做女儿的,见她受苦,怎么能不心疼,搂了她在怀里。   指着陈郡祁大声道“给本宫滚出去,明心岂是你想带就能带走的!”指挥着人将他赶出去,但陈郡祁武将家出身,身手不凡,怎么能让几个人治住,一干人僵持不下。   拉扯间,玉昭仪就看见了门口站的萧华予,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像是找见了靠山一般“九公主,你要给我们明心做主啊!”   陈郡祁这才回头看去,见一年轻女子缓缓而来,周身威仪倒是不同凡响,好在他还清醒,给萧华予先问了安。他在家常听明心念叨着她的九皇妹,说是满天下也找不出这般靠谱有手腕的人了。   萧华予不理他,径直坐在萧明心床前,执着她的手问道“皇姐这一路来可曾见风受凉?可莫哭了,方才小产,流泪见风是最伤身子的,若不是想着你在那处实在憋屈,怎么也不会让你现在回来。”   萧明心红肿着眼,拭了拭眼角“不曾,自宅子内室里就上轿了,直到寝殿才下来,平安不必挂心。”   陈郡祁气势依旧,还是一副霸道不饶人的模样“听闻九公主如今代太后执掌内宫,还请放行,让臣接公主回家。”语气里半分客气也无。   萧华予不是像萧明心那样软包子的脾气,听陈郡祁这话登时就直起身来,直直盯着陈郡祁反口相讥   “倒不知驸马说的家是哪儿?君臣父子,君为重,这天底下当是将我父皇放在最前头,自然我皇家也是先与你陈家的,皇姐的家自己就是宫中,她已是在家,你又要让她回哪儿去?”   陈郡祁被怼的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回陈家,不然照萧华予这般说,不就是有不臣之心了,他陈家可担不起这罪。   “那……臣请明心随臣回陈家。”陈郡祁嗫嚅片刻,换了个说辞,气势也弱了起来,一双浓眉紧紧的拧起来,看着弱不禁风的萧明心,心里像刀剜了一样。   “随你回陈家,本宫倒是要问问你,当年是你跪在承乾殿求我父皇将大皇姐许配给你,要照顾她一辈子,你自己看看,她让你照顾成了什么样子!”萧华予怎么说年纪也是小,不经事,这说着说着就怒急,恨不得要扔了铜香炉在他脑袋上。   大皇姐性子软,素来温柔和善,怎么就能让这人如此糟蹋,还不如当年嫁给刘代善,至少看着是个会疼人的。   到底还离卫太后差些火候,若是她在,定然不动声色,温声细语的就能将陈郡祁说的羞愧不已,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这次是臣疏忽了,以后定会好生照料明心,半分苦都不会让她吃了。还请九公主让臣带她回去。”陈郡祁这话说的倒是十分诚恳。   萧华予不肯吃着一套“你倒是瞧瞧,皇姐现在这副模样还经得起奔波吗?不说她愿不愿意随你回去,就是本宫,也舍不得让她再奔波受苦。你若是想接人回去,等春狩过了再说。”   陈郡祁看着萧明心,倒是一时无言。他实在怕萧明心让人在宫里游说的生了和离的念头。   趁着他愣神的时候,萧华予赶忙打了个眼色,叫人将他拖出去,陈郡祁又要闹开。   萧华予扬声威胁“你倒是继续闹下去,回头满宫上下都知道你陈大公子像个无赖一样撒泼耍横,再把你绑在宫门外,叫百姓也瞧瞧,家里有姑娘的,千万别照着你这样的找女婿,不然都悔青了肠子。改明儿你爹陈将军来宫门接你回家。”   陈郡祁想那场景倒是打了个冷颤,他不怕丢人,就怕丢人丢到他爹面前,那小柳条鞭子不是摆设,直抽的皮开肉绽。   “那……可许臣日日来探望明心。”陈郡祁做出了最后的让步,眼里满是希冀。   萧华予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了,她可不敢真将这陈驸马绑在宫门前,不但惹了陈将军羞恼,还要丢了皇家颜面。   “那一日就一个时辰,多了不许。”   陈郡祁眼睛一亮“好。”   这才打发了这个难缠的魔星。   萧华予与玉昭仪扶萧明心躺下睡着,这方才离去,因着萧明心身子亏欠,玉昭仪此次春狩怕是不能伴驾,萧华予将她从春狩名册上划去。   萧华予回昭宁宫后,以手托腮,想着今日那陈郡祁,他似是十分看重大皇姐,不知怎么就闹得这般模样。 第二十三章 (修)   萧华予左右看了日子,打算将春狩定在十五日后,与卫太后商议过后便开始着手准备着。庆帝素来不管这些事,醉眼迷离的摆手让女儿全权做主。   卫太后的药倒是时时吃着,只是丝毫作用都不曾起,反倒是身子愈发懒怠虚疲,她左右一思量,还是传信去了黎城那头。   黎城偏北,但再往北还有个大周,气候不算太过干燥,山峦叠嶂,树林阴翳,除却不大安稳,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黎城没几户百姓,大多都是军户,八成八是将士。   校场里尘土飞扬,一干人正扭结成团,打得火热。初春征兵,这些正是报名来参军的,不过是要经过考核才能收编入营。   不远处,一年轻男子伫立在观望台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下头缠斗凶狠的众人,身佩利剑,目光里瞧不出什么喜怒,眼底深的倒是叫人不敢去看,看着是个阴沉不好招惹的主儿。   他面容倒是出挑,眉眼唇鼻处处都生的恰到好处,分外有棱角,身姿修长,目测似足八尺,只左侧目下,有一道浅浅的圆疤,是年幼时候出痘碰伤了留下来的,倒是平添几分英气。   “卫将军,延……将军传你过去。”小卒结结巴巴的过来传话,手上不自觉的握紧了剑柄。卫将军性子一点儿都不和善,底下人少有不怕他的。不过将军处处身先士卒,也十分让人敬佩。   只见那被唤作卫将军的年轻男子微微点头,又看了底下那群人半刻,方才薄唇微启,带些沙哑的嗓音格外勾人,话却毒辣的很“都丢出去,一群小绵羊,比不上营里养的猪。回头上了战场就是小白菜,一刀一个。”   说罢便不再看一眼的径直离去。那士卒向下瞥了一眼,确是不堪入目,较去年那群新兵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若是留下训半年也不会见什么成效,回头战场上白白送了命去。   将军嘴狠,心却是善的,由其是对自己人,知道留下也是害了他们性命,这才丢他们出去。   以前没新兵考核这个规矩,这是近些年才立下的,为的就是优胜劣汰,怕鱼龙混杂的队伍难成气候。   延泽见卫和晏进帐,指了下首一张圆凳,让他坐下,捋了把下巴上花白的胡须,方才拧着眉开口“我前几日见颂城有人来了,是太后派来的?”   虽已经年迈,却依稀可见当年姿容是何等俊秀,提起太后二字,似是语气缓了缓,又多些伤感。   “正是。太后命我及早回颂城,赶上春狩,拔个头筹,在朝臣面前露个脸,为以后做铺垫。”被唤卫将军的正是早年被卫太后送来黎城历练的卫和晏,八年匆匆而过,他也早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   延泽微微点头赞同道“有道理,你收拾东西,这就离去,回颂城罢。颂城现在局势不稳,太后身体抱恙,正是要你回去顶鲁国公府门楣的时候。想来若不是那头实在危急,太后不会让你这么早回去,你这次回去,带队亲信。”   “不急,我倒是想着春狩过后再回。若是大张旗鼓入了那些人的眼,可是大大不妙。”卫和晏他有自己的思量。   延泽一愣,继而转念一想,倒是十分有道理。与其大张旗鼓一开始就显得强势,让周相那头提防,不若让他放松警惕,他定然会觉得,不过区区小儿,又能成什么气候。   “随你去,你心中有数就好。只是我还要嘱咐你一句,万万不可再如往常那般独断专行,肆意妄为。颂城不比黎城,事事都要谨慎。还有……”延泽顿了顿,放才有些尴尬的继续道“咳……还有,嘴上留些口德。”   卫和晏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只是这话到底入耳了没有,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延泽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只摆手让他离去,和晏性子拗,说不得。   当年见他第一面,小小的少年郎,眼睛漆黑,狠的像匹小狼崽子,他就知不简单。和晏身世凄苦,自小就缺爱少教的,即便想对人好也不会,心里是好意,说出来的话却扎人心,不了解的人都觉得他孤傲狠毒,招人厌烦,进而疏远,只有真正亲近的人才知是个好孩子。   和晏当初钦佩那裴小将军,有意结交,只是嘴上不好,说话太毒,招了那小将军厌烦。他就隔老远看着,那孤孤单单的少年人手足无措的看着裴小将军厌恶的眼神。   打那以后,和晏不常说话,但凡开口,大多数如旁人一般中规中矩的,只有得了兴趣才嚣张诛心的欠揍,自然也不再去寻什么少年知己好友。他去问起,和晏只梗着头道“我一人就好。”   好在他没什么至交好友,但仰慕他高义的人不在少数,愿意追随,不算情况太坏。   延泽摸了摸胸口,那里缝了只年岁久远的荷包,贴烫在他心上,经年热意不散。   卫和晏他点了一队人,轻骑简行,慢慢悠悠准备上路了。   春狩的地点一成不变,还是颂城外的皇家猎场,说是猎场,其实是一座被围起来的山,里面养着许多没有攻击性的动物,来打猎就是图一乐。众人在山顶安营扎寨,四处洒了药粉,驱防蛇虫。   春狩随行的自然有周相一家,他位高权重,营帐驻扎的离中央大帐较近,萧华予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再出幺蛾子。   周相子嗣不丰,只一个嫡女一个庶子并一个养子,这次一并带来了,占了四个小帐篷。   萧华予在宫内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忙那些零七八碎的琐事,来到猎场之前,心里还记挂这那些糟心事儿。只是见了山清水秀的美景后,原本烦躁的心倒是意外平静下来。   杨嬷嬷与宫人们收拾帐子,整理带来的物品,萧华予带着嘉汝四处逛逛,去看看山水,这里的山水树木都是自然天成,比起宫内匠气十足的景色要好得多。   萧华予万万没想到,她挑了这般偏僻的地方,竟是还能遇见另她生厌的人。   旁人都道周相公子周齐央品行高洁,才华横溢,英俊潇洒,堪为世家公子中的楷模,是颂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可惜周公子偏偏只爱慕当今陛下的九殿下,真是碎了一地芳心。世人早将他二人绑在一起,像是笃定她必然会招周齐央为驸马。平日宫中设宴,也有不少夫人特意给二人牵线搭桥,提供相处机会。   只有萧华予看的透彻,不过是个利欲熏心,道貌岸然的小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和晏崽崽,小时候只在心里嘀咕,默默毒舌,谁都听不见,大了非要大庭广众之下乱说话,这不就招人不稀罕了……   但是没事,将来我家平安稀罕你就行了…… 第二十四章   周齐央生的好相貌,乍一看是个翩翩如玉的佳公子,谈吐温雅,眉眼含情,与儒雅的周相有八分相似。   初春时节,外头罩了间石青竹纹大氅,手里握着柄折扇,是文人的故作风雅,他一见萧华予,砰地一声收了手里摇晃的折扇,倾身一拜。   “臣给九公主请安,没想到公主也是风雅之人,偏爱这僻静处的山水清幽。”   “不,周公子误会了,本宫一点儿都不爱,不过是随意走走,这就不叨扰了。”萧华予冷着一张脸,说罢就要离去,她怕走晚了就忍不住吐出来,周齐央着实让她作呕。   周齐央像团面一样又黏糊上来,仗着身长挡在萧华予面前“公主莫急,臣近日新做了首诗,请公主替臣品鉴一番。”   嘉汝是萧华予的大宫女,自知殿下厌烦这周公子,当即警惕的挡在二人中间。周齐央咽了咽口水,这小宫女生的真水灵。   萧华予见周齐央眼中神色有异,厌恶的转过头去“本宫不擅诗词歌赋,周公子怕是找错人了,烦请让让,别阻了本宫去路。”   周齐央怎么甘心,还是挂着一张温雅的面皮,欲要继续开口纠缠,只听一道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惊的他变了脸。   “兄长何时这般无赖了,九公主身子不适,你怎的还偏生纠缠。”   萧华予心中微不可见的一喜,是周淳音。   三人向前处望去,只见一娇俏的女子,一身鹅黄色镶兔绒襦裙,笑意深深,面上一对酒靥,格外醉人。   周齐央有些不自在的握紧了手中竹骨折扇,眼神闪烁的轻轻唤了声妹妹。周淳音是父亲唯一嫡女,深得他疼爱,自己不过区区庶子,哪里比得上。他在妹妹面前是瑟缩惯了的。   “既然妹妹与九公主有话要谈,哥哥这就不打扰了。”周齐央说罢就飞似的逃走了。   周淳音一笑,转头与萧华予戏道“回头我兄长再扰你,告诉我就是,我替你教训他。”她说完这些话,又思及皇室与自家的关系,面上笑容淡了淡。   萧华予不知该怎么作答,只微微点头,带了些真挚的笑意。   周淳音是个好姑娘,心性单纯又正直,只是她们二人即便再心意相通,到底还是有所顾忌。淳音就算再不喜周相做派,也不能违抗自己的父亲,而她也不能背叛皇室。说到底,二人立场终究是不同的。   彼此再惺惺相惜,都是难以成为挚友,只是在对方心底,彼此都是不同的。   萧华予与周淳音二人就这般对视着,谁也不肯先开口,即便有许多话想说,却又要强忍着生生憋回去。   最后还是周淳音长舒了口气,故作轻松道“九公主还是先回去吧,您身子向来不好。以后千万离我兄长远些,他配不上您。别让人下了套儿,平白跌进淤泥里。若我有个好哥哥好父亲,就是挣了命也要求你当我嫂嫂的。”   萧华予也让她逗笑了,周淳音果真是纯真率直,周齐央怎么也是她庶兄,怎么能比作淤泥坛子,虽然形容的格外贴切。   “你在我面前说起你父兄不好,都不怕败坏了他们名声,也不怕我想你是个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   周淳音瞋她一眼“你明明白白的知道我父兄不好,我又何必在你面前藏着掖着。这世上最知道他们意图的就是你们家了,难道我要在我父兄敌人面前夸他们品行高洁吗?”   二人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奇怪,没头没脑的,却说不出的有道理。   最后还是周淳音看着萧华予的背影离去,她常常就想,若她的父兄没那么大的野心多好。她与九公主,定然是对羡煞旁人的挚友。   周淳音说周齐央配不上萧华予,不单单是周齐央的庶子身份配不上嫡出公主,更是他的人品才学。   她知道周齐央那些美名都是哪儿来的,无非是家中有个现成的枪手,提前做好了诗,由着周齐央拿出去在旁人处显摆。   人人提起江遂言,都说他是周相家的养子,寡淡无奇,才智平庸,却不知真正惊才绝艳的该是他。   这个秘密,周淳音憋在心里好多年,如鲠在喉,但是她不敢说,她是周家的女儿,要与周家荣辱与共。有时候她自己想想,都被逗笑了,什么坦率真诚,她周淳音也是一个小人罢了,在利益与正义之间摇摆不定,最后还是亲情战胜了理智,要靠向家族一方。   第二日天气晴朗,老天爷十分赏脸,春狩得以正常进行。浑厚的角声惊起了林中的一丛丛栖鸟,扑棱棱的拍打着翅膀飞向密林深处。   卫和晏还慢悠悠的与亲卫们在回来的路上。   卫太后身体不适,留守宫内,得知卫和晏压根儿没在春狩上露面,气的捂着胸口摔了两套杯盏,嘴里直骂小狼崽子。   庆帝重文墨,素来不耐这些骑马射箭的玩意儿,每年春狩都心不甘情不愿的比划两下就下场,恨不得废了这项老祖宗立下来的规矩。   今年却十分意外的亲自去马厩里挑了匹小白马,跃跃欲试的期待着,看得萧华予眼皮直跳,她父皇就是最大的幺蛾子,一日不搞出些事儿来,就不算过了一日。   一众侍卫呼啦啦的涌上去,恨不得肉贴肉的保护着庆帝,倒是让庆帝不耐烦起来,赶退了一半的人回去。弯弓搭箭摩拳擦掌,看着不射些东西回来是不罢休。   周齐央今日也换了身骑装,头发高高束起,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看着人模狗样。时不时眼睛向着高台萧华予那处瞥着,像开屏的孔雀一样卖弄,巴不得吸引萧华予的注意。   萧华予还是觉得周齐央心性不正,淫邪不端,让她恶心,别过眼不去看他。   男子极少有不下场的,不管技术如何,都要下去露一手,就算打不到东西,也会有内侍暗地里给你些刚死的野物充充场面,不会太过难堪。   那周淳音身侧,一袭白衣,格外孱弱的江遂言就十分惹眼了。底下不少人窃窃私语“这周相养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到底顶什么用,哪里比得上周公子文韬武略样样在行。”   萧华予自然也看见了,只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她可是记得,淳音似是格外中意她这个养兄。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有小仙女留言的那个问题,按照规定我不能回答,但是我脑子一抽,回答了,对不起,所以把评论删掉了。   对不起>人< 第二十五章   本朝对的女子管束不似前朝严苛,先朝常教女子“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束缚言行,将女子管的像是老鼠一般。   自南齐皇帝开国伊始,便废黜《女戒》,同教女子修文习武,多少年下来作用斐然。每年春狩时候,都有不少世家女子跟随父兄下场,跃跃欲试。   “九公主今年还是不下场吗?”开口的姑娘一身红衣,格外干练。萧华予认得她,她父亲追随周相,处处与皇室过不去。   “不了,本宫素来体弱,太医嘱咐静养,只来山上看看这山水便足以。”萧华予笑着回她。   那姑娘皮笑肉不笑的道声告退,牵马离去了,心中充满了不屑。   萧华予身体不好是实打实的,小时候还算康健,自幼年去过私牢后,大病了一场,身体就格外娇弱,时不时就要感冒发烧,好在照顾得宜,也没什么大碍。   平常与人说起来体弱一事,旁人都觉得像是听笑话一样,也没见她时时捧着药罐子,怎么就给自己按上体弱的名头,莫不是不擅骑射,故意推辞。   直到天边泛起红色,一丛丛倦鸟归林,人才从林中骑马钻出来,马鞍旁挂了不少野兔野鸡,看起来收获颇丰。   庆帝自觉他身手不凡,定能碾压众人,遂强硬的拒绝了内侍要给他作弊的行为,兴高采烈的带着自己鞍侧的三只野兔,两只野鸡回去了,打算在女儿面前显显威风。他歪着脑袋思量片刻,都给小九好了。   除却萧明心卧床,其余公主都随着庆帝来了,萧常瑞是个例外,他身为太子,即便年幼也要留守监国。   在宫内,公主们倒是划分阵营,泾渭分明,姚贵妃是三个女儿一伙,其余的同萧华予一伙,在外还是亲亲热热姐姐妹妹的毫无间隙。都是一个父亲生的,在外代表了皇室,哪能让旁人看了笑话。   现下一众公主正在帐篷里喝茶谈心,其中当属萧华予身份最为贵重,是以端坐主位。   二公主萧沐宁依旧是那个冷傲的性子,冰美人一个,话少且高傲,贵不可攀,眉眼就透着疏冷。   最小的十一公主萧容月是宫里赵婕妤生的,赵婕妤拈酸吃醋有一套本事,萧容月也让她养成个嫉妒的性子,今年方才十二岁,长成了个美人胚子,精致的像尊瓷娃娃。   “听说大皇姐回宫了,我常常劝她,她都不听,早就应该这样,省的在陈家受窝囊气。依照我的性子,干脆同那个陈郡祁和离算了。”   三公主萧涣城方从猎场回来,换下一身劲装,对坐着与她们饮茶,快人快语十分爽利,她母妃龙昭仪是武将家的出身,是以教女儿也教成个男儿般性子。   萧涣城算是十分幸运,她丈夫是淮城公府世子唐骏。当初淮城公见庆帝昏庸,欲意归从周相,但他儿子偏生就瞧上了庆帝的三公主,非卿不娶,一哭二闹三上吊。到底老子拗不过儿子,淮城公看着媳妇儿和闹心儿子,一拍大腿咬牙“行!娶!”   从此淮城公从一个专注于在朝堂上给皇帝使绊子的奸臣,变成了一个直言正谏的良臣。每次朝堂之上总能听见他高喊“陛下三思!万万不可!”谁让他摊上了这么个不靠谱的亲家,真是劳心又劳力。   唐骏娶上了自己心仪的姑娘,自然指哪儿打哪儿,半个不字都不曾与萧涣城说过。   “照着大皇姐那个性子,和离这辈子都不可能,我只愿那陈郡祁转了性儿,对她好些。陈郡祁前几日来宫里闹过,我瞧着他也是十分在意大皇姐的。”萧华予捧着茶杯暖手,幽幽开口,众人皆将目光移像萧华予。   萧容月见众人注意力都移到萧华予身上,捏着杯子一言不发,似是妒忌她一开口就能夺得他人瞩目,又是惧怕,说不出的惧怕,半分没有由来。像是见了皇祖母一样,大气都不敢喘。   自己有母妃又如何,始终比不上萧华予是正宫嫡出,荣宠万分,人人都宠信她,她的弟弟是太子,她现在是长公主,将来会是长公主,再远就是大长公主,连皇祖母都将掌宫大权交在她手里。实在让人意难平。   只恨自己不是皇后肚子里出的,年纪又小,因只有皇后生的长女才叫配长公主,大皇姐也充其量只能称句皇长女。   未等她想完,便听见外头内侍的声音扯着尖细的嗓子叫喊“给陛下请安。”   她们知是皇帝来了,这便纷纷起身。抬眼就看见庆帝一身金黄色骑射装,手里拎着断了气息的野物,笑着进了帐“平身,都平身。”   庆帝见着如花似玉的女儿们,心里也舒坦,忙令她们免礼平身,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与萧华予道“小九,瞧瞧父皇给你打的兔子,晚上烤来吃。”说罢将东西扔进内侍怀里,自觉的找了个地方坐下。   萧涣城撇了撇嘴,她父皇真是没能耐,她还打了个鹿呢。萧容月则是有些妒忌,从来父皇有好东西,头一分儿想着的就是九皇姐。   萧华予微微点头,叫嘉汝给皇帝端茶水上来。她对她的父皇,心里存着些微妙的感情,总是恨意大过了父女天性。她恨父皇当年纵容姚贵妃害死皇兄,逼死母后,眼下能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都实属不易。   “晚上还请姐妹们赏个脸,一同聚聚,好东西不能让我一个人得了不是。”萧华予收敛好情绪,转头笑容洋溢的邀请其她公主,自然没人会驳了她的意思,只是庆帝一时有些尴尬,暗地里搓着手有些不自在。   傍晚清点猎物时候,庆帝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算是翘楚,那清点的太监看着当今欢喜的神色有些开不了口,这说出来多让人尴尬,陛下的猎物最少,他这说是不说,总觉得脑袋后面凉嗖嗖的。   萧涣城冷哼一声,偷偷传了声话下去,总不能让她那不争气的父皇面子上太过难堪不是。   萧华予见萧涣城动作,掩袖小声问了句。   萧涣城与她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父皇拳脚功夫差的很,那零星打来的东西还不够丢人现眼的,我将我那头鹿算在父皇名头下了,到底好看些。”   萧华予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第二十六章   第一日的春狩在万籁俱寂,星辰寥落里悄然落幕,暂且算是君臣相和,其乐融融的一天。庆帝睡前还想着第二日该如何大战雄风,一雪前耻。   卫和晏已经接近颂城,特地叫队伍放慢了速度,直接在野地里安营扎寨一晚。他趁着烈烈的篝火,擦拭着一把匕首,他微微歪着头,目光深沉,橘黄色炽热的焰将他的神色吞吐不清,有些沉寂的格外怕人。   若单单只是平常物件,也实在没什么稀奇的,只这匕首的鞘上镶嵌了大片猩红色的宝石,杂乱却有些诡异的妖艳之美,光说那鞘,许就价值连城。   他动作沉稳的将那匕首对准鞘,刺啦一声就推入其中,目光微闪。趁着火焰的跳跃,他似能从中窥见故人的眼眸,灿若星辰。殿下,明日我便入城了,若你在天有灵,且保佑诸事顺意。   周齐央夜半难眠,披了衣裳在帐中左右转了一圈,心里到底难安,悄悄潜去了周相帐里,果真见他父亲周相还端坐榻上,目色深深的煎着茶水。   他站在帐口处,有冷风瑟瑟擦着他的裤脚,许久后才战战兢兢开口喊了声父亲。   周相并未回应,周齐央只得看着他煎茶,周相动作行云流水,有着难以言喻的儒雅端秀,周齐央下意识瞥了瞥自己的手。都说他似父亲,只他观镜一般清明,父亲的半分惊才绝艳他都未能继承,只面皮像了不顶用。   三沸过后,周相方才抬眼漫不经心的喊了周齐央半句“过来饮茶。”   周齐央战战兢兢的过去,生怕引了周相不喜。他不得父亲喜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平常能得他半句提点都是难得,何况同桌品茶。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疏冷的竟不像是一对亲父子。周齐央他连自己生母都未曾见过,只听府里老人说,当年他娘爬床有了他,一生下他就被父亲赐死了。   他有时候愤愤的想,来日若是他父亲真能大业得成,面南称帝,难道还能将周淳音扶做女太子不成?   本想有些底气,但到底还是一开口就露怯“父……父亲,儿……儿子……”   周相默不作声的握紧了手里的小陶盏,手背蹦出青筋。我呸!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窝囊废,看着就糟心,哪有淳音香香软软小棉袄贴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住自己的风度修养,就看见对面周齐央已经吓得不成样子,茶水都被抖了出来,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喝完茶就走吧!你和九公主的事儿,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周齐央一愣,我还一口没喝啊!但还是规规矩矩道“那……那儿子,就……就不打扰父亲了。”说罢就像被狼撵了一样窜了出去。   周相皱了皱眉头,真糟心。想了想明日的计划,这才展眉。   第二日是接连的艳阳天,澄晃晃的太阳毒辣的高悬头上,春日里难得能见这样的天气,只是见远远西边垂着片乌沉沉的云,若是风大些,估计今晚便能降下雨来,却是平白的叫人心里发闷,喘不动气来。   若说萧华予只是身子稍弱些,那四公主萧连璧就是实打实的药罐子,一年里有半年是要捧着药碗过日子的,不知是荒郊野地条件差些,还是这天儿的事,她就捧着胸口上不来气了。   太医诊治后,还是建议回城修养,于是柔弱的驸马开始收拾东西带着柔弱的公主回颂城,三公主看着磨磨唧唧的妹夫和病病歪歪的妹妹,心下一横,也不打算春狩了,带着驸马一同护送萧连璧回去。   二公主萧沐宁素来不耐烦这样的地方,也跟着收拾东西要离开,六公主与八公主唯萧沐宁马首是瞻,自然也要跟着走。   这一下子走了五个姐姐,动作不小,萧华予心里记挂,去跟着送了送,只是没想到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整个狩场就变了天。   她再回来时候,只见一片混乱,宫娥太监四处奔走哭喊,乱糟糟的,像是天塌下来一般,风动了动,头顶那片乌云竟是朝这里挪了一大块儿的地方。   萧华予下意识嗅了嗅风里,带着淡淡的铁锈气,再想捕捉,却怎么也闻不到了,她的身子下意识瘫软了几分,有些不好的预感。   只见焦裕德跪在她身前,痛哭流涕,不能自已“殿下,陛下坠马,殡天了!”   萧华予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亏得焦裕德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红着眼睛愣了片刻。   卫太后纵使再细心教养她,教她处变不惊,教她沉稳如山,教她心思缜密,到底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前头有太后皇帝挡着,真正未见过一场大的波澜变动。   好大一会儿,她才缓过来气,颤颤巍巍的问道“可曾派人去通传皇祖母了?”   焦裕德摇头。萧华予软着身子,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最后方才擦了眼泪,尽力捋出个思路来“封锁消息,马上秘密传令去给皇太后,让她尽快决断。此外,看住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万不可让他们下山造谣,惹得民心惶惶。即刻收拾东西,沿着小路秘密下山。”   此刻责备焦裕德未能及时封住消息,惹得狩场慌乱已是亡羊补牢,还不如及时想法补救。   焦裕德颤颤巍巍的起身应下,急忙去办。   萧华予由着嘉汝搀扶,去了庆帝的帐中,许是见他最后一面。   庆帝坠马时是头先着地,脖子摔断了,软塌塌的耷拉着,头正巧磕在石头上,白花花的脑浆子流了一地,十分不光彩,焦裕德替他遮了头不让人看见。   但凡是长了脑子的人都该想到,庆帝驾崩绝非意外,必然是遭了有心人的毒手。那有心人昭然若揭。   萧华予她清楚,封锁消息也实在顶不上半点用处,既然他敢算计,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恐怕他的人早在山下散布谣言,闹得人心惶惶。她在山上使不上什么力气,只能竭尽全力去看住周相,保护好自己。山下全都要看皇祖母了。   若是现在常瑞那头再出了什么事,萧家江山后继无人,周相只要稍加动作,上位顺理成章。   只是谁又能想到,他竟然在春狩之时弑君,分明他还未能掌控南齐的全部势力,至少军中他的枝干浅薄,还未成气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评论掉红包呦~ 第二十七章   庆帝驾崩一事,在萧华予回来之前就传遍了整个狩场,其中没有周相的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   不少官员眼前一黑,少主年幼,丞相窃国,不得了,不得了!   萧华予方才稳坐在马车上,便听外头侍卫禀报,周公子求见。嘉汝长吸一口气,劝道“公主,咱们千万不能放他进来。”周相狼子野心,他儿子对公主垂涎已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华予敛眸应了声,嘉汝方才扬声道“公主说了,不见,周公子请回……”   只是没想到,嘉汝那话没说完,车帘就被呼啦一声掀开,来人正是周齐央,嘉汝噎了一下,话吊在嗓子里好不难受,瞪向外头的侍卫“都是死的?公主说了不见!”   萧华予方才抬眸看去,只见那侍卫三十几岁的年纪,满脸都是忐忑和尴尬,嗤笑一声,哪里是拦不住,分明是见她父皇驾崩,周相势大,她弟弟能不能登基还是两说,不敢拦罢了。   周齐央放了帘子,看对面年轻貌美的公主对自己视若无物,忍不住心里一阵邪火上涌,却还稍显克制。   “你先出去,我与你家公主说说话。”他盯着萧华予,目不转睛的吩咐嘉汝。   嘉汝对萧华予忠心,怎么又回听周齐央的。周齐央转头盯着萧华予,意思明确,你快让你这宫婢出去!   萧华予上来拗劲儿了,转头当作未曾瞧见,淡淡开口“周公子有话尽快讲了,本宫方才丧父皇,悲痛万分,几欲晕厥,怕是经不起长谈。”   周齐央咧嘴一喜,谁不知九公主素来与皇帝老儿关系冷的像块儿冰,悲痛欲绝?几欲晕厥?你糊弄谁呢。   “那臣就长话短说了,实不相瞒,臣下想求娶九公主,不知九公主意下如何?”   萧华予握着杯盏的手动了动,险些将茶水浇在他脑袋上“本宫觉得不怎么样。”周相谋逆犯上,你哪来的脸求娶?   周齐央沉默片刻,阴鸷的点了点头“甚好,臣今日亲自前来,满怀诚意,已是给足了公主面子,公主莫要不识好歹。”   “周齐央!你放肆!本宫贵为公主,岂容你肆意轻贱,管好你的嘴,不需要本宫就替你割了去!”萧华予听他言语轻慢,当即眉峰一扬,掷了茶盏在他脚下。   周齐央缓缓低头,看着袍子上洇出的茶渍,勾唇笑了笑,笑的让嘉汝一激灵。   “如今陛下驾崩,公主你与太子的处境还需臣多言吗?如今许你正妻之位,将来就不一定了。”周齐央语调拉的悠长,带着漫不经心的倨傲和轻慢,似是南齐江山已经尽数掌握在他家一般。   萧华予听他的话,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颤抖,揪住了坐下的条褥枕靠“周齐央你蠢成这般模样,周相他可曾知晓?”   听她提起周相,周齐央的脸瞬间变得发白,他爹好像是说过他蠢……   “不说如今只是陛下方才驾崩,局势尚不明晰,你周家想要取而代之要费多大的力气,你就敢蠢的说出这种话,我倒是替周相他老人家担心他……”   萧华予话还没说完,周齐央脸上挂不住,恶狠狠叫她住口,揪着马车的帘子欲下车,似是想起什么似的身子顿了顿,突的扭头回首,咧起一口的白牙,阴恻恻一笑,像是地狱出来的恶犬   “岁既晏兮孰华予,萧华予,我看你能张扬到什么时候!”   鸭蛋青的车帘被他揪的生了褶皱,萧华予直直盯着那处地方,心里跳的忽上忽下,闭眸眼里全是周齐央势在必得的眼神和阴森的语气。   她的手忍不住发抖,掌心里方才自己抠出了红色的血丝,眼底泛出湿濡,却又硬生生将欲出的泪水憋回去,皇祖母不在,她如今真是孤立无援,不能哭。   她想要有人依靠,四处寻觅,却发现皆是人情淡薄,世态炎凉。   萧华予心底又生出些许的悲哀与怨怼,悲哀是悲哀自己,怨怼却不知要怨怼何人,凭白多出的委屈,也无处安放。   只是有一点,萧华予说的不错,周齐央是真蠢,被眼前的局势糊了眼,志满意得的以为胜券在握,堂而皇之的敢与她说出那番话。   即便周相对这个儿子再漠不关心,也要让他气死了,不知随了谁,能蠢的没边儿。他分明说过,让他心里有数,就是这么心里有数的?   萧容月哭的眼皮红肿,从马车一旁的树后绕出,她方才趴在庆帝的遗体上哭过,不知是哭自己还是哭她薄命浅寿的父皇。   她听尽了二人方才的争吵,莫名的想,为什么周齐央看上的不是自己呢?如果是她,她定然会欣然应允,若周相谋逆成功,她会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若不成,她还是萧氏皇族金尊玉贵的公主。   这一想,竟是对萧华予生了几分妒忌之心。本欲要与她共乘的想法消磨了些许,一转身,脑袋里灵光一闪,又咚咚的敲起了萧华予的马车,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泪眼婆娑。   “九皇姐,我心里难受,想和你坐一辆马车。”   萧华予垂眸看她,片刻后微微点头。   风更大了,呼啸的的新树枝柳折腰,飒飒的吹动着去年残余的枯叶与新生的嫩芽,顶空的乌云密密麻麻的加快速度向这处移动,催促着它阴影下的人也加快着步伐。   “卫将军,陛下驾崩了。”   卫和晏勒住马,抬眼看了头顶密布的乌云,陛下无道昏庸,若去了,虽会引起一阵混乱,但长远来看未必不是好事。   “九殿下可曾随行?”本欲直入颂城,抢占先机,腰间那把匕首却生生硌了他的腰,像是萧常殷在天有灵戳了他一把,让他不得不时时想着萧常殷那藏在心尖尖上来妹妹。   “九殿下自然随行。”   卫和晏手指轻轻扣了扣马鞍,眼底似是凝了一团墨一般浓重,颂城尽在咫尺,但狩场归途定然坎坷,他需从中做出取舍。   最后,他还是捏了捏马缰,转头带人顶着风追去了狩场。   除却不能有负先太子之托,也是为小太子考虑。卫太后病重不起,南齐后宫除却九殿下无人能主持大局。   九殿下若出事,周相必然将手伸入后宫,他不能将小太子扔在狼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评论掉落小红包,情人节快乐呦~ 第二十八章   走到半路的时候,空气开始沉默湿濡起来,原本飘来的云也低沉沉的开始压下来,隐约有几颗零星的水珠从上空飘洒下来。   人马加快了步伐,想着在雨大之前赶回颂城。这雨看着是要下个几天几夜才肯罢休,庆帝的遗体根本不敢耽搁,要尽早下葬,迎新帝登基才是正事。   萧容月红着眼依偎在萧华予怀里,散开的头发在她半面脸上投出一片阴影,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萧华予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萧容月的后背安抚,看似波澜不惊,心有乾坤,暗地里眉头却皱成了死结,心里也是乱糟糟像锅粥。焦虑、恐惧、忐忑、悲哀此类情绪皆是一股脑混在心头,生生刺痛。   她不能在妹妹面前露怯,总要为妹妹撑起一片稍能安心的角落,妹妹方才失了父皇,正是惴惴不安的时候,怎么能再因无所依靠而惶恐。   突然,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劈下一道白光,照的阴云密布的四周锃亮,随之而来的是轰隆一阵巨响,马车四壁被镇的一颤,似是要将天地都豁开口子一样。   这场春雨竟是来的这样迅猛。   片刻后,便是豆大的雨珠子噼里啪啦的零星掉下来。初春尚且寒凉,这一遭走的急,也未曾备下热水,好灌个汤婆子什么的。萧华予搂了萧容月在怀里,依偎着传递热气。   “还冷吗?”萧华予轻声问她,伸出微凉的手指给她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去,激的萧容月一个激灵,忙握住萧华予的手“皇姐,我自己来便可。”   萧容月那只手温温热热的,萧华予便知她是没冻着,也就放下了心缩回自己冰凉的手。萧容月又往萧华予怀里蹭了蹭,好窝的更深些,汲取些热量。   她抽了抽鼻子,皇姐用的什么香?这般好闻。   嘉汝跟着萧容月的随身宫婢坐到萧容月原本的车里去了,两个人的车轻便,跑起来更快些。自然没人记挂着萧华予手冷,给她捂手。   吱的一声,天空腾起一束白光,惊坏了疾驰的马儿,萧华身子微不可见的抖了起来“容月……一会儿,有多远跑多远。”   她就知道周相不会轻易让她回颂城,周相是冲着她来的,不能牵连容月,她还小。   萧容月懵懂片刻,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瞪大眼睛揪住了萧华予的衣襟,声音凄厉“皇姐,你要救我,我还不想死。”   萧华予不做声的抱住了她。   人马都跟着停了下来,侍卫严阵以待,围在马车周边拔出长剑,警惕的打量着四周,锋利的剑口闪出一道道寒光。   只见周围的树木都动了动,几点黑色的人影携着寒光在昏暗里而来,与侍卫缠斗在一起,鲜血溅开在雨幕里,被冲走后残留下浓重的铁锈气息。后面是哭喊声散开在湿濡的空气里。   多数大臣的家眷走在他们之前,现在恐怕早就下山去了,他们带走了不少府中侍卫,眼下势单力薄。大多数都刺客都是冲着她的马车来的。随行近臣大多文官,自己保命都来不及,怎么还会顾上她。   有些没骨气的侍卫举手投降,被一刀抹了脖子,温热的鲜血糊了满脸。   卫和晏方行至山下,就见天空炸开一抹白光,他心中一紧,面上严肃起来,又扬鞭加快了速度。   只见从崎岖的山路里,下来了几队车马,车上扬着的标识他大多认得,丞相府、淮城公府、齐国公府……   只见那那架竖着丞相府标识的马车骤然停在他面前,帘子被一把撩开,露出张焦虑的俏脸“大人,您快上山去,九公主有危险!”   车中又伸出一只苍白却又骨节分明的手将帘子扯回,里面人轻声交谈“淳音你这样,周伯父会生气的。”   剩下的话都散在雨中,被卫和晏抛在脑后。若是九公主出了事,回头他怎么有脸再去见常殷太子。他也未曾问那姑娘怎么知道他是朝臣,还会救驾。   周淳音带着哭腔扑进身侧江遂言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遂言哥哥,九公主不会有事吧?为什么父亲要的那么多?我想他们都好好的。”   江遂言眼底情绪难辨,似是心疼又冷漠讥讽,活脱脱像是两个人。   车外的打斗声愈见激烈,那些刺客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不敌,眼见就落了下风。雨下的越来越大,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马车里两个人噤若寒蝉,萧华予掐着手掌,不知该怎么办。马车四周全是人,别说突出重围,稍稍露个头都能被刺个对穿。   驾车的侍卫站在车辕上一边安抚着马儿,一边又要应对偷袭的刺客,身上已是鲜血淋漓。马儿受惊的不断撂着蹄子,他控制起来十分困难。   萧华予扒住马车的棱角处,省的被颠簸出去,稍稍扯了帘子一角,发现侍卫节节败退,若是再不走怕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她尽力控制住语气里的颤抖,扬声吩咐“驾车,驾车!”   侍卫的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强忍着疼痛道“殿下,万万不可!马已受惊,若是跑起来怕是控制不住”   萧华予狠了狠“驾车!与其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不若殊死一搏。”留下是必死无疑,还不如试试,闯出条生路来。   萧容月扯了扯萧华予的一角,眼底含泪“皇姐,我……我不想死。要不……要不你去引开他们……”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冲着九皇姐来的,虽然她不大知道为什么,难道因为九皇姐手里权利大一点吗?   萧华予骤听这话一个激灵,见萧容月眼底的神色不似作假,心凉了半截。外头的雨已经成瀑,砸的泥土里都是坑痕,碰在人身上也像冰雹一样疼,萧华予觉得,她心比这雨还要凉一寸。   她扯开黏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寻求温暖的萧容月,正色道“放心,我们都会活着。”只是语气没了往常的真诚。   侍卫犹豫片刻,打量了此时的境况,一咬牙,扯着马缰抖了下,那本就受惊的马撒开蹄子狂奔而去,冲开了一条路。侍卫手脚僵硬,拼命的扯着缰绳也控制不了。   马车内的二人受到剧烈颠簸,萧容月还好,紧紧揪住了最里的帘子,萧华予却是险些被颠簸到外头,只能抱住马车的门框。   后面的黑衣刺客追随而来,人不多,寥寥几个,却足够让人慌神。萧容月惊慌失措的看着萧华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这些人明显就是追着九皇姐不放,若是……   她尽力将这个想法摇出头,却无济于事,脑中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推她下去,她死了自己就能活命了!   其中一个刺客追上来,一刀捅进了马腹,同样,他也被驾车的侍卫一刀砍死。   马车重重一颠,就停了下来,萧华予半个身子都已经颠出车外,被淋的湿透,看着越来越近的刺客,背后却陡然传来一股力,她被推落在山路的雨水坑里,抬头就看见车上萧容月一张惶恐又快意的脸。   “你们杀她,别碰我!”萧容月惊慌的指着地上跌坐的萧华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花美丽一腔真心都喂了狗…… 第二十九章   暴雨倾盆,萧华予浑身上下都被打湿,厚重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不知是因冷雨还是亲情淡薄。   她的身子不住的颤抖起来,湿濡的发丝贴在脸颊上,雨水顺着小巧苍白的下巴汇成一条雨注,眼睛被雨打的睁不开,天已经要黑了,远处的闪电劈开血腥的空气。   萧华予看着越来越近的刺客,还有奋力抵抗的侍卫,扬起了唇角,生死关头心境竟然意外平复下来。   她试着起身,脚方才崴了,动一下就钻心的疼,不要提逃跑,此时此刻,她已顾不上是不是碰了骨头,若能活下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摸索着从头上拔下一根长簪,紧紧握住。母后、皇兄,保佑平安活下去,常瑞还需要她,她不能就这么早死了。   萧华予脸上滚落的,现在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一瞬的滚烫又瞬间被混杂冷却,激的她身子像筛子一样不受控制抖起来。   那驾车的侍卫已经倒在地上,三个黑衣人缓缓逼近,萧华予握着簪子一瘸一拐的后退,山路一侧便是陡坡,陡坡上乱石横生,嶙峋突兀,她木然思索着,从这里滚下去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萧容月揪着马车的帘子,发丝散乱的瞪大眼睛捂着嘴,瑟瑟发抖的看着着一幕。她在这一刻意识到,皇姐真的会死。   她该怎么办,她就是嫉妒,就是一念之间啊,她不是故意的,不是,不知道那一刻手怎么不受控制了。   皇姐对不起,她也想活下去啊!   萧容月趁着黑衣人都冲着萧华予的时候,软着腿脚跌跌撞撞下了马车,与其说是跳下来,不若说是滚下来的,好在浩大的雨声掩盖了她的狼狈。   衣袂勾在马车突出的碎木上,她颤抖着酸软的手撕了几下才将那片衣角扯下,留了片樱粉色的碎布,跌跌撞撞的爬着欲要离去。   她一面捂着嘴生怕不受控制叫喊出来引起那些刺客的注意,一面抹着脸上的雨水腿脚酸软。   那些刺客一看便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手脚利索,没有废话。   领头的刺客转了转手里的刀,看着萧华予,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真是可惜了,好好的美人儿,世上挑着灯笼都难找出第二个了,就要丧命于此了。   萧华予的确生的好相貌,即便被浇成落汤鸡也无损美貌,反倒是平添了些羸弱之美,更引人疼惜。只是关键时候,谁还在意这些。   手起刀落,拿钱要紧,任凭你美得像天仙儿,也比不过白花花的银子。   萧华予仗着身量小,行动灵活,侥幸划了刺客两下,却不顶什么作用,最多就是让他们起了逗弄的心思,多周旋几圈罢了。   不过动了几下筋骨,萧华予就已经气喘吁吁,她咬紧牙关,已经预备跳下去,万一,万一能活下去呢。   人吗,生死关头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公主的脸面又不能续命,她活着不全是因为自己,更多还是为了常瑞。   那刺客抬刀就挥手要直接砍了萧华予,刀锋带起的丝丝破空声入耳,萧华予知道已经拖不动了,纵身就滚下了山坡。   她双手抱住了头缩成一团,以求伤害最小,她在上头的时候看了一眼,那起伏嶙峋的尖锐碎石,天大的运气才戳不死人。   这是真正生死有命,她若还能活下去,那就是老天的安排。   暴雨本就冲刷的石头更加裸露,这一倒下去就疼的像是戳了肺管子,她疼到咬的下唇出血都不吭一声。   只是咚的一声破空之响,她撞上了一件铁器,是一把横翘在乱石前的剑鞘,她最后想着,该是有多好的功夫才能将这剑鞘狠狠别入泥里,又拦得住她。   紧接着便是一阵马蹄轰隆只剩,刀剑厮杀入耳,她疼痛到痉挛的抱团卧着,雨水冲刷着她身体里残存的热量,实在教她睁不开眼去看一看上头情形。   卫和晏一把剑鞘拦住了那娇弱的姑娘,心里叹了声刚刚好。纵身将人捞上来,见她面色惨白意识模糊,眉头一拧,莫不是他们兄妹都与水犯冲?   也真是倔,底下那石头撞的那样疼,愣是把嘴唇咬破了都一声不吭。   他展开披风将人横抱在怀里,翻身上马“你们打扫一下。”他吩咐随行侍从后便策马而去。   披风虽然也被雨水浇透,但到底能挡些风雨,卫和晏身上像个大火炉,萧华予无意识的贴紧了他的身子,脸窝在他怀里,强撑着睁开了眼缝,却看不清人脸,又没了意识。   卫和晏见她模样,明知已经够惨的了,却莫名勾起了唇角。   她再醒来时候,已经躺在昭宁宫的寝殿里,来往的宫女太医都是一身素衣麻布,浑身无力,动一动就像散架一样的疼,嗓子哑的发不出声。   萧常瑞捧着书坐在她床前的绣凳上,时不时看看躺在床上的萧华予,也是一身素衣,头上攒了只白玉束发簪,眼底青黑,虽然少年老成却还带着稚气。   他见萧华予眨了眨眼睛,放下书惊喜的喊道“皇阿姐醒了!”   四面就开始吵嚷起来,偏殿的太医拎着药箱急匆匆的过来替她诊脉,萧常瑞殷切的注视着萧华予,去给她捧了杯温水喂下。   “太医,如何?”萧常瑞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那太医令,直让他心底发毛。太子眼仁乌黑,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是瘆得慌。   “九殿下已无大碍,只是烧了两天,身子尚且虚弱,脾胃不和,用白粥养两天就好。身上的淤青只能等着慢慢消散,好在没伤到肺腑六脏,只是手上的伤口有些棘手,需细心养护,切莫留下疤痕。”太医令斟酌着回答。   萧常瑞太医退出后,揪着萧华予的衣袖,心疼的看着她包成粽子的手“皇阿姐,你烧了两天,我都以为你要离开我了。”   萧华予方才喝了睡,嗓子能发出声了,她劫后余生,仿若大梦初醒,整个人混混沌沌的“我怎么会离开你。”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继续开口问道。   萧常瑞知她问的不是哪年哪月哪日“父皇明日就要下葬了。”   萧华予淡淡的应了声“我记得帝后是要合葬的吧?母后与父皇,你偷偷命人在二人棺椁间筑一堵墙,我无法让他们分陵,却不能让他脏了母后的地界。”   “算了吧,回头让人再拿这事儿做了文章不好,况且母后定然不想我们替她做主张,她与父皇的官司,总要二人亲自断才好。”萧华予又倒回软枕上,脑子清醒些,不再意气用事。   萧常瑞点头,算是知道了。只是这两天又发生了些事,不宜拿给皇阿姐,让她烦忧。   二人正叙着话,就听外头通报,皇太后来了。 第三十章   不过几日不见,卫太后原本还斑白的鬓发已经变得花白,整个人更为苍老,眼底也没了光彩,像是轻轻一碰,就能散架一般,琅嬛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进了寝殿。   萧华予身上实在疼得厉害,连请安都起不得身。卫太后一见她这副模样,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庆帝驾崩后,她成日的哭,险些眼睛都要哭瞎了。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萧华予的脸,看着她满身的伤“哀家的平安啊,怎么就遭了这么大的罪。”脸上的皱纹像是都能滴出泪水。   “皇祖母,我怕!”萧华予见了卫太后,才算是见着真正的依靠,她才敢放声大哭,敢抒发心底的委屈。   萧华予今年十五,自幼娇惯的养在深宫里,除却比旁的女儿家心智早熟坚韧些,也是个怕疼怕苦的娇娇儿,没受过什么疼什么累,她已经尽力去勇敢了。   卫太后疼的搂她在怀里,恨不得替她受这伤,当年取她乳字平安是想她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忧,现在反倒事与愿违。   自己身子已至大限,也替她挡不了多少风雨,常瑞还小,要依仗着她,平安以后会过得多苦啊,她一想心肝就颤。   卫太后身子还不若从前硬朗,不过片刻就已经乏累,险些一头栽在地上去,萧华予劝崔嬷嬷她们带太后回去。卫太后自己不逞强,痛快的跟着回去了。   萧华予并未说过萧容月将她推下马车一事,说了也无益,不过是又要让皇祖母伤心难过一场罢了。   到底都是皇家内里姊妹间的事儿,也不好捅出去让人笑话,何苦又是大敌当前的时候,更不能将心思分散在无关紧要人的身上。   萧常瑞只留了片刻就离开,去灵堂为庆帝守丧去了,若不是萧华予她伤的实在严重,也是避不得的。   萧华予忍痛招手唤了殿内侍奉的宫婢“嘉汝可还好?”这轻微一动就冷汗津津的,让她白了脸。   小宫婢年纪不大,是新配来伺候人的,听公主唤她,忙不迭的跪下低头答话“嘉汝姐姐受了惊吓,神智飘忽,太后娘娘怕她惊着公主就不允她来,眼下在后头养着身子呢。”   知道嘉汝无碍萧华予就放了一半的心,又继续问道“宫里近日可发生什么事?”她见常瑞方才神色有异,怕是有事瞒着她。   小宫婢手指蜷缩起来,不搭话,只是埋头跪着,她便晓得,她昏迷时候确是生了事“你说就是了,若怪罪下来,本宫替你顶着。”   那宫婢缓了片刻方才向上偷瞄萧华予一眼,只见公主白皙如玉的脸上擦出几道细细的红痕,神色坚定不似作假,方才开了口。   “是……是德妃娘娘,她……她被诊出有孕两个月了。太后娘娘不让奴婢们透露给殿下。”说罢,小宫婢又飞快的低下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萧华予一滞,让她退下,那宫婢才如蒙大赦般僵着身子退下去。   遗腹子放在哪儿都是不怎么好听的,不吉利,说好听了是这孩子运气不好,说不好听是这孩子命硬克父,宫里少见遗腹子能生下来的。   除却因皇嗣众多,不差这一个孩子,也是怕这孩子带衰,扯坏国运。   只是德妃这孩子留不留倒还有待商榷,卫太后看这满宫就常瑞一个孙儿,心里也不怎么舒坦,若是德妃能生个皇子,将来也好帮衬。是以这孩子去留有些头疼。   没静多一会儿,便听通传说是诸位公主来了。萧明心这两日倒是常常带着妹妹们来探望萧华予,只是萧容月借受惊一故,除却守丧,其余时候避而不出。   萧明心经半个多月调养,小产后的身子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只是心里疙瘩尚存,怎么也不肯遂陈郡祁回陈家。陈郡祁像是转了性一般伏小做低,引得萧涣城暗地里骂他贱骨头,早做什么去了。   庆帝风花雪月的,对女儿们不算太关心也没有亏待,若说有什么感情是不大可能,不过多少是血缘亲近的人,一点感触都没有也不大现实。   萧涣城握着萧华予的手,眉眼里满是悔意“你说我当日要是晚走些时候,就能与你们一同走,你也不至于受这苦。你也是,父皇驾崩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派人通传拦下我们。”   “让你们陪我留下来,不过是多几个人遭罪罢了。”萧华予笑着看她。   萧涣城见她模样,又忍不住笑出声“你躺了两天,可不知道,那周相现在在父皇灵前哭的跟死了亲爹娘似的。”   萧华予起了兴趣,心里又不免生了疑惑,开口问她“周相之心,路人皆知,他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不应该抓住时机运作吗?”   萧涣城笑的更加猖狂“你可不知道,因为鲁国公世子回来了,不,现在该叫做鲁国公了。鲁国公手握重兵,周相他投鼠忌器。那天救你回来的也是鲁国公,啧啧,少年将军,英武非凡,撩动了满城女儿的芳心。”   萧华予听萧涣城说的越来越不正经,又急急追问了句。   萧涣城这方才扯回正题“鲁国公手握重兵,即便这兵都远在天边,但也是不小的震慑,周相他自然害怕,要做出一副忠臣的模样。只是……”萧涣城说着顿了顿,眼底有了犹豫之色。   “只是鲁国公似与皇祖母闹得十分不愉快,昨日听人说是皇祖母见过他后打砸了不少东西。”   萧华予枕在软枕上听她的话不知在思索什么,照理鲁国公是她舅公,与皇祖母是绑在一条线上的,又救了她,没道理与皇祖母闹得不愉快,若是实在不合,又怎么会让他继承国公一位。   其中怕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不管怎么说,鲁国公都是她救命恩人,这倒是应该谢他一谢。   听说萧华予醒了,宫里上上下下的主子,抽时间都去探了探,直到入夜方才清净下来。德妃是趁着夜色来的。   不过半月未见,德妃就迅速的消瘦下去去,脸颊处凹陷一大块儿地方,气色也不似往常好,分明二十多岁的年纪,生生老了十岁。   她支支吾吾的半晌,方才说出实话。   “臣妾现在总算是理解当年贤妃挣了命也要为大皇子报仇的心了,只有当了母亲才知道,孩子是心里的宝贝疙瘩,舍了命也要留下他。就是个小公主臣妾也十分满足。” 第三十一章   德妃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所以她才求到自己这儿。万籁俱寂的夜里,萧华予让身上的伤口折腾的睡不着,心里也像是压了块儿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喘不动气。   她不单单在想德妃这事儿,也是在想萧容月,在想那鲁国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德妃的孩子,去留皆是凭皇祖母一句话,在旁人看来,她是最能左右皇祖母的人。其实他们不晓得,最能左右皇祖母的,还是萧家的江山。   皇祖母年纪大了,不比从前,逐渐变得草木皆兵,凡是一点儿能动摇萧氏江山的风吹草动,她都恨不得除之后快。周相是压在皇祖母心头拔不去的刺,见他一日比一日坐大,却因父皇昏庸而无可奈何。   德妃在还是丽妃的时候就对她和常瑞多加关照,做人总要讲些良心,她不能坐视不理,生生剥夺了德妃做母亲的权利,况且她素来不信什么遗腹子生而带衰的话。   至于萧容月,她现在一想起来除了气愤之外,更多的还是心寒。她萧华予扪心自问,没有丝毫对不起萧容月的地方,反倒是因为萧容月为老幺而处处偏袒照顾,结果换来这么个狼心狗肺。   她身上的伤口牵动又疼的嘶了一声,继而叹口气。萧容月当时是为了活命推她下马车,她能理解却不能原谅。单萧容月知道惜命,对旁人的命就能贱如草芥吗?天底下哪有这样说理的。要是她能原谅萧容月,真是叫人瞧不起。   她从不因自己嫡出身份而轻贱旁的姐妹,素来友善恭穆,但不是尊泥菩萨,任凭谁都能捏上一捏。她就是死在刺客刀下,也不甘心死在姐妹的背叛下。   那鲁国公,最是让她想不通,十分的头疼。她幼年见过鲁国公,他当时与皇兄养在一起,依稀记听皇兄夸他武功十分厉害,将来能做个保家卫国的英雄人物。   她撞在那剑柄上时也在想,何人的武功能这样厉害,将剑柄都插进乱石横生的泥土里,可见皇兄当年看他天赋是十分准的。又想他二话不说救了自己,也觉得是个十分侠义的英雄人物。   三皇姐说他难得还生了副好面皮,她就愈发好奇。只是不知他今日是怎么惹了皇祖母,让皇祖母大发雷霆。   萧华予这头没睡着,寿禧宫内也是灯火通明,卫太后披着衣裳,摆弄手里的银镯子。她花了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灯光下去瞧那镯子上的小铃铛,伸手摇了摇,听它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笑的像个孩子。   那镯子还是萧星辰留下的,多少年了,还保存的同新的一样。   崔嬷嬷将灯芯挑了挑,怕太后伤了眼 火焰又升腾的高了些,四处也亮了几分,她柔声劝道“太后娘娘,时候不早了,该歇了。”   “哀家能睁一刻眼就多睁一刻眼,多一分都是平白从阎王老爷那里赚来的。”卫太后笑起来脸上都像生了花,她像是看淡了一般。   崔嬷嬷想劝她别说这丧气的话,却又不止该怎么开口,太医昨日方说了,太后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能撑多久单看老天爷造化了。她此刻安慰也是无用。   “哀家想着,若是早早去了,能瞧见星辰与温泽也是好的,只是怕星辰怪哀家,毕竟哀家不是个好母亲。和晏这次回来,看着让人十分放心,父亲眼光毒辣,没挑错人,是个人才。哀家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平安……”卫太后提起萧华予,不复方才的欢快,眼底积了泪水。   “哀家总是觉得欠了她的,为了萧氏江山,为了常瑞,哀家生生将平安掰成预计好的模样,让她担起后宫杂事,常瑞的教养。她小时候娇气的很,胆子也小,心地善良,活脱脱一个宝贝金疙瘩,合该是被人娇惯的。   结果哀家教她的什么?她不是杀伐果决的那块儿料,她心太软,哀家强逼她的,逼她挑起大梁。哀家现在庆幸又后悔,庆幸的是,哀家与皇帝去后,有人已经能将常瑞养成一个好皇帝,有人能稳住南齐后宫,悔的是实在对不起平安。她现在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一天操不完的心,多让人心疼。   哀家现在就怕那个傻丫头和她那些皇姐一般,又拿自己婚姻大事做筹码。”   崔嬷嬷让卫太后说的也十分伤情,忍不住抹了眼泪。萧华予是她看着长起来的,自小的变化她一清二楚,本该不是这副模样的,若是常殷太子在多好。   忽的又听卫太后唤她,她急忙应了。   卫太后牵着她的手,眼眶泛红“崔嬷嬷,哀家若是走了,你千万替哀家看好平安,莫要让她做傻事,搭了一辈子进去。儿女婚姻,多大的事儿啊。”崔嬷嬷郑重应下,发誓必定不负所托。   “你过几日再传和晏进宫一趟,我还有些话没嘱咐完。”卫太后又吩咐了一句,方才准备压灯歇下。   崔嬷嬷替她掖好帐子,点了安神香,见那青白色的细烟缓缓从三足青铜莲纹香炉中袅娜而上,这方才轻手轻脚的离去。   寝殿内满是安神香舒心的香气,卫太后身子埋在白日熏好的暖软锦被中,脑袋里的那根弦儿缓缓放松,逐渐陷入沉睡。   她在梦里见着了星辰,那个她对不起的小女儿,还是如几十年前死的时候一样,小小软软,粉粉糯糯的一丁点儿小人儿,藕节一样白胖的手上挂着一对银镯子,一动铃铛就叮当作响。   星辰十分爱笑,一双黑曜石一般都眼里像是有星子一般,又带着孩童的澄澈干净,她说话还不利索,只能零星蹦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周齐央被周相禁足了,顺便罚跪在祠堂里与列祖列宗忏悔儿孙不肖,周相就想了,正常一个有脑子的人怎么会做出去威胁恐吓敌人女儿的事儿。周淳音嘟囔了一句“列祖列宗都是忠臣,父亲才是那个最不肖的人吧”   周相瞪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宝贝疙瘩一样的女儿,她舍不得骂。虽然知这女儿从来看不惯他的行为,也不与他一条心,但已故发妻就留下这一条血脉,他也是打不得骂不得。 第三十二章   庆帝驾崩七日后,是萧华予醒后第四日。灵柩被运送至皇陵,萧常瑞为庆帝唯一的儿子,一身缟素,亲自扶灵,百官痛哭,四处哀鸣。南齐皆缟素,停乐舞嫁娶,满国的沉默悲怆。   萧华予多少能起身走动走动,她倒是没伤着五脏六腑,只是身上磕的青一块紫一块,稍一活动就疼的冒冷汗。她与卫太后因身体不便,都留在宫内。   卫太后头上攒了只素银钗,一身素白裙衫,与萧华予在昭宁宫里对坐饮茶,萧华予手包的像个粽子,抬手间十分笨拙,竟有些可爱。   “周相他对你父皇都能出其不意的出手,难保他丧心病狂的对付常瑞,常瑞是你父皇唯一的皇子,不能让他再出事。哀家唤卫和晏去跟着他,正好和晏他身份也高,算是名正言顺。”卫太后抿了口茶水缓缓开口。   萧华予点头,若有所思“孙儿遇刺承蒙鲁国公相救,见识过他的武功,常瑞由他护送自然是十分放心,还是皇祖母思虑周全。只是我听人说,前几日皇祖母对鲁国公发了好大的火,不知鲁国公是哪里做的不妥惹皇祖母不快?”   卫太后想起这个就悔意深深,明知也怨不得卫和晏,却不由得拿他撒气“早在春狩开始之前,哀家就传信给他,叫他在春狩上露露脸,偏他不听,一直拖沓,就是不出现,后来拖到你父皇驾崩了,哀家忍不住迁怒与他,怨他不能早去救驾。”   “皇祖母的埋怨好没道理。”萧华予捧着茶盏嗔怪的与卫太后道了句。   卫太后瞥了她一眼,情绪不明“你倒是袒护他。”   萧华予惊觉失言,埋头饮了口茶不再开口,她皇祖母许是听她袒护鲁国公不高兴了,毕竟皇祖母心里多多少少都是对鲁国公存了埋怨的。   虽然这埋怨的十分不讲理,但天下事儿哪有多少是讲理的。就算皇祖母明知这不讲理是错的,也不容旁人置喙。   “但是你与他打好关系也并无坏处。”萧华予又听卫太后似是感叹的开口,语气里竟莫名多了些感伤。   “有一日哀家去了,他就是你与常瑞最大的靠山。你母后娘家杨家太过低调温软,在周相面前不值一提。   本想将卫家的势力交由你,可卫家那些老人不同意,生怕转头对付了周相你们就对付卫家,我这方才迫不得已将卫家交给卫和晏。   他若是个有良心的,自然全力助你。无论如何,你都要对他多加提防,他自小心思深沉,不是个好相与的。”   皇陵地处偏僻,行路艰难,并非皇室不愿意掏钱去修路,而是先祖有训,子嗣若这点诚恳都无,连这点苦都不肯吃,如何能守得住萧氏的江山。是以山路坎坷也没人敢动分毫,生怕落了个不敬先祖的名声。   卫和晏一路都是有意无意的跟在萧常瑞身侧,一来保护,二来观察。   萧常瑞不过八岁余的年纪,却十分老成持重,话不多,此刻因山遥路远长途跋涉而气喘吁吁,眼底却十分明亮,也未喊苦喊累,只抹了抹头上沁出的薄汗继续行路,未生退却的念头,让后头那些老弱或体力不济的大臣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卫和晏对他倒是刮目相看,在未见着这小太子的时候,他还曾忧心是个身娇肉贵吃不了苦的,又担心随了庆帝优柔寡断。回头就是扳倒了周相小太子也难坐稳江山。   没想到除却性子不像先太子活泛,旁的倒是还有些模样,长得相似,这副坚韧相似,到底是一个母亲生的。   卫和晏就突然想起那日狩场他救下那个小公主,疼的要命却死不出声的模样,微微扬起了唇角,这个妹妹也和先太子一样,死倔强的。   “鲁国公笑什么?休怪孤未提醒你,旁人可都在哭。”萧常瑞瞥了卫和晏一眼,冷声提醒。萧常瑞眼睛乌黑乌黑的,看人的时候忍不住让人瘆得慌。   继而又转头去盯着庆帝的棺椁,目光微沉,十分郑重的模样。若不是鲁国公他救了皇阿姐,他怎么会稀罕提醒他。   卫和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个心地善良和先太子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庆帝的棺椁被抬入陵墓,继而用石块、木板封上,直到一丝缝隙不透。萧常瑞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酸涩,偷偷用袖子擦了擦。   他父皇走了,他要接替父皇,去扛起南齐的担子,这个担可真重,皇阿姐被压得喘不过来气。他就哭这最后一次,以后他就是皇帝,肩负黎民苍生,不能哭了。   卫和晏在一旁看的清楚,不动声色,小太子在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之前还有的历练。   庆帝驾崩的突然,葬礼较历代的皇帝也简陋不少,只明面上差不多,自然萧常瑞的登基大典也跟着简陋不少,登基的十分匆忙。但是中间没出什么岔子已是十分万幸。   周相咬碎了一口牙,原本他都算计好了,庆帝一旦驾崩,九公主一死,宫里就剩下一个风年残烛的太后与年幼的太子,太后因孙女与儿子丧命搞不好就一命呜呼,小太子还不是任他摆布,偏生半路上杀出一个卫和晏。   定然是卫太后那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叫回来防备他的。真是祸害遗千年。他站在百官首位,狠狠地瞪了卫和晏一眼,卫和晏偏像长了眼睛一样,冲他一笑,惊得周相起了一身薄汗,好在他混迹官场多年,练就了一副随机应变,迅速的变了脸,冲卫和晏扬起一抹温雅的笑容。   众人继续听着上头的焦裕德念着新帝继位的冗长说辞,嗓音尖利高亢,似是在宽阔的高台上能直入云霄。上首的萧常瑞矮矮小小的一个人,身姿挺拔的直立在高台之上,黑红交织的衮袍,十二旒冕冠遮住他眼底神色,竟有了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度。   “王者膺顾托之重。居宸极之尊。稽考旧章。宣明孝治。仰奉慈颜。敢忘前训。洪惟皇太后坤元表德。壸范流芳。辅佐朝纲。厥功斯茂。俾陈典册。式荐徽称。谨上尊号曰太皇太后。”   新帝登基,加封是常事,但是历朝历代少出太皇太后,为表孝心,这圣旨拟的十分郑重,又选在登基大典上读出,只是他们心知肚明,新帝年幼,太皇太后怕是要摄政,古来不乏先例。   原本按照南齐规矩,公主出嫁方才会拟定封号,但总有特例,即公主亲父过世,即位的兄弟可在登基时为其拟下封号,依旧养在宫内直到出嫁。   宫内尚未出嫁的仅有萧华予同萧容月,萧华予是庆帝嫡长女,又是新帝亲姊,加封敬元长公主,位同藩王。萧容月封号宁仪。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第三十三章   德妃的孩子到底还是留下来了,卫太皇太后这几日病情愈发加重,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寿禧宫内满是汤药苦涩的味道,太医只隐晦嘱咐要准备后事。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皇太后心里难得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再伤一条无辜性命。德妃加封太妃,与其他先帝的妃子一起搬去偏僻的西宫养胎去了。   萧容月自打春狩回来后便刻意躲着萧华予,周围人都多多少少从中品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听说狩场回来当日宁仪公主是与敬元长公主乘一辆马车的,其中定然发生了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不过只敢暗中猜测,没有证据,谁敢空口白舌的胡沁。毕竟长公主自新帝登基后愈发不近人情了,揪住那乱嚼舌根子的就打发去掖庭做苦力,在她身上似是能看见太皇太后旧时的影子,实在不能触她眉头。   萧华予没空理会萧容月的心思,常瑞方登基,皇祖母又病重,四下正是大乱的时候,什么妖魔鬼怪都趁机作乱,朝堂之上有周相一伙人刻意刁难,举步维艰,后宫也不安分,矛盾四起。   卫和晏回来之前,太皇太后就收拾了鲁国公府,空下来给他住。是以里面还算整洁干净,只是长久没有人,冷冷清清的像个鬼宅。卫和晏干脆将带来的亲信都安顿在府里,人一多,倒是有了几分热闹。   “戎眦,伍邕他们到哪儿了?”卫和晏手握棋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棋盘,状似不经意的问着身前站着的高大男子。   被称作戎眦的男子体型健硕,足有九尺高,皮肤黢黑,活脱脱像是一座煤山,脸上一道长疤自左眉蜿蜒直耳下,十分狰狞,脸上显出几分为难   “回将军,伍邕他们早已到城外,只是近来因先帝驾崩,盘查过严,这才……”   早前跟着卫和晏的那些老人,不管他身份几变,还是唤他将军。   卫和晏将那枚棋子啪的一声落下,他相貌偏似胡人的深邃艳丽,只是英气克化了这份艳丽,此刻倒是显出些与其面容不符淡然   “不急,让他们乔装分散入城,务必隐蔽,万不能被周相察觉,总要留些暗处的人才行事有底气。”   “是。”戎眦声音粗犷,此刻特地放轻了,带着些许恭敬。   戎眦走后,卫和晏捏着棋子迟迟不落,眼底放空,陷入了沉思。他总要想想该怎么布局势力,颂城没有可用之人,仅靠远在天边的汝南与黎州,早晚有一天会让周相失去忌惮。   还有小皇帝,他是常殷的弟弟,总要想办法把他教好才是。   书房外的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卫和晏的思索,他只当是手底下人来禀报要事的,头也不抬的喊了声进。   书房门被打开,除了一股稍显寒凉的风涌了进来,伴随的还有一股清幽的香气,他身边都是大老爷们,哪来的香气?   卫和晏疑惑的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着鹅黄色轻纱的侍女袅袅娜娜的托着漆木盘而来。   见他一笑,撩了一下耳畔的发丝,格外妩媚动人,将漆木盘放在书案上,屈身一礼,声音若出谷黄莺的婉转清脆“国公爷,奴婢来给您送汤水。”   卫和晏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继续去愣神,呆呆的看着棋盘。对面的侍女笑的脸都要僵硬时候,卫和晏又抬头看她一眼“还有事吗?”   侍女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又被卫和晏堵了回去“要没什么事就出去吧,记得把门带上。我挺忙的。”   他在军营里都是你我的叫着,也未意识到有什么称谓上的尊卑。   卫和晏都这样说了,那侍女自然不好再留下,只眼波流转的给卫和晏了个媚眼,却见对方只依旧低头看着棋盘,丝毫眼神都没有分给她,自觉没趣的躲了躲脚委屈离去了。   一段时间后,卫和晏方才从棋盘挪开眼睛,想起方才那名侍女,恍然大悟,叫了管家过来。   管家还是太皇太后从底下给他特地挑选的,十分靠谱,看着敦厚老实却极为有手腕,他听鲁国公派人叫他,忙不迭就去了,胖墩墩的身子在微凉的春风里沁出一身薄汗。   管家心里激动,鲁国公入府这么久,总算是想起来要见见管事的,理理家产了。   “你就是鲁国公府的管家?”卫和晏脊背挺直的端坐在椅子上,原本身形就极为颀长,这般看着更是十分有压力。   管家方低头不敢看他,欲要开口回答,只听上面人又继续开口了“鲁国公府现在是极为落魄吗”   管家一愣,不知新国公是何意,却还是照实说了“回国公的话,咱们府是世代钟鸣鼎食,怎会落魄?”   “那就是管家不利了?方才我书房里来个婢女,只一身轻薄的纱衣,想来是府里严苛,未曾给她们置办厚衣裳,这四月天里尚且有凉意,我不希望府里落下一个苛待下人的名声。”卫和晏郑重的嘱咐他。   当年他被太皇太后接去宫里住之前,府里想来是真正困窘,他养父的那些女人都穿着极为轻薄的纱衣,那是九月的天儿,当年他武功还未有什么造诣,只替她们觉得冷。   管家心如乱麻,他似是知道怎么回事了。哪家都有几个不安分的婢子,妄图攀高枝,只是没想到这事儿竟发生在鲁国公府,他管辖的地界儿,还是在先帝刚去没多久。   这婢子攀高枝是要拖累全府上下的人,皇帝驾崩新丧,谁敢宣淫纵歌。   这还让国公给点出来了,国公定然是个心善的人,明明是说这婢子不安分,叫他好生管教府上下人,却为了怕他脸上挂不住,找了这样的借口,真是个心善的主子。   管家忙不迭的应下,顺着卫和晏的话“是小人管家不利,底下管事竟如此苛待下人小人都不知,您放心,以后定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卫和晏见管家态度诚恳,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又从书案上摸了本兵书教他退去。   管家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气势汹汹的去召集管事和婆子训话,关键是嘱咐那些小蹄子轻点儿折腾。   作者有话要说:   管家;新主子真心善!   卫和晏【严肃脸】:我是真觉得她冷!   晏晏他小时候就这样,大了也一点没变,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第三十四章   “姜赫!”卫和晏在管家走后冷了脸,扬声唤了身边的侍卫。   姜赫是自卫和晏十五岁时候就跟着他了,可谓是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卫和晏自然也待他亲厚,从未听卫和晏如此严厉的唤他,登时心里忐忑不安。   俊秀的脸上满是愧疚“将军,是属下的错,您责罚属下吧!属下不该放她进来。”他就是看着将军身边儿一个可心人都没有,想着撮合,边关那些五大三粗的姑娘配不上将军,这个长得周正,就……   卫和晏面无波澜的看他一眼,阴沉沉不怒不喜的模样更是压抑,直看得姜赫两股战战。   “再有下次你就跟着戎眦去吧。”卫和晏淡漠的将目光移回兵书上。   姜赫今日能随意给一个婢女放了门,将来指不定还要给谁放门,虽然他也觉得那个穿不上厚衣裳的婢女十分冷,但不意味着她能进来,书房是重地,里面机要东西太多,怎么能随意让人出入?   不料管家半路又折返回来了,依旧抹着额头的汗“国公,宫里太皇太后传您进宫。”   卫和晏去时候,萧华予正在和太皇太后为喝药一事打商量,祖孙二人谁都不肯让谁。   “这苦兮兮的药汁子,喝了这么久都不见效,还喝它做什么,倒了去!”太皇太后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被,扭头十分嫌弃的不去看那碗药,只是气若游丝,一句话断断续续许久才能说完整。   萧华予看着这样的太皇太后,咽下了泪水,有些哽咽的劝她“皇祖母是要长命百岁的,喝了这碗就定然能好。”   太医说皇祖母命不久矣,她怎么能接受这个现实,她在这世间,最后能倚靠的就是皇祖母了,她现在想着当年皇祖母抱着她去看寿禧宫院子里那株海棠树,那样的神采奕奕,还是恍若昨日,怎么就能不好了呢?   崔嬷嬷与杨嬷嬷看着祖孙二人,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太皇太后大限将至她们是知晓的,以后离了太皇太后,九公主与小皇帝该怎么办,这四周虎狼环绕的。   只听有宫人来报,鲁国公来了,这众人方才擦干眼泪,萧华予不愿意让人看了笑话,就是救命恩人也不行,只叫嘉汝将药端下去温着,晚一些再给太皇太后喂下。   萧华予在卫和晏进殿方才真正见着她的救命恩人模样,本以为是个粗壮雄厚的武夫,如那些将军一样,有着风吹雨淋黢黑粗糙的皮肤,壮实的像座山一般的身躯。   只是未料这鲁国公却格外好看,长身玉立,十分高挑,五官深邃浓墨重彩,肤色不若娇养的世家子弟白皙,只是稍微看着强壮些,不单薄罢了。   她这方才承认,她幼年时候皇祖母抱着她说卫家素来出美人儿的话是真的。   卫和晏上次见萧华予是在春狩救她那次,萧华予狼狈的像是只落汤的小狗崽,可怜兮兮的,他抱在怀里没什么重量,这一次见是个玉雪好看的小姑娘,就是瘦的一阵风就能刮跑了,多吃点才好。   思罢,卫和晏又在萧华予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一圈,穿的倒是挺暖和,挺会照顾自己,常殷若是知道应该能放心。   太皇太后强撑着坐起来,招手牵着卫和晏的手坐在床榻旁,带着些感伤,气若游丝的感叹“和晏啊,哀家这一见你就想起来当年,常殷,常明,还有你,你们三个,亲切的不得了,整日挨在一起练剑读书。”   卫和晏顺从的听她讲话,脸上未有什么诸如怀恋的表情,太皇太后的回忆过往的热忱却未有丝毫消磨,依旧自顾自的念叨。   “哀家记得,当年啊,常殷兴冲冲过来找哀家,说是将来要上战场,去收复南齐失地,要带着你去,让你做将军。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话竟是应验了,可他不在了……”   说着说着,太皇太后眼泪就止不住的淌了下来,她是在打感情牌不假,想要卫和晏念在当年的情分,尽心去辅佐常瑞。也是在怀念当年,人一老,就爱回忆过往,尤其是大限将至时候。   萧华予被她说的眼泪汪汪,替她用帕子擦眼泪,太皇太后又握着她的手,极为感伤的开口“哀家记得,当初你生了痘,这丫头背着人去给你送糖,还以为谁都不知道。”   太皇太后病的糊涂了,只当两个人还是当年豆丁大的孩提絮絮叨叨。   卫和晏倒是还记得那糖,他素来不爱吃糖,当时倒觉得那糖甜的十分舒心,自此也找不到比那再好吃的糖了,他还记得小丫头当时依依不舍的要她将来把糖赔给她。   这么多年了,想来她定然是不记得。   萧华予确实是没什么印象,当初萧常殷与皇后死去,对她的刺激太大,连带着那一年的事记得都不甚清晰,她哪里还记得什么糖。   只是萧常殷去后,再也没人偷偷给她留糖,她自此也就不大爱吃糖了。   只是说着说着,太皇太后精力不济就睡着了,兜兜转转讲了一大篇,尽是去追忆过往了,也不说究竟叫卫和晏来宫里是做什么的。   萧华予替太皇太后盖好薄被,掖好床帐,这才有些犹豫的问了卫和晏一声“国公可要去外头坐坐?”袖下拳头却紧握起来,她有些紧张,毕竟对这个少年英雄的救命恩人怀有尊敬。   卫和晏毫不犹豫的点头,太皇太后还未说找他是做什么的,这次说不清楚,就免不得下次还要再跑一趟。   寿禧宫里的那颗海棠树还在,已长的枝繁叶茂树干粗。树下摆了一张浑圆的石桌,配着四张石凳。   已是春深,海棠树上开满了纷纷扬扬艳丽的海棠花,似是燃着了一般的灿烈,中间堆着影影绰绰的绿叶,枝丫肆意伸展,格外烂漫。微风一吹,就满地芳华。   “这树还在?还挺能活!”卫和晏无意间念了一句。   萧华予跟着一笑邀他在树下的圆桌旁坐下,替他斟了一盏茶“一直在,本宫自幼就爱这树海棠,皇祖母也就留下了。”   卫和晏接过茶,突然脑中就涌现出要在国公府的院子里种几株海棠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卫和晏【一本正经点头.jpg】:常殷,你妹妹穿的挺暖和!   我【点烟疲惫.jpg】:我这双眼就是看透了太多…… 第三十五章   “说起来,本宫还未曾谢过国公当日的救命之恩。今日这厢言谢了。”萧华予踌躇片刻,还是起身屈身给他一礼。   二人真正算起来,萧华予爵位在卫和晏之上,但萧华予论实权与卫和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长公主位比藩王,说到底,不过只是比罢了。   卫和晏抬臂扶她起身,无意间碰到她露出的手,他手上长期舞刀弄枪留下一层粗糙的厚茧子,磨人的很,手心带着干燥的热意。那热意像是烙铁一般直直窜到萧华予的四肢五骸。   烫的萧华予身子一瑟,身上都似沾染这热意,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有些囧意。   她怎么也是个年轻的女子,与旁的不见外男的姑娘没什么不同,不过心智稍成熟些,忽而与不熟识的人接触怎么也有些不适应。   却听得卫和晏凉薄的开口道“公主不必客气,臣在军没少扛沙袋,公主不比沙袋重,算不上劳烦,顺手而为罢了。”   萧华那还尚存的囧意就被这句话冲的烟消云散,她惊愕的抬头去看对面俊美的男子,见他眼底没有丝毫戏谑的神色,知这是肺腑之言。   她动了动手,突然想掀翻身旁笨重的石桌……   活了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嘴这般刻薄的,规规矩矩说声不必言谢不好吗?把哪个姑娘和沙袋作比也会不开心吧?   他真是有着一句话轻易惹怒人的本事,还是发自肺腑一本正经让人难以挑刺的让人愤怒。萧华予这样想着,又理了理耳边鬓发,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又坐回原位“应该的……”   她和常瑞以后还要仰仗鲁国公,值不当为这无意的一句话翻脸,她压在心底就是,当然也随之将那敬慕一同压了下去,对他的警惕重新占了上风。   卫和晏似是未曾察觉萧华予的僵硬,继续开口,他既然当年萧常殷算是将妹妹托付给他,忍不住想要多少表示一下关心。   “说起这个沙袋,它一点也不重,可见是公主太轻,还是多吃些饭好,省的一阵风就刮跑了……”   九公主木着一张脸想,这个鲁国公真是不讨喜,她分明与他不熟,这叮嘱的话也太过亲密些了,像是个……老父亲……   她收回早前对鲁国公英武非凡,少年英才的夸奖,是她瞎了眼,这个鲁国公像是个老头子爱念叨,还十分没眼力,分明见过她的人都赞她生的纤秾合度……   卫和晏说完,方才从对面萧华予状似淡泊宁静的脸上追究出一丁点微不可见的怒意与尴尬,他这才惊觉,他熟识的是她的兄长,而并非是她。   他竟自以为与她兄长熟识,便是与她也有几分亲近,却忘了她与萧常殷到底是两个人,况且,她的兄长早已死在冷冰冰的冬日里,当即干脆的致以歉意“是臣逾矩了,还望公主见谅。”   萧华予心里不怎么舒坦,未做表示,不知是应不应下他的歉意。   卫和晏见她,却又多了些怅然若失,当年那个初见时傻乎乎叫他哥哥,又送糖给她的小姑娘到底是不见了,时光催她长大,只留下了南齐的九公主。   谁都长大了,都改变了,常殷太子与常明早已不在,当年演武场的师父早辞官归隐,只有他一个人守在旧时光里不愿意出来罢了,他在等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多一时,崔嬷嬷过来唤他们,说是太后醒来,问鲁国公可在,若是在的话,与九公主再一同进去趟。   萧华予一惊,心里有些突突,素手抚上因揪心有些上不来气的胸口,不禁有些担忧,皇祖母近来的觉是愈发浅了,这方才躺下多久,不过一刻钟而已。   太皇太后即便是躺了一会儿,这方才起来也不见有丝毫的精神气,还是恹恹的,好像一口气上不来就要驾鹤西去一般。   她这模样,萧华予见一次心慌一次,难受一次,恐惧一次。却不肯有丝毫的压抑情绪泄露出来,免得再引着其他人跟随一起恐慌。   太皇太后散着发,倚在鸭蛋青的刺花迎枕上,微微阖着眼,招二人坐下,目光混沌的看向卫和晏。   “方才哀家病糊涂了,没吓着你们两个吧?”   “并无。”卫和晏身姿挺拔的像是一株松柏,自带肃穆与慎重,看着就觉得十分信赖可靠,能顶住一片天的模样,忍不住想要依赖。   萧华予握着太皇太后的手,微微摇头,在太皇太后面前尽是个孩子样的乖巧。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哀家总是觉得落了些什么,这一觉醒来方想起。寿禧宫后殿里,原本有正明堂与慎思堂,正明堂是给常殷住的,慎思堂当年是你住着,自常殷去后,哀家每每看着就伤心不已,便将这两间院子圈起来,移出了寿禧宫,算是自成一体。”   她说了一半,有些气喘吁吁的乏累,停了片刻,又饮了半盏茶水继续娓娓道来。   “哀家有意将新帝托付给你教导,想着让你搬回慎思堂,一来图个方便,二来,宫里比起外头,还算清宁,你行事算方便。你意下如何?”   这第三她未说,就是监视卫和晏的行动也方便,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是放心些。前几日周相发了高热,方才安分片刻,如今他痊愈,她提心吊胆的怕再生了事。   萧华予心里一突,觉得不大合适,不说西宫还住着太妃们,鲁国公正值壮年住在宫里不方便,就是宫里那些宫娥公主见了也有碍风化。   但皇祖母的话也不假,他在宫内,的确方便且安全,就是出了什么事儿,也好有些照应,周相插手后宫也要因忌惮几分。   她只嗫喏了片刻,还是低下头,一副任凭太皇太后做主的乖巧模样。她在有太皇太后的地方素来都是这般,有人依靠,谁还能硬撑着坚强?她本就不是什么能拿大主意的人,不过是强迫自己罢了。   卫和晏未应下也未拒绝,只模棱两可的开口“太皇太后先歇着,容臣考虑几天。”他不愿意再去看那伤心地方了,正明堂如今空空荡荡的,主人已去多年。   太皇太后不再勉强,容他出宫去了。   那高烧甫退的周相正独自端坐在书房的圈椅上,一派出尘温润模样,却看着与平日大为不同,他自书桌上的砚台处敲了敲,露出一面夹层,里头放着一本装订精致的书册,纸质细腻,看着不似凡物。   他翻开折角的一页,有些恍若隔世。   照历史正常轨道行进,新帝萧常瑞登基后,将迎来第一次遇刺,是他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他英明神武》by柳映寒   安若伊意外穿书,一觉醒来肚大如箩,身怀六甲。   她大惊失色:“这孽种谁的?”   宫女哭得直打嗝:“娘娘,您怎么能说、嗝!腹中的太子殿下是孽种!”   安若伊:“……醒醒,大清早亡了。”   皇帝阴晴不定、杀人如麻、简直是渣滓中的渣滓!   安若伊偷偷咬牙切齿:“比作者写得辣鸡一百倍!狗皇帝!”   皇帝:“嗯?”   安若伊:“不是的不是的,陛下英明神武!” 第36章 入v万字(修)   夜色沉沉, 宫内四处都寂静下来,只有静谧的橘黄色羊角宫灯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春深的微空照亮, 也照亮着这片如云层叠的华美宫室, 夜色藏得住千万种不同的心思。   昭宁宫还是依旧如往日, 值夜的内侍挑灯在宫门前打着哈欠游走, 纱灯的光星点点,原本该守在寝宫内的宫娥都被安置在寝殿外, 长公主从来不愿意让人守在殿内。   寝殿的雕花木门被从内拴起来了,最深处的拔步床用浅色的雪纺纱帷帐遮掩的严严实实,里面传出压抑的呜咽声。   萧华予整个人裹在锦被里,只余一头披散着的墨发散在枕上,她咬着拳头眼睛哭得通红, 另一只手发狠的揪着被的面料,浑身颤抖, 泪水打湿在软枕上,呜呜咽咽的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外头守夜的宫人听了去。   自太皇太后病重后,太医嘱咐料理后事, 萧华予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她最后一位长辈要离开了。   她再也没有能倚靠,能提点她,能给她拿主意甚至会在春光融融里,摸着她的发替她绾成髻, 又叫她平安的人了。未来的每一步, 即便关乎江山社稷,黎民万千, 她与常瑞踏出的对错无人指正。   除了皇祖母,萧华予她其实谁都不敢相信,每个人都会有私心,怎么会全心全意奉献给她呢?   但在旁人面前,她还是那个南齐的长公主,能将后宫料理的井井有条,能告诉她的皇弟,对黎民万千负责。   只有夜深人静时候,她才敢趴在床上哭出来,然后睡醒一觉,依旧第二天依旧战战兢兢的计算每一步迈出的距离。   好一会儿过去,哭声渐渐停歇,一双有些抽搐发抖的手缓缓掀开了锦被,露出的一截小臂莹润雪白,接着伸出一只发丝凌乱的小脑袋。   萧华予拨开凌乱的发丝,跌跌撞撞的摸下床,方才哭得厉害,现在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抽噎着。白生生的小脸因缺氧涨得通红,眼位泛起如桃花一般的粉红。   她捧着茶盏给自己灌下一杯温水,又迷迷蒙蒙的倒回床上去,拉高了被子,缩成团将自己裹起来。   “公主?有什么吩咐?”外头守夜的宫人听见里头的动静,谨慎的细声问了句,带些忐忑。   萧华予将头埋起来,抹了把眼角残留的泪珠,哑着嗓子道“无碍。”   外头宫人方才又轻手轻脚退去,夜半起身嗓子哑些不是什么奇怪事儿。   萧常瑞相较与旁的孩子,的确少年老成许多,不知是因经历还是因自身性格的原因。   总是老成的有些古怪,不爱让人近身,尤其是女子,太皇太后与萧华予有时候碰碰他,他都要炸毛半晌,久而久之身边儿连个伺候的宫娥都没有。   太皇太后除了挂心萧华予未来的婚事,更挂心萧常瑞的婚事,他这算起来是萧氏正统里唯一的独苗苗,将来若因此没个子嗣这是十分要命的,这也是她同意留下德妃肚子里孩子的另一原因。   将来常瑞若无所出,而德妃生下皇子,可抱养他兄弟的孩子立为太子。   他正端坐在龙椅上,白嫩嫩的小脸紧绷着藏在玉冕之下,手藏在袖下紧握成拳,冷眼看着下面站队分明的臣子。   他相较于他的父皇处境要好得多了,至少新回来的鲁国公身姿笔直的站在朝堂上,是向着他的。   众人只觉得今日朝堂上的周相,与平日不同,多了份运筹帷幄的淡然,风轻云淡的似是早已预料到结局,让跟随他的人多了几分心安,也让在他对立面臣子心生惶惶。   萧常瑞眯起眼去看周相,心中多了些许无力之感,他真的能赢吗?复又握紧拳头,不能也要拼命。   下头周相照着怀里揣的小纸条气定神闲的开口念道“陛下,鲁国公此番贸然回王畿,怕是会造成黎州守备空虚,依老臣之见,还是回去守卫疆土才好。”   萧常瑞有些紧张,身子不自觉微微动了动,额前冕冠的玉珠轻微碰撞出脆响“诸爱卿觉得呢?”声音尚显稚嫩,有着少年人的清脆。   皇祖母教他为帝王第一课就是不可独断专行,即便最后的主意是你拿,不听取其他大臣的意见,或是反对声高涨,但总要象征性的征询他们意见,以示你是个开明君主。   最后即便只有少数人支持你,显得你有几分旁的思虑,应的不过只是少数人意见罢了,而不是独断专行不停劝告。   果真,底下多半都是迎合周相的声音。   “臣附议,黎州常年征战之地,鲁国公不可长期远离。”   “臣也附议。”   萧常瑞手抖了抖,年轻的君王从来未曾经历过这种事情,他不知该以何种语气去应对。   只有淮城公率先一步跨出,高声道“臣以为不妥,黎州有延泽将军,根本不足为惧,反倒是颂城,守备空虚,颂城多文官,缺少带兵阅历,防守实在令人堪忧。”   他一开口,不少人也跟着纷纷响应,萧常瑞眼底因此流露出几分光彩。   “况且,此事也当征询鲁国公的意见,看看他是如何想的。”一位年轻的御史面容俊秀,出言附议道。   众人于是将目光转向卫和晏,卫和晏安静的站在前列,眼眸微敛,周身带着些与普通文官不同的气场,是在战场上从血腥里陶冶出的冷峻。   黎州近年并无什么大的战争,不过小冲突却始终不断,卫和晏手里多多少少都有几百条人命。   卫和晏抬眸扫了上首的小皇帝一眼,又飞快的垂眸,他就是看不见小皇帝的脸,也知道他此刻是慌张极了,不过硬撑着罢了。要成为一位合格的皇帝还差的远。   “臣以为,淮城公所言不错,京畿守备空缺,臣愿领命,守备京畿。”   底下险些吵成一锅粥。   萧常瑞只揪着膝上的刺绣咬着唇满怀恨意的去看着下面。   最后吵嚷出的最后结果,还是卫和晏留守颂城。   周相下朝后,偷偷摸出袖子里的小纸条,满意点头,不错,按照进程,鲁国公确实是留守颂城。   下朝后,萧常瑞连饭也不想吃,一头就扎进了书房里,闷闷的,一言不发只管读书。   萧华予端着汤水进去时候,只见小小的孩子,飞快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角还泛着红,用书挡住了脸,闷声道“皇阿姐怎么来了?”   萧华予心酸,又怕伤他自尊,努力挤了笑,装作未曾见他哭的模样,柔声道“阿姐见你午饭未曾用就来读书了,给你送些吃的,到底还是身子要紧,你正是长个儿的时候。”   萧常瑞将书扣在脸上,张了张嘴,发现难过的声音连不成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拒绝“我不饿。”   萧华予将那碗鱼圆轻轻放在他书案上,“那等你饿的时候就吃了吧。”说罢就动作轻缓的推门出去。   她不会继续劝他,一味相劝反倒会适得其反,总要让他自己想清楚才好,况且常瑞性子高傲,定然是不想被她见了流泪脆弱的模样。   萧常瑞将头埋在桌上,肩膀颤抖,他可真没用。   萧常瑞到底还是没碰那碗鱼圆,任由它冷透,焦裕德将它撤了下去。天又渐渐陷入黑暗,萧常瑞随着萧华予去给太皇太后请晚安后又回了承乾殿。   萧华予想起那碗鱼圆,嗫喏片刻,到底还是只嘱咐他要保重身体。萧常瑞睁着漆黑的眼眸去看她,许久才点头郑重应下。   他一身亵衣,抱着书册侧躺在床上,占了床榻一个小角,去回想朝堂上今日那些大臣的狰狞表情。平日里多道貌岸然的一群人啊,关乎自己利益时候就像野兽一样,眼底闪着贪婪的光。   榻旁的青铜雀形灯台造型优美,尖锐优雅的喙部顶着莲花状蜡台,此刻上面的灯火开始摇曳,萧常瑞立马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躲在床榻的帷幔处。   他听见外面的厮杀声了,兵器相撞的尖锐刺耳,划破血肉的痛呼,焦裕德扯着尖细的嗓子不断喊着救驾,他承乾殿的那扇门被撞的咯吱作响。   有人推开了殿门,微风带起血腥的味道,萧常瑞抱着书册下意识又往里躲了躲,牙齿上下打战,他怕死,他不知道从狩场回来那日,皇阿姐是不是也像他这样惊慌,或是比他更为恐惧。   那人的脚步声靠近了,他来了寝殿,萧常瑞下意识里觉得四周的空气里都是铁锈气息,他揪着明黄色的床幔,努力不让自己发抖,站的笔直。   刺客离他更近了,萧常瑞惊恐的看着有一双穿着黑面白底皂靴的男人,接近,垂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尖刀滴着血。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接着又是一阵厮杀,萧常瑞知道是御林军到了,闯入寝殿的那名刺客被几人围上,像切白菜一样捅了个对穿,浓稠温热的鲜血溅在萧常瑞藏身的床幔上。   萧华予衣衫散乱的将木然的萧常瑞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萧常瑞不适的挣脱开。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刺客被拖走,留下一道血痕,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刺杀,将来还会有更多,他都晓得,他要努力记住并且适应这样的场面。   消息没瞒过太皇太后,她听后呼吸急促一口气就上不来,太医险些没能救过来。   卫和晏倒是因此答应搬回宫里住,去教萧常瑞武功。往日里武教头只是教些皮毛的东西给萧常瑞,最多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丝毫不能自保。   萧常瑞双颊因消瘦凹陷一块,眼睛显得更加黢黑而大,他郑重的牵着卫和晏的衣角,跪地给他行了个拜师礼,高声道“师父,我想和你学武功,能杀人的那种!”   卫和晏蹲下身子,直视他的眼睛,有些笑意,萧常瑞现在的神态与当年说要收复南齐失地的萧常殷一模一样,他拍了拍萧常瑞的肩,声音带了些感叹“好,我教你。”   慎思堂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梧桐树,好多年前就有了,枝丫漫过墙头,伸到了隔壁的正明堂,肆意张扬。   卫和晏进去看了一眼,出来时,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眼眶微红湿濡了,他仰头去望了湛蓝的天空半刻,方才又回了自己院子。   里面的摆设与八年前还是一样的,书案上的那本书是《楚辞》,书页泛黄,翻开的那一页还是当年萧常殷最后看着的那页,是《九歌·山鬼》,上面还有萧常殷临别时候留下的批注。   批注留在了那一句“岁既晏兮孰华予”,容颜虽不能在转瞬即逝里长留,可总能有些东西是能守护不变美好的,就像我想让平安依旧淳真无忧一样。   一旁的砚台上搭着一直细毛狼毫,柜子里一一叠放的还是萧常殷当年穿过的衣衫,其中有件月白杭绸的袍子,袖口处蹭了墨,皇后娘娘用针线将那块污渍绣成了一枝墨梅。   衣服下面藏了一个小包裹,里面包着两块儿祭神的灶糖,原本是三块儿,其中一块在宫宴上给了萧华予。   卫和晏用手从慎思堂的梧桐树下挖出一坛酒,是他们三人一同埋下的,这么多年过去,还好好的呆在原地。他将上头的泥封拍开,清冽厚重的酒香就随着微风四散在院子里,他取了三只酒杯,依次斟满。   两杯浇在地上,一杯灌入喉中,分明不比军中酒烈,却生生让他呛出了眼泪。   萧华予方才见过尚宫,未得半刻歇息便迎来了萧明心。萧明心身子已经大好,较在陈家的时候气色不知好了几何。   一身藕色宫装,衬的娉婷袅娜,头上挽着堕马髻,坠着一只珍珠步摇,格外温柔娇美,行动间腰间玉佩琳琅,像是画上仕女娇柔纤美。   “皇姐知你诸事繁杂,不便轻易叨扰,贸然前来,九妹莫要怪罪。”她声音轻柔和缓,两弯柳眉下水眸盈盈,还是如往常一般,软软糯糯又温和。   萧华予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笑着看她,面颊上梨涡若隐若现“怎么会,皇姐难得来我这儿,岂有厌烦之理,我当供着才是。”   萧明心的笑意带了些真诚,握住她的手相携与她一同坐下“我这遭来是与你辞别的,你大姐夫来了,我明日随他回陈家。”   萧华予笑容凝滞,带了些不可思议,她当日与陈俊祁说春狩后再议大皇姐是否要随着回陈家的话不过是托词罢了,她怎么肯再让大皇姐入那狼窝,想法劝她和离才是正道,常瑞也是如此觉得的。   她急急攥了萧明心的手“可是宫里有人说你闲话,不然好端端为什么要走,妹妹只说一句话,陈家不是个好地方,陈俊祁他性子刚烈暴躁,皇姐继续留在那处是要吃亏的。”   饶是她知晓陈家有些权势,大皇姐回去或许对常瑞夺权有好处,却实在不忍心再将大皇姐的终身大事搭进去,大皇姐性子柔弱,与那陈俊祁实在不合适。   萧明心拍拍她的手,笑容温暖“他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悔过认错了,我想原谅他最后一次,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与他四年夫妻,其中恩情不是说断就断的了的。”   况且,她回去,对常瑞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夺权时候,一点儿的势力都显得极为重要,陈家在兵部十分能说得上话。这句话她却咽了回去,她若是说出口,常瑞与平安怕会更加愧疚,她怎么能让她们愧疚。   她是长姊,却不能为他们分忧,只有少添些乱是力所能及的。   萧华予张了张嘴,没再劝她留下来,只依旧握着她的手,有些动容“若是受了委屈,尽管回来就是。咱们不怕他陈家,没了他们,照样也能好好的。”   “你放心就是,皇姐不会再受委屈了,父皇去了,我总要立得起来,省的让他们瞧轻了去。”萧明心点头,笑着应下她。   萧华予送她走的时候,见陈俊祁确实与往日不大相同,体贴了许多,知道处处照顾。   想起尚宫禀报的那些装神弄鬼的事儿,她隐隐又觉得大皇姐离宫似是更好些,皇姐性子纯善,万一那些人找上了皇姐,不过又是惹得徒增烦忧。   这一切都是从云太妃去世后闹腾开的,云太妃当初一连失了两个皇子,本就受了太大刺激身体欠佳,动不动就晕厥过去,日日捧着药罐子度日,全是靠着对先帝的一腔爱意吊命。   先帝驾崩后,她自觉了无生趣,一条白绫横在梁上吊死了,那眼舌突出的可怖样子,吓得西宫那些太妃连日里睡不好觉,连有孕的陈太妃也噩梦不断。   德妃姓陈,她为太妃后自然去了封号,只带着姓称一声陈太妃。   后来不知怎的,又闹出了鬼怪一闻,说是西宫半夜时候有一身白衣的鬼魂飘过,有人看着像是早年去的贤妃,也有人说像被毒死的姚贵妃,还有说像吊死的云太妃。   众说纷纭,更闹得人心惶惶,终日不得安宁。   那些西宫的太妃更是一个接连一个的闹事,有的频频传太医,说是身子不好,要去别苑静养,有的要提俸禄,说是去置办些补品补身子。   还有干脆闹着要离宫的,就是送去宫外的青云庵也乐意,胆子小的更是鼻涕一把泪一把,诉苦老胳膊老腿的不经吓。   陈太妃原本在后妃中德高望重也劝不歇停他们,又累的一身疲惫,干脆就撒手不管,安心养胎,每每闹事时候提前去萧华予那里通传一番。   萧华予知道,陈太妃早已不是当年在寿禧宫里抱着她说“丽娘娘一定替皇后好好照顾你”的那个丽妃了。   母后去后,陈太妃重返后宫,受了太多权势浸淫,早在成为德妃后就失了本心。陈太妃对她和常瑞的照抚是有的,不过更多掺杂了私心,即便这样,也足够萧华予记陈太妃的好。   她从来没怨过陈太妃,人都是会变的,她懂事之后就从来未要求过谁对她始终如一,没有期待,也就没有什么怨怼了。   五月,寿禧宫那株海棠树的花还依旧开的正好时候,太皇太后去了,她安安静静的倒在萧华予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嘴角微微扬起,面容枯槁。   她临走时候握着萧华予和萧常瑞的手,艰难的开口,眼底的星火一闪而逝,夹杂了些欢喜“你们,该替皇祖母高兴,皇祖母能见到你们父皇、母后、还有……还有皇兄了。”   她这一生,手上不算干净,罪孽深重,只怕老天不收她,星辰不认她这个母亲。还有她终究有缘无分相负的人,他要好好活下去,她在底下等着他,等着下辈子,就是山野村夫她也嫁。   萧华予她有很多的泪水,却一滴都流不出,像是被堵了回去,那些被堵回去的泪水又不知道流向了哪里,又会在哪一天宣泄。   萧常瑞年纪小,紧紧攥着身侧的袍子,拼了命一般,手上被扣出斑斑血痕,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流泪。   两个人握着太皇太后垂下的,逐渐冰凉的手一直搓着,想要搓热了,太皇太后就能重新活过来一样。   无助的像是两只失孤的小兽,连哀鸣的力气都丧尽了,萧常瑞也不顾平日不近女子的毛病,握着太皇太后的手不撒开,浑身颤抖。   太皇太后临走时候,将两个孙子孙女交给了卫和晏,她难得看中的孩子。太皇太后从来羞于承认卫和晏是她的弟弟,却又将最珍贵的两个宝贝押在了他的身上,她没有旁的功勋彪炳,位高权重之人可以依仗。   崔嬷嬷恭肃的站在寿禧宫外,看着跪了一地的先帝妃嫔,一字一句的重复“太后殡天。”   如此三遍往复,那些素衣的太妃皆凄凄哀哀的痛哭起来,口里不住的喊着太皇太后,崔嬷嬷与杨嬷嬷身姿笔直,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腰侧,迎着残阳,泪流了满脸。   那些太妃,她们在短短的一年光景里,先痛哭送走了庆帝,又痛哭送走了太皇太后,高位之人生命的流转也在她们的眼泪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她们是先帝养在禁宫中的金丝雀,有着显赫的家室,美艳的外表,享受着荣华富贵,可是她们独独要在冷寂中走完后半生,连民间的民妇都比不上。   她们有时会艳羡太皇太后,她从嫔妃生育皇子,成为皇后,在儿子登基后成为太后,孙子登基后又能成为太皇太后,比世间所有女人都活的尊贵雍容,她站在了最高峰,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地方。   死后,她会与老皇帝合葬,一同被记载在史书上,包括她的光辉事迹,一齐被后人供奉传颂。而她们死后,只能在妃陵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   怨不得谁都要猛足了劲儿去争皇后的位置,它不一样的尊贵,可是她们连个皇子都没有,又拿什么去争呢?   陈太妃一面哭着太皇太后又一面哭着自己,突的,腹中一动,四个月的胎儿已经有了胎动,是他在腹中猛地踢了一脚。   陈太妃一愣,又哭的更加凶狠,她想腹中是个皇子,不为别的,单为她死后能占个更大的地方。   可到底是心中的惧意大过了野心,她不敢在这争权夺利的时候继续绵亘太多的心思,又默默将心思咽了回去,又想着,是个公主也好,但不甘于委屈却未能随着哭声一起流逝。   延泽收到消息,当即一口血从口中喷了半尺远,复又攥着信纸状似癫狂的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却出来了,口里喃喃“你说你要比我死的晚,替我看我们的儿孙满堂,活成个老妖精,可是你撒谎,你比我先走了,你也没嫁给我。阿缈啊,阿缈!”   太后姓卫,单字一个缈。   萧华予在太皇太后的棺椁前跪足了七日,只是每日太阳落山时候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喝些汤水,接着又继续跪下去,谁也劝不好。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形销骨立,眼底泛出青黑的黛色,确实如卫和晏说的,来一阵风就吹倒了。萧常瑞也闷沉的像是一潭死水。   卫和晏一身素衣,看着两姐弟,有些头疼。   他对仙去的太皇太后没有什么感情,他也知道,人到了年纪就会像炭火一样发挥最后的热量然后死去,他对太皇太后的死做足了准备,坦然去面对接受,然后完成她留下的嘱托,兴复皇室,铲除奸佞。   但是在他眼里,萧常瑞与萧华予就是两个孩子,怕他们拖垮了身体。   戎眦虽长相粗犷却心思细腻,劝卫和晏不要去管,相依为命的亲人故去,悲伤是难免的,发泄总是要比憋着来的好,改明儿脱胎换骨又是一条好汉。   萧华予在太皇太后去了后,她心里也跟着死寂,不安和惶恐如巨浪一般淹没了她,她依旧担心能否真正担起担子来,这些日子,除却哀伤悲痛,便是如此惶恐的情绪。   尤其在看着人来人往时候,她想,她能否做到为这些人负责。   御花园的御湖还在,不知何种原因,这片湖没有被填平,却自此少有人来逛了。   萧华予和萧明心常常喜欢去那边站站,看见那片地方就像是能看见萧常明与萧常殷一样,即便他们是从这片冷冽的湖水中被打捞出来的。   那条通往御湖的羊肠小径里,宫灯点的明亮,将四处照的亮如白昼,却多了几分神秘氤氲开。   御湖四周还是如当年一样,人烟寂寥,就是洒扫的宫人,都不愿意去靠近那一排杨柳,尤其是其中的一棵,只意思意思的用扫帚划拉两下,将枯枝烂叶清理后就匆匆离去。   听说先太子当年就是从这棵树上被扔到湖里去的,靠近湖面的树枝当年被尽数压断,这些年只长出些脆嫩的小丫,在五月里嫩生生的迎风招展。   吹面不寒的风扑在萧华予身上,她混沌的脑子像是清醒了一些,她支开了一众的侍卫宫娥,嘉汝怕她做傻事,执意要跟着她。   萧华予看着那一片清透的湖水,脑中突然萌生起一个念头,跳下去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儿了,她不用再担忧周相,不用再考虑西宫的太妃,不用再承受不属于她年纪的东西。   可以见到母后、皇兄、皇祖母。   她扶着栏杆踮起了脚,魔怔一般看着湖水里游来游去的锦鲤,眼底失去了聚焦,漆黑一片。   “公主你看!这儿有个树洞呢!”嘉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她骤然回神,双脚又重新回到了地面。   萧华予扭头看去,果真见浓密的柳枝后掩藏着一个树洞,那树洞长得地方十分高,险些就要到最高处,往日又有柳枝掩盖,她这些年也一直未曾发现过。   许是因为宫里的工匠修剪柳树的时候剪去了多余繁枝,才让这树洞露出来,她转头过去不再看。   黑漆漆的树洞,和旁的树洞没什么不一样,不过是皇兄当年从这棵树上掉下去罢了。   她依旧去看着那片湖水,静谧安详。   “公主在此看什么?”背后传来男子沙哑低沉的声音,在月色微风里让人身子一酥,有些醉人。   嘉汝给他请安,萧华予头也不回,她知道是谁。   高大的人影笼罩在她的背后,像是两个人重叠从背后相拥了一般,意外的缠绵贴合,萧华予看着水面的影子,长睫微颤,向右挪了一步。   她其实是十分惧怕这个人的,他很厉害,一把手就能拧断她的脖子。他位高权重,若是也想造反,她无可奈何。   夜里有些凉,萧华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急忙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卫和晏眉头一蹙,看向一旁的嘉汝,嘉汝似是会意,又有些挂忧的看了二人一眼,她有些不放心这鲁国公,但是又想着太皇太后看中的人,哪有什么不让人放心的。   屈身回道“公主,奴婢去取件披风来,夜里湖边风大,若是受凉可不好。”   萧华予木然点头,她方才已经生了轻生的念头,现在竟有些什么都无所谓了,就是旁边这个男人想把她推进湖里,她可能都不会有丝毫反抗。   况且,他不会动手,嘉汝看见他和自己独处,回头出了事儿,他摘都摘不掉。她也仅仅是,有些怕这个人……   卫和晏看她挡在风口,木木愣愣的一个人,有些忧愁的叹气,常殷,我说错了,你妹妹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萧华予的衣角,十分谨慎的没有碰到她,十足的君子模样,想着这是个小姑娘,不比军中的男人,放柔了声音。   “站树后去,湖边风大,回头风寒发烧有你受的。”   萧华予看他一眼,扭头不吭声,她暗地里想,你是谁啊,我要听你的,我的亲人都不在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要有本事就把我推下去。   这样想着,她有些心痛,眼眶一酸,眼泪好像又要出来了。   卫和晏竟然出奇的看懂她眼神里的意思,小姑娘眼睛黑白分明,里面容了星子还有些年少的倔强,泪意盈盈的,他一时有些麻爪,他没哄过孩子。   “我算起来是你舅公,你听听话,去树后站着。”卫和晏扯着她的衣角。   萧华予正伤心难过着你,甩开他的手,抹着眼睛就像中邪了一样跟着他站去了树后,瘦弱的身子跟着发抖。   卫和晏有些为难,他不怕冷,自然也不似文人一样,带了大氅出来,只想着那宫女怎么还不送衣服回来。   这般想着,他自顾自去站在萧华予身前,替她挡住湖面上来的风,他尽力了,旁的什么都不会做了。   萧华予抹着眼眶去看身前高大的身影,她方才流了几滴泪,眼尾有些泛红,没再说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卫和晏像是护卫一样,牢牢的将她笼罩在身后,让她生出了有人保护的错觉。   她现在还想死吗?她自己也不知道,死了任由常瑞一个人去孤苦伶仃的顶着一切吗?   湖面上还有风微微的吹起来,将卫和晏乌黑的散落在肩上的头发吹起来。   萧华予眼尖的发现,有一丝极不和谐的白色随之飘舞,她原本只当是鲁国公他早生华发,细细打量却觉得不对劲,这分明是褪色的丝线。   她目光随着这丝褪色的线向上探究去,发现这线正是从那弯黑黝黝的树洞里延伸出来的。   若不是它正与黑发交杂,怕是青天白日里都不会有人发现这有一丝线。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揪这丝线,却越拽越长,隐约开始透出些浅浅的黄色,应当是一块布料开始散线所致。   卫和晏觉得身后的小姑娘出奇安静,回头一看,她正在与一团线做斗争,她仰头向上方看去,细白的颈子在灯光下泛出些如玉的光泽,线条优美流畅,眼底还是没有什么神采。   他顺着目光向上看去,只见她盯着的是一团黑黝黝的树洞“里面有东西吗?”   萧华予木然点了点头,扬了扬手里褪色的线。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回答他,是下意识的想听他的话。   卫和晏生的极高,萧华予蹦着高都碰不到的地方,他一抬手就碰到了,他小心在里面探了探,揪出一团浅黄色的布带来。   “是这个吗?”卫和晏将这团布递过去在她手里,他碰到萧华予的手,有些微凉,下意识拧了拧眉。   真的,常殷,你妹妹不太会照顾自己,冷了都不添衣服。他又走近了半步,将她全数遮在自己的身影下。   浅黄色的布料上氤氲开些墨色,应当是有字迹,萧华予心一跳,竟有些不敢展开这东西,像是预先知道会见着什么一般。   上头散开些清淡的兰麝香气,是御墨无疑。皇室的御墨是掺进香料特地调制的,不但香气馥郁持久经年恒有,且遇水不散,能存多年。   丝带下方散了团线,是萧华予揪的,模样大概是宫里常挂的平安带。   萧华予展开未等瞧见又握成团攥在手里,如此往复,方才敢颤颤巍巍的去真正扯平了,屈着眼去看,上面的字笔画工整,下笔却没太大力气。   愿平安新岁平安喜乐。落款为萧常殷。   剪彩平安带的布料褪色折旧,因受到雨水的侵蚀变得丝线纵横稀疏,像是块要腐烂的破布,在那树洞里放了八年,因为没有人仔细打理那棵树,它安安静静的悄无声息。   当初萧常殷与萧常明死的时候,从湖里捞出了几条平安带,这一条,许是慌乱之中萧常殷塞进树洞里去的。   这一刻,萧华予对卫和晏所有的防备与约定好的冷静自持都土崩瓦解,碎在地上黏都黏不起来。   她失了声,蹲在地上如获珍宝的将它捂在胸口,头埋在膝上。   卫和晏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他没兴趣看,他同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离得近些,将人虚虚的遮在自己身旁,替她多挡些风。他身上像火炉一样,微微有些热气传递到萧华予身上。   他从来不会说话,说什么都是惹人生气的,他自小就知道,上次他也让这个小公主不高兴了,但是改不掉这个毛病。   萧华予她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她的母后、祖母、皇兄都是想让她能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辈子,可天不遂人愿,她要承受的方才多了起来。   常瑞不敢在她面前哭,不敢在她面前说害怕,分明是一个比她还小的人儿,他难道就不会伤心难过,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来气吗?   她有皇兄给她祈福写下的平安带,常瑞却没有,谁会替他祈求平安喜乐,无非会盼他学业有成,成为一名英明的君主罢了。   她从来都没有替常瑞想过,她幼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忧无虑,受了常瑞从来没有过的喜乐,方才会因局势骤转落差太大而委屈难受。   可是常瑞,他一生下来就要担负起皇兄的担子,没有一日是敢真正松懈的,他每天都要想着,不能落下分毫。他因为一出生就习惯了这样的艰难,方才不觉得委屈。   她真是个混蛋。   卫和晏静静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想要摸一摸,却半路转了放向,摸了摸腰侧,从上面摸出一个小口袋,他捏了捏,硬邦邦的,是他打算还给她的糖,当年的约定,虽然她已经不记得,但大丈夫言而有信,不会食言而肥。   她年幼时候爱吃糖,要不……试试?   萧华予感觉有人轻轻戳了戳她的肩,她就着袖口蹭了蹭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哭后的狼狈,犹如亡羊补牢,抬眼就撞上卫和晏漆黑的眼眸。   他的眼神专注,带着几分试探与小心,倒影的满都是自己,骨节分明的手里捏了一只小口袋。   声音低沉酥麻“给你糖,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下有天使说周相是重生的   以鱼的尿性怎么也要写个狗血满地让你们尖叫的……   感谢我自己给自己投了二十瓶营养液,虚假繁荣使我快落!今天订阅留言有红包呦~   推文:《我的徒弟丧心病狂》by墨瞳喵白   重活一世,容暖被迫重返仙门,却发现曾经的软萌小团子徒儿不仅是个病娇,还黑化了,摇身一变成了她这一世的师父。(悄咪咪说,这个扎小揪揪大大超萌!) 第三十七章   卫和晏身上没有熏香, 干干净净的,是他自己的味道,萧华予莫名觉得脸上有些热, 血液也跟着翻滚起来。   她咬了咬下唇, 睁着眼睛去看着卫和晏, 她自以为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还是理直气壮的。   卫和晏却觉得像是他在黎州打的狍子,一双眼睛水汽氤氲, 懵懂无知,又可怜巴巴,柔弱傻气的不行,还不知死活的到处硬撞。他突然就笑起来了。   少女身上的甜香他短根筋的丝毫未觉,没点儿正常男人该有的旖旎心思, 却生生想起傻狍子了。   嘉汝抱着披风气喘吁吁的从小路上小跑过来。   卫和晏飞快的从口袋里捻出一块糖,塞进了对面小狍子的嘴里, 又将口袋系紧,塞进她怀里。   萧华予被他一系列的动作弄得云里雾里,本就哭的反应慢半拍的脑袋更是一懵,卫和晏看着她呆愣愣的模样, 还是忍不住蹭了蹭她乌黑的发顶。   “公主。”嘉汝警惕的看着对面卫和晏, 将披风搭在萧华予身上。   她方才是不是看见那个鲁国公对她家公主动手动脚了,没想到看起来严肃正直的国公是个登徒浪子。   “回去吧,夜深了,公主早些安置。”卫和晏敛了笑, 还是一本正经模样。   嘉汝方才见了他对公主动手动脚, 在她看来,鲁国公现在装的再是一副肃穆样子, 也是个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伪君子。   萧华予含着那块甜甜的糖在嘴里转了一圈,抱着小口袋和那件破烂一样的平安带顺从的让嘉汝带着回去了。   她方才愣的厉害,对卫和晏摸她头的行为记忆不清,觉得仿佛是有这件事,但是又好像没有,问了还十分丢脸,不好开口。   万一鲁国公没摸她头,她多丢脸,何况国公看起来这般严肃,不是个轻佻的人。   她就这件事想着想着后突然回首惊觉,她方才在纠结什么事儿来着?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既然没有了印象,兴许也就不重要,遂就将这事彻底抛之脑后。   嘉汝不是嘴碎之人,自然也不会过多置喙。   卫和晏目送萧华予步伐缓缓的离去,无意识间捻了捻手指,小公主头发凉丝丝滑溜溜的。   萧华予将那褪色的平安带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妥帖的放置在一件带锁的木匣子里锁上,匣子方方正正并无花纹,质朴古拙。   里面零散放着草编蚂蚱、小人偶等东西,东西年头不短,却保存完好,看得出主人十分在意。   她摸了摸那个盒子,除了悲伤之余又多了几分坚定,她会为她所爱的,爱她的人勇敢,她会保护常瑞,像皇兄保护她一样。   将太皇太后棺椁送入皇陵的当夜,萧常瑞就发起了高热,三日迟迟不散,嘴里尽说着胡话,额上像是能烤鸡蛋。   太医用酒精替他擦拭身体,萧华予点灯陪在他身侧。   第三日半夜时候,萧常瑞呼吸突然微弱下去,太医逼不得已,只能拿出参片给他含在舌下,替他吊命。   他依旧是进气多出气少,眼看着就要没了。   太医院的太医一个个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连夜翻阅古书典籍,这么大的孩子夭折是常事,但这个孩子可夭折不起。   陈太妃在西宫听闻消息,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什么,手心沁出了汗,她白着脸咽了咽口水,若是小皇帝没了,她能生下皇子……   不,不行!万一她生的是个公主呢?萧氏大统后继有人,她能苟且偷生在后宫,若是一个男丁都没有,她该何去何从?   她心思复杂的跪在佛前,不知真情假意的去祈求佛祖庇佑,庇佑新帝。   周相手忙脚乱的将那本书翻了个遍,都未曾看见有记载说新帝元年重病的的事件,他冷汗淋漓,小皇帝可千万不能死了。   第四日晨光熹微之时,萧常瑞呼吸停了,萧华予不信,眼睛死死的盯着萧常瑞,一眨不眨,眼底生出了血丝,殿内静悄悄的,太医觉得难以呼吸的压抑。   半刻钟后,萧常瑞胸口有了起伏,他干涩的唇抿了抿,狭长的眼眸睁开了一条缝,复又闭了回去。   太医们软着脚围上去,替他诊脉。   “皇阿姐,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萧常瑞虚弱的倚在迎枕上,唇色惨白。   萧华予故作镇定的给他喂了勺粥,常瑞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她像是跟着丢了半条命。   “我梦见周相他输了,皇阿姐,你信不信,咱们赢了……”萧常瑞他不知道这个梦是不是真的,他醒来后竟因此怅然若失。   萧华予捏着白瓷勺,细白的手上凸起了青筋,胸口上下起伏喘着气,去控制自己不然眼泪出来。   “我信,都会好的。皇祖母他们在天上看着。”萧华予眼底蒙上一层水汽,显得眼睛愈发明亮坚定,她直直的望向萧常瑞眼里。   萧常瑞看着她,突然就笑了“皇阿姐,我一点都不怕了。”   嘉汝匆匆从殿外进来,照着萧华予耳语一番,脸上带了几分焦急。   萧华予听后,面色一变,给萧常瑞喂尽最后一口粥水,替他扯高了薄被盖好“西宫那处生了事,皇姐去瞧瞧,你好生歇着。”   萧常瑞点头,又闭上眼睛小憩,他大病初愈,尚且疲累。   西宫闹鬼这事儿已经传了一个多月,人人都说见着鬼了,却没人能说出那鬼到底什么样。   白脸还是黑脸鬼,舌头长不长,衣服上带不带血。   小皇帝病重,那只鬼又出来吓人了,先帝有个小贵嫔见了,当场被吓破了胆,疯掉了,她随行的宫人现在还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着。   前一阵状况频出,又因为萧华予懦弱不前,这事就搁置着,未曾过多理会,现今闹得风雨满城,就连守门的侍卫都私下里窃窃。   尤其在萧常瑞病重时候,更是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将宫里闹鬼之事传到宫外去,讲的绘声绘色,现在民间也有人谈论。   宫内之所以闹鬼,是新帝龙气不足,不是真龙天子,压制不住那些妖孽邪祟,现在新帝病重,更是龙气不足所致。   市井百姓少有读书多之人,心智不稳,偏信风言风语,是以,颂城民心思变,长久将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怎么昨日不遣人来禀报?”萧华予质问着殿外等候的尚宫。   那尚宫四十多的年纪,从小宫女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自有一番常人难及的气度,是岁月与苦难在她身上铭刻的痕迹。   干干瘦瘦的一把骨头,极为精干机灵。她跟在萧华予身后垂头禀报,不卑不亢   “回长公主的话,是昨夜闹出的事儿,奴婢在宫内不敢涉外。不想消息传的如此之快,是六尚管理不严,让人传了消息出去。”   萧华予蹙起眉头,这事不一定出在尚宫身上,尚宫虽在六尚之中隐隐占首,但尚服与尚食与外界的联通最为密切。   六尚下有二十四司,其下又有二十四典,再之下有二十四掌,人员庞杂,哪里能就归咎与六尚之长。   或是哪个嘴碎的宫人采办之时传出去的也不定,况且外头还有个虎视眈眈周相,此事与他有关与否也有待商榷。   “太嫔现下如何了?太医怎么说?那装鬼的可曾还有旁人见过模样?”萧华予快步去往西宫方向。   尚宫见长公主与往日有些不同,半月前她提起这事时候,长公主是能拖就拖,现在开始细细过问,看来是要出手整治了。   长公主说的是装鬼之人,想来也是认定此事定为人为,不似那些愚昧的,真正惶恐起来。   思及此处,尚宫隐隐有些欣慰的笑意,又想起那太嫔情况,复笑不出来,当即跟在后面如实说明。   “传本宫令去,命六尚各部严司其职,约束掖庭。尚宫局掌宫内诸司司薄书,出入录策,若有可疑之人立即稽查约束。胆敢将宫内之事传于外宫,一经发现,即刻杖毙。”   萧华予听后,一字一句冷声吩咐,她自幼身居高位,又得太皇太后悉心教导,严肃起来威仪甚重,尚宫似是在她身上见着了逝去太皇太后的模样。   尚宫屏气应下,心中难免有些惧意。到底是长在太皇太后跟前儿的,怎么会是个懦弱无能的软包子。   萧华予冷着脸去了西宫处,陈太妃白着一张俏脸挺着肚子迎了上来,她昨夜也被吓得不轻,整夜没睡好。   她细细打量萧华予,往日里总觉得长公主像谁,偏生想不起来,说是像皇后,又差些,眼下这脸一丧下来,眉眼间倒是有了几分太皇太后的冷意。   长公主幼时有人说像太皇太后,大了长开了偏似先皇后,这一瞧,还是没脱了原本的模样,还是与太皇太后有几分像。   她甫一迎上去便急急开口问道“愚听闻昨夜陛下高烧,如今可还好?愚在这西宫,消息不通,也没什么能耐,只昨夜在菩萨前求保佑罢了。”   提起萧常瑞,萧华予脸上凝重稍缓“今早烧已退下,有劳太妃挂心了。”   陈太妃摸着凸起的肚子,失落欣喜各半,她整了整心绪,转为一副感动模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陛下好了,愚心里这就放下了。”   她又见萧华予眼下的青黑,将后头的话咽下了。   萧常瑞登基后,庆帝的那些妃子自然是不能再自称臣妾了,遂都改自称为愚,也算妥帖。   “那位被太嫔如今在哪儿?”萧华予只听那太嫔疯了,想着从她身上不知能得出些什么线索。   陈太妃一听,脸更惨白了几分,捂着肚子支支吾吾道“她……她……”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病娇饲养手册》大家戳进去看看嘛~   木宛童从当朝县主沦为侯府婢女,小侯爷夏侯召的继母和继祖母一拍即合把她扔去给夏侯召做通房。   继母&继祖母:用你的美色迷惑他!!!捞钱!!!   夏侯召是个疯子,屠过城灭过族,性情残暴,阴鸷偏执。木宛童瑟瑟发抖的捧住自己的心脏“我好像成了病西施,心脏坏掉,不能去侍奉侯爷了……”   夏侯昭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你心脏不好,我替你遍寻名医,直到把你治好!若再治不好,就把我的心挖出来换给你!”   木宛童更加瑟瑟发抖,内心呐喊“这更可怕好吗!”   病娇残暴落魄男主x能屈能伸美艳女主   1V1,sc 第三十八章   那太嫔原本与玉太妃住在一处, 自疯癫后,陈太妃怕她吓着旁人,自作主张将她送去一处空荡荡的宫殿, 遂萧华予这一问起来, 她怕遭了责骂, 这才支支吾吾的。   论辈分陈太妃是先帝妾室, 高了萧华予一辈,但且不说嫡庶之分, 就是她现如今在萧华予手底下讨生活也要格外谨慎,生怕一不小心惹了怨怼。   萧华予倒是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只让她去引路。陈太妃想着太嫔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忍不住头上冒汗,劝道   “长公主, 她已是疯成那般模样,六亲不认逮谁咬谁, 也问不出什么话,别再让她伤着人,愚怕她伤着宫人,也未曾遣人去送饭食给她。”   “太妃若是害怕, 随意叫个人带本宫去就是。”萧华予不强迫她。   陈太妃在讨好长公主与保护好肚子里孩子两面抉择, 最后还是选了孩子,万一太嫔发疯扑上来伤着孩子,她要哭一辈子“琥珀,你引着公主去瞧瞧。”   复又转头与萧华予解释道“愚身子实在疲累笨拙, 不便相陪, 琥珀素来伶俐,有她在也是一样的。”   她脸都快要奉承僵时候, 才得了萧华予首肯点头。   萧华予默默注视陈太妃有些时候,她想,到底时光还是把一个淳真的人变得市侩起来。   琥珀战战兢兢的带着萧华予一干人朝着西宫最偏僻的宫殿去,越走至里头,越觉得荒凉凄冷,分明已经春深时候,依旧觉得寒意渗人。那处宫殿门窗被封的死死的,不透一点缝隙。   “这儿原本是上上位陛下宠妃的宫殿,后来那妃子谋害皇嗣,被绞死了,此处就荒废起来,太妃娘娘才叫人将太嫔送在这里的。”琥珀细声解释起来。   萧华予隐约听过传闻,当年这宠妃与皇祖母争后位争的如火如荼,最后却因谋害皇嗣被赐死,但没人敢说那被谋害的皇嗣是哪位,她至今也不知期中藏了什么隐情。   一甘人走到殿门前的时候,就听见里头有女子凄厉的喊叫声响起,里面乒乓作响,似是什么东西倒了。那嘶喊声像是指甲挠在地上的声音,让人汗毛跟着竖了起来。   萧华予袖下的手沁出些汗水,手心变得黏腻起来。嘉汝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护住萧华予。   琥珀看着也是极为害怕,踌躇片刻还是推开了门,却忍不住在开门的那一刹就往后退缩去。   殿内透进了光,倒是有了几分暖意,里面凄厉的叫喊声不听,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面不改色的挤了进去。   里头的景致一览无余,殿内空荡荡的,除了方才被碰倒的结满蛛网的多宝阁架子外再无它物,连条纱幔都没有。   除了大殿,旁的地方都被落了锁,那太嫔就被困在这一处空荡荡的殿里。   两个嬷嬷制住一个女人。   萧华予打量去,那女人年纪不大,十八九的模样,原本挽着的飞仙髻散乱的不成样子,虚虚遮盖住眉眼,身上朴素的很,什么首饰都没有,藕色的织锦长裙上不知洒了什么东西,脏成一团。   隐约露出的鞋头上有脱落的丝线,看来原本是串着珠玉的。   她不住的哭喊着,声音高亢尖锐,欲要去咬制住她的两个嬷嬷,发了狠一样,看着是真正的疯了。   萧华予去打量她的模样,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自昨日起就这般模样了?”萧华予蹙眉看着那哭嚎的太嫔,开口问着。   琥珀缩了缩肩膀,小声如实答道“是,自昨晚就这样了,谁都不敢进这殿里,她逮着谁就咬谁,下口可狠了,还一直哭喊的不停。”   殿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萧华予飞快的将自己手上的银镶玉镯子褪下来,扔在脚下,用裙摆遮挡了。那太嫔哭喊的厉害,是以也无人听见这一声脆响。   因太后大丧,她身上除了这件首饰就只有头上的一件素银簪子。   “一会儿你看着点儿,别让人碰这地上的镯子,找机会踢到里头去。”萧华予冲嘉汝耳语一番。   嘉汝虽不解,却还是秉持不追不问的原则点头应下。   后面女子的娇呼声不绝于耳。是四位太妃,都是一色的浅色朴素衣裙,头上低低的梳着发髻,坠着珍珠包银的簪子。   殿内大开着,她们瞧着里头的场景,有些惧意,匆匆给萧华予福身一礼,挨在一起有些瑟缩。   “太妃们怎么来了?”萧华予心底隐约有些猜测,却不知真假,试探着开口。   期中一人看着稍沉稳些,尚且平稳着回道“回长公主,愚与三位妹妹是附近宫殿住着的,听着赵太嫔的声儿就来了,愚怕赵太嫔出了什么事儿。”   “太嫔已经在此住了一夜,怎的听了一夜哭喊还好奇的寻来?”   那太妃继续答道“这倒是没有,除了昨晚被关进来时候哭了些时辰,这才是第二次哭喊,愚这才来了,却不知是长公主在此,是愚等莽撞了。”   萧华予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光彩,她似是从此中抽丝剥茧得到了些线索,却不知与这西宫闹鬼一事是否有关。   她扬声道“不碍事,本宫来也来过,看也看过了,这太嫔看着似是精神不大康健,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早早就散了,本宫还是另寻线索去。”   嘉汝将镯子偷偷踢到角落去,众人鱼贯而出。   其中有个嬷嬷眼睛一亮,提醒道“长公主,那儿有个镯子!”   萧华予淡淡瞥了一眼“不是本宫的,想来是太嫔进去时候手上戴着的,留给她就是。”   她分明听见她说完这话后,里面的哭声有片刻的停顿,恰是证实了她的猜想,她将心底的激动按按压下。   此刻还不宜打草惊蛇。   嘉汝一直暗地盯着那镯子,直到殿门从新落锁,那镯子依旧安静躺在原处,她这方才松了一口气。   萧华予又带着人去了太嫔的贴身宫人那儿,那宫人跟着太嫔也见着西宫的鬼魂了。只是见时缩在房间里,无论怎么问都是瑟瑟发抖,口也不开。   “西宫关着那太嫔姓赵?哪年入宫的?是哪家的女儿?”萧华予回到昭宁宫后,又招来尚宫去细细追问。   尚宫捧了嫔妃的花名册答她“回长公主的话,正是姓赵,闺名赵悦衿,是金吾卫上将军庶长女,十六岁大选入宫,距今已三年。”   金吾卫上将军统领金吾卫,正有负责颂城治安宵禁,守备皇宫的职责,前几日因常瑞遇刺一事,他因渎职之罪,罚奉三个月。   尚宫去后,嘉汝提醒道“长公主可还记得,上个月这赵太嫔遣人来过三次。”   萧华予方才有些恍然,上个月那些太妃遣人来的一波又一波,她倒是对这赵太嫔印象格外深一些,这一提醒就全想起来了。   第一次说是俸禄太少,要提俸禄,她回绝了,第二次说是想要离宫修行,她也回绝了,第三次闹着上吊还要出宫,她依旧回绝了。   大好的年纪,她就不信那太嫔真舍得这花花世界。   “你让琅嬛姑姑找个妥帖的人,去盯着西宫那座荒废的宫殿,进了什么人,什么时辰去的,事无巨细皆详细记录,只一点,千万莫要叫人发觉了。再叫人偷偷搜查里头可有什么珠玉首饰。”萧华予去吩咐嘉汝。   原本琅嬛是要跟着萧华予的,但她在寿禧宫与杨嬷嬷崔嬷嬷料理太皇太后的身后事,迟些时候才能脱开身。   萧华予又暗地里细细询问了原本跟着赵太嫔的宫人,未让旁人知晓,问她心性如何,平日里的爱好。转头敲打他们,让他们不敢往外处说去此事。   其中有个宫人是赵太嫔从府里陪侍来的,只是因性子木讷呆气不得她器重,只去做个端茶倒水不重要的伙计,听闻长公主询问,便一五一十的回了。   “太嫔她自小是将军的掌上明珠,捧在怕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未曾吃过什么苦,性子天真率直,只是爱美爱华丽,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这女人都爱。”   萧华予笑着给了她一袋金裸子让她退下,笑了句“这婢子不亏是家里带来的,倒是十分忠心,尽说好话去了。”   她听旁的宫人可不是这般说的。都说太嫔性骄奢,好华衣美服,又十分蠢笨无脑,因此不得先帝喜爱,但因娘家势大,手中余富,过得十分滋润。   至于上个月来要俸禄,不过就是随个大流,想要出宫倒是真的。   性子率直萧华予倒是没看出来,她与那赵太嫔不相熟,但是爱美,好华丽,蠢笨她倒是可见一二。   旁的太妃为了给她父皇与皇祖母守丧,皆是素衣麻布,低髻简饰,那赵太嫔昨日就算发丝凌乱,她也能看出她梳的是高耸飘逸的飞仙髻。   身上的衣服虽颜色浅,但刺绣精美繁复,鞋上似还曾坠饰珠玉。她以为她娘家得力,她又远在西宫就没人盯着了,就可以不守祖训,肆意妄为。   萧华予私下里与陈太妃打探了,当日赵太嫔被关入废弃殿中的时候,打扮也是十分考究的,头上一对玉步摇,腕上一对银镶玉镯子,倒是与萧华予扔的那个十分相似,鞋头上坠了大片的珠玉。   因打扮实在太过张扬,陈太妃多看了好几眼,方才记得这么清楚。   这的确应了萧华予的猜想,赵太嫔的那些首饰珠玉都是在关入宫殿后没有的。   若是她因疯癫,丢掉了那些首饰,它们定然还散落在殿里,若是不在,那想必只有一种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陷入了一种淡淡的忧愁,人家大大,读者都叫她们什么蛋蛋、饼饼、粥粥、枝枝、桃桃、花花,软萌的一批,你们要是叫我鱼鱼还好,但我怕有一天你们叫我弓弓……哎……猛鱼落泪jpg   突然想起来,补上。   大家记得去收了鱼的预收鸭《奉予荣华》(嘶声力竭呐喊)   活着就行佛系女主x阴郁自闭随时同归于尽男主! 第三十九章   若是一有人进去, 依照她们所说说,赵太嫔定然会哭闹不止,发了疯一样, 但是她安安静静的, 首饰却都没有了, 宫殿四周都是被封的严严实实, 也没有人出入给她送吃食,那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隔日后, 底下人来报,关着赵太嫔的宫殿里干干净净的,不说首饰,就是只老鼠都没有。   萧华予按捺住心下的激动,让人继续盯紧了。面上却不显, 对外依旧是一副查不清案子头疼的模样,调遣了大批人手在西宫日夜巡逻。   萧常瑞身体恢复的差不多, 继续投入忙碌的学习和理政里,卫和晏依旧是他不挂名的师父,教他武功。   当日朝上只说卫和晏留下守备颂城,但颂城大小官员职位都满了, 他尚且没领实差, 有大把的时间都不知道在忙碌什么。   萧华予未刻意去见他,倒是他自己先找上来了。   一番含蓄后,两日在茶室对面落座。   一直如此,萧华予对卫和晏的感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觉得是个少年将军英武非凡又俊逸, 他救了自己,还是心怀感激, 另一面又因为太皇太后的嘱托对他多一两分的依赖,但是其中更多的是忌惮与惧怕,这种惧意在太皇太后死后愈演愈烈。   当日初见,她尚且因身后有依仗而对他摆冷脸,但太皇太后死后她觉得应该稍客气些,但又控制不住的想要微微挑衅他,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心底隐隐作祟的傲气还有失去依仗的惶恐。   顺从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她怕让卫和晏以为萧氏的人都是些好拿捏的软骨头,也怕卫和晏因此轻视欺辱。更怕他居心不良谋朝篡位。   “国公在宫内住的可还舒心?”萧华予跪坐着客气寒暄   “还好……”卫和晏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时刻牢记少说话,省的再惹这个小公主生气。   他话这么少,萧华予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本宫见国公也未带妻妾入宫照料,若是府里不放心,倒是可让夫人来进宫探望。”她随意找了个话题。   对面人就突然沉默起来,萧华予去回忆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臣并无妻妾,公主……”你是不是傻?卫和晏将话险险止住。   “哦……”萧华予笑得十分尴尬,袖子都快要让她揪破了,她慌不择言问的什么蠢问题?不过鲁国公他今年二十又一,不娶妻不纳妾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臣听闻长公主近日频频调动人手,是为西宫一事。”卫和晏一入正题,眼角的那颗疤,都让萧华予觉得无措。   她握紧了拳,应了声是。   卫和晏突然笑起来“长公主不若放放手,交由臣来办,西宫一事太过复杂,其中牵扯不是公主一个孩子能理清的。”   萧华予呼吸就突然急促起来,心跟着突突跳起来,鲁国公是要插手内宫夺权了吗?她酝酿半刻方才做到掷地有声“不!本宫来办就可。”   卫和晏听她拒绝,目光里有些忧思,他一直将长公主与新帝当做孩子,恨不得就像老母鸡一样护在身后,不让受了一点的风雨,长公主怎么就不领情呢。   “臣觉得,长公主还是听劝较好……”   萧华予心底一阵怒火油然而生,这是逼迫她不要多管闲事吗?皇祖母是叫他回来辅佐常瑞,稳定朝纲的,没想到引回来一匹觊觎皇位的白眼狼。   “国公应当清楚,江山是萧家的江山,后宫也是萧家的后宫,本宫来管最是恰当,国公姓卫不姓萧!”   她声音坚定的说完,袖下藏着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去说完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卫和晏拉她的腕子让她坐下,她的手小,手腕也细,松松一圈就握得住,雪白的腕子与麦色的手对比鲜明。   萧华予觉得腕上像是圈了一层烙铁,她抬手甩开卫和晏握着她的手,又惧又气,倒是没有半分羞涩。   她像是突然明白鲁国公为何不娶妻纳妾了,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怎么会拘泥于儿女情长。   对面的人瞧着萧华予脸色气的涨红,脸上有无奈也有纵容,自小就是娇娇儿的脾性不是,大了也没改多少,他不过想依旧护她这般就是了,反倒被误解。   “糖吃完了吗?”他突然开口,脸上有些笑意。   萧华予一愣,鲁国公风轻云淡的,反倒衬得她像个跳梁小丑,不可不可。至于那些糖,她怎么会吃。   卫和晏没想着让她真正回答,又继续道“长公主有这般的骨气,想来太皇太后天上也该瞑目了,只是这骨气可千万别用错了人。回头鹬蚌相争,再让渔人得利。咱们现在至少不还是站在一面的吗?”   “国公的意思是,在对付完周相之前,你与本宫还是站在一起的?等到周相垮台,你再与萧氏一争高下?”总归她方才都已经撕破脸,干脆就挑明了说,她心里反倒痛快许多。   卫和晏头疼的按了按额角,这个小丫头怎么就总是往坏处了想呢,恐怕越解释越糟,等到周相垮台他放权回黎州,想来就不会再让她误解了。   “长公主怎么喜欢将人往坏处想呢?若是这般想也无不可,只是记住一点,臣现在是真心为公主好的。”   卫和晏走后,萧华予依旧在思索,是她将人往坏处想了吗?可是若她总是觉得所有人都是好的,那不才是更糟吗?况且鲁国公他已经明确说要插手西宫一事了,怎么还能觉得他没有不臣之心呢?   最后二人达成共识,萧华予同意卫和晏插手西宫一事,一同调查,卫和晏保证在周相倒台之前别无二心。   她又有些隐隐的忧心常瑞由他教导武功,他会不会从中动什么手脚?可是若换了旁人,指不定又是周相的人,卫和晏他至少现在不会对常瑞下手,毕竟没了皇帝,他不一定能赢过周相,他对常瑞下手,等于是将皇位拱手让给周相。   当初让鲁国公教导常瑞,全是皇祖母的想法,她觉得皇祖母看人是准的,遂不做反驳,现在想来,皇祖母当日怕是病糊涂了。   但是今后常瑞练功,她要常常去看着些。   “戎眦,你挑几个得力的影子替换下长公主身边的暗卫。”卫和晏她第一次知道萧华予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生怕她一时冲动再做了傻事,若是直截了当给人,更会引起怀疑,还是暗中保护好些。   戎眦心都在滴血,黎州营里训出的影子那都是百里挑一的宝贝,将军就这么给出去了,还是得力的精英,将军他……真大方……   “是……”他疼的声音都在发颤,将军看长公主就跟看自家崽子似的,护的死死的,生怕出了事儿。   你说你要是怕人家出事,你就干脆给人家做驸马,贴身保护呗,还能护一辈子。   夜半时候,西宫有了动静,有个小太监偷偷去了那座宫殿,呆了半晌才走,期间并未听见里头有什么争执之声,只是萧华予留下的那只镯子没了。   萧华予去派人打探那太监的身份,是个贪财的小头目,赵太嫔平日里出手阔绰,那小头目贴她贴的热乎。他房里偷偷搜过,里头攒了不少金银财宝。   赵太嫔压根儿就没疯,不过是装疯卖傻想要从中谋利罢了,那太监贪财,不给些好处怎么会帮她做事,那些首饰也都是那太监拿走的。   西宫闹鬼一事,搞不好也是赵太嫔的手笔,但依照众人所说,她蠢笨无脑,怎么会想出这样的计策,身后定然是有人扶持罢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她的父亲金吾卫上将军,听说赵太嫔在家是宝贝疙瘩一样的,宝贝疙瘩借父亲的势,或是父亲借宝贝疙瘩的手搅乱后宫,都有可能,其中应当也有周相这根搅屎棍。   周相暂且动不了,剪了他的爪牙羽翼还是可以的。   萧华予派人监视并保护那太监,观察他与何人来往密切,贪财的人好被收买,自然也能花更多的钱收买回来。   卫和晏暗地里观察萧华予的行动,小公主除了行事有些稚嫩外,旁的都算可圈可点,看着不是一个需要护的滴水不透的人。   他现在竟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想要事事插手,事事给她周全,是否真正是好的,是否真正是她想要的。   宫外的流言蜚语在要愈演愈烈的时候戛然而止,淮城公夫人进宫过一趟,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长公主的姐夫们背后都使力了,要皇家念这些世家的好。   陈郡祁那个浑人更是蹲在茶馆里,谁说坏话直接一拳头抡上去,虽然粗暴,但架不住管用。心里嘀咕那谁都管不着,但是嘴上消停了怎么也风平浪静,久而久之不提,谁也就忘了。   南齐刚开国时候传过多少要亡国的谣言,最后还不是好好活了百八十年。   萧华予让人送吃食给赵太嫔,人让赵太嫔咬的渗了血,哭着跑出去的。   那太监是每隔两日去宫门前与人交接,的确是赵太嫔是娘家。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的读者:啊啊啊!车门锁死了!亲!给我按头亲!!   我的读者:死的不够惨,啧……   我:笑容逐渐消失jpg   (我得固定一下更新时间了,老是不准感觉像在调戏你们……)   感谢“默默”的营养液,感谢“是你的大鹅”“吃糖的猫”“白昼梦”的地雷!感谢“八卦图”的手榴弹!么么! 第四十章   夜黑风高之时, 正赶上侍卫换岗的时候,西宫的偏门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他一身靛蓝色内侍服, 头压得低低的, 恨不得直戳到地上去。   他心如擂鼓的小步走着, 直直去了偏门, 见着几道人影藏在暗处,方才喘了口气的学叫三声布谷啼叫。   便有个人影从黑暗里闪现出来, 一身酱色的绸缎衣裳,头上戴着毡帽,压得低低的,不让人瞧见脸。   “都是老熟人了,你做什么盖着脸?”那太监低低的嗤笑了声。   只见毡帽后传来一阵沙哑低沉的说话声, 明显不同于太监的尖细嗓音,他有些恼怒“受财, 你个狗奴才,做好你的事儿,回头富贵荣华少不了你的。”   受财哼了一声,还富贵荣华, 他现在就保住小命就谢天谢地了, 谁要富贵荣华。   “我家主子托我问你,赵太嫔近日身子可好?”   “好着呢,好吃好喝的照料着,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就是可怜杂家, 要受这心惊胆战的。”   那男子听受财说话语气不阴不阳的,远不如常日热络谄媚, 心下生疑,隐隐觉得不对劲儿,这阉人有钱就是爹,他可是给足了钱。   柴管家不欲再多说,转头想要快步离去,身后却有一圈人围了上来,手持火把,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柴管家,我家殿下请您去叙话,顺便去问问赵将军愿不愿意接您回去。”   一位年轻的太监拨开人丛,嘴角扬起一抹和煦的笑意,眉眼弯弯,却生生有几分阴森,直直的望进那柴管家眼里。   常在宫中行走的人是认得他的,是长公主萧华予身边儿的领事太监杨升,当年太皇太后亲自挑的人,平日里较嘉汝露面的少些。   那柴管家自知事情已经败露,当即发了狠就欲要咬舌自尽,却有人提前卸了他的下颚,将他的手反扣起来。   柴管家怒目圆睁,额上崩出来了青筋,一副癫狂的模样。   原本来接洽的受财冷汗津津,本也算是个略微有头有脸的人,眼下竟是心脏吊到嗓子眼,搓着手谄媚小心问道   “杨公公,咱这……”   杨升瞥了他一眼“你什么你,待会儿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呢,跟杂家走。”   柴管家正是金吾卫上将军府里的管家,每次与那太监接洽的也是他。   受财两腿战战,他原本以为陪着赵太嫔装设弄鬼就是个不碍事儿的差事,他捞些钱就完了,原本西宫就有闹鬼的传闻。   没想到上了贼船,这一上就下不来了,好在赵将军许诺的财帛丰厚,他咬着牙也跟着做下去,后头去探望赵太嫔,顺手拐了她身上的首饰。   结果让长公主给逮了个正着,他想活命啊,长公主许诺了要是帮她抓住幕后之人就给他钱财放他出宫,不然直接剁了干净。   傻子还要死扛着,他本就是为了钱,什么忠心不忠心的,他又不是赵家家养的奴才。   人直接押去了承乾殿,里头点了灯,萧华予、萧常瑞都在,连带着卫和晏都大马金刀的坐在里头。   萧常瑞揉了揉眼睛,往日里这个时候他早该睡了,今日有些兴奋。   原本若只是后宫一亩三分地的事儿,萧华予怎么也该撵他去睡觉,可是牵扯到了前朝,他这个皇帝也好从旁看着拿个决断才好。   不多时候,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睡眼惺忪的挤满了承乾殿的正殿,他们是从被窝里被薅出来的,正睡得香呢。   礼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对视一眼。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出了什么事儿,周相心里门清儿,但他年纪也不轻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他想回家睡觉。   萧常瑞看他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袖下的拳又重新握了起来,原本就漆黑到渗人的眸子变得更加幽深,他恨极了周相这幅模样,风轻云淡的像是一切都尽在掌握,让他倍感压力,让他觉得努力都白费了一样,甚至觉得十分无力。   礼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见上首的小皇帝脸色突然沉下来,停下来眼神交流,低下头盯着大理石地砖,一副鹌鹑模样。他们两个是典型的中立老好人,谁都不想得罪。   赵将军心里发慌,他走的时候柴管家可还没回来,难道是被发现了。   淮城公揉了揉眉心,沉声恭敬开口“陛下,不知召臣等所为何事。”   萧常瑞一扬下巴,底下人会意揪了三个人上来,一个是原本被关在西宫里蓬头垢面的赵太嫔。   赵将军一见她,心跟着一抽痛,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还是咬着牙忍住了。   另一个是两股战战的受财,他哆嗦着身子扑倒在地上,十分没骨气的嘴里大喊着饶命。众人见他模样暗暗嗤笑,这没了根儿,竟连男人的骨气也一并丢弃了。   最后一人是被赵将军派来的柴管家,管家看着人中坐着的赵将军,不禁心感愧疚酣然泪下。赵将军见他也是大为惊诧,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赵将军扭头向周相看去,眼里饱含希冀,希望能得他庇护,却只见周相扭了头过去,一副似睡非睡的困倦模样。   他心中更添了悲凉,周相手里捏了他的把柄,若是他拖了周相下水,保不齐原本只革职的罪就判到流放了。   赵太嫔适时悲怆的喊了声父亲,这方才惊醒一众尚且迷蒙的大臣,这是谁家的女儿?蓬头垢面的像个泼妇。   他们转头见赵将军他满面泪流,方才会意,坐的离他近的诸臣皆下意识挪了挪身子,离他更远些,生怕与他有什么牵扯。   “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吧。”萧常瑞端着架子,沉声开口,倒是像模像样的,有几分帝王的威严。   没等旁人开口,受财忙不迭的磕头供认不讳,连给赵将军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陛下啊,长公主啊,是奴才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这才上了赵将军的贼船。他要奴婢与赵太嫔合谋起来装鬼,奴才一时晕了头才听他们的鬼话。”   受财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异常强烈。“他还让奴才两人一日他家的管家接头,去告诉他赵太嫔是否安好,还有宫内主子的反应。”   众人皆是一惊,朝臣插手宫闱禁地,那可是个不小的罪名,但赵将军摆明了是周相一伙的,他们不好贸然开口落井下石,先是打量了周相的神色。   不是他们不仗义,朝堂上资源是有数的,掰着手指头数也就那么可怜巴巴的一丁点儿,谁不想占得多些,多得些好处。金吾卫可是个肥差,弄下来赵将军他们才有机会运作。   听了受财的话,原本沉默的赵太嫔猛地窜起来,啐了受财一口,凤眼睁得老圆“你个腌臜奴才,是缺你好处短你金银了?本宫的首饰让你撸了个一干二净,你竟敢背叛本宫!”   赵将军和柴管家痛苦的闭上眼睛,旁人忍不住笑了,赵将军这女儿可真蠢,她爹还没认呢,她就急急跳出来认罪了。   况且他们还未曾听说过哪个先帝的太妃还依旧自称本宫的,也不怕让人听了笑话。   赵太嫔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急急的欲要辩解“陛下,长公主,臣妾……”   萧常瑞冷眼看她,打断了她的话“既已认罪,又何须再狡辩。”   萧华予挑眉暗笑,得,本来还想留着那管家对峙一番,没想到赵太嫔自己就往坑里跳,管家一点儿用也没有了,早知道如此,她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   赵将军自知辩解已是无用,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下“陛下饶命,是臣糊涂,与太嫔无半点关系,臣甘愿受罚。”   赵太嫔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就算是她犯蠢,一个不慎全招认了,他也不舍得怪她,只依旧想着让她周全。   赵太嫔不甘心,流着泪要开口辩解,赵将军拦了她,不敢让她再说话,悄声安慰道“一切交给爹爹就是,爹爹定然替你全抗下。”   萧华予心头一热,赵将军是个好父亲,比起她的父皇,简直好上千倍万倍。   “万事总要有个原由,赵将军明知前朝后宫不得有瓜葛,为何执意要插手?”她缓缓开口。   卫和晏拧眉看她一眼,心中暗暗叹气,到底年纪小好骗,这般就心软了,非要讲个原由出来,若是赵将军他机灵自然讲个感人肺腑的故事,转头再法理不外乎人情从轻发落。   他未出言干涉,轻判也罪名不轻,终究无伤大雅罢了,她这些心软还是尚且能在纵容的范围里。   赵将军五十多的年纪了,老泪纵横,赵太嫔握着他的手,哭的凄凄切切。   “臣膝下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本是不想她入宫侍奉圣驾,她却仰慕先帝风姿,执意入宫,臣拗不过她。   先帝去后,她身处禁宫蹉跎年华,臣实在不忍心,这才借着闹鬼一事想出昏招,让她装疯卖傻,臣再接机接她出宫。   也是臣利用掌管金吾的职位之便,放管家入宫与受财接头联络。”   其中是有这个原因,还有一条是周相的吩咐,让赵太嫔借闹鬼一事在后宫掀起波澜,最好闹得人心惶惶,他挑挑拣拣有用的说了出来,希望新帝从轻发落。   萧华予自是知其中有周相作用,但赵将军不说,也无法硬把罪名扣在周相头上,回头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就糟了。   她晓得自己是有些心软的成分在里头,才浪费时间听赵将军讲这些真真假假的借口,但她也不是毫无底线的一味好心。   赵将军难逃革职的处罚,罚的再重也就是革职加上鞭笞,轻些免了鞭笞,鞭笞这一刑法,旁人看着十分重,但执刑的是宫中侍卫,说到底也是赵将军原本的手下,顾念旧情怎么下手也不会太重,打了和没打没什么两样。   本朝的金吾卫下属中便有一支是大内禁军侍卫,专门负责保卫皇帝的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一:周相有点可爱!   读者二:周相真可爱!   我:咳,作为本书最圈粉的那个反派,出来发表一下获奖感言。   周相:谢……谢谢QAQ   (以后每晚九点更新,谢谢支持!) 第四十一章 章   赵将军最后被判革职, 赵太嫔被打入冷宫,好在萧常瑞年纪小,未曾有什么妃嫔, 更不要提打入冷宫的嫔妃了。   冷宫那儿地界还算十分宽敞, 赵太嫔一个人占了一个大殿, 夏天极为凉快, 冬天就不可知了。   正巧卫和晏他依旧只挂着闲职,萧常瑞便将金吾卫由他暂掌, 虽有人有意见,但卫和晏到底是军中出来的,他们满城的挑也挑不到比他更为合适的人选了,只得惺惺作罢,不再反对。   隔日卫和晏正押着萧常瑞在太阳底下练功蹲马步。   “师父, 为什么要蹲马步,不可以直接学功夫吗?”萧常瑞扁了扁嘴, 汗水打湿了他额角的碎发,贴在他俊秀的脸上,他两腿发抖,心急的开口。   卫和晏虽与萧常瑞是君臣关系, 但论辈分差了两辈, 又觉得应当对萧常瑞认真负责,是以教习的时候格外严格。   他抬脚踢了萧常瑞的腿弯,厉声道“绷直了!走还没学会就想学会跑,哪个练功的不是从扎马步开始的, 你基本功不扎实, 还不好好练着!”   萧常瑞听闻,倒也没有怨言, 只觉得卫和晏说的对,咬了咬牙又继续撑住。   萧华予站在演武场前观望,虽然心疼也觉得卫和晏做的十分对,不怕他教的严,就怕他不严把常瑞教废了。   卫和晏转头看见萧华予站在不远处,耳尖染上些许粉色,他刚才凶巴巴的是不是让小公主看见了,他不是有意吓唬人的……   他怀着这样的忧思靠近了萧华予,干巴巴的开口“公主来了……”   萧华予点头,两个人在树荫下的圆桌旁坐定,嘉汝替二人斟上凉茶,看得不远处正扎马步的萧常瑞好生羡慕。   嘉汝警惕的看着卫和晏,眼底微不可见的有一丝敌意,她可没忘记上次这个鲁国公对公主动手动脚的。   “昨日公主放出的那个太监死在半路了。”卫和晏思索片刻,还是试探着开了口。有些东西还是坦诚的好,隐瞒将来会带来更大的隐患,原本这个小公主就对他有些误解。   “本宫知道。”萧华予漫不经心的饮了口茶,回他道。一早便有人来报,受财死在路上,一箭穿颅毙命,手段干脆落实。   卫和晏倒是被她的话惊得一愣,知道?   “本宫还知道是国公派人刺死的。”萧华予抬眸看了对面人惊诧的目光,又飞快敛下眸子。   “本宫虽然答应放他出去,却未保证他定然安全,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不长久本。宫心软下不了手,总是有人能替本宫下手,例如国公,不是吗?”   卫和晏反倒是笑了,从此事里他倒是觉得小公主心思缜密,一切行止皆有自己的考量,心软却又不失分寸。   与太后有许多的不同,小公主更柔善些,没了太后那股子毒辣劲儿。   卫和晏点头“恩,臣还生怕公主责怪臣自作主张,没想到公主如此通情达理,倒是出乎臣的意料。”   “出乎意料?本宫也万万没想到,在国公眼里,本宫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蛮横无脑之人。”   萧华予心情格外平静的反唇相讥,她听得出卫和晏是夸她,但她也没见过有人能夸人夸得如此欠揍。时间久了她尚且理解习惯,能不恼不怒,但总是不能忍就是了。   卫和晏噤了声,又低下头去喝着凉茶,心里恨不得抽自己脸,单夸一句公主真是通情达理不好吗?   萧华予捧着清热的金银花凉茶向演武场中间看去,萧常瑞咬着牙摇摇晃晃的扎马步,让她不禁有些感慨。   或许今日他尚且在宫内练功,第二日就不见得有什么样的经历,未来因波澜云翳一切都显得渺茫而不可知。   “嘉汝,去给陛下送杯茶去,天儿愈见热了,回头中了暑反倒不美。”萧华予到底是心疼亲弟,抬手嘱咐嘉汝。   嘉汝警惕的看了埋头的卫和晏,方才斟茶过去。卫和晏自是觉察嘉汝如有实质的刀眼,暗地猜想自己是又如何得罪了小公主身边儿的人。   思来想去也未与这宫女有什么接触,最后只得归咎于她是跟着她主子恨屋及乌了,抬眼却瞥见萧华予乌发上一点绿意。   萧华予目送嘉汝步伐缓缓,忽的,她头上遮下一片阴影来,又有些燥意,还带着皂角清新之气。   她看着靠近的卫和晏,脸一层一层的泛起红云,口齿也模糊起来“你……你离本宫这么近是要做……做什么?”手忍不住紧握了杯盏。   卫和晏神色不变,依旧严肃庄重,眼睛专注的望向萧华予的眼里,让她莫名起了些燥意,心也跟着跳起来。   卫和晏格外谨慎的捏了只叶子出来,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送在她面前“看,你头上落的。”   萧华予一愣,卫和晏跟着她愣起来,接下来有些手足无措,不安的不知道该放在哪儿。   他下意识就替她摘了叶子,没想那么多。“对不起。”卫和晏小声道了句。   萧华予抬头去看间或掉落一两枚叶子的树,清了清嗓子“没……没事。”   她有些暗恼,抠着衣袖,这人怎么回事。   嘉汝送了凉茶过去,转头就看见卫和晏又摸了她家公主的脑袋,她的怒火蹭的一下就冒了起来。   上次的事儿还没与他计较,这是占便宜又上瘾了?就算他是太皇太后信任的又如何,和旁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也是满肚子见色起意的花花肠子。   她家公主年纪小,耳根子软,正是容易受蛊惑的时候,她定要向琅嬛姑姑和崔嬷嬷还有杨嬷嬷告状。   嘉汝快步的走了回去,正巧萧华予自觉尴尬起身,欲要离去,二人便相携离去,临走时候,嘉汝暗地里瞪了卫和晏一眼,恨不得生吃了他。   萧华予脸上余温未散,自是觉不到,匆匆与她离去了。   卫和晏也似是未曾感觉,良久,只呆着看自己右手的掌心,里面放了一片半黄不绿的叶子,他将叶子贴近心口。   心脏一下又一下扑通扑通跳的剧烈,全然不受控制,似下一刻就破开皮肉飞了出来。   方才小公主脸颊粉红,比他见过的海棠花还要娇,他的脸上也漫上红晕,紧紧将叶子又贴在靠心口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嘉汝期期艾艾的,实在忍不住了方才开口,只是那话像是年里吃的灶糖一样,黏黏糊糊的粘在嗓子眼里吐不出“公主……”   “怎么了?”萧华予见她神色有异,转头问她,眼底有光彩像是夜里的星子一般夺目。   嘉汝动了动嘴,到底是咽下了要说的话,转了话锋“近日宁仪公主似是不大对劲儿,变着法儿的往外跑,她宫里头侍奉的宫人说每次都是满面红光的……”   嘉汝说的含蓄,直白些就是她出宫私会情郎去了。   萧容月好些日子没出现萧华予面前了,她却不能忘了这个人,当日她被推下马车的惊恐至今还能回忆的清清楚楚,午夜梦回时候冷汗津津。   萧容月不敢在萧华予面前晃荡,生怕萧华予旧账一番,她母亲就是个没权没势的先帝妃子,怎么护得住她。   “她母亲不管管?”萧华予蹙起眉头,近日宫里事多,她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自认有所忽略。   萧容月要是找到如意郎君,她不拦着,反倒要成全,只是她年纪小不说,现在父皇与皇祖母方才故去,她这急急忙忙的实在让人心寒。   “也是,太妃管不住萧容月,她性子跳脱,怎么是会轻易听劝的,她要听劝,改明儿我萧华予的名字倒着写。”   嘉汝听萧华予的话也觉得有理“那奴婢叫侍卫不放宁仪公主出去可好。”   萧华予随意的点头“这么办也行,本宫不想再过多理会她这些糟心事儿,莫不如多分出些精力去做些有用的。”   周相还是一副风轻云淡运筹帷幄的模样,只是书童惊诧的发现,相爷这些日子变了不少,往日里爱看些《三十六计》的兵法类,现下多看的是诗歌史书。他心中有疑惑,到底是没开口。   周相细心的将书夹了一页书签,小心翼翼的放回书架中,这些可都是宝贝的东西。   他忽的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公子呢?近日怎么总不见他。”   下人斟酌着答道“许是与那些才子一同参加诗会了也不定,公子文采斐然,素来得颂城的才子推崇。”   周相恨不得一砖头敲在睁眼说瞎话的下人头上,到底还是忍住,只是重重的叹了口。   这样的败类货色,当初甫一生下来怎么就不溺死在便桶里,还挂着个才子的名号,当真是有辱斯文。   “去叫言公子来,我有事嘱咐他。”对江遂言,他感情实在复杂,他明知将来他的下场大半是江遂言造就,却忍不得又赏识赞叹,实在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   江遂言从周相书房出来的时候,清清润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澜,周相嘱咐以后不要再为周齐央的枪手,大好男儿,当做出一番事业。   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周齐央不争气,压根儿就难以继承周相那老狐狸的衣钵,老狐狸对周齐央已失去耐心,而对他十分满意,又加之他似与周淳音有些暧昧,周相自然想要让他撑起周家门楣。   只是周相当真以为他全然不记得幼年过往了?他早慧,两岁时候就已记事,血海深仇,怎是说忘就忘的。   江遂言抬眼望了那天,湛蓝的像是水洗过一般,思绪翩飞,淳音啊,我不想让你陷入两难,可我终究是舍不下我的父母族人。   周相嘱咐完江遂言,像是了却什么心思一样瘫倒在椅上,掐着指头去算,他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照着书上走的,想来他已时日无多,只是又眷恋的看着这满墙书籍。   总要将书都读尽了,才不枉费这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   周相身份很迷,希望小天使们不要说:周相明知自己时日无多的结局还要按照书上走,这根本不符合逻辑……   因为他身份迷啊,迷啊~ 第四十二章   萧华予夜半惊醒, 焦急的喊了声嘉汝,嘉汝也跟着惊起来,迷迷糊糊的进来“公主, 怎么了?”   萧华予双眼无神, 骤然掀了被, 趿拉上绣鞋, 开始穿衣“皇祖母的药煎好了吗?我睡过头怎么不叫我?”   嘉汝看她似是魇着了,太皇太后早就去了, 方又急急唤了她一声。   萧华予这才惊醒过来,扯着衣服头发散乱的跌坐在床上“本宫糊涂了,糊涂了……”   “方才入夜,公主接着睡吧。”嘉汝端了盏温水来给她,又继续劝她歇下。   萧华予口里干渴, 将水饮尽,却是清醒起来了, 再无半点倦意。   “黄昏时分外头是下了场雨?”萧华予想起御花园种的那丛牡丹,开口询问,那牡丹是太皇太后亲自点名种的,挂了十二分的心在上头。   “正是下雨了, 雨来得急, 又去得快,没多一会儿就停住了。”嘉汝回她道。   萧华予继续开始穿衣起身,嘉汝不解“夜已深了,公主要去哪儿?奴婢传人摆驾。”   萧华予摆手, 只道“你莫惊扰了旁人, 粗粗替本宫绾个髻你我二人去便可,本宫梦见了皇祖母, 就想起御花园里的那丛牡丹,也不知折没折枝,花房照料的可尽心。”   “总是有人照料的,这夜已深了,公主何苦又跑一趟。”嘉汝劝她,夜里不好走路,方才下了雨,路上多少黏腻湿滑,更是不便。   “心里有记挂,怎么睡得着,本宫今夜不去看看了了心事,怕是再难入睡。”   嘉汝闻言,便知劝不得,只得点亮了灯,上前给她整理衣衫,又绾了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簪了一对银流苏莲花。   外头守夜的宫人见寝殿内灯火骤明,缓声问了句,嘉汝回她无碍,那两个宫人便又归到原本的地方去了。   御花园是个好地方,清幽精辟,风景秀丽,加之精工细琢的回廊游壁,争奇斗艳的名贵花草,除了是个闲逛赏景的好地方,也是个幽会的好去处。   无论哪朝哪代,上至妃嫔偷情,下至宫女侍卫私会,大部分都与这御花园脱不开关系,自然,除却这些腌臜的,也成就了不少郎才女貌的佳话。   宫内设宴,哪家的公子姑娘对眼了,去御花园亲切交谈一番,簪花吟诗,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倒成就一段佳话。   只是先帝与太皇太后方才大丧,谁也没有心思再去逛园子,御花园倒是因此沉寂下来。   嘉汝挑灯在前头走着,时不时提醒萧华予小心着脚下。   转过弯便遥遥见着了一从牡丹,已是六月末,大多残败下去,只留着青绿枝叶。   却只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又多了女儿家的娇笑声和男子的调笑,萧华予皱了皱眉头。   她终归不能放任不管,却又想着势单力薄,不可贸然开口,正往后退着一步,欲要去唤巡夜的侍卫。   嘉汝懂她意思,弓着腰向后退去,却不慎踩了湿滑的青苔,忍不住轻声喊了出来,萧华予捂她口到底是没有捂住,让声音泄了出来。   惊动了树后的一对男女,只见先出来的是一身墨绿锦衣的男子,瞧着有些身份,他衣衫有些散乱,宫灯的暖光照在他脸上,正是周齐央。   她身后的女子怯怯探出一个头,钗环散乱,云鬓微倾,半露香肩,见着萧华予的脸,急急又将头缩了回去,却足够萧华予认清她是谁。   她气的有些发颤,咬牙念出个名字“萧容月!你还要脸?”   她万万没想到,她拦着萧容月不许她出宫,她反倒把情郎招到宫里来了,周齐央没资格随意入宫,倒是萧容月可拿令牌放人进来。   萧容月四月时候方过了十三岁的生日,正是娉婷娇嫩的年纪,怎么能这般不知廉耻,还看上了周齐央这号人。   周齐央满不在意,嬉皮笑脸的扯了扯衣服道“长公主怎么生气了?莫不是见臣与您妹妹欢好,心中醋了?”   萧容月娇娇弱弱的唤了他一声周郎,目中含水,引得周齐央又摸了一把她白嫩的脸蛋。   萧华予怒斥“萧容月,你给本宫回来,不嫌丢人!父皇与皇祖母丧期未过,你就做出这等事情?”她要不是突然来御花园,怕是谁都不知道两个人做了这等下作之事。   萧容月扯着周齐央的衣服,泪花点点“那是皇姐你的父皇祖母,却不是妹妹的,他们都只疼你。”复又朝着周齐央娇声抱怨“周郎,你瞧瞧,皇姐平日里就是对我这么凶,你别喜欢她了。”   她就不明白了,这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萧华予,不就是长得好看些吗?性子又没她好。她早早就想了,既要是萧家的公主,又要是周家的媳妇,这样将来哪家赢了她都不吃亏。   周齐央反倒是不顾萧容月,依旧调笑着与萧华予道“臣方才有感而发作了句诗,公主给臣品鉴一番。   花心定有何人捻,晕晕如娇靥……”   萧华予脑袋像是炸开了,倒退了两步,!什么淫词艳曲,狗男女!   “臣方才想着,这诗若是用在长公主身上该怎么多么贴切恰当。”周齐央笑着靠近萧华予。   嘉汝惊恐的挡在萧华予身前怒喝“你要做什么?”   周齐央一笑,原本儒雅俊美的脸竟变得淫邪起来。   萧华予恐慌他“你胆敢放肆!本宫是长公主,你不怕治罪!”   “做都要做了,还怕什么?总归有我父亲在后头顶着,何况我就不信这等事你要宣扬出去。宫内侍卫巡逻还有半个时辰才来,咱们有的是时间。”周齐央搓了搓手。   萧容月冷眼看着,有些兴奋也有些不甘,但并未出言制止反倒是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自遇刺后,她便陷入深深的愧疚与惧怕之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尚存的愧疚与惧怕渐渐转变成了恨意。   她想着,若是那日萧华予死了该有多好,抑或是她变得不堪,自己就不用再惧怕了。   嘉汝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了周齐央的大腿,厉声道“公主,不要管奴婢,去叫御林军来。”   萧华予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决断,她要是现在不走,一会儿两个人怕是都要搭在这了,她扭头欲要向着御花园外跑去。   周齐央心上一急,抬手劈晕了抱着他不放了嘉汝,不能放萧华予出去,不然回头他偷鸡不成又蚀把米。   萧华予怎么也是个姑娘家,平日里又疏于锻炼,没跑两步就被周齐央扯着头发揪了回来,发髻散乱,头上的流苏坠子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齐央下手的狠,萧华予只觉得头发被勒得紧紧的,头皮扯得生疼,想起此刻的境况,忍不住出了泪,大声呼喊着救命。   周齐央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让他在宫内做出这般举动,他当真以为周相就能一手遮天了?只是可恨现在她孤身一人,势单力薄。   周齐央本也是散漫惯了,小跑几步就已是气喘吁吁,他扯着萧华予的头发将她往回拖,乌黑浓密如海藻的发丝在他手上缠了几圈。   他捂着萧华予的嘴狠厉一笑“你跑啊,跑啊!我看还有谁能过来救你。”   萧华予不甘心的瞪他一眼,狠狠咬了她捂着自己的手,周齐央惨叫一声,顺手给了她一巴掌。   “我看你能耐的!”说着就发狠的拽着她的手腕,开始欲要撕扯她的衣裳。   萧华予哪里甘心让他得逞,一边挣扎着,一遍大声呼救,她现在已是顾不得什么被人发现自己狼狈的羞愤了,只想着能够逃脱魔爪就好。   周齐央是个娇弱的公子哥儿,萧华予一时发狠倒是没能让他即刻就得了手,只是衣裳已经散乱的不成样子,几颗珍珠扣子也都崩开了,露出颈部与肩头小片裸露的肌肤。   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细腻优美,周齐央红了眼睛,咽了咽口水,下手更狠起来。   萧华予被他攥的腕子红了一片,脸上有一片红肿的手印,发丝也散着,眼中泪意盈盈,看着好不让人心生怜爱。   萧容月见周齐央迟迟未能得手,心中暗骂了声废物,整理好衣裳,上前搭手,捂住了萧华予的嘴。   三个人正纠缠间,周齐央却猛然被人一脚踹翻在地,疼的他哎呦哎呦的直叫唤。萧容月也随着一起跌在地上。   萧华予被揽入一个宽厚的怀里,清新的皂角香球萦绕在呼吸间。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揪着来人的衣襟将头埋在他怀里。   只要是个人来救她,不让她落在周齐央手里,都好。   卫和晏手有些发抖,眼底涌现出丝丝的猩红,将人揽在怀里,好在宽广的衣袖能大半遮盖住小公主的身子。   小公主娇娇小小的一个,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方才到他胸口的乌黑发顶,现在乱蓬蓬的披散着,他能感觉到小公主在他怀里不住的抽气颤抖。   萧华予每抖一下,都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抽痛一分。   “对不起,对不起,没保护好你。”卫和晏红了眼眶,小心翼翼的去吻了吻她的发顶,满都是心疼,疼的他心都跟着颤了。   若不是守在她跟前儿的影子说人突然不见了,他想着大约会去御湖那处,正巧经过这儿,也许他现在都不会发现。   多少人当做宝贝一样护着的,竟受如此轻贱。   “关起来。”他冷声吩咐,平日里听着沙哑勾人的声音,透出了万分冷意。   便有人闪身上前,将周齐央捂了嘴拖走,只剩下萧容月一人恐惧的看着卫和晏。   她认得这个男人,当日就是他救走了萧华予。若不是他,萧华予早就该死了,但是又忍不住害怕,捂着嘴缩后了几步距离。   卫和晏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她却身子忍不住轻颤起来,便有人拖着她一同走了,中途连声都不敢吭一下。   萧华予下意思贴近了卫和晏,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要说:   甜吗?请大声告诉我甜!下章更甜!亲亲抱抱举高高!   周齐央:我告诉你,我爹可厉害了!他离皇位就差这么一点点距离!(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宇宙大的距离)   其实一开始设计周齐央这个人的时候,是一个野心勃勃狠毒狡诈,爱美人更爱权势的人,多完美的反派角色啊,可惜我写的他开口崩,变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算了,一直蠢下去吧。 第四十三章   她似曾在何处听过这样的心跳, 一下有一些,十分有力,让她心安, 能让她肆无忌惮的流泪。   卫和晏横抱着人在怀里, 刚好宽广的袖袍能将人盖着七七八八, 他没有从昭宁宫的正门大摇大摆回去, 反倒是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将人偷偷送回了寝殿。她怀里的人还是像前几个月一样, 甚至比前几个月还要轻一些。   寝殿的烛火还是像离开时候一样,亮的透彻。   床上的帐子依旧是放下的,卫和晏将人放在床上,欲起身时候却被揪住了衣襟,他迫不得已弯下腰去看她, 两个人贴的有些近,卫和晏的头发轻轻扫过了萧华予的脸颊。   他低头只见萧华予抽噎着, 无意识的扯着自己不让离去,骨节处都泛了白色,看着十分难受,连呼吸都不顺畅。   “谢……谢谢。”萧华予嗫喏片刻, 还是抽噎着小声开口, 手上依旧扯着他的衣襟,像是从此处能寻求到安全感。   卫和晏低头看去的时候,只见萧华予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痕,眼里有水光, 看着羸弱不堪, 与往日那纹丝不乱的形象相去甚远,只让人觉得心疼。   他微微抬了抬手, 想去给她擦去眼角的泪痕,却还是忍住了。男女授受不亲,况且她是朋友的妹妹,就算自己有什么心思,也不能耽误了人家一生。   “以后半夜莫要单独出去了,多带些人。”他沉声道,目色深沉的嘱咐,眼底像是压抑了什么涌动的情绪,克制又隐忍,生生翻涌下去。   萧华予一愣,啪的一声拍开了卫和晏的手,有些气鼓鼓的,但是力气不大,反倒是像只小猫一样软绵绵的。   她想着愈来愈后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都这样了,你还说我。”   卫和晏登时变得手忙脚乱,伸手去给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我错了,错了,别哭,要不你打我也行。”   他拿着萧华予的手作势要捶自己的胸口,小公主的手细细软软的,又有些凉,想来是方才受惊了,他能全包在掌心里。   萧华予不管不顾的依旧哭着,又重新抓上了他的衣襟,将头埋进他怀里,又湿了他的衣襟。   人在脆弱时候总是下意识想要找个倚靠,在萧华予潜意识里,卫和晏总是十分能倚靠。   卫和晏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身体僵硬的安抚她,小公主的身子软软绵绵的,还有些清香,和男人十分不一样,让他动都不敢动。   泪水也像是能烫化了他的心,又酸又涩,像是泡在温水里。   萧华予哭着哭着呼吸就逐渐平稳下去,抽抽搭搭的睡着了,只是脸哭得还是像只小花猫。   卫和晏垂眸看她有些时候,深深的叹了口气,小公主日里挺坚强的,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轻轻掰开萧华予的手,将她头枕在软枕上。   见她脸上还有泪痕,他洗了个温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脸,特地放轻了动作,脸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又替她盖上一旁的薄被,给她拨了拨散在面上的发丝,轻声喃喃道“睡吧,睡一觉就全好了。”   他替她又将帐子压好,剪暗了灯火,见她睡得沉了,方才悄悄沿着原来的路径离去。   周齐央被拖去地牢里关着,萧容月在他隔壁的房间,地牢里阴暗潮湿,是不是还有硕大的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大摇大摆穿梭。   萧容月抱着膝窝在角落里,失声大喊,她十分惧怕这些丑陋的东西,何况那老鼠不怕人,见了她还是吱吱的叫着。   周齐央也没好到哪里去,窝在墙角哭爹喊娘,半分平日里的气度都没有,任谁也看不出这是颂城鼎鼎有名的周家公子。   周相抱着书,点灯熬油废寝忘食,他从夹层里翻出那本书,轻轻叹气,这样也好,世上少了个祸害。   第二日颂城里多了传闻,周相的公子昨夜去逛勾栏,喝多了,与另一人为了一妓子大打出手,最后让人敲破了头,第二日一早被人抬回丞相府的。   最后从宫里叫了太医过去,说是傻了,再也记不得事和人,痴痴傻傻的只知道吃喝睡,连便溺都失禁了。   周相翻着他衣服下面的青紫,哪里是让人敲破了头,分明是让人打的便溺失禁,最后灌了药这才疯的。   他也只能认下,第二日去朝堂上请罪,说自己教子无方。   进勾栏瓦肆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让人打破了头更是窝囊,他哪里还能去寻仇。   不说进的勾栏,难道如实说出他是昨夜进宫调戏公主,然后被人发现了暴打一顿?那就不仅仅是请罪能解决的事了。   只是颂城百姓无不惋惜,原本周相的公子多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   那文采斐然,作出的诗辞藻华丽,长得又十分俊逸,没想到竟是这般轻浮好色之人,还去勾栏那等龌龊的地方。   卫和晏总是不能如实将此事宣之于众,虽然此事对周相来说必然难缠,但影响最为深远的还是萧华予,姑娘家的名声多么宝贵,总是不能为了这么个人渣白白坏了名声。   虽说周齐央未能得手,但市井流言不可不防,有时候传着传着就变了味,世人又多对女子苛刻些,就是公主也一样,对萧华予到底是百害无一利。   这事萧华予也严严实实的瞒着萧常瑞。少年人总是有些血性,他若是一个冲动做出了什么事,到底不好。   只是萧华予到底又欠了卫和晏,原本救命的恩情都没能偿还。她感激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忧,将来是否此事会成为把柄。   只是她又莫名的相信,卫和晏确是个磊落的人,这相信来的十分没有由来,却又扎扎实实的立在她心里去不掉。   她没打算再纵容萧容月,她的善良是为了问心无愧,将来有一日想起此事的时候不会感到后悔与良心不安,却不是为了助纣为虐。   上次她轻轻放过萧容月,一是因为刺杀大部分都是冲着她来的,若是连累了萧容月,她反倒有些不安,二是因她从来没有对萧容月能与她生死与共有信心。   这次萧容月是坏到了根儿,想要毁了她,她若是再能忍耐,想必就可以飞升成佛了。   宫里的用度都掐在她手上,不说旁的,让萧容月过得拮据一些还是轻而易举。   萧容月性子骄纵,喜爱奢华,又爱攀比,每月除却宫内份例拨下的脂粉首饰与衣裙,她还要花上大笔的数量在脂粉衣裙上。   什么新潮置办什么,不求最好,但求最贵。一但让她节衣缩食,怕是能逼疯她。   原本嫡出公主每月八百两,庶出公主四百两,这一下子就给她删去了个零,直接降成四十两,原本的吃穿也相应减半。倒是没人置喙此事,毕竟又没触碰他们的利益,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得罪长公主。   虽说四十两在宫外算是一笔不少的钱,足够平常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但是宫内不比宫外,除却自己要贴补自己,还要打赏宫人,笼络人心,宫里缺了钱,分明就是寸步难行。   萧容月她母妃拈酸吃醋有一套本事,但家世不显,又没什么敛财的本事,自己过得尚且紧巴巴,哪里还有钱给萧容月用。   转头出了孝期,萧容月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婚事也捏在萧华予手里,指一份看似荣光,实际糟心的婚事也轻而易举,能让萧容月难堪又难受一辈子。   萧容月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日进了地牢之后出来先是呆愣了几天,继而闹去的萧华予那里。她吵吵嚷嚷的闹在宫殿外头,引得宫人驻足观望,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萧华予嫌她实在闹人,就招手叫人放她进来。   “皇姐好生安逸啊,到底与妹妹不是同母所生,不顾妹妹的死活。”萧容月一身青白衣裙,怒气冲冲的坐在萧华予面前开口质问。   萧华予瞥她一眼,不肯屈尊开口,若是昨晚她因同父所出的缘故,尚且能劝谏她莫要给皇家丢了颜面,洁身自好,现在已是不想去与她多费口舌,原本好好的公主,偏生自甘堕落,自降身价。   她现在来闹事的模样像极了她母妃当年闹去皇祖母宫里的模样,是为了什么来着,萧华予偏头像了片刻,方才记起来,不过是一件不打紧的螺子黛,父皇赏给了德妃与贤妃,还有玉妃,偏生就没给她母妃。   “皇姐好生厉害,妹妹说话都不愿意听吗?还是要妹妹宣扬出去,你身为父皇嫡女,嫌弃庶出的皇妹,不但不亲恭友爱,反倒不理不睬。”萧容月见萧华予依旧不屑一顾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出言威胁。   “那你去说,本宫定然要将这罪名坐实了才好,转明儿就将你月例银子再去个零。”萧华予满不在乎,萧容月她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小人自是最好对付。   二人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不提起前几日御花园夜里的事,周齐央已经傻了,萧容月自是不想再嫁过去,萧华予不愿意提起那事,总觉得作呕。   萧容月咬了咬牙,只撂下一句“你等着!”就转身要离去,临走却阴恻恻一笑“我倒是瞧着皇姐魅力不小,就连那庄肃正直的鲁国公也拜倒于裙下呢。”   萧华予一惊,抬头却只见了一道青色的衣角。   萧常瑞在演武场练武时候,卫和晏依旧盯得十分紧,萧华予想去探望萧常瑞,但又对见卫和晏心里有些抵触,见了又十分尴尬,是以去不去还十分两难。   嘉汝对卫和晏的敌意稍有减轻,他怎么说也是救了公主两命的人,若是公主落入周齐央那样人渣的手,怎么对得起太皇太后的嘱托。   作者有话要说:   QAQ,不好意思,今晚返校,来晚了…… 第四十四章   “姑娘, 您瞧瞧这件可好。”连翘从柜中取出一件水红色襦裙,笑着与坐在铜镜前的周淳音道。   周淳音将珍珠步摇簪在发上,抿了抿唇, 眉间蹙起, 软绵绵的拖着长音“换了吧, 陛下与太皇太后丧期未足一年, 这颜色有些艳丽了。”   连翘一愣,又从柜中取出另一件水蓝色的“这件可好?”   周淳音微微迟疑, 方才点了头。   连翘伺候周淳音穿戴好,赞了句“姑娘真是好看,怨不得言公子如此爱慕姑娘呢。转过明年,想是言公子就成了咱家姑爷了。”   周淳音有些红了脸,抠着梳妆台“瞎说什么……遂言哥哥……”   未等说完, 只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高亢的叫喊声“妹妹!妹妹!”   连翘眉头一皱,有些不喜, 这大公子自疯癫了后就时时黏糊着姑娘,原本是个好色之徒,府内除了想要攀高枝儿的那些小蹄子哪个不避讳着。   他还算惧怕姑娘,不敢轻易动她身边儿的人, 纵容如此, 也让连翘对他心生厌恶,更是不乐意他来姑娘身边。   她却不敢拦着他,人家怎么着也是丞相府的大公子,是姑娘的异母兄长, 她个小丫鬟怎么敢拦?   只见周齐央手里捏了一把方开的菊花, 一身白杭绸的衣袍,沾染了些泥土, 脸也被污渍和汗水抹的花了,头发散乱。   “妹妹,妹妹,你看,哥哥给你摘的花儿!”周齐央笑容满面的跑来了周淳音身前,手里的花梗因用力过大而捏出了绿色的汁水,眼神却淳真清澈的像个孩子。   周淳音笑着接过那束花,甜甜道,脸颊多了一对梨涡,像是含了蜜“谢谢哥哥!”周齐央见她喜欢,笑得愈发欢快,更像是个傻子了。   原本十岁之前,二人就是如此相处的,兄妹之间关系亲切得不得了,恨不得整日黏在一起,周齐央事事都挡在周淳音前面。   只是十岁之后,都懂事了,又有府里的嘴碎婆子四处念叨二人间嫡庶有别,加之周相只偏疼周淳音而漠视周齐央,周齐央逐渐变得自卑起来,也不与周淳音接触了,久而久之更是开始惧怕她。   现下的周齐央,成了七八岁的孩子,记忆还停留在七八岁时候,自然把妹妹当做宝贝一样。   周淳音知道她的哥哥原本是个好人,只是这些年变得混账起来,如今他虽然傻了,但又变得心思单纯起来,又与她亲近,她就是再狠的心都没法拒绝。   连翘有些厌恶的看着周齐央,也就姑娘心善,愿意理会这痴傻疯癫的大公子。   “给姑娘请安。”外头进来个身着棕黄色夹袄与靛蓝色马面裙的嬷嬷,急急与周淳音行了个礼。   周淳音记得这是外府的管事嬷嬷,素来稳重,既露出如此慌张神色,想来是有不得了之事,她招手让嬷嬷过来耳语。   管事嬷嬷又急跨几步,上前皱着眉小声说了几句。   “当真?”周淳音有些惊诧,杏眼瞪得圆圆的。   “真真儿的,老奴怕她在府外败坏相府名声,将那女人现在安置在外堂里,等姑娘去见一面。”管事嬷嬷依旧眉头紧锁。   “妹妹去哪儿?”周齐央见周淳音与嬷嬷和连翘出去,急急的追问。   周淳音方才想起这当事人还在这儿,但她哥哥现今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带他去也无济于事,当即安抚道“哥哥在这儿吃些点心,妹妹要去见个人,不久就回来。”   周齐央讷讷的点头“那我坐在这儿不动,妹妹早些回来。”   周淳音去外堂见了那女子,生的好相貌,也是,若不是好相貌,她哥哥怎么瞧得上,目若秋水步步生莲,只是小腹微微有些凸起。   她一件周淳音便落泪拜道“求姑娘可怜莲香。”   “我当不起姑娘一拜,姑娘请起吧。”周淳音不理会她,径直去了上座,袖下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握起,微微紧张。   底下嬷嬷在二人之间扯上一道屏风。   莲香是春香楼的头牌,被她哥哥包下了两年,如今有孕了,这才捧着肚子找来。   周淳音没遇见过这等的人,却知道冷着脸不能太过客气就是对了。   却见那头莲香凄凄惨惨的哭着,语气都变得哽咽“姑娘,奴家当年被父母卖入春香楼,幸得公子怜惜,奴家心生感激,如今奴家有了公子的骨肉,不求有名分,只求姑娘让奴家生下这个孩子,给公子留个后。”   周淳音面上有些松动,她哥哥现在模样,兴许好不了,这辈子兴许也不能有孩子,若是这孩子当真是哥哥的,留下也……   管事嬷嬷见周淳音面色,隐隐担忧,姑娘耳根子软,又十分容易轻易信人,只怕这小蹄子的心思要得逞。   那些地方出来的人,哪个是干净的,无论是身子还是心思,句句都要提防。   她怕是见着如今公子神志不清不能有后,想要捞个名头,若是平常,周家定然不许这般出身的女子入府,现今就不定了。何况,这孩子是不是公子的还不一定,万一是想要碰瓷的……   管事嬷嬷轻轻碰了碰周淳音的肩,小声提醒“姑娘……”   周淳音开口吩咐“将这姑娘带下去好生安置,若是证实这孩子的确是周家的,自然是要给你个公道。”   嬷嬷心里暗叹口气,照她来看,直接一记堕胎药下去,再送回去就了事了,既不会多生事端,又不会败坏名声。   “姑娘,宫里方才传信来,今日七夕,召姑娘与言公子入宫赏花。”管家拿了两张帖子来,恭敬递与周淳音。   八月七夕节,依照原本的惯例,宫内是要举办宴会,凡三品以上官员家中未婚女子参加,但正逢庆帝与太皇太后丧期未满一年,不宜举办宴席,只小小办个赏花宴。   宫内与宫外不可无有往来,毕竟瞬息万变的事态总是要从宫外传到宫内。   周淳音微微点头“今日朴素些就好,国丧期间,总不能老人话柄。况且……”   她说着红了脸,连翘却是知道,姑娘与言公子本就是一对,七夕也是个凑亲的日子,不好花枝招展的抢了旁的姑娘风头。   萧华予久久未见过周淳音,她从天亮时候盼到天黑,方才见相府的马车第一个入了宫门,周淳音直直就去了昭宁宫见她。   “给长公主请安。”周淳音眉眼间有些激动和喜意,朝萧华予遥遥一拜。   “何必多礼,快请起。”萧华予亲自扶她落座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座位。   周淳音微微有些感慨,眼睛有些湿濡“未见着公主之前,总是有许多话想说,可真正见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一辈子长着呢,总有话能说完。”萧华予拍拍她的手,也有些泪意却强忍回去,她与周淳音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立场。   周淳音摇头“不,我怕我过不完这一辈子,也没法与你讲完一辈子的话。”   “说什么丧气话,我前些日子刚得了一盒胭脂,我瞧着还好,你带回去用用。”萧华予转移话题道。   周淳音也不客气,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点头痛快应下,一笑脸颊就出两个梨涡,格外的甜。   没多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来了人,两人便不能再继续说话,依旧做出一副不爱搭理对方的模样,一句话也不说,即便开口,也是夹枪带刺的。   她们在旁人眼里当是这副模样,也必须是这副模样。   七夕的赏花宴设在御花园的菊园里,初秋菊花开得正好,但却没有人敢有多大的欢愉,身上衣服颜色也多是素雅。   没人将心思放在赏花上,陛下与太皇太后丧期不足一年,他们怎么敢有些欢愉,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吃了些巧果便散了。   周淳音深深看了站在宫上的萧华予,眼底一热又钻回了马车。   “阿音怎么了?”江遂言依旧笑得温和的握了周淳音的手引她坐在身旁,“阿音手有些凉呢。”   江遂言一身宽大的霜色外袍,唇薄且淡,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又温和的看着周淳音,像是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没事。”周淳音冲他虚弱的笑了笑,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江遂言伸出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替她拨开了她眼前的碎发,声音朗朗,如夏日山风,玉碎冰清“阿音若是有事要与我说,遂言总是站在你这处的。”   周淳音心底一热,扑进他怀里,无声的流泪,沾湿他的衣襟,烫的他胸口开始发热。   江遂言眸色深深的看着她乌黑说发顶,淳音总是什么都要瞒着他呢,真想把她藏起来,让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想……   就算有一天遂言利用了淳音,淳音也会原谅吧,毕竟淳音那么爱着遂言是不是。江遂言想着,用浅色的唇蜻蜓点水在周淳音发上落下一吻。   周相正站在府前的灯下等着他们,江遂言将睡着的周淳音抱下了马车。   周相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平缓“去吧,送她回去。”   江遂言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周相看着江遂言挺拔的像是松竹一般的背影,在月下似是能带起魏晋风流,微微沉吟,世间安得两全法。   作者有话要说:   阴暗病娇渣男才子×娇软可爱善良仙女   emmmm,不知道你们吃不吃江遂言和周淳音这对~   故事是这样的,我由于看别的大大的书太过入迷,导致把自己的书挤到了书架最后面,找不到了,最后想去通过搜索来找到自己的书   emmmm……   我书名叫什么来着?我笔名叫什么来着? 第四十五章   “太医, 本宫想取些药。”萧容月面色有些难看,犹犹豫豫的说出话来,少了几分平日的趾高气扬。   “公主是哪儿不舒坦?老臣诊脉后再对症下药才好。”陈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缓缓开口, 温声细语, 十分的慈祥, 全然不因萧容月处境艰难而有丁点儿的瞧不起。   这也是萧容月愿意偷偷前来找他的原因。   “本宫近日睡得差, 想取些红花泡泡脚,疏通气血, 陈太医可方便取些?”萧容月忐忑道。   陈太医是一个有医德的太医,又治病救人多年,自然不会轻易给她开药,只是劝诫道   “红花虽有通经活血的功效,但到底是药, 不可乱用,睡眠不好有多种原因, 还是由老臣来替公主诊脉再开药好些。”说着便要请萧容月坐下,替她诊脉。   萧容月将手缩了回去,支支吾吾的不肯伸出手,一旁晾晒草药的小药童有些疑惑的瞧着, 到底是没开口, 依旧去做着自己手里的事。   最后萧容月只拿了安神的药丸回去。   陈太医困惑的翻了页医书念叨“自打陈太妃诊出有孕之后,太医院里的红花就妥当收拾起来了,生怕再无意冲撞她,这宁仪公主要取红花, 怎么也要问太医令去要。”   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那小药童听了, 当即思量到什么,扔了手里的药材就偷偷溜去昭宁宫,与守门的太监小声耳语一番,便被引着去了内殿见萧华予,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尽了。   萧华予本是听萧容月要红花一事没什么反应,只是经小药童一提点,又想起萧容月早早与周齐央有了首尾,未免有些想法。   “去传李太医来,就说本宫近日睡得不踏实,叫他来诊脉。”萧华予拧眉吩咐下去。   此事不能去吩咐陈太医,陈太医性子素来正直,未免露出马脚,那滑不留手的李太医才是最好人选。   小药童又沿路偷偷返回了太医院,正巧杨升也奉命来请李太医前去,一派笑容和煦的模样。   太医院的人都认得他,自然都上前去奉承,就是不得了他好感也不能得罪他,谁人不知长公主跟前儿的杨升是个笑面虎,旁的不在行,背地里下绊子却有一套。   李太医被传去给长公主诊脉,倒是让他觉得受宠若惊,往日里都是陈太医去的。   “长公主想着就是个小毛病,陈太医上了年纪,来回走动不方便,这才叫杂家来请李太医。陈太医放心就是,您老人家还是长公主心里头太医院的第一人。”   杨升见陈太医一脸忐忑,笑意盈盈的解释,这才打消了陈太医心里的不安。   一个时辰后,李太医从昭宁宫出来时候,还是满面恍惚,却只能依照吩咐去办事。   心里又觉得十分不安,这等丑事,若是被证实了,长公主会不会当即就要了他的命,他这年纪轻轻的,荣华富贵没享受过还不想死。   天渐渐凉起来,陈太妃的肚子也开始像吹了气一样的胀大,比旁的同月孕妇还要大,太医说是一胎双生,方才大些。   陈太妃既是高兴又是担忧,若是双生子,想来生男孩儿的概率要大些,又担心自古双生难产的几率都要大些,她能不能熬过去也不一定。   周淳音从妓院的妈妈那儿证实,莲生肚子的孩子的确就是她大哥的,周相的发妻早年就去了,他府上又无一妾室能拿这大主意,周淳音去请示周相。   周相素来对周齐央也不在意,只淡淡吩咐要周淳音看着拿主意就是,他不干涉。   周淳音性子软,又十分纯善好拿捏,那莲生一哭,她心都要跟着化了,只做主将莲生开了脸放在周齐央房里做个姨娘,到底算是有个名分。   那莲生自是感恩戴德,将周淳音当做亲祖宗一般的供着,说尽了好话,加上他溜须拍马察言观色十分在行,久而久之倒是让周淳音觉得是个可怜女子,也并非不堪。   只是莲虽得周淳音欢心,却生惹了江遂言不喜,他十分厌憎莲生挨在周淳音身边儿,时时都要跟着,少不得又给她下绊子。   “陈太妃近日身子可好?用饭可好?”萧华予难得得了空闲去看陈太妃。   已经是十月份,陈太妃有孕将近九个月,双生的孩子多是早产,预计着再有半个多月就该生了。   想起几天前萧容月去太医院寻红花一事,若不是她自己用,便是给陈太妃用,虽不知她与陈太妃有什么冤仇,但提防些总是好的。   皇室子嗣不丰,多一个算一个,都顶顶金贵,万分闪失都不能有,萧华予对陈太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十分期待。   “多谢长公主,愚近日除却身子有些笨重行动不便,旁的都还好,孩子十分乖巧贴心,也不多闹。”陈太妃随着萧华予坐下,温声缓缓开口。   手掐着腰,有些疲惫,因水肿四肢有些变形,脸也丰腴了不少,气色还算红润。   “太妃身子康健就好,本宫还巴望着太妃生对皇子,将来长大了成为贤王辅佐常瑞。”萧华予笑着道。   陈太妃有些激动,自古双生若是生下一对皇子,是十分不吉利的,其中有一个定然是要赐死的,也为了皇室安宁,想来长公主的意思是若生了一对皇子也可都留下。   她惊喜的谢道“那愚就先谢过长公主了。”   “自古赐死双生子不过都是为了将来继承大统时候不出意外,可他们也不与常瑞争那皇位,自然都留下也无妨,太妃何必言谢。”萧华予扶她起身。   李太医兜兜转转月余,方才将萧容月的身体状况搞得一清二楚,他忐忑不安,日夜难眠,始终不敢去回禀。   最后杨升亲自去太医院请他给长公主复查身体,他这才下了决心,一咬牙一跺脚跟着走了,将事情如实说出来。   萧华予一听,登时气的摔了一个茶盏“不要脸!萧容月她还要脸吗?”   “皇阿姐怎么了?”萧常瑞从殿外进来的时候就见他素来还算淡定的皇姐扔了一个茶盏,脸都气的通红。   萧华予定了定心神,吩咐李太医出去“这件事未出结果之前,太医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臣自然晓得。”李太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恭敬的退了出去。   萧常瑞跟着卫和晏几个月的风吹日晒,皮肤黑了些,不似往日的苍白,有了些血色,长高了不少,也壮实许多。只是有些变化,萧华予说不出好还是不好,萧常瑞变得逐渐像个皇帝,而不是个孩子。   眼睛里黑的见不到底,能够隐藏住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也渐渐有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严。   “发生什么事了?”他落座后又开口问了句。   “你听听也好,也长长教训,只是别放心里头,你是皇帝,心里总要盛些大事。”萧华予不好不与他说,后宫里的事,有关乎他同父异母的皇姐,怎么也不能瞒着,可她也不想萧常瑞满心里都是这些鸡毛蒜皮。   萧常瑞侧耳过去,眼里有了些好奇,萧华予忍着羞涩尽数与他说了,两个人脸都红了起来。   到底都是年纪小,只装装模样,真正遇了这等事还是觉得臊得慌。   “皇阿姐欲意怎么办?往日不常见这位皇姐,倒是不知她有如此的能耐。”萧常殷眼底更添几分冷意,他与萧华予自幼都是养在太皇太后跟前儿,情意深重,萧容月敢在孝期做出此等事情,不说萧华予忍不了,萧常瑞更忍不了。   “原本想过两年将她嫁去黎州军户那儿,也算全了最后一分情义,让她下半生不必青灯古佛,可如今倒不这么想了,周齐央那儿似还缺位正妻。”萧华予原本只以为萧容月与周齐央未行至最后一步,还想替她寻门糟心的亲事,眼下却是不必了。   “我听说周齐央方才接了个妾入府,因怀有身孕,正巧与萧容月凑一对,我也顾不上萧容月让皇家没脸了,总归带着周相一起没脸,外头定然想是他儿子先勾引公主的,毕竟他儿子勾引的女人没百个也有八十,萧容月年纪小,被引诱也不是怪事。”   周齐央名声已经糟透了,加之又周府替他迎了个有孕的青楼妓子回去,他那些粉头都七七八八涌出来要名分,周府近日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让人看足了笑话,底下都议论开了。   皇家要脸,却不是这么个要法,干脆扔了萧容月出去永绝后患。   “皇阿姐做主就可,这事操持好了,咱们倒是还能成苦主。”萧常瑞眼眸漆黑,蓦然一笑。   萧华予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往常没这些心思的,怎么就忽然学的机灵起来了?”   “都是师父教得好。”萧常瑞咧嘴,冲她卖乖一笑。   “哪个师父?”萧华予笑意淡了淡。   “教功夫的卫师父,鲁国公啊!”萧常瑞不觉,只依旧实话实说。   萧华予笑意彻底敛了下去,轻声喃喃“他竟是还会教你这些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对不起,放在存稿箱里忘记发表了,今天发烧有点烧坏脑子了,要不是摸上来恐怕今天就要断更了……   大家留评,我给大家发红包,真的对不起>人< 第四十六章   近日宫里都有一桩津津乐道之事, 宫人们私下里翻来覆去的闲谈末了只暗啐一声活该。   原是萧容月被嫁去了周相府里,出嫁那天正赶上陈太妃生产,宫里都忙着陈太妃去了, 也多顾不上萧容月。   她被一顶红轿从皇宫侧门抬去了丞相府, 沿路没有唢呐锣鼓, 只有百姓的指指点点。   没人愿意去和她沾上关系, 更何况她是因为婚前珠胎暗结实在不光彩,又赶上先帝与太皇太后孝期, 落得个不忠不孝的名头,御史恨不得唾沫星子喷死她,怎么又会让她风光大嫁。   出嫁之前她被除了玉碟,不算是皇家公主,只留了公主的名头, 御史们方才不甘心的停下口诛笔伐,转头又攻击去周相, 指责他教子无方。   周相就是再淡泊的一个人也羞得告假半月不早朝,他没那么厚的老脸可丢。   萧常瑞也因周齐央引诱皇室公主之事震怒,不顾周相托病,当朝将周相招来贬斥一顿, 又命他面壁三月, 大大损了他的脸面。   萧容月当初得知自己要嫁给周齐央怎么甘心,发了狠将肚子要撞去桌角,可这孩子命大,她倒是疼晕了去, 孩子半点事儿都没有。   最后只不甘不愿的嫁去了丞相府, 这还不算完,她去后第二日发现周齐央院子里有个身怀六甲的妾室, 当场怒了,将那妾室差点打到流产,又哭唧唧的要回宫里哭诉,却被长公主扔了出来,又指责她不孝不贤,将她贬为庶人。   “这没了公主身份却还是有公主脾气,听说周姑娘那般好性儿的人,都让她闹得头疼。”一浣衣局的青衣宫人端着一盆浆洗好的衣物幸灾乐祸。   身旁宫人抿嘴一笑“可不是,她走了,宫里也就消停许多了。”   萧容月性子娇蛮,也实在不得人心。   嫁去丞相府后更是搅的府里也沸反盈天,鸡犬不宁,周相上朝都没了几分精神。   只是先帝与太皇太后孝期,有公主做出此等有损颜面之事,皇室到底也是折了颜面,萧华予自觉是自己未教导好幼妹,自愿去列祖列宗灵位前请罪。   再说陈太妃,方才生了一对龙凤胎,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宫里好些年未有过这般祥瑞了,也带的民间对皇室风评好了起来,毕竟龙凤祥瑞生在皇室可不就是老天眷顾。   萧常瑞亲自在礼部给一对弟妹圈了名字,小皇子取名常应,排老九,实际皇家也就他与萧常瑞两兄弟了,小公主取名融阳,行十四。   一对龙凤胎生的玉雪可爱,占尽了宫内外姐姐的喜爱,稍稍冲淡了宫内接连丧事的衰败颓废。   白日时候大办抓阄阎,除了自家人,也请了命妇与近臣与高位大臣,足见对这两个孩子的重视。   萧容月大着肚子闹着要去,被周淳音想尽办法拦下了。她这个嫂子娶进来就是个祖宗,打不得骂不得。   因周淳音对这个嫂子费尽心思又头疼,江遂言看萧容月多了几分杀意,以致萧容月见他就怵得慌。   周淳音这次抓阄宴也会出席,萧华予与她难得说会儿话。   “我害了你。”萧华予看着有些消瘦的周淳音,有些愧疚。   周淳音笑得格外单纯,反倒宽慰她“你我二人私交是我们两个的事,却不影响你我二人立场相对。你又何必觉得愧疚,这只是你应当做的。换做我,自然也是要想尽方法让相府不安生。”   “话虽如此,我却还是心疼你,可我半分都不后悔。”萧华予不后悔将萧容月嫁去添堵,却愧疚于周淳音。   “成王败寇,各凭本事。哪一日若我父亲输了,我就去自刎,你莫要手下留情,也不要觉得愧疚,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愿意的。换作你,若是输了,定然与我选择一样。”周淳音心里难受,却依旧去宽慰她,言笑晏晏的满不在意,像是对自己的命运早有预料。   她父亲赢了,她是公主,萧华予会死,她父亲输了,她就去死。她不想做这个公主,却又迫不得已被拉入这场战争,最后要与挚友你死我活。   “我知道,我若有一日死了,你也不要愧疚,最好是忘了我。”萧华予拉着她的手,如是说道 ,她们两个早已做好准备,哪一日的死别   大概明知挚友会死,还要拼尽全力的去加速她的死亡,这世上只有萧华予一个人,也只有她一个人能明白其中苦水到底多少。   萧华予见两个弟妹觉得难过,又见周淳音后变得更加难过,连呼吸都有如刀割,雪下得十分大,就像好多年前皇兄去的那个晚上一样。   “长公主最近是躲着臣吗?”卫和晏眼睑微垂,投下一片阴影,声音低沉。   “没有。”萧华予心虚,回的飞快。   “那可否随臣去走一走?”卫和晏继续问她。   “不行!”她想都不想回道,她心里难受的紧,不想再应付卫和晏,嘉汝和杨升也不在她身边,她不安心。   “那不就是想躲着臣吗?”卫和晏握了握手,难得有些死缠烂打。   “……”   萧华予捏了捏眉心,鲁国公他怎么平常说话没这么聪明?   卫和晏手心里沁出了汗,伍邕这个法子到底有没有用?   “那走吧……”   卫和晏听她的话一愣,一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去哪?”   “国公不是说要请本宫走走吗?”萧华予眉头一皱,看着有些凶巴巴的。   “好,好……”卫和晏听她应下,还有些惊讶,耳根悄悄浮上一抹红色。   冬日里梅林的梅花开的好看,星星点点的红色开在暗褐色的劲瘦枝头,暗香浮动,凌霜傲雪别具风骨。   天昏昏沉沉的压下来,墨蓝色的让人心里也跟着压抑,似要在夜里下一场新雪,去重新掩盖旧雪。两人在雪上留下两道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的两串脚印。   萧华予心情不好没有开腔,她今日看新出生的弟妹,看他们眼神清澈,眉眼稚嫩,满都是新生命的干净和活力。可是有些人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卫和晏不知该说些什么,总是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对,会惹得萧华予生气。   他看着身旁开得正好的梅树,抬手比划了比划,这样是不是小了?显得小气;那这样是不是又大了些?不太好看。   萧华予听见轻微动静,回头就撞上一株梅树,卫和晏从树后面探出头,面上带些微不可见的忐忑。   “送……送你……”他有些磕巴,耳根子红透了。   萧华予一惊?这什么东西?卫和晏他怎么把半棵梅树都折下来了?   “你做什么?”她不接。   “臣……臣见着公主闷闷不乐的,觉得十分不好……”他憋了半天终于是憋出了这一句话,又将脸挡在梅树后面,遮住绯红的面色。   “然后你就砍了御花园半株红梅?”萧华予透过稀疏的枝丫,直视着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   卫和晏不说话,只将梅花又向前递了递,立体昳丽的五官与他的神色不大相符。   萧华予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在不欢喜的时候能有人愿意用这种笨拙是方法哄她,怎么都是一种贴心。   虽然卫和晏似是对皇位有觊觎,但行事尚且光明磊落,就是不大会说话,总归她防备惧怕,却不是真的心生讨厌。   她伸出纤白细嫩的手在那被他折下的半株红梅上折下一枝梅花,放在鼻下嗅了嗅,清透入骨上的冷香带着甜意撞进她心里,像是能化了她的心。   “国公若是让本宫抱着这么大的枝子回去,怕是满宫都要瞩目了,这枝就够了,回去定然插在花瓶里好生养着。”萧华予勾起一抹笑,若冬日初升暖阳,破云而出,灿烂又清艳。   卫和晏愣了愣,有些惊艳,却突然就跟着笑起来,将那剩下的梅花又插回雪地里,有些手足无措。   “公主喜欢就好……”他声音低低的又沙哑,像是敲在萧华予心上的低喃。   萧华予握紧了手里的梅花,定了定心神,鲁国公该不会是用美人计意图勾引她吧?她得忍住,不能受了引诱。   卫和晏见对面小公主笑,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暗暗摸了摸胸口,呼吸都有些不畅快。又贪婪的去描摹她的容颜,从眉眼到唇瓣。   若一开始他对小公主好,是因为她是先太子最疼爱的妹妹,是先太子托付给他照料的,那现在的心跳呢?也是因为先太子的嘱托吗?   他不受控制的会想起小公主,想她是不是难过,想她累不累,想要掏空心思的让她开心。他也许是病了,定然是一种治不好的怪病!   卫和晏跟在萧华予后面,两个人放慢脚步去走着。   天逐渐飘下来清雪,点点的洒在人间,沿路的宫灯开始点出橙黄色的光芒,他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恍惚,像是又步入了仙境,她也一定是天上的小仙女吧。   所以一想起她的名字,就会忍不住心里泛出酸甜。   他又捂上胸口,心又开始跳的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的大大怎么那么高贵冷艳?我怎么就像个沙雕?   啊!好烦!捂脸…… 第四十七章   萧常应脚腕上的银镯子坠着两只铃铛, 一蹬腿就叮当作响,咿咿呀呀的学着说话,一旁的萧融阳吮吸着白嫩嫩的手指睡得香甜, 丝毫未曾被影响。   陈太妃牵着萧常应的手, 萧常应露出牙床, 握住她的手指, 咯咯的笑出声。陈太妃看着他稚嫩的小脸,却笑不出来。   她想着登上九五之位的萧常瑞, 一身威仪,格外气派,她又想起驾崩的庆帝,本就是个十分软弱的人,却因那身龙袍变得威仪非凡。   她不是个太坏的人, 年轻时候轻狂无知,傻得单纯, 以为世上都是好人,欢欢喜喜的迎接宫内生活,后来走的高了,才知道权利是多么美妙的东西。   太皇太后是多么风光, 宫内无人敢不从, 就连皇帝都要敬她三分。   周相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如果她接了,或许就不是如现在这般蜗居在西宫,守着孩子过着苦巴巴的日子, 等到常应成年封王后随他出宫。   皇后娘娘已经死了那么多年, 早年的恩情她早就还了个干净,现在谁也不欠谁的, 她想要过得更好,是没有什么错的。   周相年纪已经大了,他唯一的儿子现在变成了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他总不能扶女儿称帝,早晚权利还是要回到萧家人身上的。   陈太妃神色变得坚定,握了握萧常应的手,下定决心,传信去给了周相。   若原本她未生产前只想着两个孩子平安的想法全然变了。   “公主,这梅花都枯萎多日了,奴婢叫人拿去扔了。”嘉汝在一旁看着杨嬷嬷给萧华予束发,眼光不经意看见铜镜旁的白瓷花瓶里插着一枝干枯的梅花。   萧华予下意识飞快的将那小小的白瓷瓶捞在手里,因身体晃动,头皮被稍稍扯疼了,却将痛呼憋了回去,怕杨嬷嬷再与她请罪。   “留着就是,本宫瞧这干枯的梅枝叶别有一番风趣。”她蓦然想起那日卫和晏砍了半株梅花给她。   嘉汝看着那梅枝有些不解的点点头,宫里这么多花儿,什么好看的没有,这梅枝也看着怪让人丧气的,好端端的怎么就看上了?   “长公主,周相来了。”杨升弓着腰进来,面容俊秀可亲,眼底却隐隐带着冷意。   萧华予将头上的玉兰步摇扶好,平静问句“他怎么来了?”   杨升近前与她细声密语几句,萧华予眼皮懒懒的抬了下“我去瞧瞧,说了萧容月与皇家已经没半分关系,怎么还找来了?”   周相难得舍弃了淡泊的仙人模样,眼底一片青黑,下巴上长出了青青白白的胡茬,面容有些憔悴,一件萧华予便泛起苦涩。   “长公主,请将宁仪公主请回宫住吧,老臣家里庙小,实在供不起这一尊大佛。还望殿下垂怜。”   萧华予见他过得不好,心里格外畅快,面上也带了笑意“周相怕是记错了,宫里哪有什么宁仪公主,只十四公主融阳还没封号。”   周相见萧华予明显不想认萧容月,便顺着话道“不是什么宁仪公主,是嫁给老臣愚子的萧容月,怎么也是先帝血脉,就是做了再过的事,臣不得欺辱,只盼着宫里将她送回宫里,给府上一个安宁。”   “萧容月与你家公子情投意合,郎情妾意早已暗结连理,本宫不好棒打鸳鸯,况且她已不是皇家公主,怎么还能回宫来住。”   萧华予面带笑意,十分畅快的整了整衣摆,只说萧容月没了公主封号,却不否认她是先帝血脉,不容欺辱之事。   不是她多护着萧容月,只是她一日尚且承认萧容月是她父皇所出,周相一日就要纵然萧容月在他府上作妖,不敢动她,生怕落了个欺辱皇室血脉的罪名。那周相就一日也不得安宁和痛快。   周相不痛快,萧华予和萧常瑞就畅快了。“周相不如说说萧容月到底做了什么让府上鸡犬不宁之事。”   周相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依旧不甘心道“原本不是什么大事,身为正妻打死发卖个贱妾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妾室方才生下臣的长孙,现在打死实在太过残忍……何况她又实在嫌弃相府生活清苦。”   萧华予稍稍一想便知道了,打死妾室,作天作地的要银钱挥霍,是个人家都供养不起,何况萧容月没有嫁妆,吃穿全靠相府。   周相想要造反,定然要花银子招兵买马,哪有钱花在萧容月身上。萧容月又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萧容月自幼被父皇惯坏了,还请周相多多担待,毕竟她已经嫁入周家。”萧华予的话像极了和稀泥。   最后周相还是气呼呼的甩袖而去,萧华予双睫垂下,招了杨升来“去跟着周相,看他与何人有接触。”   周相怎么会突然入宫求到她这儿,想来其中必然有猫腻,不得不防。   若是他此番入宫是搭着求情的幌子来见旁人,怕是还有几分可信。   不多时候,尚宫与司薄求见,原本就消瘦的尚宫些许日子未见,看着变得更瘦了些,已到了形销骨立地步,身后是与她恰好相反的丰腴司动作缓慢凝重。   “给长公主千岁请安。”   “平身。”   “启禀长公主,昨日司薄来报,近日宫中掖庭劳役宫人多有失踪,伊始只一人,奴婢本当作是有未清点清楚,,近日人数逐渐增多,守宫门侍卫却未曾见一人。奴婢方觉事情不简单,这才禀报尚宫。”司簿肃声禀报。   “都是掖庭的苦力宫人?有几人?年龄几何?都有什么特征?可与何人有接触?”萧华予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坐直了身子质问。   宫中有宫人失踪,却丝毫没有头绪,像是凭空消失,定然会引起人心惶惶。   “回长公主的话,共有十人,皆是妙龄宫女,十六七的年纪。至于接触何人,听掖庭的统领太监福祥说,她们几人都与宫中侍卫有些牵扯,看着样是呆够了宫里,要借机出宫,这多半也是逃出宫去了。   只是人数众多,远超旁年,往年能说是暴毙而亡,今年这么说却没有说服力,实在是易引起宫中人心思变。”   这手笔看着不像是周相能做出的,毕竟只是掖庭,影响不大。萧华予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一句话,忙追问道   “既然那掖庭领事太监已经发现她们与侍卫有首尾,怎么不上报?反倒纵容?况且这么多的人与侍卫关系密切又出在掖庭,反倒让人生疑。”   “这……”   司簿与尚宫面面相觑,倒是一时给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萧华予拧眉有些思量,掖庭是宫中最阴暗之处,既然能在那儿坐上领事的位置,自然也不是什么纯善无脑之人,发现宫女与侍卫私通却放任自流,怎么想都是件不大可能的事。   “将此事尽量瞒住,本宫有机会自然会亲自去查探一番。”萧华予只能吩咐将此事瞒住,无论这些宫人是去了哪儿,一但扩大影响必然会造成恐慌。   司簿与尚宫纷纷应下,叩首离去。   萧华予陷入微微的愁绪,往年皇祖母在的时候从未出过如此之事,皇祖母一去没多久,宫中就发生如此之事,不但是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说她治宫不严,也对前朝有些影响。   嘉汝机敏贴心,却不如杨升心狠心细,观察入微。   隔日,萧华予带着杨升与几个宫人,简单去探访一番,没有提前通知,倒是也没引起什么轰动,自然也无人接驾。   掖庭不如旁的地方,格外。阴森与死气沉沉,连宫人都没什么精神气交谈也少,都各自忙着手里的事。   拐角处的两个宫人年纪不大,眼底里尚且有些光彩和对未来的向往,搓着手里的衣服,手冻得像是萝卜一样。   期中一人呵了呵气,搓了搓手,又继续搓起衣裳“我昨日刚来,就看见领事的那个福祥公公,肉敦敦的,一说话身上的肉就一颤一颤,倒是挺和气的,脸上满都是笑意。”   另一人照着自己的翠色的衣裳擦了擦手,面容有些秀气“我还听说福祥公公信佛,吃素呢,你说他怎么还是那么胖,你见他弥勒佛一样的,我倒是觉得他眼里有些东西,我一点儿都看不懂。”   方才那宫女嗤笑一声“哼,翠花,你没读过几天书,眼睛倒是怪厉害的,别看错了。”   “我就瞎说的,你别当真。”原本那翠衣宫人又叹了口气,自知失言,不再开腔去说话。   “呦,长公主来了怎么不命人通传一声,奴才好做准备去迎接,这地方脏污,别脏了您的眼睛。要不是奴才要不是见过您玉颜,怕是就更要怠慢了”身后传来一阵声音,倒是十分喜气。   萧华予回头看去时候,只见一肉桩子像是滚过来一样,眼睛眯成一条缝,逢迎谄媚着,便知这是掖庭的领事太监福祥了。   “本宫听说掖庭近日出了些事,这才抽空前来瞧瞧,你不必多礼。”萧华予扫他一眼,只淡淡道了句。那翠衣的宫女看人倒是准,这福祥不是什么慈善人。   福祥不受控制的咽了咽口水,就差用袖子去抹下巴了。   长公主这一身皮肉看着白白嫩嫩的,想必这……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没有人订阅,我再摸上来给你们安利我的预收《奉予荣华》,点专栏鸭!最好收了我!   木宛童本是郡王嫡女,又娇又软又美艳,可惜她那个宠妾灭妻的爹不争气,一着不慎全家为奴,她被送去侯府做婢子……   小侯爷夏侯召的继母和继祖母一拍即合把她扔去给那个死病娇夏侯召做通房。   继母&继祖母:用你的美色迷惑他!!!捞钱!!!   夏侯召笑得阴恻恻掐上了小通房的脖子:选个死法   小通房哭唧唧:我想活着   夏侯召掐着她的脸格外激动:你哭起来真好看,我心都想挖给你……   小通房哭唧唧x2:我不想要你的心,我就想活着……   夏侯召:不行,你必须要!   病娇阴郁变态男主x真白莲娇媚女主   女主真娇真软真白莲! 第十八章   迎面的太监宫女不认得萧华予, 只笑着俯身与福祥问好,福祥满脸的和气,眼睛挤成一条缝, 像是方才见得阴霾全然错觉。   福祥拍了拍拂尘, 笑着道“你们这帮奴才, 快与长公主请安。”   萧华予见他全然是一副老好人模样, 处处得掖庭众人爱戴,眼睛微微不可见的眯了眯。   “福祥公公带本宫去瞧瞧失踪几人的房间, 可有什么异样。”   福祥面露难色,有些惶恐道“长公主,那奴才住的地方脏污简陋,实在不是您该去的地方,有损玉体啊。”   杨升暗观萧华予神色, 会意道“让你带路就带路,长公主心中自有成算。”   福祥满是肥肉的脸上沁出汗水, 滴滴答答的像是水一样多,他抬袖抹了抹,微不可见的有些紧张,却只能听从, 挪着肥硕的身躯引路。   掖庭本就是宫内最下等人呆的地方, 住处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阴暗潮湿的房间只还算整洁,四个人一间,靠墙处摆了几个装衣物的木箱子。   此刻屋内并无人, 白日里都去做活了, 没人敢在屋内偷懒。   萧华予挨个屋子去看,发现那些失踪宫人并无未带走任何东西, 若是逃离出宫的,就算不带衣物,怕被人发觉是宫内所造,怎么也不会带银钱呢?   她暗暗将自己的猜想压进心底,只是笑着问福祥“公公做掖庭领事多久了?”   “回长公主的话,奴才在掖庭做领事已经十五年了。”福祥见萧华予发问,一颗心又重新吊起来,当即打起精神去应付。   萧华予不再问他,杨升面色不改,只还是一张端着笑的脸,也没有丝毫僵硬和疲惫。“公公还是宫内的老人儿呢,想必极得先帝器重。”   “杨公公客气,这掖庭小地方,只是做杂活儿的人多,平日里也不得主子们注意,出了什么事儿也见不着,哪有什么器不器重的,偏僻安逸罢了。”福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讷讷的解释,看着真是个老实人,还是宫内为数不多的老实人。   萧华予敛睫,这掖庭的确偏僻,出了什么事儿确实没人注意,往年若是丢个十七八个人也不在意,只是今年情况特殊,她盯着宫里盯得紧了些。   福祥只是点头哈腰,不做辩解。   一众人出去时候,福祥心不在焉的在前方引路,路过一墙角时候,对面拐来一名端着木盆的翠衣宫人,砰的一下将木盆连衣服带水整个泼在了福祥身上。   翠衣宫人面容清秀,正是方才众人见的小翠。   那名叫小翠的宫人忙的跪下请罪,声音颤抖,手脚也跟着微微发抖,一副不胜惶恐的模样“奴婢无状,冲撞的了长公主,还洒了公公一身水。”   萧华予清晰见福祥不但丝毫没有恼怒的意思,反倒是亲自将她扶起身,原本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了一丝缝隙,里面满都是垂涎和贪婪,他咽了咽口水。   “起来,起来,不碍事,长公主宽宏大量,怎会与你计较。”   杨升收敛了笑意,给萧华予递过一个疑惑探寻的眼神。   “你去查查,失踪那些的宫人与福祥关系如何,平日有没有接触。”萧华予回宫后吩咐杨升,这话正说到了杨升的心坎儿里。   他应下“奴才也觉得那福祥十分奇怪,看着似是十分和气,是宫内难得的老好人,可总是有那些地方不对劲儿,今日他看那小宫女的眼神有些……”   “说不上来,本宫也说不上来。”萧华予皱眉“你再去查查福祥进宫前是做什么的。”她总是觉得这福祥有些可疑,他就算不与那些宫人失踪一事有关,也定然不是个良善的。   萧常瑞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从演武场回到承乾殿,萧华予去给他送汤水,他遮遮掩掩的不让看,萧华予觉得不对劲儿,扒开他的手,果真见右脸颊上肿的像只猪。   她有些怒意,砰的一下放了碗,又心疼的要摸上他的脸“怎么弄的?疼不疼?宣太医了吗?”   萧常瑞脸上发热,却因为肿的红紫也看不出,微微侧头避过去,龇牙咧嘴的打着马虎眼“没什么,皇阿姐不必担心,只是今日一个没站稳摔了。”   “你休想糊弄我,身边儿那么多的人都是死的?!你要不说实话,我挨个打他们板子。”萧华予威胁他,萧常瑞不为所动,他心冷,那些人打就打了,总归皇姐就是吓唬吓唬他们,不会真正让人用力,他死都不肯说。   只是没想到他嘴硬,他身边儿的奴才却都是软骨头,一旁伺候笔墨的小太监是新来的,他只听说长公主是个难伺候的,心狠手辣又冷血无情。   “长公主,饶了奴才吧,不干奴才事啊!陛下从习武场那儿出来就是这幅模样了。”   萧常瑞一瞪眼,墨黑的眼瞳格外渗人,伸腿重重踢了他一脚“就你话多!”他跟着卫和晏习武,力气不可谓不大,小太监踉跄一下,疼白了脸。   萧华予见他模样,也顾不上他脸上的伤,挥退了殿内侍奉的宫人,焦裕德临走时候贴心的将殿门合上。   “常瑞,你现在愈发没有贤德之君的模样了,不仁不善,不过是个太监多说了句话罢了,你倒是下狠手。”   萧常瑞眉眼间有些厉色“不听话的软骨头奴才,今日不过是皇姐吓他一下就全都招了,改日若是心怀不轨之人威胁,他是否也会叛变也未可知。”   萧华予有一瞬间的静默,她是妇人之仁了,常瑞的野心绝不止于安守于偏僻的南齐一隅。   “算了,你自己有主张便可,仁慈之君守成有余,却缺少开疆扩土的魄力。”   萧常瑞一笑,脸跟着抽痛,嘶了一声。   萧华予拍了他的肩“你还没说吗,这脸是不是卫和晏他打的?”这是她亲弟,怎么能不心疼。   “师父怎么舍得打我,皇阿姐你怎么会这样想?”萧常瑞大为惊诧。   萧华予忍不住扶额“你师父就对你真那样好?好到你要包庇他?”   萧常瑞脸上有些不甘心“今日师父教我拳法时候,我总以为与他相差无几,想要与他对打,可惜我实在不自量力,一不小心就……摔了”   萧华予有些神色难辨,她弟弟不可能这么傻,却只是摸着他的头安抚“你才学了多久,他学了多久,你还真当自己是习武奇才,不过月余就能学会他的所有功夫?”   “我知道了,不过就是试试罢了……”萧常瑞赌气一样戳着碗里的汤水,分明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日杨升已经将福祥消息都打探完毕,恨不得将他祖宗都刨出来。   “福祥的确与失踪的宫女关系比较近,平日里也多加照拂,旁人还有议论的,平日里当做亲闺女疼的,怎么失踪了却不见丝毫焦急。   此外,福祥是二十五年前入宫的,当年前汝南发水,淹死了不少人,他是逃荒来的,最后被逼入宫净身当了太监。”说罢,又摇头叹道“能活下来也真是不容易了。”   “本宫听说他信佛,那身形怎么如此壮硕?”萧华予拧眉,疑点越来越大,若真是平日里关系甚好,这无端失踪怎么可能丝毫不焦急,或是他根本知道那些人去了哪儿。   “只是近日里掖庭又新入了一批宫人,其中有个叫翠花的,似是也多得他照顾。”生怕萧华予忘记翠花是谁,又特意提醒道“就是那日撞了他的翠衣宫女。”   萧华予若有所思,其中又抓住了些线索,又像是雾一样看不见痕迹。   “前几日周相入宫离去后,萧容月生母赵太妃似是见过他一面,说是思女心切,想要从他那儿得些萧容月的消息。”前几日周相离去后萧华予吩咐他盯着的事儿,他一时忘了,此刻才想起。   “赵太妃见他倒是不碍什么事,她无脑又善妒,只是听说萧容月嫁人后她寂寞,却养了只小犬?都说聪慧通人性,本宫倒还没见过。”萧华予听起赵太妃,就想着该去西宫问候一下那些深宫寂寞的太妃们。   况且她年纪小,也正是喜欢新鲜玩意的时候,毛茸茸的小犬她也好奇。   萧华予去时候,赵太妃心情还算晴朗,正拿了块儿骨头逗着那毛色雪白的小犬,小犬吐着粉红色的舌头,围着她身边儿打转。   “给长公主请安。”赵太妃见萧华予,收敛了笑意,有些拘谨的给她请安,她前几日耍赖从内务府多要了几盒棠梨香,长公主不会记得吧?   “太妃多礼。”   见那小犬不怕生,萧华予又顺手拿了块儿肉去逗它。   小犬眼底放出精光,一副贪婪垂涎的样子,吐着的舌头上挂着分泌出的晶莹涎液。   萧华予一愣,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那日的福祥,他看着那名叫小翠的宫人时候,也是这样的目光,当日她一时未曾想起。   她摇摇头,想要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摇出脑海,恐惧和恶心却愈发强烈,她猛地站起来,扔了手里的骨头,倒是让赵太妃有些惊惧,紧跟着站起来身子。   赵太妃欲要说话,却见萧华予带着人又匆匆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黑白色的熊”灌溉十瓶营养液 第四十九章   “杨升!你可知道那福祥是怎么活着来颂城的?”萧华予浑身发冷, 定神发问。   杨升支支吾吾的,却答不出所以然来,他昨日也未曾探听出什么消息, 自然是没法子回她。   往年天灾人祸, 多的是为了活命相互残杀的。萧华予心跟着突突跳起来, 手里沁出冷汗。宫里什么龌龊的事儿没有, 她虽让皇祖母尚好,也见了不少阴暗, 却实在不愿意自己猜想的是事实。   尚宫总领宫女,典司文书,宫内卷宗,管辖宫人事宜。   “尚宫,有掖庭宫人请见, 有事禀报。”   尚宫眉头蹙起,纤细见骨的手里握着一杆细狼毫“不见, 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找我,宫内不允许越级请见,若是有事,让她寻她的管事。”说罢便又批了宫内的文书。   原本掖庭是要一位领事太监, 一位掌事姑姑, 但掖庭那处没什么油水,又不见天日,升迁困难,少有人愿意去。   当年掖庭的掌事姑姑因病去世, 便只有福祥一位领事太监, 但仅一人也能将掖庭打理的井井有条,便不再补上掌事姑姑了。   凡掖庭之事便都由福祥打理。   翠花被人拦在门外, 粉白的小脸在冬日里都出了汗水,脸涨的通红。她今日若是请不到人为她做主,回去就如同狼入虎口。   “姑姑,请您见奴婢一面,奴婢有要事禀告。”翠花焦急的大喊起来,周围涌上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将她拖出去。   其中一个嬷嬷倒还是客气,只道“姑娘若是有事,不若直接去找掖庭的领事公公,宫内规矩,低等宫女不得擅自越级请见。姑娘请回吧。”   “奴婢是真的有要事,请嬷嬷通融通融。”翠花急得快要哭出来,只是那些嬷嬷却不为所动,毕竟哪个来见尚宫大人的不是说有要事。   翠花欲要再解释,几个嬷嬷却头也不回的转身回去了。她焦急的围着门前打转几圈,却始终找不到进入的方法。   天渐渐昏暗下来,翠花抱着膝无助的蹲在地上,眼底渐渐涌出泪水。   “翠花?你在这儿呐,快回去,福祥公公找你呢,今日里御膳房分了肉下来,他多留了些给咱们。”一个小宫女急匆匆的小步跑来,拍着翠花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也是一身翠色衣裙,看着有些秀气。   翠花一把将她抱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槐耳,我不回去,回去就是嵩明,你也听我的,千万不能不会啊!”   槐耳将翠花的手扒拉开,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翠花你说什么呢?什么要命不要命的?你是不是病了?宫内的宫人命贱,可不敢生病。”   “我说的是真的,你信我,别回!别回去!福祥他不是好人!”翠花绝望的抱着槐耳,眼睛瞪大,眼底满都是惊惧,将原本三分的秀气变得狰狞。   槐耳甩开她的手,眼底满是更不可置信,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你疯了!你爱回去不回去!福祥公公那样好的人,你竟然污蔑他?”说罢便沿原路跑开了,跌跌撞撞又飞快,生怕沾染上脏东西,像是身后跌在地上的不是她的好姐妹,而是什么瘟神灾星。   翠花将脸埋在手里,越发觉得绝望,眼泪从指缝间流出,谁都不信她,她该怎么办?   她不敢回掖庭,继续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面对人面兽心的福祥公公,便沿着她往日常去的偏僻之地双眼无神的走着,宫内就这么大,她又是掖庭的人,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她躲得过今日,还能躲得过明日吗?   槐耳将翠花的那份肉吃了,用粗糙的袖口抹了抹嘴,朝翠花的木板床上看了一眼,是翠花自己发疯不回来的,可不能怪她。这件屋子只住了她与翠花两个人,原本的两人是是前几日失踪人的其二,现在她们两个不在了,翠花也不回来,今晚正便宜她了。   木板门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她起身去开门,做工粗糙的木板门上带着倒刺,一下子扎进她手里,她习以为常,只面色不改的将刺拔出来,又将门打开。   “福祥公公!”她见门外站着的胖墩墩的福祥,忍不住带了笑意,福祥对她多有照顾,她自然热络,虽是入了夜,但福祥不过一介阉人 ,能对她做什么?也不用担心他别有所图。   福祥擦了把头上的油汗,笑眯眯的,依旧看不见眼睛,和煦敦厚的老好人模样“我听说翠花晚上没回来?”福祥心里也焦急,这方才找上来,翠花得知了他的秘密,他可是生怕她出去乱说话。   槐耳眼珠子一转,要是翠花在福祥公公前不得脸,那将来的好处不就她一个人得了吗?遂带着怒意嗔道“公公还说呢,翠花就是个养不熟白眼狼,您平日里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诋毁您,说您是个狠毒的人。”   福祥眼睛眯的更小了,他可不就是个狠毒的人,还不止狠毒呢吧。却还是笑着,脸上肉挤成一团,浑不在意道“都是孩子,童言无忌,我不怪她,这天儿也黑透了,她常去什么地方,我去找找去。”   槐耳头一歪,报出个地名,邀功一样看着福祥。   福祥慈爱的拍一拍她的肩,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传出桂花的香气,槐耳惊喜的打开,发现是桂花糕,她们这些宫人难见的好东西,当即往嘴里塞了一块,露出满足的笑容。   “谢谢公公!”   “早些睡。”福祥满意的看着她被养的白白嫩嫩的脸。   “公公,您房里的那些灯可真好看,改日能送奴婢一盏吗?”槐耳咽下口里的桂花糕,满怀期待的看着福祥,她前几日与小翠路过福祥公公的房间,瞧见那些灯可真是好看,洁白莹润,与旁的灯都不同。   福祥脸色骤然变得严肃,只又重复了叫她好生休息,不再提灯的事儿,槐耳握紧手里的油纸包,不再开口,福祥公公这幅模样看着就是生气了,虽然福祥公公平日里和气,但她也实在不敢惹他生气。   福祥挑着灯,沿着槐耳说的地方找去,路上遇见了熟悉的宫人,皆笑着与他打招呼。福祥平日里和气,又笑脸迎人,自然人缘也是极好的。   “福祥公公这盏灯可真是别致,用什么做的?竟能做到这样莹润透光!”   福祥抿了抿嘴,露出一个笑容,哈哈一笑,微微侧身避开那人要摸上来的手“我家原本就是做灯笼的,自然有些祖传的秘诀,不可外露。”   那人不再追问,只是点头讪笑“那福祥公公忙着,小人这就不打扰了。”   福祥点头,笑着离去。   福祥果真在槐耳说的地方见着了翠花,她冻得瑟瑟发抖,缩在树旁。   “翠花,福祥公公来接你回去了,晚上出来溜达什么?”   这语气虽慈爱又和缓,但却如平地惊雷炸开在翠花耳畔,她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又往树后躲了躲。   “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啊!”福祥状似伤心的感叹,像极了被儿女抛弃的老父一般心酸。   “你别过来,你这个魔鬼!”翠花腿脚颤抖的站起,忍不住捡起地上的石头,向后退了两步,大声叫喊着。   别人不知道这灯笼是怎么做的,她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个人简直不不能称作人,就是地狱里来的魔鬼。   “嘿嘿……”   福祥一笑,却被身后的沙沙作响的声音一惊,忍不住回头去看,只有一只猫睁着一双圆圆的绿眼睛穿过了草丛。   卫和晏将萧华予严严实实的揽在怀里,全然包裹住,他生的高,萧华予瘦瘦小小一只窝在他怀里刚刚好。   他用手遮住了萧华予半张脸,方才让她不至于发出声音。   卫和晏手掌粗糙干燥,剌的她脸疼,又捂得太严实,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伸出细白的手将他的手扒开,不过只占了她手的三分之二大,像是一握,就能全然包裹住。   卫和晏心思动了动,偷偷比量着。   萧华予脸变得嫣红,像是一片天边的霞光生在脸上,让人整个变得娇艳起来。她被严实的搂在怀里,鼻息间满是卫和晏清冽的皂角香和他自己的味道,不难闻,反倒是让她心跳加快。又混上了她自己身上的香气,她脸上红的更厉害。   卫和晏收起旖旎的心思,将人带出稍远地方“怎么又不带人出来?方才多危险?”   萧华予咬了咬下唇,自知不占理,不开口反驳,只揪着袖子上的丝带。   “福祥是个危险的人,公主还是离他远一些安全。”卫和晏放缓了声音,去细声劝她,他总是对这个小公主有着操不完的心。   萧华予点头“本宫也觉得那福祥不是个好人,那方才的宫女似是知道什么。国公怎么不去救她?”她隐隐有些担心那小宫女有危险。   “她与臣也并未有什么重要的关系,值不得臣亲自去救,找个人引开那福祥就是。”卫和晏有些不在意道。   萧华予闻言倒是心底泛出些不一样的滋味,没有什么重要关系的不值得救,那他三番两次救自己,可是因为自己与他有些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女神节快乐呀! 第五十章 (捉虫)   只不一会儿, 便又见福祥步履匆匆的挑着那盏精致的灯沿着原路返回,却不见了翠花的影子,福祥浑身肉都跟着颤抖, 发出呼哧呼哧的粗喘声。   卫和晏又揽着将萧华予向的胸口贴了帖, 二人躲在树下。萧华予压抑起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的紧张看着福祥和他手里的那一盏灯。   灯笼外皮的淡淡的米白色, 莹润透亮,她却不寒而栗, 总觉得那灯笼上满是怨气和阴森。点点橙黄色的光亮随着福祥的远去逐渐变成一个光点,最后消失不见,二人方才敢出来。   萧华予已经肯定福祥定是一个有着秘密的人,那些宫人的失踪多数也与他有关。方才若是让他发现,定然会打草惊蛇, 再想要寻找证据恐怕更加困难。   翠花瘫软在地上,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满是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庆幸,她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得救了,福祥被人引开了。   此刻,有位身着黑衣的人, 半遮着脸, 声音浑厚沙哑“走吧,随我去见个人,你得救了。”   翠花瑟瑟发抖的起身,腿软的站不直身子, 眼神飘忽游离, 却只能选择跟在这人的身后,毕竟这人若是个坏的, 她也定然逃不出去。   夜已经深了,四处的宫灯里点燃的火焰已经基本上熄灭,四周一片漆黑。   萧华予跟在卫和晏的身后,这里地处偏僻,路上有些磕绊,萧华予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迈出步子。   她难堪的看着前面大步流星的卫和晏,他怎么就能如履平地呢?好在此处黑的也见不着她脸上神色。   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不肯拉下脸叫他慢些走等等她,只是又咬着牙加快了速度,下脚却没了斤两。   卫和晏在前头走着,不过片刻却听不见后面跟着的小公主的声音,心里有些发慌,转头向后看去,正好就见着 萧华予扯着裙子,身子一歪就要载下去,忙的一个箭步上前去。   萧华予原本身子一歪,心里一个激灵,闭上眼做好了跌在地上的准备,还紧紧闭了嘴,不想发出声,省的叫卫和晏嗤笑。腰上却一紧,跌入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她心尖一跳,长长舒了一口气。   “谢……谢谢。”萧华予结结巴巴,脸上飘起红云,好在夜色深深,也见不着她的脸。   卫和晏只能见着她一双眸子在昏暗里折射出点点的晶亮。气氛好的让他的心也跟着软了起来,难得勾起了唇角,萧华予自然也见不着他的愉悦。   卫和晏主动伸手去牵了她细软的小手,嫩生生,滑溜溜又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能让他全部包住。他小心翼翼的,生怕给捏坏了,心头涌上一丝柔软。   卫和晏的手粗糙干燥,又比萧华予的热,那热意像是能直接从手上传遍四肢百骸,在周身游走起来,最后汇集在她脸上。   “牵着就不会摔倒了。”卫和晏声音沉沉的敲在萧华予心上,酸酸涨涨的。   萧华予没有说话,只是回握住他干燥的大手,当做是默认了。   虽然看不大清,卫和晏却下意识朝两人双手交握之处看去,唇角的笑意又从新升了起来。   翠花被带到的是慎思堂的暗室中,暗室空荡荡的,只摆放了一张简陋的方桌,一盏灯台上闪着火光,还有两把椅子。   那黑衣人将她带来后便走去了,只留下翠花一个人,她恐惧的瑟缩在角落里抱着膝去打量着不算亮堂的房间。   没多一会儿,便听见上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钻进些新鲜的空气,驱散了暗室的潮湿。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音缓缓传来,翠花又向角落里缩了缩,恨不得将自己化作一粒尘土,钻进地缝里去。   她将头埋的低低的,只见了两双鞋子,一双大些,黑色布料上只简单的封了边,另一双是鹅黄色的,小巧只见一对鞋尖,上头绣着简单的兰花,却可从中窥见手艺精湛,想是来人是位身份高贵的女子。   “你可是翠花,抬起头来。”清脆的女声带着不经意压制的出的缓慢和沉稳,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个稳重城府的人,分明悦耳,却让翠花忍不住瑟缩的一下。   她将有些散乱的发丝从额前拨开,怯怯的打量着来人,却惊鸿一瞥见忍不住兴奋,心要跳出嗓子一样。   这分明就是那日在掖庭见的长公主,宫里在尊贵不过的人儿,她单单一句话便能定了人生死,掖庭里一手遮天的福祥也不例外。   她嘴唇抖着,忙的向前扑去,要抱住萧华予的腿,手上还是抖着的,看着让人可怜极了。   卫和晏毫不怜香惜玉的将人踢开“好好说话就说话,怎么扑上来抱人,什么毛病?”   萧华予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这宫人又不是个坏的,都吓成这样的,怎的还要吓唬她。   卫和晏又不知他哪里有惹得她了,只摸了摸鼻梁不敢再问她。   萧华予蹲下身子将人扶起,替她拍了拍身上的浮尘,声音软软道“起来回话。”见翠花还是一副惊惧模样,想是被卫和晏吓怕了,她便又笑着安抚“你莫要害怕,本宫又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人,你只管放心将知道的说出来,本宫自然替你做主。”   翠花又敛眸颤颤巍巍的扫了卫和晏一眼,泪水方才决堤一般从眼里漫出“长公主,求您救救奴婢,也为那些枉死的姐妹讨个公道。”   方才的路走得有些远,卫和晏从桌旁扯了椅子用袖口将上头的陈灰抹掉,椅子腿擦在地上发出轻微刺耳的滋啦声,他皱了皱眉,将分量不轻的椅子单手抬起,放在萧华予身后,小声关切,声音沙哑酥麻“坐下说话。”   萧华予脚底有些疼,也不再客气,只谢过他便揽着裙子坐下,腰杆笔直,严肃的瞧着翠花,听她回话。   翠花扑通一声跪下,萧华予惊了一跳,欲要将她扶起,她却退后一步重重叩了个头。   “奴婢人微言轻,身份低贱,能得见长公主已是莫大幸事,怎敢再起身回话,反倒平添不安。”   萧华予听她的话,也不再强求。   “长公主可知福祥他院子的地下埋了什么?那灯笼又是用什么糊的吗?”翠花谈起这事,身子抖得更厉害,像是筛糠一般。   萧华予更直了直身子,迫切追问“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鱼发完之后都会自己再看一遍,孩怕有错别字影响阅读QAQ(虽然东西写得垃圾,也得硬着头皮自己审一遍) 第五十一章   福祥挑着灯从那儿回来时候, 惊出一身冷汗,他急急吹灭了灯,将那精巧却又阴森的灯笼扔得老远, 从床底下扯出一个火盆, 铜铁的声音蹭的地上滋啦作响。   他床边的墙上凿了一排空洞, 挂着用挑杆别着一盏盏如他方才扔出去一般精巧别致的灯笼, 一模一样的形状,一模一样的材质。   他点燃了火折子, 将灯笼拆开扔进火盆里,心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继续拆着,一股脑的投进去。不一会儿,灯笼着了起来, 除却一股框架的松香味儿,还带着一股烧焦的肉的气味, 却说不上来好闻,反倒有些作呕。   福祥将两扇窗子打开,向外放出气味,眼见外头天已经放出微微的光亮, 东方探出橙色的光, 破开半面黑暗腐朽,渐变出半天的橙白熹微。   他加紧了动作。   院子里栓的那条狗闻见味道汪汪的叫起来,将脖子间的链子拖的沙拉沙拉作响,福祥啐了它一口, 骂道“小畜生, 轻点儿叫唤,少不了你好处。”   他说着便又拿起镐头, 在院子里那棵生命力旺盛蓬勃的柳树下开始挖着,没多一会儿便挖见一排硬硬的东西,他便知是到了,将镐头仍在一边,掏出个布包袱来,里面硬邦邦的。   他将那包袱揭开,只见里头放着的是白森森的骨头,一根根完整的横在里头,上头一个人的头骨,两颗眼珠子窟窿直勾勾的顶着福祥,阴森又怨怼。   狗见骨头愈加兴奋,何况是熟的,就是掩埋了许久,也散着足够让它闻见的香气。福祥将骨头一股脑抖搂在狗的前头。“吃,快吃了它们!”   见狗埋头去啃骨头,便又继续拎起镐头刨着,陆陆续续又见了同样的包袱,有新有旧,有的已经在地底下埋藏时间过久,变得破烂不堪,一抖,里头的骨头就跟着散了出来几块儿。   福祥浑身像是泡在了水里一般,滴滴答答的流着汗,却丝毫不敢停息动作。他定要尽快将这些东西转移出去,方才那翠花逃了出去,若是让她将事情抖出去可不得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声音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多半是宫中禁军,福祥慌了神,扔了镐头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转,面若金纸。   他开了房间的箱子,方欲要躲进去,提着袍子只迈进去一只脚,门便被踢开了,满园的狼藉都展现在进来人的眼睛里。   一对禁军将肥壮的福祥从箱子里拎出来,卸了下巴,反手绑住,推到在地上,福祥冷汗津津的,自知穷途末路,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萧华予与卫和晏是最后进的门,卫和晏只瞥见一眼院里的景象,便遮了袖子在萧华予眼前,低下头拧眉看她,话里有些近似恳求的意味“出去站站,千万别进来,好吗?”   萧华予愣了愣,翠花方才将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过了,因从未见过,她难以想象到里面是何种景象。   她迟疑了一阵,却只听见院子里一声巨响,她扒了卫和晏身子向那儿看去 ,只见一个松散的大麻布袋子从地下被挖了出来,轰隆一声又散开,露出成堆的白骨。   零星还能见着人的头骨碎片,和漆黑的眼窝,里面爬出黑色的带着硬甲的小爬虫,密密麻麻的。   萧华予面上一白,胃里泛上一阵酸。卫和晏见她模样,赶忙又转了身子挡在她身前,从口袋里摸了颗糖,塞进她嘴里,萧华予胃里的酸这下被甜压了下去,只是眼眶因作呕变得通红。   卫和晏挡在她身前,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谢谢。”她小声道。   却依旧拨开卫和晏的身躯,忍着恶心和惧意去看着那成堆的白骨,有的因为年岁太长失了原本的眼色。   “一共多少?”她呼吸有些不畅,满院子都是腐朽的味道。天边升起的红日愈发灿烈,已经能照亮大半的天空,黑与白在交接处渲染争斗,互不相让,最东边的山头氤氲红光。   不过短短几刻钟,禁军已经沿着原本挖开的地方又继续挖掘,直到整个院子都基本上变得坑坑洼洼。   这样的场面就连饱经风霜的禁军统领都忍不住白了脸。   他拱手垂立,恭敬回道“回禀长公主,现已清点骸骨一百六十二具。”   萧华予死死的盯着那成堆的骸骨,这里宛如一个小型的乱葬场,不知怎么才能塞的下这么多的骸骨,也不知到底用了多少年。   那条原本啃骨头啃得正欢的狗也夹着尾巴缩在自己的窝里,不敢再出来吠叫。   萧华予不远处就是趴在地上的福祥,他涕泪满面,逐渐不再挣扎,萧华予看他气的红了眼睛,疯了一样狠命去踢他,嘶声力竭的大声骂他“败类!人渣!”   四周静悄悄的,众人屏气敛神,只有福祥疼痛抽气的声音。   这里有多少人正值青春年华,虽在深宫,却也有大把的美好岁月,或是将来成为女官,有一番作为,抑或是到了二十五的年纪就能出宫与家人团聚。   这里又有多少人是父母的孩子,是弟妹的长姊,她们的父母亲人期待她们回去共享天伦。她们不是什么恶人,不是什么贪图钱财而做出坏事的受财,反倒有的年纪小小,还单纯善良。   皇兄当年去时候,她与皇祖母心里多痛她懂得,这么多得人,一百六十二人,至少有一百六十二户人家因女儿失踪不见而提心吊胆,难过至极。   纵然宫内又许多人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冤屈,但这样无辜的死掉这么多人,凶手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微小的口腹之欲,当真残忍狠毒至极。   他竟是还利用自己老好人慈善的模样,迷惑的宫里的众人。   她踢了福祥也不觉得解恨,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萧华予胸口上下飞快的起伏着,脸上气的通红,她见着这些骸骨竟是不再觉得害怕与阴森,只是觉得无尽的悲哀与自责。   她跟在皇祖母管理后宫这么多年,竟也未曾察觉,白白让这么多花季之人枉死。   卫和晏看这些骸骨,目光里也有些浅浅的悲哀,他在战场上杀过的人不比院子里的骸骨少,只是他问心无愧罢了,那些人都是侵略南齐的周人,他杀了他们不过是卫国。   今日一见这等人面兽心之人做出禽兽不如之事,也生了几分悲哀。他在战场上更能感受到人命的可贵与脆弱,生命在刀剑下一闪而逝。所以他实行士兵的选拔,为的就是减少伤亡。但是在这寂静的深宫里,却比战场更可怕。   他将目光又投向萧华予,小公主心善,知道这样的事后,定然要好一阵自责内疚无从释解。   “走吧,这里阴气太重,不宜久留。”卫和晏今日穿了件大氅,将它解了下来,披在萧华予身上,小公主身体单薄,穿多少他都觉得她冷。   萧华予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便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这破败的小院子“将这些骸骨好好安葬,院子扒了,立个碑,警戒宫人。”   她眼神一利,厉声又道“福祥压入慎刑司,寻个技艺高超的师傅,行梳洗之刑,莫要让他死的痛快,要让他尝尝那些死去人的痛苦。至于剩下的骨头……”   萧华予看向窝里趴着的狗“抹上毒药,喂狗!”   众人身上一寒,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梳洗之刑因太过恶毒,早早就已经快要废黜,没想到今日长公主震怒,竟要重新提起。   卫和晏跟她回去,夜里她未带人,总是不安全,又心神恍惚的。   萧华予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走一步腿都飘忽,眼底失了神采。   饥荒之年,父子相啖。   归根到底,总是他们家的不是,那年是父皇登基的没多久,当时吏治腐败,贪污受贿之风不绝,饥荒之时拨出的赈灾款被贪污了十分之九,真正落到百姓手里的不过寥寥无几。   最后事情闹大了,被身居内宫的皇祖母得知,她手腕雷霆,整治朝纲,方才维系皇室正统的稳定。正是因为她父皇的治理失当,才让福祥这种人出现,才使这么多的宫人死去。   她觉得身上滚烫滚烫的,她当做是卫和晏那件大氅的缘故,遂又解了去,递回给身后默默的卫和晏,卫和晏借着半亮的光线,看去,小公主脸上脖子都红了,眼神迷离。   他念了声“失礼了。”伸手去捂了她的额头,滚烫的像是开水。   萧华予眼神迷茫的去看卫和晏“怎么了?”   卫和晏抿了抿嘴,眉头皱起,一言不发的又将大氅披回她身上,将人横抱起来。   太皇太后说小公主身体不好,一受刺激或是情绪激动,受凉便轻易会受风发烧。这又是病了。   “你发烧了不知道吗?”他有些生气,连敬称都忘记用上了,气萧华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分明知道自己易生病,却不穿厚衣服出来,更气自己,竟然没想到让她加衣服。 第五十二章   “朝朝代代都闹过饥荒, 死过人,也有不少人为了活命蚕食,但是少有人如他那般, 饥荒过后还……我想着心里便难受。”萧华予烧的迷迷糊糊, 不再自称本宫, 压抑不住的说出心里话, 她不知道该与谁去说。   卫和晏将她身子又往上提了提,她烧的迷糊, 没有力气去勾住她的脖子。   他有些想去吻她的额头,却忍住了,只是声音放缓,低低沉沉,像是睡前在耳边的喃喃细语   “人肉又叫想肉, 传说吃过一次便再就念念不忘,饥荒年迫不得已吃过的人, 饥荒过去后多数因蚕食同族却觉得美味而愧疚难当,选择自尽。   即便是有人能活下去,却也不会在吃,反倒是心怀愧疚信佛忏悔。少有像福祥这般, 丧尽天良的。都不是公主的错, 无需愧疚。”   他停了停,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只是大地还是灰蒙蒙一片,四周飘散雾气, 模糊了视野, 空气干净而清冽。   “天要亮了……”他低头看着怀里已经陷入沉睡的人,声音微不可见, 像是远方而来的又散在风里“平安,天要亮了……”   他看了半晌,却还是轻轻将唇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额头上,珍惜又克制,滚烫的温度,让他心跟着燃烧滚烫起来。   他只能在她听不见的时候去叫她乳名,满足这微小又奢求的愿望。   他不想让小公主喜欢上他,小公主也一定不会喜欢她,将来他要回到边关,那里艰辛,他要替先太子打下北周侵略南齐的江山,他不敢耽误任何人。   他同样也知道,这样偷偷的亲吻接触十分龌龊和肮脏,可是情难自禁。他想着,只这一次,以后什么都不会有了,他还是太皇太后信任的忠臣。   “对不起。”卫和晏眼眶有些红,他要舍下喜欢的人,连争取都不能做到。将来她会有位温文尔雅腹有诗书的驸马,而不是他这样从边关来的莽夫。   萧华予下意识朝她怀里拱了拱,卫和晏见她的脸,觉得难过。   萧华予烧的不是太厉害,太医不建议用药,是药三分毒,总是对人身体没好处,只嘱咐好好休息,用酒擦拭身体,实在不行再开药。   萧华予醒来时候盯着头顶上鹅黄色的帐子出神,上头用素色丝线绣了大片的芙蓉花,娇艳又雅致,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她不知该如何让萧常瑞成为一名好皇帝,可她知道,卫和晏可以。只是她又害怕与于他的野心。   卫和晏是延泽一手教导出来的,延泽是前宰辅延广的嫡长子,听闻当年惊才绝艳,所有人都意料他会是下一任的丞相,可是因为皇祖母,他最后远走边疆,卫和晏怎么会差。   延泽将军若是能回来也最好。   她眼睛酸痛,眨了眨又闭上。延泽将军会不会因为皇祖母而回来,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延泽忠于皇祖母,他的徒弟却有这样野心呢。   明明看起来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就是不大会说话,总是让她觉得生气,却能很放心倚靠。萧华予不知道,在她想起卫和晏的时候,嘴角无意识扬起一抹不自觉的笑意。   她传信与延泽,只是没过多久便收到回信,延泽直言拒绝。她心下暗叹,却又觉得意料之中。   延泽当年与皇祖母两情相悦,两家已经决定互换庚帖,却是她皇祖父一道圣旨将人纳入宫为妃,谁都不能抗旨不遵。   原本一个儒雅秀美年少有为,陌上如玉,一个美艳活泼机敏善良,天造地设一对,却都变了。   延泽一生未娶妻纳妾,只守着黎州一个人独活,皇祖母陷入后宫争斗难以脱身,最后为了南齐耗尽心血。   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呢?大概是拼拼凑凑出来的故事,总是让人惋惜又难过。   延泽忠的是她皇祖母能为皇祖母付出一切,以致生命。可是皇祖母没了,他心里就只有黎州那座城,守住城门和疆土,谁成为皇帝都与他无关。   五月端午节时候,庆帝与太皇太后的丧期已经算是整整满了一年,孝期也算是过了,毕竟守孝三年对皇室来说太过苛刻。   萧华予与萧常瑞的衣衫却还是素色的,毕竟太皇太后与他们情分不同,自然想要守满孝期。   只是端午总还是要举办的,在颂城里有一条甘泉江,往年端午节宴设在那处,今年依旧。宫里的主子少有出宫的机会,难得一趟也是十分欣喜。   诸位太妃也都一扫原本的郁气,换上了稍鲜亮的衣裙,正是如花的年纪,比萧华予大不了多少。   萧华予今日正式见她们一众,活泼又热闹,却拘在宫内失了原本颜色,她微微陷入沉思,南齐民风开放,再嫁已是平常,可她们身份特殊……   端午节宴,沿着甘泉江的彩楼上挂着红绸,沿江也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楼上列座的解释达官显贵。   赛龙舟年年都有,七艘龙舟一字排开,擂鼓竞赛,最后先到指定目的地摘得提前摆放好的粽子,这便算是赢了,最后有丰厚的奖品。   萧常瑞到底年纪小,就算是刻意压制,也多少可见好奇与激动。   天已经暖和起来,萧明心一身鹅黄色的襦裙,陈郡祁亲自将萧明心送上阁楼,小心翼翼的,只恨不得抱着上来,脚都不敢让她落地。   最后走的时候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眼底满是担忧,小声和萧明心商议,看着可怜巴巴的“明心,答应我别住宫里。”   萧明心笑着点头应下,陈郡祁这方才有些放心的挪了出去,那样高大的一个男儿,竟是婆婆妈妈的。   萧涣城正巧与唐俊一前一后进来,两人看着气氛十分冷淡,不似往日的火热,只唐俊是不是偷瞄一眼,萧涣城一眼扫过去,他便又转了头去。   唐俊走后萧涣城落座在萧连璧身侧,方才有了笑意“方才那是怎么了?我瞧着那陈俊祁怎么那样小心翼翼的,改了性子了?”   萧明心脸上一红,嗔她一句“上次我住在宫里,将他吓坏了,自此再也不敢欺负我,反倒将我当做瓷娃娃一般。这次又担心我住进宫里不走。”   萧涣城一笑,却又听萧华予发问“我方才见三皇姐与姐夫怎么都是冷着一张脸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涣城嗤笑一声,摆手不在意“你不必理会,他近日就是这般。只因前一阵儿他同我闹,说是在外夫纲不振,要我在外给他些面子,说是我一日不同意一日就不理会我。”   她顿了顿“可把他厉害死了,有本事别半夜摸上我床啊?”   一旁的几位公主都在笑,只萧华予瞪着眼睛,不知她们为何发笑,萧涣城揉了揉她的脸“你还小,等回头招了驸马便知道了。”   萧华予今日是一件米白色的绣花交领琵琶袖,衬的年纪格外小,十分俏丽。萧连璧没忍住,冷着脸也揉了她脸一把。   “下头那是不是周相家的女儿?”六公主萧感瑛摇着手里的团扇,惊讶道。   众人也跟着探头看去,萧涣城笑她“可不是吗,就你眼尖。”说罢点了点她额头。萧感瑛笑着躲开。   “旁边那不是周相的养子江遂言吗?两个人怎么到下面去了?”她又疑惑着嘟囔了句,便事不关己的又转过头去了。   底下人潮翻涌,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江遂言紧紧牵着周淳音的手,将人往身旁一带。   周淳音依旧兴奋,探头去里圈张望。   鼓声震天响,连人声鼎沸都压得下去。   江遂言面上表情有些扭曲,和煦不再,眼底有些恨意,在阿音眼里,他竟是比不上龙舟好看。   他将人拖到面前,直直的看着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高兴的气息,就差在脑门上写上“哄我”两个大字。   周淳音心心念念的都是他,自然懂他的心思,摇了摇他的手,笑意收了回去“你不喜欢吗?那我们回去吧。”   江遂言不见丝毫喜悦,只是依旧冷着脸阴阳怪气道“你不是喜欢龙舟吗?留下看吧,反正你也不在意我……”   四周声音太大,周淳音听不见他说什么,只好踮起脚将凑到他耳旁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见。”   离得近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蜗,红唇无意间若即若离碰上他的侧颊。   江遂言整个人都热了起来,白皙的脸上漫上红晕,直直蔓延到了脖子和耳朵尖,就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他结结巴巴的,表情柔和许多,将自己的唇凑在周淳音耳边,借机吻了一下脸颊方才温柔道“没什么,我说,阿音离我近一点,不要走丢了。”   周淳音笑的眉眼弯弯,一对梨涡深深,猛地点头“好呀!”主动靠近了他,与他十指相扣“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这样就走不丢了,遂言不会找不到我的!”   周相站在阁楼上,将二人的活动尽收眼底,只是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淳音是个好孩子,可他不能干涉。   逆历史潮流而动者,终将会被消泯在历史的洪荒里。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是小仙女本仙了…… 第五十三章   “萧容月来了吗?”不知哪个公主出言问了句, 楼上瞬间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楼下阵阵的擂鼓之声和呐喊。   萧涣城一指旁边,翻了个白眼, 扬了扬下巴道“你们瞧, 不是在那儿吗?”   萧容月原本因拈酸吃醋与其他公主不算太亲近, 只因是幼妹, 众人也当她年纪小不懂事,多疼她几分, 倒是没想到她能做出如此之事,倒是让她们彻底寒了心。   本就不是一母所生,哪有什么义务替她再筹谋,现在只听了她名字都觉得难受,半分关系都不想与她牵扯上。   阁楼是打通的, 萧常瑞坐在最前,后面是皇室之人, 再后便是重臣。   萧容月本就生的娇艳,生了孩子后更添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一身粉红色罗裙,打扮的像是只花蝴蝶, 在大臣堆里晃荡, 周相不能管她,也没脸认这是他儿媳,只装聋作哑。   她半分脸面都不肯给自己留,见天儿里勾三搭四想寻一座靠山。只是颂城里的勋贵又不是没脑子的, 就算她没有公主封号, 也正儿八经流着皇家血脉的,还是周相的儿媳, 要是敢和她勾搭,那不就是得罪了两方,众人躲都来不及,怎么会贴上去,任她美若天仙也要避如蛇蝎。   萧容月近日新物色的目标是卫和晏,她就瞧上他了,转头想想当日他给萧华予的那出英雄救美,可不就是真男人,害怕也都变成了倾慕。   旁人不知她是这么想的,就是知晓了,也要骂一句不知天高地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多荒唐的事儿她怎么就想得出来。   萧容月生母赵太妃再贪慕虚荣也不会不顾自己的女儿,眼见她往男人堆儿里扎,急的恨不得站起来把她薅出来,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舍不下她那张脸,只能缩起来当做没看见。   萧华予目光随着萧涣城的手望去,见此情景,瞳孔一缩。   只见着萧容月纤纤玉指捧了一杯酒,一步三摇的像是窑姐儿挨过去卫和晏那儿,她除了丢脸还觉得莫名气愤,手在袖下紧握成拳,粉唇严肃的抿了起来,又继续去看她动作。   “鲁国公,本宫敬重鲁国公是盖世的大英雄,请饮尽这杯薄酒,此酒聊表本宫心意。”她衣衫带香,媚眼如丝。   卫和晏深深憋了一口气,他警惕的看了那杯酒,想是这恶俗的香气都渗进酒里了,喝了怕是要中毒,直言拒绝“我不喝!别灌我!不可能!”   萧容月脸上端着的假笑基本要消失殆尽,这人真是不解风情,往常她与那些勋贵子弟调情,人家就算不敢碰她,怎么都要嘴上占些便宜,这个人实在不识抬举。   她冷了俏脸,厉声命令“你给本宫喝了,莫要不识抬举!”   卫和晏被她身上的香熏得头昏脑涨,带着椅子向后退了几步“不喝!你早已不是公主,自称本宫已是大罪,何况竟是敢命令一等国公,罪加一等。我虽然不打女人,但你也要心里有数,莫要纠缠。”   萧容月气鼓鼓的将酒洒在他身上,甩袖而去,留下一阵香风。   原本萧容月原本未来之前,也是有不少矜持的与卫和晏搭讪,只是他一概不理。萧容月来了后,便再也没有人贴上来了。   萧容月她风评不好又极为霸道,总是能躲就躲,何况这鲁国公虽年少有为俊俏英朗,位高权重,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们都是家里金贵娇养出来的,倒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   颂城什么样儿的青年才俊没有,怎么要与那么多人争抢这一个,白白掉了身价。何况鲁国公将来怕是又要去黎州,那处苦寒,又生死未卜,她们不想跟着去,也不想做寡妇。   不少人都打消了念头,只少数家中逼迫想要攀高枝的,或者真正爱慕的,方才又红着脸偷瞄几眼才散去。   卫和晏提前离席,阁楼外是花园,他用袖口去擦身上的酒,眉头紧锁,他总是觉得这酒里和他身上都沾上了香气。   身后有人碰了碰他,只见递来一枚浅色的帕子,他脸腾的红了起来,正是萧华予。   “长…长公主……”   萧华予细细打量他,嘴一撇,有些意味不明的道“你脸和眼眶都红了,莫不是看上那萧容月了?”   卫和晏接了帕子下意识摆手,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不是,是方才让她身上的香气熏红了眼,太呛了。”   萧华予又扯扯唇,讥讽道“也是,国公眼界多高,怎么看上那等庸脂俗粉,这满城的女儿见了国公都腿软走不动路,可不是任你挑选?”   说我,她自知失言的闭紧了唇,心中一惊,她怎么就不经脑子说出这样的话,酸不拉几的。   卫和晏也像是脑子打烊了一般“那公主在不在里头?”   此话一出,四周气氛骤然变得尴尬,两个人谁都没法接话开口,只是卫和晏抿了抿唇,心底却多了一丝痛快和愧疚。   他终于是将心头所想的说出来了,但会不会给小公主心里造成困扰也是他所愧疚的。   他眼睛还酸痛着,抬手用手背抹眼睛,萧华予赶忙按下他的手“别这么直接揉,闭上眼睛!”   卫和晏想都不想便听从她的话将眼睛闭上。萧华予用食指和拇指在他眼眶上下周边刮了几圈,有揉了揉眼旁的穴位,方才放手。   “你睁眼试试。”   小公主声音轻轻柔柔的,手指细细软软,轻轻按在他头上,像是三月里的微风,他竟是舍不得再睁开眼。   要是她愿意多揉一会儿,他……勉强接受吧……   卫和晏脸上愈发红了,将帕子紧紧攥在手里。   “好了吗?”萧华予见卫和晏依旧没有动作,便又声量稍高些问他。她往日里曾与皇祖母按过,不知现在可否奏效。   卫和晏抿了抿嘴,心情一瞬间低落下去,说好不再纠缠,不再动丁点儿心思,他言而无信了。   周相再淡然,也因萧容月觉得脸上无光,待不下去了,便提前甩袖离去,只留下花蝴蝶一样的萧容月四处周旋。   陈太妃见周相起身离去,眼睛一转,脸上闪现一丝不自在和慌张,因激动胸口起起伏伏,坐立不安。   她一旁坐的是龙太贵嫔,见她模样,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剑眉一挑“怎么了?”   陈太妃动了动嘴,神色还是慌张,只是气息不稳道“无事。”手却忍不住抚上了鬓发,一遍又一遍的捋着。   原本看下头龙舟比赛津津有味的萧常瑞眼波不经意间一扫,唇角挑起,便又转头向下望去,眼底漆黑深邃,像是伸手不及五指的黑夜,诡异而惊悚。   萧华予已经落座回来,手里捏了一片云片糕,食不知味的塞进嘴里,她还在想着方才卫和晏那句“其中包不包括公主?”   陈太妃凑过来,面露难色“长公主,愚将两个孩子放在宫里,实在放心不下,想着他们饿了还是渴了,心一刻都不能安宁,愚想回宫照看孩子。”   萧华予神色恍惚,将云片糕咽下去,心不在焉道“那太妃回去就是,本宫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能体谅太妃为人母的心。”   陈太妃闻言兴高采烈的谢过,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却又握拳坚定了心思,箭已经到弦上,不得不发了。成王败寇,历来如此,技不如人的就要服输。   萧常瑞扫过她一眼,让她禁不住心生冷意。   底下的比赛正进行的如火如荼,气氛愈发高涨热烈,鼓声混着呼喊声,眼见着两艘并列的船就要接近终点,众人皆目不转睛的看着到底哪个能胜出。   只是混乱陡生,一群身着白衣的蒙面人持刀,明晃晃的奔向阁楼,目标正是阁楼上的萧常瑞。   “狗皇帝!纳命来!”领头之人大喝一句,抬刀劈去。   萧常瑞毕竟与卫和晏学了许久的武功,也并非无还手之力,不会如第一次躲躲藏藏,当即侧身一闪便躲了过去。   他冷笑一声,早些年他常常疑惑为何历朝历代的刺客青天白日里都是一身黑衣,现在倒是换花样了,换了一身不显眼的白衣。   只是他依旧觉得头疼,他方才登基,都未实行过任何政策,别说草菅人命横征暴敛,怎么就成了狗皇帝?   萧华予一愣,见萧常瑞能游刃有余的躲过刺客,又有御林军相助,想来没有什么危险,便欲要找地方躲起来,不能帮忙总是不能再添乱,将身旁的人都遣去帮忙。   只是没想到其中一刺客竟然从中破出,追着她而来,杨升跟在她身旁,却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不过一抬手便被甩到一旁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头上一松,却见那刺客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浸透了面上围的面巾,举着刀缓缓倒下,胸口正中插着的正是她的簪子。   她回头看去,正是已经要离去的卫和晏。未来得及嘱咐,他便揽了发丝散乱的她去安全的角落。   “待在这儿别动。”他匆匆嘱咐了一句,便闪身投入进人圈里。   萧华予不说古井无波却也没多少惊慌,一年里受到的刺杀加起来十个指头都已经数不过来,习惯成自然,只是她有些疑惑,刺客这次进来的实在有些太过容易。   萧常瑞黑眸一转,便见卫和晏正冲进人圈前来营救,当即身子一侧,正正让肩胛骨对上一个刺客的刀,武器刺破皮肉的声音格外惊人。他竟是还有一丝笑意。   卫和晏砍了一个刺客,转头看去,只心里暗暗想着,这小子愈发狠了,对自己下手都能这般毒。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仙女问鱼是不是高中生,其实鱼大一辽,就是……就是,有晚自习,晚自习交手机,上课交手机,点名查课苦兮兮的大学,嘤嘤嘤~ 第五十四章 (捉虫)   众人一见萧常瑞受伤, 当即红了眼,打斗的愈发卖力,不多时候, 刺客便被消灭的一干二净, 只留了几个眼见局势江河日下, 欲要咬破毒。药, 却被卸了下颚,又绑了手。   萧常瑞捂着肩头不断渗出血的伤口, 眼神凶狠,狠狠的摔了剑道“给朕查!”   萧华予原本只躲在角落里,本以为卫和晏在,萧常瑞定然无忧,只方才被众人惊呼唬了一跳, 这探出头来才见萧常瑞肩头上湿了一片殷红。   她心疼的扑过去,方才她的帕子给了卫和晏, 便撕了袖摆急急给他堵上伤口,忙的又传了太医来。   一甘人也探头过来张望,各怀心事,有些人盼萧常瑞死, 有的自然身家性命与他一体盼他好的。   萧常瑞暗地里与卫和晏眼神一接, 俱是从来见着了愧意。只是戏要真,少不得要欺瞒她。   他真正受伤,总比须发无伤让有心之人焦急的多,毕竟刺伤离刺死只有半步, 难免会生不甘遗憾之心, 这动作自然会频繁起来,想要趁他病要他命。   底下的龙舟大赛已进行不下, 人潮拥挤混乱。时不时能听见里头有人的痛呼声。这个踩了那个,那个又碰了这个的。   江遂言将周淳音紧紧抱在怀里,一人去抵抗这人潮,时不时肩上挨了一下,也咬着牙不出声。   刺客的舌头都只有一半,让他们说什么自然也是不可能,又一个个大字不识,也犟得很,不点头不摇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审讯却依旧有序进行着,毕竟他们也不是要从这些人口里得消息,而是另有旁人。那人有牵绊有记挂,想来审起来易如反掌,只是尚且没什么理由缉拿便是。   萧常瑞肩头的伤深可见骨,好在年少骨肉强健,也不至于要命,只是到底要好生修养,阖宫上下的太妃女官都亲自或转拖了补品与他。   怎么着都是仰仗萧常瑞活的,他有事,将来指不定变天成什么样儿,还是祈愿他好好活着罢。   礼都送尽了,焦裕德与他清点,单单只少了一人的,便是前几月新得一对龙凤双胎的陈太妃。他与卫和晏说过,二人心间便都有了肯定,只不慌不忙的依旧等着。   早晚人是要来的,毕竟满宫除她不来,不说得罪少主,说出去也十分丢脸面。   “朕想着,皇姐因此时所有伤身,总是日日叹息愧疚的,朕实在于心不忍,想要告诉她实情,可总是怕她知道实情更要责怪朕不爱惜身体。”萧常瑞期期艾艾的与卫和晏道,只平日说起萧华予方才有几分少年人的神色。手上抠着衣袖的龙纹刺绣。   卫和晏眉宇间一展“总是陛下说要瞒着长公主的,如今臣也是没办法。听闻长公主近日的确因陛下之事自责不已,夜夜不得安寝。”   二人演武场上是师徒,下了演武场自是恪守礼数以君臣为重。   他每说一句,萧常瑞便更愧疚一分“总归都是朕的错,当日卫卿劝朕提前说了好叫她宽心,朕怕皇阿姐拦着不许,这才瞒下,如今倒是更叫朕为难了。”   卫和晏直直的去看他,意思便是你自己拿主意。   萧常瑞狠了狠心“罢了!还是坦白,总归皇阿姐见朕这副模样也舍不得下手,平白让她愧疚总是朕不是。”   卫和晏方才露出几分笑意“长公主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她纵然心疼,陛下只要讲明清楚,她会放放手的。”   萧常瑞一愣“卫卿竟是比朕还了解皇阿姐?”   卫和晏飞快否认“臣猜的。”   对面少年僵硬的扯嘴一笑,鬼才信你,皇阿姐哪里好说话了?   萧常瑞在昭宁宫左右徘徊了两三圈,连焦裕德都看不下去提点了,他方才抱了决心,慎重踏步进去。   萧华予听他的话,只恨不得拧掉他耳朵,关乎性命的大事儿,就敢这般草率,还不敢与他商量,卫和晏也是,平日里看着靠谱,怎么与常瑞一起瞎胡闹。   她也只是想一想,哪里舍得再对他下手,本就身上带着伤,半点疼也不想让他吃了。   只是起身冷着脸将他哄了出去“这次便罢了,若有下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接着又叹口气,语气稍和缓些“你有事总要与我商议,我虽不赞成你伤害自己身体,可若万不得已,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我清楚你心中有数。你告诉我,好歹让我心安。亲人都去了,只剩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你一有损,我怎么安心?”   萧常瑞有些愧疚,是他太武断专绝,只想着瞒着最好,却忘了体谅皇阿姐的感受,当即伸出还活动方便的手扯了扯萧华予的手轻轻摇了摇“皇阿姐,你放心,我以后不敢了。”   萧华予原本绷着的脸微微有了笑意,却被她压下去,甩开他道“你有数就好。”   萧常瑞正欲离去,抬眼便瞧见了萧华予身后立侍的人有些不同,当即手一指问道“那是哪个?怎么以前没见过?”   萧华予顺着看去,见是翠花,便与他解释“她原本掖庭的,于福祥一事多有功劳,我便留下她侍奉。”   萧常瑞黑眸一扫“叫什么?”   翠花战战兢兢的跪下“奴婢翠花,见过陛下。”   萧常瑞嗤笑一声,便转身离去了,临了留下句话“这名字真土。”   翠花战战兢兢的,即便他已走了也不敢抬头,萧华予深吸一口气,卫和晏将常瑞带坏了,现在说话一样的堵心。   转身便使翠花起身“本宫给你改了名字可好?省的旁人笑你。”   翠花急急的叩首,忙不迭的道“长公主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翠为绿,青翠之意。她一想,便脱口而出“便取黛生二字好了。”   黛生便又与她叩首,嘴里谢恩。   当夜,萧常瑞终是等到了陈太妃,他批阅奏章的手都有些激动不能自已。   “传!”他放了笔,命人放陈太妃进来。   只见外头有人挑了素灯,引着陈太妃入内,陈太妃一身杏色对襟长裙,衬得婀娜娉婷,看着是个极好相与的人。   她一见萧常瑞,眼底有些不真切的心疼“陛下怎么遭了这么大的罪,当日愚走得早,也不能替陛下挡上一挡。”   “陈太妃算是朕长辈,怎有替朕挡的道理。”萧常瑞语气缓缓的,期中意味不明。   陈太妃将手里捧的汤水放在书案上,便侧身落座。   “愚整日替陛下煲汤去了,未来得及相见。愚想着陛下富有四海不缺什么珍贵东西,愚也不比旁的姐妹,没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只好亲手羹汤,聊表心意,还望陛下不嫌弃。”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头发,似是因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而羞愧。   萧常瑞笑了笑,不碰那汤水“怎会嫌弃,求之不得。”   “往年里,愚也曾给皇后娘娘煲过汤,倒是惭愧得了些夸奖,娘娘生前待愚亲厚,愚本想照顾陛下与长公主,却实在人微言轻不起作用,难得有个机会给陛下煲汤,陛下尝尝?”陈太妃话里话外暗示萧常瑞,又打出皇后的亲情牌。   萧常瑞点头,陈太妃见他动摇,便亲手殷勤替他盛了碗汤,轻轻放在他面前,满怀期待的看他。   萧常瑞正欲要端起,焦裕德却忽的一声出言,语气里带了些为难,让人实在不好意思为难他扫了他的意思“陛下,这汤…还没验过。”   萧常瑞眉眼一冷“放肆!陈太妃怎么会谋害朕!”   陈太妃闻言,手里帕子却攥起了,若说谋害,也不是没有。   她整理好情绪,又温婉的叹了声,只低声道“验便验罢,谨慎些也好,只是愚万没有旁的心思。”   只是里头放了些东西,对人身子不大好罢了,也验不出什么来,无色无味的,药量甚微。   “那……”萧常瑞有些为难,却还是将碗递给焦裕德,有些歉疚的看了陈太妃一眼。   陈太妃却只对他一笑,她有自信,那药是查不出的。   焦裕德凑袖子里的针包,抽出一根崭新的银针,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碗里一插,不过瞬间,那银针便肉眼可见的针头黑了。   焦裕德一惊,脸变得煞白,扔了银针在桌上,大声喊了一声“来人呐!救驾!”   外头人便呼呼啦啦的一众拥了进来,陈太妃惊慌的起身看着众人,摆手与萧常瑞慌张解释“陛下,愚没有!”   焦裕德眉峰高挑,兰花指掐着腰尖声叫道“不是你陈太妃,难道是杂家!杂家跟着先帝与陛下伺候两代,杂家怎么会对陛下不利?难道你是怀疑陛下?”   他又转头开始哭喊“陛下!您要相信老臣啊!陛下!”   萧常瑞自然信任焦裕德,对着陈太妃满脸不敢置信道“朕因往日旧情,如此信任太妃,太妃太叫人失望了!”说罢便转头不忍再看。   陈太妃闻言便知萧常瑞是半分也不肯信她,只是一味哭喊,周围人一众围了上来,将她堵了嘴反锁上手拖了出去。   萧常瑞眼底幽深,目送着陈太妃离去,见她钗鬓散乱,涕泪横流。   他不是皇阿姐,重情念旧,对陈太妃保有几分信任。或许卫和晏说的对,他谁也不像,不像皇阿姐,不像皇兄,冷心冷肺的,最适合做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辽! 第五十五章 (捉虫)   萧华予当夜便听闻陈太妃被绑了关起来, 有些惊诧,只听萧常瑞说要引蛇出洞,却不知这蛇竟是陈太妃。   她原本当陈太妃只是变得自私, 只为自己筹谋, 全然忘了原本要招抚她与常瑞的承诺, 却没想到她生谋害之心。   只是一想, 她便明了,陈太妃生了一对儿龙凤胎, 若是小九能称帝,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风光无限。   她只是一弱女子,怎么能有这般大的能耐呢?毒。药更是宫里不容易得见的东西,背后没人谁又相信。只是陈太妃她被利益冲昏了头脑, 她只想着小九称帝后的好处。   却不想着小九年幼不懂事不说,他怎么有能力得到诸位大臣的拥护, 不过一岁的孩子,磕磕绊绊生个病稍有不慎便没了。陈太妃又没什么权利,旁人稍稍用些手段,皇位落入谁手都不可知。   “殿下”嘉汝见她沉思许久不动, 心里担忧, 微微出言提醒她回神。   萧华予方才一怔,只见灯芯都爆了几许,她的腰也坐的酸疼,才知自己无意出神许久“早些安置吧。”她吩咐道。   她还能记得当年陈太妃揽着她哭, 说丽娘娘会保护她, 如今却……   她想不通是等闲变却故人心,还是故人心本就易变。   “明人唤人请陛下来昭宁宫用膳。”萧华予覆了被在身上, 微微闭眸道。   嘉汝正给她放床帐子,听见了,只轻声应下,以示知晓了。   萧华予心上焦躁,又翻了个身,不知今晚怎么这般的燥热,又伸了胳膊,亵衣袖中露出两只白藕一样的腕子,黛眉皱起“罢了,他是皇帝,总不能让本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让他在宫内失了面子,本宫亲自去瞧瞧他便是。”又小声嘀咕了句“也不知道他伤好了没。”   嘉汝脑子慢了半拍,想起快要月末了,才理解萧华予情绪为何波动剧烈,小声问了句“殿下可要冲碗玫瑰红糖”   帐子里的萧华予扑通一声烦躁踢了床板,语气多了些不耐烦,将头埋在枕头里,一头墨发散着“不要,你自退去就是!”   黛生战战兢兢的端了盏温热的白水劝道“那殿下喝了水便安寝罢,少喝些温水,夜里睡得安生。”   嘉汝眼光扫了黛生一眼,情绪不明。   萧华予重重叹了口气,还是腾地一下起身,接了水饮尽“你倒是心思细,都下去歇着罢!无事别进来!”   二人都轻声应了下。   嘉汝知她这些日子脾气不好,等闲不敢招惹,便噤了声,随着黛生悄悄退去。只是方才走了两步,便听见床上又扑腾叮咚的几声巨响,便是踢打床板被褥的声音,有些怜悯的看了看还结实的雕花架子床。   “殿下今日夸赞你了,往后还有你的好日子呢。”嘉汝笑黛生,面上笑意盈盈,只是真诚却未达眼底。   黛生的腰微微弯着,有些拘谨瑟缩,扯着袖子实话实说“嘉汝姐姐谬赞,我不过是做了当做的,值不得抬举,若是哪日能成了嘉汝姐姐这样优异的人才算好呢。”   嘉汝和善的拍了拍她的肩“早些安置罢。”   “近日雨下的大,殿里多有些冷,夏日里用不着烧炭,只常备下汤婆子供殿下使唤捂手。也多提点殿下,莫要贪凉,少用些冰的,衣物勤添,不用总是穿着薄薄一层就站在窗口吹冷雨。”   嘉汝将萧华予之事告诉了歇在角房的杨嬷嬷,杨嬷嬷一听,心里放不下,奈何年纪大了,头昏眼花腿脚不便,只好殷殷叮嘱。   她是萧华予的奶嬷嬷,自小就陪她长大,情分不一般,只恨自己不能再年轻几岁,护她生活周全。崔嬷嬷更是不要提,年纪还要长杨嬷嬷几岁,有心也无力,这些年还脑袋糊涂起来,竟是说些胡话。   嘉汝一一用心记下,便要替杨嬷嬷铺床伺候安寝,叫杨嬷嬷拦了“你是殿下跟前儿的大宫女,是伺候她的,你可不敢沾手我老奴才的事儿,没得叫我折寿,我也当不起,传出去叫旁人笑话。外头那些小宫女又不是摆设。”   嘉汝不敢应她抬举,只是笑着规矩道“什么大宫女,不过都是殿下的人,您是殿下亲近的奶嬷嬷,奴婢敬重,当您做长辈,做些小事不妨碍。可是嬷嬷还瞧不上嘉汝”   杨嬷嬷面上欢喜,拉她的手“真是个好丫头,灵慧!”只是心里有多少喜爱却不得窥见。   嘉汝抿唇一笑,又继续替她整理床铺。   殿下近日收了掖庭来的小丫头做宫女,又亲自赐名黛生,这名字文质秀雅,想来是用了心的,今日又特地夸奖,许更是得了殿下的心,她心里酸的慌,总是担忧将来被她取代,这才想要傍上杨嬷嬷。   杨嬷嬷是萧华予奶嬷嬷,在殿下心里的地位甚高,一句顶的上十句。   “夜也深了,嘉汝也早些去睡吧。”杨嬷嬷摸了摸被汤婆子温的热乎的被褥,满意的点头,这孩子心细,殿下由她侍奉也算周全。   嘉汝揉了揉手,依旧笑着摇头“奴婢不困,今夜替殿下守夜就是。”   杨嬷嬷摇头“你个犟孩子,那么些低等的宫人抢着守夜尽心尽责,你巴巴又去做什么你是殿下的贴身伺候人,跟了她多年,白日里她又带着你四处行走,犯了困该怎么办?你也不怕殿下责怪。”   嘉汝犹豫,杨嬷嬷叹气又劝她“你可是担心夜半殿下起夜那些人越过你与殿下亲近了?”见嘉汝表情,有些恨铁不成钢“不是我说,你与殿下的情分多年,怎么会是几个守夜人就轻易生分的。早些去睡。”   嘉汝与她福身一礼便神色恍惚的出了门,杨嬷嬷换了亵衣缩进被里去,是个好孩子,对殿下一片衷心,只是心眼儿小了。自己混迹宫闱多年,她来奉承自己的目的,自己是一清二楚,只是不好点破教她尴尬罢了,总是要她自解开心结的。   若是一味钻牛角尖,这人反倒不能要了,耽于争斗夺宠,用着实在不放心。   嘉汝神色复杂的看了那几个还算有神的守夜宫人,她们木讷,不如自己灵活,粗笨,不如自己细心,她又在担心什么?这些人会动摇她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吗?许是不会的。   第二日萧华予起身时候,到底是没能去承乾殿见着卫和晏,她来了身上,小腹坠痛,腰酸腿软,面色苍白,整个人恹恹的窝在床上,一身雪白亵衣更显得气色差了。   嘉汝将玫瑰红糖水晾到刚刚好温度,替她端来递在手里“殿下喝了吧,对身子好。太医说是药三分毒,殿下身子虚寒,又不是一日可补得,需得慢慢调养,月里的疼痛用药压着也伤身,不若喝些暖宫的汤水来的滋补。”   萧华予歪着头,咬着唇,疼的说不出一句话,只接了糖水轻轻吹了,咕咚咕咚喝了,将碗又递回去。   她体质偏寒,药膳慢慢养了许多年才有今日结果,身子一年比一年好了,只是还疼得厉害。此事她也知急不得。   “就你啰嗦,像个小老太婆。”萧华予撑着神嗔了她一眼,糖水进了胃,教她身子有些暖意,脸上也多了笑意。   嘉汝垫高了她身后的迎枕,也跟着一同笑起来。   正巧黛生灌了汤婆子进来,嘉汝脸上笑意便僵住了,有些忐忑的看了萧华予。   萧华予笑意有些收敛,不似与嘉汝的真诚放肆,只道了句“温度正好,黛生倒是乖巧机灵。”   嘉汝时时仔细看着萧华予神色,见她不过例行公事一般夸奖,虽有喜爱,却始终不比对自己的亲切,高悬的心也就跟着放下,对黛生也有了几分和气和真诚。   “黛生机灵,将来是个有大出息的。”她笑了句,萧华予捂着肚子没力气敷衍,转头又睡了过去。   倒是黛生憨厚,羞赧一笑,便拿着换下来微凉的汤婆子逃了出去。   萧常瑞上午理完政事,才知晓萧华予身子不适,虽说皇阿姐常常是这般,他掐着时间,似是一月一次,但实在放心不下。毕竟每月她不舒坦那几天气色实在不好,像个女鬼,他不知皇阿姐为何这般,有些疑惑担忧,但见旁人习以为常又不好问,生怕掉了面子。   午后便摆驾去了昭宁宫,不要人通报,一人进来内殿。   他虽与皇阿姐为亲姐弟,可也不好擅闯她寝殿,实在于理不合,也不够尊重。   萧华予午前睡了一觉,身子舒坦许多,便换了身衣裳,抱着汤婆子跪坐在卷案旁看卷宗。   闻萧常瑞来了,正想着有事问他,便急急去了内殿。   “皇阿姐可还好”萧常瑞关切问了句。   “太医用心,自然好的。只是今日你不来见我,我也总要寻个时候去瞧瞧你,我有些话要问你。”萧华予应他。   周围侍奉之人闻言,便乖觉的退下,又将内殿门阖上,立在外头守着。   “我想仔细问你陈太妃下毒一事……”   萧常瑞闻言,盯着萧华予眸子沉吟片刻,便招手叫她侧耳过来,密语嘀咕了几句。 第五十六章   “陈太妃汤里的药原本是验不出的, 只是焦裕德在里头动了些手脚罢了。”   “当真下药了?”萧华予觉得小腹又开始胀痛。   萧常瑞沉重点头“的确是,后面找了太医,汤里的毒药虽不致死, 日积月累却会叫人神志不清。”   “还是鲁国公提醒的我, 教我千万小心陈太妃, 原本我是未将她放在心上的。因我原本也没想过她会轻易受人鼓动, 生了心思。”   萧华予回他道“人心最难测,谁又能想到她这样糊涂。”她犹豫半晌, 却还是提点他“只是,鲁国公他也并非纯善之人,常瑞你……还是对他提防些。”   她还记得卫和晏不是个善茬,总要提醒常瑞谨慎,别回头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萧常瑞疑惑问道“皇阿姐可是对卫卿有什么偏见?他确是一心一意对我好的, 既是严师,又是良友。虽年纪相差大了些, 我与他相处倒十分自在。”   萧华予与他解释“他骁勇机智又身负军功,得百姓拥戴,更得将士拥戴。自古文人祸国,武将篡国, 他若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你总要防范他。”   萧常瑞长叹了口气,因处境艰难,皇阿姐变得小心谨慎到疑神疑鬼的地步,实在不好, 可若是再反驳, 想来又要说教不停了,只是点头装作听见去的模样应下, 皇阿姐说不说的她的事,听不听却又是自己的事了。   总归他是极为相信鲁国公并无不臣之心的。   二人将要紧的话说完,便又唤了侍奉的人回来,黛生端了茶盏与他们,她还是记得前几日陛下嘲笑她名字难听一事,对萧常瑞生了几分恐惧,于是现在也依旧战战兢兢的,恨不得将茶盏都抖出去。   萧常瑞见她,眉头一皱,反问萧华予“她怎么还在这儿,要我说,哪来的就该回哪去,你看她那副模样,畏畏缩缩,怎么是能伺候好人的。”   萧华予亲自将茶端在他面前,叫黛生退去,嗔了一句“你还是这样嘴上不饶人,毛病愈发厉害了,是与你那不着调的卫师父学的罢。他嘴惯是毒。”   萧常瑞接了茶水饮一口,脑子里方才反应过来。有了些疑惑   “皇阿姐不常见师父,怎么知道他嘴毒的没边儿,我往日里在演武场由他教武功时候,被他讥讽的简直无地自容,转过头这样说别人的时候,我方才知晓这是多么的痛快。”   “我不过见了几面便摸清楚了,他这毛病也藏不住。不过你就是光图痛快去了?可不兴这般。”萧华予面色讪讪,又喝了口红糖水,赶忙转移话题,她实在不想与萧常瑞讨论卫和晏这个人了。   “哪里是光图痛快去了,皇阿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朝上那些大臣倚老卖老,总是欺负我年幼,我常常用这样的话压着他们,看他们那张铁青的脸,别提有多痛快了。”萧常瑞一笑,邀功一样说起来,这眉眼间方才有了少年人的灵动飞扬。   萧华予也跟着他一笑,她自然想得到那些自视甚高的老学究哑口无言恨不得甩袖离去的模样,一个个道貌岸然,端的是个君子模样,讲究说话,要让他们去肆无忌惮的反驳讽刺别人,怕是万万都做不出的。   “只是皇阿姐与卫卿倒是有些奇怪,一个个的,平日里并无过多接触,竟是这样了解对方,到底是年纪长,不用细细接触就知道脾性,猜得到心思。”萧常瑞想起昨日卫和晏劝他的话,便有些纳闷的与萧华予说了。   “什么?”萧华予一愣,倒是不知道。   “昨日我还犹豫是否要将遇刺是我安排之事全盘与皇阿姐交代,生怕挨了你的训斥,卫卿却板着脸劝我。”   他说着便放下手中茶盏,坐直了身子,腰杆挺直,板着一张脸,目视前方,郑重的压低声音开了腔,与卫和晏平日里说话的模样别无二致。   “长公主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她纵然心疼,陛下只要讲明清楚,她会放放手的。”   萧华予一惊,倒是不知卫和晏竟是这般看他的,分明几月前才说过“没想到公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她心间倒是有了几分喜色,这人,就是不会当着面儿的好好说话,在常瑞那儿不是夸她夸得挺好吗。她用杯盏掩住唇上漫出的笑意。   “天儿不早了,你早些回去,陈太妃那儿你好生审着,就是查不到那人头上去,也要薅下来皮毛血肉,万不能让你的血白流了。”她郑重的去嘱咐。   萧常瑞也一般慎重的应下,又抬了抬肩“皇阿姐不必挂心,我并无大碍,当日是避开了要害,不过皮肉伤,看着血流的厉害些,实则不妨事。至于陈太妃那儿,就算得不着什么,也清了一个隐患,到底不算白费。”   “你心里自有成算,一切清楚就好。改日我身子爽利了再去看你。”萧华予挥手与他作别,只因身子不舒坦,不便起身,便依旧坐着。   萧常瑞见天上乌云聚成团,似是有大雨来到,也不再寒暄,早些回去了。   萧华予想着萧常瑞告诉她的那些话,耳尖上漫出红色,心里隐约有些甜意,他要是乐意天天这样说话,她天天见他都可。   萧常瑞回去时候,天上开始掉落下豆大的雨滴,一粒一粒的砸在人身上生疼。,外头阴沉沉一片,风也刮的欢快,似是要将栽种的那些树都拦腰折断。时不时又闪出一道白光,惊雷大作。   卫和晏已经等在承乾殿里,他来的时间有些久了。午后萧常瑞刚走他就来了,只是听说萧常瑞去了昭宁宫见不着人,也不想来回折腾,只留在这处坐着等他。   也不要人去昭宁宫通报,他们姐弟平日里相处时间不算多,自己总不好打断。   他似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素色的,上头绣了清雅的花纹,他层层展开,里头是一片干枯的叶子,好在坚韧,竟也保存完好。   那帕子正是萧华予上次送他用来擦身上酒渍的,他留了许久,想找个合适时候还回去,她虽是公主,不差个帕子,但他总想借此机会再见她一面。   他出神看了许久,眼底满都是平日里不常见的温柔,粗糙的手轻轻摩挲着细软的面料,像是牵着她的手一般,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似是想起什么,耳尖泛红,扭过头去抿唇,却还是压不住笑,眼睛黑亮的像是黑曜石。   萧常瑞进来时候,见着的就是卫和晏这般模样,他年纪小,自然也不懂他们之间那些复杂又隐蔽的甜蜜心思,只觉得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鲁国公有些不同,像是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卫卿在想什么?平日里都不见你笑。”他疑惑的开口问道,若不是他与卫和晏平日里关系好,也是懒得问他这样的话。   “没什么,私事罢了。”卫和晏忙不迭的将帕子又从新揣进怀里,只是脸上更红了,他总不能说心悦你姐姐,毕竟他不同,心思都不是什么应该有的,一丁点儿都显得不堪。   萧常瑞也知他是不想说,便不在追问,只是落座。卫和晏手紧了紧,终是没有将那帕子交给萧常瑞,他还是有了私心。若不是如此,将帕子给了萧常瑞,再叫他还给萧华予吗,不是更稳妥吗?   他暗地里想着,就这一次,就一次,不会有下次了。可是他又忘了,当初他偷偷去吻萧华予额头时候,就在心底暗暗许下承诺是最后一次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将来又要许下多少个最后一次。   陈太妃窝在地下幽暗潮湿的地牢里,目光放空无神,她想不出要怎么为自己辩解,她自认不是什么能口绽莲花之人,何况就算巧舌如簧,这般情景,想来也再无翻身可能。   她算是想是明白了,周相给她的那药,并非什么验不出的慢性毒、药,而是烈性毒药。不然怎么银针一试便探出来了?旁的她也想不出什么可能了。   想来若是没有焦裕德横插一刀,小皇帝现在都已经死了,她也逃不了谋害皇帝的罪名,最后被诛九族。也是了,她算起来不过是周相手里一个好用的棋子,没了就没了,她也没胆子抖搂出去,毕竟周相要对付她的两个孩子轻而易举,周相料定自己不会不顾两个孩子。   她有些凄慌的靠在脏污的墙面上,原本的美貌优雅全都不见踪影,她现在想极了她的两个孩子,想再见见他们,再亲亲他们有着小窝的肉手,看他们对自己笑。   突然的,她又放声哭起来,凄厉的像是夜里的女鬼,将头埋在膝上,滚烫的泪水沾湿了膝上的衣料。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捂着头,瑟瑟的去看,正是萧常瑞,气度非凡,与脏污的牢房格格不入,竟是比先帝还有皇帝的模样。   “朕想你是该有些话说,你说了,朕会保住常应与融阳。”   “陛下,愚想见见他们,就只见一面就好。”陈太妃苦苦哀求,她也明知不可能,却偏要再试试。   果真就见萧常瑞出言拒绝“牢里阴气重,他们两个年级太小,不宜前来。” 第五十七章 (修)   陈太妃骤然就笑起来, 原本极为悲伤沉默的人像是疯了一般“陛下,你知道吗?我现在后悔了,我后悔了。”   萧常瑞冷眼看着她, 不作回答, 若是她真正成功了, 恐怕就不是这么说了, 许是只会在夜深人静时候,间或悼念死去的自己, 却又庆幸自己的选择。   可是时间久了呢,恐怕她还是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依旧去像这般后悔。这种人,实在可怜不得。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朕知道,教你说出周相是不大可能, 你想想平日里与你接洽的是何人就可。”萧常瑞一双漆黑的眸子直视她。   陈太妃晃着身子,神色恍惚, 口中喃喃“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   她眼底一亮,发了疯的撞去,头直直就撞在栏杆上,当的一声头破血流, 血顺着额头蜿蜒下来。整个人神态可怖, 白色的眼珠翻出。   那栏杆外站着的正是萧常瑞,他被陈太妃的举止吓了一跳,却依旧控制自己不做出惊慌之态,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抿唇看着她, 声音哑了“你半分都不肯说吗?”   陈太妃额上的血有的流到了嘴角,她也顾不上, 只是咬着牙道“我半分都不能说,既然陛下知道背后指使之人是谁,何必问我。剪除羽翼莫过斩草除根。”   说罢,她呼吸便变得急促起来,脸上由白转红,再转青,她感到生命逐渐在流逝,可惜那栏杆不够坚硬也不够粗,她一下子撞不死,还要苟延残喘一阵子,这段时间的痛苦许是老天给的惩罚。   萧常瑞闻言,原本绷着的脸骤然绽开一丝阴森的笑意,瞳孔幽深漆黑,恨不得将人吸进去,让陈太妃忍不住心头一紧,只听得他幽幽。道   “太妃莫不是以为朕会顾念手足之情不对常应与融阳下手?朕又不是皇阿姐,她心软。”   陈太妃身子跟着抖起来,连呼吸都不顺畅,嘶哑着大喊“你敢!长公主不会让你这般的!”   “年纪小,生病多常见啊,朕听说,当年那场天花,要了宫里四个孩子命,陈太妃觉得呢?”萧常瑞笑意更深,分明声音稚嫩又极为和煦,陈太妃却又遍体生寒。   陈太妃厉声叫喊起来,叫声像是深夜啼哭的女鬼,刺的耳膜疼“你不能!不能这样!”   萧常瑞满不在乎,依旧笑意深深“那趁着还有时间,太妃是说还是不说。”   “萧常瑞,你真狠!我说,我说,你别碰他们!”陈太妃目眦欲裂,伴着脸颊流淌蜿蜒的血迹,格外的渗人。   她似是大限将至,脸又逐渐转白,气息开始微弱“是周相的养子江遂言,一切都是他吩咐的,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原本的刺杀是周相安排的,投毒却是江遂言让的,想来他是得了周相的吩咐。   我……我求你放过常应与融阳,他们两个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萧常瑞点头,继而平淡吩咐“给太妃个痛快,人世苦多,早登极乐才是正道。”   地牢那处是皇室的私牢,卫和晏不方便去,只是又等在承乾殿,不多时,便见萧常瑞踏着一身的雨色回来。   他眉头紧锁,看着是事情极为难办。   他将陈太妃的话原原本本与卫和晏说完,两个人又都陷入了沉思。江遂言是周相的养子,在所有眼里,他与周相都是一体的。   要动了江遂言,自然不可避免要碰到周相头上,可江遂言也并无实权,动他实在不值得,若是不动,却又对不起萧常瑞受的伤。   雨渐渐停了,只是外头还依旧阴沉着,焦裕德带着人将承乾殿的灯都点起来。多少驱散了整日下雨带来的寒意,有了些橙黄的暖光。   二人想得太出神,竟是忘记了时间,焦裕德点灯来才让二人回神,卫和晏起身与他告辞“陛下早些休息,此事不是一日便可计较成的。改日再想也来得及。”   萧常瑞眉头紧锁,叫了焦裕德来“替朕将鲁国公送出去。”   卫和晏客气的回拒“不过短短的路,值不当焦裕德再跟着跑一趟,他留下便可,臣也走不丢。”   萧常瑞不再勉强。   原本卫和晏的确是要回慎思堂,只是走到半路,途径御花园时候,却生生转了步伐,摸了摸胸口,里头装着的是萧华予给他的那只帕子,烫的他心口滚烫火热。   昭宁宫依旧安静,除却六尚,少有人来,宫人也都是轻手轻脚的,萧华予不喜欢闹腾,伺候的人也少。   杨升正领着内侍在昭宁宫各处点灯,昭宁宫也逐渐变成暖意融融的光色。   他屈眼瞧见卫和晏远远的来了,便迎上去挂上一副笑脸逢迎“鲁国公稀客啊,这天都快黑了,不知前来有何贵干。”   卫和晏听不出杨升话里的抗拒。杨升想着,毕竟长公主是个女子,大半夜的外臣造访,对她名声多少都不好,何况长公主身子今日不舒坦,怎么分得出精力再应付鲁国公,便婉转的拒绝。   “前来自是有要紧的事。”卫和晏不觉,只是依旧沉声道,只是心跳的快起来。还帕子,也算是要紧的事吧,至少对他是的。   杨升有些为难,他总不能直说不让他进去不是,卫和晏是重臣权臣,不说他个太监不敢拦他,只说长公主与陛下都要敬他三分。   便只得叫身边的小太监去通传“同殿下禀报,就说鲁国公求见。”   吩咐完了,便又是一副笑脸,迎着卫和晏去了殿里“鲁国公等等,看长公主的意思,毕竟殿下今日身子不适,也不知现在有没有精力。”   卫和晏心里一紧,掀起了波浪,只是面上不显,小公主怎么了?可是近日雨多着凉了?   他麻利的起身,不等杨升将话说完便开口“既然殿下身子不适,那我还是改日再来。”又不放心的问“可请了太医?太医怎么说?何日能好?”   杨升狐疑的看他,卫和晏见他眼神,也自觉不妥,摸摸了鼻梁,讪讪道“不过是顺口一问……”   “那奴才送鲁国公出去。”不管怎样,他不再要见殿下就好,殿下今日身子见人实在不方便。   只是话音刚落,便听见通传,殿下来了,卫和晏心里隐约有些期待,还有些担忧。   萧华予身上穿的厚实,夏日里竟然还披了一层薄披风,手里捧着汤婆子,面色苍白,不胜羸弱的模样让人生怜,卫和晏心也是一抽。   “本宫听说国公有要事相商,那你们都出去好了。”萧华予轻咳一声,似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殿下今日身体抱恙,还是多休息来的好,臣改日再来。近来天凉,多添衣物,多喝些热水,早早睡才好……”   卫和晏原本是要离去的,只是一见她总是有话叮嘱,便开始絮絮叨叨没完。   萧华予掩唇咳了声,示意他别说太多。她也不晓得二人分明清清白白的,也不知道刻意想要在旁人面前隐瞒什么。可总觉得心虚。   杨升带好了门,一干人守在门外。   卫和晏扫了一眼,便会意,扭头过去,有些涩然。   两人对面落座,萧华予动作显得小心翼翼,卫和晏眼巴巴的看着。   他犹犹豫豫从怀里掏出素色的帕子,有些舍不得的递过去。他犹豫了许久,是留下做个念想,还是还给她,多见她一面。   最后还是决定还给她,毕竟那片从她发上留下的树叶便足够他珍藏一辈子,他会永久放在靠近心口的地方,或许随着他的战死消泯,或跟着他寿终正寝进棺材。   萧华予脸上升上一片红色,冲淡了原本的苍白,恨不得变成尘埃躲进地缝里,他从……从胸口拿出来的,她看着那片帕子,手指缩缩进进半晌,还是又捧上了汤婆子,头微微埋下,露出一片白腻的颈子。   卫和晏跟着脸上也红起来“还……还你……”   又见萧华予依旧低着头不收,又急忙解释,生怕她不信“臣洗过了,认认真真的洗过了。”   萧华予捏了帕子在手里,像是这帕子在他怀里过,便都沾了他身上的气息和滚烫的体温,握着十分烫手。   她尴尬咳了几声,脸上红晕更甚,卫和晏心跟着吊起来,下意识捏了杯子,浓黑的剑眉一皱关切道“是得了风寒咳得这么厉害?”   萧华予哪里能与他说这种事,都是闺房私事,只是不在意的敷衍含糊“原本就有的,不碍事。”   卫和晏见她不实说,也只得不再追问,他学会了在她面前知进退。原本黎州军营里,军令如山,不管底下人有何隐瞒的,都要一五一十相告。他总是不能逼迫她再惹了厌烦的。   “只要太医说不重我就放心了。”卫和晏将眉间思绪敛起,想着回头去太医院打探打探吧。   “鲁国公这算是怀柔吗?”萧华予突然问起来,打的卫和晏猝不及防。   “什么?”   “本宫说,鲁国公是要将本宫与陛下都一一感化放松警惕吗?然后再……”萧华予情绪突然剧烈波动起来,来的没有缘由,恨不得拍桌而起,脸崩得紧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有的来姨妈时候的女生情绪波动剧烈且敏感,开心和生气来得十分不讲理,大概我家花美丽就是这样的…… 第五十八章   “在常瑞眼里, 鲁国公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大好人,一心一意忠心护主。你迷惑了常瑞,转头又要来放松本宫的警惕吗?”她说完这些, 反倒是心里生了一丝说不上的酸涩。   卫和晏长长叹了口气“臣从未有这等想法, 殿下是想差了。”   萧华予不信他, 只是依旧追问“那你敢说你没有不臣之心?”   卫和晏不知该怎么与她讲, 若是对她最好的方法,还是像原本那样, 承认他有心思,最好让小公主对他厌烦疏远,也断了他不切实际的念头,可是他舍不得 ,舍不得让小公主讨厌自己。   在他单相思的暗恋里, 他退舍不得退,进一步又是万万不能的。   他抉择两难, 最后只是艰涩的小声道了句“没有……”   这话在萧华予耳里显得苍白无力,她歪在椅上,闷闷的,委屈的像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将帕子向桌上一拍“你自己留着就是, 谁稀罕要回来!”   “殿下不要闹脾气……”卫和晏语气里满是苦涩和无奈。   未等他话说完,萧华予便打断“谁闹脾气了?本宫怎么会闹脾气!”   “好好好,没有。都是臣的错,是臣乱说话, 殿下大人大量, 不要计较。”没办法,卫和晏只得好声好气的哄着。   萧华予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又转头自己偷偷擦去,不让人瞧见,她自己不知道,她对卫和晏是个什么心思,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清楚了就意味着她心里会更难受。   可就是见了他心里会难受,酸疼又有些甜的难受。见着旁的女子与他亲近心里不舒服,见到他心里会欢喜,可是又怕见着他。   这些矛盾的情绪在今晚都一并爆发了。   她眼眶红红的,偷偷抹了泪好几次,卫和晏见不得她哭,心里也跟着像是撕碎了一样疼。   你看,喜欢一个人来得多容易,可是又多难,难到不可言说。   他从腰间拿出佩戴了多年的匕首,递在她手上,萧华予不解的去看他。   卫和晏神色坚定,将刀鞘抽开,按着她的手抵到心口,声音沙哑“殿下往这里一捅,就什么都不难了。”   萧华予赌气一样,不相信他真正有那个胆子,顺着他的手将匕首往前一送。卫和晏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他喜欢的人,竟然不在乎他的命。   便又握紧了萧华予的手,将匕首发狠一样向里摁了一寸,夏日衣衫单薄,匕首又十分锋利,这一寸便刺破了他的皮肉,要往心脏里钻去。   萧华予没想到卫和晏竟是真要以死明志,当即慌了神,使劲将手抽出,将匕首用力的往地上一掷,有些破音道“本宫信你!信你还不成吗?”   血洇出一大片,像开在衣襟上的罂粟花,卫和晏却眼底燃起光亮,眉眼间都含了笑意“只要殿下信臣,臣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萧华予心头一烫,手一抖,没能拿住帕子,落在了膝上。她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却有一点是极为清楚明白的,她听了这话十分的欢喜,心里像是糖罐子打翻了,可是又难过,若是他真没什么野心便好了。   她似是明白这是什么情绪,又装作糊涂,喜欢的人想要的是她家皇位,那他呢,可曾又对她有丝毫的心动,她脑子里混沌成了浆糊,头痛欲裂。   “本宫替你传太医来。”萧华予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不忍的担心起他方才被捅的那一下。   卫和晏眼底的光彩不变,捂了胸口,笑得极为开心,像是全然不疼,也不知道疼“并无大碍,殿下给的,一点儿都不疼……”   只是说完,他便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巴掌,这话说起来多让人误会,万一小公主心软对自己有了什么意思,他该怎么办?   萧华予心尖一颤,有些酥麻遍布全身。   萧常瑞还未想好该如何应对他遇刺一事,也不知该如何解决江遂言,却被偷偷递了条子。   落款正是江遂言。   他心里一突突,说不上的烦躁就漫上来,这种被动的感觉真糟糕,让他无所适从。   “夜里叫他来罢,朕在这儿等着他。”他年级不大,却像个大人一般有了无尽的心事,看着是极为让人心疼的。   焦裕德长叹一口气,应了下去,他侍奉两代皇帝,这宫内的变换更迭他都尽收眼底,有人好命不用心思变有旁人筹谋扶摇直上,诸如先帝,有人却命苦,诸如新帝与长公主。   许是先帝将儿女的福分用尽了也说不定。   第二日夜里,梆子敲过三声后,承乾殿内迎来一人,他身披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身材修长笔直,一举一动皆似带着魏晋风流,在外露出的一双手若白玉雕琢,骨节分明修长莹润。   他伸手不缓不慢的将兜帽摘下,萧常瑞呼吸一滞,他从未见过,世上有人能如这人一般精致秀雅,眉眼舒朗,似是朗月入怀,芝兰立于庭阶。   “你便是江遂言?”他忍不住高看来人一眼,毕竟气度如此,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庸碌之人。   江遂言敛睫,恭敬跪地行一礼“臣,江遂言见过陛下。”   萧常瑞让人移座令他坐下“你无官衔,何故自称为臣?”   江遂言展眉一笑,愈发清朗“臣以为,凡定朝纲,扶持正统,对社稷有所贡献之人,皆可称臣,陛下以为呢?”   萧常瑞静默不语,只等他自己继续解释。   周相原本的确是想要借陈太妃的手来对付萧常瑞,刺杀一事,不过是个幌子,原本周相并未想到那些三脚猫功夫的刺客能冲破御林军层层包围上到阁楼去,他原本的计划只得作罢。   端午刺杀一事,陈太妃是多少知道些,但也仅限于知道刺杀是周相安排的,旁的一概不知。   那毒药一事却是江遂言安排的,他给陈太妃的不过就是包精面粉,放在汤里无色无味,江遂言只是想要试探一番,这个小皇帝到底是不是一个有脑子的人,他才敢将身家性命托付。   若是个愚笨的,自然想不到陈太妃会在汤里加料,当然也查不到他身上,若是个机敏的,自然会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事实证明,小皇帝又狠又聪明,他不知小皇帝身后有没有人,但这已经足够了。   萧常瑞努了努唇,神色不明,自己讨厌也需要这样的人,需要一个连自己命都敢赌一赌的人,江遂言他竟然不怕自己一个考虑不清直接就砍了他。   “那你与周相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养了你二十年,你竟要将他置之死地?”   “自然是不共戴天之仇,陛下可听过赣泊江氏。”江遂言自知萧常瑞不会相信自己无理由的反水,便打算揭开心底血淋淋的伤疤。   萧常瑞自是听过赣泊江氏,原本江氏才是赣泊第一大族,以风流才俊及第登科著称,世有传说,江氏儿郎,金榜半张。便是称江氏登科人数之多,竟占了半张金榜。   可惜江氏一族皆是死在二十年前的匪患里。赣泊多匪,二十年前传统江氏下人给主家全府下了药,深夜而入,杀了江氏主家府中所有人,又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自此江氏沉寂下去。   这么多年了,凡提到江氏,无不令人扼腕叹息,江氏自打败落后,竟是无一儿郎名列二甲及以上,三甲也是寥寥无几。   “自是听过,难道……”萧常瑞一惊,想起什么似的,脊背一凉,原本的江氏消沉下去,周相家族周氏便取代江氏成了赣泊第一大族。   “陛下想的不错,臣正是江氏家主嫡长孙,当年霍乱中意外苟活。当年的匪患也正是周相所为,为的便是让周氏取代江氏。当年臣不过两三岁,只依稀记得影子,后来几番辗转调查,方才将事件拼凑出来。”江遂言顿了顿,继而咬牙切齿道   “灭族之仇,岂是二十年的养育便能抵消?臣对周相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可先帝并非良主,臣已等待多时。”   萧常瑞见原本谪仙一般的人物,如今额上青筋暴起,眼底通红,忍不住一声叹息“若当真如此,便是朕的造化。”   “臣愿意为陛下鞍前马后,扳倒周相,平复我江氏一族血海深仇。”江遂言忽的跪地,掷地有声道,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说出的话。   “那朕便依仗江卿了,江卿放心,朕自然会替江氏一族平凡。”萧常瑞起身将他扶起,郑重承诺。   江遂言走后,天已经快亮了,卫和晏从承乾殿的柱子后走了出来,他站在后面听了许久“陛下以为,这江遂言可用否?”   萧常瑞少熬夜,这一睡的晚了,头有些发胀“无论他说的再声情并茂,朕也不会听他一面之词便全然信了,总要调查一番。”   “若是调查结果确如他所说呢?”卫和晏又继续问他。   “那也不可全信,周相与江遂言心机深处,如何不能保证是他们提前安排引朕入套的?总要防备着,朕今日不拒绝,也是怕打草惊蛇。”萧常瑞微微沉吟道。   “那陛下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赌对了,便是海阔天空,陛下想必是清楚周相养子在其中能发挥多大作用……”   萧常瑞抿唇,微微陷入沉思。 第五十九章 (修)   萧华予抱着汤婆子躺在架子床里, 四周床幔垂下,床幔是有名的烟云纱裁制,如烟似云, 缥缈梦幻, 人在其中恍若身处仙境。外头燃的是甜梨香, 清浅温柔的味道衬着夜色格外让人心安。   帐子上绣的棠棣栩栩如生, 嫣红似血,往日里她倒是十分喜欢, 绣娘技艺高超,棠棣如寿禧宫那棵开的一样,只是她现在眨了眨眼,觉得异常酸涩,又将眸子闭上, 翻身过去。   “来人。”   外头守夜的小宫人闻声迈着小碎步低头进来,是个面生的, 容貌清秀,一身粉蓝襦裙,是宫中三等宫女惯穿的,她带了几分拘谨, 声音柔柔道“殿下有何吩咐?”   “将炉子里的香压了, 本宫闻着头疼。”   小宫人一惊,赶忙去用玉香箸将烟压灭,又移了青铜鸾纹三足小香炉去外殿。她有些不舍得摩挲着手里的香箸,玉质温润滑腻, 触手生凉, 上头又刻了同样的青鸟鸾纹,纤毫毕现, 她在宫里好些年都未见这等好东西了。   “往日里没见过你,可是新来的?”寝殿里的甜香稍微散了去些,她原本的烦躁倒也少了。   小宫人一惊,急忙跪地道“奴婢白芷,原本西宫伺候云太妃的,只是太妃去后,昭宁宫里缺人,嘉汝姑姑便要了奴婢来。”   她说完,便又试探道“殿下若是烦闷,不若试试清荷香,香气若轻风夹雨,甘冽清爽。名字正来自诗中一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她见萧华予神色不明,便又飞快低下头去认错“奴婢卖弄无状,还请殿下责罚。”   萧华予不怒反笑,她自看这孩子眉眼间有些灵气,倒不想是个饱读诗书的“这是周邦彦的一首,你自起身就是,你父母将你教的极好,想必也是个有文采的。”   提起此事,白芷倒有些情绪低落“奴婢原本是赣泊江家的,只是家道中落。”   萧华予也听过赣泊江家,无论男女,皆是极有文采的,只是她乏了,不再与她多说,只让她点了所说的香让她退去。   睡前她还想着,她宫内原本除却嘉汝,另有十六个掌管衣食首饰,仪杖出行,私库摆件的一等宫人,另有教养嬷嬷八个,二等宫人二十二人,三等宫人五十个,余下洒扫粗活的更是算不出,她自觉得多,可是照比历朝历代,都算是寒酸的。   宫内的宫人调配一向由嘉汝负责,这白芷倒是个宝贝,屈为三等宫女可惜了。   只是她用不得这些人伺候,早晚遣散些宫人让她们合家团聚才好。不止是她宫里的,旁的宫里也一样。   早前想的,西宫那些未曾生育的太妃,也要想办法各自送回家里去,总不能在宫里平白蹉跎岁月。   她们不是物件,是活生生的人,人的一生相较与沧海桑田不过是蜉蝣朝夕,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们有的是为了荣华富贵甘愿进宫,有的是被逼无奈,肩负家族兴衰。她不愿意看着她们郁郁寡欢一生。   何况人多口杂,多生事端,又难以为宫里节省开支,吃穿住行,宫人宫殿,都需要大笔银钱,常瑞方才登基,要开源节流,做好万民表率。   胡思乱想到了半夜,终是将卫和晏给她心里带来的酸涩压了下去,抱着软枕睡了过去,只是依旧不大踏实。   第二日醒的十分早,天方才蒙蒙亮,她身体疲惫,却实在又睡不着,只好伸手扯了床头坠着银铃的丝绦,叮铃叮铃的清脆作响。   一众人鱼贯而入,有的手捧匜盥,中盛了浸着玫瑰花香汁子的牛乳,有的捧着面巾,还有的捧着竹盐,皆是屏气敛声。   后面还跟着些埋头静立的宫人,便是负责些零碎的事宜,也是多出要裁掉的一众闲余之人。   杨嬷嬷跟着众人从后缓缓步入,福身与她一礼“殿下万福。”   萧华予眼底青黑,有些恹恹的,见杨嬷嬷却还是有几分惊喜“嬷嬷怎么来了”   “老奴听闻殿下昨日睡得不踏实,今早儿特来瞧瞧,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一丁点儿的不舒坦老奴都要放在心头念着挂着。”她笑意盈盈的,将满脸的皱纹挤成一朵花。   上身一件栗色对襟夹袄,下身一件棕红色百褶马面裙,腕上的缠丝银镯子是太皇太后早年赏赐,格外精巧,头上是一套轻简的翡翠头面,周身气度,较宫外命妇都不差多少。   萧华予在她面前像个孩子,眉眼弯弯,眼底也多了光彩,上前去挽了她的胳膊“嬷嬷是最疼平安的。”   杨嬷嬷亲自端了盏玫瑰蜂蜜水喂给喝,清理肠胃,萧华予坐在绣凳上就着她的手喝尽了。对面的青鸾铜镜里映着萧华予有些苍白的面。   杨嬷嬷有些怜惜的摸着“殿下昨夜未睡好,今日面色憔悴了许多,眼下都多了些青黑。可别仗着年轻就败坏身子。”   二人正说着,便听房里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杨嬷嬷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争吵之人带了来。   “说罢,这一大清早的,又作什么妖!”杨嬷嬷厉声道,她虽是长久不出现在人前,却威势不减,依旧唬得住人,两个宫人被吓得直发抖。   期中一名长相艳丽的扬眉道“嬷嬷,奴婢正想求个公道。”说罢摊了手里那件玫红色的百花曳地长裙“奴婢想着殿下生的白皙,穿这件最是好看,又不失俏皮,可她偏生要与我争。”   另一名则是眉眼素净些,却隐隐带了些傲气“玫红色太过小家子气了,奴婢觉得,还是正红色衬得起殿下。”   萧华予认得二人,正是她殿里的一等宫女,一名言夏,一名蒹葭,专管衣物,她二人长久不对付,只是一直未闹到萧华予前面,她又宽和,便一直放纵着不管。   如今赶上她想着要消减宫人,这二人不正巧撞上了。   萧华予按了按眉心“不过是些小事,昨夜进来那个宫人,叫白芷的,本宫瞧着可堪大用,便拔上来顶了二人的位置。”   她们二人一听,便慌了神,急忙跪地“殿下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萧华予似是听不见“你们二人先在后殿主持洒扫几日,待本宫整理宫中裁减名单,你们便随着一起出宫去罢。”   便拥上来两个嬷嬷,将二人拖了出去,又堵了嘴。   杨嬷嬷不多干涉,只是微微插了句话“殿下,原本昭宁宫的宫人不多,这再放出去一批,怕是人手短缺。”   “不单是昭宁宫,就是旁的宫苑也要放人出去,何来的争吵偷闲,不过都是人多了惹得,一个个都忙起来,哪来的闲工夫去吵嘴”原本昨夜睡得不好,现在更是让她脾气暴躁。   杨嬷嬷给她顺着头发“殿下快到年纪婚配了,太皇太后去的早,没能瞧见,嬷嬷总想要什么最好的都留给殿下。总不比旁的公主,都笼络大臣联姻去了。”   萧华予灵光一闪,细白的手指扣紧了桌子“联姻可有用?”   杨嬷嬷不觉,自是继续给她理着发,又擦了些茉莉头油“自是有用的,不然怎么都嫁了去,殿下瞧瞧,那些世家就算不站皇家,哪有一个敢站周相的!”   萧华予敛眸,心底一个想法愈演愈烈,像是藤蔓扎根,一发不可收拾。赐婚素来由皇后下旨,但凤印如今在她手里。   “简单绾起来便是,本宫去承乾殿一趟。”   杨嬷嬷手脚麻利起来。   “皇阿姐!你说什么?”萧常瑞从椅上惊起,漆黑的眼仁儿瞪圆。   “我说,我想联姻。”萧华予忐忑道,她神色不定,萧常瑞一事竟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不行!皇阿姐是我嫡亲长姊,我怎么能推你进火坑,况且朝上重臣基本也没个年纪相当的子弟,皇阿姐怎么能嫁去做继室!”   萧常瑞想都不想是拒绝,他这个人表面人模狗样,大臣眼里宽厚仁慈,暗地里狼心狗肺,心狠手辣又没什么亲情,唯独对萧华予,他是想要做个好弟弟保护她的。   旁的姐姐嫁死嫁活都碍不着他的事,若是死了,人前掉几滴泪,人后还能笑出声,只是他皇阿姐不同,他恨不得翻遍南齐给自己找姐夫。   “常瑞,有一个人你忘了,他年纪正好,又文武双全,长得也不差。”萧华予握紧了手,说起来竟有些羞赧,只是这丁点儿的羞赧却被她压了下去。   “谁?”萧常瑞脑子转的飞快,想遍了都没有年纪相当的,就是将一个人漏掉了。   “你师父,鲁国公,卫和晏……”她声音逐渐变轻,声音似是从远处飘来的,又像是从她的心底。   这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带出了她对卫和晏的心思。她喜欢是……无疑的,他那样好,几次救她于水火,只是其中掺杂了对他不轨心思和兵权的惧怕。   若是她嫁了去,是不是就……两全了……   萧常瑞心底那根弦儿断了,竟是莫名长舒一口气,暗自有些侥幸,他私心里也是觉得,只有他师父那般的人,方才配得上他皇阿姐。   师父在他心里像是无所不能的英雄,每个孩子幼年时候,都当父亲作英雄,以为敬仰,他的父亲软弱无能偏听偏信,没法儿成为他的心里的盖世大英雄,可是他姐夫现在却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惨一女的,今天把电脑摔了,都变形了,我心疼了一天…… 第六十章 (修)   赐婚的旨意是萧常瑞下的, 他用了十二分的心思,持着玉玺的手都微微发抖。皇阿姐总是当师父作坏人,可他清楚, 师父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将来有一天, 皇阿姐会喜欢师父的, 他如是想着,一闭眼将玉玺按了下去。   他实则还是个极为自私的人, 只觉得卫和晏得他心,是他心里所中意的姐夫人选,可萧华予在他面前却是明晃晃的摆出对卫和晏的忌惮不满。   旨意是焦裕德亲自捧着传去的,焦裕德咽了咽口水,他们都心照不宣的忘了鲁国公的另一重身份, 便是太皇太后的养弟,当朝的舅公。   卫和晏只觉得今日心突突的跳, 没由来的惊慌。焦裕德突然带了人来他院子里,他心里的不安才化作实质,只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焦裕德笑意盈盈的,老脸皱成菊花, 既不显得谄媚, 也不会让人觉得失敬。他抖了抖手里明黄色的绢帛,扬声客气道“老奴先在这儿与鲁国公道喜了。”   “何喜之有?”卫和晏心跳的更厉害了。   焦裕德不正面作答,只展开手中捧着的圣旨,肃声高喊“鲁国公接旨。”   卫和晏一撩袍子, 屈膝跪下“臣, 卫和晏接旨。”他身后的伍邕与戎眦跟着跪下。   焦裕德清了清嗓子,原本阉人嗓音清透, 这认起真来更是像能穿透九霄,直上云空。   卫和晏呆滞的举着手接了焦裕德递来的圣旨,他尚且云里雾里昏头昏脑的,像极了在梦里,焦裕德拉他起来,方才有些回神。   “您以后可是平步青云呢,福气大大的,敬元长公主为陛下亲姊,身份高贵,貌美无双,天底下多少男人挣破头都见不上一面。老奴在这儿祝您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焦裕德和煦的与卫和晏一作揖,嘴里的吉利话像是不要钱一样。   卫和晏双眼无神放空,莫大的狂喜席卷了全身,手里紧紧握了圣旨看着一遍又一遍。这等场景,他只敢在梦里肖想,这怕不是又是一场梦。   想着是梦,他骤然冷静下来,也是,不过做梦罢了,醒来他还是只能暗地里去守着她的,哪里又敢靠近呢?   戎眦机灵,见他将军神色呆滞,当即反应过来,满脸堆笑拱手与焦裕德道“有劳公公了,国公这是欢喜的都不知该怎么办是好了。”   焦裕德也是笑意盈盈的点头表示理解,毕竟这样的美事,换做谁谁又会不高兴戎眦从怀里摸出一袋金子,塞进焦裕德怀里“这是喜酒钱,千万莫嫌少,只跟着沾沾喜气,有劳公公跑一趟了。”   焦裕德毫不犹豫的将绣袋装进怀里,依旧笑着,也不掂量多少重量,这东西是要收的,不收就是不给新驸马的面子,宫内宫外混迹多年,他这些还是懂得。   戎眦与伍邕迎着送出宣旨的一干人,回来时候,却见卫和晏气定神闲的端坐在桌旁喝茶,像是今日被赐婚的不是自己一般,倒是让人大惊。   “将军,您怎么一点儿兴奋都没有?”戎眦粗黑的眉毛拗在一起,像是两条毛毛虫,黑壮的身子挡住一大片阳光。   “不过是梦罢了,什么值得兴奋的”卫和晏事不关己,有些庆幸也有些遗憾,庆幸不是真正现实里发生的,又遗憾……   戎眦铜铃大的眼睛鼓气,与伍邕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将军这是……欢喜疯了?   将军对人家小公主的心思旁人不知道,他们亲近的人还能不知道吗?巴巴儿的给人家送影子,又仔细的洗了人家帕子,闲着没事儿还画人家小像,见了人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有时候半夜做梦还喊人家乳名,禽兽不如!   却怂的连说声喜欢都不敢,还凶巴巴的说不想耽误人家金枝玉叶的小公主一辈子,不想让人家跟着受苦……   伍邕又传了个眼神给戎眦,戎眦会意,为了他将军的终身大事,只好硬着头皮上。五大三粗的人却有些恐惧的咽了咽口水,将撸了撸袖子啐了口口水搓了搓。   “将军,得罪了!”他小声道了句,卫和晏陷入复杂的情绪未曾听见,也未注意到他的动作。   戎眦闭着眼睛一个巴掌拍了上去,好在卫和晏反应敏捷,翻身躲了过去,只是戎眦力气大,到底擦了边儿,卫和晏脸上红了一块儿。   他将圣旨拍在桌上,一脚踢过球“戎眦你又皮痒了!”   戎眦左挪一步,险险避开,伍邕上前拦着“将军将军冷静,都是袍泽!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将军,刚才那一巴掌可有感觉?”戎眦探出粗黑的大脑袋瓮声瓮气的问。   卫和晏摸了摸脸,有些火辣辣的,原本蜜色的面颊一白,想起什么似的就抬脚跑了出去,也顾不得宫内不许用轻功的规矩,三两下便没了影。   戎眦和伍邕对视嘿嘿一笑,将军可真有意思,毛头小子一样。   萧华予被卫和晏拉着手腕拖去了隐蔽的竹林,他随是情绪激动,却依旧下手有轻重,手上力气不大,只是虚虚的握着,生怕伤了小公主,步伐也不快。   他还记着当日小公主跟在他身后磕磕绊绊的走不快,不能走的太快让她跟不上。饶是如此,萧华予还是有些跟不上。   她扯着裙摆,见他面色不好,想来是得到赐婚的圣旨了,又忍不住委屈,她堂堂长公主屈尊下嫁,他也竟是这样嫌弃吗?   “殿下不会提前不知道赐婚一事。”卫和晏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眼眶发红,几欲疯狂的模样。   他将人堵在树边,贴的十分近,连呼吸都能交缠在一起,加之如今的关系,竟生生多了几分暧昧。   萧华予不可能不知道赐婚,但却没有拦下,她到底知不知道赐婚意味着什么可是卫和晏心底又有些若有若无的期待,她没有反对,会不会……会不会……   萧华予见他的怒意,袖下的手握紧,忍住难堪,抬眸直视他,眼底清凌凌的“本宫知道!”   “那殿下怎么不阻止?殿下可知道赐婚意味着什么?”卫和晏听她说话,更觉得心底发颤。   “本宫知道!赐婚是本宫求来的!本宫要看着你!让你不敢对常瑞下手!”萧华予眼底沁了泪出来,她更加委屈了,卫和晏太凶了,比平日里都凶。   卫和晏见她哭,气势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恨不得搂着她将眼泪擦了再打自己巴掌与她道歉。   “臣将来是要回黎州的,那里苦寒,殿下不能吃这样的苦,臣去同陛下说了,解除这赐婚,责罚臣一力担着。”卫和晏苦笑看她,若不是他心里放着的是开疆扩土,他巴不得娶她疼她一辈子。   萧华予呆了呆“你…你还要回黎州?”也就是说他对皇位没意思也不愿意娶她   “是要回的,是替陛下征战,殿下如今可放心了?不必看着臣了,臣原本说的不臣之心都是骗人的。便……解除这……赐婚罢!”最后一句他说的格外艰难,只要他应下,他就能与她一辈子,可他是个懦夫,不敢。   萧华予呼吸有些不畅快,鼻尖红红的,眼底晶莹,酝酿了许久才冲他失控的喊出声“你就是不喜欢我!是我犯贱,我萧华予巴巴的让常瑞赐婚,让你糟践!我就不该喜欢你!现在就去退婚!”   她身子一软,蹲下开始埋头呜呜的哭着“黎州就算穷的鸟不拉屎,只要你喜欢我,我也愿意与你去……”她再坚强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儿家,只有在喜欢人面前方才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她话没说完,便叫人堵了嘴,唇上温软湿濡的触感叫她一惊,原本的泪意都憋了回去,她瞪大眼睛惊诧去看,卫和晏觉得抬手却捂了她的眼,遮了她半张的脸。   卫和晏没什么经验,只知道一味粗暴的索求吮吸啃咬来发泄心中的喜悦和激动,试探着启开她的唇,唇齿相碰,有些硌得慌。   吻来得如同疾风骤雨,猛烈又绵长,耳畔是两人的喘息声,萧华予憋的双颊通红,喘不上气来方才软着手紧紧搂着她的人,卫和晏松了遮挡她眼睛的手。   卫和晏呼吸粗重的又咬了一口她的唇方才离开,二人之间拉开一道暧昧的银丝。他眼底泛红,像是在压抑什么,却不是愤怒。   “殿下不后悔?”他激动的手都在发抖,她既然什么都不怕,他又在害怕什么   萧华予湿濡的眸子软绵绵的抬起直视他“不后悔。”   卫和晏又重新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下颚摩挲着她头上冰冷的发丝,我原本什么都没有,现在却有了你。一滴滚烫滑进萧华予的发丝,暖了一片。   萧华予试探回抱住他的腰,泄愤一样咬在他肩上,用了十分的力气,口齿含糊“你不是嫌弃我吗?你不是不愿意娶我吗?”那你还轻薄我她想着就觉得难受,她是不是傻萧华予问自己,白白让人轻薄还没脾气,她疯了!   卫和晏吻了吻她的额头,握着她细白的柔夷贴在心口上“平安,你听见了吗?它是为你跳动的。我爱惨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不敢负责你的未来,也不敢说喜欢你,更不敢让你喜欢我,爱意都藏在这里,可是你说不怕,我便也不怕了……”   萧华予揪上了他的衣襟,卫和晏又继续道“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他没有生父生母,养父养母也早早去了,他不会去爱别人,关心别人,可是他想把自己有的一切都给她,给他个机会,学着去照顾她好不好   萧华予埋在他肩头,微微点了点头,这动作却让卫和晏四肢百骸都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改了一天,就一直纠结纠结,最后还是放了出来…… 第六十一章 (修)   萧常瑞突如而来的赐婚打了朝上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陛下竟然将长公主嫁给国舅公   不说二人身份上差了几辈,就单单说卫和晏他功勋彪炳,在黎州与汝南手握重兵, 将来还是要回到黎州或是镇守汝南, 这一离了视线, 就是有什么动作也难以察觉干预。   若是将长公主嫁去, 一来拉拢,拉拢不成尚且能监视, 这不是招驸马,完全就是将长公主嫁去和亲,天高皇帝远,就是长公主暴毙也只能认了。陛下与长公主同母所出,感情甚笃, 任谁都想不到他会舍得将亲姊推进火坑。   虽然鲁国公现在挂着帝师的名头,又与小皇帝一伙, 但他什么心思谁又知道。   苏御史犹犹豫豫,还是迈前一步,手持玉笏,恭敬道“陛下, 臣以为, 长公主与鲁国公辈分悬殊,实在不算良配……”   他也只是敢试探着与萧常瑞说说,毕竟萧常瑞登基这一年里,大家都摸清了这位皇帝的性子, 看似宽厚实则独断专裁, 一张嘴能堵的你羞愤欲死,一般没人敢触他眉头。   偏他施政果断英明, 也没人敢将暴君名头扣在他身上。   只是此次萧常瑞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卫和晏上前一步回应“陛下,臣虽挂着长公主舅公头衔,却与长公主并无实在亲缘。”   众人也晓得,鲁国公是当年太皇太后的父亲抱养来的,父亲是战死的将军,母亲是身份低下的胡姬。的确与皇室没什么血缘关系,仔细论起来也不妨事。   苏御史仔细观摩上首萧常瑞的神色,又默默缩了回去,罢了,他也是一片好心,将来长公主性命悲喜如何也碍不着他。   下朝时分,周相一人独自步行在甬道上,原本每日与他贴乎的人都犹豫着不敢接近。   现在鲁国公与皇室联姻,更像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原本鲁国公只是帝师,算不得什么亲近身份,又态度暧昧不明,现在成了亲姐夫,可不就一家人,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他们也总得学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   前几日江遂言入宫一趟,大悲大喜之间无意受了风寒,借机又躺在床上将养了些时日。他本就面白如玉,这一病更显得憔悴。   周淳音满心满眼里都是江遂言,见他生病更是闷闷不乐,恨不得自己替他去,整日围在他身边儿打转,事事躬亲。周相看在眼里,只暗骂了声傻姑娘,感情一事,哪有只一方永远无条件退让迁就的   如是这样,那感情永远都是不平等的。   “遂言遂言!”周淳音扯着裙子小声进来,原本粉嫩嫩的脸蛋因这几日操劳有些失了红润。   江遂言瞥她一眼,便又继续歪在迎枕上翻着手里的书,一身雪白的亵衣衬得更是公子如玉,浑身气质冰冷疏离。   方才他一醒,不见往日里守在他身边的周淳音,眼下正因此生气,想晾晾她,看她今后还敢不敢。   周淳音见他不开心,有些踹踹不安的揪上了袖角,也不敢坐下“遂……遂言,你是不是不高兴?”她翻边了脑海去想他是为什么不高兴,又该怎么哄他高兴。   江遂言不理她,连个眼神都不分出去,只依旧专心致志的看着手里的书,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映得他皮肤晶莹近乎透明玉质。   周淳音眼泪快要急出来了,遂言这样好的人,定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生气,一定是自己做了什么,才惹得他不快。   她伸出手欲要扯扯她的袖口,临了却又放开,端了碗鸡蛋肉丝粥来,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颤音“遂言,我想着你没吃东西,刚才去给你煮了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江遂言方才分了个眼神给她,却意外见她手指上缠的纱布,拿着书的手颤了颤,一把扯过她的手,温热的粥洒了一半。   他眉眼冷峻,带着怒意质问“手上怎么弄的?”   周淳音快要让他吓哭了,费力将手抽回来,将粥又放回桌上“没有……”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小心切到的吧?我和你说了多少次,笨手笨脚的就不要去厨房,回头伤了自己又给别人添麻烦!”他烦躁的将书一扔。   周淳音心里委屈,要端了粥离开,却让江遂言又吼住“让人好好给你看看手上的伤,粥就放这儿,一会儿有人拿去倒了!以后不许去厨房!”   周淳音抹着泪跑了出去,她身边儿的丫头心跟着颤了颤,又替周淳音有些不平,却也不敢出声,只福了一礼便跟着出去了。   江遂言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小厮进来欲要将粥收走,却被呵住“谁让你动的?”与这相比,方才同周淳音说话的语气简直如同毛毛细雨一般温和。   小厮素来怕这个阴晴不定的江公子,也不敢反驳,只乖顺的垂手立在一旁。就看着原本说要倒了粥的主子,飞快的将粥喝了个一干二净。   江遂言又狠狠看他一眼“一会儿知道该怎么说!”   小厮赶忙应道“是是是!粥让奴才倒了!”   见他如此上道,江遂言方才缓了面色。   “过会儿府医给姑娘看过伤后叫过来一趟。”江遂言说着又从匣子里翻出一个小瓷瓶扔进小厮怀里“这个给姑娘送去……”   小厮揣了药在怀里,江公子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的本事炉火纯青。劈头盖脸骂了人又送药去,姑娘也就吃这一套。   小厮端了托盘出去时候正撞上了来此的周相。周相看了一眼,才不紧不慢道“遂言起了?”   “江公子起了,正在里头看书呢。”   “那你下去罢。”周相又看了一眼那干干净净的碗,摆手吩咐。   “周伯父。”江遂言见周相忍不住激动咳了几声,脸上有了些许红晕。   周相一把将他按下,和气的拍拍他的肩,瞧着竟是比对周齐央还要好上几倍“这般用功,也不至于堕了你祖先的名头。”   “家中长辈虽不得见,却始终不敢忘其遗志,遂言更不敢忘,周伯父的……大恩大德……”最后一声轻不可闻,江遂言克制的将自己翻涌的情绪压下来,面上还是一派感激模样。   “昨日陛下给长公主和鲁国公赐婚了,你可知道?”不待江遂言作答便继续道“我们形式不容乐观,遂言,你不可再躲了……”   “周伯父的意思是?”   “我想让你入仕帮衬我。等到来年春试时间太久,所以想直接让你进朝堂,虽然会有些闲言碎语,但你是个有能耐的,想也不怕,时间久了,见识着你能耐,那些人便就闭上嘴了。”周相斟酌与他道。   “今年恩科与秋试同时开考,周伯父以为呢?”   周相扫他一眼,江遂言是个有傲骨的,让他走关系进朝堂,反倒让他难堪,便只得应了他。   原本新帝登基是要开设恩科,但未来得及,太皇太后便驾崩了,一直拖到现在,也算是个好机会,江遂言是个有才华的,一甲如同探囊取物,只怕小皇帝忌惮,不会轻易点他。   周淳音眼眶红红的,眼里沁着泪,她一向怕疼,手脚又笨,却愿意为他洗手羹汤,虽然每次都会受伤,但她甘之如饴,都说熟能生巧,时间久了她一定不会再伤到手的。   府医收拾了药箱,小心叮嘱“伤口面积虽不大,却有些深了,近日不要沾水,勤换着药,省得留下疤。”   周淳音疼的抽气,还是咬着唇应下。   “姑娘,咱们今后爱惜些身子罢!江公子他也不稀罕咱们费尽心思做的粥水,姑娘又何必糟践自己?”   丫头送走了府医,回去心疼的看着周淳音,好心劝着,若是夫人还在,怎么也舍不得这样的宝贝疙瘩受委屈,还是为了个没心没肺的男人。依她看,江公子压根儿就没瞧上她家姑娘,不然怎么这样,只是这话她却不敢与周淳音说,生怕再惹了周淳音伤心。   “你别劝我,我喜欢他那么久,自小就喜欢了,我什么都做不好,只想学些力所能及的,能和他站在一起,况且,我总是信他对我是不同的。”   丫头再要劝她,却不知从哪里劝起,姑娘认死理儿,认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外头却有婆子传来瓶药膏,说是江公子命人送来的,丫头一想,这又是完了,姑娘更要死心塌地了。   果真就见周淳音眼睛晶亮的捧着药膏“你看,我就说,他心里总是有我的!”   萧常瑞夜里收到了江遂言秘密传来的密信,说他恩科即将下场,殿试之时必定要刻意刁难,最好不让他及第。   周相与皇室不和,江遂言又是周相养子,若萧常瑞欣然让他通过殿试,这才是让人生疑的。   总归周相会想尽办法让江遂言通过,萧常瑞届时只要装作被逼无奈才同意录用便皆大欢喜了。   萧常瑞将信就着烛火烧了,橙色的火舌逐渐舔舐掉白纸黑字,化成一片焦色。   卫和晏说的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他生疑,当日直接杀掉江遂言就是,说他是刺客,还能扣个帽子给周相,但是既然留了江遂言,自然要有留下的价值。 第六十二章   六尚规整了裁剪宫人的名单, 有的自愿出宫,有的是因能力不足而被裁出,每个职位都相应的减少了人手, 却也因此生了些许变故。   琼林宴后便是这些宫人返乡的时候, 毕竟原本人员冗杂, 这骤然一少, 一时无法适应,若是当晚出了什么差错可是丢大了脸。   今后慢慢调。教适应, 也足够了。   只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出宫的,即便是给了不少的遣散银两。宫内做活舒坦,将来有了机遇崭露头角也不一定,若回了老家指不定嫁给贩夫走卒操劳一生。   尚功局掌营造百役,司制踟躇半晌, 终究还是将人名单教去了尚功。   刘尚功算是个和气的人,接了名册教她坐下, 细细的去点了,只是片刻,又手指点了点上头的一抹墨迹问道“这怎么还划了一道又换了湘繁的名字?”   司制心中演练过千百便的话终究派上用场,她扬声回禀“回尚功的话, 前几日原本预定留下的湘繁伤了手, 怕是不能再刺绣,她求了属下将她的名字添在出宫名册上,可是多裁一人到底人数上不整齐吉利,属下便让柳簌顶上她的位置。”   “那被换上的可是心甘情愿?”   “甘愿的, 柳簌欢天喜地的应下了呢, 她能留下也是湘繁推举的。我看还算机灵,就留下了。说起湘繁, 倒是十分可惜,做的一手好绣活呢。 ”司制又添了几句解释。   尚功沉吟将册子收好,那伤了手的湘繁她有些印象,绣工出挑,人也灵秀,假以时日接替司制一职也不一定。只是她有意出宫,也强求不得。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正赶上大赦时候伤了手。   “多给湘繁十两银子,从我那儿出便是,她带着个女儿在外过活不容易,是个好苗子,放出宫可惜了。”尚功惜才,似是可惜的感叹了句。   司制手紧了紧,屈身退下,好在湘繁识趣,乖乖的将位置让给柳簌。   萧常瑞心里沉甸甸的,夜里带着焦裕德四处逛逛,不知不觉就到了冷宫附近,这儿荒无人烟却寂静,萧常瑞格外喜欢这阴森的地方,许是因为他心理阴暗缘故,格外亲切这种地方。   只是墙边一动,就钻出来个小姑娘,脏兮兮的和他大眼瞪小眼。   从狗洞里钻出来的淳儿跟着湘繁在尚功局许久,认得出那人身上衣料昂贵,直觉他能救自己,当即扑了上去揪着他的衣角,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救命!”   焦裕德目瞪口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子抱上了陛下,陛下竟然不抗拒!   萧常瑞抿了抿唇,觉得贴在自己身上的身子软乎乎的,意外不觉得讨厌,眼睛也亮晶晶的,干净的像泉水,又像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狗。   “去查查!”焦裕德那声护驾卡在嗓子眼里没喊出来,就被萧常瑞这三个字堵了回去。   他将人带回承乾殿没多一会儿,便见着焦裕德押了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进来,正是司制。   焦裕德弯着腰回禀“陛下,都查清楚了!这丫头的亲娘没了!叫湘繁,是尚功局的。”   淳儿不出声响,眼泪就止不住的滚了下来,脸上惨白。   早些时候,司制取了十两银子,夜里与湘繁于冷宫偏僻处会面。她搓了搓遍起鸡皮的胳膊,心里有些埋怨。   想着,早知便不选在这地方见面了,阴森森冷嗖嗖的。   几步处正立了座井,更显得阴森,司制抱着胳膊又远离了几步。   不多时候,有两道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正是湘繁,她五岁的小女儿乖巧的扯着湘繁的裙角。   司制厌烦的瞥了一眼,将银子砸在她怀里“怎生来得这样晚?”   湘繁面容白净秀气,眉眼如画,乌发鸦鬓仪态端坐,看着是受过极好教养的,她见司制语气恶略,却也不气,只是依旧柔柔道   “大人见谅,淳儿年纪小,走得慢了些。”   司制最厌烦她这一副模样,只恨不得揭了她这层优雅端庄的皮,当即掀唇讥讽“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当初看你像是个靠谱的这才大发慈悲收留你与你这赔钱女儿。”   湘繁依旧低着头,不作言语,司制愈发不满“亏得你还机灵,知道主动腾地方给我们柳簌。不是我说,你这女儿话都不会说一句,将来怎么找人家?”   湘繁听司制提到女儿,这才有了些反应,麻利的捂了懵懂女儿的耳朵,出言道“司制慎言!淳儿并非不会说话,只是不愿意罢了……”司制威胁她,若不主动离宫,定然叫淳儿受苦,她怕极了,这才自己伤了手请求出宫。   司制冷哼“我瞧着你们娘俩还有些姿色,尤其是这个小的。”她要上前去掐淳儿的脸,教湘繁躲开了,湘繁胸口起起伏伏,眼见是被气的不轻,却强力压制着,欲要离去。   她收了手,又扬声,轻蔑一笑,一双吊梢眼格外不怀好意“勾栏瓦房里都乐意搜刮些小的养大做雏妓,你送了这小东西去,回头得些钱岂不滋润,虽是不会说话,却也有几分滋味……”   湘繁是个柔弱的女子,往日里从不与人起争执,但为母则强,都说到她女儿头上了,自然心下一横,抬头冷声道“我还是这句话,司制慎言!”   司制抬手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你什么你!一副狐媚样子,贱蹄子,你女儿也是贱蹄子!就该送去肮脏的地方!”   她就是瞧不上这母女,都是做奴才的,凭什么能这样清高,就是要狠狠的将这二人按在泥土污垢里才解恨。宫里待久了,连人心都扭曲了。   湘繁抬手,二人扭打起来,司制有一把子力气,湘繁手上有伤又柔弱,一个不慎便被推倒在地上,淳儿扑上去搂着湘繁,一个劲儿的流泪,却发不出什么声。   司制喘着粗气,看着地上半晌不动弹的湘繁,抬脚去踢她“装什么死?起来!”淳儿上前拦她,却被一脚踢开。   司制又将湘繁的身子踢开,发现她瞪大眼睛仰躺着,额头上豁开了个口子。司制有些慌神,颤颤巍巍的去探她鼻息,淳儿不想让司制碰自己的母亲,又扒上去拦着,又被推倒在地,司制去探,却发现湘繁已经失了气息。   “死了!死了!”司制突然跌坐在地上大喊。   淳儿被她唬了一跳,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就咬着牙向外跑去,她要找人去救母亲。   司制心一横,就要去追她,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冷宫这儿有个狗洞,钻出去也不知道是哪儿,淳儿见人越来越近,径直就钻了狗洞出去。   这一钻出去,就正好碰上了萧常瑞。   淳儿哭的上不来气,一顿便又倒了晕下去。   “夜深了,收拾收拾,明日送皇姐那儿去。”萧常瑞虽觉得这小丫头眼睛好看,却也没有留下的打算,宫里这些事儿他理不大明白,还是交与皇阿姐来的好。   焦裕德犹犹豫豫,还是没有出声去提醒萧常瑞。   小陛下往日不与女子近身,就算是长公主贴近了也让他觉得难受,只有太皇太后仙去那日才碰了太皇太后的手。这小丫头方才扑进他怀里,也不见有什么反应……   焦裕德将目光又分了些与淳儿,这年纪也正好,若是将来陛下这不近女子的毛病好不了,这养个十年许是就能用上了。   “好生照看着,将来指不定有造化。”他悄声叮嘱了给淳儿梳洗的宫人。   萧华予早早就睡下了,这几日气温变化大,卫和晏变着法儿的提醒她注意身体,早些睡觉,恨不得每时每刻的念叨在她耳边,她虽嘴上说啰嗦,心里却还是甜的,下意识就听了他的话。   太皇太后去后,也就没人能这样嘱咐她了。杨嬷嬷与嘉汝是奴婢,不敢逾矩,只点到为止,常瑞自己还是个孩子,更是需要萧华予照顾。   卫和晏现在身份有所转变,原本要藏着掖着的关心,恨不得一股脑儿抖搂出来,将心都掏给她。   次日一早,萧华予一起身,便迎来了萧常瑞身边儿的姑姑,手里牵着个女孩子,四五岁的年纪,生的玉雪可爱,活像观音座下的仙童,眼睛澄澈的如清泉,眉心一点朱砂。   她一见就心生喜欢,招了手过来“谁家的孩子?牵过来给本宫瞧瞧。”   萧常瑞身边儿的姑姑恭敬将昨晚之事一五一十回禀,淳儿大眼睛泪汪汪的揪上萧华予的衣袖,想哭却又憋着不敢哭的乖巧模样,让萧华予心跟着一抽痛,真是个小可怜儿。   她摸了摸淳儿细软的发丝,有些怜爱。那姑姑贴近萧华予耳边,将焦裕德嘱咐给她的话转递给萧华予。   萧华予见淳儿又多了几分亲近意思,越看越觉得满意。   “将尚功与司制带上来,本宫亲自审问!”她让人带了淳儿下去,她母亲方才死,不能再在她心里划刀子了。   嘉汝看萧华予这意思是要长期将这小丫头安顿在昭宁宫,便生了几分客气,亲自带了她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鱼看似膘肥体壮,实则弱不禁风,又双叒叕病了……好蓝瘦,脑阔疼,也不鸡道写了啥,晚安安,明天再修文……   我不鸡道晋江又抽什么疯,我的问号它打不出,我改了一遍又一遍,它就是不愿意给我显示,木得办法了,我明天问问编编…… 第六十三章   “殿下, 人昨夜就从井里头捞出来了,没了生息,只是有些蹊跷, 里头竟还有些零碎的骨头, 不知是什么的, 已教人移去太医院查看了。”底下来人禀报。   昨日将湘繁打捞出来时候, 衣裳勾了些白色的碎片出来,一番打捞, 便捞了几段碎骨头茬子出来,一干人都惊疑不定,便送去了太医院。   湘繁一事好查,那司制是个软骨头,还没上刑罚就一股脑儿的交代了。   湘繁是逃难来的颂城, 看着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手艺精湛, 但失了记忆,正巧宫内采选,便收在宫里做绣娘。   湘繁得尚功倚重,隐隐有压冠司制的意思, 司制早就看她不满, 时时挑刺刁难。这次裁剪宫人,期中被裁剪的正有司制的亲侄女柳簌,司制原是想培养柳簌做接班,中间却被湘繁接了胡, 她那里肯依。   司制想办法从淳儿那处下手, 拿捏住了湘繁,让她主动交换留宫的名额, 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是司制自以为万无一失便开始出言讥讽,无意间这才害了湘繁的性命。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司制被罚入慎刑司,自有宫法处置。   只是这也映射了宫内的不安稳,这是见着了的,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事未被人察觉。这些事情,是查也查不尽的。   尚功羞愧难当,自觉是自己的过失。事情虽不是由她而起,却也是因她御下不严,被罚了三个月月奉以示惩戒。   月不月奉的不要紧,毕竟宫里花销大,单指着月奉没几个能过得下去日子的,丢脸才是关键的。因此事,尚功局也在其他五局面前丢尽了脸,夹着尾巴做人许久。   “殿下,那湘繁的女儿当真要留在昭宁宫?”嘉汝似是慨叹,淳儿当真生了一副让人心怜的相貌,任谁见了都心疼。只是一个刚失了母亲的孩子照看起来实在不方便。   萧华予见淳儿,有些感同身受,想起了当年是自己,孤孤单单的,自己好在还有皇祖母,但这孩子却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留下吧,是个可怜孩子。”她又想起送淳儿来的那名女官说的话,“过两年送去常瑞那儿。先送去杨嬷嬷那儿给她养着,再找个宫人伺候着。”   嘉汝觉得有些不妥,她即便心疼这孩子也是有分寸的,这孩子说到底也是个宫人,殿下对她这样好恐怕有些出格,当即开口劝她“殿下,这宫人就不必了吧……”   萧华予神神秘秘的招手,教她附耳过来,嘉汝神色逐渐变得古怪,最后又释然。陛下性子怪,这毛病怕是养不好了,淳儿算作……童养媳?   往日里不想看见卫和晏吧,总是能见着他,现在想见着了,却又找不着人。萧华予就是死也不会承认她十分记挂卫和晏的。   嘉汝因赐婚一事闷闷不乐了许久,夜里趴在床上偷偷抹泪,暗地里责怪自己没能防住鲁国公,到底还是教他老牛啃了殿下这株嫩草。鲁国公可是比殿下整整大了六岁!   虽然日日巴望着解除赐婚,可是主子的事儿她不能过多置喙,也不敢嚼舌头乱说话。只是平日里萧华予不提起卫和晏,她也不会主动提上一提。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颂城细细算下来,也只有鲁国公算是人杰,比起锦绣堆里娇养的公子哥儿强了不知百套,可是相较与殿下,鲁国公太过老成,殿下拿捏不住。   嘉汝烦躁的拍了拍脑袋“什么时候轮到你想这么多了!早着的事儿呢!”   “嘉汝姑姑!”笑意盈盈的小太监捧了个匣子过来,年纪不大,眉眼清秀稚嫩,是守殿的小太监。   “怎么了?”嘉汝又摆回对外的高不可攀,冷着一张脸。   小太监也不怕,将匣子双手捧给嘉汝,乖顺答道“姑姑,这是鲁国公教伍邕将军交给奴才的,教姑姑检查过了送给长公主殿下。”   嘉汝神色复杂,抱了箱子在怀里,又塞了块儿碎银子在他手里“你下去就是。”   小太监欢天喜地的转身走了。   她没打开查看,伍邕是鲁国公心腹之人,人谨慎机敏,想是不会出什么差错,这是鲁国公送个殿下的,二人关系又非比寻常,她不会不识趣的看人家定情信物,转头再挨了埋怨。   “殿下,有人送了东西来。”嘉汝强撑着笑意,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和旁人家小姐身旁给姑爷传递信物丫鬟没什么两样。   她不喜欢鲁国公,面子工程总要做足,   “谁?”萧华予没问完,看着嘉汝的模样便晓得了,脸忽的一下红了起来。“那你……放下吧……”   嘉汝将匣子放下就退的远了些,殿下也明显是不想让她在身旁跟着的。   萧华予犹犹豫豫好几刻,还是将小匣子抱在手里,猜测里头装的是什么,心里涌起一阵酸甜。   颂城近日所有小儿失踪,都是未满一岁的稚子,京兆尹多番调查无果,初步确认为是贩卖人口。卫和晏身兼金吾卫左上将军,自然调动人手,加强巡逻和治安,这些日子忙了起来,经常在宫外游荡,像这样送东西进来还是第一次。   里头装的是小泥人,一排从大至小,捏的憨态可掬,穿着红色的小夹袄,看着与萧华予有一两分相似,民间的手艺人不比宫里的差。   萧华予爱不释手的摸了一遍又一遍,眉眼弯弯的。   嘉汝就忽然松了一口气,殿下只要喜欢鲁国公,只要和他在一起开心,这就足够了,不是吗?殿下自皇后去了,鲜少有过得这么轻快的时候了,能得着个依靠。   萧华予将那排小泥人摆在了妆奁台上,夜里披衣看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准备上床睡觉。   这时,窗棂却被轻轻的敲响了,十分有节奏,一下连着一下,有人影一晃。   “咚咚咚。”   萧华予紧了紧衣裳,隐约有了些猜想,没有唤宫人进来。   她将门栓了,犹豫半晌,敲窗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她不开窗就誓不罢休一样。萧华予无奈的叹了口气。   轻轻推开窗,就见一个金黄澄亮的糖人被举在她面前,做的正是一枝海棠花的形状,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诱人。   “接着啊。”卫和晏沙哑低沉的嗓音放轻,耳尖红红的,将糖又递的近了些,乌黑的眼眸在灯下带着温柔的光。原本有些锐利深邃的面容也被柔和了不少。   他一身黑色劲装,腰上用简单的玄色束带勒紧,衬得身姿挺拔修长,却不过分瘦弱,像是蕴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萧华予一身雪白亵衣,墨发披散,面容姣好清丽,唇色红润,雪白的皮肤在月光下莹莹光泽,至少在卫和晏眼里,没有比这再好看的光景了。   “白日里不是送了泥人来吗?怎么夜里又跑一趟?”萧华予伸出细白的手轻轻接了海棠花,无意间擦过卫和晏干燥宽厚的掌心,她一涩,低下头小声问了句。   卫和晏珍惜的摸了摸被她擦过的地方,心神一震,他说不出什么花言巧语来让她高兴,只是如实道   “白日里送了,可是做糖人的只在夜里有,他做不成我说的那样,我便自己做了。我等不了,就想第一时间拿给你看,所以来了。”   两个人隔着一扇窗框,静默无言,不知该说什么。萧华予见他眼下有些青黑,便知事情不易,又心疼他夜里来回奔波。   “今晚星星很亮……”   “什么?”   “想看星星吗?”   他自己说完倒是先不好意思了,右手虚虚握拳,转头清咳一声。   萧华予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微微露出几颗雪白的贝齿,将手伸出去“看!”   卫和晏眼睛骤然一亮,转身要去门前。萧华予眼睛一圆,扯了他的衣服“你去哪儿?”   “你开门啊,我在门前等你。”卫和晏呆愣愣模样,一板一眼回她。   萧华予嘀嘀咕咕骂了声呆子“寝殿外守着人呢,你不要脸我还要的,把我从窗子带出去,快点!”   卫和晏手足无措,不知手该放哪儿,要是带人出去,就要抱着……他的脸从脖子一下子蹿红到耳尖,热气像是都从浓密乌黑的发里生出来,原本就昳丽的面容更添了些艳色。   “没人说你长得像个狐狸精?”萧华予突然又问他,猛的两只小臂环上他的脖子“快,带我出去,别教人发现了。”   卫和晏浑身都沁出了热汗,躁得慌,手揽上小公主细软的腰肢,薄薄的一层衣衫传递了温热触感到他手上。   又软又细,像是一下子就能掐断。怀里软玉温香的,又教他舍不得放手,迎面都是她身上香甜的气息,不但不浓烈厌烦,反倒让他躁动贪婪。   “闭眼。”他声音低沉沙哑。   萧华予听话的将脸埋进他胸膛,卫和晏低头状似不经意的在她头上一吻,微凉又顺滑,再一睁眼,便在昭宁宫旁的檐上了。   屋檐离地面足有三丈高,站在上面鸟瞰到小面积的皇宫,橙色的灯火如星海,点点滴滴,泛出壮阔的光海。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大概十一点,大家早点洗洗睡,明早再看!爱你们呦~ 第六十四章 (修)   萧华予一小团窝在他怀里, 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乌黑柔顺泛着光泽的发,还有亮闪闪的眼睛。   “好看吗?”   “好看!”萧华予揪着卫和晏的衣襟,下意识应他, 地方站的高了, 虽然又冷又危险, 但见的是平日里从未见过的景色, 壮丽而辽阔。   夜里有风,在高处有些寒意。卫和晏解了外衣, 叠好方块儿铺在琉璃瓦上“站着累,坐下说话。”   萧华予仰头的时候,就看见天上的星子,散落的铺在墨蓝的幕布上,浓稠而辽远, 像卫和晏说的,夜色极好, 适合观赏,聊天,还有……私会。   他转头就看见小公主握着海棠,呆呆的看天上, 他不想这样干坐着浪费一个晚上, 可是酝酿的半天只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不吃糖吗?”   气氛一度变得凝滞,萧华予启了启唇,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要说出心里话实在是不好意思的, 她毕竟还想保留一点矜持。要是说舍不得, 她长公主的脸往哪儿放   “不用觉得不舍得,将来还会有更多, 要是喜欢,我天天给你做。”卫和晏眼底像是散开的星子,铺洒了细碎的温柔。   萧华予看着他的眼,一时说不出该感动还是该咬他,只泄愤一样的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糖人,用行动表明自己不心疼!不是舍不得才不吃的!   只是咬下去就后悔了,这么好看,她打算一直留着的。   这个人,非要说出别人心里想的什么,就不能稍稍给她留指甲盖那么大的面子吗?她转过头去,将糖咬的咯嘣咯嘣作响。   “生气了?我在哪里又说错了,我改好不好?”卫和晏见她转头就直觉是自己说话说错了,给她伏小做低,战战兢兢的。   “没有,我没有生气,就是觉得星星比你好看!我要是生气了就会告诉你的。”她说的格外真诚,又转过去将糖递在他嘴边“你咬一口!特别甜!”   麦芽糖十分的甜,化在她心坎儿里。她自小没了母后和皇兄,父皇有和没有也没差别,心里实际是极度敏感又脆弱的,一丁点儿的尴尬和丢脸都经不起。   但是卫和晏不是别人啊,他对自己豁了命的好,他的糖将她那可怜的自尊和敏感都粘了起来。   卫和晏这才松了一口气,顺势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糖,这甜是从心尖儿出来的,一点都不腻,反倒上瘾。他不大乐意吃甜的,只是好多年前有个小公主送的糖格外好吃,今晚的糖比那时候的更好吃。   两人贴的极近,肌肤的热意透过轻薄的衣料便相互感染传递了。   “黎州的星星更多,天更干净……”卫和晏似是感叹,握着萧华予的手低头轻轻吻了吻,不带丝毫暧昧,却都是甜的。   “那你要带我去看,我长到十六岁,还没出过颂城。”说起这个,萧华予有些遗憾,外面的世界,一定比方寸之地的皇宫更有趣。   “好。”简简单单的话却像是做承诺一样说的重似千斤。   “那你还说刚才说天天给我做糖人……”萧华予得寸进尺,将下巴戳在他精健的胳膊上。   “好。”   “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个字,你可真没意思啊!”萧华予状似嫌弃,却与他十指相扣,去把玩他的手指,头歪在他的肩上。这样也好,一点儿都不会甜言蜜语,将来也不会去勾引别的女人。   “那我去学?”卫和晏征求她的意见。   萧华予将脸埋在他怀里,笑得快要上不来气“我前天还听见伍邕和戎眦夸你英明神武,智勇双全,今天你就要傻的把我笑死……”   “房顶上有人!快来人呐!”只听见底下一声大喊,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匆匆脚步声,听着人数还不少。   萧华予的笑就憋了回去,再也笑不出来了,一会儿让人抓下来,明天宫里传的估计就是长公主夜半私会鲁国公了,用她刚才吃的那个糖人想,也要丢尽脸了。   “快快快,咱俩快下去!”她催促。   卫和晏像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又搂了人进怀里,凑近她耳边呼气“闭眼。”萧华予下意识的相信他。   留下一干气急败坏的人,两个人已经又从窗子翻回了寝殿。萧华予松了一口气。   “你刚才怎么不慌?”她问道。   “看见了就看见了,为什么要慌?”卫和晏十分不解。他们两个是小皇帝赐婚的,在一起看个星星不正常吗?   萧华予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好像说的也对,他们两个的关系,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那她刚才为什么那样慌乱   不对,他们两个没有成婚,大半夜孤男寡女看星星,已经不算守礼了!   萧华予拿沾糖人的竹签子敲了敲桌子,发出轻响“你该走了,方才在房顶发现有人,一会儿定会有人来查看我的。”   卫和晏站在那里半刻没有动作,嘴唇紧紧抿嘴,也不说话。他不想走,半刻都想离开她。一个高大的人,此刻竟生了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我有话想说。”他声音低低的。   “那你说。”   卫和晏靠近几步,萧华予有些慌乱的向后跟着退了几步,最后被堵在墙角,他墨色的瞳孔直勾勾看着她。   “人口失踪一事,隐隐有线索指进宫里。”他将唇贴在萧华予耳畔,轻声低喃,沙哑的声音炸开在耳朵里,像是开了花,让她四肢都酥麻。   只是他说的那句话却更让人震撼。   萧华予愣神时候,卫和晏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俯身在她唇上重重烙下一吻,又一闪没了影子。   萧华予捂着嘴吸气。   这是亲吗?就是咬啊,恨不得从她嘴上咬掉块儿肉。   她愤愤的将竹签扔在地上,脸上却飘起红晕,去桌上取了温水漱口,她方才吃糖了。   殿外有宫人轻声相问“殿下,方才有人见檐上有人,殿下可有事?”只是身手推了推寝殿的门,却发现被内里拴上了,语气里多了几分焦急。   萧华予清了清嗓子“无碍,本宫将门拴上的,你们自去守夜就是。”   宫人应了一声,便又归于平静。   萧华予经过妆奁台,见着上面摆着的一排憨态可掬的陶人,伸出纤白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个陶人的脑袋,小声念了句“晚安。”   第二日时候,伍邕明显发觉他一生敬仰的卫将军有些不正常,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傻笑,又时不时哭丧着一张脸。   “你过来!”卫和晏看见伍邕,招手叫他。   “将军!”   “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伍邕一听头发都要立起来了,恨不得捂了卫和晏的嘴“将军啊!属下可是立志先立业后成家的!您不能这样污蔑我耽于儿女情长!”   卫和晏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你定然也不知道怎么哄姑娘家欢心了?”目光隐隐又带了嫌弃,挥手教他离去。   伍邕搓了搓手,手肘怼了怼卫和晏,神秘道“将军是要哄敬元公主,对吧”   卫和晏脸上突然红了起来,只是面色稍黑,不大明显,不自在的摸上了腰间的匕首,语气神色却严肃“别乱说话!”   伍邕不理他,又自顾自道“哄开心吗,无非就是甜言蜜语,不要命的夸她,再多说情话。属下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卫和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有些为难“情话?情话怎么说?”   伍邕凑过去一阵耳语,眼见卫和晏剑眉皱起,一副倒牙的模样。伍邕拍了拍他的肩“将军,这可是属下压箱底儿的情话,将来要说给媳妇听的,但事出从急,就借将军先用用。”   “真管用?”卫和晏不大相信。   “当真!属下什么时候骗过将军!咱们觉得肉麻,人家姑娘就喜欢这种肉麻。敬元长公主身份虽然高贵,却还是个姑娘。”伍邕拍着胸脯与他保证。   戎眦在一旁看了半晌,待卫和晏走了,他才凑过去“你与将军说说什么了?”   伍邕得意洋洋的凑近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眼见着戎眦的脸色也像吃了苍蝇屎“你这破玩意管用也就不至于找不着媳妇了。”   伍邕拍了他一拳“你瞎说什么呢?”   “别贫了,将军让你找线索你有头绪了吗?”戎眦话锋一转,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伍邕也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神色凝重“有些头绪了,只是事关宫内与前朝,还有民间,牵扯甚多,我实在不敢轻易断定,要从长计议才行。”   “将军的意思是尽量调查详细,最好恩科的琼林宴后一举将事了解。这些日子别再让无辜孩子牵扯进来才是紧要的。”戎眦忍不住又提了一嘴。   “我省的了,你放心就是。”伍邕回他。   再说宫里,不少人对井中打捞出来的东西众说纷纭,其中有一说法愈演愈烈,说那些不过是宫内太监偷懒,不愿意将动物骨头运出宫去烧埋,而是填进井里。   不少人信了,自然有声音就滋生出来。   “何必大费周章的调查,不过都是不打紧的事儿,又闹得人心惶惶。”   萧华予叫人去查这说法哪儿传出来的,最查来查去到了御膳房上头。   作者有话要说:   晏晏(疑惑脸):管用吗?   伍邕(拍胸脯保证):追不着媳妇你来找我!   感谢“rachel ”小天使的两瓶营养液哦~   抱抱抱抱!   晋江出了一个自动感谢营养液和地雷的整理系统,我刚刚试了,真丑,还是手打的有诚意……   被嫌弃的整理系统:QAQ 第六十五章   “陛下, 此番恩科,臣等发现几名可造之材,若悉心培育, 将来定为国家栋梁之才。”这次恩科是陈学士担任主考官, 他慷慨激昂道。   他为人刚正不阿, 才高八斗, 虽有些迂腐,却用起来放心, 萧常瑞撒手叫他尽管去做。   “既然是陈学士看中的,那定然不错。”   萧常瑞淡淡道,让陈学士一阵激动。陛下夸他呢!恨不得当场就作万字的文章表达内心喜悦激动之情。   最后酝酿了半晌,大家都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没想到却是感激涕零的大喊了句“老臣谢陛下厚爱!”   倒是没人笑他, 反觉得可怜可叹。   先帝在时的德行谁都知道,说昏庸都抬举他了。陈学士性格刚正又是个直肠子, 做不来溜须拍马那一套,处处遭先帝嫌弃,恨不得贬斥到黎州去做太守。   如今得了新帝的一声肯定,激动倒是能理解。   只是第二日辰时, 新科举子依次入殿时候, 萧常瑞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对着最前头的人却当场发作,指着他道“这等粉面小生,怎堪为国家栋梁?”   众人凝神去看, 果真生的姿仪非凡, 说是傅粉何郎都不为过,怨不得陛下有此言论, 只是往常见了这等考生免不得赞叹姿容,陛下反其道而行之却当场刁难,这未免有些让人不解。   只是待有人报上前来之人家门时候,众人反倒释然了,怨不得呢,这人正是周相的养子,周相与皇室不睦,陛下难怪要说出这样的话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部分人只管着低头看地,不敢说话。丞相与皇帝的官司,没人牵头谁敢掺乎进去。   陈学士的耿直此刻便展现是淋漓尽致了,在众人沉默之时,他反倒迈前一步“陛下,此学子是臣亲自留下的,他才思敏捷,针砭时弊,实乃天纵英才,还望陛下莫要以貌取人。”   萧常瑞被一噎。不知道的还要当陈学士与周相是一伙的人。   周相没憋住,发出一阵轻笑,未待萧常瑞开口,便抢先道“陛下,臣以为陈学士说的极对,万不可以貌取人,自古才貌双全者不乏,况且陛下若是质疑,不若出些最艰涩的题目给他,想来这后生能的陈学士青眼相待,也差不了。”   众人倒是暗暗称奇,只作壁上观,这江遂言是周相的养子,他倒是一点儿都不偏颇,难道是对他太过有信心,根本不害怕刁难?   却只听见扑腾一声,队列中有个学子跌倒在地,冷汗直流,他赶忙的叩头“陛下赎罪!陛下赎罪!”   萧常瑞眉眼一冷,焦裕德会意,吩咐立在阶下的侍卫道“御前失仪,带出去罢!”   便有人架着那学子的两个胳膊将人带了出去。不少人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这差在临门一脚了。   这样的人回回都有,只能怨自己心智不坚定,白白失了飞黄腾达的机会。官员录用本就是万里挑一,一丁点儿都不得马虎,何况御前失仪已经是大错,更是无法容忍。   “既然周相公私分明,那朕便问了!”萧常瑞的脸隔在旒冕后,看不大清面容,年纪不大却十分有气魄。   一干人考生的心都跟着吊了起来,江遂言是江家出来的,人人都晓得江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遂言更是稳稳的压他们不知道几筹。若是江遂言被问了下去,那说不定他们还有名列一甲的机会。   江遂言依旧气定神闲,萧常瑞原本是要提前泄题给他,却被他强硬拒绝了。什么都能丢,江家的风骨不能丢,这样无异于舞弊,给江氏一族抹黑。   萧常瑞原本还有些担忧,但转念一想,江家的后人,哪里又会是庸碌的,便也随他去了。   今日风和日丽,天湛蓝的像是水洗,赶上殿选的日子,更是显得喜气洋洋的。无人不关切着前殿的状况,萧华予也不例外。   “殿下,陛下考了一个学子,倒是个厉害的,陛下问什么,他都能答上呢!”杨升本就是一张笑脸,今日愈发喜气了。   萧华予心里也欢喜,能得到这样说人才“哪家的?”   “江家的!”杨升又匆忙补充“赣泊江氏,那公子现在是周相养子的那位!”   说罢,杨升的笑意倒是有些收敛,只是萧华予明白江遂言萧常瑞是什么关系,依旧笑意盈盈的。却只听见身后叮当一声,白芷眼底生了泪花,原本拿着的银箸也掉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杨升赶忙呵斥她。   白芷忙的擦了眼泪跪下,有些哽咽“殿下,恕奴婢无状……奴婢实在是太高兴了!江氏多年都没有这样的人了,奴婢……奴婢……”她话没说完,便又喜极而泣。   萧华予也不怪罪她,只拉着她的手起身“本宫怎么会怪罪你,江氏眼见着就要复起,将来你也有面子。快去后头整理整理,夜里琼林宴带你见见你同族的那位英才。”   只是江遂言即便将萧常瑞的问题解答的头头是道,也到底没成新科状元,只得了个探花的名头。   萧常瑞只解释道,古来探花都是要一甲之中容貌最优者得,江爱卿貌似潘安,气宇轩昂,配这探花的明头才相得益彰。   大臣们可不信萧常瑞这一套说辞,分明还是因周相的缘故罢了。只是确有容貌最优者为探花的古俗,是也无人反驳。   夜里在鹿台举办琼林宴,鹿台临水,与灯火辉煌辉映,衬得金光粼粼,又兼之觥筹交错,管弦声乐,更恍若人间仙境。   江遂言明摆着不得皇帝的欢心,同届的考生皆与他避讳着,生怕引了皇帝的迁怒。但江遂言处境不算难看,毕竟还有些大臣要依附周相,进而来与他攀谈。   “今夜的星星又没昨夜的好看,你又拉我出来做什么?”趁着人多,卫和晏握着萧华予的手,悄悄将人带了出来,萧华予微微挣扎,手里却被塞了个东西。   分明又是个糖人,还是画成了海棠花的形状,比昨日的更精致了些。   “说好了每天都给你沾糖人的!”卫和晏郑重其事道。   萧华予心像泡在温水里一样,又软又暖,小声嘟囔了句“可真是个呆子!”悄悄回握住他粗糙的手。   卫和晏发觉了,抿着唇刻意压制笑意,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咧到耳朵根。   “做糖人难吗?”萧华予问他,糖人是个技术活,相必是不简单的。   卫和晏顿了顿,想了片刻才斟酌着回答“应该是不难的,毕竟是做给你的,这样想就不难了。”   “你学了多久?”   “一个月吧……”   萧华予无声的绽开一抹笑,唇角微微翘起弧度,姝色无双,似是枝头新绽开的那枝海棠。娇艳又青嫩,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卫和晏牵着她走了一段时间,想着伍邕前几日说的话,手心里沁出了薄汗,心跳加快,口干舌燥。   酝酿了许久,才缓缓的开口,声音轻轻的又带着独有的沙哑“平安……”   “恩?”萧华予直视着他,一双眼睛宛若黑曜石,更令他心跳加快,在舌尖上的话打转一圈儿又回了肚子里。   “没什么。”他答道。   “哦……”萧华予失望的应了声。   不过片刻,卫和晏又试探着道“平安?”   “恩?”萧华予皱起秀气的眉头,抬眸不解的看着他,脸颊粉白,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卫和晏握了握手,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终于逼着自己说了出口“平安,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萧华予歪头想了想,举报琼林宴的日子或者谁的生日她想不出来,还是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啊?”   “是……是我……越来越喜欢你的日子!”卫和晏涨红了脸,磕磕绊绊的说出了。   这话一出,不但是他,连萧华予的脸都跟着像是熟透了的桃子,愈发显得娇嫩可口,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颤在他的心头。   “你……你瞎说什么?”萧华予紧张了握起了拳头。   第一句说得出口,往后的就顺利许多了,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   “我昨日遇见一位算命的先生。”卫和晏将她的手握紧“他说我旺妻,平安要不要试试?”   萧华予脸已经红的要滴血,只是表情还强撑着,装模作样的。“谁…谁教你的这些浑话?”   “你不喜欢吗?”卫和晏忐忑的问她“我不会说话,总是惹你生气,就…就特意问别人学的。”   萧华予说不出什么感觉,这些话肉麻了些,也不靠谱了些,可的确还有点儿感人,毕竟让他说出这些话也不容易。她实在想不到卫和晏一个大男人是怎么放下身段去问这种话的。   只是,他身边听说都是没成家的男子,还能指望他们给出什么靠谱的主意情话不是这么说的,又土又肉麻,鸡皮疙瘩都起一身。   “没,我还……挺喜欢的。”萧华予回他,总不能太打击他的积极性,可怜巴巴的像是条大狗的模样她也不忍心。   卫和晏听她说喜欢,这才松了一口气,眉眼一弯笑了。   萧华予扯了扯他的脸笑他“明明是个大男人,却笑得像个狐狸精似的!” 第六十六章 (修)   江遂言被补作主客司主事, 是礼部的六品官员,看着同期及第的只他一人品阶较高,可礼部本就是个清闲地方, 不说一展抱负, 就是晋升都极为困难。   何况主客司是接待外国来使的部门, 南齐与北周不和多年, 哪有什么往来,周边小国除却进贡也鲜少来往, 江遂言这官当的憋屈。   江遂言在众人怜悯的目光里叩首拜谢,似是不觉得屈才,欣然接受。此举倒是更显得心性非凡。   那碎骨一事也有了眉目。原本湘繁身上带出的骨屑太过零散,光是从那一小块儿去看,与普通动物骨头没什么区别, 只是更细些,却又不像是人骨, 毕竟短细太多。   直到从里头捞出半个头盖骨,拳头大小,白森森的,光是见了就觉得满是怨气冲天。这不用太医去验了, 是个常人都能看出是人的, 还是个年幼的稚子。   宫里除却方生下的萧常应与萧融阳,明面儿上也没孩子。若是说哪个不检点的珠胎暗结,生下后溺死扔在井里头也未尝不可。   琅嬛从庙上为皇后与太皇太后诵经回来了,在半个月前, 休整几日便跟着了萧华予。原本是要随着萧常瑞的, 只是他那毛病亲近的都知道,琅嬛在他跟前儿也实在不顶用, 照顾不得起居,领事的姑姑也不缺,何况她还是宫令女官,总领宫内事宜,便又随着萧华予了。   她已经三十又六,较比八年前,更添了几分岁月积淀的沉稳,锋芒更内敛些,再不是随着皇后时候意气用事的模样了。   萧华予有意教她与淳儿亲近,原本琅嬛还不知何意,直到一日焦裕德同她说起,陛下能与淳儿亲近,她方才明了萧华予的意思,倒是与杨嬷嬷用心去教导抚养淳儿。   “殿下,许是哪个宫人不检点……”琅嬛也是如此猜测的,总不能是宫外带来进来的罢!   只是萧华予却不这样想,前几日卫和晏分明与她说过,宫外幼子失踪一事线索指向宫内,仔细推敲,是极为可怕的。   “再去捞一捞,看能不能再捞出些东西。”萧华予吩咐杨升出去,又传信与了卫和晏。   “教人再盯着御膳房,原本说出碎骨是动物的话也是那儿传出来的。”萧华予又补充道,将此事交与了琅嬛。   萧常瑞搁了笔,静默片刻,方才有些情绪不明的问道“常应与融阳如何”   焦裕德心里一紧,他伺候陛下这些日子,也对少清楚了陛下的心性。   说句不好听的,萧家世世代代都出的是昏君 ,只是昏庸的地方不同罢了。先帝的父亲,抢了人家未婚妻不用说,迷在女色上,先帝昏庸是有目共睹的,没一处好的。   当今陛下,看着是个英明果决的,似能带着南齐再上辉煌。可心性实在不敢细究,可怕至极,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残暴不仁说的就是他。只是在人前遮掩的好罢了。将来长大了许更是不得了,不是仁君之相。   这忽的问起小九王,他这心里实在是担心。   却只挑了好的道“小九王安静,与先帝有些相似,刚学会了走,不比陛下当年聪慧。”   “朕即是他兄长,总要表示些关切,今日正得了闲,便去看看也好。”萧常瑞微微垂眸,看着宣纸上劲瘦的字体。   十二个月的孩子,只是会走,他是十分不信的。   焦裕德不敢反驳,只吩咐了外头预备辇车,去往西宫里。   自陈太妃死后,萧常殷与萧融阳依旧养在西宫,由嬷嬷和奶妈照看,西宫那些寂寞的太妃也常常去照看,倒也没吃了什么苦。   萧常瑞去的时候,萧常应抱了个球在院里与萧融阳疯跑,发出咯咯的笑声,步子跌跌撞撞的,稚嫩又清脆,肉肉的小身子别提有多喜人了。   奶嬷嬷护着两个孩子,生怕磕了碰了。   方才喊到陛下驾到,院子里就静了,一众人呼呼啦啦跪了下来,显得有些尴尬,陈太妃怎么死的,谁都知道,不说是陛下亲自弄死的,也差不多了,而陈太妃又做了些有损陛下的事儿。   小九王虽是陛下亲弟,却也处境尴尬。   奶嬷嬷不安的拉着萧常应,小声嘱咐“殿下,快叫人。”   萧常瑞却不在意,蹲下身子拉着萧常应的手,笑容和煦“常应许久不见已经这么大了,叫声皇兄听听。”   萧常应人虽小,却有几分机灵,见了萧常瑞虽有些怕,依旧瞪着眼睛,糯糯的喊了声皇兄。萧融阳有样学样,跟着她孪生哥哥一起也脆生生喊了句皇兄。   萧常瑞皮笑肉不笑的捏了捏萧常应的脸“真机灵。”   两个孩子年纪小,也不懂,只听是夸人的话,便笑嘻嘻的,一派稚子的纯真。   萧常应抱了藤球递给他“皇兄,玩儿!”小肉手白嫩嫩的,声音也奶气,萧常瑞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萧常瑞抱了抱他,又与他们说了会儿话,方才离去。孩子年纪小,话说的不明白,只是些简单的词,好在还聪慧,能听得懂萧常瑞问什么。   奶嬷嬷松了一口气,陛下也并非讨厌小九王,将来许是会优待他罢。十四公主不愁,是个女儿家,配上个公主府便万事大吉,小九王不同,将来依仗的更多些。   只是没多久,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便忙忙碌碌的从西宫里穿梭奔波。是小九王玩闹间无意摔了腿,有些严重。   萧常应的哭喊声让人揪心,可到底还是因为伤的太厉害,今后落下残疾,没法子再像正常人一般生活。   西宫的那些太妃与奶嬷嬷都跟着抹泪,小九王是她们看着从个小肉团子长成玉雪可爱模样的,会跑会跳,会说会笑,这人生才刚开始,今后就断了。   萧常瑞也亲自去看了,眼里的心疼溢于言表,怒气冲冲的发落了几个太医,口里骂道“一群庸医,连常应的腿都治不好,留你们何用!”   又精挑细选从库里捡了一堆好东西赏去,许是心疼,没过几日便正式与他封王,封号为昭通,选了最好的一处宅子作王府,等着加冠之年便可搬去。   萧华予心软,是真正心疼萧常应,她与萧常应算是亲近,也见不得这样一个孩子不能如常人一般生活。既然腿治不好,定要从旁的地方弥补。   卫和晏因调查婴儿失踪一案忙碌,鲜少顾得上宫里,待知道时,已经过去了两三天。他眼下青黑,顾不上辛劳,便去了承乾殿求见。   “殿下现在,与臣第一次见您时候不一样了。”卫和晏看着他沉默半晌,方才有些艰涩的吐出话语。   “人总是会变的。”萧常瑞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那陛下变得委实有些大了。原本第一次见时候,臣以为您与先太子是一般的,只是面上冷些。眼底都有光,心是软的。”卫和晏似是感慨,又似是遗憾。   萧常瑞嗫喏片刻,语气变得坚定“朕以为,朕没有错。若是卫卿站在朕的立场上,自然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卫和晏似笑非笑上点头,却并无赞同的意思“那臣还是要替小九王谢陛下不杀之恩。”   “原本朕是不想留他的,只是到底无辜,朕也不忍伤他性命,只废了他一条腿,今后与皇位无缘。”萧常瑞转过身去,不敢看卫和晏的眼睛,生怕起来什么不坚定的愧疚之情。   天家无兄弟,世人本就趋利避害,他不过是扫除隐患罢了,能留他一命本就算仁慈。弱肉强食里,怜悯都是多余而无谓的。   卫和晏管不住他,也不想因此起了争执,萧常瑞有野心,却没有仁慈,心思狠辣果决,这对守成之君来说并非好事,但若要开疆扩土却是有益无害,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只是他可以理解萧常瑞的疑心与狠毒,却不能接受苟同。   许久后,卫和晏方才无奈道“陛下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臣如何劝也是不管用的。只希望陛下能好自为之,若是刻意放纵心底的恶意,那就要大乱了。您身上还背负了黎民与天下。”   “此事,还望卫卿瞒着皇姐。”萧常瑞谁都不怕,就怕萧华予失望难过。   “臣不会隐瞒长公主的,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臣只奉劝陛下一句,有些事隐瞒是不可的,将来一但爆发出来的后果您许是难以承受。”   萧常瑞闻言,原本绷起的脸多少有了些笑意,他不会是个好弟弟,但皇阿姐将来会有个好驸马,什么都坦诚相待的驸马。   “卫卿舍得皇姐难过吗?既然舍不得,又不愿意隐瞒,便掐头去尾,避重就轻说如何?”   卫和晏犹豫半刻,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一件事的阐述方式有千百种,千百种方式说出同一件事的结果影响是全然不同的,这应当……不算欺瞒罢。   卫和晏走后,萧常瑞一夜不得安寝,睁着眼睛看了帐子直到天明,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滑在软枕上,又消失不见。   是因为眼睛干涩疼痛吗?他也不得而知。常应的腿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是他干的。 第六十七章   “赵公公, 近日里风声紧,您老人家可要当心,别撞上头去。”   “省得了, 你替我向大人问好。”   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响起, 跟着是轻微的婴儿啼哭之声, 不过一声便被捂住了。   “这东西真有用?”来人终究还是安耐不住好奇。   被称作赵公公的人一张阴森的面容若隐若现“说是连着吃三年, 隔三个月一剂,最后一剂才有用, 若不是这就是最后一个,杂家何必铤而走险。你若是想,不如也试试!”   来人赶忙摆手,光是见了就瘆得慌,别说吃了, 就是天大的作用他也下不了口。   赵公公又嘱咐“叫大人也小心些,他那头鲁国公也插手了, 那不是个好打发的。”想着,便啐了声“煞星,好好留在黎州不好吗!偏生回来生了这些事!”   “啧,鲁国公的确是个厉害的, 没个比上的, 连大人都要退避三舍,别轻易招惹。”   二人又秘语半晌,方才拱了拱手离去。   赵公公身材瘦长,面容枯槁, 眼神阴鸷宛若千年老尸, 他缓缓挪动着自己枯瘦的身子,每走一步都似将行就木, 关节咔咔作响,马上散架一样。   他怀里的孩子还有微弱的呼吸,沉沉睡去,时不时吐个奶泡泡,全然不知死期将近。赵公公看他一眼,咧嘴一笑,参差不齐的黄牙格外渗人。   他多年前曾在古书上看过,以婴儿之活脑每三月一食,持之以恒三年便可使身下阳物再生。他是个太监,最大的心愿也莫过如此。   明日便是最后一次“用药”的时候。   “鲁国公,城里又有一户人家丢了孩子,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让他得了手,都是下官不是,没能护好城中百姓安宁。”京兆尹衣衫不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底下人一来报说是鲁国公前来,他衣服顾不上穿就跑了出来。   卫和晏不耐烦他哭哭啼啼的模样,直言道“你若是真愧疚就不会来我面哭了!就该去找人了!或者去陛下跟前儿哭也行,我带你去!”   周围人原本见京兆尹哭哭啼啼也跟着哭丧的脸一下子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京兆尹老脸一红,吊在嗓子眼的哭声一下子就卸了。抹泪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鲁国公他可真是个奇人,不按常理出牌,往日里随着京兆尹调查幼童失踪一案的官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京兆尹一声凄凄切切的哭喊,保准儿都让他们出言安抚,诸如“京兆尹大人爱民如子,竟感同身受至如此悲怆地步,实在是贼人太过狡猾,不干京兆尹之事!”   但鲁国公这说的这叫什么话,这叫大实话!京兆尹一哭谁不知是推诿责任,但是谁又能撕破脸皮去说他虚情假意,也只有鲁国公下得了手了。   卫和晏见这京兆尹好歹是止了哭,方才一撩袍子大马金刀的坐定问道“这次是哪家的孩子?贼人留下什么线索了?”   此话一出,京兆尹的脑子有片刻空白,赶忙用眼神问询身侧之人,哪家的哪家的孩子?   却只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喧闹声,接着是女人的哭喊,京兆尹老脸又是一红,他府上的女人一个个都不懂事,关键时刻来添麻烦!   他方要出言将人赶走,便见着一身着轻薄红纱衣的女子扑了进来,身材丰满,雪白的肌肤在红纱映衬下更如凝脂,面容妖艳精致,却不大正经。   “老爷!咱们曜儿没了!妾一觉醒来就不见了曜儿!”   那女子正是京兆尹的平妻,原本教坊里出来的,有一套狐媚功夫,十分会笼络人心,兼之生下来京兆尹的独子,便抬做平夫人了,京兆尹因此事被人嘲笑许久,却还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卫和晏表情莫测的转过头不去看,他不认得这位平夫人,却能猜测出是京兆尹家中的女眷。只想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样的爱哭哭啼啼的。   只是京兆尹月奉应不低,怎么家中还是这样困窘,府中女眷竟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京兆尹也顾不上平夫人身上露了大片的肉,反倒是心肝都跟着剜了一样,旁人不知失踪的孩子哪儿去了,他还能不知道吗?他的曜儿啊!他的命根子!   当即嗷的一声哀嚎出来,拍着大腿扑腾坐到地上,哭的比方才真诚多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哎呦哎呦的哭着。   卫和晏仔细看了片刻,方才道“京兆尹这次哭的走心些,若是你方才这样哭,我许是就信了你。”   一旁的人苦了脸,真是个煞星,哪壶不开提哪壶。   “国公啊!国公!您得救救老臣的儿子啊!老臣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指望他传宗接代了啊!”京兆尹撕心裂肺的揪着卫和晏的衣摆,却教他躲过去了,那抹了鼻涕的手再碰他衣服,多恶心不是   “那京兆尹指望我怎么救?”卫和晏有些戏谑的问道。   京兆尹尚且留了一丝神智,不敢再开口,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只一个劲儿的哭嚎。   卫和晏嗤笑一声“既然京兆尹没有想好,也不乐意提供线索,那就这样罢,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说,可要快些,省的回头从井里捞出来孩子就晚了。”   京兆尹是平夫人扑上去摇晃着京兆尹的身体,难得哭得像个泼妇,美人就算哭的像个泼妇也是美人“老爷!您不能不管曜儿啊!他是您的亲儿子啊!您就这一个儿子!”   京兆尹将她甩开,含糊道“你以为本官不想救?”   众人从里头参透出些东西,许是京兆尹是知道什么的,只是不说罢了。   江遂言在承乾殿被骂了一顿,又让萧常瑞赶了出去,这下谁都知道陛下不待见新科的探花了。   江遂言揉碎了手中的纸条,又觉得不妥,将它撕成碎片扔进湖里喂鱼,方才松了口气。借这京兆尹是断然揪不出周相的,他老奸巨猾,狐狸成精。   剪断他的羽翼只是迷惑他的眼睛,真正想要出其不意动的,还是他储存的粮草兵器,只是实在藏的严密,连他都窥探不到一丁点儿的风声。   只能循序渐进,许是从周淳音那处能得些线索。周淳音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而已,执棋之人怎么会对棋子起来什么心思他是这样劝诫自己的,可这劝诫起不起作用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如何?”萧华予见卫和晏回来,急忙起身迎他问道,目光带了些焦急。   卫和晏点头“早前猜测京兆尹与宫内狼狈为奸,果真不假,原本的孩子已经换了去。”他又见萧华予神色不安,继而又道“你放心便是,伤不了京兆尹公子的性命,最多吃一两天的苦头。他父亲害了那么多孩子的性命,教他吃些苦头偿还也不为过。”   “此事一结,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萧华予一愣。   “此事结束后再与你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你这时说出是吊我胃口?”萧华予抿了抿嘴,假意有些嗔怒。   卫和晏忽的一笑,转了话锋“宫里的宫人打算哪个日子遣散部分?”   “原本是琼林宴后便要着手落实的,只是又生了事端,这才一拖再拖,待京兆尹一事了解定要及时就遣散,我怕时间再拖久了,人心思变,又是一场官司,我不欲再惹下事端了。”萧华予微微皱眉道,时间一久,的确是更加难办了。   “那西宫那些太妃呢?”卫和晏又继续问她。   “暗地里试探过她们的意思。依照她们,是极乐意出宫的,只是怕家族不同意,原本是先帝的妃嫔,再出了宫听着不大好听,生怕家里觉得有辱门风。近日我打算招了命妇来进宫,问问她们是怎么看的,她们也就代表了丈夫的意思。”   这又是极为麻烦的,一桩桩一件件摞在一起,怎么不让她觉得头疼,偏都是赶忙要解决的,哪个都拖沓不起,太妃们大好的年华实在不忍心蹉跎。   “那陛下的意思呢?”卫和晏忍不住问她,依照萧常瑞那样凉薄的性子,怕是图方便也会继续圈在宫里养着她们。省的要放出去还乱糟糟的多事。   “我没有问他,一来他即是皇帝,事务繁杂,我不好拿这些事情烦他,二来后宫的事婆婆妈妈的,他个男孩子不好插手。”   卫和晏瞪圆了眼睛,有些幽怨的拉着她的手“合着我就不是个男人了?婆婆妈妈的,整日要围着你打转,还要关心你心里想的事。”   萧华予脸上逐层泛起红色,小步挪到他身侧,踮起脚尖,温热的气息呵在他耳畔,酥酥麻麻的,只听见她声音软软的道“你不同啊!”   究竟是哪里不同卫和晏也不再问了,总归是不同就是了。他问不出口,只是夜里翻来覆去的想,最后自己臆想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方才欣然入睡,一夜好眠。   至于那个答案就是,平安爱他,他和萧常瑞不同,萧常瑞是亲生的弟弟,他却是平安爱的人。 第六十八章 (修)   “老爷, 曜儿才几个月大,您快想办法救救他啊!老爷!”平夫人哭得梨花带雨,见京兆尹依旧丝毫没有动作, 语气里忍不住带了怨怼和指责。   京兆尹烦躁的甩开纠缠不休的女人“闭嘴!给我滚出去!”只是他平日里对这平夫人温柔小意惯了, 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房内依旧哭喊声不休。   京兆尹无法, 他也正烦躁着, 门却被推开了,丫鬟守在门外, 一位身着酱色裙袄的妇人搓着佛珠进来。   屋子里瞬间就寂静下来,这是京兆尹的正牌夫人姚氏,往日里只在佛堂里吃斋念佛,但没有一个不怕她的,当场抬平夫人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成的。   “都吵嚷什么?”她声音不急不缓, 微微垂眸。   “老爷不去救,自是有他的道理, 没的你来置喙!”   只是一句话,便让那位平夫人彻底消停,只是不甘的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咬了咬唇。到底不是他们肚子里钻出来的, 就是不顾曜儿的死活,老爷做的那些事儿她不知道九十也知道八十,他们不管,她可是豁了命都要救的。   “国公老爷, 妾身求您救救我的曜儿!”京兆尹的平夫人趁着看守不严时候, 偷偷溜出来府,去寻了在鲁国公府的卫和晏。   原本他是住在宫里的, 只是近日查案,方才又回了宫外。自然,若不是他刻意放这女人进来,她怕是也见不着他的。   “你家大人都不管了,你又来什么?回去罢,省的教他不开心!再丢了富贵日子。”卫和晏吊着她的心,只是漫不经心道了句。   平夫人姓王,当即心都碎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只要能救得我儿命,妾身就是死了也甘愿,不要说荣华富贵了!求老爷救命,再晚些我儿怕是就要遭了毒手!”   卫和晏勾唇一笑,到底是有上钩的,京兆尹不在乎这个儿子,孩子母亲可不是个摆设。   “那你便说说孩子在哪儿?这样才好去相救。”   王夫人一咬牙,若是说出来,必定会牵扯出老爷,可与孩子比起来,老爷也算不得什么,况且老爷在朝堂上根基深厚,又靠着周相这座大山,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不会丢了性命,可是曜儿可不一定。   “你说是不说?”卫和晏又问了一句,抬眼看了天色道“天亮了,时候不早了!”   这句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握紧了拳,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浑身战栗,咬着牙一字一句蹦出来“我……我说!”   老爷,妾身对不住你,可曜儿是无辜的啊!   卫和晏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伍邕,伍邕会意,拿了笔墨纸砚与一方红泥来,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流泪,身子颤抖,抽抽噎噎的却说的飞快。   伍邕笔锋不断滑动,白纸黑字跃然而上,最后按了王夫人的手印在纸上,才算成了,一众人脸上都有些解脱的笑意。   王夫人身子瘫软下去,扯开嗓子嚎啕大哭,死命的揪着裙摆,衣衫散乱,蓬头垢面,活像个泼妇,嘶声力竭“啊!啊!”   卫和晏对她生了一丝怜悯,忍不住安抚了一句“你放心,孩子定然给你安然无恙是带回来。”   王夫人闻言,将头砰砰的磕在地上,没几下便渗出血丝,却不说什么言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来口,只嗫喏半晌才道了声“好!好!”又状似癫狂的笑了起来。   “你们不救我孩儿,我救!我救!”   伍邕看她也多了几分怜悯,摇头叹息,好好的人变成这样了!   卫和晏来回进宫次数多了,旁人见怪不怪,也不再关注。   “京兆尹扯出来了,可以收网了。有他府中女眷的画押。”他心底隐隐有些松了口气,与萧常瑞和萧华予道。   “不要打草惊蛇,今夜收网罢!”萧常瑞果决道,这样庸碌无为又助纣为虐的臣子,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萧华予对此并无意见,她也觉得这样的人实在该死。“稚子无辜,这人实在太过狠毒了些!”   萧常瑞闻言,竟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梁,若论起狠毒,他似也不遑多让。常应还是他亲弟呢,他也下了手,只是看皇阿姐现在对他的态度,还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他看卫和晏隐隐又带了些警惕和不安。   天渐渐暗下去的时候,宫里开始掌上灯,御膳房灶糖里的火基本都压灭下去只留了一个灶坑煨着汤水,看火的宫人打着哈欠坐在火旁。   赵公公掩了门窗,又备好道具,方才从暗格里将孩子抱出来。他啧了一声,去细细打量这个孩子,白白胖胖的,是个好人家养的。   “你帮了杂家的大忙,杂家今后记你一辈子。”他爱怜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脸 。   那孩子正是京兆尹的独子。   原本要被送进宫里的另有别的孩子,只是中途被换了,为的便是将京兆尹拉下马。那是个八面玲珑的老狐狸,舍得下脸,不然这么多年毫无建树也不会依旧做官做的安稳。   可王氏是个疼孩子的,绝不会无动于衷。她就不知道多少京兆尹做下的事儿,总归死知道一点的,回头再夸大其词,不就成了。   原本此事不会这样轻易成功,毕竟卫和晏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只是江遂言做了内应,得消息总是方便些。   “老爷,那孩子你当着舍得下?府中可就这一位小公子!”姚氏搓着佛珠不紧不慢道,语气依旧古井无波,像是与她无关一般。   京兆尹一夜未睡,面色焦黄,眼下青黑,十分的疲惫,到底还是摇头叹息“舍不下也得舍,救了他回来,指不定还要搭上荣华富贵不说,还有府上人的性命 ”   姚氏听闻荣华富贵几个字,方才微微抬了眼。荣华富贵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要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挤破头了。她虽说吃斋念佛,可到底也是个俗人,看重富贵安逸的。   她正欲要说话,门却被推开了,正是伍邕,他仰着下巴道“抓起来!”   姚氏一慌,佛珠扔在地上都顾不得。只是夫妻二人未待辩解,便被读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戎眦在京兆尹头上一敲“有话留去改   与陛下说罢!”便高声吩咐侍卫“带走!”   赵公公在磨石上磨了磨尖刀,将啼哭微弱的孩子头上细嫩的胎毛剃了个干净。这件事他做了三年,能游刃有余的将头发剃去又不伤人分毫,是个技术活,也算个好的剃头匠。   门砰的一声巨响便被推开,一干人拥上来制住他。   杨升笑容阴森“赵公公,御膳房副总管?陛下与长公主有请!”   赵公公瞪大了眼睛,十分的不甘心,看着躺在桌上的孩子,只差最后一步,他实在不甘心啊!   杨升叫人抱了孩子去,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自昨日起就未曾进食了,小九王与十四公主的奶嬷嬷还在,正好送去喝口奶。   赵公公与京兆尹都是周相的人,只不过藏的深了些,京兆尹又是个谨小慎微滑不溜丢的性子,若非江遂言提醒,他们也看不出竟是周相的人。   赵公公自投奔了周相,就做开了美梦,更妄图想要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偶然间得了一本奇书,可使阳。物再生,便照着试试,这一试就是三年,一年要祸害四个孩子。   若非湘繁死了,从井里捞出来时候带出骨头,怕是一辈子都没人发现宫内藏了这样的魔鬼。   此事一解决,卫和晏便将萧常瑞断了萧常应腿之事告诉给了萧华予,她总是有知道的权力,不能瞒着。   萧华予原本是只当做萧常应调皮,嬷嬷又没看好,无意间摔了腿,她怎么能想象到她自小爱护的弟弟竟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   她捂着脑袋,有些头疼的跌坐在软凳上,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总归就是疼,心口火辣辣的疼,眼泪都要烧出来的疼!   “你不该告诉我的!”许久,她方才红着眼眶与卫和晏道。   “我总要让你知道你的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瞒着你并非是对你好。”卫和晏知她性子要强,若是现在不说,将来有一日知晓了,她心里会更受不住,还不若从现在开始就让她适应。   萧华予捂着脑袋,将额头磕在桌子上,许久,方才起身,绕去西配殿。   “去叫陛下过来一趟!本宫有话同他说!”她端坐在上首,冷声吩咐杨升,手边放了把柔韧的牛皮鞭子,只眼眶有些红,带着鼻音。   杨升背后起了一身冷汗,却也只能去传话,毕竟做奴才的,怎么又能干预到主子的事里来。   萧常瑞敢作敢当,焦裕德教他躲一躲,待长公主气消一消。萧常瑞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躲又要躲去哪儿他虽然狠毒了些,却还是个男儿郎,万没有躲的道理。   只是拧眉思索了半刻,便起身去了。   杨升悄悄与焦裕德咬耳朵道“殿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焦裕德不言,这事儿放在他身上,他也是要生气的。 第六十九章   “给我跪下!”萧常瑞甫一进门, 众人便退了去,只留下姐弟二人。   萧华予用鞭头指着萧常瑞骂道,她浑身被气的发抖, 手上拿不稳鞭子。   萧常瑞不多做辩解, 只掀了袍子, 痛快的跪下, 腰杆挺的笔直,眼瞳黝黑直视着萧华予。   “你可知错”   萧常瑞抿了抿唇, 还是依照着内心的想法道“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萧华予恨不得抽他,只是握了握手中鞭子,抬了抬手,素白的手上起了青筋,终究没有忍心将鞭子落在他身上, 只狠狠抽了地砖,在空中破开嗖嗖之声, 瞪他道“你再说一遍!”   就是一万遍也是这句话,萧常瑞耿直了脖子大声答她“我没做错!他留着就是个隐患,我原本是要杀了他的,只是念在他无辜, 我才只废了他的腿!”   萧华予啪的一声抽在他背上, 让他身子一踉跄,却又迅速直了身子,腰杆挺直,一言不发。   萧华予那一鞭子下去, 就后悔了, 打在她弟弟身上,疼却在她心里, 疼的她手都在发颤。只是语气却依旧强硬,本就是常瑞做错了,趁着年纪小还能正过来性子,放任不管怕是会酿成大祸 。   原本好好的孩子,也不知道被谁带的,成了这副阴鸷的性子。   “你现在是皇帝不假!但我尚且还能管你!你现在这样不仁不义,不友不悌的样子,对得起谁!母后一生纯善,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孩子”萧华予恨不得是吼出来的。   她手把手拉扯弟弟,只怕他长歪了,愧对皇祖母,母后与皇兄。   萧常瑞沉默,已经咬紧了牙关,那一鞭子用尽了萧华予手上的力气,打在他背上火辣辣的疼,可是他一点儿都不愿意屈服。   萧华予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看他,目眦欲裂“他是你弟弟!他母亲虽做了些不妥当的事儿,你却不能一杆子也打死他!好生教养,将来与你也是助力!他如今刚会跑,你就断了他一辈子站起来的希望!”   她即是心疼萧常应,也是心疼萧常瑞,萧常瑞成了这样一个人,她心里难受。即便她早已预料萧常瑞在成为一名合格帝王的路上会有所变化,或是难复纯善,却不想他成为仁义全无满心利益之人,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   她看着萧常瑞依旧不悔改,忍住剜心一样的疼,抬手用鞭子闭眼狠狠又抽在了他的身上,一面嘶声力竭的哭,一面去骂他。   萧常瑞少见萧华予哭,此刻一见,心底竟是升起了强烈的愧疚。他犹豫片刻,终还是妥协了,声音颤抖“我错了,你别哭了!”   萧华予听他的话,一下子扔了鞭子,蹲在地上埋头哭起来,哽咽道“只要你改了就好,今后不许再这样了!当我求你的!常瑞!”   这事总归是伤了皇帝的颜面,不好叫太医来,萧华予即便是用了十成的力气,也不算大,都是皮外伤,只用些金疮药也就好了。   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淳儿竟是也随着焦裕德来了。这些日子养的好,小脸圆润了许多,只是还战战兢兢的,又怕得罪了人,丧母之痛不敢哭出来,十分叫人心疼。   她揪着焦裕德衣摆,迈开小腿,一步一步的挪向萧常瑞。   萧常瑞神色不明,半边脸藏在阴影下,初见棱角的脸上有几滴冷汗。他一抬眸,瞳孔幽深,竟是摄人心魄,让人忍不住冷汗直流。   不过是个少年人,竟能有这样的目光,倒是让人称奇。   焦裕德开了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在淳儿手里,小声和气吩咐,里面多了些敬重“去给陛下上药罢!”   淳儿抿了抿唇,粉嫩的面颊有些发白,她从不说话,却不是听不懂旁人说话,这个人分明怪怕人的,她也十分害怕的。何况她也不会上药,没给人上过药。   只是她谁的意思都不敢违逆,只得接了瓷瓶。   萧常瑞敛眸,不知何故,倒也没有拒绝。他喜欢这个小丫头的眼睛,比旁人的都要明亮干净,有种他说不出的感觉……就是……想要剜下来珍藏那种。   焦裕德小声道“陛下,长公主心里还是疼您的。”   萧常瑞点头沉沉的应了声“朕知道。”   焦裕德又瞥了一眼拘谨的淳儿,长公主是有意让陛下与这小丫头先培养感情,可见时时刻刻心里都是记挂着的,多年的姐弟之情,怎么能是说没就没的   焦裕德给萧常瑞小心解了衣裳,露出少年尚且瘦削的脊背,示意淳儿上药。她年纪小,也没什么男女大防,更没有什么性别不同的概念,也不觉得羞赧。   萧常瑞背上的伤口青紫的几道凸起肿胀,有些骇人,淳儿咬着唇,有些害怕,手也有些抖,药粉方才洒在他的伤口上,就听见萧常瑞压抑的抽气声。   她眼底氤氲起雾水,水洗的眸子更显得澄澈。萧常瑞看她一眼,手紧了紧,眸子一暗。   处理完伤口,天已经逐渐转暗,焦裕德教人从承乾殿里取了衣裳,让淳儿帮他穿上。   萧常瑞从里头出来时候,看见卫和晏站在外头,脸上不知怎么也多了两道红印子,像是指甲划出来的。   他昂这头,有些意气道“皇阿姐这次真正是难过了,这便是卫卿想要的结果”   卫和晏有半刻的沉默“若今后臣知道了诸如此类的事,依旧会与殿下说。”   萧常瑞冷冷一笑,却不带半分的讥讽“还真是成了朕的姐夫就与皇姐站在一起了,你说知道了这样的事才会与她说,若是不知道便不说了”   卫和晏垂眸不再多言。   萧常瑞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他半晌,今后若是自己再做了这等事,不与他承认,他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未看见。   卫和晏终究是将皇阿姐放在心尖尖儿上的,既不愿意瞒着她,亦不愿意让她伤心难过,索性只当做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扯动了肩胛,有些疼,却面不改色的依旧步履如常。卫和晏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的划痕微微有些刺痛。   他哪里知道小公主这样生气,连他都迁怒了。   淳儿回去时候,萧华予神色已经如常,将淳儿带在身边,安了小凳子给她坐,也不在意她是不是会说话,只是叫了她一声“淳儿。”   淳儿眼眸清澈的点了点头,全然一派乖巧模样。她也是知道这个女子是个好人,对她温柔又和善,不像方才她给上药的那个人,虽然当初是他救了自己,可她总是害怕,那人凶巴巴的。   只听见萧华予继续又说道“方才那个男孩子啊,他是个好人,只是他心里太难过了,所以将自己裹上一层外壳,又做了错事。淳儿不要怕他好不好以后要对他好一点好不好?他好可怜的。”   似是喃喃自语,却又是专注看着淳儿眼眸郑重说的。   淳儿似懂非懂的点头,萧华予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   萧华予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头,有些难过的笑了。   隔天她依旧如常的邀请了些世家夫人入宫,几乎家家都是送了妃嫔进先帝后宫的世家。   昭宁宫内一时让环佩玲琅,金钗玉簪,华服美绣,脂粉香熏都占满了,难得热闹起来。   她们面容姣好,举止端庄,谈吐有节,个个都是一副大气端庄又沉稳和气的模样。只是私下里有什么龃龉也不得而知。   “陈夫人今日衣裳的料子格外鲜艳呢,可真是好看,衬得人都年轻几分。不似我,再是撑不起这鲜嫩的颜色了。”李夫人笑容和煦真诚的与对面身着妃色马面裙的妇人道,声音轻柔。   她上身一件琥珀色绣卷云纹广袖交领夹袄,下身配着紫檀色牡丹马面裙,每道褶皱都打理的恰到好处。端庄大气,尽显世家夫人的气魄。   旁人都捧着茶盏事不关己的看好戏,李夫人与陈夫人素来不和,方才表明上看着是夸赞衣服颜色鲜嫩,实则明褒暗贬,说她装嫩又轻佻,一大把年纪穿艳色衣裳。   陈夫人眼睛一眯,动作优雅的放了茶盏,理了理衣袖“倒是叫李夫人见笑了,只是我家大人素日说我这一件好看。今日殿下又说是小宴不必拘束,我便穿了这一身过来,多少颜色轻快些,显得气氛也不沉闷。”   李夫人脸上一白,谁人不知她与她家大人不和睦,险些闹到和离地步,这贱蹄子是在她面前秀鹣鲽情深呢!还敢拿长公主压她!   这一来一往多次,最后是内侍通报长公主驾到,方才让两个人敛了锋芒,二人这才想起来进宫是做什么的。   长公主名义上说是小聚,但私下里谁又不知道,是打算放了那些吃白食的太妃出宫去。   可是在宫里吃白食总好过回家吃白食,那些太妃在宫内被养叼了,非锦衣玉食不能过活,谁又愿意去花大笔的银钱养这没用的太妃去   何况一个不慎就捞不着好,还要被按上苛待先帝太妃的罪名,他们可不愿意担着。可长公主若执意如此,她们只能尽力去阻拦,实在拦不住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第七十章   萧华予原本是想委婉着与她们讲的, 只是被萧常瑞所作所为弄的心神烦乱,即便是再面上装作平静,心里也没原本的坦然, 没法子与这些满肚子弯弯绕绕的夫人们打太极。   她直接就切入了正题, 手搭在扶手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划拉着, 面色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本宫今日请诸位夫人前来, 不单单是小聚,想来以诸位的夫人聪慧,定然心里也有数。 ”   她不继续开口,没人敢接话,夫人们只是面面相觑, 又恭敬的微微垂下头。若长公主旁敲侧击她们尚且能装作听不懂,但这都单刀直入了, 一会儿定然是要直接给个表示的。   “西宫的太妃们正是大好的年华,女子的青春消耗不起,又难再重来,依照本宫与陛下的意思是将她们送还本家, 嫁娶自由。”   萧华予看着底下原本夫人们完美无瑕的面具上裂开一道惊诧的口子, 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愿意再寻良配的,由宫内掏嫁妆,若是不愿意再嫁的,宫内也会照常拨去份例。诸位夫人无需担心后续花费, 用不着你们府中掏钱就是了。”   此言一出, 教底下的夫人们都闹了个大红脸,忙的有人解释“臣妇怎会吝啬些死物花销, 只是怕有所怠慢太妃,况且,太妃再嫁有损皇家颜面……”声音却在萧华予清凌凌的目光里越来越小。   “本宫与陛下都不担心皇家的颜面,你们又瞎操的哪门子心?还是你们担心的是自家的颜面?”   萧华予看着下首夫人躲闪的眼神,冷哼一声“你们自家的脸面再金贵还金贵得过皇家颜面?”   这一句话彻底堵死了那些夫人想要说出的冠冕堂皇的话,皇家都不在意颜面还掏钱给这些太妃再嫁,她们能说得出什么话。   按照常理,出嫁从夫,这些太妃就算是皇家的人,何去何从都是皇家做决定,就是现在让她们给先帝殉葬都使得,没个反对的,何况是再嫁呢。   陈夫人眼珠一转,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声音轻缓道“不瞒殿下,若说起这事,陈家是双手赞同的。”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有些哽咽道   “殿下有所不知,宫内的陈太嫔,双十年华,是臣妇的小姑子,原本与刘家的小将军情投意合,只是可惜那小将军的母亲是个势力的,瞧不上我们陈家,后来陈太嫔便收了心思一心入宫侍奉先帝。   只是臣妇方才知道,那刘小将军至今未娶,始终放不下,为的就是臣妇的小姑子,承蒙殿下垂怜。”   其他人见上首萧华予赞许认同的目光都恨的揪了帕子,暗骂这个马屁精,净会见风使舵。   “若是成了,本宫便替二人保媒添妆,你们陈家只管去做就是了。”萧华予明知这话真真假假,却依旧赞许,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是真心实意的。   西宫的太妃们心绪万千,这深宫寂寂,像是个黄金造的笼子,看着奢靡,却让人心里都空荡荡的。她们想要逃开,却不知怎么逃开,长公主愿意让她们出宫,自然是不亚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她们一边期待着,又一边忐忑。   十二月一日,大吉,除却那些生育过的年长妃嫔自愿留在宫内,旁人都在这一日离了宫,她们的轿辇浩浩荡荡的从皇宫的西门太苍门行出。   原本无论有多少的龃龉,这一日也都烟消云散了,反倒是多了些依依不舍。天还不亮的时候,她们就聚在西宫一处,没有人说话,单握着手相互默默垂泪,待到吉时,方才各自登上轿辇去了。   她们都没有孩子,原本争的就是先帝那一点儿微薄的宠爱,但先帝去后,就没什么利益冲突了,反倒平日里坐在一起做做绣活,感情大有增进。   太妃们离去后,紧随着的就是哪些被遣散的宫人,她们稀稀拉拉的背着自己的细软,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   周相不打算保京兆尹,不想将自己搭进去,全然诠释了什么叫冷血无情。   最后京兆尹被革职流放八百里至蛇虫遍地的巫南,而御膳房的赵公公被处以梳洗之刑。用热水浇了脊背,再用特质的铁刷子用力刷着,哀嚎声不绝于耳,贴刷刷下来一层层纤细的肉丝,最后只剩下一架白森森的骨头架子。   这刑罚废除好多年,萧常瑞重新又提了起来。有人说他仁慈,为无辜的孩子讨回公道,有人说他残忍,这等刑罚实在不人道,众说纷纭却没人敢阻拦他的行为。   至于那京兆尹的平妻王夫人,则是带着孩子找了偏僻的地方隐居,那孩子抱回去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长了几年才发现是个傻子,口水直连话都说不清。   这还是萧常瑞做下的,他从来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知道这件事的当做不知道,不知道的依旧不知道。   小皇帝没法羞辱周相,却能羞辱他的养子来寻些快感,所以时不时地将江遂言召进宫内借机羞辱,至少旁人都是这样以为的。   因此时常能在宫内碰见江遂言。萧常瑞多数是在承乾殿召见的,那是皇帝寝宫,自然设在内宫,内宫又与后宫相通。   萧华予也因此时不时见着江遂言。她对这个人没太大好感,如果说周齐央是个恶心人的癞蛤蟆,那江遂言就是条五彩斑斓的蛇,看似美艳,实则剧毒。   但是周淳音喜欢这条美人蛇,萧华予也能从他口里得知些挚友的消息,一来二去话也算多了些。   “给殿下请安。”江遂言温润一礼,丝毫不见被训斥的狼狈。   “江大人多礼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萧华予自然也笑着与他应了。   二人自是觉得没有什么,十分平常是客套。可有些人见了却觉得怒火中烧,像是一股火从脚底直冲向天灵盖。心里又像倒了醋一样,又酸又苦的。   卫和晏脸色变得黑沉,嘴里发苦,耷拉着眼睛,活像被欠了十几万两银子的债主。   他自己觉得,他本就配不上小公主,不过是硬生生撮合在一起的,可是他现在看着她与别的男人说笑,心像是被划了道大口子,有冷风灌进去,搅得他疼,每一根发丝都跟着疼。   伍邕原本喋喋不休的嘴也因为卫和晏的面色闭上了,他打量着不远处的一对男女,心中倒是觉得十分登对。   郎才女貌,女子笑意盈盈的,看着交流的十分愉快。说句不好听的,可比与他们将军站在一起登对多了。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他收了目光,正要与卫和晏说话,却见身前的人大步流星的向着那对男女前去,他拦都拦不住,周身都像冒着火光。   “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伍邕搜刮了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墨水,极富感情的念出来。   “江大人天寒地冻的不回府,宫内可没你能待的地方!”卫和晏气势汹汹的,看着就来者不善,像是吃了几斤火药。   他本就高,这仰着头,更是比江遂言这瘦弱书生高了小半头,极有气势。   萧华予也听出来了卫和晏话里带刺,还隐隐有些不明的感觉,她想着今后有事还要指望江遂言,不好轻易开罪,江遂言又是条美人蛇,别回头反咬了一口,对卫和晏实在不好,便伸手小幅度的扯了扯他的袖口,带了那么些撒娇哀求的意思。   卫和晏火气更甚,看看!看看!小公主为了让他不难为这个人,竟然暗地里求他!脸更是黑了两度,堪比墨汁子,用笔一沾直接就能写字了。   他顺势将萧华予的手紧紧包在自己的手掌里,用了极大的力气,像是要揉进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江遂言丝毫不惧,依旧气度温润,嘴角衔着一抹笑,竟是全然都不害怕,反倒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呦,未来驸马的醋缸打翻了,好大一股子酸味儿!   他不过就说了几句话而已,瞧这小气的!   江遂言此刻倒是忘了自己在端午还和龙舟那样的死物吃过醋,反倒嘲笑起旁人了。   “同朝为官,鲁国公怎么火气这样大?何况殿下愿意与我说话,碍着鲁国公什么事儿了?您与殿下未成婚呢,就管的比城门都宽了,这想是不好的!”   江遂言不怀好意的一笑,侃侃而谈,句句戳在卫和晏的心窝子上,让他本就酸疼的心更难受了,不甘心和委屈占了上风,他眼眶发红,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了江遂言这张嘴。   “哎呀,这天色也不早了,臣这就先告退了,殿下与鲁国公慢慢聊!”江遂言状似抬眼望了望天上火红的颜色,慢悠悠道了句便拱手离去,留下心碎了一地的卫和晏。   萧华予笑容僵硬的送他走了几步,脸却让卫和晏轻轻的捧住了,他有些脆弱近似哀求的小声道“平安,不要对他笑了好不好?”   他手掌灼热的温度印在脸上,让她有些燥热。   这时,已经有些走远的江遂言抬手朝萧华予这处不怀好意的摆了摆,萧华予便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起的笑意。   这在卫和晏眼里看来就是郎情妾意,他呼吸一滞,目色一深,解了身上的大氅,将人裹了个严实,毫不费力的扛在肩上。   萧华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叫人扛了起来,她有些发慌,可是又被大氅紧紧的捆着身子没法动弹。   “你放我下来!”她有些生气的喊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惊慌。   卫和晏听了,眼底神色更深,小公主果然是喜欢那个小白脸的,现在连抱一下都接受不了…… 第七十一章   “你放我下来!卫和晏!你听没听见!”失重感让萧华予脑袋有一瞬间的恐慌和不清醒。   卫和晏将人搂紧了, 一言不发。   萧华予埋头在他肩上狠狠一咬,卫和晏不理,似是觉不到疼痛一样, 依旧大步的向梅林走去。   伍邕啧了一声, 双手虚虚的盖在脸上, 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两指间却留了道缝隙偷偷的看着。   到底是要有家室的人,这醋吃的。他抽了抽鼻子, 吸了口周围的空气,酸里还带着甜。   西苑的梅花在月里还未完全开放,却已有暗香浮动,萧华予骤然想起去年腊月时候,卫和晏砍了半株梅树给她, 抗拒也逐渐变小了。   终于,在梅林深处, 卫和晏将人放了下来,虽然粗手粗脚的却是尽力温柔了。   昨夜下了雪,梅枝上落满了松软的雪花,虚虚的堆在枝丫上, 微微一震动, 就落了萧华予满头,卫和晏虽然心里还是酸的,却伸手替她轻轻的抚了个干净。   “你做什么带我来这儿?”萧华予还气着卫和晏,噘着嘴和他抱怨。   许是心里有了根刺, 听什么, 见什么都觉得不对。卫和晏现在就是这样,萧华予瞪他一眼他都觉得心里疼。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又喜欢上江遂言那个小白脸, 所以才对我冷言冷语的?   这话卫和晏只动了动唇,终究是没敢问出口。   他看着萧华予,半晌没有说话,忽的附身,印上她的唇,用力的撕咬,带着几分暴虐,像是将说不出的情绪都寄托在这个吻上。手掌拖着她的后脑,向自己方向压来,防止她逃离。   半刻后,二人都是气喘吁吁的,萧华予上不来气,脸变得通红,有些脱力缺氧的倚在卫和晏怀里。   “平安,和我成亲好不好?不要和江遂言在一起”卫和晏寻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有些脆弱近乎哀求道,薄唇蜻蜓点水的吻上她光洁的额头,珍惜又虔诚。   萧华予脑袋还是晕的,他说什么都听不清只管去点头,她不知道卫和晏怎么就突然疯起来,只是回握他的手,无声去安抚。   卫和晏得了她的回应,激动的浑身血液沸腾,抵着她的额头吻了一遍又一遍。不管你心里是谁,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什么都好。不论是为了笼络他还是为了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他原本以为的爱是放手,是让爱的人遇见更好的人,有更好的生活,后来他吻过萧华予才知道,爱是占有,是不死不休,是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的偏执。   白日里萧华予借着面纱遮住唇上的细小伤口,晚上却瞒不过去。   “殿下,您嘴怎么了?”嘉汝惊讶的看着萧华予红肿破皮的唇瓣,惊呼出声“莫不是用了什么过敏?奴婢这就传太医来!”   萧华予瞪大了眼拉她回来,红晕从耳朵根儿蔓延到脖子“你回来!没事!”她下意识抽了口气,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取些冰来敷一敷就好了,白日里吃辣的多了。”   嘉汝虽有些疑惑却吩咐白芷去取,晚膳时候是有一道灯影牛肉,麻辣干香,薄可透光,做的极好,却没见殿下动了几筷子。   白芷出去时候碰上了杨嬷嬷,牵着淳儿的手正要去收集枝上的积雪煮茶。   “你这慌慌张张的去哪儿?”杨嬷嬷神色不变,声音沉沉的问道,面容干瘦,右手规规矩矩的搭在小腹上,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   “殿下吃辣嘴上肿了,要奴婢前去取了冰块敷敷。”白芷是后头进昭宁宫的,十分惧怕这位古板的老嬷嬷,当即定了定心神才恭谨回道。   杨嬷嬷眼底起了几分波澜,殿下自小嗜辣,从来不见嘴上肿了“殿下白日里可见过鲁国公?”   杨嬷嬷到底是饱经世事的老嬷嬷,转眼就想到了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儿。   “听嘉汝姐姐说,是见过的。”   白芷回话后,杨嬷嬷便挥手教她去了。二人相处,嘉汝总是不方便跟着的,殿下定然是让那混小子占了便宜,总要想法子提点殿下才是。   萧华予无论长到多大,在杨嬷嬷心里头终究还是个孩子。   许是因着萧华予白日里头上落了雪,夜里发了热。   早前便说过,她身子自年幼就不好,若是如珠似玉的谨慎娇养着,倒也如常人一样康健,若稍有不慎便极易招引风寒,这就病了。   杨嬷嬷心里疼得慌,若不是旁人劝着,怕是整夜都要不合眼的守在萧华予跟前儿。   只是她临走时候还殷殷嘱咐,神色严肃道“别叫些不相干的人进来扰了殿下歇息,尤其是那个鲁国公!”   嘉汝众人虽不知是何故,却也依照杨嬷嬷的话做下去,这昭宁宫里,除却殿下,就是杨嬷嬷与琅嬛姑姑最大,连当今陛下都要敬重三分。   琅嬛姑姑忙于宫务,鲜少管着昭宁宫,众人便听杨嬷嬷的话。   萧常瑞来了一趟,静悄悄的查探一番,便又静静的去了。自萧常应一事后,萧华予许久都对着他冷脸,他也不敢再让萧华予看着他平白生气伤身了。   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萧华予还沉沉睡着,卫和晏果真得了消息,披着露水前来探望,面容有些憔悴,连胡子都顾不得刮。   嘉汝想着,杨嬷嬷果真料事如神,鲁国公这就来了,却也不敢放他进来,只拦了他在偏殿解释道“国公先请回罢,殿下还尚未清醒,您就是进去也见不着。”   卫和晏怎么能听她的话,执意要去,嘉汝不得,只好一跺脚,照实与他说了“不是奴婢拦着您,您是得罪了杨嬷嬷,杨嬷嬷不教奴婢们放您进去。杨嬷嬷是殿下的奶嬷嬷,您就别难为奴婢了!”   卫和晏看了看天色,也知晓不宜拜访那杨嬷嬷,便坐在偏殿久久不肯离去,心里自责又懊悔,恨不得抽自己巴掌,他也是联想到萧华予发热与他有关系的。   嘉汝见他模样,心里有些解气,却还是劝道“国公去梳洗一番罢,不能总是这副模样。”   卫和晏置若罔闻,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处,像是铁了心。   嘉汝暗地里给了他一个刀眼,他乐意坐在这儿就这样罢,又没人逼他。连茶都不愿意给他上便转身走了,去给萧华予熬药。   殿下怕苦噬甜,无论醒着睡着喂药也不好喂,是以这药总是想尽了花样,又绞尽脑汁的要给她喂进去,她头发都要因此掉光了。   中午时候,萧华予到底是醒来了,只迷迷糊糊喝了些水,脸颊通红的,神志不清,便又躺下半睡不睡的嚷着难受。   身上疲累,头疼欲裂,哭哭唧唧的不得安宁,发丝湿濡的贴在脸颊上,杨嬷嬷心疼的直流泪。   白芷端了药来,却始终喂不下去,她舔一口就扭头去不吃,若是再喂就哭出来,杨嬷嬷不敢再惹她,只叫人在寝殿里用碳火煨了药暖着,等些时候再喝。   窗稍稍开了个小缝透气,省的炭烧起来再熏了人,床帐子却拉的严严实实,也不觉得冷。   杨嬷嬷怕再吵着萧华予,便趁着她睡着,遣人都出去。她瞥了一眼寝殿外的守卫,又撤了一半,理由是怕人多窸窸窣窣的扰了殿下歇息,众人不疑有他。   倒是不枉杨嬷嬷费心筹谋,卫和晏果真是趁着守备松懈时候溜进了寝殿。他一身的本事,都用在偷鸡摸狗私闯闺阁上了。   他进去时候,萧华予身上发汗,费劲力气踢开了被,浑身香汗淋漓,脸蛋像是煮熟的虾子,身子弓在一起,难受的呢喃着,发丝黏腻的贴在雪白的脖颈和脸蛋上。   卫和晏见了,心都要被撕碎了,他就是个混蛋。   他伸手给萧华予扯上被子,又将发丝拨在一边,萧华予身上像个蒸笼,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   萧华予迷迷糊糊的一下子抓住他的手,双眼启了一道缝,声音沙哑却有气无力的“卫……卫和晏”   卫和晏眼眶一酸,低头吻了吻她汗津津的额头,声音颤抖道“我在呢,你安心睡。醒来喝了药。”   萧华予旁的听不清,却听明白了那个药字,便又抽抽搭搭的扁着嘴哭,抱着他的胳膊道“不要喝药,苦!”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个什么劲儿。许就是病了的人总是脆弱的,原本心里压着的委屈都一股脑儿是哭出来。   卫和晏摸了摸她的脸去哄她“不喝药怎么能好?你乖乖的……”   “还不都是怨你!”   “好好好,怨我怨我。”萧华予现在说什么,卫和晏都是一味无条件的应着。   “我昨天看见江遂言那条毒蛇了!他不是个好人,满肚子阴谋诡计,你离他远点!”萧华予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条美人蛇,黏黏糊糊的抱着卫和晏的胳膊娇气道。   “你再说一遍!”卫和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平安不是喜欢那个小白脸吗?怎么会这样评价江遂言?   萧华予哼哼唧唧半天,才只重复了半句“你离那条美人蛇远一点!”   卫和晏抱着她吻了吻“好好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强烈安利预收《病娇饲养手册》,求你们收了它!   木宛童本是郡王嫡女,可惜年纪小小磕了脑袋,什么都慢半拍,她那个有了后娘就成后爹的爹嫌她丢人赶去庄子住,生活艰辛困苦,结果她爹一着不慎让全家被发落为奴,她当然跑不了,被送去侯府做婢子……   小侯爷夏侯召的继母和继祖母一拍即合把她扔去给那个死病娇夏侯召做通房,男人不都喜欢这种娇娇弱弱又美艳缺心眼儿的小蹄子吗?!   继母&继祖母:用你的美色迷惑他!!!捞钱!!!   夏侯召是个疯子,屠过城灭过族,现在正笑得阴恻恻单手掐上了小通房的脖子:选个死法   小通房哭唧唧:我想活着   夏侯召掐着她的脸格外激动:你哭起来真好看,我心都想挖给你……   小通房哭唧唧x2:我不想要你的心,我就想活着……   夏侯召:不行,你必须要!   #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可若是我死了,一定提前杀你陪我,我的东西,死也要带好#   病娇残暴变态男主x又纯又乖又美艳女主 第七十二章   萧华予睡不着, 额上洇着湿濡的汗渍,卫和晏轻轻用手背替她擦了。寝殿内煨着的药逐渐开始沸腾,满都是药的苦香。   卫和晏将药倒了一碗, 刮尽里面的药沫残渣, 用手背试了试温, 放在一旁稍稍晾着。   他抱了人起来, 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轻声哄她“难受的话,一会儿喝了药睡……”   萧华予拱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细声细气的摇头“不要,苦。”   卫和晏用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 还是滚烫滚烫的,不喝药是万万不行的。   杨嬷嬷侧身挨在窗边, 往里一觑便能瞧见里面的动作,原本寝殿外自是有人值守,人来人往的,卫和晏也不知是有人在偷窥。   杨嬷嬷只看了半刻, 便转身去了。   她不是不满意卫和晏, 只是这人尚需要调。教,不会疼人是个大事,她怎么能放心将这如珠似玉的小公主交给他。   男人都是贱骨头,不吃点苦, 不受点儿阻拦, 就永远不会珍惜。感情一事,若是一帆风顺那就平淡无奇经不起时间考验了。只有人为制造些坎坷, 今后克服了,才能长久。   正因此,她才刻意阻拦,让卫和晏心里着急却看不到,让他明白,尚公主不是那样容易的。   “平安,药凉的差不多了,张嘴。”卫和晏盛了一勺递在她嘴边,萧华予闭着嘴将头缩进他怀里,死活不肯开口喝一口。   卫和晏好脾气的哄了又哄,却不见丝毫效果。他有些好笑的叹口气,将碗又轻轻放下。   原本在黎州时候,哪里哄过这样难缠的小娇娇,都是些糙汉子,不用说一口就灌了药下去,像这样的早就被打断腿不说,军营里也没敢这样的。只是她又不一样,打不得骂不得,碰一下就像凿在他心尖尖儿上了。   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退下烧去,好好的姑娘回头烧傻了。只是傻了他也愿意惯一辈子。   卫和晏吻了吻她发顶,声音沉沉问“当真不喝药?”   萧华予烧糊涂了,他说了什么也不听,只觉得他怀里舒服又安全,身上的味道也清爽,只是抱的更紧了些,在他怀里无意识的蹭了蹭,手脚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卫和晏碰了碰药碗,已经温热,不久便要凉透。他从怀里掏出块儿桂花糖,喂在萧华予苍白的唇瓣边,只是萧华予依旧咬着牙不肯开口。   他无法,只好攒了在手里又放在口里压在舌根,端起碗去灌了存了药在口里。这样苦的药他却似乎不觉,似是含的是无味的白水。他的脸上红了红。   卫和晏单手抬起萧华予的下颚,低头吻上,萧华予依旧紧咬着牙关,卫和晏撬开唇齿,将苦涩的药汁子渡进去。   萧华予朦胧间只觉得苦,微微皱了眉要抗拒,却苦于浑身无力,只得下意识吞咽着药。只是因太急,有些药水顺着她下颚滑下来,卫和晏替她擦了去。最后将糖也渡进她口里,萧华予尝着了甜味眉头松了松,又下意识舔了舔。   卫和晏呼吸一重,顺势勾着她的舌尖缠绵一吻。   未过多久,药力上了,萧华予又睡了过去。卫和晏将她安置好,替她拨开黏在脸颊颈上的发丝,又盖了被,看她恬淡的睡颜许久,掐着时间已经不早,便低头轻轻吻了她额头,方才翻出去。   杨嬷嬷再进来查看时候见着了空空的药碗放在床头,萧华予嘴角有微不可见的丝丝药渍,古板的脸上难得微微有些柔和,收了碗去。   这鲁国公倒是还有些用,将这老大难的事儿解决了,能给殿下喂下药去。   “碗收了罢,殿下喝尽了。”嘉汝进来时候,杨嬷嬷将拳头大的白玉雕玉兰花碗交于她。   嘉汝看着空空只留着药渍的碗,脸色骤然起了一丝惊喜,双手接了碗感叹“到底是嬷嬷厉害,竟让殿下喝了药!”   杨嬷嬷不做反驳,公主的侍女对驸马有好感不是好事,宁愿抗拒厌恶,也不能生了好感。古是有陪嫁宫女做驸马妾室的,只是她不喜,怎么也不乐意殿下与旁人共侍一夫。   那药还算有用,当天夜里,萧华予烧就退了下去,连着喝了两茶盏水才止渴。   “白日里有人来过?”她哑着嗓子问。   嘉汝顿了顿,思索一番,干脆利落的摇头“除却嬷嬷与奴婢们,再也没旁人进来了。”她抬眸观察了一番萧华予的神色,方才继续“只是鲁国公前来探望,杨嬷嬷教婢子们挡下了。杨嬷嬷说不许他来扰着殿下歇息。”   萧华予抚了抚唇,倒是没说什么话,却明显见了些落寞。   嘉汝垂眸不再说话,殿下明显是有些不悦来,这种得罪人的事儿最好是推给杨嬷嬷,殿下生谁的气,记谁的仇都不会生杨嬷嬷的气,这也是杨嬷嬷默许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萧华予足足在屋里闷了七日方才能出去。   萧常瑞只是敢偷偷去看她,却不敢正大光明直视她。毕竟萧华予还生着他的气。来来往往时常能见着淳儿,淳儿跟着杨嬷嬷,牵着她的衣角寸步不离。   萧常瑞心里不舒坦了就格外喜欢逗弄她,捏捏脸摸摸头的,淳儿被他欺负的眼泪汪汪的,又不敢去反抗。萧常瑞见了她这副模样才觉得心满意足。   他拍了拍淳儿的脸“往后离杨嬷嬷远一些。”他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碰!何况这小丫头还总是黏着杨嬷嬷,该黏他才对!   淳儿脸嫩,轻轻一碰就红了,他又捏了一把,啧,真娇气!   淳儿扁了扁嘴,眼里泪珠子欲掉不掉的,却不敢哭出来。   “听见没有?”他不耐烦的又问了一句。   淳儿搅着衣角点头,眼泪吧嗒吧嗒掉在衣服上,洇湿了一小片。   萧常瑞眼底这才有些愉悦的神色,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杨嬷嬷看不过去,扯了淳儿在怀里,淳儿环抱住杨嬷嬷的胳膊,像个找到了母亲的孤弱小兽。   杨嬷嬷摸了摸淳儿的脑袋,淳儿她养了几个月,就算是小猫小狗也有些感情,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她心里也是存了几分疼惜的。   原本淳儿就是养给陛下的,怎么对淳儿也是他的事儿,只是陛下性子暴虐,她反倒有些不舍得淳儿。   萧常瑞眸子颜色一深,漆黑如夜,沉沉的教人喘不上气来,杨嬷嬷与淳儿汗毛都一竖,有些惊惧。   “朕身边儿正缺个端茶倒水的丫头,嬷嬷不若舍了她给朕?”萧常瑞意味不明的开口,倨傲又阴暗。   “淳儿年纪小,什么都做不来,怕是还要细细教养,不若陛下等两年再同长公主殿下说说。”杨嬷嬷不卑不亢,原本就是打算养几年再送去萧常瑞跟前儿的,就是问到长公主那儿也是这个话。   萧常瑞听杨嬷嬷搬出了萧华予,眯了眯眼,想要伸手再捏捏淳儿白嫩嫩的小脸,却又被淳儿下意识侧身躲去,缩在杨嬷嬷身后。   他面色愈发变得难堪,黑沉沉的似要滴出墨。   “常瑞,你做什么呢?又吓唬淳儿!”正僵持着,便听着萧华予的声音传来。   萧常瑞脸有些发红,毕竟在姐姐面前欺负小丫头被抓了个现行,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至少他皇帝的脸是丢的一点儿不剩。   他乐意欺负淳儿,除却是觉得她眼睛亮晶晶的是个好玩具,得他心,带了些占有欲,也是因为皇阿姐对淳儿有几分关心。他嫉妒了!   自小皇阿姐心里只记挂着他一个人,眼下多了个孩子分她的心,还因此斥责他,他心里怎么会舒服   他皮笑肉不笑的转身去与她一揖“皇阿姐身子大好了?这几日朝堂事多,总是不得见,远远瞧一面就走了。”   起了些风,萧常瑞细心挪了个位置替萧华予挡了挡。   萧华予见他动作,心里一暖,比了比他的脑袋一笑“半个月不见你,长高了。”   萧常瑞听她话的语气,便是愿意重修旧好不计前嫌了,高兴的往她面前凑了凑“卫卿说这个年纪最是长个子的,要不了多久,我便能超过皇阿姐了!”   他见着萧华予与他亲昵,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淳儿,有意炫耀。你瞧,我姐姐心里最多装的还是我!将来你跟着我,我疼你,别总指望凑在我姐姐面前!   只是淳儿依旧是缩在杨嬷嬷身后,不愿意出头,自然见不着萧常瑞挑衅的目光。   萧华予实则早就原谅了萧常瑞。萧常应虽也是她弟弟,只是弟弟间也分个亲疏,自然萧常瑞与她更亲,她有些偏心也是正常。   何况萧常瑞身上要背负的比萧常应多得多。心里的痛苦和压力也更多,坐拥江山万里,却失了孩子原本是淳真快乐。   萧常应虽可怜,但将来活的比他轻松,也算是平了。   只是她有意冷一冷萧常瑞,生怕他将来一个狠心觉得不妥,做掉了常应,那也是她不愿意看见的。   萧华予暗暗唾弃自己的想法,她这样想,不过都是因为私心为常瑞开脱罢了,何必又这样冠冕堂皇。终究是他们姐弟欠了常应的。   常应母亲鬼迷心窍对常瑞起了杀心,却不应当报应在常应身上。 第七十三章   冬日里天黑的快, 分明刚用过午膳,天便渐渐黑起来,人也懒怠起来, 不愿出门去。   周齐央疯疯癫癫的像个三岁的稚子。府里人倒是觉得这样也好, 总比四处祸害人家姑娘来得强。   原本周淳音做主给他留下的妾室生下孩子便被萧容月打杀了, 萧容月又在府里作妖, 闹得乌烟瘴气。   周相念她还是皇家血脉,管不得, 也只能纵容着。他与皇室的争斗正臻于白热化,不好落下口舌,只是看萧容月的眼神愈渐不善。   萧容月全然不知,她反倒沾沾自喜。周相的嫡孙是她生的,将来有了什么好处也都是要留给自己孩子的。至于原本妾室生下的庶长孙, 她压根儿不放在眼里,找个时候弄死不就得了。   她在丞相府里好处也是有的, 嫡妻残暴,弄的周齐央原本那些粉头没一个再敢贴上来的。   夜里,周相的书房里灯影摇曳,两道剪影映在窗纸上, 在暖黄色中倒出两抹黑黛, 二人皆是长身玉立,光是见影子便觉是极有风姿的。   “月末便是元日宴,你莫要与小皇帝起来龃龉,二月里依照规矩要扶犁, 大臣随行, 你位列今年一甲,道理是要跟去的。”周相面色有些枯黄, 咳了声便沉声嘱咐。   江遂言微微点头应下。能与皇帝去扶犁,是极为光彩的,每三年的一甲随着也是惯例,若是单单撇下他,不但面上不好看,也让人猜忌。   周相微微招手,教他偏头过来,小声道“年年扶犁的地方都是京郊,那处有我一处庄子,里面放的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小皇帝不似先帝昏庸,你机敏聪慧,此次随行见机行事,万万守好那庄子。”   江遂言一惊,眼底闪过波澜,却教他暗暗压下去。只留下惊讶“周伯父将这些东西藏的这样近吗?”   “是为将来行事方便罢了。”周相只隐晦道了句,便不再说话,明显是不想就此事再交谈。   江遂言低头敛眸,其间心思万千。   早前便与小皇帝猜测了,周相既然要谋反,粮草武器兵马是必不可少,若要围宫顺利,则必然不会藏的远了。   若是太远,不说运送到颂城时间太久,这一路上也实在引人注目。应当就在颂城附近。只是周相暗里明里的铺子庄子不少,也摸不透这老狐狸究竟将东西藏在哪儿了。   如今周相挑明说了,那些东西放在京郊的庄子里,他也不可全然相信,若这只是周相放出的烟雾弹来测验他是否忠诚的,反倒得不偿失让他暴露了。   他出来时候,见着了在府里无所事事,四处逛着的萧容月,眼底有些厌恶之色。江遂言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绕路回去。   萧容月欲要唤他,却想起这是她公公的书房外,不敢放肆,噤了声,揪着帕子不甘的看他离去。   “少夫人……”丫鬟方才战战兢兢的出声,就挨了狠狠一巴掌,萧容月仰着下巴,恨恨的责骂道“叫本宫殿下!贱婢!说了多少遍!”   萧容月用了十分的力气,丫鬟发髻散乱,脸颊通红,却不敢有丝毫委屈,只是捂着脸乖顺道“殿下…”   萧容月这才满意“有什么事,说罢!”   丫鬟却不敢说出原本要说的话,只是诺诺的提醒“时候不早了,您该回房歇息了。”   萧容月抚了抚发髻,方才趾高气昂的理了理衣衫,转身时候想起一事,出言问道“今儿几号了?”   “二十一号了……”丫鬟抬眼一觑,便又诚惶诚恐的低下头。   萧容月眼睛一眯,念念自语“二十一了,还有十天……”   丫鬟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也不愿意牵扯进去,毕竟这主子哪次不是作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元日宴依旧在正元宫举办,这些年里翻新了无数次,还是多少保留着原本的模样。殿中央摆着的三足瑞兽青铜香炉,缓缓吐露青烟,四面用轻纱维幔,如梦似幻。   周淳音的马车停在宫门前的时候,教守门侍卫拦下了。她的丫鬟翻遍了身上,还有马车上的暗格夹层,却也不见通行的小令。   周淳音帮着四处慌乱翻了一圈也不得见,丫鬟慌了,抹着泪跟她请罪。周淳音是个宅心仁厚又心软的,见她哭也下不了手责罚,何况此刻怪罪也不起任何作用。   最后还是江遂言从后头打马而来替她解的围,去请了杨升来,守门侍卫这才肯放周淳音进去。   “小令呢?”江遂言眉头一蹙,严肃问她。   “教连翘收着了。”她委屈巴巴的指了指身旁的丫鬟,今日这一出不少人都见着了,她可是丢大了脸。   连翘脸煞白的,急忙摆手“奴婢走的时候还揣在怀里放的好好的呢!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你中途遇见了何人”   连翘听江遂言问她,脸变得煞白,摸了摸胸口,方才喃喃道“是桦儿,少夫人跟前儿的桦儿。她无意撞了奴婢……”   江遂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着,身手弹了周淳音一个脑崩“你这丫头怕是被萧容月摆了一道,你且等着,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江遂言表明光风霁月,实际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只要不影响他复仇,戏来多少他看多少。一会儿萧容月拿着小令进来,他不用想都知道该有多热闹。   如此想着,江遂言笑出了声。   “与谁都不要说此事,只当做不知道,旁人问起来,就说不知何时丢的。”他嘱咐了连翘。   连翘看了看她正经主子周淳音的面色,赶忙点头应下。   元日宴办的不大不小,说隆重着实不隆重,比不上先帝在时候,说寒酸也不可能,毕竟皇室在世家面前还是要脸面的。   今日又是萧常瑞的生辰,却没人敢提,草草便糊弄过去。   当初先太子和大皇子死在元日夜里,萧华予和萧常瑞身为先太子亲弟妹,不可能顶着不敬兄长的名头大肆操办,何况萧华予是真正想起萧常殷便心疼的。   先皇后又死在了第二日,是生萧常瑞难产死的,论忠义孝道,萧常瑞这个生辰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得的,只借着元日的名头小小恭贺一番就算完了。   一队青衣舞姬方才莲步轻移,水袖婉转的跳完一支舞,江遂言敲了敲桌面,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却只听见殿门传来一阵娇丽的女声“这样热闹的时候,怎么都不带上妹妹!”   声音不算大,却令殿内的丝竹管弦与笙歌咿呀都停了下来,原本觥筹交错的大臣们也向外张望去。   只见萧常瑞一身红衣烈烈,雍容华贵,面若桃花,由着侍女搀扶进殿。她本就生的不差,这细细打扮下来,更是衬得国色天香。   三公主性子直率,一见她便扔了银饰酒杯在卷案上,扭头不去看她。自打萧容月被除了玉碟,做事愈发没了章法,烟视媚行,让人瞧不上。   萧华予目光也阴沉下来,今日虽是元日,但谁都没有胆子穿红着绿,尽是捡素净颜色赴宴,为避皇兄与母后的讳,萧容月这样打扮,未免不妥。   周淳音咬了咬牙,她脑子可真笨,只以为萧容月偷了她小令去,只是为了让她进不了宫门难堪,没想到是来捣乱的,怨不得方才阿言说有戏看了。   她向萧华予投去歉意的目光,都是她思虑不周,没能及时告诉萧华予,这才没能拦住萧容月。   江遂言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饶有兴趣的喝尽了杯中的清酒。   “今日是陛下寿辰,怎么置办的如此寒酸?”无人理会萧容月,她也能自导自演下去。   “皇家之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萧涣城瞥她一眼,言语有些不耐和轻视。   “关你什么事?哪里来的蠢妇,给朕叉出去!”萧常瑞脾气不好是人尽皆知的,在他逐步掌控朝堂的过程中愈演愈烈。   他摔了杯在地上,冲着一旁冷声吩咐。之所以留萧容月一命,是为了给周相添堵,凡是伤过他皇姐的,他一个都不会留!   萧容月没料到萧常瑞这样不给面子,有些恼意浮现在脸上。   萧华予只是静静的端坐,冷眼去看这出闹剧。她就知道,萧容月不是个甘心的性子,这些个月能安静下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萧容月身上的行头十分沉重,走了一路有些气喘吁吁的,眼下见一干侍卫围上来,欲要将她驱逐出去,哪里甘心她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能进宫一趟的。   赵太妃,也是萧容月的生母,到底还是有一颗慈母之心,有些不安的向外张望着,给萧容月打手势示意她赶紧离开,莫要开罪陛下,再引来杀身之祸。   “罢了,都是同父生养的,这元日里大喜的日子赶尽杀绝实在不吉利。”萧明心还是不忍,开口相劝,她在萧华予与萧常瑞面前还是多少能说上话的。   萧常瑞用眼神征求萧华予的意思,见她点了头,只是又忽然转怒为喜,唇边带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大公主说的不错,大喜的日子,总不能赶尽杀绝,那便设个座位给她。”说罢,沉吟片刻,向中间指了个位置。   众人一瞧,有些忍俊不禁。 第七十四章   那儿正是靠近香炉的下风口, 青烟袅袅的正向那儿投去,熏香虽然好闻清雅,可这靠的近了, 也没人能招架得住。就不说这烟熏火燎的, 单是那地方在正元殿的中央, 仍谁不经意间抬头便能瞧见, 是个人坐在那儿,怕就是要羞臊难当的逃开。   萧容月一咬牙, 实在不愿意走,便顺着坐在那处。   内侍上来与她奉上酒水。   周相饶是再老谋深算,心智稳重,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萧容月如今是他儿媳妇,不管怎么说, 他都不该放了出来丢人现眼,让人看笑话。   萧容月被呛得直咳嗽, 受着各路探究的目光,却也不愿意离席,只是依旧竭力维持着端庄的姿态。   宫里嬷嬷都不是吃闲饭的,萧容月自小也是养在深宫, 费了大心思教养的, 自然仪态礼节都不会错,反倒一举一动自有一番天家贵胄的威仪与优雅。   只是萧容月心性实在不好,尖酸又逐利,久而久之, 欲望占据了善良与自小的教养, 愈演愈烈,愈陷愈深, 这才走上不归路。若是她安分,此刻便该替她从颂城里挑选青年才俊议亲了。   她如今是一边想要皇室赶快倒台,周相称帝,将来她的儿子继承大统她就能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   一方面又想要享受身为皇室公主的好处,即便她如今被除了玉牒,但怎么都是皇室血脉,若是受了欺辱,皇室不会坐视不理。   萧华予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当初她能为了活命将自己毫不犹豫的推下马车送到刺客的刀口,便足以见得她是个自私自利,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萧常瑞连看都不看萧容月,只当做跳梁小丑一样的不屑。   萧容月有些受不住了,便起身喘口气轻歇会儿,顺势举起手中的杯盏,笑意盈盈的举高与上首萧常瑞道   “今日正值陛下寿辰,姐姐也无什么贵重的礼物相赠,这便祝陛下福寿永昌,早日一统天下,祝我南齐四海升平,百代不衰!”   萧常瑞只掀了掀眼皮,却没有分她一个眼神,只专注的看着手里的杯盏中盛着的清冽酒水。   殿内十分寂静,众人皆屏气敛神看着事情发展的动向,空气凝滞,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萧涣城有意落萧容月的脸,便也随着举杯,献上祝词。   下面萧容月的脸都要笑僵了,她恨恨的看了萧涣城一眼,只盼着萧常瑞也不理会萧涣城,这样还能缓解她的尴尬。   只见萧常瑞虽对萧涣城也不算热络,却还是给面子的将杯盏中的清酒饮尽,空了空杯示意萧涣城他喝尽了。   萧容月的脸骤然红了,周围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旋即又收了回去。正元殿内依旧歌舞升平,清幽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萧常瑞觉得宴席都没什么意思,无非看那些个舞姬扭扭身子,甩甩袖子,蹦跶几下,或是看着下面大臣老气横秋的脸。   不是没有人教导他音律与舞乐欣赏,只是他不爱好,再美也欣赏不来,还不如早些回承乾殿睡觉来得舒服。   整个晚上,卫和晏的目光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萧华予,时不时就要看一眼,眼神一离了她,就变得无神,连底下舞姿优美的舞姬都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萧华予也不是个傻子,自然也察觉到了,只是还端着身份不肯显得娇羞,却时不时也看他一眼,脸颊上飞起两片红云,双手在卷案下纠在一起。   杨嬷嬷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底,却不动声色。   宴席临散的时候已经接近亥时,萧常瑞坐在上首早已昏昏欲睡,巴不得早早散了,是以起身比谁都要麻利。“众卿今日辛苦,早些回府歇息!”匆匆撂下这一句话便甩袖走了,原本想要再奉承一番的大臣僵着身子,默默收回了卡在喉咙里的话。   “奴婢们先回去瞧瞧宫内收拾的怎么样,殿里烧的暖不暖。殿下晚些回去也好,”杨嬷嬷冷着一张脸,只语气里还有些温柔,招了嘉汝白芷与黛生她们   萧华予似是从其中体会了些不一样的意味,脸有些红,手搅在一起,却没有反驳,只看向了卫和晏。   白芷是个识趣的,挤眉弄眼的拉着黛生与嘉汝走了,只嘉汝有些愤愤不平,不甘的看了两眼,却也无法,只得走了。   一干人闹闹哄哄的离去,竟是没有人注意到原本的萧容月去了哪儿,待反应过来时候,就已经找不见人了。   “国公,此间月色甚好,你可是来赏月的?”萧容月身上呛了一身正元殿内的香气,莲步款款的向着卫和晏迈了一步,脸上带着些殷切。   这样的男子吗,若是能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光是想想就叫人激动。脸蛋俊逸,身材挺拔,武功高强又位高权重。   她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世上再没有比征服更具有快感的事了。何况是征服这样的男人,卫和晏又是萧华予未来的驸马,凭什么好东西都要萧华予一个人占了?都是一个父亲生养的,她分些不可吗?   若是实话实说,卫和晏是有些怵得慌萧容月的,见了她便像见了几万只小虫子密密麻麻在爬一样。   这个女人身上不但香气呛人,心里透出的不安分更是毕露无疑。他不大明白,一个有夫有子的,好端端怎么又愿意黏在他跟前儿。   他向后退了几步,这才让呼吸顺畅些,他不欲多言,转身便要离去。   原本他是在此处等着萧华予的,正如萧容月说的,今夜月色清透,最合适走走逛逛了。   萧容月一咬牙,丢了最后的矜持。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她就不相信了,她分明长得美艳动人又热情似火,就不能融化这块儿茅坑里的石头。   萧华予那样喜欢端着架子,想必卫和晏在她身上也讨不到什么甜头。   “几日不见,萧容月你眼光虽有些长进,却越来越不识时务了,本宫的男人也是你能碰的?!”   萧容月正要追上去,却听见了一声夹杂冷意的怒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进度3|5   今天有点累,后天放假会加更…… 第七十五章   卫和晏有些暗暗的窃喜, 方才萧华予称他是她的男人,也就是他有了正经的名分。以往都是他费尽心思去哄她,笨拙的学情话, 如今能听她宣示主权, 他心里像是装了一头小鹿。   萧容月脸上一白, 她万万没想到, 萧华予竟是也在这儿,只是却不想灰溜溜的走了, 忍不住反唇相讥道   “九皇姐说妹妹寡廉鲜耻,私会外男,皇姐如今也不遑多让,不是吗?”   萧华予今夜喝了不少的果子酒,脑袋发热, 头脑不清醒,当即上前一步拉着卫和晏的手, 意气用事一样在他面颊上落上一吻   “看见了!就是本宫的!陛下亲自赐婚的!”   卫和晏脑袋翁的一声炸开了花,要是平安能天天这样主动,他就是天天能看见这个萧容月也行。   萧容月一时被萧华予突如其来的厚脸皮噎住了,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木着脑袋想了半天, 最后只破音一样发出了一声尖叫“萧华予!早晚有你跪下求我的时候!”   萧华予满不在乎的点头,酒力上来,脸上浮起浅浅的红色。“你要是不想本宫丢你出去,就乖乖滚回相府做你少奶奶!”   萧容月想着以后萧华予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抱着她的腿哀求的样子, 心里这才痛快了一些, 冷哼一声,欲要再出言呛上几句。   卫和晏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作势撸了袖子,萧容月一见,将话憋回去,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走了。   她比量了比量,卫和晏那一拳头下去,她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多半就是毁了,听说军营里出来的莽夫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她摸了摸脸,有些后怕。   却丝毫不愿意退缩,反倒生了一股愈挫愈勇的韧劲儿。   卫和晏摸了摸萧华予的脸,有些滚烫,今晚恐怕要辜负杨嬷嬷一片好心了。   他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声音低低哑哑的道“方才我很开心。”   萧华予当真是喝多了,只是一味的傻笑,露出半口雪白的糯米小牙,忽的用自己脑袋撞上卫和晏的。   二人额间发出咚的一声,连卫和晏都觉得疼,那小公主还兀自笑着。他替她揉了揉额头,有些宠溺的笑道“小傻子!”   “上来,我背你回去!”卫和晏蹲下身子,教她上来,打算背她回宫。   喝多了的萧华予格外听话,直直的就附在他背上,有些嫌弃的戳了戳他后背硬硬的肌肉,蹭了蹭找个舒服的地方窝着。   卫和晏被她蹭的身上窜起火,背后软软的一团贴在背上,还是他喜欢的姑娘,没点儿反应他就是柳下惠转世了。   “乖一点……”   “哦”,萧华予乖巧的应了。   卫和晏这一路走的极稳,又极慢,慢到肩上的人都已经呼吸沉稳的睡着了。   “你小时候极为娇气,走个路都嫌累,现在大了,我想你皇兄是想你继续娇气下去的。”卫和晏忽的在寂静里抛出一句,只是萧华予丝毫不觉罢了。   皇宫距离相府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毕竟周相位极人臣,府邸自然也靠近城心。   这一路上周淳音心里憋着一股气,她有些埋怨江遂言,既然猜到了萧容月的心思就应该提前告知阻拦,而不是作壁上观,这样闹得周相与皇室都不好看。   只是她爱极了江遂言,就算是有怨气也不敢朝着他发泄,只是闷在心里,愈发觉得委屈,却还是对江遂言温柔小意,不好有半分的小脾气,生怕再遭了厌弃。   她僵硬的斟了杯茶水,一如既往地递在江遂言手里,且试好了温度,不凉也不热。   江遂言也习以为常的接过。他如何不知周淳音心里现在是怎么想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也不愿意安慰罢了。   他就算冷着她久了,周淳音还是依旧的乖巧体贴,连心都能掏给他,他又何必再多此一举顾及她的感受。   何况他心里压根儿就不爱周淳音,江遂言摸了摸心口。对,他的确是不爱周淳音的罢!   二月里的扶犁,随行名单上有江遂言,却没有周相,一是萧常瑞不待见他,不愿意他跟去下绊子,二是周相又病了,因这几日挑灯夜战读书。   他的病因传出去时候,无不让人啧啧称奇,没想到当今丞相已经位极人臣,却比要参加考试的举子还要用功。   虽是皇帝仪仗,却算得上历朝历代的简陋了,本就不远的路程再带一大队人马,实在累赘,萧常瑞是个急躁性子,凡事都讲求个效率,又不耐烦周围人多。   加上宗室皇亲,大臣侍卫才不过四百人。人少了,自然动作也快,当日下午,仪仗也就停在山根下儿了。   这地方算是南齐少有的高山了,有数十丈,虽不算高耸入云,却十分陡峭险峻。车辚辚,马萧萧,春风吹的黑红黄相织的旗帜猎猎鼓动。   兵甲在前开路,斧钺戳在山路石头上咚咚的声音整齐划一,步伐轰隆,极为有气势,枝上的鸟雀被惊起。   下午不是个好时候,只在临时搭设的帐篷里安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又迎着朝阳上了山顶,山上建了座农庙,里面祭祀的是谷神,占地面积极为广阔。   先是设了香案,萧常瑞领着人焚香祭拜谷神,祈求新的一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萧常瑞素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面上不大恭敬,只是敷衍着意思过去。礼部的大臣想要劝诫,又想着陛下平日里作风,还是噤了声。陛下本就是个孤傲的性子,他拜谁是心甘情愿的   早有人在开出的一小块儿地安放了金犁,萧常瑞只要意思意思的推着来回走两趟,便算是先农礼成了。   他于这等事不愿意敷衍,他不信鬼神,却信皇帝对万民的表率作用,认认真真的将这一亩犁过了,又亲自撒了种子填好土这才算完。   他平日里虽勤练武功,但隔行如隔山,做起来不容易,也出了一身的汗。   除却先农礼,还有先蚕礼,依照规矩是皇后亲力亲为,众大臣方才意识到,陛下还未曾立后,不说立后,就是妃嫔也无一个。   这十一的年纪不算太大,也不算小了,当初先帝十三就纳了第一个妾。不少大臣心里的小算盘打的乒乓作响。   既然是未有妃嫔,便是由萧华予主持,领着命妇先祭嫘祖,再亲喂蚕。原本这个时候,天气还偏冷,蚕并未孵出,但总是有办法教这些蚕提前出来的。赶上与先农礼一齐。   萧华予右手牵着淳儿,淳儿今日一身嫩青色绣杏花的襦裙,头上用鹅黄色丝绦绑着一对双环髻,与春日的清爽格外相配。虽然尚且稚嫩,却眉眼秀美,是个小美人胚子,将来姿色定然不俗。   淳儿随着萧华予将手里的新鲜的桑叶撒在笸箩里,看着一条条白嫩嫩的蚕吃着青叶,勾起一抹弯弯的笑意,她扯了扯萧华予的手,表达自己的欣喜。   “殿下边上儿那个小丫头又是哪个?”待亲蚕礼散后,一群夫人便围在一起摇着扇子咬耳朵。分明二月里还有些微凉,这扇子却不能离手。   “我入宫时候也常常看着她跟在殿下跟前儿,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得了殿下的眼,放在跟前儿解闷的。”   有一夫人不屑的撇了撇嘴,用团扇掩了半边面道“什么谁家的姑娘,就是个宫里下等宫女生的下。贱货色,不知哪儿得了殿下青眼,一跃枝头,麻雀变凤凰了,今日先蚕礼,站的竟是比咱们还靠前。听说还是个哑巴!”   此言一出,倒是叫旁的夫人掩唇一阵惊诧,有一颧骨高突的夫人一拍掌,小声尖叫起来“哎呀,陛下今年可十一了!”   这话更叫人倒吸一口气“可不是,十一了,过几年该纳人了。那殿下很前儿养个姿容秀丽的丫头是……”   “那丫头看着今年才六七岁,就是殿下有意,怕也占不了头一个。何况又是个哑的。”有人不相信的反驳。   却叫人又驳了回去“殿下那样疼陛下,断不会教他早早败了精血,万一留到十七八,那丫头可就十三了,正正好好鲜嫩的年纪!何况哑巴怎么了?当不了有名分的,没名分的总能捞着!又是殿下一手带大的,怎么也差不了。”   那夫人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压低声音道“得脸面啊!”   这话说的更让人不信“胡沁什么!十七八那都不小了,该立后了!怎么会让陛下等个哑巴长大?你可别瞎说!”只是话锋一转,又多了些犹豫“只是……只是若是教陛下收了也不是什么不能的。那丫头生的实在不差。”   “我记得你家有个姑娘十二岁了?”一干人又开始吵吵嚷嚷的说起谁家的姑娘,多大的年纪,性情样貌如何。   “你家老爷再升一升,到尚书的位置,指不定你家姑娘就有造化了!”一夫人不怀好意的鼓动着。   “什么造化?谁又有造化了?”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苍老威严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还有一更,太晚了,大家早点睡! 第七十六章   众夫人赶忙的扭头看去, 便见着杨嬷嬷面容庄肃的立在后头,她们脸色变得惨白,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 放才那些话教她听去了可不得了!   杨嬷嬷不卑不亢的朝她们行了一礼, 声音冰冷“诸位夫人若是休整完了, 便启程了。”说罢便扭头走了。   她们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突突的又落回原地, 都四处打量着,若是此时被杨嬷嬷告发给了殿下, 推出哪个软柿子当替罪羊。   “臣前去查探过了,那庄子里确是藏了甲胄与兵器,粗粗看去有万余件。”江遂言与萧常瑞禀报。   他方才在先农礼时就托病不在,旁人只当作新科探花身体娇弱,受不了长途奔波这才病了, 又怕他拖着病体前来冲撞神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却不知他是奉了萧常瑞命去查探周相在京郊处的庄子。他是为周相的养子亲信, 开仓查验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万余件逼宫围城是足够了。”萧常瑞隐隐的有些激动,若是能一举得了这些东西,必定教周相元气大伤。   “陛下,近来大周在我南齐北部又蠢蠢欲动。”江遂言无不担忧的蹙起眉头。   萧常瑞反倒有些快意“怕的就是他们不动, 不然怎么一举除了周相这个老狐狸?”他教江遂言附耳过来, 与他一阵秘语。   江遂言越听越觉得惊诧,小皇帝竟是有如此的魄力和果决,周相他势力盘根错节不假,但通敌叛国这个罪名不是谁都能担得了的。   他有片刻的挣扎与犹豫, 萧常瑞又添了一把火“他死了, 那个位置就是你的,他的女儿也是你的……”   江遂言急忙道“臣只想有一日使江氏沉冤昭雪, 再复赣泊江氏的辉煌罢了,那个位置和那个人,臣……都不稀罕。”   萧常瑞诡异的挑眉看他一眼“朕知道了,但朕向来赏罚分明,你去罢!”   江遂言弯着腰离去。萧常瑞看着他高挑修长的身影,一阵嗤笑,周相的位置可以给你,江氏的辉煌也可以给你,人,这个朕可就做不了主了。活不活着还是另一码事呢!   萧华予来的时候,只带了琅嬛、杨嬷嬷与淳儿,她们三人挤在她后头的马车里,萧华予一人独自一辆马车。卫和晏打马随着她的车。   杨嬷嬷撩了帘子看去,眉一挑嘴角有些笑意。这鲁国公对殿下当真是上心。   只是不过晌午,天色竟愈发暗沉起来,黑沉沉的压下来,看似要起雨了,估摸着落雨是要在夜里,于是队伍便又加快了行进的步伐,想着早早回到皇宫,免得挨了淋。   只是不料,这山上的石头生的不牢靠,只是第一道惊雷,便震开了轰隆隆的一块儿,铺天盖地一样的滚了下来。   这一条窄窄的山路也无从躲避,萧华予的马被惊了,撒开蹄子就要迎着石头跑,卫和晏眼疾手快,劈开了缰绳。   在萧华予抻头查探的时候,抱着人滚下了山。那石头教马车阻了一下,生生转了个小角,擦着两人滚落的轨迹滚向了另一边。   卫和晏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捂得严严实实,饶是他身上被碎石化开了一道道口子也不肯松开。山背上有些凸出的嶙峋石头,一不小心就能给人脑袋上开个瓢。   坡有些陡,他若是强行用手掰住树停下,怕是不现实,只得护紧了怀里的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着。算了,就当上辈子欠下了,遇到这样一个魔星,让他都愿意用生命来护着。   萧华予咬着牙不敢出声,只是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衫,她被护在怀里,都滚的浑身酸痛,卫和晏他身上该多疼,她想着,鼻子有些发酸,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好在半山腰上的时候,有块凸出的歪脖子老树将二人截住了,只是萧华予的头好巧不巧撞在上头,晕了过去,卫和晏在黏稠的空气里闻到了一股血的腥甜,显然不是他身上的。   山上的人都要疯了,萧常瑞下了车,站在路边要跳下去寻人。诸位大臣赶忙拦着,这底下密密麻麻的这么多树,哪里找人去只那石头劈开了一条路,却不是鲁国公与长公主下去的地方。   底下凶险非常,若是陛下再跳下去,可不就是要了老命了!   淳儿咬着拳头,抱着萧常瑞的腿,一个劲儿的哭,只是会呜呜咽咽的说一个字“救……救……”   天尚且没黑透,卫和晏能看见萧华予额前学血淋淋的伤口,他呼吸有些粗重,手忙脚乱的抽了干净的帕子叠起来,只是手上发抖,叠了好几次都没能叠好,只是歪歪扭扭的按在了她的伤口处止血。   “平安,你醒醒!平安,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浓黑的眉毛皱起,有些焦急的呼喊。萧华予没有回应他。   卫和晏…原本一身玄色的衣袍被碎石枯枝化得破破烂烂,头发散乱,脸上有几道细小的伤口,手上与后背的伤尤其严重,手关节处隐约可见白骨嶙峋,后背血肉模糊,他却不觉疼痛。   雷声大作,随着闪电与狂风,呼啸在山野间,连带着刚冒出嫩青的小树都跟着晃动摇摆起来,温度也骤然降下来,变得有些阴冷。   他探了探萧华予的鼻息,尚且稳健,便忍着疼痛将人横抱起来,索性不沉,轻飘飘的,他这个时候还想着让她回去多吃些饭。   山下隐约可见几点橙黄色的灯火,多半是有人家居住的。这山虽是用作扶犁先蚕的,却也不是全封的,许百姓来此居住,只是不要靠的太近便好。这地方偏僻又困顿,是以也少人烟。   卫和晏滚下山的时候伤了腿,大约是折了,每动一下就钻心的疼,他先将人找了块儿干净地方轻轻放下,咬着牙将骨头噶蹦一声掰回来,又取了两根木棒,撕了两片衣服固定起来。   起身动了动,虽依旧疼痛,却不是难以忍受,已无大碍。   他一瘸一拐的抱着人向山下艰难迈步,不多时候,额上已是冷汗淋淋,背后与手上的伤口动一下就撕开一样的疼痛。   临近山下的时候,便听见唤鸡的妇人模拟出一阵“咕咕咕咕”的声音,传的老远,便见前头的半青不黄的草堆里动了几下,便钻出几只肥壮,跑起来左右摇摆身子的老母鸡。   卫和晏微微启了眼,艰难的跟那两只鸡走了去,果真见一粗衣麻布的妇人,站在木桩围成篱笆的小院里,斑白的头发用木簪和蓝布裹了,手里洒着苞谷粒,咕咕咕咕的在喂鸡。   她手指粗糙,面容却有几分和善,看着慈眉善目的,见了卫和晏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得扔了手里的簸箕。   当即扯开嗓子大喊“孩儿他爹!快来啊!”   透着灯光的泥房里钻出一个五大三粗,上了年纪的男人,到底比他家妇人见过些血腥,上前赶人道“快走快走!我们家容不下你们!”   这一看就是些麻烦,他们可不愿意沾染!整不好是遇了仇家追杀,没得再搭进去他们一家老小。何况今日是陛下先农礼,万一是个刺杀未遂的刺客呢?   卫和晏艰难的动了动唇,有些干裂渗血,看了眼天色,客气道“老伯,今日陛下行先农礼,我们是偷偷前来瞻仰圣容的百姓,不了回来路上遇了乱石,这才这样狼狈。”   他不能自报身份,若这是坏的,依照他如今的状态怕是无力反抗。若是再走漏了风声,引了周相那老狐狸注意可就更不妙了,他还想着借此机会成了陛下的嘱托。   那男人捋了捋胡须,年年先农礼的时候,的确是有不少百姓偷偷上山去瞻仰皇帝皇后的容貌,时间久了,便成了惯例,只是只能远远看着,近不了罢了。   卫和晏眼见游戏,便从怀里掏了一只金簪出来,这是从萧华予头上拔下来的,款式简单,又没有敕造的印记,他看山下有灯火,想着许是能当做盘缠,便留了下来。   “这个便当做是借宿的费用。还望行个方便。”卫和晏将它抵了过去。   那男人还未曾说什么,妇人眼睛便亮了,只是又不好拿来,只是道“自然方便的,只是我们受不起这样贵重的东西,你最多拿几枚铜钱便可了。”   卫和晏执意将簪子给她“救命的东西,多少都舍得,你们收下便是。”   妇人犹豫着揣进了怀里,只是有些不安。老伯怒其不争的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反驳。   “有这钱,能给咱孩子娶个好媳妇了!”妇人低头与男人小声窃窃私语,带了些欣喜。   男人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他们儿子的坏名声传了十里八村,他不想让他祸害别的姑娘,可又不忍心他娶不上媳妇,只好攒钱商量着去买个,这天降的横财够买个如花似玉的了。   “借宿也可,只是你看好你怀里的小娘子,出了事儿我可管不着!”男人将人迎进屋子里后,看清了萧华予的容貌,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嘱咐卫和晏。   未待卫和晏回答,便听见吊儿郎当的一阵声音“爹,家里来客了?”   来人二十出头年纪,一双三角眼,眼下青黑,见了萧华予有些挪不动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安! 第七十七章   那妇人赶忙上前去迎着嘘寒问暖, 替这年轻男人整理衣衫,诺诺的念了句“这是远处来来的客,你安生些。” 似是告诫, 说罢又惴惴不安的看了卫和晏一眼。   卫和晏见这年轻的男子眼神游移, 弯腰驼背自带着猥亵之气, 又盯着萧华予看, 赶忙揽了揽,将萧华予整个人藏的更掩饰些, 隔绝了这男人的目光。   他心里有些后悔,怎么好巧不巧找了这样一户人家,却又见外头的雨滴滴答答开始下了,这场春雨来得又急又重,雨滴砸在地上溅起片小土雾, 又成了个小坑。只得留在此处了。   妇人殷切的推了一间房道“这间一直空着的,本来是留作……”她话没说完, 教她丈夫怼了怼,她讪讪的笑了,又继续道“这地方干净着呢,放心住就是。老妇人姓徐, 夫家姓李, 唤我李徐氏就可,方才你们见的是我独儿,长生。”   卫和晏微微点头,摸了摸干燥的床, 小心翼翼将萧华予安置下, 又替她拢了拢头发。   妇人犹豫半晌,还是出言问道“老妇人多一句嘴, 不知公子与这姑娘是什么关系?”   卫和晏想起方才那李长生的目光,原本抵在舌尖上的“兄妹”儿字教他咽了下去,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缓缓又艰难的吐出“夫妻。”一词。   这一词说出,后头的谎话就编的顺利多了“自小就定亲了,去年成的婚。”   妇人松了一口气一样的点头,喃喃了一句“那就好,那就好。”复又扬声道“这地方穷乡僻壤,今日怕也找不来大夫,老妇备些汤水,与公子与夫人洗漱。”   说罢转身去了。   迎头却撞上了她儿子李长生,李长生急吼吼的拉着她袖子,尖锐的声音在雨里格外喧嚣刺耳“娘,那小娘子可未婚配?”   李徐氏颤颤巍巍的反手给他他一巴掌,有些怒意“你安生些罢!人家都成了婚的!何况那不是你能霍霍的,随手就是个金簪子,够你一辈子嚼用了,哪里是什么平常人家!攒够了钱就给你买个媳妇,你收收心好好过日子罢!”   这一巴掌不疼,李长生却哼哼唧唧的赖着“娘!疼!娘你不疼我了,还把我将来的婚房给了他们两个住!”   李徐氏摸了把竹伞撑开,劈开雨雾,有些不争的瞪他一眼“你但凡争些气,不做那偷鸡摸狗偷香窃玉的事儿,我和你爹早就抱上孙子了,别说婚房,再给你盖两间都使得!”   她这个儿子活生生教他们惯坏了,只想着生了七八个,只立住这一个,娇养着让他长大,没想到养出个地痞流氓来,在原本的屯子里常就调戏姑娘,又摸上寡妇的床,彻底坏了名声。   打骂也舍不得,只想着攒钱给他买个好看的媳妇,让他收收心。说起来,他们夫妻二人一生没造过什么孽,偏就生了这样一个讨债鬼来。   李徐氏想着,眼底涌上泪意,却又钻进灶房去烧水。   李徐氏丈夫叫李虎,他早前打猎身上多多少少都会落点儿伤,自然也备着金疮药,这厢翻箱倒柜的去给卫和晏他们寻了,去的时候只见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沿着房檐下溜达,恨得拍了他的脑袋“滚回你房里去!”   李长生有些怕他老爹,只得夹着尾巴走了。   卫和晏习武,耳朵尖,外头的动静又不算小,东拼西凑也就凑出这家的状况了。这李长生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小心翼翼试了试萧华予的额头,没有发烧,还算万幸。周围有这样的人在,他怕是要寸步不离的跟着这小公主了。   又想起他方才称二人是夫妻,耳尖有些红了。   不多些时候,雨下的更大了,李徐氏提了壶热水,又抱了两件干净衣服过来,并着两碗稠粥。   “公子与夫人先将就些,这是老妇与当家的衣裳,都是干净的。明日一早当家的便去城里寻个郎中来,公子与夫人早些歇息。饭食粗简,还望不要嫌弃。”   卫和晏道过谢便栓了门窗,灯花噼啪的爆开,原本有些因雨夜而来的湿冷变得温暖起来,房间狭小,暖黄的灯光笼罩出暧昧温柔的颜色。   他咬着牙将身子衣服脱下来,只是有些地方血混着粘在一起,要撕下才可,卫和晏眼睛都不眨,像疼的不是他一样。这一番折腾下来,有些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狭小的房里有些铁锈气。   他粗粗的将金疮药洒在背后,又缠了一层纱布,最后套上那件衣裳。   只是他对着床上的人却犯了难,原本额头上的伤他早就给她包扎好了,只是不知身上还有没有地方是磕碰的。   不说小公主娇娇软软的一团,他生怕粗手粗脚的弄疼了她,就是给她脱。衣服也是个老大难的事儿。   床上的人小声嘤咛了一句,似醒非醒,卫和晏心底竟是隐隐升起来一丝微不可见的失落。他坐在床边碰了碰她的手,小声唤着“平安,平安……”   萧华予颤颤巍巍的睁开眼皮,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像是被碾过一样的疼痛,这地方她从来没见过,她身边儿这个人她也从来没见过。   “你是谁啊?我又是谁啊?”她有气无力的小声问了句。   她问出后,自己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疼痛伴随着恐惧,刷的一下眼泪就跟着下来了。拼命的往床的角落里缩了缩,抱着头不肯动弹,只是嘤嘤哭着。   卫和晏见她不似作伪,瞬间心也跟着凉了半截,这是………磕坏了脑子什么都记不得了?这可怎么办?   他轻轻捞了人在怀里,细声哄着“不怕,不怕,我在这儿呢,平安认不认得我?”   萧华予现在像是一只刚出壳的小鸡仔,下意识对醒来第一眼见着的人存有好感,又加上卫和晏对她实在温柔,戒心这才一点一点放下。   她手指小小的勾了他的衣角,眼睛忽闪忽闪的带着惧意“你别走!”原本就生的纤细灵巧,额上裹了层白布,唇上失了血色,任谁见都要升起怜惜,何况是卫和晏,满心里都是疼。   回握了她有些凉的手给她捂热“好,我不会走。”   “你说我叫平安?我真的叫平安吗?”萧华予眨巴着眼睛,小声追问。   卫和晏想要与她解释,却又想起如今的处境,她又失了记忆,只好顺着她的话答应下去“恩,你叫平安。”   好不容易哄得好了,将她问题都解答完了,夜已经深了,萧华予肚子咕噜一声叫了,她有些羞赧的摸了摸肚子,眼睛忍不住盯上桌上那两碗粥。   卫和晏摸了摸,粥已经冰凉,是不能给她喝了,李徐氏也已经睡下,只是有些宠溺笑道“饿了?”   萧华予用力的点头,像是能将头点掉,生怕卫和晏不知道她的肯定。   卫和晏思索半晌,取了把油纸伞,将人揽在怀里,尽量贴的近些,省得溅了雨水,摸索着去了灶房。   果真见着灶房里的锅里放着半锅的粥,只是也凉了,他熟稔的点了火折子,将柴烧起来,看着萧华予眼底的崇拜,内心的满足敢一下子就到达了顶峰。   只是他生火生的轻巧,在野外煮个荠菜汤还好,这温粥他是真的没经验,只是想着盖了锅盖就可,尽量将火烧的大一些,两人挤挤挨挨的像两只鹌鹑在灶口伸手用火驱散初春的寒意。   萧华予咯咯的笑出声,橙色的火光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毛茸茸的,又像是镀了一层金光,格外温暖。   卫和晏从生下来就没有家的一个人竟是生了几分温暖,或许,今后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   只是没多一会儿,锅里升出热气,又隐隐多了些烧焦的糊味,卫和晏暗道一声不好,赶忙开了锅,果真就见原本稠稠的半锅粥成了锅巴贴在锅里。   原本在上头时候,萧常瑞便派了侍卫下去搜寻,只期望能找着两人。可雨实在太大,糊了眼睛,铺天盖地下来一样,无疑找人有些困难。   一夜过去也没个头绪。淳儿和萧华予感情不同,她瞪着眼睛,一夜没睡,杨嬷嬷要抱了她去睡,她便哭闹不休。   萧常瑞觉得她不仅是个小哑巴,还是个小傻子,有卫和晏在,他皇阿姐定然会全须全发的回来,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他揪了揪淳儿的小辫子,满意的看着她眼底氤氲开雾气,委屈巴巴的,便松了手,装作怒意的开口“快去睡觉!不然把你头发都拔下来!”   淳儿最怕萧常瑞,听他呵斥自己,赶忙就黏在杨嬷嬷怀里寻求安慰,杨嬷嬷轻轻拍她的后背。到底年纪小,撑不住了,这就沉沉的睡过去。   “好生看着,别见了风。”他嘱咐一句,这便就出去了。杨嬷嬷只觉得陛下心里许是有淳儿些位置的。   原本随行的大臣与家眷早早就回了颂城。   周淳音似是染了些风寒,更加上萧华予现在下落不明,她一颗心都是吊着的,用了药丝毫不见好,还要应付不省心的萧容月。人俞见消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如果学校有个“最体弱多病”比赛,我应该能进前三……   上周的感冒刚好,昨天又感冒了…… 第七十八章 (修)   江遂言蹙着眉头, 手指下意识要碰上周淳音的脸,却又中途收了回来,复而敲了敲桌子“回房睡去。”   周淳音被他惊醒, 吓了一跳, 揉着眼睛清醒了一会儿“你怎么来了?”   “前几日向周伯父借了书未曾归还, 今日想起来去还他, 路过顺便看看你。”他转身便要离去。   周淳音起身叫住了他,只是坐的久了些, 腿脚有些酸麻,踉跄了一下,语气里带了些小女儿家的娇羞“父亲与没与你说过我们的婚事,他想着今年便办了。”   江遂言闻言,怔了怔才道“但凭伯父做主就是, 我并无意见。”   周淳音眼底有些喜色,咬了咬唇羞赧的低下头道“嫁衣与嫁妆早早便备下了……何时都可的。”   江遂言轻声嗯了下, 便头也不转的出了门。到时候还不知什么境况,不要说成亲了。   周相病的有些昏昏沉沉,倚在书房的小榻上,旁边放着碗汤药。他的面色焦黄, 眼神浑浊, 见江遂言进来,摸了摸额头,好半晌才咳了口痰在痰盂里,呼哧呼哧喘气才道“遂言是来还书的?”声音低低沉沉像是个破锣。   “是, 周伯父的病可有些起色了?”江遂言与他恭敬的一揖, 关切开口。他是真心实意关切周相的身子,毕竟仇家若是轻轻松松病死了, 他还有什么复仇的快感。   “好些了……”周相摆了摆手,自叫他去将书放在书架里“那是第二排自左往右数第六本。”江遂言向那里走去,周相又顿了顿“我记错了,是第三排自左往右第六本,你借的可是《资治通鉴》?”   江遂言低头看了眼,答道“是《史记》。”   “哦,那是要放在第二排,你去罢,我想着那本《资治通鉴》是你上个月借的。”周相咳了几声,又歪回了榻上。   江遂言将《史记》依言恭谨的放在第二排,拂袖间又带了片浅黄色的纸在第三排的《资治通鉴》里。   周相有个毛病,他不吝啬借旁人书,只是收回后定然要细细的查看一番,又再读一遍,将书架里的书如数家珍。只是上个月他放回来的那本《资治通鉴》周相早已查看过,不会轻易再翻动。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将近半个时辰,似是不会再下了,李虎连早饭也未顾得上吃,忙就去给卫和晏请大夫了,李徐氏在他搭袋上塞了两块硬硬的馍并一竹筒的水。   又殷殷叮嘱他“路上小心,别摔了。你就看在簪子的份儿上,也要请个好大夫。”   李虎咬了口馍,木讷的应下“你看好长生那小兔崽子。”李徐氏也跟着应了。   她手脚麻利的宰了只鸡,拎着转身便去了灶房生火做饭,血水拿了粗陶小碗接着,进门却见柴少了一捆,锅也紧闭着。她放了鸡揭开锅盖一看,见昨日里剩下的粥水早已不见了,只留下些发硬的米渣渣。   她惊慌的去翻了箱笼与银钱,发现俱在,又慌张去敲了卫和晏那儿的门“客人,客人,你们可在?”   昨夜一直下雨雨,泥胚草房本就简陋不挡风,萧华予身上的衣衫单薄,欲要就寝时候,被子里也是冷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小手指勾了卫和晏的衣角“我们一起睡吧?”昏黄的灯光里,眼睛格外亮晶晶的。   卫和晏虽然有些想,但到底还是个正人君子,只正色道“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我今夜睡在桌上守着你,不要怕!”   萧华予眼泪就要出来了“你不是说我们两个是夫妻吗?你不和我睡要去睡桌子,你是不是压根儿就不爱我!”   她小的时候就是这个粘人的性子,又会撒娇,又会卖软,小时候都要皇后或是太皇太后抑或是杨嬷嬷抱着唱儿歌才肯睡。   后来自皇后去了,便开始长大,夜里就是一个人缩着睡。   卫和晏开始头疼,原本与她说是夫妻,也是为了不在李徐氏一家面前露出什么破绽,如今他倒是作茧自缚了。   萧华予眼泪汪汪的,抱着他的胳膊就不肯撒手“相公,我冷,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她贴的极近,胸前一片软软暖暖的肉就贴了上来,让卫和晏身体发僵,不敢动弹,连耳朵都是红的,身上也烫了起来。   “平安,你别离我这么近。”他磕磕绊绊道了句。   “我不!”萧华予现在和小时候一样,惯会撒娇,自然不肯罢休。   何况她虽然不记得自己是谁,却能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个男人对她这样好,定然就是个好人。她能觉出卫和晏对她的珍惜和爱重。   最后二人磨磨蹭蹭了小半个时辰,还是卫和晏缴械投降,只想着她睡着后自己就睡回桌子上去。   只是没想到却一起睡沉了。   如今李徐氏敲门,才将他惊醒,怀里的人依旧抱着他的胳膊,依赖的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阵呢喃。   卫和晏赶忙替她捂了耳朵,再低头看她睡得依旧香甜,除却愧疚,他更多的是温暖与满足,他甚至有些贪婪的想着,若是今后日日这样多好。   他又替萧华予掖了掖被角,方才小心翼翼的抽出胳膊起身去开了门,出去后迅速将门又带上,生怕进了风去。   “夫人有什么事,不要吵到我家娘子。”他带着李徐氏走的稍远了些,这娘子一遍两遍的叫下来就顺口了,也不觉得别扭。   李徐氏听卫和晏叫她夫人,面上有些羞窘“不要叫我夫人,抬举的话称我一声嫂子就是。我来是要告诉你,昨夜不太平,那样大的雨,家里还进了贼,吃了锅里的粥,你们昨夜可有妨碍?”   卫和晏听此,有些过意不去,只是解释“是昨夜,我与我家娘子饿了,又不好打扰,便去厨房寻些吃的,这才……”   李徐氏闻言,拍了大腿叫道“是老妇糊涂,只送了两碗粥水去,今儿我杀鸡,你们多喝些汤补补!”说罢便摆手走了,急急忙忙的钻去了灶房。   只是卫和晏没有告诉她,昨夜那粥被他煮成了锅巴,萧华予咬了几口他就全吃了,索性在黎州时候也没少吃糠咽菜,更甚拨了蛇鼠的皮,摘了内脏生吃,锅巴已经不算简陋了。   卫和晏回去时候,就看见萧华予窝在被子里,头发蓬乱,眼神还是刚睡醒的迷离,额前绑着白纱布。   “相公,你回来了?”她有些依赖的唤了句“我方才醒来不见你,以为你不要我了,我还害怕呢。”   卫和晏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不要谁都要带着你。”这才见她高兴的笑了。   萧华予额头上的伤一夜过去已经开始结痂,呈暗红状,只是隐隐有些痛。卫和晏有些担心,会不会对她身体有所妨碍。   李徐氏方才熬好了鸡汤,就见着李虎拽了个老态龙钟的人来,隐隐瞧见正是吴太医。   想起上次他问吴太医,平安身上是何旧疾,脸上那样难堪,吴太医告诉他是癸水的尴尬。只是陛下安排了吴太医来,他也只能受着。   李虎摸了把汗“我们不常生病,也不进城,病了薅把草煮汤也就好了,也不知道哪个大夫最好。还是听人说的,善德堂的李大夫最好,我这就请来了。”   “我正是德善堂的李郎中,听说家里两个伤患,你们哪个先来?”卫和晏只收敛了神色道“先与我家娘子看罢!”   吴太医胡子有些微不可见的抖动。   吴太医先是神色如常的给萧华予诊脉,后又查看了卫和晏的伤口,便叫了卫和晏出去详谈。李虎与李徐氏不是个没眼力见儿的,自然也不会去偷听。   李徐氏只是和善的问着萧华予,年方几何,家在哪里的。萧华予一概摇头不知。李徐氏又怜她小小年纪竟是个痴儿。   “鲁国公,臣是奉陛下旨意前来的。”吴太医恭敬一礼,便与他道。   “不说陛下如何,你看殿下伤了脑袋可有妨碍?”他心里如今顶重要的就是萧华予的身子,萧常瑞的事儿就先放一放。   “无碍,只是脑中有块儿淤血,针灸散开就好了,这儿条件简陋,怕是不便施展,改日回宫也是一样不耽误。”   “当真无事?”卫和晏不确信的又问了便。   吴太医吹胡子瞪眼道“国公竟是不相信老臣医术?”   卫和晏忙的安抚他,转移话题道“您老是陛下安排来的?想必也清楚此事的危急,万望守住。”   吴太医捋了把胡子道“陛下只含糊说您可借此一举直捣黄龙,老臣虽不知道什么黄龙,却也觉得是个大事,口风也瞒的紧,您不必担心。   陛下听说您与殿下伤着了,赶忙就安排了老臣以德善堂李大夫的身份前来。”   “昨夜陛下跟前儿的影子趴在窗边儿听墙角,教我逮住了,问过后才知道,陛下是将我与殿下的痕迹都扫了个一干二净,留了时间给我动作。”   二人又寒暄一会儿,吴太医一拍脑门道“瞧老臣这记性。您身上的伤是有些重,只是到底年轻,恢复的也快,不打紧,一日一次换了药就行。”   说罢给他一简陋瓷瓶和一枚指甲干儿大小的盒子,指了指那盒子又指了指额头道“这是给殿下生肌用的,省的落了疤再不高兴,小姑娘家家哪有不爱美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又发烧了! 第七十九章   萧常瑞旁的本事没有, 趁你病要你命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狠辣又果决,一丁点儿的气都不给周相喘。   借着那些姐夫的手好一番运作, 换掉了周相手下好些人, 尤其是兵部与户部。一个管着兵马调派, 一个管着户籍粮仓。   向来文官乱国, 武将篡国。又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兵权与粮食都是顶顶重要的。听说萧常瑞这样折腾下来, 周相原本好了一半的病又有了复返的痕迹。   萧常瑞遣了半个太医院的太医过去,嘱咐务必治好了,治不好提头来见,毕竟不能让周相死的这样容易这一想法他与江遂言不谋而合。   又传了话去要周相好好养病,朝堂上没他在也挺安生的, 意思就是您老一边儿凉快去吧。   周相原本没什么想法也被这小崽子的居心不良给气着了,这是膈应谁呢?小兔崽子!他骂了句, 就又顺势倒回床上,他留在此处的时间不多了。   “还有多久?”他对着空气问了句,片刻寂静后,又自言自语道了句“哦, 还有一个月啊……”   夜里, 周淳音与他来送药。姑娘生的十分好看,白净细嫩的面皮,身姿纤浓有度,唇红齿白, 眼睛水灵灵的, 两颊有一对梨涡,只是自周相病后, 这梨涡也就少露出了。   她一件鹅黄色的抹胸襦裙,外搭着件披帛,头上一只珍珠步摇,行走间轻微晃动,摇曳生姿。   “阿淳,你穿的少了些。”周相甫一见她,便开口道。   分明不想对这孩子投入过多的感情,省的往后舍不得,可阿淳这丫头实在让人疼。   “都三月了呢,外头梨花都开了,爹爹竟是还觉得冷。”周淳音浅浅的笑着调侃他,顺势坐在榻边,将药细心的吹了吹递在他手里。   “梨花开了啊……”周相似是感叹,将药饮了,又用清水漱口,周淳音替他擦拭了嘴角的水渍。   又见他眉宇间有些倦意,原本要与他说的话也就咽了回去,只嘱咐他要好生休息,便要带了碗出去。   周相见她背影,终究还是不忍,眉间轻动,唤了她一声“阿淳!”   周淳音回头看他,目光里透出些疑惑。   周相嗫嚅片刻,终还是不顾耳畔的警告,开口与她殷切道“若真有那样一日,你也要好好活着。江遂言……他非良配……”   周淳音只浑不在意的笑道“生死有命,一切皆是有定数的,这还是爹爹教我的。”   “罢了……”周相疲惫的挥手教她去了,口中念念有词“生死有命,生死有命啊……”   李徐氏养了十几只老母鸡,这接连几日都炖给萧华予与卫和晏补身子了,还是清一水儿的清炖鸡汤,最多放上刚采的鲜蘑。   她厨艺不差,只是一连喝鸡汤喝个十天半个月,任谁都受不了。萧华予倒是因此白胖了许多。   李徐氏今日又宰了只鸡,她看得出来,那卫相公是真正疼他媳妇儿的,便问也不问的将鸡腿先夹给了萧华予,殷切道“卫家娘子,快吃了吧!”   萧华予转手就将鸡腿夹进了卫和晏的碗里,一副贤淑模样“相公近几日与李伯父上山打柴辛苦了,你多吃些补补!”   李虎抿了一口烧酒,甩开筷子道“卫公子可厉害呢,我与他打柴都是分开的,他再回来时那柴竟比我高了那么一摞!”他伸手笔画着。   卫和晏对着那个鸡腿实难下咽,却又顶不住萧华予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夹起来。李徐氏一见,索性大方的将另一只鸡腿又夹给了萧华予“两个呢,你们两个一人一个,别客气!”   萧华予脸上的表情险些绷不住,卫和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萧华予暗暗瞪他一眼,拧了他腰上的肉,只是硬邦邦的,实在不好拧,她手疼。   被抢了鸡腿的李长生愤愤不平,他娘给那个貌美的小娘子还说得过去,给那个什么卫公子算什么?当即扔了筷子愤愤而去。   李徐氏讪讪一笑“这孩子教我们惯坏了。”   萧华予忽然间福至灵心,将两个鸡腿都夹进了李长生碗里,眼睛亮晶晶殷切道“我与相公吃了这么多日,也实在委屈了李公子,我们少吃一个也无妨,可莫要让你们母子生了间隙。”   卫和晏见她的动作一愣,眼底放起光,他不用吃鸡腿了!   李徐氏也是个疼孩子的,若不是为了卫和晏给的那个金簪当了给李长生娶媳妇,这么会不管不顾李长生,只犹豫一瞬,便端了那装了两个鸡腿的碗去敲了李长生的房门。   “我的儿,你可不能不吃饭。”她放了碗,拍了拍李长生的肩,关切道。   李长生扭头不去看她,只翻弄着手里的蝈蝈笼子。   “这是人家小娘子善解人意,怕咱们母子再有了隔阂才让出来都给你的,你好生的,别闹脾气了。”   “那小娘子夹进来我碗里的?”李长生三角眼一眯,阴阳怪气问道。   “可不是!”李徐氏点头。   李长生眼睛一转,有了些窃喜浮上心头。   他娘总说不要让他肖想那个小娘子,毕竟长得像天仙儿一样的人物,又出手阔绰。看生活习惯也十分讲究金贵。   他倒是不以为然,若当真出身不凡,怎么这些日子也不见有人找上门来?八成是个哪家的婢子偷了主家的银钱和侍卫私奔的!那卫公子就是私奔的侍卫!   何况什么都不记得了,痴痴傻傻的,又嫁过人,他不嫌弃她不是完璧之身就已经是她烧高香了。   跟着他总好过颠沛流离不是。只是他面皮子长得不如那什么卫公子好看罢了,他想着摸了摸自己黑黄的脸,小声嘀咕了句“也不知那男人怎么长的,跟个胡姬一样妖气。”   他早年在颂城的酒楼见过来此沽酒的胡姬,就是这样长相,五官偏向深邃妖冶。   第二日天方才蒙蒙亮的时候,卫和晏微微抽了抽手,萧华予就跟着醒了,她睡意朦胧的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相公……”声音娇娇软软的,像是只小猫。   卫和晏替她拢了拢被,轻轻照她额上烙上一吻“乖,多睡一会儿。”这些日子,平安性子愈发粘人使娇了,他真就做了将近半个月了柳下惠。   “明天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萧华予一听,睡意瞬间全无,揪了他的衣角“我知道你有事瞒我,但是你去哪都别丢下我,我现在就认得你一个人了。”   卫和晏看她的模样,心里都跟着疼了,小公主从初一见的时候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什么都不怕,浑身带着刺,何曾有这样脆弱又惶恐的时候呢?   他俯身抱住她在怀里,萧华予将下巴垫在他的肩上蹭了蹭,回抱住他的腰。卫和晏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沉“你放心,我永远都守着你,明天带你回家,回家了,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萧华予信任的点了点头。   “乖,一会儿我走了,你再拴上门睡一会儿。”他像是哄孩子一样拍了拍她的后背,又替她拢了拢粘在唇边的发丝。   “不了,我睡不着,你早点回来。”她裹着被子看他。   “拴好门。”卫和晏想起那个对她虎视眈眈心怀不轨的李长生,又殷殷叮嘱了一遍。   萧华予乖巧的点头应下,披了衣服坐在简陋的铜镜前梳着墨黑的秀发,她的头发长至臀部,常年打理的十分精细,发尾也未有分叉的地方。   往日里都是嘉汝替她束发,她骤然这一失忆,也不能学会了盘发,能将头发梳顺开就已经算是不易。   此刻正拿了木梳笨拙的通发。卫和晏上前去接了她手里的木梳,轻轻的给她顺着头发,萧华予便只仰着头享受去了。   卫和晏力道正好,酥酥麻麻的顺在头皮上,让她眼睛忍不住眯起眼睛。   晨曦透过简陋的窗泼洒进房内,照出了一片金光,带着晨间的清新,又照着一对璧人,格外相配。   萧华予发丝凉凉滑滑的,握在手里像是丝绸一样,稍有不慎就从手里滑了出去。卫和晏从未给女子梳过发,也不会梳发髻,只能用了素色的丝带简单的给她绑了头发,看着还算工整。   人好看,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虽没有华服美饰装点来得雍容富贵,却多了几分清新自然,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清丽之美。   “你早些回来!”萧华予不放心,又说了一遍。   卫和晏不厌其烦的细心又应了下。这几日都是如此,平安总是要再三嘱咐他早些回来,得了他一遍又一遍的回应才肯罢休,可见心里是十分不安,生怕他抛了她走的。   虽然这处偏僻,却也不是一户邻居都没有,远远的隔了半里的地方住了一户人家,他家妇人正好生产,便叫了李徐氏去帮忙接生。   她犹豫片刻,又想着李长生不在家,不知浪到哪儿去了,这才放心萧华予的处境,只嘱咐她好生锁了门,便走了。   毕竟这荒郊野地也没什么可觊觎的,自然就没什么贼人,对萧华予来说,李长生就是她最大的威胁。 第八十章 (修)   李长生他的心思都没用在正地方, 勾搭狐朋狗友,偷个香窃个玉,只是他功夫不行, 别说去摸人家小姐的房, 就连平常人家的土墙都翻不过去。   是以最多的还是从李徐氏那儿偷了钱去逛窑子, 那些窑姐儿有钱就是爹, 把他伺候的好好的。对着那些良家姑娘,就是他脑子里把人家衣服都脱了, 实际上最多也就只能言语猥亵几句,最过偷着握一下人家小手,然后让人家父兄把腿打折了。   这日,趁着李徐氏因得了卫和晏的簪子对他有些好脸色,偷偷又摸了李徐氏掖在土炕下的两角碎银子揣兜里, 招呼上狐朋狗友下了窑子。   点了个小桃红搂在怀里,摸了摸手亲了亲小嘴, 三角眼眯着,一副猥亵模样。   但凡窑子里,总是有个什么小桃红、小凤仙、小菊香、小牡丹的,这名儿都是上一个用完了下一个用, 李长生也分不出这个小桃红是不是他上一次点的那个小桃红。   他醉眼迷离的塞了块儿碎银子在小桃红胸前鼓鼓囊囊的两团子中间“夹住了!不掉就赏你了!”小桃红娇笑一声, 一动不敢动。   “李哥,前儿听你说,你娘在家里给你养了个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媳妇!是真的不”   酒壮怂人胆,李长生当然不能说没有, 拍着大腿道“那当然!你不信”   几都是不信的模样, 李长生又一拍大腿“你们不信是吧!我带你们去看!”   几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当即就怂恿着他回了家, 李长生不甘心白费钱,又摸了原本塞在小桃红的钱,倒是让小桃红一阵好气。心里直骂他是个地痞无赖,腌臜泼皮。   晌午刚过去没多久,李徐氏还没回来,那家妇人是头胎,生的困难。卫和晏与李虎也拾柴没回来。   萧华予虽是听了卫和晏与李徐氏的话牢牢栓了门,只是开了窗去透气。李长生就带着人隔在篱笆躲在树下瞧见了站在窗边的萧华予。   一袭暖光下,肤白胜雪,眉若远山,原本见着的什么窑子里的美人儿都如地上泥垢一般不堪入眼。   李长生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咽口水声,他恶向胆边生,突然抖了抖衣裳,整理起衣冠。   “李哥,你做什么”   李长生看了看天上高悬的日头,有些战战兢兢的“快巳时了,我爹要回来了,他看我这样子不得打死我!”   他的那些朋友自然也是知道他爹李虎的,一双铁拳能大虎,老当益壮,从来不许李长生跟他们厮混,见一次打一次。   美人看了也不是他们的,他们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还是小命重要,当即就纷纷要离去了。正中了李长生的下怀,他赶忙摆手“快走快走,我爹还有一刻钟就到家了!”   吓得一众屁滚尿流的。   李长生见他们看不着影儿了,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四下瞧了瞧,这才大摇大摆的进了家门。   那小娘子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又是在他家里,还不是任他摆布等到他爹娘回来,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就是那什么卫公子也奈何不了他,他爹不会任由他被打死的。   李长生小算盘在心里拨弄的劈啪作响,一时喜上眉梢。   房顶上藏在阴影里叼着草梗翘着二郎腿的黑衣女子原本正遮着脸小憩,忽而听见一阵虚浮的脚步声,斜眼一瞥,便见着李长生鬼鬼祟祟。   黑衣女子吐了嘴里的草梗,猫着腰冷眼看他。她是卫和晏换给萧华予的影子,时时跟在萧华予边上保护她的安全,尤其是这么个地方,卫和晏白日里忙着周相庄子里的马匹兵器铠甲,不在萧华予跟前儿。   只是就算卫将军是她亲主子,她也不得不说一句,这个男人表面看起来不解风情,实际上吃起醋来比谁都厉害,送给长公主的影子一色都是女的。   不知道是怕长公主移情别恋,还是怕旁的男人多看去了他的宝贝疙瘩一眼。   只见那李长生摇摇晃晃的站在了萧华予的窗前,影子身子紧绷起来,已经预备好随时跳下去。   却只听见几声李长生尖锐的言语,接着是噼里啪啦一声,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影子心惊肉跳的一抻头看,又默默将头伸了回去。   她就说,萧氏祖宗骨血里留着的暴力血腥,后代怎么也不能差了,自然,先帝那个窝囊废除外。   萧华予举着破旧的凳子,好半天没喘过来气,地上的李长生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躺在窗外的地上。   他方才先是言语调戏,遭到萧华予的斥骂后便恼羞成怒,言辞激烈,欲要翻窗进来行不轨之事,萧华予情急之下,拿了身边儿的椅子砸了他的头。   李长生是个长期浸在女人被窝里的窝囊废,连萧华予的力气都抵不过,让她生生砸中倒在地上了。   萧华予怕他再醒过来,急忙关了窗,又支了了门。她的手劲儿她自己清楚 ,不至于致人死地,顶多昏迷一会儿,她祈求卫和晏能马上回来。她如今在这儿只能依靠,只认得他一个人。   李徐氏虽对她也好,只是她隐隐又觉得对她好是带着目的的,像是图什么。她什么都记不得,无依无靠,只能依靠他一个人罢了。   若是原本的萧华予,定然是不会这样柔弱的,她只会依靠自己,什么困难咬牙也就撑过去了。   影子看了地上躺的李长生,捡了块儿破瓦,又照他脑袋上招呼了一下,十分有准头。原本只算是半晕的李长生这下晕的更彻底了些。   她嗤笑一声“让卫将军知道你敢觊觎殿下,活活扒了你的皮都不一定,不知死活!”   忽的,西边大约十几里的地方投出一片欲要漫天的橙红光芒,伴随着黑色的烟袅袅升起,弥漫在上空。   “相爷!相爷!”管家脸上爆出青筋,眼底噙着泪花,跌跌撞撞的进了书房,大声呼叫道。   周相咳了两声,气色教前几日好些了,只是尚未痊愈,他不紧不慢道“是京郊的庄子起火了?”   管家一惊,不解的哭道“相爷!这可不得了啊!那里头放的东西……”   “无碍……”周相只抚了抚衣袖,淡然道。一切逆历史潮流而动的,皆会被消泯在历史的浪潮中,这是他当年在大学教书的时候告诉学生的,也是当年的老师教给他的。   火光冲天,冲的也是萧常瑞的心,他手指卷曲,短短的指甲嵌入肉里。眼底满是恨意。   足足等了两年,忍耐了两年,筹谋了两年,他这一路走来,看似一帆风顺,凡所求的,都能如愿得到。只是他却清楚,他到底费了多少心思,没日没夜,恨不得搭进命去。   他的人,又有多少是折在了周相手里。他想要的,是江山,是万民臣服,他清楚自己的野心,绝不偏安于南齐一隅。   心绪冷静下来,他方才按捺住激动,神色如常的去批阅案上的奏折。似是想起什么,他只是不抬头的问了一旁的焦裕德“这几日怎么不见那小丫头过来哭了?”   焦裕德跟着他两年,自是知道这个小皇帝嘴里的小丫头是哪个,他也有意让二人亲近些,只是斟酌的夸大其词“这几日病重了,太医说怕是不好了……”   朱砂烙在折子上,像是一抹血迹,鲜红又刺眼,萧常瑞怎么看都觉得刺眼,索性扔了去。“皇阿姐快要回宫了,不知道昭宁宫那帮奴才有无懈怠,随朕去瞧瞧。”   焦裕德低头恭谨应下,昭宁宫的后殿之一俞阳殿住着的是淳儿小姑娘不是。长公主早早就给她勾了宫奴的籍,充作好姑娘养着。   淳儿六岁的年纪,原本玉雪可爱,如今病恹恹的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脸色蜡黄,十分难看。只吧嗒吧嗒的掉眼泪,什么话也不说,杨嬷嬷生怕她哭瞎了,好好哄着也不管用。   都说过无数遍长公主定然能安健回来,这孩子犟,不见人是不肯信的。大约也是因为她母亲不幸遇难的缘故,她生怕长公主回不来,心里郁结。   杨嬷嬷正哄着她,就听见外头太监禀报,陛下驾到!忙的又起身接驾。   萧常瑞皱着眉头,看着像个瘟鸡一样的淳儿,明显是不大高兴。“皇阿姐明日便回来了,这样子留在昭宁宫不是给她招晦气!药给朕端过来!”他又冷声吩咐。   杨嬷嬷不敢怠慢,将原本要给淳儿的药递在萧常瑞手里。他试了试温度,粗鲁的捏着淳儿的下颚,直直的就灌了进去,没有丝毫的怜惜,连杨嬷嬷和焦裕德看着都心疼。   江遂言掂了掂手里的匣子递给周淳音,冷了心肺,不像个活人一样。   “前几日周伯父的私印边上磕了一个角,教我去补上,我如今补好了,你替他锁回柜里罢!”   周淳音不疑有他,弯了弯唇角,眼眸明亮,笑意盈盈的接了过来,也不打开查看,下意识便觉得没什么问题“父亲说你制印也是厉害的,我从未见过,没想到是真的,他可宝贝这印了,竟然舍得给你去补。   只是他这几日忙的不见人影,我也没法与他说,等他闲了我再告诉他,现在我先放回他书房里去!”   江遂言冷漠的“恩”了一声,再无它话,转身离去。只是心里有道裂纹在流血,藏在广袖下的手也微微颤抖。   我不喜欢她,亦不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几天课非常多,从早上八点开始不喘气的上到晚上九点,更新很对不起大家……   马上又高考了,希望大家不要像我一样,一入思教深似海,从此休息是路人!一天六节大课……早八点到晚九点,比高中还苦…… 第八十一章   卫和晏今日回来的早, 却并未与李虎一起。   “你怎么不直接断了他的腿?”他言语中有些责怪的意味,对着来报的影子道。   “这……毕竟是他们的独苗苗,若是断了腿实在有些狠毒。”   “我给了他家一根金簪, 就算作食宿的费用, 原本就是两清, 他们还占了些便宜, 若是他安安分分的倒也没什么,可他到底是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并付诸实践。”卫和晏似是与萧常瑞相处的时间久了,与他有些像了,说出的话也是一般。   只是卫和晏到底更善良些,若是萧常瑞。怕李长生只是动动念头,就会提前要了李长生的命, 毕竟萧常应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那里。   卫和晏拎了块儿搬砖,比划了半刻, 照着李长生腿弯处一砸,倒在地上还如死狗一样的李长生半分反应都没有。   李徐氏与李虎回来的时候,见着李长生倒在地上,反倒心里松了气, 他们提心吊胆好些日子的事儿, 终究是发生了,这一番忐忑算是落了地。   李长生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心疼,只是夫妻俩人到底善良, 不愿意儿子再去兴风作浪为害乡里, 但是看着儿子这样,心头肉要被剜了一样疼。   他们知道谁做的, 卫和晏也供认不讳,却没法子埋怨人家,毕竟李长生什么德行众人皆知。只是还有丝丝的堵心,夜里也没做饭,卫和晏自烤了东西给萧华予,两个人倒也没饿着。   “我们明天真的能回家吗?”萧华予心里充满了忐忑和期待。   “能!”卫和晏斩钉截铁的回答她。   见她神色依旧闷闷的,像是心里有什么事儿,便坐在她身旁问道“怎么了?心里想什么,同我说说。”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家里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和我关系好不好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明天见他们该说什么。”她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抱膝,窝在床头。   卫和晏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不问我?”萧华予看他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扒着他的衣服,急切的问了声“你说!”   卫和晏将脸伸过去,意思十分明显。“你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这些日子二人亲密惯了,亲亲抱抱算是常事,在萧华予认知里,二人既是夫妻,这些小情趣也无伤大雅,何况她现在是真的想知道原本的家里是什么情况。   当即揪着他的衣襟,身子向上一倾,吧嗒一声印了个吻在他脸颊上“你快说!”   卫和晏有意逗她,又伸了另一边的脸过去,指了指道“还有这边,对称一点。”   萧华予脸皱的像个包子,气鼓鼓的有些可爱,眼泪都要急出来了“你说不说!不说我还不稀罕听了呢!”   卫和晏见她是真急了,不敢再逗她了,低头吻了她的脸颊,脸颊白白嫩嫩的像是水豆腐一样,恨不得让人咬一口“我错了,我说,别生气!”   “你家里有个混账弟弟,那小子不是个善茬,但是和你感情格外深。旁的还有些姐姐妹妹,不用太过理会,平日里关系不好也不坏。”   萧华予听得格外认真,突然反问他“你为什么说我弟弟是混账!你才是混账!”   卫和晏一愣,下意识道“平安,你尚且没见着弟弟就不要相公了?你要是见了,还不得把我扔到九霄云外去!”   他原本就是知道萧华予将萧常瑞放在心里的第一位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有些迷恋萧华予时时刻刻都粘着他,心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感觉了,此刻听她维护萧常瑞,心里有些酸,十分不是滋味。   “要不咱俩再多住几天,省的你见了你弟弟就不要我了。”卫和晏状似难受的开口,有意再哄她。只是他心里再酸也十分清楚,亲情不可阻隔,但是将来能陪着她一辈子的,用一生去照顾爱护她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不行,我要回家,你要是真这样坏我就以后都不理你了!”萧华予鼓着脸拽着他的衣袖,有些气愤的威胁他。只是没什么威力,像只小猫撒娇一样罢了。   “你当真了?我吓你的……”卫和晏忽的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一笑。   萧华予觉得更生气了,扑上去挠他。卫和晏也不躲,反倒凑上去挨打,典型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个人闹在一起。   周相的两万铠甲武器与粮草被烧的一干二净,断了周相的退路。   “你怎么这么久才将东西送在他那儿?”萧常瑞疾言厉色的质问江遂言。   他吩咐江遂言借机将东西藏在周相那儿,原本七日前就该办好的,却拖拖拉拉到了昨日。   江遂言神色恍惚,眼底有些青黑,眼珠上布满了血丝,昨夜他睁着眼睛到天明。他在这样的时候,方才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以往都是刻意忽视,抑或是只将她当做周相的女儿,他的仇人,他能毫无心理负担利用之人。   如今他明白了,他在意周淳音,非常在意,只是这在意藏得太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江遂言声音粗哑,不复往日的清雅“臣一直未寻到合适的机会,还望陛下见谅。”   他通红的眼珠微微一转,有些麻木却又残忍“陛下,臣改变主意了。臣想要留下她。”   萧常瑞虽然早慧,却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情情爱爱,感情一事于他来说实在太早,但是他也知道,江遂言留下周淳音,无疑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   周淳音她爹的死,有一半的功劳都是江遂言的,搞不好周淳音就对江遂言由爱生恨了,两个人不死不休的纠缠,恕他恶毒,他倒是十分乐意看这种戏码。   “留不留是你的事,与朕无关。”萧常瑞撇了撇嘴角,无所谓道。   萧常瑞是个张扬的人,什么都不愿意藏着掖着,恨不得昭告天下,越是张扬他那头颅就扬的愈高。对于萧华予这个姐姐,自然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她,第二日接她回宫之时,阵仗浩大,车马嘶鸣,青旗招展,鸾凤彩轿。   自然闹出了不少事,惊了李氏夫妇一跳,他们倒是没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毕竟这皇家跟天上的仙儿一样遥远,就是在他们眼前儿都觉得不真切,只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能不能得了报复,将他捂在屋里紧紧的,不敢让他出来见人。   萧华予自然也是被一惊,她原本只以为自己是个哪家乡绅的小姐,没想到是皇家的公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姐。皇家礼仪与气度早已深入她的骨髓,即便不记得,一举一动也不自觉带出气派,未做出失态之举。   倒是趁机狠狠拧了卫和晏的腰“你不说我叫平安吗?你不说我有个混账弟弟吗?合着当今陛下是你口里的臭小子?你也不说我姓萧!一点儿也不告诉我!你可真能耐!”   卫和晏嘶了一声,她指甲长出了些,掐着皮肉有些疼,却心甘情愿的受着,凑在她耳边悄悄道了句,声音沙哑低沉,宛如呢喃,酥酥麻麻的撞在萧华予耳蜗上“你乳名平安,我没叫错。”   温热的气息让萧华予一下子红了脸,又狠狠掐着他的肉旋了半圈,方才松了手。   自萧华予回来的那个清晨,准确说是卫和晏又站在朝堂上的那一日起,朝上的气氛就变得不简单起来,往日如烈火上罩了一层纱布,将波涛汹涌暗流涌动都隐隐遮挡,如今却似烈火浇油,一下子烧掉了那块儿遮掩布。   朝上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言辞也激烈起来。原本周相说一句话,以卫和晏为首,虽会反驳,但都是不痛不痒的暗讽,打着太极将话推回去,绝不会撕破脸皮。   如今周相一句话出口,卫和晏那儿就有十句等着,都是些狠毒的话,只恨不得指着他鼻子骂。萧常瑞一派自然随着卫和晏痛打落水狗,萧常瑞看戏看得差不多了,再轻描淡写的怼周相一句“不切实际,驴唇不对马嘴,不可行!”   朝上站着的一对老狐狸从中中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隐约察觉出有一场腥风血雨,一个个老实的像是鹌鹑,都缩着脑袋观望。   能站在金銮殿上的,哪个不是颂城高门权贵里出来的,本就已是声名显赫,没多少需要再站队更上一层楼的,自然,那些权欲熏心的不算。   周相上下朝之时,也没有人敢上前与他寒暄打招呼,都躲得远远的。周相也察觉出变化,却依旧光风霁月,一副不染尘世的世外高人模样,不禁教人赞一声好定力。   朝上的波澜愈演愈烈的时候,江遂言呈着一张血状纸,面色苍白的当着众大臣的面往萧常瑞面前一跪,又将风波推向一个高潮。   这无疑如平地惊雷,在朝上炸开了花,老练沉稳如那些老狐狸,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周相这是阴沟里翻船了,让养子联合小皇帝摆了一道啊!没想到江遂言养在周相跟前儿将近二十年,听说都要把女儿嫁给他了,这都能叛变!前一阵儿小皇帝还不待见江遂言呢,难道都是做戏? 第八十二章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臣多年潜伏在周相府邸,就是为了收集证据,等待的就是有一天能为江氏全族沉冤昭雪, 还望陛下能为臣做主, 还臣一个公道, 也为江氏枉死的无辜之人还一个公道。”   江遂言掷地有声的话响彻在金銮殿上, 他这么多年终于将自己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连心脏都跟着呼吸开始震颤。   周相半阖着眸子, 像是浑不在意,对这种结果早已在预料之中一般。倒是教人看不透,只是微微拱手与上首的萧常瑞道“臣……任凭陛下做主!”   “一个两个的都要朕做主,朕总不能有失偏颇。江爱卿,将你的证据呈递上来!”这一句江爱卿, 让众人彻底明了,皇帝的心根本就是偏的, 周相这次在劫难逃。往日里陛下可是从来不叫江遂言爱卿的,最多一句江卿。   “臣敢在朝堂上状告当朝丞相,自然是有了十足的证据,还请陛下过目。”江遂言将自己所书的血书与证据递交上去, 又道“臣自知光有物证不足为证, 所以人证在等在殿外了。还请陛下让他们上殿来为臣证明。”   萧常瑞淡淡一挑眉,冲焦裕德扬了扬下巴,焦裕德会意,扬声尖着嗓子道“宣!”   萧常瑞低头看着那厚厚一摞的证据, 眼底踊跃出欣喜, 他就知道江遂言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竟是能在周相的严防死守之下弄到这样详细的证据。   只见两个身着黑色粗衣麻布的人被带了上来, 他们年纪约莫已经花甲,两鬓斑白,弯腰驼背,眼底浑浊,刚一上殿,便直直的扑在地上,发丝蓬乱的哭了起来“陛下,草民为小主子佐证!”   “将当年事情细细讲来!”   那两个人便你一言我一句的痛哭流涕的将当年的事情拼凑出来。   “当初江氏是赣泊的第一大族,人才风流,却广积善缘,友穆乡里,饥荒之年慷慨解囊救了不少穷苦人家,赣泊的人都对江氏感激涕零。”   “我们当初正是闹饥荒流落到赣泊的,江氏家主怜我们贫弱,又上有老下有小,便收留我们在江家做奴仆,好在小人们也有一把子力气,做活也麻利,也算能报答江家主的一番好意。”   说着其中一人开始以头抢地,另一人也跟着扣头“可是小人狼心狗肺不是人啊!收了周相的贿赂,给江家的水井里下了蒙汗药,当天夜里,整个江家都昏睡过去,周相便又让自家的兵丁装扮成山贼烧杀抢掠。”   听到此处,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江氏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那要是杀尽了人,血都能染红了赣泊江。实在是太狠了!   “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此事是周相吩咐的?”萧常瑞皱眉打断他们。   “当年周相正中了状元,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赣泊周氏几十年里只出了他一个能耐的人,上上下下自然就将周相都挂在嘴边儿,更说是新科状元郎出的主意,小人们这才知道。”   “这些年没有人怀疑江氏的灭门惨案与周氏有关也是有原由的,江氏素来友穆乡里,自然时常与周氏打交道,两家处的宛若亲兄弟,江家主的嫡长子与周相年纪相仿,当初引为知己,更是拜过把子的兄弟!”   说完,朝上一阵寂静,接着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讨论,江家主的嫡长子江引毓是个厉害人物,只是无意官场,当初也中过状元,后却辞官回了赣泊,为人热情真诚。   “臣正是江家主嫡长孙。江引毓是臣的生身父亲。”江遂言谈及此处,隐隐有了些哽咽,眼眶泛红,即便他的父亲已经死去这么多年,却依旧时常能听见关于父亲的事迹,像是在提醒他要报仇一样。   “周相可有什么要说的?”   周相苦笑一声,只拱了拱手“臣无话可说,认证物质俱在,臣如何说都是狡辩,当年之事是臣做下的,这些年,臣无时无刻都在后悔,愧疚的夜夜难眠。   当初与江兄指腹为婚,若两人各生一男一女,便结为姻亲,臣后悔做下如此人畜不如之事,这才将遂言接到身边悉心教养。”   “你后悔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他临死都拿你当做兄弟!”江遂言突然眼睛瞪圆凸出,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揪着周相的衣领疯狂摇晃他质问他,似是要将这些年的怨恨都宣泄出来。   江引毓死的时候,江遂言才两岁,自然是不记得这么清楚,但是江氏幸存下来的下人却一清二楚,都是他们讲述给江遂言听的。   周相站着一动不动,不忍的闭上眼睛,任由江遂言发泄情绪,终究是亏欠了的。   一众人上来将歇斯底里的江遂言与周相分开。   “陛下会给你公道的,江大人,快松松手,松松手……”这才算是控制住了江遂言。   “那今日便这样,周相总归是朝中重臣,不好轻率草决,先押入宗人府调查,江爱卿放心,朕会还江家一个公道!”萧常瑞安抚他道。   只是却见江遂言又撩了袍子咚的一声跪下,目露凶光,有些阴鸷“臣还有事要奏!”不等萧常瑞开口,便又自顾自道“周相通敌叛国,与大周皇室有所勾结,还望陛下明查,整肃我南齐朝纲!”   周相一惊,他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只跪下叫屈“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大周勾结,臣怎能做出如此卖国求荣之事还望陛下明鉴!说臣与大周勾结,这帽子实在太大,臣扣不起!”   这远远比周相屠杀江氏一族的消息来得劲爆,通敌叛国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周相已经位极人臣,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莫不是江遂言他为了置周相于死地胡沁的   但是诬陷良臣也是大罪,江遂言不会不顾死活。   “通敌叛国此事非同小可,还望陛下能慎重斟酌。”淮城公上前一步,捋着短须沉稳开口,即便他与周相不对付,但是此事不能妄下定论,周相是南齐的文官之首,他的举动也事关国体。   萧常瑞微微点头,示意赞同“鲁国公何在你既身兼金吾卫左上将军一职,便带人前去周相府邸搜查,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卫和晏上前一步,抱拳领命“臣遵旨!”   “周相可有意见?你就是有意见也容不得你反驳!”萧常瑞眼神阴鸷的直视着周相。   周相穆然想起那书中记录的事件,呼吸一滞,自知在劫难逃,便敛了声,不肯再说话,分明都已经设好圈套了,辩解又显得毫无意义了。他将头缓缓垂下。   卫和晏路过江遂言身边的时候,江遂言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有些会意,微不可见的点头便去了。   既然被状告通敌叛国,自然没有宗人府那样舒适的地方了,他被安排去了皇宫内的地牢,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单关在京兆尹那处的牢房实在不牢靠。   萧华予回宫后,杨嬷嬷并崔嬷嬷特意熬了柚子水给她扫晦气,萧华予虽不认得这两个嬷嬷,却看得出她们眼底满满的善意和关切。   约莫是萧常瑞太过吓人,昨日淳儿教他一番恐吓病竟是全好了,只是瘦了一大圈儿,原本就小小的一只,现在更显得小,像是只有四五岁样子。   她抹着眼泪扑进萧华予怀里,让萧华予惊了一跳,赶忙搂在怀里“这是我女儿?相公怎么没告诉我!快给我瞧瞧!”   原本哭得一心一意的杨嬷嬷与崔嬷嬷还有淳儿都停了哭,淳儿被她吓得直打嗝,瞪圆了眼睛惊恐的看她。   “小祖宗呦,您可不敢胡说,您哪有驸马?别提小郡主了,还没影儿呢,可不敢瞎说!”杨嬷嬷轻轻拍了自己的嘴巴,赶忙提醒她。   “我没有驸马?那卫和晏怎么说他是我相公?他不会骗我!”萧华予微微鼓起腮帮子,有些愠怒,显然是不信。   嘉汝刚才端了茶水进来,闻言脸上腾起怒意,我呸!好生不要脸的鲁国公,婚期还未定,这就趁着殿下失忆占上便宜了!当即砰的一声狠狠放了茶水在桌子上,又愤愤的出去了。   殿下不愿意听她说鲁国公的坏话,她说不起,总是躲得起的吧!   杨嬷嬷听萧华予的话心里有些不安,男人哪有一个不是好色的?这样一个美人单独相处十几天,柳下惠怕是都不能坐怀不乱,况且殿下又当真以为她与卫和晏是夫妻。   只是这话却不好问出口,若是原本的殿下问问也就罢了,她晓得自己是对她好,但是如今的殿下对自己和崔嬷嬷存着防备,满心信赖的只有卫和晏一人,就连太医施针治病都要卫和晏守在跟前儿才肯。   她趁着萧华予与淳儿玩耍的当儿,招手叫了崔嬷嬷“崔姐姐,往届的秀女都是你带着的,这方面你比我有经验,等会儿你借机瞧瞧,殿下可还是……”   崔嬷嬷谨慎的点头“我省得了,我也正担心这事儿呢,生怕两人在外头没个把持。” 第八十三章   “奉陛下之命, 前来搜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卫和晏将搜查令牌出示给周淳音看过,便招手示意众人进去。   他记得当初平安在狩猎场遇险时候, 周相这女儿十分焦急的叫他却救平安, 因此卫和晏对她语气还算是和缓。   周淳音腿一软,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只是强作镇定咽了咽口水小心问道“可否冒昧问大人几句,我父亲是犯了什么罪, 以致搜家。”   卫和晏眼神并无波澜的瞥她一眼“杀人放火,还有尚未断定的通敌叛国……”   周淳音呼吸一滞,身后的丫鬟却扑被吓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即便她什么都不懂,却也知道这两项都是大罪, 她身为相府身为奴婢,自然在劫难逃。   “父亲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卖国求荣的!”周淳音相信周相的人品, 父亲虽有不臣之心,但绝非会为了权势而与外国勾结的。她原只当父亲不敌陛下落败,鲁国公是来找寻谋朝篡位证据的,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因为通敌叛国。   “江大人亲口说的, 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 想必他也不敢乱说话。”卫和晏看着忙碌搜查的众人,语气平平,毫无波澜的与周淳音道。   周淳音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颤颤巍巍问道“哪个……哪个江大人?”   “礼部主客司主事江遂言, 江大人, 非要我明明白白的说出,你才肯死心。”卫和晏叹了句, 半年前相府便放出婚讯,相府姑娘要在今年嫁给相府养子。   周淳音脑中轰鸣,眼前一片血色,霎时间天旋地转,勉强扶着身侧的柱子才不至于跌坐在地,只是眼泪却如断线珠子一样扑扑索索无意识滚了下来,她万万没想到竟是遂言!   “大人,我们在周相书房里发现了这些东西!”底下侍卫将一封信与一个匣子呈递给卫和晏。卫和晏打开翻了翻,书信中正是周相与大周互通的凭证,而匣子中放着的是一个印章。   上面用劲秀的楷书写了大周相周景安印,周相名讳正是景安。明明白的,在这印上,父亲成了大周的丞相。   周淳音认得那盒子,正是当日江遂言交给她的,里面本该装着的是江遂言替父亲补好的私印,父亲最近忙碌,并未看过,而她也因太过信任江遂言,看都未曾看过,这才酿成今日的苦果。   卫和晏深深看了周淳音一眼,目中似是带了怜悯“你也无需痛心,他虽是你未婚夫,也是你家仇人,毕竟你父亲杀了他全家,本就是不死不休的立场。”   周淳音已经听不见任何话了,只是觉得周身血液都已经倒流,冷,真冷!谁都能骗她,唯独他江遂言不可以!若真是累世的仇恨,你可光明正大的报仇,我绝无半分怨言,可怎么能利用我呢?毕竟我那样相信你。   她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地面,心也跟着死了,周氏一族要死了,父亲要死了,她又改如何活着呢?   周淳音忽然想起周相生病时候与她说过的“江遂言并非良配。”可她已经被爱冲昏了头脑,只觉得什么样的后果她都能承受和接受。   “你好自为之吧。”临走时候,卫和晏封了相府,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又对周淳音道了句。   “你说什么?公公……不,是周相他通敌叛国被抓了证据!”萧容月瞪大了眼睛,眼中充满了惊恐。   她现在还和相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周相完了,她该怎么办?她还有大好的年华没有度过呢!   “是呢,少夫人,您快救救咱们府上吧!”丫鬟哭着跪下,连忙给她磕头,只盼着萧容月因身上还流淌着皇家血脉,有些话语权,能救救他们这些无辜的奴婢。   萧容月听她的称呼,忍不住脸一黑,狠狠的踹了她一脚“说了多少遍,叫本宫殿下!下贱奴才!”这时候了,她竟是还执念在称呼上。   丫鬟被她一脚踢的口中流出一小股鲜血,又不敢吭声喊疼,忙得顺从的哭喊着殿下,额上冷汗直流。“殿下!求求您救救奴婢们!”   萧容月起身,踉跄了一下,又踢了她一脚“还不扶本宫过去瞧瞧!”   丫鬟又忙得起身,匆匆扶着她去了正门处。只见卫和晏一众还未走,周淳音脸色惨白的倚在柱子上。   这样的时候了,萧容月也不忘她对卫和晏的觊觎,还是先整了整头发,理了理衣摆,力求形象完美的走近“卫大人,您快带了本宫走,本宫身上流淌的是皇室血脉,是公主,怎么能和这帮下贱的人一起受到牵连。”   丫鬟脸一白,哀求的看着萧容月,萧容月面上挂不住,又补充一句“还有我的婢女,也带着一起回宫,想来陛下是不会有意见的,本宫可是他的亲姐姐!”   卫和晏有些不耐烦,甩手扭头,冷声道“你已是庶民,回什么宫!”   周淳音冷笑一声,看了萧容月一眼,又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看她。   “封门!”卫和晏不耐烦与萧容月继续废话,当即下令,走得飞快,将要扑上来的萧容月甩在后面。   相府的大门被缓缓锁上,隔绝了里面鬼哭狼嚎不甘心的众人。周淳音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将门锁上,期间并无人注意到她。   房间里还放着绣架,上面放着一件华丽的嫁衣,上面用金线绣上的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像是活了一样,马上能从中钻出来冲破云霄。   一簇牡丹纹路分明,上面绣着的露水折射出阳光一样娇嫩欲滴,似要滚落下来。坠着的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这件嫁衣自前年就开始着手绣起,十几个绣娘绣了两年,如今只剩下凤凰眼睛的地方,便接了回来由她亲自完成最后的几针。   她想过她大婚那日穿上,接受众人的贺喜,该是多么喜悦,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穿了。现在看着,只觉得眼睛疼。   梳妆台下有一个带着锁的夹层,平日里不常打开,她拿了首饰匣子里的一把铜制小钥匙开了那夹层,里面装的并非什么稀世珍宝,也并非金银,而是一个瓷瓶,手掌大小,装着鹤顶红。   那是她早早就留下的,她想过,若是有一日,父亲失败,她就痛快的饮了这药,绝无怨言的赴死,可是她是被她爱的人背叛了,这药她如何能喝的无怨无悔?   你不但不爱我,还利用我……   周淳音只一想这事,便觉得痛彻心扉,说是心碎也不为过。   此事非同小可,大理寺也不敢打马虎眼,更不敢拖延,连夜便对照过,那信纸的产地与墨确是产自大周,落款的徽印也是大周王族的。加之萧常瑞从中暗示,这案子十分快的就了结了。   周相通敌叛国,杀人买凶两罪并罚,诛九族!   周相席地而坐在牢中,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未来,他早已知晓会是这样的结局不是了吗?   “我想见一见江遂言。”他缓缓开口,语气柔和又平静,不似个将死之人。   狱卒面面相觑,他们不敢擅自做主,一层层征求过意见后,得了同意,方才请了江遂言。江遂言听闻周相要见他,只愣了片刻,便欣然同意。周相下狱后,他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不再那样激烈了。   天牢里环境不算好,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只有发霉墙壁上的烛火发散着微薄的热量与光芒,呼吸间都是污浊的。   “听闻你要见我,我便来了。”江遂言看他许久,方才率先开口。   “你这个样子,阿音很难过。”周相心里放不下周淳音,忍不住与他道。尽力忽视掉脑海里不让他干扰这个世界秩序的咆哮声,周淳音注定是要死的,他不能人为干涉。   江遂言满不在意“我知道。”太医说有药可以消泯人的记忆,只要阿音喝了,她还是那个依旧爱他的阿音,不会有恨意,会和他好好生活一辈子的,所以他压根儿不在乎现在的周淳音是否会伤心难过,将来会好的,不是吗?   “你也好好活着,和阿音一起好好活着,她记不记得我不重要,只要她过得好就行。”周相知晓他的心思,毕竟正史与野史上都曾记载过此事,‘江索以灵药欲泯其记忆。’   江遂言一惊,周相怎么知道他要寻了那药给阿音?却还是点头“你是你,她是她,你做的孽与她无关,我不会迁怒给她。”   周相摇头“你们两个活着,却不要在一起,不然我是不赞同的,她心里都是你,你心里却有别的东西……”他话没说完便教江遂言打断了,江遂言语气有些恶劣又急切“不!你错了,我是爱她的!”   “你爱她,可你想要的又太多,你总是仗着她喜欢你肆无忌惮不顾她的感受,终究有一日,你会失去她。”周相摇头,不赞同的看他。   江遂言扬唇一笑,有些得意“她爱我胜过生命,不会有不爱我的一日,若是有,我便消了她的记忆,让她再次爱上我!”   “若她有一日死了呢?你穷至碧落黄泉都难再寻见她。”周相一言,教江遂言陷入了死寂。 第八十四章   周相入狱的第二日, 守卫颂城的定平军哗变了,将军被一刀抹了脖子。众人这方才知道,里面大部分人都被周相控制了。   他们迅速的将颂城包围起来, 满朝文武与百姓皆陷入了慌乱。原本的副将在城门前叫喊, 让萧常瑞放了周相, 交出皇位玉玺, 否则将屠城。   只是没有两个时辰,那副将的首级便被挂在城墙上示众。乱臣贼子终将会如他一个下场。   周相能买通定平军中副将, 那自然萧常瑞和卫和晏也可以。卫和晏当初回到颂城之时早已提过 ,他偷偷送了一部分能人异士入城,此番便派上了用场。   周相依旧蹲在天牢里,没挪地方,他依旧十分平静。   萧常瑞没安好心, 抄家一事交由了江遂言。江遂言原本欲要拒绝,却想起江氏宅邸那一夜的混乱, 血流成河,不知怎的,心里忽的一硬,有些残忍快意的感觉涌上来, 便欣然同意了。   若是他能亲眼看见相府变得如江府一样的血腥漫红, 那将是十分的快意吧!他一想那样的场景,便浑身激动的战栗。   相府早已被团团围住,一个人都放不出,哭喊声一片回荡在原本雅致的宅邸, 下人们惊慌的奔走, 像是一只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求求你们放我们出去吧,不关我们的事啊!”他们挤在大门内, 透过狭小的门缝,无力绝望的伸出手哀嚎哭喊着,以求一条生路。   只是那些守门的官兵早已练出一副铁石心肠,任凭下人们哭喊,他们依旧佁然不动的站在门前,像是一尊尊石像,冷漠又带来绝望。   周淳音自昨日就闷在房间里,房内的帐子都被放了下来,只点了灯烛,昏黄不见天日,蜡烛撑不了多久,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火光若隐若现。   昏沉颓靡又绝望的安静遍布在这个房间里。   她安静的坐在梳妆台前许久,呆呆的看着铜镜里的人儿,镜中的人依旧俏丽娇美,只是双眼无神,面色惨白,宛若厉鬼。   周淳音手中握了一把木梳,用它缓慢又珍惜的将发梳顺,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合欢花,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这是江遂言送给她的及笄礼,她一直爱若珍宝,舍不得用。   她将嫁衣的最后几针绣好,那凤凰便若真的一般展翅欲飞了。周淳音细细的抚平衣裳的细小褶皱,整理好上面的珠宝玉石,一件一件小心的将这一套厚重的嫁衣披在自己身上。   周淳音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真好看啊,可是谁都看不见了。她想起了萧华予,二人互为知己,只是碍于立场无法。   如今正应了当初她与萧华予说的那话“我若是死了,你不要伤心,本就立场不同,若是你们皇室败了,想必你也会如我一样从容赴死。”她现在不知,萧华予该是否为她难过。   珠宝匣子里有一支珍珠簪子,周淳音将其簪在发上,那是母亲留下的,她的母亲是,是个温柔又美丽的人,只是可惜死的太早了些,若是母亲还在,想必能劝住父亲,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吧。   霞光渐渐在天边飞起,只是她门窗紧闭,却看不见了。   相府的门被人破开,江遂言逆着光站在门前,面若冠玉,神色冷寂又平静,甚至平静到残忍,似不像来抄家的。   相府的人都认得他,这是在府里住了将近二十年的江公子,为人温雅又谦和,只是现在他们却像是见了魔鬼一样,眼中满是惊惧之色。   这个人他根本就是魔鬼,不但不念及旧情与养育之恩,反倒回咬一口,让周氏一族都跟着陪葬,眼下赣泊周氏的族人已经在押送至颂城的路上了。   粘稠的血液,随着刺啦的响声溅落在地上,倒下的人喉咙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血一直在流,像是能透地三尺。   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地上,血液开始汇集成一条细细小小的流,再在低洼的地方成一个泊,血透着铁锈一样的腥气,不是没有人反抗,只是怎么抵得上训练有素的士兵呢?没等抬手,脖颈间便多了血缝。   江遂言看着这一幕,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十分快意,体内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一般。他只看了半晌,便穿过垂花厅向后宅去了。   周相除却一个女儿周淳音,府中便再无女眷了。江遂言的脚步逐渐放缓,心中竟罕见的生了丝丝愧意,和若有若无的逃避。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只见着周淳音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在膝上,温柔的给了他一笑,轻声道“你来了……”   江遂言有一瞬间的恍惚,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周相的养子,日子平静又安稳。   空闲的时候和她说说话,借了周相的书拿去读,夜里练几篇大字便熄灯安歇。   “我来了,带你走。”他声音有些沙哑,目不转睛的看着周淳音。她今日是将嫁衣穿上了,真好看。   周淳音又扬起唇,对他粲然一笑,两颊处生了一对梨涡,深深的如装了蜜糖,只是却有一丝血色顺着唇角连成线,滴在血红的嫁衣上,与红色布料融为一体。   “你骗我,我不信你了……”她轻声叹了句,一大口鲜血便呕了出来,洒在地上。周淳音的面色也跟着急速衰败下去,隐隐泛起青紫。   “淳音!”江遂言握着她的手,惧怕的颤抖着唤她名字,细白的脖颈与额头上青筋暴起 “传太医!快传太医!”   外头守着的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这周姑娘也在周相的“九族”之内,按理是该死的。   “算了,去罢!省得再得罪他。”其中一人率先开了口。   江大人眼见着就成了陛下跟前儿的红人,说什么自然照办,就是出了差错,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鹤顶红剧毒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周淳音的呼吸便停了,只身体尚且温软。江遂言不断给她搓着手,又将身上的外袍解下将她裹紧了,只是依旧挡不住她体温转凉。   待太医气喘吁吁拎着箱子进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叹息的看着地上的二人,眼见着江遂言没有安排后事的动作,忍不住提醒“江大人,人已经去了,还是入土为安。”   却被江遂言的眼神吓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他的眼神阴狠又疯狂,像是失去伴侣的孤狼“滚!庸医!她没有死!”   复又语气偏软,多了丝脆弱,殷切的与他求证“你摸摸……摸摸,她还是热的,她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   江遂言右手颤抖着珍惜摸上周淳音的脸,说着说着便哭了,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上,感受冰凉“阿音,你没有死对不对,你是骗我的……”   太医摇了摇头,面露不忍,转身又离去,房内只留下二人,还有满目的悲戚。   夜逐渐深了,即便暖春里的夜也是凉的,带着露水的湿意,能透到骨子里的隐含。周淳音原本点燃的蜡烛早已烧到了尽头,房间里一片漆黑。   只有江遂言怀里抱着周淳音,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搂在怀里,搓着她尚且柔软的手,企图再焐热。   府中只有江遂言一个活人了,满地的血腥与空气的凝滞,却丝毫不能让他挪动半分。他的发丝散乱,垂在肩上,面色憔悴。   “江遂言还没回来?”萧常瑞问道。   “没呢,还守着。”有人答他。   “多久了?”萧常瑞又问了句。   “三日了……”   萧常瑞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江遂言不吃不喝的已经三日,周淳音的身体已经冷却僵硬,脸上泛起尸体的黑紫。他与她十指相扣,抵在她的额头上,喃喃自语,似是与自己说,又似是在与看不见的人对话。   他吻了吻与他相扣的手,沙哑的辨不出原本的声音“去年端午的时候,阿音就是这样扣着遂言的手。阿音说,这样十指相扣,遂言就弄不丢阿音了,永远会找得到阿音,可阿音怎么还不回来?”   片刻的沉寂后,江遂言叹了口气,又似是无奈又宠溺的轻声道“不要吓我了好不好,回来吧,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骗你了……”   可是怀里的人没能给他任何反应。   “阿音,我们成亲吧!”江遂言突然道,眼底放出光“生不能同寝,死却能同穴,打上了我的烙印,生生世世,我便都能寻到你了……”   第二日里,是萧常瑞亲自去送周相上路的,与他送了一顿断头饭。   萧常瑞看他,突然呵的一声笑了出来“和你斗了这么久,你突然死了,朕还有些不适应。”   周相看着萧常瑞的眼神,像是对着小辈的纵容和慈爱,听他说完后,方才抚了抚膝上不存在的浮灰殷殷叮嘱道“陛下,您虽聪颖果决,但性子刚烈急躁又暴虐了些,今后万万要收敛。南齐今后,定然会国力昌盛。”   萧常瑞眉头一凝,不知周相这番话是何意,只觉得有些古怪,不想再与他多交谈,省的扰乱了自己的心神。   周相目送着萧常瑞的身影远去,嘴角微微有些笑意,转头看着牢房上漆黑阴暗的墙壁,将手中的清酒饮尽。   脑中传来一阵电波的刺啦声,片刻后,有一机械的女声响起“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 第八十五章   “由于宿主原本世界的身体已经损毁, 这具身体失去生机后,我们将安排宿主转世,宿主还有什么要做的吗?”电流声刺啦刺啦的在周相耳边响起。   他闻言沉默半晌, 原本这个世界的周相因意外病故, 他是另一个世界同名同姓的人, 在出车祸后被系统安排到这个世界, 接替周相的身份,依照史书继续走下去。   如今任务已经完成, 他也该转世投胎,再生为人了。因着这次任务的功德,转世必然有所福报。他前生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孤苦凄凉,再世为人能得幸福也是好的。   “她怎么样了?”周相开口。   系统能够感受到他的心思, 自然知道他口中之人是谁,机械回答“生死皆有定数, 宿主虽提醒过她,却也难以更改,她自然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周相有些心痛的闭眸,长叹一口气。对阿音那个孩子, 他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不然也不会冒着扰乱这个世界秩序的风险提醒她好好活下去,只是到底历史的轨迹难以更改,她还是香消玉殒。   终究是天命难违吗?   萧常瑞不顾众人反对,力排众议扶持江遂言为相, 朝中一片不赞同之声。一来他实在年轻, 尚无资历,二来他入官场并未多久, 短短半年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在难以让人服气。   但朝堂之上是萧常瑞一人说了算,他独断专行,性格暴虐且说一不二,加之周相倒台,无人对他进行制约,他行事愈发自专。当即斩了几个呼声最为热烈又不痛不痒的几个人。   江遂言这事儿便算是盖棺定论了,再无人反对。支持他的大臣大多数无条件的符合,毕竟他们当官大多数都是为了荣华富贵,真正想要造福黎民苍生的有几个?抱好大腿又不太过谄媚的得到皇帝好感才是正经事。   何况江遂言并无什么根基,他为相也有些好处,至少不会太过独断又将好处尽归己有,毕竟他有那么大的心也没那么大的胃口吃得下。   众人心思活络,多有想要笼络江遂言的,打算将女儿嫁给他,也有秉持态度观望的,却没想到,这个新走马上任的丞相竟然成亲了!   是冥婚,是与周相死去的女儿,如此惊世骇俗之举世上少见。以他的前途无量,根本不至于如此。就连陛下撰升他为相的时候,他也未露面,此番倒是亲自捧了牌位,一身喜服,绕着颂城骑马游行了一圈。   比往日里消瘦了不少,只是精神尚好,面带笑意。   引来街上无数的百姓围观,他们皆是目瞪口呆的观望着,不敢出一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间或有人低声窃窃私语,发出啧啧叹息。   御史台的陈大夫拟好的奏章,欲要呈递给萧常瑞,却被同僚拦下了。   “你做什么去?”何大夫问道。   陈大夫有些义愤填膺的扬了扬手里的奏章“江丞相枉费陛下苦心栽培的一番心意!那周淳音是卖国贼之女,合该不留全尸,万人唾骂!他如今却与其冥婚,供奉牌位,堂堂丞相,这简直是有失国体,有辱斯文!”   何大夫叹口气,颇为无奈“历朝历代皆是有冥婚,轮到他这儿又有什么不行,人家乐意!何况……”他压低了声音悄声道   “你没瞧见陛下都不管吗?那就是默许了的!你上前插手什么?一家老小不要养活了?朝里不缺忠臣,你快歇歇罢!”   陈大夫面色犹豫,有些举棋不定“可是……”   何大夫一巴掌排在他肩上“别可是了!陛下的脾气你见识过,何必自讨没趣!什么叫良臣?摸透了陛下心意的才叫良臣!我也就是念在同僚之谊,方才提点你一二。”   陈大夫不甘的将折子沿着脊梁处撕成两半,甩袖叹气“罢了!罢了!”   洞房本该放着的婚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棺材,能躺下双人合葬的棺材。房间里燃着喜烛,气氛十分诡异静谧。   周淳音安静的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叠在小腹之上,面容安详,发髻挽起,眉心一点牡丹花钿。身上还是那件繁复的嫁衣,红的似火,灼伤人眼。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江遂言一身同色的   喜服,眉眼含笑进门来。他摸了摸周淳音的手,有些满足“阿音,你高兴吗?”   声音散在不算宽广的房间里,有些虚无缥缈,又有些渗人。他继续道“我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桌上放着一对酒杯,他端在手里,一饮而尽,从容又优雅,依旧是那个翩翩佳公子。他轻轻抚了抚周淳音冰凉的脸“你喝不了,我便一人都喝了……”   江遂言取了把剪刀,将二人的发丝各剪下一缕,用红绳绑了,装在小匣子里,掖在周淳音的枕下,又躺在她的身侧,将冰凉僵硬的尸体搂在怀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等我……   毫不顾忌的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一直忘记告诉你一句话……”他停顿半刻,明显是下在酒里的药起了作用,口中流出丝丝鲜血,他满不在乎的用手背拭去,忍着痛,轻声又深情道   “我爱你……”   这药喝了原来这样疼,你那么怕疼,当日是怎么与我笑出来的?他最后这样想着,又将人搂紧了,缓缓闭上眸子。   房内一片寂静,连一道缓慢的呼吸都无。   萧常瑞得知江遂言的死讯,烦躁的捏了捏额头,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一手策划了这样的计划之后,又要跟着去死。   江遂言分明也是个满心仇恨,毫无人性之人,怎么舍得赔上自己的性命?   最后方才呼出一口浊气“二人厚葬了罢!”   这兜兜转转,丞相的位置还是空了出来,文官一个个红了眼,牟足了劲儿的盯着那个位置。江遂言那样的毛头小子都有机会,他们怎么就不行?   一切算是尘埃落定,吴太医方才给萧华予施针,给她散了头里的血块。这也是萧常瑞的意思。   那血块对她并无任何影响,除却让她丢了原本的记忆外。   萧华予与萧常瑞感情非常,他自己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例如萧华予与周淳音之间的关系。   若是一切并未尘埃落定,指不定萧华予心软,便要劝了周淳音留住性命,周淳音又是周相的女儿,她活着免不了横生枝节,所以周淳音必定是要死的。   如今周淳音与江遂言已经下葬,萧华予即便是伤心难过也无回天之力了。   只是萧常瑞在做这个皇帝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与以往大不一样了,原本他不愿意萧华予有一丁点儿的难过而从不做阴狠之事,转变到做了那些狠毒之事隐瞒与她,直到现在,已经有些不顾及她的感受了。   约莫那金子铸成的龙椅,还有一声声万岁,终究是像毒药一样猛烈的侵蚀人心。   萧华予虽没了记忆,却对萧常瑞这个弟弟有种天生的亲切之感,只是到底与陪她在山下患难与共的卫和晏有了那么一丝丝不一样。   一个是疼爱,一个是依赖,终究差些。   萧常瑞看着萧华予的脸,有半刻的清醒,愧疚之情忽然涌起,回握住她的手。   萧华予看着吴太医那又粗又长的针要扎进她的脑袋里,吓得脸色发白。往卫和晏那儿躲了躲,揪住他的衣襟,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小声嘀咕道   “我觉得……觉得什么都记不得也不碍事……”   萧常瑞看着萧华予下意识往卫和晏那处躲,有些失落,但又多了些释然。以前总是皇阿姐像什么都不怕一样挡在他的身前,如今有人能让她放心依赖,也是好事,终究皇阿姐不能总守着他过一辈子……   卫和晏有些好笑的摸摸萧华予乌黑的发,他知道萧华予有多想要回自己原本的记忆,如今只是要人哄一哄,卖个娇。也什么办法,他只能惯着。   “平安最勇敢,最厉害了,不怕。吴太医医术最好,他在不会有事的,平安只管放心好不好?恩?”   嘉汝手里的帕子都快要撕碎了,心里一个劲儿的骂登徒子,臭流氓,不要脸!只是萧华予乐意,她也只能心里骂一骂。   嘉汝对萧华予这个主子的感情十分复杂,分明没大几岁,却像是老母鸡对小鸡仔一样的感情,护犊子,生怕她让坏人骗了,占了便宜去,又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   看她难受,自己也跟着难受,看她辛苦劳累,也跟着心疼。   大约是因为萧华予自小失了母亲,嘉汝自幼又跟着萧华予,看着小小的一个人儿,没了母亲会哭闹,但是却要坚强独立,下意识就生了护犊子的感情。   卫和晏抱着萧华予好一番的安慰鼓励,丝毫没有不耐烦之色,才让鹌鹑一样的小公主露出一个头,有些娇气道“真的不疼?你不要骗我!”   “不疼,乖。”卫和晏细声轻语的哄着,再三肯定,打消她的害怕和恐惧。   “那我好了,你要带我出去放纸鸢!”萧华予趁机要求。   “好!”卫和晏想也不想点头。   “那我还要去游湖!”   “好!”   “我还要……”   卫和晏打断她的话“等你好了,你要什么我都听你的。”   萧华予眉眼弯弯的一笑,伸出小手指“拉钩!不许骗我!”卫和晏无奈又宠溺的伸手和她勾了勾。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水逆,总是受伤,大家留言鸭,我发红包,看看能不能破掉水逆!啾啾~ 第八十六章   其实最不想要萧华予恢复记忆的还是卫和晏, 想着她要恢复记忆,他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毕竟萧华予恢复了记忆, 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对他依赖了。   吴太医下手稳准狠, 飞快几下便将银针扎入萧华予头颅的穴位, 期间萧华予一直害怕的攥着卫和晏的衣袖, 咬紧了牙关。   施针过后,萧华予脑袋有些闷闷的胀痛, 吴太医替她煎了贴药,喝过后便昏昏沉沉的睡下。   “不算是什么大事,今晚睡一觉,明日淤血便能化开,只是这记忆什么时候恢复也是不一定的。”吴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胸有成竹的对着众人开口。   萧常瑞眉眼间透露出一丝的担忧,又被他暗暗压下去。   一众人生怕打搅了萧华予休息, 便鱼贯而出,萧常瑞暗自招了卫和晏密谈。   承乾殿内的三足瑞兽香炉摆在书案上,里头却未曾燃什么香料,因萧常瑞不喜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只平日里用艾叶熏一熏, 因此满殿都是艾草的苦香   他鲜少这般的举棋不定,嗫喏半晌,方才下定决心开口“朕……”   “陛下可是有什么想要吩咐臣的?”卫和晏看出他的犹豫,便开口问道。   萧常瑞蹙眉, 定了定心神“朕想着, 如今周相已死,大局已定, 皇阿姐正值婚配年纪,朕不忍心她再蹉跎岁月,你们……择日完婚罢。”   说到择日完婚四字,他有些咬牙切齿,毕竟这些年,都是他与萧华予相依为命,这骤然冒出一个男人要抢走,他心里怎么可能舒服,何况他本就是个阴鸷霸道的性子。   虽说这满城的公子哥儿,他只满意卫和晏一人,萧华予与卫和晏的婚事也算是他一手促成的,卫和晏又是他心里仰慕的英雄,只是碍于皇帝颜面,他始终不肯表露半分。   但即便如此,他心里也是不舒坦,十分的不舒坦。   卫和晏的心却因他的一番话剧烈跳动起来,脑海里炸开了花,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激烈的呼吸,忙不迭的求证,问道“陛下当真愿意将长公主交给臣照顾?”   萧常瑞愤恨的甩袖转身去“君无戏言!这满颂城我算是只看得上你,你又是能真正将皇阿姐放在心头照顾的,朕就算是再不乐意也没办法。”   卫和晏生怕他反悔一样,咚的一声跪下,抱膝谢道“多谢陛下成全!”   “改日朕教钦天监算几个日子,你们去过安生日子罢!卫卿也是知道,皇阿姐为南齐已经殚精竭虑许久,本该是朕的担子她替朕分担了不少,如今,朕也该还她个清闲,这个担子朕自己一个人来肩负!”萧常瑞将卫和晏扶起身,有些感慨。   卫和晏虽是萧常瑞的师傅,但此时事关江山社稷,他不会不识趣的多话插嘴。   萧常瑞与原本尚有稚气的孩子已经不同,他心里对他更多了几分敬重与警惕,也不能如往常一般放肆教诲了。   萧常瑞这一年个头窜的急,已经快到了卫和晏的肩头,在同年纪人之中算是鹤立鸡群,只是抽条太快有些显得消瘦。   宽大的衣袍穿在他身上虽有些衣带当风的风流,却空落落的,腕子上露出苍白的骨节,加之眼眸漆黑,只凝视着人,便有些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原本吴太医预计萧华予要第二日下午才能醒来,于是杨嬷嬷等人便算着第二日午时开始准备些吃食便来得及,只是未曾想到,当天深夜里,萧华予便醒了,脑袋还有些胀痛,记忆如同潮水一般的涌了上来。   心情虽远不如失去记忆那一阵子来得轻松,只是却不再陷入不知过去的惶恐了,有些安定,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自然也是想起在山下的段日子,羞得将整个人都包在被子里,不敢探出头来,下意识咬住了拳头,从脖子到耳尖,白皙的皮肤上染上一层绯红。   萧华予狠狠的揪了一把被子,像是对着卫和晏,暗暗的骂了句“混蛋!流氓!不要脸!登徒子!占我便宜!”   却有丝丝的甜蜜涌了上来,她自然也是记得那些日子卫和晏对她的珍惜和照顾,只敢僵硬的抱着,再亲密些也就小心翼翼的亲两口,旁的再也不敢做了。   她年纪不小了,自然知道些男女之事,也知道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一不小心就擦枪走火了,那些日子她当做二人是夫妻,一直黏黏糊糊的缠着他,他倒是能忍住。   她闷了许久,有些憋得慌,初春本就有些热,萧华予喘不上来气,将被子掀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却看见床边坐着一道黑影,高高大大的,十分渗人。   她的呼吸一下子停滞,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突然弹起来惊呼出声,却被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嘴,只能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   只是鼻息间却传来一阵皂角清冽的香气,让她的心骤然安定下来,是卫和晏。   卫和晏悄悄抵了她的唇“嘘,不要出声,是我。”   萧华予愤愤的噘嘴,上口咬了他的肩甲,力道不大,卫和晏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卫和晏的肉太硬,萧华予咬的腮帮子疼,呸了一声,娇嗔抱怨“你肉怎么这么硬!”   说完这句话后,她自己都被惊了一跳,她竟是不由自主的会对卫和晏撒娇。   难道短短不到一个月就不由自主形成习惯了?她摇了摇头,不行不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必须改掉这样的习惯。   “你怎么来了?”她抱着被子,头发披散,借着床边燃着的微弱烛光去打量他。   “我不放心你……”卫和晏脸有些红了,却在昏暗的灯光里不甚明显,但是萧华予眼尖,还是捕捉到了。   当即抿唇笑了,上前捏了捏他的脸,觉得十分有趣,又觉得暖暖的,分外感动,轻声一字一顿道“谢谢你!”   “永远不要和我说谢谢,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卫和晏受气氛感染,也有些感性,声音沉沉的道,又握了她的手,执在唇边吻了吻。   萧华予被他感动,平常这么闷的一个人,竟是能说出这么动人的情话,当即倾身向前照他额头吻了一下。   卫和晏愣了半晌,脸上又红又烫像是火炉,呆呆的摸了摸额头。   萧华予扑哧一声笑出来,弹了弹他的额头“傻样!”   两个人挨得极近,呼吸交缠在一起,皂角的清冽和萧华予身上的清香混在一起,发丝微微交缠。暧昧的氛围油然而生,四周的温度像是都升高了几分。   “你……你身体,好……好些了吗?”卫和晏脸突然变得更红,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忙得转移话题,不待萧华予回应,便飞快的走了出去“我……我去给你,叫……叫太医……”   走出去的时候因为太急,被自己绊了一脚,险些跌倒。萧华予看他模样,咬了咬唇,眉眼弯弯的笑了。怎么以前没发现,卫和晏怎么这么可爱。   卫和晏出去时候,外头的人都跟着忙乱起来,披衣的披衣,点灯的点灯,乱糟糟的一片,橙黄色的灯光逐渐亮起,四周变得亮堂起来,脚步声匆匆来去。   门被推开,杨嬷嬷穿着一身酱色的袄裙,身后跟着发髻散乱的嘉汝、白芷黛生等人随着一起进来,将灯点上,又匆匆挑了帐子嘘寒问暖,众人闭口不提卫和晏为什么会从这里出去。   “黛生,去煮碗鸡丝粥来,给殿下垫垫胃。”杨嬷嬷转头吩咐了,黛生乖巧的应下退了去,临到殿门前时候,正巧碰上了吴太医气喘吁吁的被卫和晏拽过来。   她照着二人福神一礼,待二人过去后掩唇一笑,这鲁国公可真是对殿下上心呢。   只是笑得厉害,一扭头没看路,撞上了一堵墙,当即一惊,抬眼看去,却是鲁国公跟前儿的戎眦。人高马大的往她眼前一杵,她本就胆子小,吓得脸都白了,逃似的跑掉了。   戎眦有些难过了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难看了些,也不至于吓得人逃跑吧?他又看了黛生走的方向长叹口气,想着寻个时候跟人家道个歉。   又似想起什么,他一拍脑袋,教杨升向里面给卫和晏传话。杨升眼睛一转,不愿意听这些不该听的,只叫了卫和晏出来,自己躲得远远儿的。不管什么事儿,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这是他浸淫多年得出的结论。   卫和晏方才在里头与萧华予对视一眼,还有些不好意思,眼下脸还是红的,好在烛火暗,戎眦也不是个姑娘家那样细心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只管禀报。   卫和晏听他说完,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抿了抿唇,忽的嗤笑一声“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我就不信她能活下去!不必管了。”   是萧容月跑了,她不知在抄家那日使了什么神通,竟然活着逃了出去,还不见踪影,就是京兆尹发动人手暗地查探都没有消息。   卫和晏对萧容月没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也不愿意多费力气去寻,毕竟对一个过惯了金玉日子的人,贫困流离更为致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了!   感谢Alice_090503地雷 5个~   感谢Alice_090503灌溉营养液 37瓶~啾啾~ 第八十七章   本就脑袋混沌着, 一番兵荒马乱后方才又躺下安寝,只是萧华予隐隐觉得漏了些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却左思右想想不起来, 心里一直不安宁, 她睁着眼睛看了床帐子, 快到天明的时候才有些睡意。   第二日辰时便又起了, 嘉汝进来替她梳发,嘴上抱怨“眼下都太平了, 殿下昨夜又折腾到半夜,何苦这么早就要起身,多歇息些时候也是可以的。”   萧华予听到嘉汝说起太平二字,脑袋一阵轰鸣,是了, 周相死了……那淳音呢?她手一阵无力,拿着的玉簪子摔在地上成了两截, 面色更为惨白。   “我失去记忆的时候,隐约听得周相死了?”她试探着问道。   嘉汝微微有些疑惑,周相因通敌叛国被诛九族,前几日方才腰斩在市里, 这是人尽皆知的, 殿下怎么又要问一遍?却还是依言点头。“是啊,殿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萧华予浑身颤抖起来,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哽咽, 眼眶发红“那周姑娘呢?”   嘉汝面色也跟着不佳起来, 嗫嚅半刻,方才怯怯小声道“没了……说是服了鹤顶红没的……”   半晌的寂静后, 方才听得萧华予沉沉的嗯了一声,带了哭腔“你自去罢,本宫想静静……”   嘉汝不敢出声,只悄悄带着人退下,临出去时见着了杨升,私下拉了他到角落里。   杨升眉头一挑“叫我何事?”   “殿下因周姑娘心里正难受着,你去内务府里接些纸钱与火盆来。”嘉汝与他道。   “知道了,指不定今晚殿下就要祭拜了,我这就去。”杨升应下。   萧华予伏在桌台上失声痛哭,心中极度悲痛。   若是真正论起来,她是真正只有周淳音一个知心的朋友,却碍于立场,当初周淳音与她说,她们二人终究是要你死我活的,还有些伤感,如今真是应了那话了。   虽结局早已注定,但真正面临的时候还是不免伤心难过。   “殿下呢,还没出来?”天已经过了午时,却还是不见萧华予露头,杨嬷嬷声音缓缓的问道,眉间蹙起,不免多了些担忧。   嘉汝摇头,小声道“没有呢。”   杨嬷嬷长叹口气,焦虑的踱了几步“这就昨夜吃了口粥,身子怎么受得了?”   正说着,却听见里头金铃响动之声,是萧华予招了人过去,杨嬷嬷赶忙惊喜的去看,却发现萧华予正端坐在镜前将发简单的绾了,换了件素色的抹胸襦裙,眼眶微红,里头含了水光。   “殿下。”杨嬷嬷小声唤了句。   “嬷嬷,收拾些香烛烧纸,我夜里去湖边瞧瞧。”萧华予抹了抹眼睛吩咐。   杨嬷嬷点头,也不敢抖机灵的说早早杨升就备下了,毕竟也没个主子愿意让底下人擅自揣度心思的,只是又取了冰块来替她敷眼睛,殷殷叮嘱“殿下冰冰眼睛,省的红肿着难受。”   萧华予看着杨嬷嬷,眼泪又忍不住要流出来,她周围的人,凡是所爱的都一个个的走了,杨嬷嬷会不会有一天也要离她而去。她搂着杨嬷嬷的腰蹭了蹭,有些依恋。   “嬷嬷,有一天你会不会也离开平安?”萧华予像小时候一样窝在杨嬷嬷怀里。   杨嬷嬷抚着她的头发,也有些感慨“有谁能陪一个人一辈子呢,就是夫妻也有一个先走的,生死皆是命数,殿下总要看开些。”   萧华予眼角挤出滴泪,狠狠点了点头。   御湖还是依旧的僻静,人烟稀少,只零星可见几个来去匆匆的宫人揣着手低头窜过去。   “你怎么来了?”萧华予哭了半天,嗓子还是哑哑的,她在御湖旁见着了卫和晏。   他身着一件玄色的长袍,难得只将头发束了一般,淡化了锋芒,竟有些儒雅。他握了握她冰凉的手给她捂着“不放心你,就来了。”   “是杨嬷嬷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卫和晏听她问起,便摇头“我自己猜的,你每每有心事总是来此处。杨嬷嬷只说了你今日心情不佳。”   侍奉的人识趣的退下了,将空间留给二人,萧华予摸了火折子蹲下欲要点火盆,卫和晏接了过来“我来吧,别伤了手。”   萧华予从善如流的将火折子给了他,抱膝蹲在一旁,缓缓道“我自小没什么朋友,淳音是第一个,兴许也是最后一个。她和别人不一样,说洒脱也洒脱,说看不开是真的看不开。”   火盆被点着了,她放了一叠折好的黄纸进去,又继续说着“她在江遂言的身上总是看不开的,江遂言是条美人蛇,淳音和他在一起根本就是遭罪……”萧华予顿了顿,又低下头,声音转小“可是她喜欢,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喜欢更值得珍惜的了。”   “她的喜欢害了她。”卫和晏突然出言,萧华予听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有些赌气道“所以可见喜欢不一定是个好东西。”   卫和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有些手足无措,笨重的用粗糙的手背要替她擦掉眼泪,却被她偏头躲了过去“凡是喜欢必定是要伤心的,因为无论是你喜欢的,还是喜欢你的,终有一日要离你而去,是不是很可悲?若是再糟糕一些,你喜欢的不仅不喜欢你,反倒利用你。”   却未料卫和晏竟是郑重其事道“不会的,我一定活的比你长久,只长久一刻钟。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了。”   “若是比一刻钟长呢?”   “不会的,只长一刻钟,用这一刻钟去寻你,这样就永远不分开了。”   萧华予忽的扑进卫和晏怀里,哽咽的哭道“那我还是舍不得,我想我若是死了,你要好好活着!”卫和晏眼眶跟着红了红,抚着她的脊背,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有些含糊“独活更难受,还不如一起。”   萧华予拼命点了点头,抱着他劲瘦的腰,将衣服扯出褶皱“那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   卫和晏声音有些颤抖,更加搂进了她,郑重道“好!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先这样,明天加更! 第八十八章   早前萧常瑞让钦天监挑些大吉的日子出来, 给萧华予成婚用,钦天监捡出了三个日子,一个在今年的七月里, 眼下都已经四月, 紧赶慢赶也赶不上了, 便撇了去。   另两个在明年, 一个三月份,一个要到十二月。萧常瑞招尚宫来替萧华予理了理嫁妆类的, 便将婚期敲定在明年三月。   不冷不热的时节,冰雪方才融化,天地一片生机盎然。宫里便开始忙碌起来了,好在前头也嫁出过几个公主,不算是手忙脚乱。   只是脑子里都绷紧了一根弦儿, 毕竟长公主不同于往常出嫁的公主,一来占嫡出, 二来又是陛下亲姊,马虎不得,万事万物务必用尽最好的。   太皇太后尚且未薨的时候,便将自己的私库与先皇后的私库合并在一起, 取了其中一大半留作萧华予的嫁妆, 一小半留给了萧常瑞。即便是不算先皇后的,单是太皇太后经营一辈子的珍宝就极为丰厚富,说是可敌国也不为过。   萧常瑞想也不想,将自己的那份也添进去给他亲姊做了嫁妆, 又亲自在颂城城中里划了块儿宅子, 修缮长公主府。   虽是早早说了要同卫和晏去黎州,但公主府不能不建, 一是显示地位尊崇,二是昭告所有人,即便长公主去了黎州,她的地位也是不可动摇的,颂城依旧给她留了片地方,随时都可回来。   女儿家出嫁的嫁衣与凤辇都是自小开始做的,公主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除却内务府按照嫡庶尽应有的工序,剩下的就看公主外祖或是母妃是否得力,能够进行贴补了。   有钱嫁的就比同身份的风光些,没钱就稍稍寒酸些,只要礼数规矩上不欠缺不僭越,也没人追究,最多背后议论几句。   萧华予外祖父母早已不在,只有个舅舅,早前做御史大夫,后来因皇后与先太子蒙冤而死,庆帝有意补偿,便迁去吏部做了尚书,只是胆子实在不行,白白担着皇帝舅父的名头,却像个鹌鹑一样不敢露头,萧常瑞与周相斗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他不说站在萧常瑞这头,反倒连连称病。   萧常瑞常常与萧华予嘲讽这个舅父,只要他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如今大局已定,那舅舅实在平庸无能,萧常瑞干脆就撤换了他下去,只给了个太师的虚衔以示荣宠。   听闻萧华予要出嫁,难得的从自己的乌龟壳里探出了头,萧华予与萧常瑞的舅母卞氏带着女儿递了拜帖请求进宫拜见。   萧华予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这对舅父舅母了,只是听说当初母后方薨的时候,舅父在朝堂上虽然哭的不省人事,鼻涕一把泪一把,却只敢喊几句为皇后讨回公道,旁的半分都不敢做了,生怕惹祸上身。   她思索半刻,还是将人放进了宫。   卞氏牵着十二岁的女儿,低着头规行矩步的走在甬路上,有些缩手缩脚的意味,倒是与夫君杨太师的行事作风相像。这颂城满是权贵,一个砖头下来能砸死三个二品官,太师这个名头实在不怎么够看,何况当今也不待见他们这一家子,就愈发行事畏缩,再怕招惹厌弃。   只是他们没想过,越是行事畏缩,萧常瑞就越是瞧不上他们,越是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舅父,反倒不如放开了手脚,坦坦荡荡的。毕竟怎么说他们也是先皇后的母族,就是碍于情面,萧常瑞也不会让他们受什么委屈的,若是他们挨了欺负,那就相当于萧常瑞的脸被打的啪啪作响。   打狗还要看主人,杨太师一家的主人就是萧常瑞。满朝文武多少都要给杨太师些面子,只是杨太师全然不知,还是整日惶恐忐忑,一日怕得罪这个,明日又怕得罪那个。   卞氏攥着手里的帕子,眼皮突突直跳,替女儿杨雪漪整了整脖子上的璎珞,谨小慎微道   “漪儿,一会儿莫要乱说话,殿下问话,小心答着就是,不问你,你就不要说话。还有,不要乱说话,惹了殿下不快。若是那儿还有旁的小姐在,你千万不要与她们争抢。”   杨雪漪有些不耐烦的躲开她的手,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说,你烦不烦啊?我又不是你和父亲,老鼠一样的胆子,整日里怕这个怕那个的!”   她自诩身份比谁都不差,当今陛下是她的亲表弟,长公主是她的亲表姐,她就是比郡主之流都半分不差,凭什么要谨言慎行像犯了错一样?她偏不!一会儿指不定得了殿下青眼,给家里长脸,看爹娘以后还敢小瞧她。   卞氏一听,就有些急了,忙得趁着周围无人,狠狠的拍了她的肩甲,她一个踉跄,只听卞氏骂道“你又不听话是不是!你再这样就回家去!别出来丢人现眼!”   杨雪漪踉跄半步方才站稳,后背有些隐隐作痛,忍着怒气狠狠的点了头“我知道了!都听你的还不行!”她这对爹娘,就是窝里横的,整日里对她横眉冷眼动辄打骂,对外人就孙子一样伏小做低,让外人嘲笑尽了他们太师府。   等她一会儿攀上长公主,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笑话他们家!这般想着,杨雪漪又有些心酸,她这样都是为了家里着想罢了,怎么爹娘一点儿都不理解她的苦心?   卞氏听她保证,方才松了一口气,又好言好语了“你记得就好,咱们家和谁都比不过,你千万不要得罪人。”   杨雪漪眼里酸酸的,狠狠抹了一把“走罢!你不走我走了!”   前头引路的宫人虽离得有些远,也未曾回头,却因在宫里浸淫,有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自然对后头母女俩的官司听的一清二楚,心中有些讥讽,这女儿母亲都是小家子气,当真丢人现眼。   一个自怨自艾,谁都不敢得罪,一个又因父母受尽嘲讽急于摆脱现状却蠢笨。一家子蠢货!   内侍也只敢暗地里这样想想,明面上却是不敢说的,隔墙有耳,若是这话传去了陛下耳朵里,他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杨太师一家好欺负,可他们背后的陛下可是个阎罗王。   卞氏战战兢兢的带着杨雪漪给萧华予请安,萧华予对她的态度算不上热络,这更让卞氏觉得忐忑了。   杨雪漪还是第一次入宫,见着这样金碧辉煌的地方,连地上铺着的羊绒毯子都是她未曾见过的,那些摆件一个个虽看着灰突突的不打眼,可她眼睛毒着呢,自然隐约能猜出不是凡品。   这一路下来,从漆粉描金的宫墙,到仪容得体,衣着光鲜训练有素的宫人,再到萧华予殿内的布置,已经让她合不上嘴了,好不容易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还有忐忑,学着家里嬷嬷教的,屈身给萧华予恭敬的福了一礼。   只是她不甘心于母亲那样的木讷。   底下人奉了茶在下座,萧华予只当那表妹与她母亲一般,中规中矩的行礼,却只见她福身道   “给长公主表姐请安,雪漪祝表姐青春永驻,安享太平!”   卞氏吓得腿一软,就要站不住了,忙的扯了杨雪漪的衣裳要跪下给萧华予请罪,怎么敢和殿下乱说话呢?还表姐表妹的叫着   “殿下赎罪,漪儿年纪小不懂事,胡言乱语,还请殿下饶恕她童言无忌!”   “无妨,本就是沾亲带故的姐妹,这么叫也不出错,反倒是舅母拘谨了些。”萧华予对这个舅母说不上太过厌恶,自然也不会刻意给她没脸,遂给了她个台阶下。   杨雪漪闻言,又叫了声表姐。   萧华予挑了挑眉,看见杨雪漪眼底隐隐有些激动忐忑和羞窘,却强忍着说出这番话来奉承她,引起她的注意,有些好笑,当即摆手招她上前来“叫雪漪是吗?真是个秀气的姑娘,上前来给本宫瞧瞧。”   杨雪漪微微有些委屈,毕竟她总是被人夸赞美丽秀雅的,如今殿下却只说她秀气,又偷偷瞄了萧华予一眼,方才有些死心。   嘉汝一笑,那杨姑娘也算是个美人儿,在殿下面前可不就黯然失色的只算作秀气了?   杨雪漪暗暗给了卞氏一个得意的眼神,一脸娇羞的上前,卞氏却惊恐不已。   萧华予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半刻,杨雪漪有些紧张,手心微微沁出些薄汗,只觉得握着她的那只手又滑又软,像是水做的一样。   又偷偷打量了萧华予,方才离得微微远了些,只觉得惊艳,如今离得近了,更觉得像是画里出来的,皮肤白皙细腻丝毫没有瑕疵,墨发乌鬓,红唇雪肤,不可方物,她的呼吸都不敢太过重了,生怕惊扰了这样的人儿。   杨雪漪同时又有些酸溜溜的,分明都是表姐妹,怎么偏她长得这样出众,果真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和旁人就是不一样。   萧华予半晌方才冷不丁的来了一句“眉眼间倒是有几分母后的影子。”   杨雪漪这才回魂,顿了顿扬起笑意“都说外甥肖舅,侄女肖姑,雪漪自然是与皇后姑姑有些相似模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阔能还有一更~ 第八十九章 (二更,修   卞氏心都要跟着跳出来了, 恨不得晕过去,脸色煞白,我的小祖宗啊, 不是叫你不要乱说话吗?怎么就是不听!这要是惹恼了殿下, 全家都跟着遭殃!   萧华予不在意的笑了笑, 将手上的镯子褪了穿在她的手上“初次见面, 也没准备个东西,这就算聊表心意了。”   杨雪漪分外惊喜, 眼睛直直的盯着那镯子。卞氏见萧华予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微微松了一口气。   口中念念有词“殿下仁慈,殿下仁慈……”   萧华予知晓这一家子过得不如意,可到底都是因性格使然,过于畏缩不前了, 怨不得别人,只是这小姑娘年纪小, 还有些傲气,不愿意如父母一样瑟缩着,这才想来攀附自己。   说到底也就是小女儿家的心思,不是什么大恶, 她愿意给些薄面, 让她心里有个慰藉。人力争上游总是没错的,虽然手法拙劣了些。   “今日还不知舅母带着雪漪前来是为何事?”转来转去,卞氏一直不愿意说出此番前来的目的,萧华予实在不耐烦与她们打机锋, 便挑明了直截了当问。   卞氏一听, 有些讪讪的,搓了搓手道“听闻殿下明年三月里成婚, 臣妇也没什么值钱的添妆,便只能倾尽全力,想来殿下也看不上,可到底还是太师府的一片心意,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说罢教人呈了个精致的檀木雕花匣子去,萧华予微微揭开看了,是一串极品的珊瑚珠子,这东西对她不算什么,但对太师府来说却是极为难寻的,可见是尽了心思的。   她与卞氏道谢,表达了感激之情。只听得卞氏继续道“臣妇想着,这殿下成婚,臣妇人微力薄,无法尽力,便想让雪漪留在宫内替殿下尽力,您只当她做个低位份的女官使唤就是,待到明年三月里再归家……”   杨雪漪心中惊诧,这话卞氏并未与她商量过,可是心中却不抗拒,反而有些隐隐的期待,悄悄打量着萧华予的神色。   萧华予微微收敛了笑意,卞氏这是又打着什么算盘?她可是不信什么进宫是为了帮衬的话。   正说着话,就见淳儿噘着嘴,眼泪汪汪的从外头进来,原本精致的花苞头有些散乱,嫩生生的小脸抹得像是小花猫,精致的罗裙撕开一道口子,沾染了些灰尘,却还是能看出眉眼精致,像是个小仙童一样。   原本平日里这出也不妨事,可今日来了客,这幅模样就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有些失礼了,嘉汝给下头的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将她带出去,萧华予却招手叫她过来。   淳儿正眼泪汪汪的,见了萧华予就像是乳燕归巢扑倒她怀里。   卞氏与杨雪漪都是一惊。卞氏惊的是不知道这女孩子是哪家的姑娘,这样与殿下放肆亲昵,杨雪漪则更多了些酸意,殿下是她的亲表姐,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脏兮兮的能与殿下这样亲近?   萧华予用帕子替淳儿擦了擦脸,又将她散落的发丝仔细理好,蹙眉一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淳儿不说话,只往她身后躲着。   杨雪漪酸溜溜的开口“表姐,这孩子是哪家的贵女,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走路还不小心摔了,怎么敢脏着衣服往您身前蹭,实在没规矩。”   淳儿看了自己的衣裳,下意识离萧华予远了些,生怕萧华予厌恶她,大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萧华予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脊背,眼神却冷了些。   她愿意给这个表妹一些体面,又怜她年纪小却摊上这样不省心的父母,可是不愿意纵着她乱说话干涉自己的事儿,她又是哪颗葱?管的倒是太宽了些。实在不懂规矩,不要说留在宫里在她身边儿,就是远远放着都嫌闹心。   杨雪漪倒是没有坏心,纯粹就是小姑娘的嫉妒心作祟,这才酸了两句,可到底是太拿自己当一回事儿,自以为是萧华予的表妹便情分有些不同,可是她却忘了这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而淳儿一看就是在萧华予跟前儿待了许久的,论情分哪里能比得上?   萧华予冷声道“淳儿素来乖巧,倒是杨姑娘管好自己便可。”   这话说得十分不留情面,方才还是雪漪,如今就生疏的叫杨姑娘了,杨雪漪与卞氏脸上都一白。   “朕的人,谁又在置喙?”殿外传来一阵沙哑又带着冷意的声音,明显带着少年变声期的稚气,却又比旁人多了几分威严。   卞氏身子一抖,急忙携了杨雪漪行礼,她早早听夫君说过,这小陛下不是个好惹的,年纪小却丝毫不能糊弄,手腕格外狠辣。   况且她今日来也是有别的打算的,她虽是跟着相公谨小慎微,畏缩退居,可并不是一点儿的野心都没有,杨家能出一个皇后,就能出第二个,她的女儿年纪正与当今相仿,又有一层姻亲关系,长得也不赖,怎么就不能成呢?   今日她嘱咐杨雪漪少言乖巧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先皇后就是安静乖巧的性子,再加之雪漪与先皇后有一两分的相似,怎么也能得了长公主的一些好感,可是这个不省心的女儿一开口就全都毁了,她只求着不要得罪长公主和陛下就好了。   只是卞氏也不想想,当初萧常瑞式微,正需要帮助的时候,杨家可是躲得比谁都快,眼下倒是想起来是他们与萧常瑞是一家人了,想要沾光,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也就萧华予和萧常瑞不知道卞氏心里的小算盘,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恶心。   “常瑞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一趟?”萧华予见了萧常瑞自是有些高兴,起身去迎他,淳儿有些惧怕的又往萧华予身后躲了躲。   萧常瑞似是没有看见卞氏母女,只是一挑眉看向萧华予身后恨不得藏得严实的淳儿,扯着公鸭嗓道“真是个胆小鬼,就知道来皇阿姐这儿告状!有本事告状你倒是别躲啊!”   萧华予大概能料到是怎么回事,有些无奈的嗔了萧常瑞一句“你又欺负淳儿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淳儿养在她跟前儿快一年多了,其中自然攒下深厚的感情,她是真正疼爱这个安静乖巧又秀气的小姑娘,甚至隐隐有些改变初衷,想要收作妹妹,而不是留给萧常瑞当做童养媳了。   “她胆子太小了,给她练练胆。”萧常瑞满不在乎的笑道。心情不好的时候,欺负这个小丫头,看她要哭不哭的就格外舒坦。   他的确是个变态,不算作正常人的变态。只是这种畸形的情绪,似乎要遇着特定的人才能发泄出来,像是淳儿,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个淳儿罢。   所以他在欺负的同时又要小心爱护,毕竟死了就没有第二个了。   殿里还有外人,萧华予不好再追究,只是让他上座,自己顺势坐到萧常瑞的下首处。   卞氏暗暗扯了杨雪漪的衣袖,用口型道“好好表现!”   杨雪漪有些惊诧,她的母亲不是一向主张让她安静的缩在角落里吗?怎么让她好好表现?难道突然转性了?   卞氏带着杨雪漪行礼,隐隐又比方才对待萧华予多了几分郑重,噎在嗓子里的客套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上首的萧常瑞率先开口兴师问罪“方才哪个说她的?”   许是萧常瑞那一双眼睛格外阴沉,扫在人身上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战栗,杨雪漪是极为害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为自己辩解。   卞氏也跟着不怎么自在,只盯着足下的大理石地砖,脑袋飞快的转着,想着该如何。又想着,怨不得相公说是小皇帝得罪不得呢,就这周身的气度,哪是个这般大的年纪人该有的?果真是天家血脉,就是非同凡响。   “朕的耐心没有多久……”萧常瑞十分不耐烦的抬眸,眼神阴沉沉的像是墨汁一样摄人心魄。   这个小丫头是他一个人的,也只能让他一个人欺负,谁敢碰她一下,他就要了那个人的命,这人算什么东西?竟然敢说她不好?   “陛下!小女童言无忌,还望陛下大人有大量,绕过她这一次,臣妇回去定然好生教导她!求陛下开恩!”   卞氏虽不知这小姑娘是个什么身份,却见长公主与小皇帝一个个都护着,自然也不敢造次诋毁,只麻利的跪下请罪。   萧常瑞目光扫向一旁筛糠一样的杨雪漪“你说的?”   杨雪漪终究顶不住,还是跪地“求陛下开恩!”   萧常瑞嗤笑一声“一家子软骨头!”   众人自是又想起了那个软骨头的杨太师,他的亲妹妹亲侄子死了,只是会无用的掉几滴眼泪,侄子受苦受难自己又带着家人躲起来,哪有这样的亲人?   淳儿扯了扯萧华予的衣角,萧常瑞眼角瞥到,登时会意,是要萧华予求他不要深究,萧华予也给他使了个眼色。   萧常瑞只当做没看见,就算求情又如何,他可不打算轻轻揭过,淳儿与皇阿姐心善,他心可是黑的,况且,他看着这像是老鼠的一家人不高兴许久了,一点儿骨气都没有,实在膈应,却始终找不到时候发作。   “有些人不会说话,舌头就是个摆件,还不如不要,实在占地方。”他气定神闲道,公鸭嗓实在不好听,配着这说出的话更阴森刺耳。   杨雪漪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恐惧的摇头,萧常瑞阴险的咧嘴呲牙一笑,牙齿雪白整齐,泛着阴森的光。   卞氏也被吓得不轻。   萧华予轻轻推了他一把“常瑞莫要吓唬舅母与雪漪了,瞧瞧雪漪这小脸儿都白了,实在是可怜见的。”   卞氏一听萧华予愿意叫她们舅母与表妹,便觉得此事还有回旋余地,当即向她投去希冀的目光。   人前萧常瑞不会不给萧华予面子,自然是压抑了心中的心思,尽力心平气和道“皇阿姐既然求情了,朕也不会驳了她的意思,只是该罚还是要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安呀!   感谢Alice_090503 地雷两个!   营养液六瓶!么么! 第九十章   “既然嘴上没个把门的, 那便自己掌嘴好了,什么时候出血了,什么时候停。”   卞氏与杨雪漪闻言俱是一愣, 见萧常瑞神色不似作假, 心中不免埋怨他过于小题大做, 只是又实在惧怕, 遂面上依旧是诚惶诚恐的模样。   杨雪漪虽平日里没少受到冷嘲热讽,但是如今日这样丢人还是第一次, 只是看上首萧常瑞一副她不打嘴巴就不罢休的模样,当即狠了狠心,照着自己的脸重重一乎。   萧常瑞扭头,阴森道“声音不够大,是没吃饭吗?继续!”   杨雪漪一咬牙, 又用了十足的力气,这一下子让自己重心不稳, 险些倒在地上。见上首萧常瑞微微有些满意的神色,丝毫不敢放水,只好一下又一下的照着自己的脸蛋招呼。   卞氏虽心疼,却没有胆子违逆萧常瑞, 只好闭了眼睛不去看自己女儿的凄惨状况。   杨雪漪的脸肿了起来, 红红的耸了起来,疼的眼泪汪汪。萧华予眼看着差不多了,出言劝阻“行了,差不多了, 姑娘家家的别再毁了脸蛋。”   杨雪漪闻言赶忙打蛇随上棍磕头, 口齿含糊的求饶“臣女再也不敢了,今后定当谨言慎行, 还望陛下与长公主饶了臣女这一次。”   卞氏也跟着跪下“殿下,漪儿还要入宫侍奉,求您饶过她一次。”   萧华予闻言一愣“本宫何时同意她入宫侍奉了?宫内本就忙碌,再多个人也是添乱,今日便回了罢,今后莫要再进宫了。”   卞氏与杨雪漪只觉得脸上更烫了,尤其殿内众多侍奉的人瞧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好将头埋得深深的,讷讷应着。   这一句“今后莫要进宫。”彻底打碎了卞氏的小心思。她失魂落魄的带着面颊红肿的女儿回了太师府,心疼的用冰袋给她敷脸。   “母亲,今日您怎么突然提起要留我在宫里侍奉殿下?”杨雪漪脑子不算聪明,硬是想破头都想不出个究竟来。   卞氏讷讷的低头“母亲与父亲虽然胆小退瑟,但也是不想一直这样的,便将希望寄予你身上,只是不好和你说。”   杨雪漪疑惑“那我想要讨好殿下,母亲怎么还要拦着?”   卞氏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光是讨好殿下有什么用?讨好陛下才是真正要紧的。你只是乖乖巧巧的坐在那儿,凭着你那像是先皇后的一二分相貌,便足够让殿下另眼相看了。”   “听你父亲说,先皇后原本就是安静木讷的性子,你还是不懂吗?”卞氏又继续道。   杨雪漪好一阵反应,眼底突然泛起光来,浑身激动的跟着颤抖起来“母亲,您是说?”她手指向上指了指,比划一番。   卞氏谨慎的点头,却又叹息一声“可你嘴上实在没个把门的,这不就将陛下与长公主都得罪了?”   杨雪漪懊悔不已,恨恨的捶了床“那小丫头是哪家的?竟是如此得陛下与长公主的青眼,一句不好的话都听不得!”   卞氏长期缩在府里,不常与诸位夫人打交道,消息闭塞,自然也是不知道这早已传开的消息,只是摇了摇头“明日我教你父亲打探一下。若是她父母是个厉害的,咱们就备了礼前去道歉。”   五月末二十八是萧华予的生日,原本平平常常的一天,硬是因她变得忙碌起来,各府的夫人早早打点起来,想着能在长公主面前露个脸。   府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更是殷勤,谁不巴巴盯着皇后之位,那可是无限的荣宠,福泽几代的好事。   二十八当日,姑娘们早早就被母亲从床上薅起来睡眼惺忪的梳妆打扮,换上早早就定做好的新罗裙。   她们的母亲一遍一遍的耳提命面“今日你可千万给家里张点儿脸,万不能丢人,最好给长公主留个好印象。”   姑娘们昏昏欲睡的点头。   今日颇为尴尬的是,三品以上的官员的女眷皆是到场,只杨太师的夫人与女儿却未收到宫内的邀约,诸位夫人私下里都有些心思。   只是对她们来说,杨太师的女儿不在也算是个好事,虽陛下有些不待见杨太师,但总归是亲戚,那她的女儿也算是个竞争对手。   只是让她们意料不到的是,今日冲着小皇帝来的,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陈夫人性子急躁,按捺不住,当即开口问道“今日是长公主生辰,您与陛下素来姐弟情深,怎么今日不见陛下前来?”   萧华予对这些夫人心里的小九九一清二楚,只是不好拆穿“早起时候陛下便来过了,本宫今日宴请的都是女眷,他不好前来,所以也就不在。”   众人一听,心下都有些失落,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将人硬生生拉来不是?   萧华予将下面众人的面色尽收眼底,觉得有些好笑,不是常瑞来了便一定能从这些姑娘里挑出个可心的,毕竟他那毛病怕是好不了了。   既然没能见着陛下,那些夫人也不想无功而返,又想起萧华予身边儿养着的那个小姑娘,不少人都猜测那是留给陛下当做内里人的。   她们在此事上是一致对外的,当即互换了个眼神,上前发问“前几个月亲蚕礼上,看着殿下身边儿跟着位姑娘,俊秀的像是观音座下的仙童一样,今儿怎么不见?”   后头有人便跟着一同接话道“可不是,那样的美人胚子,可十分少见,到底是殿下的人,捡出来一个就不是庸脂俗粉,将来看好了哪家的公子,臣妇去给做媒!”   说罢一众人便跟着哄笑起来,开始说着好话。目的也是为了探出萧华予到底留着那丫头是做什么用的。   “淳儿年纪尚且幼嫩,本宫还未想过她的婚事,况且本宫待她如亲妹妹一般,怎么舍得早早给她定下婚事,还是多疼几年来得好。她胆子小,今日人多,本宫便不教她出来了。”   众夫人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听长公主的口气,像是不会把那丫头留给陛下。   开席后几番觥筹交错,奉承曲意,这个生辰过得的确是奢华,却也十分累人,萧华予早早便称自己不胜酒力退去了,让诸位夫人自便。   既然主角儿都不在,她们也不会自讨没趣留在这儿了,便都起身告辞。只是可惜没能见着萧常瑞。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加更 第九十一章   “陈夫人。”苏夫人远远的快步向前, 追上陈夫人母女,身后跟从的侍女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果真是将门虎女。   陈夫人眉头一挑, 眼底有些不耐烦, 却收敛尽了, 满面笑意的转身“苏夫人安好。”   二人相互打量着对方的女儿, 苏夫人率先开了口“陈夫人到底是会生养,这女儿生的娇柔, 那话怎么说来着,杨柳扶风……”   “抵不上您家姑娘丰满窈窕……”陈夫人回敬。   一个说对方太瘦,身体单薄,一个则是暗讽对方太过壮实,都不是什么好话。   二人家世相当, 都是高门贵宦,自小不对付, 且生的女儿各有千秋,自然互引为劲敌,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下,将对方的姑娘贬低的一文不值才好。   都是几十年的老对手了, 自然清楚对方几斤几两, 依旧谁也没能占了上风,最后不欢而散。   苏夫人理了理衣裳的披帛,眯眼冷哼“女儿啊,母亲告诉你, 你输给谁都不能输给那个丫头听见没有?”   苏夫人自小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她女儿也就耳濡目染将陈夫人的女儿当做劲敌。自然陈夫人的女儿也是一样。   杨太师打探出来,淳儿不过是宫里的宫女所生, 也是个奴才,卞氏自然也将要去赔礼道歉一事压下来,他们虽然没什么骨气,但也不甘心给个奴才秧子赔罪。   想着那日竟然当着陛下与长公主的面为了个奴才自打嘴巴,卞氏与杨雪漪心里都不怎么舒坦,尤其是杨雪漪,恨得摔了一套杯盏花瓶也不解气。   日子跌跌撞撞到了十二月,又是一年末,萧常瑞的生日也临近了。这半年里他身体抽条的不轻,堪堪到了卫和晏肩上一点,面容也更俊挺了些,五官更立体些。   那些老臣自是认得出,小皇帝有五分像老皇帝,也就是先帝的父亲,却面容更精致些,甚至精致的不像是个男儿,眉眼昳丽,不知哪里像太皇太后了些。   萧华予的婚事已经准备俱齐,只等着明年一开春便举行婚礼。   天方才擦黑,灯一掌起来,不过是申时,伍邕与戎眦便早早被卫和晏扫地出门。   他抬眸看了眼天色,支着头将目光转向喋喋不休的二人,都是些零七八碎的小事,他听着都觉得不耐烦。   “天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休息了。”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门的位置。   他明显有些魂不守舍,不知在想着什么,耳根子跟着红了起来。   戎眦摸了摸脑袋,十分不解,刚要说话,被伍邕按了下去,扯着走了。   卫和晏偷偷抿嘴一笑,敛眸碰了碰胸口揣着的东西。解了衣服将灯熄灭,只余下外面幽幽月光清辉。   他已经有几日未曾见过萧华予了,只但凭着书信传递消息,好在明日就能见到她了。若是早些睡,梦里或许能见得到,第二天来得也更快一些。   戎眦不解“将军怎么了?是近日太过疲惫了?早早就要休息了?这天色也太早了吧!”他抬头看了眼天色。   伍邕拍了拍他的后脑壳,啧了一声道“一看这就是个没媳妇的,你是不知道这相思心切的感觉,没瞧见将军这是思春了?那耳根子红的。还没眼力见儿的往前凑。”   戎眦愤愤不平拍下他的手“就像你有媳妇一样,还不是个老光棍,五十步笑百步!”   伍邕被他的噎住,干瞪眼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又瞪了他一眼走了。   戎眦切了一声,绕过庭前栽种的树,却又与人撞了个满怀,来人一个踉跄,他赶忙将人扶住了。   说实话,有些软,有些娇,还挺舒服的……   只听见结结巴巴的如蚊蝇的声音飘来“将……将军。”   还带着哭腔,像是要哭了一样。   戎眦借着灯光打量,正是当初在昭宁宫里撞见的小宫女,是长公主跟前儿的,叫什么来着?黛……黛生?   他当即一拍脑门,黛生让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像是只受惊的兔子,赶忙要逃走。   戎眦喊住她,黛生一个激灵,这个将军实在是让人害怕,她惹不起躲得起还不行吗?这是第二次撞见了,凶巴巴的。   但是又听见戎眦叫她,只好僵硬的转身,却见戎眦十分不好意思的挠头,放轻了声音道“姑娘,实在对不住了。上次那事儿还没和你道歉,今天我又没张眼睛走路,撞着你了,我在这儿给你赔礼,还望不要怪罪。”   说着,当即给她作揖。   黛生一见,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有些羞涩的咬了咬唇,忙忙摆手避开“也是奴婢走路不当心,不全怪将军的。”   戎眦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鬼使神差道“这天色不早,宫里也不安全,不若让我送姑娘回去吧。”   只是前一刻他还同伍邕说天色过早,疑惑将军这么早就要歇下,如今面对着黛生,反倒说是天色不早,若是伍邕在这儿,指不定要调侃他量人下菜碟。   黛生一愣,下意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甬路上,黛生心里默默想着,这将军也并非如他面相一般可怖,许是他们武夫都长得凶巴巴的,但是心都是好的,到底也没几个能长得如鲁国公那样的。   但凡保家卫国的,都是英雄,她实在不该将戎眦将军想得像是山间猛兽。   走了一段时间,气氛实在尴尬沉默,戎眦率先开口,有些干干巴巴的问道“黛生姑娘这么晚了这么还在外面?”   “我……我想家了,出来走走。”黛生小声答他。   戎眦木讷的点头,便又继续陷入谜一样的沉默尴尬气氛。   隔日里,戎眦特意拉了伍邕在偏僻的地方,神秘兮兮的问道“你说,现在小姑娘家家都喜欢什么?”   伍邕满不在意的挑眉,开口讥讽“你昨日还说我是个老光棍,我哪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   “哎,好兄弟,我求求你,你就同我说了吧,是我错了,当初将军扒着长公主不放的时候,不也是你支的招,现在俩人也挺好。”戎眦急切的推翻昨日他说过的话,极力为伍邕开脱。   伍邕得意一笑,实际上他心里也没个底,这些不靠谱的经验都是道听途说,没想到上次那些情话误打误撞让将军在长公主那儿得了些好感。   大概是萧华予没有同卫和晏说过,那些土了吧唧的情话听的她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这才让伍邕对自己有了几分盲目的自信。   伍邕神秘的招手让戎眦过来,和他细声嘀咕了几句。   因此,黛生接连几日都收到了一些稀奇古怪又零碎的小东西,或是泥人,或是宫外的糖葫芦,亦或是胭脂水粉,她对戎眦渐渐的也没有那样怕了,反倒生了几分好感。   不得不说,伍邕运气是相当的好,每次用自己一知半解的不靠谱法子,都能误打误撞帮上忙。这许是他至今没被打死的主要原因之一。   只是夜里忽然得了音信,他们也都顾不得礼数,卫和晏直接带人前去承乾殿唤醒了萧常瑞。   萧常瑞一身亵衣,有些不耐烦的眉头紧锁,明显是不大高兴被人从床上挖起来,丧着一张脸,一副若是没有重大事情你们就都给朕去死的表情。   “陛下!延泽将军病逝……”卫和晏语气有些沉重。   他十三岁就送去黎州由延泽教导了,延泽一直未娶妻,无儿无女,对卫和晏的教导十分上心。二人的关系算是亦师亦友。如今他猝然长逝,卫和晏没有几分悲痛是不可能的。   只是悲痛之余,更多的是对黎州形式的担忧。延泽去的突然,他又是黎州守城虎将,威名在外,正是因延泽在,大周才不敢贸然进犯南齐。   卫和晏走的时候,正值太皇太后仙去,延泽所受打击不可谓不大,自然病了几回,这些年更是忧思往昔不能自拔,身体每况愈下,只是没想到去的这样突然。   萧常瑞闻言,快要粘在一起的眼皮一下子就睁开了,像是惊雷一样乍起,神色更为不济“消息可曾封锁了?”   “未免引起军中骚动与大周的动作,黎州那边都已经将消息锁的严严实实,对外只说延将军病重。”卫和晏将密信呈递给萧常瑞。   这一举动让萧常瑞稍显不快,毕竟卫和晏率先比他这个皇帝消息更为灵通,实在是让他不满。   卫和晏不是个蠢人,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状似无意的解释道“方才是见了廖大人在外徘徊不前,应当也是递了这消息过来,只是不敢轻易吵扰陛下歇息,这方才没进来。不知他等了多久,陛下不若传召他进来。”   萧常瑞神色方才稍稍放缓“罢了,夜深了,叫他回去睡吧。”   “黎州那处该如何是好,还望陛下决断。”卫和晏出言提醒。   萧常瑞挥手招了焦裕德“急召众大臣入宫议事。”焦裕德领了令牌便将事情吩咐下去,教底下的内侍们挨个去跑。   萧常瑞微微敛,神色不定的看着卫和晏,眸中有思绪万千“卫将军以为呢?”   卫和晏闻言,便是明晓的萧常瑞的心意,当即撩起袍子跪下“臣愿领命,火速镇守黎州!”   萧常瑞称卫和晏未卫将军而非平日里的卫卿,其间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是希望他回黎州。   南齐武将都是有数的,凡是有些经验的,都镇守八方,威慑小国与蛮族,北边正是延泽驻守,如今实在调不出大将。   而卫和晏正在黎州待了八年,经验阅历十足,更参与过几场战争,又是延泽手把手教出来的,在黎州军中十分有威望,自然也不用担心震慑不住那些不服管的将领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对不起你们,加更留在明天QAQ   结婚是一定要结的,不结婚是不可能的,晚结婚也是不可能的!   感谢Alice_090503 的两个地雷!   Alice_090503 营养液6瓶!么么! 第九十二章   “卫将军欲以将婚事如何?”萧常瑞出言。   萧华予与卫和晏的婚事定在来年的三月, 若是卫和晏火速动身,想是一时半会赶不回来。那婚期指不定要无限延后。   而二人年纪已经不小了,萧华予转过明年便是十八, 卫和晏也二十六了, 实在都是耽搁不起。   卫和晏有些失落, 下意识攥紧了拳, 犹豫道“此事,当与长公主一同商议。”   其实他最怕的还是萧华予因此而不愿意嫁给他了, 毕竟他这一去怕是要许久,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再等下去了。   可是要他放下黎州数万万将士与黎州背后的百姓也是不可能的。先太子想要的海晏河清,他定要完成,绝不能置百姓于不顾。   萧常瑞若有所思,还是点头。   不过半个时辰, 诸位大臣便都到齐了,一个个被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挖出来, 都有些忍不住打着冷战,睡眼惺忪。   只是看着萧常瑞神色严肃,只好打起精神依次落座。   萧常瑞将密信递下去,挨个传阅一遍, 看到信中内容, 众人原本还剩的微薄睡意一下子都散去了。   延泽将军镇守黎州多年,阻隔大周入侵,这才保得南齐安稳如今他一死,想必定会引得大周的蠢蠢欲动, 大周皇帝虽昏庸, 却实力雄厚,若举兵力进犯, 想必难以匹敌。   “众卿以为如何?”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最后推了淮城公上前“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用人顶上延泽将军的位置,这最为合适的人……”他抬眼看了卫和晏一眼,复又飞快的将眼眸敛下。   众人见这一出,自然也是明白淮城公是何意思,他们心中的人选也是卫和晏,但又顾念着长公主与卫和晏婚期将近,若是贸然开口引得陛下不悦,他们怕是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长公主是陛下亲姊,又感情深厚,这关键的档口将人家驸马送去黎州,谁心里怕是都不好受。   长公主心里不好受,陛下心里估计也跟着不好受,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出主意的人。   殿内忽然沉默下来,萧常瑞见此,沉吟半刻方道“朕知道你们什么意思了……”   众人复又低下头,一副鹌鹑模样,陛下能够意会便好,剩下的便不是他们能够做主的了。   朝阳刺破天际黑暗,露水逐渐凝结成霜,划出晶莹,橙色轰轰烈烈的沾染了天空,将黑暗逼退的偏安一隅,两个时辰后,天已经完全大亮。   卫和晏顶着一身霜色,眉毛也都成了霜白色,衣衫寒透,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只是眼底的凝重一直不散。   晨起洒扫宫殿的宫人见了大惊,忙的传信了杨嬷嬷。   “你什么时候走?”萧华予披着一件外衫,头发披散着,看着便是方起身还未来得及梳洗。   寝殿里只有她与卫和晏两人,她取了件毯子披在他身上,又捧了杯热茶在他手里给他暖手,眉头蹙起,有些忧心的问道。   卫和晏已经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她了,事关黎民与南齐江山,她没道理拦着。   卫和晏低着头不敢看她,只闷闷道“最迟便是下个月。”   萧华予跟着沉默起来,她知道事情从急,没想到这样急,良久,却只是叹气道“那你早些启程,我在颂城等你。”   卫和晏眼底有些湿濡,眼眶泛红。堂堂七尺男儿,平日里伤痛再重也不肯落泪,此刻实在情难自已。   他怎么敢再让她等,她最好的年华是万不能被他蹉跎的,他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怎么能让她继续等下去?   当初他因自己的私心,同意了陛下的赐婚就是一场错误,若是当初狠心拒绝,如今也不会落入如此境地,充其量只有他一个人遗恨罢了,她还是南齐长公主,值得更好的人。   只是那一句“你不要等我了,找个好人去嫁了。”却始终说不出口,他还是舍不得,若是说出,萧华予便再也同他没什么关系了,他怎么舍得。   萧华予倒是没有他想的那样多,她是皇家的公主,就是长到多大都有人争着求娶,因此也不觉得等待几年有蹉跎年华的想法,卫和晏是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就是再等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临近婚期,驸马却突然不在,想来会招人闲话,但是有又什么关系,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也都碍不着她半分,乐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我找吴太医给你取些药散带着,一路上山遥水远,黎州那边又苦寒,你要好好保重。”萧华予忍不住叮嘱她,她只是当做卫和晏是来同她辞行的。   卫和晏突然握住她的手,气息不稳,眼底猩红,牙关咬紧,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字诛心道“你不要等我,找人嫁了。”   这话说出口,卫和晏的心都跟着裂开出血,疼到呼吸都疼,带着血腥。   萧华予有些不确信“你再说一遍?”   “你嫁给别人……”卫和晏话还没说完,萧华予忽的一个巴掌就乎在他的脸上,声音清脆在空荡荡的殿里格外清晰。   萧华予用了十成的力气,卫和晏被打的头偏过去,脸上留下清晰的五个掌印。   萧华予抽了放在寝殿里摆设的长剑,低着他的脖子,眼底有些泪意,颤抖的质问他“卫和晏,你知道你自己说什么?你让我嫁给别人?”   卫和晏不敢看她,他怕见着她哭,也怕见她眼底的受伤,他忍痛闭眸,纤长的睫毛抖了抖,薄唇微微抿起,深邃的五官在朝阳里倒出一片阴影,显得愈发英气俊秀了。   “那我总不能耽误你!”   “我不怕!一辈子这么长,你尽管耽误!”萧华予泣不成声“你方才说过与我同生共死,现在就怕了?”   “我不怕,只是怕耽误……”萧华予打断他欲要说的话“你说来说去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一直等你!”   萧华予将心底酸涩的情绪压下去,又将剑向前送了送“我告诉你,我现在不管什么良辰吉日了,你走之前必须给我把亲成了!我直接跟着你去黎州!不然我现在就一剑砍了你!”   卫和晏忽然抬眸看她,眼底放起光来,却又继而黯淡下来,就是萧华予同意,他舍不得,短短时间里,实在太过委屈她,何况这个月里并无良辰吉日。   只是看她神色坚定,自己的私心本就占了上风,心里的欲念便压抑不住,只纠结片刻,便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一跪,听着声便觉得疼。   “平安……”他喉结上下滚动,有些动情道“你要相信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我舍不得你受一点儿委屈,可若你嫁给我,我实在对不起你……”   萧华予不愿意听他说话,只是高声唤了人进来,将剑咣当一声掷在地上,冷冷瞥卫和晏一眼“去告诉六司,本宫本月便要完婚!”   卫和晏苦笑一声,他晓得萧华予是真正生气了,想要哄好恐怕是不容易。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说这些浑话。或许平安说得对,到底还是他对平安太过没有信心,不相信她能一直等着他,方才说出让她另嫁他人的话。   其实,他最大的错误还是当初同意了赐婚,不然他就不会委屈平安了,她明明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跟着他匆匆忙忙的去黎州受苦。   六司得到消息都是一惊,忙的又将消息传给萧常瑞,萧常瑞长叹口气,不是卫和晏对不起皇阿姐,是他对不起,明明要保护她,却总是让她受委屈。   婚期提前的匆忙,只能一切从简,原本那些繁琐的礼仪也都要省去。六司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将鲁国公府与公主府还有皇宫装点的喜气洋洋。   三十日的时候,昭宁宫立了先皇后与太皇太后和先太子的灵位在座上,周围都是亲信,自是不会有人追究于理不合,未曾立上先帝的灵位。   小皇帝与长公主都是太皇太后一手教导出来的,长公主又与先皇后和先太子亲厚,心里对先帝有一道坎儿,不立他的牌位也正常。   萧常瑞亲自将萧常瑞背上凤辇,狠辣的小皇帝竟是哭了,他依依不舍的和萧华予念叨   “皇姐,要是他对不起你,你就回来,他虽然很厉害,但是我也能保护你,我现在很厉害的,我们不怕他的。我只有你一个姐姐……”   虽然这话让其他公主听着不太舒服,但是论起来,萧常瑞也就的确是只有萧华予这一个亲姊。   萧华予也跟着抽噎,她的弟弟长大了,虽然变化太多,但在她的心里,他还依旧是那个孩子。   她仰起头将泪水好不容易收回去“我不在了,你要做个好皇帝,不要……”   她话没说完,萧常瑞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是要他不要太暴虐,成为一个仁主。   萧常瑞微微点头,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会尽力不太暴虐的。   “淳儿年纪太小,黎州太苦寒,她身体弱,我不放心带她去黎州,我留了杨嬷嬷再,你好生照顾她。”   萧常瑞点头应下,听到淳儿留下,竟是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早点睡~ 第九十三章   婚房在鲁国公府的正院里, 虽然时间匆忙,但是也并非太过简陋,只是比预想的差些罢了。   正是紧近前往黎州的时候, 气氛紧张, 前来的宾客都撑着一副笑意, 却不达眼底, 卫和晏与萧华予身份不一般,也没有敢放肆的, 只是也有一番热络的气氛。   宾客早早便散了,只留下满园爆竹火药的气味,渲染出热闹的气氛,红艳艳的灯笼高悬,嫣红的绸缎装点出一片红色。   月色清寒, 卫和晏抬头望了眼,心下有些期待又忐忑的迈步去了正院, 不知道平安气消没消,他身上带着酒气,她会不会嫌弃。   想着,他低头嗅了嗅衣裳, 觉得气味不算大, 方才有点放心。   正院里种着两株梅树,正是暗香浮动的时候,衬着月色更为清幽。   只是正院里静悄悄的,丝毫没有婚礼的忙乱与喜气, 就连屋子里都没有丝毫的灯光透出来。   卫和晏有些难受, 深深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戎眦不解“将军怎么不进去?”   “她熄灯了, 想来是歇下,我就不打扰她了。明日还要赶路去黎州。”   戎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将军这是与长公主吵架了?不然怎么这样冷?   院子又归于寂静,方才卫和晏在的脚步声与轻声交谈也沉寂下来。   萧华予在内室里尚且没有睡,竖着耳朵听见外头的人都散了,有些委屈,抱着被子愤愤不平,眼睛红红的,挤出几滴眼泪。她一身正红的亵衣,发丝散开,房间里浅浅的只燃着一对喜烛,光线昏暗。   恨恨的捶了大红色龙凤呈祥的锦被“混蛋!都不知道来哄我!”   二人隔得地方并不远,都翻来覆去的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像是有数万只蚂蚁在啃咬一样。   一个不说,一个太呆,不知道主动去哄,大约这冷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第二日一早,鲁国公府内喜气的气氛还没散尽,依旧是红帐延漫,气氛却不算和谐融洽。二人没有新婚燕尔的甜蜜,反倒冷冰冰的。   或许要说,是萧华予单方面的冷着卫和晏,不与他说话。卫和晏替她夹菜,她也是一味的避过去,冷着脸让卫和晏心下涩然。   “平安,我辰时就要走了……”你没有话要与我说的吗?他抿了抿唇,看着萧华予的脸有些难过。   萧华予偷偷红了眼,将头别过去,声音尽力平稳“没有,我明日启程。”   萧华予并不能与他一齐走,毕竟马车的速度实在比不上骑马,若是萧华予跟着他,必定会拖累行进速度,反倒延误了。所以二人一前一后出发。   卫和晏沉默的点头,不舍的又看了她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将音容都牢记在脑海里。她有些憔悴,是昨夜换了地方没睡好的缘故罢!   “报!”忽的,传来一阵急报声,让厅堂的众人一惊,这正是换将的关键时刻,急报来得未免让人心生慌乱,只期望不是大周对黎州做了什么。   “快讲!”萧华予反倒是比卫和晏更焦急些。   来人将密报呈上“前夜大周偷袭黎州城,城内损失惨重。”   “别等辰时了,你现在便起身罢!”萧华予起身催促卫和晏,国家大义面前,他们两个这点儿心思反倒微不足道了。   卫和晏也不顾上这是萧华予今日好声好气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连忙点头应了,吩咐备马整点行装与草粮。   大周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前夜的偷袭应当是个试探,他必定要赶回去主持大局,黎州那处群龙无首,想必有些混乱丛生。   卫和晏临走时候,站在正院门前想要与萧华予道别,却踌躇半刻也不能前进,总是心里不安,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恰巧杨升出来,捧了个包袱给他。   “国公,这是殿下教杂家给您的,都是些用得着的伤药,您收好了,应急用。”杨升毕恭毕敬,话语里存了些撮合的意味。   长公主这些日子心情不佳,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做奴才的自是以主子的喜为喜,以主子的优为忧,哪里能放任二人继续冷下去。   卫和晏眼神柔和的几分,接了包袱珍惜的抱在怀里“我知道了,你告诉她不要担心,我在黎州等她。”   杨升笑意盈盈的点头“殿下就不送了,国公一路好走。”   焦裕德气喘吁吁来的时候,正赶上要卫和晏扶鞍上马,还算是来得及。卫和晏自是见着他了,有些不解的问道“不是传信与陛下,事出从急便不辞行了吗?怎么还劳烦公公跑一趟?”   焦裕德定了定气息,方才开口,招手叫了人上前来,斟了一杯酒递在卫和晏身前   “陛下自是谅解国公,这才叫奴才代为赐酒。今朝一别,不知何日再逢,您与陛下有几分师徒之情,陛下心里记挂,奈何不便亲自出宫相送,望国公饮下这杯酒,早日平定黎州,还南齐海晏河清。”   卫和晏痛快的将酒饮下,又翻身上马“公公代我转达陛下,臣自当不辱使命,还望陛下放心!”   焦裕德殷殷送了他跑远。他生在南齐,自是希望南齐国力日渐昌盛,万世永享太平。   卫和晏这从还复黎州,不便大张旗鼓,只是有朝中心腹大臣们知晓,省的引起百姓骚乱,若是让大周得了消息更是不妙。   “殿下分明挂心,却还是不肯相送,怎么不怕伤了国公的心?”琅嬛将宫中事宜都交由新任的女官打理,打算全心全意跟着萧华予去黎州。   当年皇后娘娘去的时候,心里十分放不下这个女儿,她跟随皇后娘娘几十年,情分非比寻常,自是要替娘娘照料好长公主,这方才能告慰皇后在天之灵。   萧华予闷闷的伏在桌上,把玩着手里的杯盏“他都不知道哄我,我又何必巴巴的贴上去,总要让他长长教训,看他今后还敢不敢说要让我另嫁他人?”   琅嬛无奈一笑“殿下还是小孩子脾气呢。”   “我也是怕两个人见了面反倒都难受,回头心里堵得慌。”琅嬛忽的听见微不可闻的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安! 第九十四章   萧华予虽冷着卫和晏但心里还是记挂, 第二日一早,尚未等到萧常瑞来与她送别,便打点行囊上了路。   东西不算是多, 只精简了三个马车下来, 任谁都瞧不出是个太过富贵人家, 琅嬛惋惜的看着那些萧常瑞替萧华予备下的东西, 只是东西少也有好处。   一来行进速度快一些,二来一路不会招人眼球, 虽然护卫带的多,但防备之心不可无,万事还是小心为上。将来缺什么再教人捎去也可。   萧常瑞来时扑了个空,只是府上管家给他递了信,乃是萧华予亲自所书。   以免姐弟二人当面相见别离再情难自禁, 萧常瑞哭不哭得出来萧华予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定然是要哭的, 到时候泪水泛滥成灾反倒不如不见。   萧常瑞心里闷闷的,总是有一种姐姐嫁人就不疼他的怅然若失。   颂城位于南齐稍稍偏北的地界,而黎州则是位于南齐最北之地,中间隔了一座高山与三座城池, 自这山劈开, 两边地理气候就不大相同了。   颂城更湿润些,黎州更干寒些。山名叫定界山,算是一座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因此地物产丰饶, 多有百姓在此山下居住,若是沦为征战之地颇为可惜, 所以定界山也并未设为险关要塞。民风尚且淳朴自由。   马车通山难度极大,尤其腊月里天寒地冻,山路结冰,一不小心便要出现事故。因此只得绕了山沿着一旁的镇子过去,虽费些时候,但更为妥帖。   马车内烧了炭盆,又用帐子遮的严实,只留了个小口去透气,还算是暖和,只是有些冻手脚,萧华予一身裘衣裹得暖和,手里捧了汤婆子,也免不了被冻得鼻尖有些发红。她尽力将脸缩进毛茸茸的领子里,哈出一口雾气。   四周的护卫铠甲戎装,手持枪戟,步伐整齐的护卫,倒是为这短短的队伍增添的几分气势。   她有些惧冷,伸不出手去撩开帘子,只是问道“到哪了”   嘉汝看了一眼回她“已到池州了。”   萧华予思索半刻“池州与黎州接壤,中有座定界山相隔,过来廪州便是黎州了,想来已是不远。”   嘉汝替她细心的掖了掖衣裳“池州太守已经在城外迎接,天也不早了,殿下早早在驿馆下榻,那儿都准备好了。早些歇了,这天寒地冻的,省的染了风寒。”   白芷搓了搓手“越是向北说是越干寒,一进池州边界,果真如颂城不同,一下子冷了许多。”   杨升从另一辆马车中下来与池州太守交谈,外面便是一阵寒暄之声,接着池州太守扬声道“恭请长公主殿下下榻池州,臣武鸣甫携池州官员接驾!”   武鸣甫萧华予有些印象,前些年是得罪了她父皇被贬来池州做的太守,为人肃直刚正,治理地方尚可,在鱼龙混杂的朝堂却吃不开。   此番常瑞登基,更是独断专横,若再将此人调回朝中,免不得又是害他,还不若留在池州能有一番作为。   “武大人免礼,您为南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陛下心中都记着,本宫一路走来,见沿途百姓安居乐业,皆是武大人治理有方。”   武鸣甫不卑不亢“臣为南齐尽忠职守乃是本分。”   萧华予反倒笑了,呼出一片热气腾腾,她鲜少见这样耐夸的人,就是朝上那些迂腐大夫,一得个夸奖都感激涕零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终于得了重视。   这武鸣甫被冷落了这么多年还能保持如此心性,实在有些不一般。   一干人齐齐的到了驿馆,见里面已是收拾整齐,地龙都已烧上,被褥也换了簇新的,就是马圈里的干草都备的充足,环境不算是多奢华,却胜在整洁干净。   萧华予没有说什么,反倒满意,底下人自然也不敢抱怨委屈。何况看着的确是用了心的。   只是夜里却传来一阵喧哗,只是半晌便又寂静下去,萧华予一路舟车劳顿自是没能听见,琅嬛时刻警醒着,自然清楚,便私下召了人来询问。   来人见是长公主跟前儿的姑姑问话,也不敢隐瞒,只好据实答道   “太守大人与总兵大人素来不和,不日就要吵上一架,然后不欢而散,原本殿下今日前来,是不该闹出这一出的,只是总兵大人实在狂妄自尊又前来挑衅,太守大人生怕扰了殿下歇息,今日便退了一步,不料还是让姑姑知晓了。”   琅嬛挥手让他下去,又给了些打赏。这人的话不可全信,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明显言语中有些偏袒太守武鸣甫,还是等殿下来日醒来再做计较。   萧华予昨夜虽睡得沉,却睡得不好,一早醒来便气色差些,琅嬛一面替她挽发一面又与她讲着昨夜的事儿。   “池州总兵郑永成是常瑞钦点的,常瑞的心思我愈发猜不透了,你细细打探一番此人人品,再查探二人是为何争执,写了书信递去颂城,让他做主即是。”   琅嬛点头应下,殿下做的极为正确,陛下年纪逐渐见长,即便姐弟关系再为亲密,也不该插手前朝了,若是殿下贸然插手,指不定再生了怨怼,反倒离间了亲情。   况殿下如今更嫁与鲁国公,鲁国公势大,殿下再插手前朝,难免让人忌惮。   陛下再是殿下的弟弟,也是南齐的君王,没有一个皇帝希望被人越俎代庖。   只休整的半日,便又整理的行装出发了,那池州太守与总兵的官司归不着萧华予去管。   琅嬛有些忧心她的身体,劝她再休整几日,却让萧华予拒绝了,她心里总是忐忑不安,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方出了池州边境,便见着一匹骏马飞驰而出,背上负着一对黄旗,还有一架匣子,面部用黑面罩捂得严实。   “殿下,是黎州加急!”外面的侍卫高声禀报。   “拦下了!问何事!”萧华予一瞬间的心突然吊了起来,用手按了按心口,压下突然升起的慌乱。   侍卫出示令牌连人带马一并拦下。   “殿下,昨夜大周偷袭黎州!卫将军赶路三天三夜未待歇息便披甲上阵,不幸中箭坠马。”来人见是长公主令,急忙翻身下马,匆忙跪地道。   萧华予眼前一黑,血液像是倒流,浑身冰冷,嘉汝忙的上前扶住她,也有些心如乱麻。她虽是不喜那个新驸马卫和晏,但殿下既已嫁去了,她也不愿意殿下新婚便成寡妇。   “他……他人如何了?可有碍性命”萧华予好在没有乱了阵脚,强撑着精神问道。   “伤势颇重,军医说若是熬不过便……”他欲言又止,他是知晓卫将军是长公主的驸马,又是新婚,这说出来实在伤人。   萧华予软了身子,寒冬腊月里沁出冷汗,身体忍不住颤抖,脸色煞白。她有些后悔,当日怎么不送他一送难道昭宁宫最后一面即是永别   当即挥了手,将匣子装好又教人递出去,声音颤抖“你……自去送罢。”   “加快速度,明早便要到黎州边境!”萧华予缓了一会儿,撑着身体扬声吩咐,语气里带了些焦急。   杨升本想劝她,这方才出了池州,临到黎州怎么也要一天半的时间,这一日实在太赶了。但又体谅萧华予心情焦急,便噤了声。殿下与鲁国公感情深厚,他也是亲眼见了的,劝怕是劝不得,只依了她去。   现在正是辰时,快马加鞭总是在第二日天亮之前到了黎州边境的将军府。萧华予一日一夜不睡,也滴水未进,心情实在焦灼。   虽是镇守黎州,却也并非要日日都在军营里呆着,又不是打仗。黎州是座军驻城,城中并无百姓,耕种劳作皆仰仗兵士。城中的住宅也是黎州将士居住,平日里若无紧急军情,是轮流派人守在军营帐中。   旁的都是住在城中,如平常百姓一般,只晨早与晚间操练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了! 第九十五章   萧华予车马入城时候, 城中一派萧条,大多人都去了阵前防守,好在有副将经验老练, 还不算阵脚大乱。   一个时辰前早有随行的侍卫先行一步骑马来通传, 戎眦此刻便带人等在城门前, 面色凝重, 眉间似有阴云不散,正是为了卫和晏受伤一事。延泽将军方才病逝, 若是卫将军再不好了,又上哪里去找人为黎州主帅   他先将众人迎去将军府,最后下马车的正是黛生,戎眦见了,神色有片刻的舒缓, 眼里多了几分温柔,上前悄声问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 身体如何?”   黛生愁眉不展,微微摇头,细声答他“本就劳顿,昨日听闻将军受伤, 心里更是郁结, 已经一日未曾进水米了,我有些担心殿下熬不住。”   戎眦抬手欲要碰碰她的头安抚,却中途放下,握拳干咳两声“殿下都已经进去了, 咱们也去罢!你放心, 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黛生想都没想忽然反驳他“我哪里是担心将军, 不过是怕我们殿下因卫将军郁郁寡欢身体衰弱。”   戎眦一愣,复而重重点头。   延泽将军方死的时候对外只是称病,因此未将其放入棺椁,至卫和晏昨日前来,来回已经将近半月,好在天寒地冻,也未曾散发出什么气味。   只是一代骄雄就此陨落到底叫人扼腕叹气。此刻他的尸身正摆放于灵堂,萧华予去卫和晏院子的时候见着满目白幡,只是因情况紧急,未放在心上。   昨日军医诊脉,卫和晏确是伤的厉害,但身体底子好,烧了一天一夜便退下烧去,眼睛虽能睁开,只是已经混沌着,什么都不清楚,嘴里说着胡话,或是念着萧华予的乳名。   众人皆是以为他中邪了,想着今晨再不好,便私下里请个巫医来招魂。在南齐,是严禁这些邪门歪道的,只是事出从急,总要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瞧瞧。   “将军将军!”围着的众人唤了一声又一声,卫和晏依旧仰躺在床上,不啃声,眼睛似开未开,一片混沌。   “算了,去找个瞧瞧罢!”   “别再是烧傻了……”   “少说些不吉利的,万一晚上就好了呢?”   “那也等不了了,如今大周摸清咱们的底细,估计没多久就要大军压境了!”   一干人焦急的小声商讨着。卫和晏隐隐约约什么都听见了,又觉得这些话像是做梦,吵嚷的慌,只是动弹不了,没什么力气去叫他们住嘴。   “平安……”他动了动干涩爆皮的唇,只是机械又微弱的吐出两个字。   忽的,外头罩在门外挡风的帘子被撩了起来,夹杂着一阵轻重杂织的脚步声,他们听得出似是戎眦,毕竟没人像他那样体型庞大,步伐沉重了。   接着便是一阵轻巧的沙沙声,匆匆靠近,似是个女子。紧接着,内室的帘子也被撩了起来,一道清瘦的人影钻了进来,带起一阵外面来的冷风。   是萧华予,她面色憔悴,人因舟车劳顿瘦了不少,面色焦急,眼圈带红,小跑着扑进屋内。见着床上躺着的人,忍着一路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却强撑着憋了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这女子是何人”   “我哪里知道!该不是什么红颜知己”   “将军不是尚了长公主吗?”   谈及此处,众人都噤了声,他们是不相信千娇万宠,锦绣堆里养出的娇公主能跟着来这苦寒的地方。   卫和晏来时未待吩咐将正屋给萧华予收拾出来便披甲上阵,去抗击大周偷袭了,黎州消息又闭塞,他们自然也不知道萧华予这个娇贵的公主是要跟着来黎州的。   “卫和晏!你个混蛋!我不就是不理吗?你就狠心让我当寡妇!”萧华予解了披风跌在床畔喊他,又怕外衣上带的寒气又传了风寒给他。   戎眦将帘子放下进来,诸位将军以眼神询问,他心乱如麻,视而不见,只上前与萧华予道“殿下,将军如今昏迷可如何是好”   萧华予抹了抹眼角要泛出的泪,恢复了些神智“临行时候,陛下将吴太医舍给本宫,现在当在外头侯着,传他进来!”   戎眦眼里多了些希冀,黛生转身出去传吴太医。   房内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方才那一番猜测的话岂不是叫这个公主都听去了也只是有些心虚罢了,却是不怎么害怕的。   他们都仗着是镇守边关的有功之臣,朝廷还要依仗他们,若是离了他们,黎州怕是难保,陛下不会因这等口舌上的小事而降罪,这方才肆无忌惮。   又是觉得萧华予虽贵为公主,却是个女流之辈,在他们这等血海里淬炼出的武将面前怕的早就软了腿,还有什么胆量敢追究不敬之罪   说到底他们还是对远在颂城的萧常瑞轻慢,继而轻慢起他的亲姊。   回过神来,这些人方才稀稀拉拉的不甚恭敬的行礼。   “将军已经昏迷无意识许久,臣等想要寻个巫医瞧瞧,殿下以为如何”期中一人开口,满脸的络腮胡子一颤一颤。   明是商量,语气却有着不容商议的强硬,明摆着是不赞许萧华予方才说的请吴太医。   萧华予一听,脸色跟着阴沉下来,戎眦与嘉汝他们的脸色也不晴朗。萧华予虽然现在心里忐忑不安,但也不至于脑子不清楚,这样的轻慢都听不出,她怕是傻了。   “本宫一为南齐长公主,二为你们卫将军发妻,自是一切都听本宫的,尔等无需置喙!”她握了卫和晏的手,细心将被角掖好,肃声开口。   那人欲要反驳,却被身后的人拉住,冲他摇了摇头。   戎眦与嘉汝他们的脸色才逐渐好转。   戎眦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那人正是延泽将军手下的郑将军,为人居功自傲,素不降旁人放在眼里,仗着资历,也不服卫和晏的管,处处呛声,这次寻巫医也是他挑唆的,不知是何居心。   萧华予只觉得人多,乌泱泱的挤在房间里,又没开窗,憋闷的慌又气息浑浊,当即开口让他们散了去,这边有她照顾便可了。   郑将军阴阳怪气的呛声“殿下金尊玉贵,哪里做得来这些粗活,还是交由我们这些大老粗来做,我们与卫将军也是袍泽,处理伤口什么也有一套。”   萧华予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精神高度紧绷,这甫一见了卫和晏,倒是有片刻松缓下来,头就开始突突的疼,眼睛也跟着干涩起来。   再听郑将军这一番糟心言论,心里的火气蹭的一下子就燃了起来。她掌管后宫多年,不是什么软包子,只是实在疲累,又觉得与这样人多费口舌实在浪费,只烦躁的揉了揉额角,扬手吩咐戎眦。   “送将军们回去歇息,这儿用不着这么多人。”声音不大却不容反驳。   戎眦领命,面容严肃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郑将军眉头倒立,方要再吵嚷,萧华予拔高了声音道“将军还是出去的好,免得本宫叫了御林军进来请你!你再没了面子!”   萧华予临行时候侍奉的人与物件带的不多,但侍卫却带了不少,都是从御林军中千挑万选选拔出的精英,萧常瑞才放心给她,人数也不在少。   这才让这些人七七八八的散了,室内再归于宁静。   吴太医替卫和晏看过伤口,神色变得凝重,摇头叹气道   “箭上抹了麻沸散,这东西单用尚可,可这箭是贴着心脏刺进去的,一不小心便随着血液流动,将药力发散到心脏。老臣也无能为力,只能看个人命数了,若是醒不来……”   萧华予自昨日起听多了卫和晏要不行了的话,只觉得麻木又疼痛,像是心被劈开一样,疼到没有知觉。   她用盐水给他润了润唇,让人都退出去,面上看不出悲喜,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一夜不休的青黛。失了血色的唇微微抿起,带着些少有的倔强。   你怎么能死呢?你不会死的!   卫和晏的神识沉浮在一片黑暗里,骤然得见远方有光亮,四周的吵嚷都散了,换作轻柔的嗓音在耳边轻声低喃,他奋力想着那一小片有光的地方游去。   只是那样远,像是一直碰不到尽头一样。   他的手无意识的动了动,眼睛睁开些缝隙,嘴里无意识的念了一句,便又陷入昏睡,萧华予见他有了动静,忙的握住他的手,将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去听。   只是不敢实实的贴上,怕碰了他的伤口。   房间里没有人,安安静静的一片死寂,她忽然攒了许久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滚烫的一滴又一滴落在卫和晏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他虽什么都看不见,却烫的他心跟着一阵紧缩。   “你醒了好不好?我再也不会不理你了,我知道你说那样的话是为我好,可我就喜欢你一个人,旁的谁都不想嫁!”她揪着被角,将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咽咽的继续道。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真的不理你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你怕不怕?”   “怕……”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事情肥肠多,课多又要运动会训练,周六周日不放假,阔能这周不加更辽~ 第九十六章   房内突然响起一声粗哑又痛苦的回应, 让空气跟着有了半刻凝滞。   卫和晏像是长期溺在水中不得喘息的人一样,骤然间脱离了桎梏,探出头来, 得了一息明朗。   只是在水中时间长了, 空气对他来说都显得过于浓烈, 以至于呼吸和思索都格外疼痛。他忍着疼, 微微抬了手。   “我怕的……”   萧华予呆愣愣的抬头看他,捂着嘴, 不至于让自己的哭声来得太过厉害,激动的有些上不来气。   她从来不信卫和晏会死,醒来只是早晚的事,只是当他真正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依旧有着承受不来的惊喜。   卫和晏执意欠了她搭在床边细白的手, 动作艰难,每动一分, 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胸口又像漏风一样麻木没有知觉,额上沁出些汗珠,衬的灰败的脸上多了些生气。   “我都听见了, 我错了, 你不要走,不要不理我……”   “我知道了……”萧华予泣不成声。   守在外面的人听见动静赶忙进来查看,见着卫和晏睁开眼睛倚在床边,忽的一喜, 眉间涌上笑意, 急忙跳出去喊吴太医来。   吴太医随着萧华予从颂城到黎州,一路赶得急, 又舟车劳顿,方才躺下歇息没多片刻,又被人叫了起来,只是听说卫和晏醒了,也不有一点儿的不耐烦,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比不上睡觉?   又急忙披了衣裳,拎了药箱,顾不得头发散乱就出去,小厮追上前去赶忙又送了件厚大氅。黎州这样的地方,不多穿些是要命的事。   吴太医替卫和晏把脉后小心翼翼探了探他的伤口“有知觉吗?”   卫和晏摇头。   “没有知觉之前万不要随意走动,动作过大,这是麻沸散药效未过,心口上的地方凶险,省的药力随着血液游走入心脏,那就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吴太医缓缓开口,语气里也有些欣喜的意味。   卫和晏醒来不单是长公主不用守寡了,黎州的心也稳了。   卫和晏醒了,萧华予反倒有些腼腆尴尬了,他没醒的时候诉诉衷肠,控制不住说说心里话还可以,但被他全听了去,她的面子要往哪儿放?   只是这小小的尴尬却片刻就散去了,她叹了口气,只要他醒了就比什么都强,听去就听去罢,她不要面子了。   卫和晏一直牵着萧华予的手,即便是浑身没有多少力气也舍不得放开,他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眼睛费力的睁开去看着她,一眨也不敢眨。   当初中箭坠马,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她的影子,他怕今后见不到她了,也怕刚成亲就要让她没了丈夫,也怕她伤心难过。   所以他拼命的想要活下来,想再看见她,然后告诉她他错了,当日不该说那样的话。   当初许下过承诺,他要活的比平安多一刻钟,他不能食言。   萧华予回握住他的手,粗糙干燥却不如往日滚烫,有些冰凉,她用自己温热的手替他搓了搓。   见他眼睛盯着自己,便回他一笑,二人一起笑起来,唇边有暖意。分明都是面色憔悴,可在对方眼里却格外好看。   有些人,在的时候总觉得有漫长的时光可以相守荒废,一切都来的急,可是一与死别擦肩,才怕一切都来不及。   嘉汝端了粥与药来,萧华予依次替他喂下。   嘉汝神色不定,欲言又止,终究是开口“殿下两日滴水未进了……”   萧华予动作一僵,有些忐忑的去看卫和晏的神色。   上次住在山下庄子里时候,卫和晏与李虎中午回来晚了,她便一直没吃午饭,非要等他回来,结果被他揪住好一顿说教,自然,最后他再也没有回去晚过。   像是唐僧念经一样的说教,她实在不想听第二遍,通篇的大道理她都懂,就是不想听。   萧华予给嘉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果然再见卫和晏神色的时候,他已经薄唇紧抿,有些愠怒。   在萧华予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落寞的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会小心,不教你再担心了,你也要好好吃饭。”   忙碌下来已经过晌午,日头升起,房内也逐渐暖和起来,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卫和晏看着她吃了饭,又缓了片刻,方才探探她额头。   萧华予疑惑的望他一眼“怎么了?”   他有些笑意的摇头“没有。”平安常易风寒发热,他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上来陪我睡一会儿。”他向里费力腾出片地方,握着她的腕子,近乎柔弱的说道。   萧华予少见他这样娇弱,分明美艳近妖的人,因平日里的英气,这份艳丽便被冲淡了七八分,这一病弱下来这艳丽便显现出来了,像个误堕凡尘的妖精。   萧华予撑着眼皮摇头“我不困,你睡罢,我守着你。”她怕她一觉醒来就搂着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万一她睡着时候他出了什么事儿,她怕是要哭死。   卫和晏哪里会信她的鬼话,当即强硬的拉着她的手“你上来和我一起,不然我也不睡!”   萧华予拗不过他,只是无奈的摸摸他的头,这个人病了有点奶凶奶凶的,毛茸茸的好想摸“万一睡着了你出事怎么办?我不能睡。”   卫和晏也不介意她摸自己的头,只是依旧执拗,声音沙哑的顶上去“外面人都不是死的!”他摸了身边的茶杯放在手边“我若是不舒服,就碰倒这个在地上,就算你睡死了,他们也会进来。”   萧华予忽然脑袋一亮,她该是睡得不好,脑子也不好用了,这是个办法呀!   她解了外衣,小心翼翼的挪上床,将床幔放下遮住一片光,笼罩出一片昏暗狭小又暧昧的空间。   卫和晏见她脱衣,苍白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些血色,扭过头不敢看她,耳尖都是红的。   “有没有碰到你?”她忽然小心翼翼的转头去看卫和晏,小声询问,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肩膀。   “没……没有。”卫和晏磕磕巴巴道。身旁传来她身上阵阵的淡香,让他有些燥热。分明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却还是觉得脸红心跳。   “那你……”萧华予话还没有说完,卫和晏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捂了她的唇,手指抵在自己唇间低声嘘了声“不要说了,快点睡觉。”   只是眼神游移,始终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萧华予也是困极了,脑袋又像是浆糊一样,只拉高了被子哦了一声,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他“你不舒叫我啊!”   卫和晏别扭的转过头“知……知道了,睡罢!”   没多久,萧华予呼吸便平稳下来,陷入沉沉的梦乡。卫和晏这方才敢正大光明的去看她,他忍着痛小心翼翼翻了身,侧着过来。   萧华予睡相格外好,侧躺在枕上,与他正是面对面,左手搭在腰间,右手枕在耳下,面容恬淡,只是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看着便有些萎靡不振。   卫和晏不自觉的微微勾起唇角,笑的格外缠绵,右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又动作轻柔的将她面颊上的碎发掖在耳后。   萧华予睡得沉,只是嘤咛一声,便又没了动静。   卫和晏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深邃的五官印出影影绰绰的阴影,在昏暗的床帏间带了些温暖暧昧。眼睑忽的敛下,脸颊漫上一层层红色,悄悄向萧华予那处挪了挪。   我们早就是夫妻了不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咽了咽口水,眼睛抬了起来,缓缓的倾身向前,珍惜的在她额上烙下轻柔的一吻。   蜻蜓点水一样的一触即分,让他整个心房又震颤起来。多少次牵手,都不如这样的一吻来得真实满足。   睡梦里的萧华予隐隐觉得额头上有些痒,向他蹭了蹭,嘟囔一句。   “傻姑娘……”卫和晏忽然呵的一声笑出声,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轻声叹了句,复又怜惜的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伸手轻轻将她搭在腰间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贴近心口处,额头与她的碰在一起,方才满意的与她一起睡过去。   呼吸纠缠在一起,床幔外燃着的火盆劈啪作响,这个冬日,似是也不如往年一样冷,春日要到了罢,才这样春意盎然。   人一醒,饭药都能灌下,好的便快了,第二日伤口开始作痛又有些痒,吴太医看过反倒说是能疼便是药效过了,今后便要好了。   延泽将军被风光大葬,被葬在黎州最高的山丘上,俯瞰着整座黎州,像是依旧守卫着这座城池和南齐的边界。只是墓碑的放向却是冲着颂城的皇陵。   那里埋着的除却历代皇帝,还有他守了一辈子却始终有缘无分的人,大概只有死了,才能光明正大的这样眺望着她罢。   卫和晏醒来后,郑将军来过几次,看着都不怀好意,被戎眦等人以不得打扰将军休息的理由请了出去。   只是郑将军他哪里甘心,只是四处散布谣言,说卫和晏命不久矣。闹得黎州军心不稳,大周那边也蠢蠢欲动。 第九十七章   既然卫和晏已经醒过来, 萧华予也不好越俎代庖替他处置了那郑将军,只是全权将结果交给卫和晏了。   卫和晏只是暂且将他按下不提,隐忍不发。迅速肃清了军营里涣散的军心和惶惶不安的黎州少数量百姓。黎州虽是军城, 但也不是一户百姓都没有。   大周是属耗子的, 遇强便怂, 见对面南齐士气高涨, 便又悄悄缩回原来的地方,只是卫和晏哪里甘心这一箭之仇与被偷袭损失的粮草, 整点了兵士,时不时去骚扰大周那头。   黎州偏远,虽然贫寒些,却民风淳朴,人大多率直爽朗, 古道热肠。她彻底放下颂城那些糟心事后,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 笑容也逐渐多了些。   此时却收到了萧常瑞自颂城的来信,是回应池州总兵一事的。她看过后反倒情绪不明了起来,她不知道萧常瑞这样的性子好还是不好,太过多疑防备。   那池州总兵的确是萧常瑞刻意安排去的, 那人除却贪婪些并无别的毛病, 让他为池州总兵就是为了与池州太守武鸣甫想制衡。武鸣甫为人太过清正,在池州十分得人心,这正是萧常瑞所不放心的,刻意将池州总兵放过去与武鸣甫挑起事端来制造些混乱, 使武鸣甫在百姓心中地位有所下降。   这样, 萧常瑞才用得更放心,他不愿意在任何一座城内见到太守在百姓口中的呼声比自己这个皇帝更高。   说到底, 萧常瑞性子还是太过古怪多疑,若是旁的皇帝,指不定多得意有武鸣甫这样的贤臣忠良,偏生他却起了防备之心,史上万没有一个明君是这样多疑的,但褒贬参半的枭雄却如他一般的不在少数。   萧华予提笔踌躇半刻,方才落下,回了他一封信,无非先是殷殷叮嘱他好生保重身子,再是询问淳儿近状,最后再老生常谈的叮嘱他万要知人善用,广开善德。   除却天气冷些,卫和晏又时常不在将军府,萧华予在黎州的日子算是惬意了。原本这座府邸是延泽的,只是他并无家世,遂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夜夜都随着守在军营里,府中并无人居住。   将军府也因此一片荒凉狼藉,卫和晏回来后,匆匆的收拾出了一间院子,只能勉强住人,不要说装饰摆件,就是零七八碎的生活用品也紧缺。   萧华予来后便开始张罗将将军府整拾,正院里枯草积雪都清理干净,修补破损的房檐墙瓦,粉刷新漆,置办物件,好歹将这儿收拾的像是个家的模样了。   她虽身份贵重,却不是个骄奢淫逸的性子,大抵与太皇太后的教导有关,凡是住的舒坦就不会要求过多的奢华,卫和晏这人更是不讲究,只要能住人,便没什么挑的了,太华丽也觉得不适应,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也算是合适,不会因观念不同而起争执。   成婚后的日子是与未成婚之前全然不同的,成婚后便更多要归于生活的琐碎,大多夫妻的感情便是在柴米油盐吃穿用度和抱怨里消磨殆尽的,有的则是更因此感情增进,关键还是要看二人怎么相处。   萧华予没有女性长辈指点,有些事情并不清楚,杨嬷嬷她们一生未嫁,自然也是不大清楚。   好在她与卫和晏感情甚笃,不会因些小事而淡薄了情分,两个人在相处上都在试探着,大多都是卫和晏惯着她,让着她,宠着她。   两个人是一同住在正院的,并未像旁的人家,夫妻分院,毕竟一生一世都是二人一起度过,何必又要分开。   当日日头正好,杨嬷嬷搓了搓手,端了针线在窗边绣花样子,一个五福纹,一个石榴花团。   她原本被萧华予留在颂城照顾萧常瑞与淳儿,只是萧华予是她一手带大的,比她命都要重要,她怎么舍得下,便死活还是跟来了。萧华予无法,只好单独替她收拾出来个院子。   正绣到石榴花的时候,她忽的一个走神,针刺在食指上,沁出丝丝血滴子。她用帕子裹了,眉头蹙起,若有所思。   出门招了个小丫鬟“去将这几日守夜的丫头们都给我叫来!快些!”   小丫鬟不知所措的应下,她们都是萧华予到黎州新买下的,有些战战兢兢的,更是怕杨嬷嬷这个看着凶巴巴的老嬷嬷。   她们对杨嬷嬷又下意识怀了敬畏,毕竟那可是宫里出来的嬷嬷,是殿下的贴身奶嬷嬷,她们连殿下的面儿都见不着。   这几日守夜的多半还是萧华予从颂城带来的那些老人,守夜是个近身的活儿,不是放心的人,萧华予是万万放心不下的。   黛生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杨嬷嬷问道“嬷嬷,您叫奴婢几个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杨嬷嬷是在宫里浸淫多年的老嬷嬷了,有些话小姑娘面皮子薄,说不出口,但是她说出来却是没有丝毫顾忌的。   只是有些忐忑的扫视了一眼站的规规矩矩的几个姑娘,开口问道“你们几个守夜,夜里可是听见房里有什么动静?”   几个姑娘都是云英未嫁的黄花大姑娘,哪里听得懂,当即都摇了摇头,嘉汝回道   “将军耳朵格外灵,有丁点儿的呼吸扰动都听得见,他嫌奴婢们守在门外的小榻上,他实在睡不好,奴婢们便又挪去了偏远的外间。”   “虽是在远了些,但是夜里有动静还是听得见的,殿下与将军都睡得沉,哪里有什么声音?只是殿下夜里口渴要水,奴婢们还没等进去,将军便替殿下递了。这夜守得反倒清闲更多了。”白芷想了想,便随着嘉汝一齐回答。   自来了黎州,她们便入乡随俗的跟着旁人唤卫和晏为将军,舍了原本鲁国公的称呼。   杨嬷嬷听了,反倒更加焦虑,忍不住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又反复问了几句“当真没什么动静?”   一众人齐齐摇头。   杨嬷嬷拍了大腿,口中念念有词“这没动静不就坏事了!”   看着几个姑娘不解的眼神,她简直恨铁不成钢,又暗恨自己没有早些想起来“这都二月了,殿下与将军成婚两个月了!”   嘉汝到底年纪大一些,脑袋闪过一息灵光,似是抓住了什么,只是到底没有开口,旁的两个人还是一副迷糊模样。   杨嬷嬷也不打算说破,只是摆手教她们离去。   待三人走后,她方才又坐在窗边,看着笸箩里绣了一半,象征着多子多福的石榴花叹了口气,低声嘀咕“这都成婚两个月了,两个人还没圆房呢,这不是天大的事儿?”   午时后,卫和晏被唤去巡营了,杨嬷嬷亲自煮了碗珍珠翡翠汤圆,只有三个晶莹剔透的躺在小巧的瓷碗里,拇指大小,煞是可爱,让人舍不得吃进去。   内里的馅儿是红豆和玫瑰酱,早前玫瑰开的时候,杨嬷嬷特地采了用糖渍成玫瑰酱,玫瑰的香气不减,浓郁芬芳。   萧华予见了也欢喜,毕竟实在好看,她拉着杨嬷嬷坐在绣凳上,笑着问道“嬷嬷今日怎么得闲出来了?天冷路滑,千万当心。”   杨嬷嬷只觉得萧华予与往日生活在颂城皇宫内的小公主有大不同了,脾性更加和缓从容些,笑意也多了,许是头发全部挽起的缘故,更褪去了些稚气。   她试探着道“老奴想起这翡翠汤圆是殿下往常爱吃的,难得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便想着给殿下做了吃。”   “嬷嬷有心了。”   “这汤圆啊,象征着团圆,您瞧瞧,这像不像您与将军?”杨嬷嬷敛眸,唇角带笑,脸上的褶皱成了一朵花。   萧华予也跟着笑了“哪有这样说的?何况若真是代表我们两个,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小的?”她指了指碗里头那个格外小的,只有小拇指大。   “您与将军生个小主子,不就成了一家了,这小汤圆便是小主子了!老奴可没说错!”杨嬷嬷继续和蔼道。   萧华予闻言,当即闹了个大红脸,羞涩的将头底下去,只露出一对小巧的耳尖,红的像是能滴出血“嬷嬷说什么呢,我们两个才成亲多久?”   杨嬷嬷见她模样,拉了她的手“可是您与将军一直不圆房,又哪里来的小主子呢?”她又叹气道“殿下不要怪老奴多嘴,老奴也实在是着急担心。您与将军感情好,早早生个小主子,趁着老奴还有一把子力气,也好帮着带大。”   “我知道了……”萧华予的声音细弱蚊鸣,几乎听不见。   “殿下不要害羞,天底下的夫妻都是这样过来的。何况啊,这有了孩子,感情才更加牢固……”   等着杨嬷嬷说完,萧华予的脸已经要熟了,恨不得要冒热气,揪着自己手里的帕子,咬着嘴唇,头埋得低低的。   临了,杨嬷嬷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个木头匣子,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合欢花纹,落了把精巧的小铜锁。   她将钥匙交在萧华予手中,轻轻拍了拍,和蔼的小声道“殿下,您好好瞧一瞧,别怕……”   萧华予只知道一味的点头,想要将杨嬷嬷送走。   她偷偷打开那匣子,里面放了两本画册,她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还有玉雕的欢喜佛,只瞥了一眼,便羞得砰的一下将匣子扣上。   这种东西,她怎么好意思看? 第九十八章   萧华予匆匆一瞥, 便将这些东西找了衣柜的偏僻角落里塞了,又放了层层的衣裳在上头。这才算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掌扇了扇风, 好歹散去了脸上的滚烫。   她怎么也是个小姑娘, 面皮子薄, 乍见了这样的东西怎么能不惊慌。   近日里军营忙, 但卫和晏却要尽力保证晚膳之前回府,生怕萧华予一个人在府里, 又人生地不熟的孤单害怕。   虽然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倦意,但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多累都是甘之如饴。萧华予担心他的伤口尚未好利索,变着法儿的淘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补身子。   萧常瑞与卫和晏有师徒情分,又因萧华予的关系, 自是也派人忙不迭送了东西去。   虽是要入春了,但黎州的风依旧干涩狂烈, 天气森寒,日头出的晚落的早,卫和晏回府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 府上点起灯笼, 照彻出温暖的橙黄色光芒,让他心头又忍不住一颤。   他活了二十多年来看似功成名就,位极人臣,但是终究是个无家无亲漂泊之人, 没有亲人, 没有朋友,守着的地方是冷冰冰的。   可是这些日子, 有人等他,有人守着他,他回来时候能看见喜欢的人的笑脸,这颗长期浸在寒水里的心才解冻了过来,算是真正有了个家,有了妻子。   或许,将来还会有……孩子……   他这样想着,脸上忽的染上抹绯红,按了按腰间系的剑,抬膝进了去。   萧华予原本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见了卫和晏却腾地一下又升了起来,只是依旧强撑着表情,反倒比平日里冷酷些。   卫和晏看她表情,心里忽然升了忐忑,原本的笑意也收敛了些,小心翼翼上前碰了碰她的脸,接着将粗糙的手掌覆在她的额头。   “怎么了?看着不高兴?还是身子不舒坦?”   萧华予脸更红了,抬手按下了他的手掌,支吾道“没……”她怕再被追问下去,转了话锋“饭早就备好了,快吃饭罢!”   卫和晏见她不愿意说,也不愿意强求,只顺势握了她的手,相携去了膳堂。萧华予自杨嬷嬷说过那圆房一事后,便浑身不自在,如今见了卫和晏更是觉得不自在。   对圆房这事儿,她倒是不多么抗拒,只是觉得难为情。这个又不好她一个女子提出来,卫和晏那个木头一样的性子,更是不可能提的,两个人这样僵持着,她反倒觉得不好,但又不知该怎么说在,这才觉得不自觉。   只是低头看着抱住她手的大掌,长长舒了口气,将自己的左手与他的右手十指相扣起来。算了,这事儿大概是要水到渠成的罢!她这样想着。   杨嬷嬷白日里给她送的那碗翡翠汤圆卖相极好,晶莹剔透,味道也是香甜可口,她没忍住,将那碗都吃了,虽不多,但糯米黏又不易消化,这晚膳就兴致缺缺了。   若不是要陪着卫和晏,想必干脆也就不吃了,眼下用了几口,便百无聊赖的盯着碗里的米饭,米粒晶莹剔透,遇水却不糟,是北方的好米,只是她没什么胃口。   卫和晏替她盛了一碗汤,见她盯着碗里的饭,反倒更担心了“当真身体无碍?”   萧华予噘嘴摇摇头,有些撒娇道“白日里吃的多了,现在什么也吃不下!怎么办?”   “当真一点儿都吃不下了?”   “吃不下了。”萧华予摇头,将碗向前一推。   卫和晏无奈的叹口气,将碗收在自己面前,将自己盛的汤放在她面前“多少再喝些汤,初春尚且凉,乌鸡汤补身体。”   萧华予看看那碗尚且冒尖的米饭,对比了面前的汤水,果断拿了勺子舀了一口在口里。   卫和晏看她的小动作有些好笑,低头将她剩下的那碗饭吃了。   萧华予看着他吃自己剩下的饭,咬了咬唇,偷偷笑了,心尖竟然泛起些丝丝的甜意。   大概一个人愿意将你吃剩下的饭吃光,是真正爱你的罢?   杨嬷嬷看着两个人的互动,面上有些欣慰的笑意,要是一直这样该多好,这孩子的事儿该早早提上日程了。有了孩子,两个人感情也就稳固了。   直到夜里熄灯歇下,萧华予都一直没敢同他提那件事儿,洗漱时候一个劲儿的盯着衣柜看,一见卫和晏靠近衣柜,心就吊了起来,生怕他发现什么。   她将杨嬷嬷给她的那个匣子塞进衣柜了,那些东西实在羞于人看。   嘉汝将她头发绞的半干,用熏笼蒸了,便推下去。   黎州不比颂城气候湿暖,加之建筑简陋,没有地龙,全靠着炭盆取暖,屋子里有些丝丝的冷意,尤其是贴近地砖的地方。   萧华予在榻上的毯子里缩成一团,不愿意动弹,懒洋洋的窝着像是只猫。   卫和晏从浴房里出来时候便见着她这幅模样,上前取了帕子替她擦头发。   他靠近时候,萧华予便察觉到了,有皂角清冽的香气与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混在一起,萦绕在她鼻尖,虽是相处时间久了,但还是有些羞涩,当即蜷了蜷脚趾,向毯子里又缩了缩,只留了个脑袋出来。   她下意识依赖的抱着他的腰蹭了蹭,卫和晏身体一僵,像是又火从小腹升起,这傻姑娘,不知道男人的腰和女子的不同,不能随便碰吗?   当即僵硬的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头发快干了,别动,起来,去睡觉。”   “不想动,有点儿冷。”萧华予越是和他相处,就越是被养的娇气了,像是原本十几年的小性子都一并攒下爆发了,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至少卫和晏对她爱之深切,反倒是更爱她有些小性子,对他使娇。   萧华予忽的觉得身上一轻,失重感让她有些慌乱,下意识搂了卫和晏的脖子。卫和晏将她连带着毯子横抱起来,顺带替她裹了裹。   卫和晏一向是沉默的,总是不会说太多的甜言蜜语哄她欢心,但一举一动却都是暖心至极,比千万句的油嘴滑舌来得更为珍贵。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学校很忙,更新太少了,五一放假会加更的,相信我! 第九十九章   杨嬷嬷等了好几天, 也不见二人有什么动静,她揉了揉发涨的额角,颇为头疼。一个两个的都不说,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那日里算是白劝了!   萧华予原本是刻意忽略此事, 但到了最后, 就真正的忘了个一干二净。日子还是慢悠悠的像是水一样划过。   “殿下, 郑将军求见!”   一大早上,枝头的霜还未散去, 便听得底下人来报。萧华予莫名有些烦躁的扔了手里正在修剪枝丫的小剪子。   真是阴魂不散!这郑将军真是个顶顶烦人的人!处处与卫和晏作对不说,有事没事还要来将军府溜达一趟添堵。   “早便说不见!怎么还来禀报”她拢了拢披风。离了颂城那个地方,似是脾性见长,说话也随意了些。   往常即便为长公主之尊,没有比她更金贵的女子, 但说话却总要思量着,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黎州虽也有些勾心斗角, 却粗浅的不够看,说话都是直来直往的,绕弯子反倒让这些人听不懂。索性她便说了自己想说的,百无顾忌。   来报的小厮知晓这姑奶奶虽没什么太大的架子, 但脾气却不怎么好, 没事儿别来烦她就对了。就连府上的帐都懒得对,交由下头人来负责。   也是,人家身份贵重着呢,陛下亲姊, 谁敢糊弄她, 不要命了?   只是微微弯腰恭敬道“郑将军还带了个人来,说是新纳的妾室, 想与您能投缘,便带来瞧瞧。”   萧华予一听,原本只是些微小的烦躁蹭的一下便成了丈高的火焰,什么叫做妾室与她相投什么猫猫狗狗都拿来和她比她只配与他的妾室相提并论这话听着怎么也让人不舒坦。   “让他滚!带着那个小妾滚!”萧华予甩袖道。嘉汝也是跟着瞪了那小厮一眼,不长眼力劲儿的东西!怎么什么话都敢传!   小厮尴尬的摸了摸鼻头,打算退下去,忽的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对了!郑将军还说一定要转告您,那妾室姓萧,乳名娇娇二字!”   萧华予闻言一愣,脸上的怒意退了大半去,只剩下错愕,抬手又匆忙招了将要离去的小厮,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姓甚名谁你再说一遍”   嘉汝也是大惊,旁人跟着殿下的时候短不晓得,她却是自小侍奉在太皇太后与殿下前的,宫里主子的事儿多少都通那么一二点儿,这娇娇的乳名正是十一公主萧容月的乳名,她母妃亲取的。   “姓萧,乳名娇娇……”小厮不知萧华予所为何又问一遍,只是支吾着俱实答了。   “算了,将人带来本宫瞧瞧。”萧华予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萧容月当真好本事,像是只打不死的蟑螂,颂城离黎州多远的地儿啊,这都能摸来!还躲过了层层通缉。   当初周相被抄家灭门时,一着不慎教她逃了出来,只想着她一个娇弱女子成不了什么气候,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在世道上活下去便不错了,这便未曾再理会,没想到这还来了黎州勾搭上郑将军。   萧华予思及此处反倒笑了,二人凑在一起反倒般配。郑将军不是什么好人,萧容月自私自利也不是什么好鸟!听说当初抄家的时候,她为了撇清与相府的关系,亲自掐死了自己所生的稚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她连畜生都不如了。当初能将自己推下马车送入敌手,再帮周齐央意图奸淫自己,如今变本加厉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   “殿下,您怎么让她进来,也不怕脏了眼!”嘉汝微微抱怨着。郑将军与萧容月都不见为好,见了只是平白膈应自己。   “啧,萧容月那个不死不休的性子,像块儿狗皮膏药,不一次敲死,就如野草吹又生了,本宫倒是想会会如今的她,到底成了个什么模样。”   不多时候,小厮带了二人进来,打头的是郑将军,身姿魁梧,须发茂盛,方额头,三角眼,阔下巴,皮肤黢黑。   后头跟着位娇娇怯怯的女子,一身桃粉色抹胸襦裙,压得低低的,留出将近小半对白球,从颈子到乳沟处刺了大片的月季花,妖艳非常,眉眼带媚,眼神夹勾,多了风尘与轻浮。   萧华予仔细打量半晌,方才意味不明的捏了捏眉心,若不是细看那五官轮廓与身形体态,她怕是打死也认不出这女子是萧容月。变化可谓天壤之别!   原本还带些不甘不愿的傲气,规矩仪态都算是端庄大气,如今都磨平了不说,反倒与勾栏里出来的那些窑姐儿没什么差。   虽她被贬为庶人,与皇室再无瓜葛,只是见她如今的光景,萧华予心里到底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只是冷淡的道了声“坐罢!”   郑将军依次落座于她下首,那萧容月则是弱柳扶风般立在他身边儿,郑将军带了些猥亵的摩挲着她的手。   萧华予只当做看不见,眼不见为净。   静默片刻,倒是郑将军耐不住,率先清了清嗓子开腔道“殿下,这时臣在勾栏里赎回来的花魁,您瞧瞧样貌可好,刚巧还与您一个姓儿呢!”   “放肆!”萧华予拍桌而起,忍不住动怒,敢与她跟窑姐儿扯上,本就是轻浮调笑之举,不说她是皇室公主,与皇室颜面息息相关,不能吃这个窝囊,就是平常女子,也断没有被这样轻贱的。   杨升原本始终挂着的笑意全数敛尽,更显得阴恻恻的“来人!给杂家绑了!皇室颜面,岂是你黎州小小守将能冒犯的!”他白嫩的手一伸,指着萧容月骂道   “这是个什么下作腌臜货色,也就你当宝儿样搂着,敢将她与长公主比较,将她扯上国姓!你是嫌脖子上的脑袋一个太多了!”   吓萧容月闻言,脸色一白,手指忍不住蜷缩,分明……分明原本都是一样的!凭什么萧华予如今还是高高在上,她却要受此轻贱!她为了活命,投身勾栏有什么不对的吗?   如今,哪个男人见了不为她痴狂,哪个又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之下!   郑将军愤起挣扎道“你们不能绑我!我是黎州守将!黎州安危还要我来守护!你们凭什么绑我!” 第一百章   “单凭你折辱皇室, 这罪名便够你死千万次了!”萧华予不愿意与他多做解释,免得失了身份,嘉汝当即上前一步, 瞪着眼睛出言讽刺。   郑将军不甘心的挣扎着身子, 青筋暴起“长公主当真不知这人是谁?您不若再仔细瞧瞧!她可是您的亲妹妹!”   “妹妹?殿下行九, 下头的妹妹, 如今活着的只剩下十四公主了,哪里又冒出个这样大的?”嘉汝不待郑将军将话说完, 便反唇相讥。   “是十一公主!”郑将军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嘉汝闻言,白眼一翻“十一公主?哪里来的十一公主,萧容月早就与皇室没了一点儿的关系,何况她早早就死在相府里了!株连九族可不将她排除了!”   “何况……”她欲言又止,瞥了郑将军身后娇怯妩媚的人, 继续道“何况就算是侥幸教她活了,怎么会如此不知廉耻?还给你个小小的将军做妾!”   郑将军闻言, 将目光转向萧华予,见她面无波澜,似是赞同嘉汝的话,便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忽的仰头笑起来。   萧华予见他疯疯癫癫的, 像是又犯了癔症,只扬了扬下巴叫人扔了他出去。这些日子多多少少的纠缠下来,她觉得这郑将军多半是脑子有问题,动不动就说些不着调的话。   听说早些年不是这样的, 是几年前与大周一战中为了保护延泽将军伤了神经, 伤好了后就有些神神道道的。救了延泽一命,只觉得自己功高至伟, 除却延泽,他便是军中第一人了。   可是延泽死后,黎州却由卫和晏担任主帅,处处压他一头,他在军中半分话语权都没有,他哪里咽的下这口气,自是四处挑事生非。   旁人顾念往日他救过延泽的恩情只是哄着他,卫和晏看在延泽的面子上只晾着他,只要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便放任不管。   萧华予却不卖他面子,他救得是延泽,又不是她,没得谁都要对他百依百顺。   就算萧华予认得出他身后这人就是萧容月,怎么会认下她,二人早是宿世的仇了,何况萧容月对卫和晏多有觊觎之心。   郑将军还要说什么,萧华予厌烦的摆手“堵了嘴拖出去!”   萧容月面上闪过惊慌,登时觉得不好,她此番来可不是为了被赶出去,当即哭唧唧的跪倒在地上“殿下救命!”   萧华予脑袋翁的一声,就觉得事情不好。嘉汝赶忙带人上前去,却抵不过萧容月嘴快。   “妾如今残破之躯,不求殿下相认,只是求殿下念在往日情分,救妾出苦海!妾只是想要活下去,这个畜生却强迫妾来要挟殿下!妾知晓殿下最是心善,当年那条狗……”   萧华予听萧容月开始细数当年,赶忙拦住她“行行行!救你救你!”   萧容月与她没差几岁,小时候关系尚且融洽,什么事儿都是相互通晓的。她小时候还算皮实,没少做招猫逗狗的事儿,也做了不少傻事儿,例如萧容月嘴里说的那条狗。   当初她养在皇祖母跟前儿,自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她是个傻子,反倒捧她心善。   若是在颂城,萧容月这个威胁怕是不起什么作用,毕竟她当初那事儿不少人都是知道的,却随着年份增长避而不言,生怕提起了得罪与她。若是萧容月开口,不用她出手,不少人就会将其压了下来。   但这是黎州,没有什么要奉承她的王公贵族,都是些糙汉子,得着个笑话能传半天,毕竟苦寒里要苦中作乐,这事儿若是让萧容月胡沁出去,她还怎么在黎州城做人!   萧容月总归是个上不来台面的小丑,养着养着转头送出去就是了,构不成大威胁,只是看着多少膈应些。   嘉汝瞪萧容月一眼,既然长公主都发话了,她也不能不管不顾的将她赶出去,何况长公主当年做的那事儿实在是傻里傻气的,说出去不仅笑人还怪羞的。   萧容月闻言,微微垂眸,敛下眼底得逞的笑意,萧华予如今是过好日子过得愈发没脑子了,失了警惕,竟是如此大意就将她放进府里了。   她在勾栏里学了不少东西,她就不信了,能有个柳下惠对她坐怀不乱!   杨嬷嬷遥遥瞥了萧容月一眼,暗自蹙起眉头,这个祸害实在留不得,萧容月不是个安分的性子。   早先被贬为庶人时候,就不算老实的勾三搭四,这如今进了勾栏一遭再出来,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   勾栏与青楼不同,青楼里的姑娘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多卖艺不卖身,尚且有几分清高,去的多是文人雅士图个风雅,自然价钱给到了,再一对眼儿,那档子事儿也不是不行。   勾栏那就不大不一样了,里头的大多是小有姿色的女子,净习些狐媚之术,多是千人骑万人枕的货色,给钱就睡,但凡有点儿身份的都嫌恶心,自是不会沾染。   说起来,周齐央与萧容月这对夫妻算是一样,周齐央当初对外说是为了个窑姐儿被打傻了,如今萧容月也是在窑子里走了一遭,二人都没逃开这个地方。   萧华予正抬脚要离去,想起什么似的忽的顿住,挑眉看了一眼地上蹲着的萧容月“这大冷的天儿,这身打扮真是教本宫佩服不已啊!”   嘉汝总觉得这话莫名熟悉,似是自打殿下嫁给了卫将军,就被卫将军带偏了,总是关心人家衣裳穿多穿少。   萧容月瑟缩的抱了抱肩,她冷,怎么不冷的?当初她趁乱逃出相府,被人贩子卖到勾栏,她不是没抗争过,只是她是个软骨头,吃不得一点儿哭,没几日便屈服了。   她对着一个个大腹便便,牙黄发臭的老男人,有的是下贱的贩夫走卒,在床榻上迎合他们。为了展现玲珑的身姿,冬日里也得不着件厚衣裳,后来麻木了,可是萧华予这么一提,她忽然就冷的不行。   萧华予扔了件衣裳在她身上,冷声道“你好好想想,想好了便走罢!别再作妖了!本宫尚且留你一命,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你不识趣,本宫也不是不杀生的。”   萧容月原本稍稍变软的心,在摸着这件衣裳细软柔滑的布料时,又变得无比坚硬,她想要过好日子,有什么错?凭什么一个父皇生的,萧华予就高高在上,她要落得卑贱如尘埃?   卫和晏是个厉害的,若是他想要造反,怎么也比周相胜算更大,她就不信有男人不想要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既然做不得金枝玉叶的公主,那就母仪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晏晏:萧容月你莫挨老子! 第一百零一章   萧华予留下萧容月后, 陷入了微微的后悔,萧容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她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压制住萧容月, 但就怕惹了一身骚。   想起当年那件事儿, 她鼓了鼓嘴, 当初不是年幼无知吗?现在提起来教她脸往哪儿放?   昨日里温度方才升上来些, 今夜便又凉了,像是一夜回到寒冬腊月, 黎州的天气果真较颂城是不讲理的,萧华予白日里穿的少了,轻微染了些风寒。   她生怕卫和晏发现了又要念叨,让嘉汝熬了碗姜水给她,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她不大喜欢姜水腥辣的味道。   只是天黑下来的时候,说话带了些黏糯的鼻音, 卫和晏便自此发现了端倪,替她捂了捂有些凉的手“喝了姜汤了?”   萧华予原本有人替她搓手,热腾腾的,还觉得十分自在, 但听他这么一问, 浑身汗毛都要炸开了“喝什么姜汤?”   卫和晏忽的笑了,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有姜的味道,应该是喝了。风寒了还想瞒着我?”   “你怎么知道的?”萧华予瞪大眼睛捂了唇,难道有人出卖她?将她风寒的事儿告诉了卫和晏?   卫和晏却笑笑没告诉她, 自己说话都带上鼻音了, 还是想着能瞒过他?   为了防止这场风寒又加重,相较于和那些苦苦的汤药, 她还是愿意多喝一碗姜汤,于是睡前又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下一碗。   这倒是好了,姜的辣味彻底让她脑袋清醒起来,原本的几分睡意全散了。   她钻进卫和晏被子里,带进去一阵冷气,卫和晏顺势将她搂在怀里。   她身上四季都是偏凉的,像是块儿冷玉,夏日里抱着极为舒服,冬日里就遭罪了,卫和晏身上四季都像是火炉一样。   卫和晏将冰凉的往他领口塞了塞,触上一片温热,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又将自己的双脚踩在他的膝上,好多汲取些温暖。   萧华予手虽然是凉的,却在卫和晏身上点起一片星星点点的火,他眼神变得晦暗起来,将人的手从领口攥了出来,放在自己手里,声音带了些沙哑,在夜色朦胧里格外撩人   “好好睡觉,不要乱动。”   萧华予将脑袋重重磕在他胸口蹭了蹭,呼吸间是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气和她身上的甜香,交织在一起,总有种老夫老妻的温暖和谐感“我睡不着。”   卫和晏闻言沉默了半晌,好久才开口“要不……我给你讲故事?”   萧华予自皇后去后,便一个人睡了,也是自那时起,就与睡前故事无缘了,如今骤然一听有人要给她讲睡前故事,倒是有了几分兴趣,更多的还是被人当做小孩子一样放在心口珍惜的雀跃。   “要!”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卫和晏,有些期待他会讲什么故事。   萧华予的眼睛太亮,让卫和晏心神一动,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皮,唇微凉的擦过,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想听什么?”   “你会讲什么我就听什么。”   卫和晏从脑袋里开始拼命的拽出所有无几的故事,他有些后悔,他小的时候没人给他讲过故事,自然也不知道有什么故事,非要提起讲故事一茬做什么?一会儿讲不出来会不会影响他在平安心里的地位?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萧华予窝在他怀里,微微闭了眼睛,好整以暇的等他讲故事入睡。   “从前,在一片荒凉的老宅……”   萧华予觉得这可能是聊斋里的故事,什么狐妖和书生,人鬼情未了,不然哪里又冒出老宅了?   “二十年前,这里的主人死于贼手,从此凡是在夜里靠近这里的人,都没有一活着出来的……”卫和晏声音本就是沉沉的,用这样幽幽的语气诉说,更多了几分阴森。   萧华予原本酝酿起来的睡意忽然消散,揪了他的衣襟,他这是讲的什么?怎么感觉越来越不对经儿?   卫和晏的故事还在继续“血红的月亮从乌云间探出半个头,那红色像是用血水浸泡出来的,不多时,又沉沉隐匿在云后,大地变得晦暗无光,地上忽的从草木里升起绵延的雾气,雾却是黑的,弥漫着血腥……”   萧华予竖起耳朵,有些害怕却又十分想听。   “那人高高的悬浮在半空上,脑袋歪在肩上,面色青白,颈上一道刀口,可见血红的血肉,滴滴答答的淌着腥臭的血液……”   萧华予一个激灵,手指抠上他胳膊上的肉“别讲了别讲了……”   “嘶……”卫和晏被她抠的有的疼,可能是破皮了。   “怎么了?是我讲的不好?”他有些疑惑的问道。   萧华予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刚才讲的,什么断头飘在半空的尸体,什么横死的书生,低头咬伤他肩甲的肉,硬邦邦的还硌牙,有些委屈的哭唧唧道“你半夜讲什么鬼故事?哪有睡前讲鬼故事的?”   她怕鬼,真怕鬼,是小时候自己睡留下的阴影。平日里不想就罢了,这一勾起来就怕得不得了。   卫和晏觉得怀里的人微微发抖,手脚也冰凉的,知道是真的怕了,他将人抱紧了“不怕不怕,我在,又不吓人,没有鬼没有鬼。”   萧华予重重捶了他一拳“你还敢提鬼!”   “我错了,不怕不怕……”卫和晏倒没想到她能怕成这幅样子,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发顶“摸摸头,吓不着……”   “我吓着了,你得哄我。”   卫和晏对她夜半突如其来的小孩子脾气有点好笑“好,哄你,要怎么哄?”   “我想吃好吃的,你得陪我,来了黎州这么久,我还没有出去逛过。”萧华予说着竟有些可怜巴巴的。   卫和晏心头跟着一软,吻了吻她的发顶“好,明天陪你出去,想吃什么?”   自她来了,他白日里都忙在军营里,没有好好陪她,是他的错,按道理二人新婚,这么也要黏糊一阵的,他却将心思都放在大周上了。   “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好吃的,你带我去。”分明新婚,整日见不着他人,萧华予心里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只是在她心里却不觉得卫和晏做错了,毕竟黎州后面的南齐百姓安危最为重要。   她也是见着近来黎州平静些,才借机提出要去逛逛的。   “西街有家鱼粉,还有糖糕,粘耗子,要不要吃?”萧华予趴在他怀里点头,跟你在一起,什么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晏晏;我也不鸡道什么白雪公主和睡美人,你让我肿莫办? 第一百零二章   西街是商贾聚集之地, 多有人在此处摆摊,虽多是黎州的将士,也不乏些外来的小商小贩在此挣些嚼用养家糊口。   西街的酒楼不算多, 大多都是摆着几个敞篷, 设了些简陋的桌椅板凳, 就算是一家店了, 小吃街满都是食物溢出的香气,勾人津液。   虽简陋些, 却生在朴实,相较于颂城的绵软精致,更多些粗犷豪放的落落大方,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断是没有因见惯了奢靡而轻视简朴的道理。   卫和晏的样貌只是黎州那些近卫或是将军们见过, 如今他带着萧华予就如同平常夫妇一般漫步,也不会引起什么骚乱和惶恐。   黎州没有宵禁的习惯, 大多夜里还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若不是因地处偏远,想必夜市也是极为吸引人的。灯火辉辉,檐上连成光海。   黎州荒凉, 羊肉是驱寒的首选, 滚了八角、桂皮、葱姜的羊汤咕嘟咕嘟冒着浓白的泡泡,羊汤熬得火候十足,香气四溢,却闻不见任何羊的腥膻之气。   卫和晏拉着萧华予的手坐在四四方方的木桌前, 老板肩上搭着白巾子, 抹了把额头上熏出的细汗上前来招呼,盛了两碗羊汤, 又撒上香菜,并着一盘馍送了上来。   萧华予捧着热腾腾的碗暖手,雾气氤氲了她的面容,反倒衬的眸子更清澈些。颂城那些权贵不好牛羊这些腥膻的东西,她跟着吃的也少,何况这羊肉若是做不好,更是难以下咽。   “你尝尝,这家的羊汤做的格外好,一点儿膻味都没有。”卫和晏递了把汤勺与她,萧华予在里头捞了捞,倒是见着不少羊肉,店家是个实在人。   闻着倒是没有膻味,她将信将疑的舀了一勺含进嘴里,满口都是鲜香,也不知这羊是怎么做的,最大限度挥发了羊肉的鲜美滑嫩,更融进汤里去,另一边又将腥膻去的一丁点儿都不剩。   在天寒的时候喝一碗,被冻僵的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浑身暖洋洋的,胃里也是烫的,甚至额上出了些细汗,格外酣畅淋漓。   “好喝!怎么做的?颂城都没这样手艺的厨子。”萧华予惊喜的问道。   颂城不爱这些牛羊肉,就算是有这样的手艺,也毫无用武之地,她自是不知道还有能将羊汤煮的这样鲜美的。   卫和晏用帕子替她抹去鼻尖微微沁出的细汗,笑着答她,眼底的温柔像是星子的潋滟光波一般要溢了出来“老板在这儿几代都是做这个的,当然有些不外传的秘方。我就煮碗面的手艺,当然也参不透。”   萧华予听他那句“煮碗面的手艺”忽然就没忍住笑了起来,想起当初住在李虎家的那夜了,他温个粥都将粥温成了锅巴,这煮碗面的手艺怕是也夸大其词了。   “笑什么?”卫和晏被她笑得脊背发毛,跟着讪讪一笑发问。   “你这煮碗面的手艺什么时候能给我煮碗面吃?”萧华予故意调笑她,眼底似有一湖打碎的星子。   卫和晏脸上一红,握拳放在唇边尴尬的咳了咳“你若是想吃,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忽的将头伸了过去“你亲我一口,明天就给你煮面!”   他做着流氓一样的行径,说着流氓一样的话,看着流氓的不得了,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实际上快要滴血的耳尖和一颤一颤的睫毛早就将他出卖了。   卫和晏脸上忽然触过一丝湿濡的温软,让他脑袋里炸开了烟花,他就随口一调戏的,压根儿没想到能……能这样……   “你说好了,明日就要给我煮面的!”萧华予微微扬了下巴,笑着看他说道。她还不知道卫和晏有几斤几两?   “行……行……”他捂着脸,这下子不止是耳尖红了,就连脸上也红的滴血。   二人虽是什么亲密的事儿都做了,只是却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实在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西街拐出去便是条幽暗狭小的暗街,里面买什么零七八碎的都有,大多人都喜欢闲来无事去逛一逛,能淘到些可心的小玩意也不一定。   只是西街尽头有一家吹糖人的,萧华予偏爱这些东西,远远见了,就先将暗街撇在脑后了。   好像无论在什么地方,吹糖人的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伯,手艺娴熟,面容和蔼。   萧华予见着的糖人儿都是卫和晏给的,真正算起来,她从未出过宫,也没逛过街,更不要说见着糖人儿是如何做的了。   “夫人要什么样儿的?”吹糖人儿的老伯口音有些重,听起来不像是黎州人士。他见萧华予头发全数挽起,定然是已经嫁人了,这方才称作夫人。   萧华予乍一听夫人这一称呼觉得稀奇,又有些甜意涌了上来,右手五指扣住卫和晏的左手,看着架子上各种各样的款式挑花了眼,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摇摆不定。   卫和晏见她这样,多半是要没完没了了,他不会财大气粗的教这老伯挨个做一份,毕竟耗时长,又做了没什么用,当即开口替她做了选择“就做海棠的好了。”   又从腰间摸了三枚铜钱递过去。   “你还记得那海棠?”萧华予悄悄问他,当初在颂城皇宫的时候,他有段时间离宫在外办案,总是每日会带一枝海棠形状的糖人给她。   “不止记得那海棠,还记得好多年前,欠了人一袋酥糖,怕是要用一辈子来还了。”卫和晏握紧她的手,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两个人长大后第一次正正经经的说话,也是在寿禧宫那株海棠树下,当时不觉得如何,现在想起来只觉得站在树下的人就是仙女。   老伯做好了糖人,正笑吟吟的要递过去,中途却教人拦了下来。   来人一袭桃红色绲兔绒边襦裙,外罩一件同色披风,衬的皮肤雪白,容貌娇艳,萧华予见此人,原本尚好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死死握住了卫和晏的手不撒开。   “姐姐……”萧容月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一样凄凄惶惶的唤了一声,不说有多可怜见儿的了。   “妹妹……妹妹一个人在府里好害怕,姐姐怎么能丢下妹妹一个人?”萧容月如怨如诉的继续开口,话虽是对萧华予说的,那水汪汪的眼睛却像是带了钩子一样瞄着卫和晏,若是平常人,指不定觉得如何心神荡漾。   “萧容月,你还要脸吗?”萧华予见她诚心搅和,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骂道。早年就看她对卫和晏有那么几分意思,现在当她是死的不成?大街上明晃晃的就开始勾引人了?一个人害怕?害怕你个鬼!   萧容月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着愈发楚楚可怜,眼里的泪水似落非落惹人怜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更是拿求助的目光看向卫和晏,宛若他就是她最后的倚靠了。   她这些日子在勾栏里不是白呆的,自然明白如何能最大程度勾起男人的保护欲和怜爱。凡是男人,总是喜欢成为英雄的,卫和晏自然也不例外。   萧华予那样倔强的一个性子,怎么可能时不时和他撒娇诉苦寻求保护,他满腔的大男子情怀无处发泄,她若是柔弱一些,想必怎么也能得他的怜惜和爱护,就算是没有怜惜爱护,那也多少引起了注意力。   卫和晏拧着眉头,打量了萧容月半刻,惹得萧华予有些不快,难不成卫和晏也要成了那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男人。   她平复了呼吸,却听他骤然开口,凑在她耳边小心问道“这是先帝在外头的私生女?怎么找到黎州来了?”   萧华予哑然失笑,心里原本那一丝丝酸和怒气散了个一干二净,不过是萧容月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她又何必在意?平白降低了身份。   她扯了扯卫和晏衣摆,踮脚碰在他耳蜗,语气里带了微不可见的笑意“这是萧容月,你怎么什么都记不住?”   “我当她早该死了,没想到还活着,真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卫和晏恍然大悟“她怎么到了黎州?”   萧华予瘪了瘪嘴,抬手在宽大的袖摆遮挡间扭上他腰间的肉,跟着用了力气一旋“我不管她怎么来的!她明摆着想吃你这块儿天鹅肉,你不许看她!前几日她跟着郑将军找上了门,我怕她坏事就仍在府上养着。”   卫和晏一点儿不觉得疼,反倒眼睛亮晶晶的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有你就够了,看什么别人?”   萧华予吃醋的样子,他就是见千万遍也看不够,她肯吃醋,说明心里在意他,这样他就不会陷入每日三省她到底爱不爱他的困境里。   萧容月见对面两个人压根儿没放自己在眼里,依旧的卿卿我我,格外碍眼,面容变得有些扭曲,她遇见过这么多的男人,除了那个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和周淳音殉情的江遂言,再就是这个顽固不化不解风情的卫和晏了,全然无视她,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抱着大棉被瑟瑟发抖,忽然怀念起羊肉汤,虽然我不吃羊肉,但就是觉得没有比羊肉汤更暖的东西了QAQ 第一百零三章   大多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萧容月当初得不到江遂言,所以对他念念不忘,同时又得不到卫和晏, 因此也对他牵肠挂肚。而两个人都是有本事的, 她巴不得让其都栽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说到底, 她谁也不曾真心喜欢过就是了, 当初对周齐央是你情我愿的相互利用,游戏人间, 对卫和晏,仅是出于不服输的征服感。更加之,卫和晏是萧华予的丈夫,她对萧华予存了嫉妒,凡是萧华予有的, 她都想拿过来。   原本她可以是南齐的十一公主,到了年纪, 招个驸马,荣华富贵安逸一生,但她想要的太多了。自她伙同周齐央。意图玷污萧华予的时候,就注定不能善终了。   “姐姐……”萧容月拔高了声音, 又唤了萧华予一句, 意图引起他们的注意来。   萧华予听萧容月喊自己姐姐,浑身觉得难受,鸡皮疙瘩都要起一身,她忽然又些痛恨自己太过心慈手软, 早就应该斩草除根。   说起来也奇怪, 杨皇后一共生了他们三个儿女,两个的性子都仁厚, 与她一致,只小儿子像极了庆帝的父亲,狠毒又阴森。   萧华予上下打量了萧容月几眼,取了那支海棠糖人儿捏在手里,想着若是将萧容月闷死在被子里怎么样?   只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不好与她再纠缠,当即扯了扯卫和晏的手,趁着人多,七转八拐的甩开了她。这一闹下来,她半分继续逛的意思都没有了,反倒觉得疲惫,生了丝丝睡意。   “我困了,咱们回去罢。”萧华予扯了扯他的衣角。   卫和晏忽的握住她的手腕,将一道细绳绕在她的手腕上。   那线是棕色的,像是几根头发丝缠在一起的粗细,上面点缀着三枚黄豆大小的朱砂石,刻了繁复的花纹,有些诡异的惊艳,却又十分的古朴简洁。   “这是什么?”她拨弄了最中间的那颗朱砂石,有些好奇他是什么时候弄来这东西的。   “方才在暗巷的小摊上瞧见的,正好是一对,便买了,朱砂石驱邪避凶,又做的别致……”他说着,面不改色的将手里另一件放在她的手心里   “给我戴上。”   萧华予一笑,也不拒绝,将另一个手绳戴在他的腕子上。将自己的手腕与他的摆在一起比了比,一看就知是一对的。像是从此就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一样。   小厮端着一盏汤,微微弯着腰向书房走去,迎面见了杨嬷嬷,当即垂头给她问好。   “杨嬷嬷安。”   杨嬷嬷还是那副冷脸,点头应了一声,不止府里的丫鬟们怕,就连那些人高马大的小厮也怕极了。   “端去哪儿的?”她开口问道。   “殿下要厨房做了,送去给将军的。”小厮依旧恭敬的低头答复,手心沁出些薄汗。   杨嬷嬷上前,欲要揭开盖子看看,那小厮却下意识向后一躲。杨嬷嬷眼皮耷拉下来,只觉得有问题,偏是将那盏汤揭开盖子。   明眼看着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不知里面放了什么,透出些诡异的香气,似曾相识的味道。   “福光,福光!”身后传来一阵呼喊,那端汤的小厮下意识回头。   正见着一丫鬟手持扫帚,另一手拿着件帕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招呼他,见着他身旁站着杨嬷嬷,当即惶恐的行礼。   又将帕子扔给福光“方才见你怀里掉出来的,要不是今日我扫地,就找不见了,你可收好了,别再掉了。”   杨嬷嬷眼尖的瞧见那帕子右下角绣了朵芙蓉花,中间隐晦的有个“月”字,干瘪的脸忽然勾起笑意。   她想起那香气是什么了,宫里常见的下三滥手段,萧容月在宫里长了十几年,旁的没学会,这倒是学的七七八八了。   福光慌乱的将帕子推回丫鬟怀里“不是我的,你不要冤枉我!”眼睛下意识瞥着杨嬷嬷。   杨嬷嬷神色如常“行了,尽快将汤送去书房,一会儿凉了,看殿下怪不怪罪。”说罢,转身便向着正院去了。   这瞌睡来了送枕头,真不知萧容月是蠢还是精。   福光长舒一口气,一把将那帕子抢过塞在怀里,更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这才迈步向书房走去。   丫鬟摸不着头脑,这帕子不是说不是他的吗?这人怎么回事儿?   “殿下!殿下!不好了!”杨嬷嬷急匆匆的进了院子,开始高声叫起来。   萧华予跟着一惊,少见杨嬷嬷这样慌乱的时候,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嬷嬷,怎么了?”   杨嬷嬷哭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抚着萧华予的肩道“您……您快去将军书房瞧瞧罢……”   眼下已经酉时,萧华予已经散了头发,盥洗完毕,只着了一身亵衣。当即也顾不得什么,匆匆披了衣裳,带人挑灯去了书房。   杨嬷嬷暗地里扯住嘉汝她们“一会儿进去,离远了守着便是。”   其余人虽不解,但还是点头依照了应下,总归杨嬷嬷是不会害殿下的。   萧华予气喘吁吁的推门进去时候,卫和晏已经将汤喝了半碗,见她进来反倒有些惊诧“平安,你怎么来了?”   萧华予上前扯着他的手左右看了看,焦急道“杨嬷嬷说你出事了,我就来了,你怎么样?”   卫和晏只觉得身上燃起一簇一簇的小火苗,滚烫滚烫的,但凡是她碰过的地方都变得凉冰冰的,能烫进他心里。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发出一阵舒适的轻叹。   “怎么了?”萧华予探探他的额头,有些热。   卫和晏抬手将她的手更贴近些,声音压低,有些撩人“有点热,你摸摸我。”   萧华予登时就觉得事情不好“你方才是吃了什么?”   卫和晏神志有些混乱,但怀里的人是萧华予,便刻意放纵了自己的迷乱,摸索着吻着她的脸颊,留下一串水印“喝了碗汤。”   萧华予大概就知道是那汤的问题了,想起杨嬷嬷刚才声泪俱下的表演,隐隐猜测是杨嬷嬷的手笔,只是没等细想,就被卫和晏的上下其手扰乱了神志。   卫和晏沿着脸颊,一路啃咬到锁骨处,沿途种下一片红艳,萧华予心头有些发颤,害怕又激动。   “平安,平安,可不可以?”卫和晏的唇贴在萧华予耳边,呢喃着征求她的意见,呼出的热气灼热了她的耳廓,染上一片粉红。   依照两个人的关系,这一步应该早早就进行了,没什么好躲闪的,她做足了心理建设,伸手颤颤巍巍的环上了他的腰。   卫和晏得到回应,动作更激烈了些,喘息间灼热的像是要将人融化。   衣衫尽褪,坦诚相见见,他扣上了萧华予的右手,两道手绳贴在一起,房间里都是暧昧的喘息。   卫和晏低头寻上萧华予的唇,凭借本能啃咬着,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一下一下吻着,两个人的青丝交缠在一起“平安,我忍不了了。”   萧华予神志不清,意乱神迷,一时没有听清他问的什么“恩?”   卫和晏却当做她同意了,继而又封上她的唇,身体往下一沉,她一阵疼痛,忍不住咬了他的唇,唇齿相依间尝到了血腥气。却让她身上的人更为激动了。   灯花劈啪作响,夜色旖旎,才刚刚开始。   书房外的人都被杨嬷嬷远远的支走了,只有风声漫过呼啸。   不远处的仓库里,萧容月被反绑了手仍在黑黢黢又潮湿冰冷的地上,口被抹布堵住了。忽的,紧掩的门被大力推开,一阵寒风吹来,她忍不住身如筛糠。   原本为了今日的计划,她身上只一件轻薄的罗裙,眼下遭足了罪,嘴唇被冻得青紫。   一个人被反绑着扔了进来,发出扑通一声巨响,借着光亮,她认出那是被她买通了的福光。她知道自己的计谋被识破了,当即冷汗直流。   杨嬷嬷踏着缓慢的步伐进来,面上像结了一层冰霜,原本就不苟言笑的面容此刻显得更是像夜叉一样可怖。   身后跟着的是嘉汝,收敛了原本常带的笑意,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萧容月。   “贱人!”杨嬷嬷见她就觉得火大,也顾不得仪态,当即上前就赏了萧容月狠狠的一巴掌。她在宫里多年,自是知道怎么打人最疼。   萧容月的脸被扇歪过去,脸颊肉眼可见的浮肿起来,口中尝到了丝丝的血腥,牙好像被打掉两颗,若不是有抹布堵着,想必就呕了出来。   事到如今,她破罐子破摔,抬眼狠厉的瞪着杨嬷嬷。杨嬷嬷打过她之后,那股怒意便没有方才那样压抑不住,只是半分不减,反倒笑了起来,掐了萧容月的下巴,留下一道血痕。   她伸出干老的手将萧容月嘴里的抹布拿了出来,带出一口血水。   福光瑟缩了身子,忽的跪下磕头“嬷嬷!嬷嬷!求您饶恕月儿,她是个可怜人,一切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计划的,奴才想要让月儿姑娘过上好日子,这才把心思动在了将军身上,求嬷嬷饶了月儿。”   嘉汝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将他踹了个仰倒“跑不了你的!”   杨嬷嬷拍了拍萧容月红肿的脸颊,嘲讽一笑“萧容月,你当真是好本事,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姘头肯为你舍生赴死。”   “那药是从宫里带出来的罢!只有后宫那些邀宠助兴的嫔妃才会用的下三滥药,那药半点副作用没有,只催情罢了,你倒是做了件好事。”杨嬷嬷居高临下看她。   她正发愁殿下与将军圆房那事儿怎么办,你倒是先撮合他们了,总归药是萧容月下的,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萧容月含糊不清的反驳她,眼底闪着野性的光“呵,那又如何,的确是我从宫里带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今日是我失心大意。”   “你真当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你计划成功了,你确定将军真的会留下你,而不是砍了你?就算将军留下你,你当真以为殿下会放过你?”杨嬷嬷缓缓的发问,一字一句都敲在萧容月的心头。   “就算当真如你所说,那我也恶心到了萧华予,让她不如意了,我就不信,他卫和晏碰了我,萧华予不嫌脏,还能与他如胶似漆!”萧容月眼睛瞪大,眼底似是有癫狂的光。   是!她就是疯了,她想要荣华富贵,想要万人之上,但是她更想要的还是萧华予不如意,她如今的下场都是拜萧华予所赐,凭什么萧华予能安稳的过好日子,凭什么她就要受苦受难的?   她勾引了府里的小厮福光,福光能在书房行走,故意编织了一个可怜的身世,又诱惑他将下了药的汤送去给卫和晏。   “可是你输了,什么都没有。”杨嬷嬷支起身来,轻蔑嘲弄的看着她。   萧容月听她的话,忽然凄冷的笑了起来,如同夜里索命的女鬼。   杨嬷嬷不欲与她废话,指着那小厮福光吩咐下去“这样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拉了出去在门外打死示众!让他们都瞧瞧背主是个什么下场,皮子都绷紧了,警醒些!”   福光被人捂了嘴,拉到外头。   萧容月见杨嬷嬷的手段,忽然又想瑟缩,多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只见杨嬷嬷阴森一笑“至于这个,不是喜欢勾引人吗?那就让你勾引个够!”   萧容月仓惶的摇头,不停往后靠着。   “把衣服剥光了,挂在城门上头,都教人瞧一瞧。”说着,上前又怜爱的拍拍萧容月的脸“夜里风冷,你可千万撑住。明儿个晚上怎么死,再教殿下定夺。”   她又将抹布塞进萧容月的口中,防止她咬舌自尽。   萧容月在城上挂了将近一天,让黎州众人看足了热闹,郑将军醉醺醺的瞧着上面挂着的人,觉得脸上挂不住,干脆不认。   萧华予这一觉睡得格外长,从夜里直接睡到第二日中午,醒来时下意识翻身,觉得浑身酸痛,身下更是火辣辣的,只是身上还清爽,应当是清洗过了。   想起昨夜那些事儿,脸上红的要滴血,将头又埋进被子里。   就……就这么……睡了?   一切好像顺理成章又猝不及防,总觉得哪里奇怪。她回过神来,才想起昨晚的不对劲儿,卫和晏明显是被人下了药,杨嬷嬷应当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但这药应当不是杨嬷嬷下的,杨嬷嬷虽着急他们两个的事儿,却也不至于行如此之举。   忽的,床帐被从外撩了起来,卫和晏探进半个身子,挨坐在床边,虽强撑着面色如常,却忍不住抠着自己的的手心,耳根子开始漫上一层绯红,竟诡异的有几分小媳妇的模样。瞥见萧华予裸露在外的肩头上印着几点玫红色,眼睛发直。   萧华予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自己的露在外头的肩,慌慌忙忙的将被子拉高,遮得严严实实。   “饿了么?”卫和晏好半晌才嗫喏着开口,碰了碰萧华予的脸颊,目光里带着些心疼。   昨夜折腾的晚,她眼底有些青黑,面色也不大好,微微透着些黄。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说是亲密,还带了些与旁人不同的感觉,总归是不差的。   他端了碗面进来,萧华予抬手要接了,却被他躲过去,执拗的要亲自喂她吃。面的卖相还算不错,擀的粗细均匀,上面铺着几片翠绿的青菜,窝了个荷包蛋,撒上少许的葱花与香菜,冒着滚烫的热气。   不见了饭不觉,见了她才觉得已经饥肠辘辘。   只是吃了第一口,萧华予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稍稍有些咸了,卫和晏见她模样,握着筷子的手忍不住收紧,有些忐忑的问道“不好吃吗?”   这手艺一尝就不是府里厨子的,厨子可没有这么糟的手艺,再联想卫和晏的神色,更是明白的几分,她前日说想要吃他煮的面,不过是逗逗他,没想到这个傻子还当真了。   “好吃!”她又就者他的手吃了口真心实意的夸赞,这一口却是咸淡正好的。想来是煮的时候,盐没有拌匀的缘故。   卫和晏闻言松了一口气,脸微微红了“你若是喜欢,以后经常给你煮!”他煮出来尝的时候,觉得味道还算过得去。   萧华予看着他的脸,忍不住一笑。其实就算面咸淡不均,也比她吃过的所有面要好吃。她倾身在卫和晏额头吧嗒吻了一口“呐!奖励!”   卫和晏便跟着她一起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离得近了,萧华予方才发现,他脸上有几道细痕,估摸着是昨天夜里,她下手没轻没重将他挠的,脖颈间也隐隐约约有几颗红印。   她哪里好意思让他这样大摇大摆的给人看去,当即抬手给他整了整领子,挡住那几颗红印,这样看着才算顺眼。   萧华予面只吃了半碗,剩下的卫和晏倒是一点儿都不嫌弃,替她全吃了,两个人黏糊一会儿,已经到了未时,萧华予又有了些睡意,卫和晏便脱了外衣,抱着她又补了觉。   这一睡就到了日头偏西。   杨嬷嬷一整日都盯着书房的动静,心里什么滋味都有,一来是恨不得谢天谢地双手合十,两个人总算是圆房了,另一面,又有种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好白菜终于让一头猪拱了的失落。   依照她多年的经验看啊,这个男女之间就算是再心意相同也比不上睡一觉增进感情来得迅猛,身体和灵魂都合一了才算是真正的在一起了。   “嬷嬷,那人撑不住了。”杨升回禀给杨嬷嬷。萧容月怎么说也身娇肉贵的没吃过太多的哭,这又是丢人又是饥寒交迫的,估摸着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杨嬷嬷咧嘴一笑,殿下就是心太软,这样的祸害不处置了,还留在做什么?不过这次好险,反倒因祸得福了,不然这圆房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卫将军也不一定是就不知道那盏汤里放了东西,只不过也是想找个机会亲近殿下。看着严肃又呆板的,实际上心眼也不少,早早就提防着萧容月呢,一举一动都掌握在眼里。若不是昨日殿下先去了书房,估摸着他就要摸去正院了。   杨嬷嬷原本也是不知道卫和晏打着这心思,还是白日里见着伍邕才知道的。   伍邕神神秘秘的问杨嬷嬷那萧容月怎么处置了,说那药都是将军纵容着下的,这才知道,想要借萧容月手达到目的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思及此处,她不免的心生恶寒,这心思真正论起来,卫将军也非善类。   “裹个厚被子,扔进柴房里,死不了就成。”她交代了杨升。   恰巧对了杨升的心思,他也是这样想的,勾了勾唇,弯腰退下。   萧常瑞时常传信来,多大都是讲些细碎的琐事,像在宫内一样,有时候不经意间还会提起淳儿。   “淳儿。”这两个字在萧华予舌尖打转一圈,又咽回去。淳儿今年八岁了,她走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开始抽条了,眉眼愈发精致,只是脸颊上的婴儿肥还在,眼神单纯的像是一汪水。   也不知道常瑞能不能照顾好她,他性子恶劣,想要好好照顾一个人是不大可能了,往日她在的时候,都对小姑娘言语恐吓的,这不在了,想必更是变本加厉了。   杨嬷嬷又不在,真正轮起来,淳儿是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只能在冷冰冰的宫里指望着萧常瑞那个魔星,指不定多委屈呢。   萧华予想着,等淳儿年纪再大几岁,身体康健些,受得住长途奔波,就将人接在黎州住着。   她将这意思写信给了萧常瑞,那小子大概是因此生气了,足足有两三个月不肯给她回信。   她多少清楚常瑞的心思,淳儿是他救下来的,他是将淳儿完完全全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了,一个玩具一样,不许旁人沾,不许旁人碰的,谁敢觊觎就恨不得剁了那人的手。   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当初养着淳儿在跟前儿,是存了将来给常瑞做媳妇的心思,但是这些年常瑞性子愈发暴虐偏执,她又对淳儿有了真感情,反倒动摇了。 第一百零四章   杨嬷嬷端了一碟子糕进来, 萧华予见她神色有异,便教周围人都退下。   杨嬷嬷将碟子放在一旁,噗通的跪下, 玉镯子磕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眼角沁出几滴泪, 用手背抹了去“请殿下赎罪, 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过于心急, 方才擅自干涉殿下之事,隐瞒不报,还望殿下看在老奴一片忠心的份儿上,饶恕老奴。”   萧华予不出声,杨嬷嬷便一五一十的将纵容萧容月下药之事说尽了。却隐瞒了卫和晏纵容萧容月下药之事。   他们二人交心和好本就不容易, 杨嬷嬷怎么能舍得再让二人因此生了嫌隙。   杨嬷嬷看着萧华予长大,素来忠心耿耿, 做事又极有分寸。多年来只是这一次逾矩,也是因太过心急。萧华予到底念着情分于心不忍,还是亲自扶了她起身。   她叹了口气“嬷嬷,本宫也只能原谅你这一次, 下次可万不能了。”她怎么能对一个忠心之人大加惩罚, 岂不是凉了侍奉人的心。   只是又不能无所表示,省的下头人都觉得这个主子软弱可欺,今后都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去做事了。   杨嬷嬷期期艾艾的起身将泪擦干了。   “只是常瑞近来也不传信来了,我实在担心颂城那边的情况, 常瑞年纪小, 做事没个轻重,身边也没有贴心的人照料, 他一个大孩子带着淳儿一个小孩子。我夜里做梦总是梦见两个人照顾不好自己,面黄肌瘦的。”萧华予携着杨嬷嬷坐在绣凳上,无不忧心的开口。   杨嬷嬷的心跟着一阵紧缩,萧华予是她一手带大的,萧华予什么心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眼下是要赶她会颂城了,当即开口推拒“殿下,焦裕德是个妥帖的人,侍奉了两代君主,您大可放心。”   萧华予反倒笑了,握着她的手淡淡将话推了回去“嬷嬷不懂我什么意思吗?”   杨嬷嬷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微微垂首“老奴舍不得殿下……”   黎州苦寒,比起颂城来,实在不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她心里放不下萧华予,这才巴巴跟来,可萧华予也担心她不能安享晚年。自杨嬷嬷来这儿后,身子骨就大不如前,时常要咳上几声。就是为杨嬷嬷好,也断不能继续留下了。   “嬷嬷您知我放心不下的是什么,您若不肯回去,我这心一直吊着放不下。”   好一阵沉默,杨嬷嬷这才不甘的点了头。做奴才的就是要为主子分忧解难,若反倒让主子心生忧虑,那存在的意义也就不大了。况且黎州这边有琅嬛,她没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她有些失落的将那碟子糕端在萧华予面前“殿下,老奴走了之后,许是再也不能替您做吃食了。那汤水……”   她提起汤水两个字,自然是下意识想起来萧容月,脸瞬间一白“呀!殿下,那萧容月被关在柴房里不少时日了,这……”   萧华予这也跟着忽然记起,两个人都顾不上感伤,匆匆唤了人进来,打发去瞧瞧柴房里关着的人。她将萧容月忘在脑后,底下的人也像全都没了记忆一样,全然不记得萧容月这个人。   掐指一算,大约将近两个月了。怕不是饿死在柴房里,尸体都腐烂了!   有句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萧华予别的不行,命倒是真大,足足几个月,没吃没喝的关在里头,竟还吊着一口气,倒不是她天赋异禀骨骼惊奇,不吃不喝也能活下去。   那柴房当真是柴房,里头堆了不少干柴,又昏暗脏污,蛇虫鼠蚁不下少数。她饿急了,一开始只是耐着性子啃那干硬的木头,后来又渴又饿,干脆开使生吞活剥老鼠,喝血吃肉解渴止饿。   活是活下来了,只是人也糟蹋的不成样子,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神智也失常,长久处在黑暗中,眼睛一见光便睁不开,又不会说话了,只是学着老鼠吱吱吱的叫着,当真是生不如死。   萧华予干脆也不想见她了,只吩咐一条白绫勒死了事,这副模样活在世上也是受罪,早登极乐,下辈子投生成个好人。   这样轻描淡写,倒是教嘉汝她们有些愤愤不平,早年萧容月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儿还历历在目,怎么就让她轻飘飘的死了了事。   萧华予觉得,萧容月神智已然不清,即便再多的惩治,对其来说都已经失去意义,何必又再耿耿于怀,单瞅着一个萧容月,今后日子反倒没法过了。   萧华予心里记挂着黎州,早早便替杨嬷嬷打点行囊,亲自送她出了黎州。   只是府里多少有些烂嚼舌根子的人传话,说是杨嬷嬷开罪了长公主,因而不要她在跟前儿伺候了,被赶回颂城的。琅嬛一听,当即脸就绿了,狠狠惩治几个刺头才算将事情压下。   天已经暖和起来,黎州似是没有春秋,只有冬夏,气温一下子从滴水成冰跳直炎热,第二日却又骤降,教人捉摸不定。   这样反反复复半月,直到五月份,方才稳定下来,只是夜里依旧冷。黎州的樱花梨花也便全开了。   卫和晏也逐渐将黎州的大小事宜捋顺清楚,一切步入正轨,大周那边也太平了,不再来挑衅。   至于郑将军,他上蹿下跳也仅是跳梁小丑一样干着急,时不时气的自己原本的旧伤发作,倒是构不成什么大的影响。萧华予与卫和晏不见他,旁人不附和他,他也半分法子没有。   一切安顿下了,萧华予打量着身边的人,骤然发现一个个年纪都不小了,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嘉汝她们几个最近被她看的脊背发凉直冒冷汗。   人一旦闲下来,就乐意给自己找些事儿,那些上了年纪的夫人就喜欢给小姑娘拉郎配,萧华予不到二十的年纪,正青春年少,却也得了这样的一个毛病。大概都是闲的没事干闷出来的毛病。   她这段时间,对此事甚至热衷到半夜睡不着觉拉着卫和晏细数这黎州到底哪个小伙与嘉汝她们合适,卫和晏也被她搅的夜不能寐。   她捧着卫和晏的脸,侧身躺着,与他面对面,带了些忧思的道“你说,戎眦是不是对我的黛生有意思?昨儿我还见他给黛生买了条绑发的丝带,今儿黛生就系上了……”   卫和晏眨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只好又替她拉高了被子“天还冷,被子盖严实。”   萧华予扁了扁嘴,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自己贴在他怀里“你身上热乎乎的,像是火炉一样,我一点都不冷。”   卫和晏让她擦的心头升起一股火,低头就吻上了她的唇,算是堵住了她能絮叨到半夜的话。这下子她不仅是热乎乎的,更甚觉得有些烫了,折腾到半夜,也没精力去想嘉汝她们归宿的问题了。   但是没过几日,她所热衷的拉郎配就被别的吸引了注意力,这欲望就不是格外强烈了,至少夜里的话题不再围绕着此事了。   只因赵将军他家新生的小儿子满月,萧华予随着卫和晏前去道贺,见着了在襁褓里白白嫩嫩的小家伙,她那颗心就软了起来。   赵夫人见她格外喜欢自己的儿子,索性无聊的时候就抱着儿子去将军府找萧华予说话,两个人算是因为一个孩子建立起了友谊。   嘉汝对赵夫人是谢天谢地感激又感激,因为赵夫人家的儿子,让她不至于每天脊背发凉。   赵将军的小公子生的虎头虎脑,一双眼睛格外清澈剔透,因喝奶,身上一股好闻的奶香味。萧华予格外喜欢亲他白嫩嫩的小脸蛋。   卫和晏因此倒是吃了不少的醋,凡是他见过的,就不下十次了,还有没见着的,她到底亲了那个小兔崽子多少下!   他开始无理取闹了,看着萧华予亲赵将军的小公子一下,夜里定要缠着萧华予以十倍亲他回来。他肯定是不能吃亏的!   萧华予每次看他绷着一张脸求亲亲的样子都忍不住哑然失笑,戳戳他的脸,看他到底能不能有些别的表情。   对于这种原则性的问题,卫和晏是一步都不肯退让的,萧华予不亲他,他就在那坐着不动弹,势必天荒地老才算。有一次险些坐了一夜,还是萧华予夜里起来喝水,见着卫和晏衣服都没脱,绷着一张脸给她递水,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发起狠来对自己都不放过。   她像哄孩子一样哄了半个晚上才算,当然,哄孩子不用腰酸背痛,她第二日险些没起来床。   自那以后,凡事赵夫人带着她儿子来,她尽量控制住自己,挑卫和晏不在的时候偷偷啾两口过过瘾。赵夫人看她的模样,倒是忍不住好笑,堂堂一个公主,倒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实在有些可爱。   “白芷,你看本宫是不是胖了?”萧华予捏着脸,对着镜子瞧了瞧,只觉得镜中的人丰腴不少。   白芷笑眯眯的回她“哪里是胖了,分明是气色好了,这黎州竟是比颂城还养人呢!殿下原本太瘦了,多些肉瞧着更好看了!”   “当真?”萧华予有些狐疑。   “当真!”白芷肯定的点头。   但她依旧对自己胖了这件事耿耿于怀。   作者有话要说:   我jio着,孩子这个问题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一百零五章   第二日一早, 萧华予收到了萧明心从颂城寄来的信,信中先是简单寒暄了几句,但是从中却能感受到她的欣喜之情。信中最后, 方才道出自己又有了身孕。   萧华予想起萧明心那并不算顺利的婚姻, 忍不住一阵唏嘘, 但自上次她回宫住过, 陈郡祁明显是将她当作祖宗一样供着的,算是苦尽甘来了。只要她过得好, 旁的也就不重要了。   自萧常瑞将大权收归之后,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联姻的公主,日子都过得好了些,多少教之前扬眉吐气了。萧华予骤然想起萧扬月。   那个姚贵妃的长女,她与长留王生的女儿, 自姚贵妃去后,她便如同隐形人一样的活在宫内偏僻的阴暗角落, 沉默寡言,若不是今日出于意外,萧华予想必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记起这个人。   她敲了敲脑袋,终于想起她去了哪儿。早些年由皇祖母做主, 嫁给了新科的探花, 人品样貌不知如何,但才学想必是过得去的。自嫁去后便与宫里断了联系。   她与姚贵妃生的那些公主关系不怎么好,尤其二公主是个十足的冷美人儿,自是不会主动与萧扬月联系。而其他的公主就更不用提了, 本就不是一母所生, 她们的母亲又与姚贵妃多多少少结仇,更是不会再理会萧扬月, 是死是活也与她们无关。   萧华予大约是闲得慌了,心里那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吩咐人去查探萧扬月的情况,过得如何?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十分容易便被查着了。她过得尚且不错,说不上大富大贵,却幸福安康。   那探花在朝堂上虽无太大的建树,只领着六品的官职,但为人忠厚老实,有担当与责任心,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母亲也是个忠厚老实的。萧扬月再不济也是郡主之尊,嫁去已算是低嫁,他家里自是将她捧着供着。   只是早些年萧扬月被姚贵妃打发在阴寒的地方住着,有些伤了身子,受孕多有困难,至此二人还未生育一儿半女。   萧华予与萧扬月没有太深的交往,只是年年宫宴上能远远见着一面,萧扬月性子安静,只是不声不响的坐在角落里,十分守本分,不争不抢的。萧华予倒因此高看她几眼,没道理心肠坏的巴望着她过得不好。   萧华予一直对自己胖了这件事耿耿于怀,快要到了茶饭不思的境地,午膳只挑拣素菜吃,晚膳大多咬紧了牙关,不肯碰一下。   卫和晏看在眼里,也跟着心疼,只好苦口婆心的端了饭菜,好声好气的劝她吃上几口。萧华予有时候饿急眼了,没什么骨气,禁不住诱惑便吃了,这一来二去算下来,竟是比正常用晚膳的时间还要晚,更加容易胖了。   萧华予次次懊恼,忍不住埋怨卫和晏端吃的来诱惑她,又一遍遍恨着自己不争气,下定决心再也不受糖衣炮弹。   为了哄她多吃些饭,卫和晏变着法儿的折腾吃的,大多亲自撸起袖子下厨,毕竟萧华予总不忍心拒绝他做的食物。   他晚上去厨房做了鱼粉,米粉爽滑劲道,熬的汤浓白香醇,上头撒了胡萝卜丝、青菜丝、小葱、香菜。热气腾腾的,甫一端出,就香气四溢,将人的馋虫勾了出来。   戎眦与伍邕啧啧称奇,成了亲到底是不一样,你瞧瞧着做饭的手艺都涨了不止一两成。可惜人家是做给自己小媳妇吃的,他们这些兄弟都是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的。   萧华予窝在被子里捂着肚子不肯分给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鱼粉一个眼神,暗暗下定决心今晚一定不能被诱惑。   卫和晏端着碗坐在床头,默默和她较着劲儿,他心里默数三二一,果真见萧华予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肚子发出咕咕一声,便知时机到了。   “平安,起来吃点儿东西再睡,省的半夜饿醒,再不舒服。”他笑着劝她。   萧华予非常有骨气的摇头“不行,晚上吃东西会长肉,我不会吃的,你拿走!”也就嘴上强硬,肚子不合时宜的又咕咕叫了一声。   卫和晏不敢笑,生怕再让这个小姑奶奶面子长挂不住,回头一撂筷子。   “怎么会,晚上肉都睡着了,你趁着它们不注意吃掉,不会长肉的!”   萧华予被他毫无逻辑可言的话打动了,抱着被子扭过头问“当真?”   “当真!”卫和晏十分肯定的点头。   萧华予这边美滋滋的起了身,披上衣服坐在桌前。不得不说,卫和晏这厨艺大有进步,原本一个温粥都能将粥温成锅巴的人,如今做一碗鱼粉竟是都轻轻松松的了。   她抬了筷子,刚夹起来凑近嘴边,便从胃里返上来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卫和晏急忙递了杯水给她,才将那股恶心劲儿压下去,只是看着香喷喷的鱼粉,原本的食欲也消失殆尽。   卫和晏有些惊诧,这东西不可能是坏掉变质的,分明都是他一手做的,没有假手于人。难不成是萧华予将胃饿出了毛病?   “还不舒坦吗?叫吴太医来瞧瞧?”他征求萧华予的意见。   萧华予兴致缺缺的摇头“不要,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忽然不想吃了。”   “那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卫和晏无不担忧的问她。   萧华予有些疲倦的摇头“什么都不想吃,就想睡觉了。”   卫和晏见她实在眼皮睁不开,又强硬的不肯招太医,也只得由着她,她也不是个小孩子了,不会轻易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若是真正不舒坦,自会招吴太医的。   萧华予在他肩上蹭了蹭,抱着他的腰,卫和晏顺势将人抱回了床上,替她掖好被子。   自打二人成婚来了黎州,萧华予的性子越发不如以往稳重,更有了几分小时候的模样。众人对她的变化乐见其成。   哪有几个人是自愿成了老成稳重的模样,还不是被周围环境逼迫的!殿下这副模样正好,这才是有人疼的人该有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和上古凶兽谈恋爱》by来钱   她和上古凶兽谈恋爱!大家瞧一瞧,看一看! 第一百零六章   跨过了半冷半热的五月, 天便热起来了。黎州难得开的梨花已经败了大半,只留下满地的残白,一簇一簇的, 倒是怪好看的, 空气里尚且残留着昨日未凋落的花香。   白芷趁着天好, 将萧华予闲置在柜子里的衣裳都拿出来晒晒晾晾, 料子都是千金难得的,有的还是番邦进贡上来的好东西, 宫里没有妃嫔,自然这些好东西都归了萧华予。   其中有件雀氅,名字起来不打眼,却是秋日彩雀翅膀下最新生出的毫毛织就,只这一件, 就耗费了数万只彩雀,这且不说。只说那秋天的毫毛是多细, 织起来也是极为费功夫和眼力的,足足耗费三年方成。   是前年属国进贡上来的,一展开便觉华丽非凡,在阳光下更是熠熠生辉, 绚丽夺目, 像是将宝石化了铸成的。   萧华予爱惜它,加起来穿着都不过一日,白芷见她看重,更是不敢怠慢, 将这东西做祖宗一样供起来。   她正收拾着, 便见黛生来了,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便招呼她过来,手上却不闲着,嘴里念叨“好端端的,你怎么眼神飘忽不定的,遇着什么事儿了?”   黛生摇摇头“白芷姐姐,吴太医近来可给殿下诊过脉?”   “怎么了?”见她提起吴太医,白芷下意识便觉是萧华予身体上的事儿,忙的追问。   “殿下上个月的月信没来,这个月又临近了,可却一点儿动静没有,按理说,吴太医是要每日为殿下诊脉的,只是殿下闲麻烦,平素不召他来,可眼下……”黛生摇摇头,她胆子小,有些事儿不往深里猜测,原本只当做是月信不调,现在倒是怕萧华予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你与琅嬛姑姑说过没有?”白芷问她。   “殿下说无碍……”黛生摇了摇头,她也不敢说,琅嬛姑姑冷着一张脸也怪怕人的。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在里屋侍奉的嘉汝推了门,脚步匆匆,神色凝重“殿下身子不适,去传吴太医来!”她吩咐了门前立侍的杨升。   黛生脸上一白,搅着衣角,陷入自责。若非她疏忽大意,殿下又怎么会身体不适?   萧华予自前几日因鱼粉犯过恶心,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只是不好证实,只暗暗压在心底,前几日黛生提醒她月信之事,也教她打了马虎眼草草应付过去。   方才吃酥油糕的时候又犯了恶心,这才让人请了吴太医。   趁着众人兵荒马乱请吴太医的档口儿,她微微抚上自己的小腹,心里有些紧张。万一……万一真的是有了,她会不会成为一个好的母亲,教导孩子好好长大。   如果是个男孩儿,一定要长成他父亲那个样子,英武有担当,若是个女儿,也定然是最好看的小郡主。   卫和晏他喜不喜欢孩子?他对赵家那个小公子凶巴巴的,许是不大喜欢孩子的,可是他的孩子,会不会好一些?这尚未确定,萧华予便开始胡思乱想担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琅嬛早些年随着先皇后,先皇后三度有孕都是她在身旁伺候,自是能瞧出些门道,她眼睛发光的瞧着萧华予的小腹,心中殷殷期盼。   只是看萧华予端坐在椅子上,有几分先皇后的模样,又不免多了几分苦涩和悲痛,皇后娘娘疼爱殿下,如今殿下都为人妻,将为人母,皇后却见不着这一日了。   当初皇后娘娘曾戏言说,将来给殿下找最好的儿郎作驸马,再亲自照料自己的小外孙,可是她却早早去了。琅嬛抹了抹眼睛的泪花。   吴太医替萧华予诊过脉后,当即抬手连着道了几声恭喜。   可见猜测是准的,几人的心这才落了地。   琅嬛打发了杨升去给卫和晏传信,教他务必回来一趟“你就说,有好事!天大的好事!”琅嬛嘴角   的笑意压不下去,摆手这样吩咐杨升。   杨升忙不迭应下,原本脸上虚伪的笑容,今日竟是多了几分真诚。   吴太医极尽详细的将注意事项说明白了,又列了单子,上头写了写不能沾染的东西,将这单子交给嘉汝她们。   自被吴太医证实了的确怀有身孕,她反倒突然惊慌失措起来,动都不敢动,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肚子里有这样一个脆弱的小生命,她生怕再伤着了他。   猜测到底是猜测,直到真正被证实的那一刻才有了真实感。   琅嬛见萧华予与那些年纪轻的宫人们都是一幅小心翼翼手足无措的模样,当即有些嫌弃的抿嘴笑了“殿下可是欢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姑姑,你说这孩子能平安出生长大吗?”萧华予有些不确信的问道,心忽然吊了起来。   琅嬛嗔她一眼“殿下混说什么呢?吴太医可是说小主子健壮着呢,一定能平安长大,您只管将心放回肚子里就是。”   好大一会儿,萧华予方才有了几分回神,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肚子,扁扁平平的,什么都感受不到,这里却孕育了一个生命。   “殿下,咱们该给颂城那头传个信,陛下知道要有小外甥了,指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嘉汝忽的抚掌提醒。   萧华予这才惊醒,亲自提笔给他写了封信,过程中,嘴角的笑意都压抑不住。   信刚用火漆封好,卫和晏便气喘吁吁的从外头跑进来,一身银灰色的厚重铠甲,腰间别了一把长剑,走起路来哐当作响,听起来便觉得沉。   他的额头微微沁出些汗水来,眉头紧锁,焦急问道“杨升说你出事了!可有大碍?”   琅嬛当即哎呦一声,掐了一把跟进来的杨升的胳膊“让你传话就是这样传的?什么叫出了事?”   杨升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惨白的扶着膝,一副累的要晕厥过去样子“奴……奴才……太着急了……”   萧华予坐在榻上笑意盈盈招手,要他过来。   琅嬛识趣的带着人都退了出去,将内室留给他们两个,顺便细心的带好门。   萧华予将唇贴在他的耳畔,一字一字的神秘说出来“我,怀孕了!” 第107章   萧华予当日眼睁睁的看着卫和晏堂堂八尺男儿, 一下子腿软栽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萧华予被他吓了一跳。   “我腿软……”   亏得现今房里并无什么人,不然他一世英名怕是要全数扫地了。萧华予因此嘲笑了他好些时候, 全然忘记了自己初初知道自己有孕时候脸碰都不敢碰的模样, 五十步笑百步。   不过两个月, 并不显怀, 琅嬛却早早张罗起来孩子的衣裳鞋袜了,竟是比孩子的父母还要上心。她掰着指头算, 大约出生的月份是一月份,天正冷着,萧华予生产能少遭些罪。只是孩子怕易风寒见凉,衣服务必做的厚实保暖些。   她开了库房,从里头挑拣些精梳的棉布去, 小孩子身体稚嫩,还是用棉布来的透气舒服。一共捡了六匹, 方才意犹未尽的去拿给萧华予看。   都是最简单的样式,什么花也未曾绣,省的刺坏孩子娇嫩的皮肤。她进去的时候,卫和晏正给萧华予念书听。   萧华予看着那成堆的料子, 有些哭笑不得“姑姑, 孩子都未成形,离出生还早着呢,是男是女也不知,怎么这样心急?”亏得杨嬷嬷与崔嬷嬷都不在, 不然指不定更要折腾。   琅嬛嫌她不上心“就是要早早备着, 省的到时候慌乱,殿下年纪小, 第一次为人母,自然不懂其中道道。”   又挨个给萧华予和卫和晏看了颜色。   卫和晏听琅嬛说的头头是道,也来了兴趣,当即认真的挑选布料。他捡起块儿樱粉的布料样子放在萧华予面前,饶有兴趣“我觉得这个好看,你瞧瞧!”   “这是小姑娘用的,万一生个男孩儿呢?”嘴上是这样说的,手上却接了过来,实际心里也期待是个女儿。   “不急,奴婢个挑了几个样子,有男孩儿用的,还有女孩儿用的,大不了各备上。”琅嬛又推了其他的颜色在卫和晏面前。   卫和晏却将其都推开,有些嫌弃那些蓝的绿的,只是取了樱粉色那一件“我觉得肯定是个女孩儿,做两份太麻烦了,只做粉色的就好。”   琅嬛眼神征求萧华予的意见,萧华予想着若是个男孩儿,穿上粉色的小衣裳,估摸着也该挺可爱的,便没有反驳卫和晏的话,只冲着琅嬛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琅嬛见这对夫妻俩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也只能认了,乖乖吩咐人将其他的布料都收拾回去,只留下来一匹樱粉色的,还有一匹鹅黄色的。   卫和晏看着那粉嫩嫩的布料,心软成一片,想着若是生个女儿,娇娇软软的,该怎么疼她,最好是像萧华予,长得好看。   “这料子选下了,又不能直接用,需得揉一揉。”琅嬛又和二人解释着,伸手去示范,将布料放在手里搓了搓。   萧华予二人都大为疑惑,不解这是为何。琅嬛当即笑了“这布料还是太硬了,小孩子刚出生,皮肤最是娇嫩金贵,只有像这样搓一搓,再过水洗两遍,方才会变得无比柔软,这样穿着也舒服。”   卫和晏当即接了料子“我来就是。”他不会做衣裳,但也希望女儿出生之后穿的衣裳他也是出过力的。   琅嬛不与他争,只是起身道“那奴婢去小厨房瞧瞧红枣汤煮好了没有。”   吴太医并不建议萧华予喝那些安胎药类的,是药三分毒,若非必要,还是食补来的最为稳妥。只是开了食补的方子,让底下人一日时不时给萧华予加餐。   萧华予因此白胖了不少却不再嚷嚷着要减肥了,为了孩子,胖些就胖些吧,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她托着腮看卫和晏给孩子揉衣裳的布料,心底软成一片。卫和晏时不时抬头就看见她托着腮,伸手轻轻的拿了她的手下来   “莫要托腮,将来女儿出生了再成了个多愁善感的性子。”   “哪里就会多愁善感了?”她笑着嗔了他一句,却还是依言将手放下。   这人也真是的,还没出生就知道是女儿,他就不怕生个儿子?   这样想着,她伸手戳戳卫和晏的脸,小声问他“若是生个儿子怎么办?你不会把他扔了吧?”   “说不定。”卫和晏若有所思的回她一句,又低头揉搓起布料。   萧华予看他那个样子,又忍不住一阵笑,又装作严厉的威胁他“你要是敢把孩子扔出去,我就连带着把你一起扔出去!你听见没有?”   她就不信了,将来孩子出生,他当真舍得就给扔出去。   卫和晏有些委屈巴巴的,过了好半天的小声不甘不愿的恩了一声。真是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想着把他这个丈夫扔出去了,要是真生个儿子,他在平安心里还有什么地位?   想想就酸溜溜的,瞧瞧瞄着萧华予的肚子,一直想着,生个女儿,女儿多好,贴心小棉袄。   卫和晏做事极有耐心,不过半日,便将一匹布料仔仔细细的都揉搓了一遍,琅嬛拿去洗干净再晾干。   夜里房里的香都停用了,只是怕伤着肚子还未成型的孩子,转换个摆放瓜果,因此房内也都是瓜果的清香,天一热就显得格外舒爽。   只是萧华予现在饿的快,闻着这瓜果香甜的味儿就嘴馋,忍不住想吃,吃了又要如厕,怪麻烦的,可又管不住嘴。   孕妇大多在有孕后口味会发生变化有的格外怪,平日里不吃什么,怀孕时候竟格外馋,作天作地的想吃。   有时候还想一出是一出,突然想吃这个,突然想吃那个,馋到哭,到了嘴边却又不喜欢了。   萧华予就是这样的,格外磨人,她肚子四个月大的时候,夜里忽然醒了,想吃糯米红糖丸子。想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卫和晏自她怀孕后,睡觉便都警醒着,听到身旁的动静,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看着萧华予泪流满面,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当即紧张的要传吴太医,却被她拉住了。   “我想吃糯米红糖丸子!”   卫和晏松了一口气,当是什么大事,用自己的袖子给她将眼泪擦尽了,安抚道“我当是什么大事,想吃就去给你做。”   萧华予哭个不停,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样喜欢哭“不行,我现在就要吃。”   “那我现在就叫人去给你做?”卫和晏拍拍她的背,微微安抚着,好在她没有像旁人那样孕吐,少遭了不少罪,怀孕本就不容易,自然是什么要求都得满足。   “我想你给我做。”她抽抽噎噎的开口,上来那股子劲儿,就是不肯撒口,一定要她做才肯吃。   自卫和晏与萧华予成婚后,他原本煮碗面都不到的水平,如今都能熟练的做出各种简单的小吃,味道都还不赖。   他轻轻叹了口气,宠溺的刮了刮萧华予的鼻尖“就会欺负我。”   然后起身披衣,将头发微微束了,就要去院子的小厨房。   萧华予又扯着他的衣角,仰头看着他“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卫和晏无奈,只得又伺候这个祖宗穿衣,没有半分不耐。   他取了糯米粉用开水烫了,成劲道的团状,开始烧水,将一个个糯米圆子下进去,又在另一口小锅里熬了红糖浆。   萧华予搬了小几坐在他身旁,嘴里不闲着,一直和他说话,只是没多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卫和晏回头一看,便瞧见那小祖宗坐在小几上睡着了,他叹了口气,就知道会是这样。   当即上前,轻轻的将人抱在怀里,放回了内室的床上,替她解了衣裳除了鞋袜。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神色温柔,手掌覆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感受到上面传来的温暖。   萧常瑞对萧华予的孩子格外看重,与其说是他看重这个孩子,不如说他看重的是萧华予。   自接了消息那刻起,心情就没差过,嘴角时不时就扬起笑意了。他可是第一次当舅舅,马上要又一个小外甥或者外甥女了。   只是又不免陷入了忧心,当初母后就是生他难产的,他怕萧华予也……   焦裕德嘴上说着恭维的话,又看他忧心忡忡,隐隐能猜测出是为何,只是萧常瑞那个性子,最是不喜旁人妄自揣度他的心思,便也不敢开口安慰。   只是微微提醒道“陛下,黎州那处偏僻,殿下在那儿养胎多有不便,只是现在又不好挪动,不若多送些人去照料?”   萧常瑞这才恍然想起,赶忙传了回来的杨嬷嬷,让她从昭宁宫挑些靠得住的老人儿送过去伺候,再开了库房,捡了满满十几马车的好东西,跟着人一起送过去。   这番阵仗上路的时候,让颂城的勋贵都是一惊,以为是哪家权贵拖家带口的被外放了,细细打听下来,才知这是送去黎州的。   太皇太后出自卫家,卫和晏有教导过陛下的情分,长公主如今又下嫁卫家,卫家这是与皇室绑死了,指不定再过两代出个皇后王妃什么的,这辉煌便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样,哪家能比得上?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好文《瑞吉诡事》by来钱   和上古凶兽谈恋爱!   大大超美,有兴趣的去看看呦~ 第一百零八章   卫遥原本叫卫瑶, 他爹卫和晏当初铁了心以为他在他娘肚子里乖巧安静,生出来一定是个贴心小棉袄,就连吴太医号脉都觉得差不多, 他娘因此也默认了卫瑶这个名字, 但是一生出来带把谁也没想到。   萧华予昏睡后醒来第一句是问“我女儿呢?”看着周围人欲言又止的眼神, 心脏一抽, 以为孩子出了什么事。琅嬛将刚出生的孩子抱在她跟前儿,肉乎乎红彤彤的“不是小郡主, 是小郡王。”   她松了一口气,管是男是女,健健康康就好。只是原本取好的名字却不能再用了,卫和晏想起起名就觉得脑袋疼,索性将“瑶”该作“遥”。   更为头疼的还在后面, 原本黎州这处传信去颂城,萧常瑞自然也当作十成十是个外甥女, 便提前拟了圣旨,给封了郡主的封号,也圈了封地,这一下子圣旨也要从拟。还有卫遥的衣裳, 琅嬛一直替他做到了五岁大。   三岁以前不辨男女, 因此那些衣服卫遥还能穿,三岁以后原本做好的粉嫩嫩的小裙子便就此搁置了。   刚出生的孩子都长得一个样,皱巴巴的也瞧不出好看,只是略见轮廓, 卫遥鼻梁较旁的孩子高些, 眼窝深些,琅嬛夸是个俊俏的孩子。   卫遥比旁的孩子更安静些, 不像萧华予小时候,众人都猜测大概是像卫和晏的,只是卫和晏自小没有父母,自然也无人说起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卫遥像不像他。   开始大家只觉得他只是比旁的孩子安静一点,后来却发现安静的不止一点儿,实在太过安静了,不哭不闹的,只是饿了尿了哭两声,抱起来便好了,也不会像旁的孩子一样一直要人抱着。   萧华予作为卫遥亲娘,第一个开始慌了,她生怕小卫遥脑袋上有什么问题。第二个慌的是卫遥的亲爹,他虽然更想要个女儿,但也不会希望自己儿子是个傻子。   后来到了该说话的年纪,卫遥比同龄的孩子说话早,到了该认字的年纪,又比别的孩子反应快,萧华予和卫和晏那颗心才算放下。只是卫遥依旧是个文静乖巧的性子,不大像个男孩子,加之长得偏向他外祖母,那个美艳的胡姬,更是不少人误认他为女孩子。   他三岁以前穿红着绿自是有人记着的,例如赵家那个大他两岁的小公子赵骁,原本肉乎乎的,多年以后七岁了,还是肉乎乎的,性格调皮的有些讨人嫌,但是少有同龄的孩子能打得过他,自然成了孩子王,有了一大批追随者。   卫遥性格孤僻,鲜少会与那帮孩子们玩闹,只是一个人。赵骁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就招惹上了卫遥,他在一个暖风和煦的下午,带着一班的小狗腿子去了卫遥面前耀武扬威。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尊卑,赵骁当然不清楚皇帝外甥这个名号压下来,怎么也能治他个不敬。   卫遥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赵骁不过是个孩子,尚且沉不住气,也不懂得什么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策略,只是看着卫遥有些生气,乌黑的眼珠一转,就开始挖卫遥的老底。   例如卫遥早些年穿女装,又娘里娘气像个女孩子,简直比他妹妹卫欢还好看,不如以后给他做媳妇的话。   卫遥彼时也年幼,充耳不闻的功夫还没练到家,爬起来就把赵骁摁倒了,两个人撕打在一起。我呸!你长得这么丑,根本找不着媳妇!   他当时尚且也不知道,赵骁是会抽条的,而且会长成一个英武的男子,并且将他妹妹拐走。如果他当时知道,恐怕就照死了打了,不打死也要打破相。   最后卫遥赢了,赵骁虽年长力气大,但架不住卫遥他不要命,有一股子狠劲儿。赵骁被他的不要命折服了,从此鞍前马后,比对亲爹亲娘还殷勤。就算将来因为勾搭人家妹妹被揍的半死,也丝毫不改对卫遥的追捧,只是卫遥的位置在他心里只能排在卫欢后面了。   萧华予在黎州待到第六年的时候,萧常瑞已经十八。这六年里,萧华予只回去过三次,每一次见他,他都较之上一次更加成熟内敛,愈发有了皇帝的模样。   不苟言笑,一言一行之间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仪,让人不敢直视。只是对淳儿,有几分少年人的影子,萧华予便觉得淳儿于他心里是不同的。   萧华予的预想在萧常瑞的一封信的里得到了证实,他先是娓娓道来了他这多年一直不得痊愈的毛病,至今还是不肯让女子近身,这对江山社稷未来大统的继承实在有碍。   萧华予耐着性子看他八百年难得磨磨唧唧的始终不肯切入正题的信。长篇大论下来,最后是他只碰得淳儿,合计着将她作卫家的女儿,将来好入主中宫。希望姐姐能可怜可怜弟弟。   萧华予将信搁置了,心中犹豫难以抉择。常瑞是她弟弟按照正常道理,弟弟有了心上人,她是一定要站在常瑞这边的,但是另一方面,常瑞他并非良配,淳儿配给他算是进火坑了。   这个火坑她是要推还是不推一把?她写了信,连夜让人传出给淳儿,却得她回信说是也心悦常瑞,她说不出失落还是开心。只是当事人都已情意相投,她怎好棒打鸳鸯,夜里便与卫和晏商议了淳儿之事。   只是她到底不知道,萧常瑞心思深沉已到极致,那封信根本未曾到淳儿手中,半路便被他截下了,淳儿的字是他教的,自然对她的字迹一清二楚,便模仿着笔记回了一封信给萧华予,尽力凸显出小女儿家的娇羞。他整整写了三日,几乎要吐血了,才勉强写了封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信。   就算萧华予将来知道也无妨,木已成舟,岂能更改?   至于淳儿到底喜欢不喜他,他心里拿不准,不清楚也不敢问。不问尚且可当做她是喜欢自己的,只是羞于说出口,若是问了得到不想要的结果又该作何?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好文~   《公主今天复辟了吗》by深山柠檬   文案:   蒋芸婕一面是前朝公主,一面是隆宠贵妃。   那时她不要这滔天荣宠,只盼有朝一日得以复辟前朝。   前朝没复辟,公主先给自己折腾死了。   重生回到十岁——   “公主,臣愿助您光复大齐!”   “公主所愿便是臣毕生所求!”   “只要能替您完成复国大业,区区苦难又有何妨!”   蒋芸婕∶“……”   可是她这辈子想撂担子不干了啊………   新朝狗皇帝把蒋芸婕抵在宫墙角落,狠狠啃她的唇,哑着声儿说∶“听说公主想将朕掀下来?”   蒋芸婕∶“不是,那个,你听我说……”   狗皇帝∶“乖,给朕生个儿子,这江山给你何妨!” 第一百零九章   “卫家已是盛极, 常言盛极必衰,权势太过并非好事。”萧华予将萧常瑞的心思传递给卫和晏,卫和晏却有些忧虑尚存, 并不怎么赞同。   卫家在汝南雄踞一方 , 卫和晏如今镇守黎州, 南北便都算作卫家的势力, 卫家出了一朝皇后,继而又出一朝驸马, 若是再出皇后,实在有些危险。   若非萧华予嫁于了他,卫和晏当真怀疑这是萧常瑞的计谋,预备将卫家连根拔起,萧常瑞那样小肚鸡肠的性子断不会容忍一个世家继续做大。   “我也觉得有些危险, 这是却再也没有如卫家这般权势能给淳儿撑腰的了,淮城公唐家也并非不可, 只是……”萧华予翻了个身,有些犹豫。   “只是你淳儿是你一手带大,唐家与她不亲,你怕他们不会全心全意对淳儿罢了。”卫和晏有些无奈, 萧华予从中听出些松口的意味, 乘热打铁又央他。   卫和晏素来对她千依百顺的,什么都没拒绝过,遑论她这样撒娇,当即态度就没法继续强硬下去了, 吧嗒亲了她一口额头“算了算了, 都依你。”古人常言美人乡英雄冢,果真诚不欺他。   隔日便通书信给了颂城, 商量入族谱之事。卫家与皇室的姻亲关系变得更加混乱了。卫家除却卫和晏这一主支,便没有得力的了,自然是要将淳儿记在卫和晏这一支上。   论辈分卫和晏是萧常瑞的舅公,与太皇太后是一个辈分的,淳儿这个年纪也不能认作萧常瑞的女儿,当然是作为妹妹。因此萧常瑞便与淳儿也差了两个辈分。   欲意立卫氏女为后的消息封锁的严实,除却熟识的人并无旁人知晓,只是简单记在族谱上,改名叫卫淳。颂城那边的世家还为皇后之位打的火热,各家都不肯相让,使出浑身解数,为了引起萧常瑞的主意。   若是嫡女姿色不够,便推庶女,庶女也不行,便接来旁系的女子,总之这样天大的好机会没人愿意错过,就算是捞不着皇后之位,四妃也行,实在四妃也得不着,就是昭仪婕妤什么的也使得。   皇帝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见着漂亮的女子怎么会不心动?   萧常瑞自是清楚他们的心思,只是不屑的冷笑,这些人倒是什么心思都敢生。   他只是微微表示了对几家的女孩子有些兴趣,便又引起一阵骚动,世家闹出的风雨更大了。   抢吧抢吧,到时候有他们哭的。卫家虽势力大多不在颂城,但实打实是南齐的第一世家,实力不容小觑,他们不敢对卫家放肆。这也是为何萧常瑞想要将淳儿记在卫家的族谱里。   过了几日,萧华予夜里忽然做了个梦,是关于常瑞和淳儿结局的,已经不能称作不好了,而是可以称作异常凄惨。她在梦里被惊醒,一醒来却全都忘记梦见了什么。   只是觉得十分不安宁,心都要跳出来一样。她汗津津的摸着额头,手心里也是一片滑腻。   “怎么了?”卫和晏被她惊醒,握着她的手有些担心问道。   “做了个噩梦。”她语气有些虚弱忐忑。   “梦境都是相反的,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卫和晏安慰她。   萧华予长叹口气,摸摸自己的心口,但愿他说的是对的,梦里什么是能当真的。   没过几个月,颂城忽然传出消息,鲁国公府的姑娘入宫了。打的火热的众人皆是一惊,都暂时放下了敌对,开始打探这个鲁国公横空出世姑娘的底细。   结果一来二去,除却知道姑娘名叫卫淳,端庄淑慎,姿容秀美,旁的一概不知。   鲁国公不是没有适龄的姑娘吗?就算是有,鲁国公府已经权势极盛,难道还需要更上一层楼吗?一干人都暗暗猜测,却不敢轻举妄动。若是鲁国公府的姑娘,他们根本没有相争之力。   最后尘埃落定,皇帝果真钦定了卫家的卫淳为皇后,众人反倒心中升起一种果然如此,合该如此的想法。   第二年六月,皇帝大婚,藩王重臣纷纷回朝恭贺。   卫和晏一家自是也打点行囊奔赴回颂城,两个小孩子从未出过远门,这是第一次,当然也是第一次要去见那个素未谋面的舅舅。   往年萧华予回颂城并不会带上两个孩子,一来路上麻烦,二来小孩子身体娇弱,若是路上生病就得不偿失了。但这次怎么也要将孩子带上的。   卫欢是家里的小公主,活泼好动又机灵,和卫遥沉闷的性子对比鲜明。卫和晏一直想要个女儿,有了自是百般疼爱,要星星月亮都恨不得给摘下来。   现在小卫欢困了,黏在卫和晏怀里不肯出来,娇娇软软的一小只,搂着父亲的脖子打盹儿,卫和晏轻轻拍她的背哄她睡觉。萧华予怕儿子因为父亲的偏心而失落,也搂了他在怀里。   “遥遥困不困?”她替卫遥拢了拢散在脸颊上的碎发,轻声问他。   卫遥拨弄着手里的九连环,不说话,只是乖巧的摇头。   萧常瑞人逢喜事精神爽,尤其是侄子侄女这一遭都来了。他拉着两个孩子在面前仔细端详,最后沉吟片刻,方才惊喜的开口“皇阿姐,我觉得我这两个侄儿,与我长得最像,你看是不是?”   萧华予噗嗤一笑,浑不在意的点了点他的脑袋“你可真是的!哪里又像你了!”她左右端详一番,果真是半点都不像的。   萧常瑞拧着眉头“就是像的,你瞧这眉眼……”他仔细看了看,也意识到自己是睁眼说瞎话,又小声诺诺道“这两个不像,你再生一个就像了吗……”   萧华予笑他“这长相还能预定的?你马上成婚了,若是将来生个孩子,说不定不像淳儿,与你最像。”   萧常瑞眼底带了些期待,其实他更想孩子像淳儿,这样他或许就能多爱这个孩子一点。他这样冷血薄情的人,自己都不爱,怎么会爱长得像自己的孩子?   夜里萧华予与淳儿一起睡的,她握着淳儿的手同她谈心,一来二去,才知道那信跟本没有传到她手里,萧华予便清楚是谁从中做了手脚了,当即牙根有些痒痒,心里直骂他。   淳儿对这次突如其来的婚事并没有什么抵触,她被养的性格单纯,与萧常瑞相处多年,只是觉得他有些性格恶劣,但若是让她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反倒不如嫁给萧常瑞了。   六月十八,是个大吉的日子,晴空万里,和煦微醺。   十六抬的凤辇从皇宫正门缓缓抬入,百姓都在欢呼雀跃,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在颂城。红色的丝绦与花瓣扬起,凤仪宫的大门在十八年后重新打开,迎来了新的主人。   寿禧宫的海棠树依旧生机旺盛,枝头上开的花灿烂非凡,风一动,扬起万千嫣红花瓣。不远处正明堂与慎思堂里,物件一如昨日摆放整齐,只有岁月的痕迹悄然镌刻。   夜里,卫和晏挖出埋在慎思堂树下的最后一坛酒,将上面的泥封拍开,替萧华予斟上一杯。   萧华予眼眶有些湿润“好像这酒年岁久了,连味道都不一样了……”   十八年前,从这里开始的故事,又从这里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辽~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   番外会在微博不定时更新,如果有喜欢的阔以移步去看看呀~微博:晋江弓鱼   大家去瞅瞅鱼的专栏《病娇饲养手册》呀~   木宛童从当朝县主沦为侯府婢女,小侯爷夏侯召的继母和继祖母一拍即合把她扔去给夏侯召做通房。   继母&继祖母:用你的美色迷惑他!!!捞钱!!!   夏侯召是个疯子,屠过城灭过族,性情残暴,阴鸷偏执。木宛童瑟瑟发抖的捧住自己的心脏“我好像成了病西施,心脏坏掉,不能去侍奉侯爷了……”   夏侯昭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你心脏不好,我替你遍寻名医,直到把你治好!若再治不好,就把我的心挖出来换给你!”   木宛童更加瑟瑟发抖,内心呐喊“这更可怕好吗!”   病娇残暴落魄男主x能屈能伸美艳女主   1V1,s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