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闻香知雅意》 作者:胖哈   文案:   赵锦瑟:对门开了一家书店,那店老板长得天姿国色天天偷看我,每次还欲言又止,他是不是想泡我?   过了几天,对方找上门。   傅东离:你后面那堵墙里藏了一具尸体,能让我看看吗?   小剧场:   后来相识久了,傅东离语重心长得对她说:“只有我对你这个人毫无兴趣,只想利用你的狗鼻子查案,而别的男人都没安好心,感不感动?”   赵锦瑟:“你下次偷亲我的时候敢不敢动一动?”   PS:这是外表美艳真风流的妖艳贱货相遇顶级毒舌男的故事——以及各种死者各种凶手。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主角:赵锦瑟,傅东离 ┃ 配角:一群逗比,一群戏精 ┃ 其它:查案,谈恋爱   一句话简介:闻香知雅意,断案如有神 ============== 第1章 .窥视   阳春三月,杏花微雨柳风送,枝头粉意迎客来。   陵城最有名的一条街道上此时正飘了白雪点黛似的杏花花瓣,点点盈落于青石板地,来往客流皆闻花香而心惬意,游走步速也见闲散。   “百年前太初君上征伐分崩离析的渊帝国,重建咱们蜀国荣耀,他行军过此地,见我们陵城有山海气运,便赐陵城其名,更钦点元宝街,咱们陵城商运一直长盛不衰,本店能居其中一地开店,自是占了风水便宜的,客官您说呢?”   店里的少女口齿伶俐,一番叙述很是抑扬顿挫引人聆听。   陵城元宝街第一百五十四号的店铺开张已半个月有余,传闻店内伙计皆是少女,个个面容俏丽乖灵,灵舌巧嘴,被那店主人培训出一套套销售路数,愣是把来往客商或者当地百姓都哄得心花怒放,既出了钱买了东西,又顺带着连当地历史名传都一并了解了,好一派皆大欢喜。   生意这样好,店主人该是极为高兴的,但事实与之相反。   珠帘微撩,见居中正堂柜台,之前还趴靠柜台惫懒酣睡的女子此时微微开了眸子,眸色深邃,眼帘长睫微微抖,她迷蒙地扫了下四周,微微蹙眉,抬起皓白手腕,纤白指尖轻揉了下俊挺鼻子。   艳而不妖,妖而不俗,还有点懒散的小清妩,如她这般模样。   揉了几下鼻子,似无作用,仿佛那味儿更浓了,她似觉得忧愁,就歪歪斜斜没骨头似的倚着竹椅一侧,芊芊细腕轻摇扇子,凉风曳青丝,白玉般的脸颊却隐见不耐,还时不时左右闻闻。   那动作跟馋嘴的小奶猫似的,举止并不得体。   刚送走客人的林雨将珠帘撩起,轻轻别在中帘门框上,见她这模样,上前一步问:“大小姐,您这又怎么了?”   赵锦瑟直起腰肢,回眸瞥她,懒懒道:“又?这话我听着怎像是我喜欢无理取闹似的。”   她这语气不太好,一般人大概会觉得此人不好相与,但熟悉的人却不会这么想。   林雨一改之前的伶俐劲儿,只露出丫鬟才有的恭敬,又有几分宠溺纵容,嗔她:“自然不是,大小姐脾气好着呢,贤良淑德呦。”   “可别!敢经常无理取闹的人说明有人惯着,但贤良淑德的人一般只能惯着别人,我宁愿当前者。”   这话挺不贤淑,甚为刁蛮娇气,而林雨见赵锦瑟且说着就拿起小镜子照面,镜面上的女子已十九,在雍国女子闺阁里面也不算是少女了,正是芳华长开又蕴养气质的好年纪。   何况她美颜如画——这是一个本该被人娇惯着的美人儿。   可外面的传言可不太好听,说赵家大小姐在赵家并不受宠,行为又十分乖张,不然也不会到现在也没人提亲。   林雨被美貌冲击微愣之后心中大为感慨,后又正经报了一早上售出的几笔生意。   算盘就在身侧,可赵锦瑟没用上,收了惫懒的姿态,端正坐姿,抬手拾袖,拿起毛笔后点墨,把账记了个详细,详细之外还有一些特殊标记。   一般外人看不懂,只知道赵家大小姐记账是相当伶俐的,就是不招其爹赵富贵待见。   “大小姐哪里不舒服吗?”林雨见赵锦瑟认真记完账后又摸鼻蹙眉,便忧心她是不是身体不适。   这两天常见她这样。   “不是,我觉得好像哪里有股味儿,不太好闻,你没闻到吗?”赵锦瑟轻揉了下鼻子,林雨仔细耸了鼻子闻,却是没有闻到任何味儿。   “之前买下这铺子装修,大小姐您还特地买了些胡柑取皮驱味,闻着甚为清新,怎会有怪味。”   赵锦瑟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正是午时休憩的时候,店里没客人,她让店里伙计再次翻找,看看哪里是不是藏了什么死老鼠。   结果一无所得,无奈,她也只能忍着。   “约莫是附近有人家中飘了臭,可真够折腾人的。”   赵锦瑟忍不了就收拾了东西回府,出店门的时候见到对面一家店铺正装修末尾,像是这几日就要开张的样子。   “希望不是同行,不然要被我折腾倒闭,那我罪过可就大咯。”   自信爆棚的赵锦瑟戴上帷帽后在门外两仆役的陪同下回府,后来也依旧坚持亲临,但还是一副颇有隐忍精神不振的模样,日子久了,外面就有传言——赵大小姐最近精神不佳是因为压力颇大,毕竟开店的五百两是从赵大官人那儿撒野卖泼求来的,若是不好生经营,将来嫁出去了也拿不到多少陪嫁,毕竟赵大官人有好几个相好的,听说还有私生子,早晚要迎进门继承家业。   若是有了儿子,女儿家家的算什么呢。   但几日后,赵锦瑟一进店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店里来了好多女眷,女儿家家的一个个都面带桃花。   “呀,虽说我这店里衣服好看,自带骚气,也不带这般让人春心萌动的吧。”   她正要揪住一个伙计问,却陡发现这些女子是假借看衣服窥着对门书店。   那书店不大不小,装修却显了十足的书香气,只是生意冷落,出入的书生儒人极少。   今日刚开业吧?然而却没有剪裁跟炮仗头彩的痕迹,冷清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棺材铺子开张了。   那这些女子看的是什么玩意?   陵城富庶,虽也开放,但多数富贵家女子看书多在熟悉私塾跟那几家名流书坊,少来新开的书店。   不是为书,就是为人。   “大小姐,您来了~”林雨正要跟赵锦瑟细说细说店里这情况,却被赵锦瑟打断,“莫说,我晓得是为啥!”   能让蜀国少女们如此躁动的,华裙之外,非美男而何?   这日子闲淡出个鸟来,可来了点意趣!   赵锦瑟来了兴致,回柜房中翻箱倒柜,没一会就找出了一个玩意——类似外洋玩意儿的物件,长筒的。   林雨不知其然,“大小姐,您这是?”   “海岛商运那些外商传进来的望眼镜,别问我是不是用来偷窥的,不是!我这是为了刺探敌情!”   拿出后,赵锦瑟就靠在柜台窗子前面,将镜头暗戳戳对着对面书店,转来转去调整角度,很快就见到了人。   因为镜头圆形范围有限,她先见到的是一只手。   书店内阁卷翠帘子掀开,一人缓缓而出,白衣曳地,阖圈竹简于手掌之中,指修如刀葱,覆了瓷白,俊骨明如玉,藏了气节。   见手如见其人风骨。   这是一个男人,也必是一个气质隽永如天成的极品。   赵锦瑟将镜头往上移动,对方身量很高,她觉得自己这镜头拉了挺久,终见到了脸。   那一眼,她觉得见到这张脸的时候,画面就仿佛停止了,如果能添上水墨古韵背景的音乐就,那就更为美好了。   过了一会,她放下这山寨望眼镜,眉头紧锁。   林雨:“怎了?大小姐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长成这样都可以去尚公主了,还来开书店?还半点都不宣传,哪有这样做生意的,总觉得别有目的。”   赵锦瑟一本正经认真推敲,有点阴谋论的感觉。   “读书人多这样吧,清高气傲,我看那位店主像是哪个世家子弟出来打发时间的,毕竟开书店的名声还挺清雅。”   林雨早上来开店时,见过对方本人,觉得对方气质很好。   赵锦瑟瞥她一眼,斩金截铁道:“我跟你赌一车黄瓜,你是因为他的美色才替他说好话。”   被冠以“好色”之名的林雨顿时脸红,连连否认。   “行了,好色是人之常情,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思想端正的。”   赵锦瑟对镜梳理头发,明明艳容媚行,偏要假装一身正气,那做作劲儿就别提了,被她挤兑的林雨红着脸欲哭无泪,只得借口招呼客人脱身,她一走,赵锦瑟坐下了,正经忙着店里的进出衣货事务。   过了一会,完事儿后,她目光闪了下,又拿起那望眼镜凑到窗前。   “今天生意很好哦,大小姐,我...”帘子忽然撩开,林雨说着话,因为外面好几位富家小姐大手笔买下了几套衣物,她这是来交账了。   然后两人面面相觑。   凉风习习,目光灼灼。   赵锦瑟镇定自若放下望眼镜,说:“这个吧,我思想端正了,可身体还没跟上,小雨你可能理解?”   她的眼神必然是有些锐利的。   林雨想着自己出身农家能得大小姐垂青在这小店得每月不错的薪资,工作轻松,生活无忧,该有点眼力见跟求生欲,于是立刻回:“理解理解,大小姐是为了刺探对方目的,未免对方有坏心,这叫那什么防范于未然。”   好姑娘啊~赵锦瑟和颜悦色,默默给对方月底薪资加了一成,以资鼓励。   ——————   对门美颜如斯,偶尔刺探下对面敌方虚实,赵锦瑟觉得这日子还是不错的,就是总觉得那臭味越来越浓,浓得让她连平常喜欢吃的零嘴儿都吃不下肚,而且时常有种背后有人窥视她的感觉。   这一转身吧,又只见一白墙中壁,壁上挂了画,别无其他。   “真见鬼了,莫非是因为什么背靠壁压顶,心理容易烦躁抑郁?”   赵锦瑟摸了下后颈,觉得凉飕飕的,又呆不住了。   “咦,大小姐,您要走了?”林雨进来看到赵锦瑟正在收拾东西。   “嗯,受不了。”   赵锦瑟颓着脸,林雨打量了下她,疑惑:“是不是又闻到那味儿了?我以为这几日您没说,是已经好了。”   “那是因为对面美色洗眼,勉强待待。”   “那现在?”   也没见那美男变丑啊。   “看得见摸不着,心里难过,胃口就更不好了。”赵锦瑟摸着自己的脸,看了看镜子,叹气:“你看这几日都把我饿瘦了,面色枯黄形销骨立。”   林雨扶额捂眼。   这若叫面色枯黄形销骨立,那她们算什么?面如土色入土为安吗?   正好有空,林雨帮忙收拾下零嘴跟胭脂粉什么的,赵锦瑟腾出手,想着要回家了,到底有些舍不得,就拿起那望眼镜又看了下对面。   这一看不要紧。   看到对门窗子内坐着的男子——正用一双清雅神隽的眸子静静看着她。   两扇窗子隔着一条街,默默对视了须臾。   刷!赵锦瑟放下望眼镜,迅速关上窗子转过身,若有所思。   林雨连唤了她两声,赵锦瑟才回神,在前者担忧询问下,她抿抿唇:“小雨,我觉得对面那美郎君可能盯上我了。”   林雨:“???”   赵锦瑟没理林雨,陷入沉思之中:难怪她有种天天被人偷窥的感觉,谁知感知方向错了,原来不是身后,是对门啊!   再转身看那中壁,本来还想砸了它的,现在还是算了吧。   人家墙壁也挺无辜的。   罪魁祸首是对门那美郎君。   大概是爱慕她吧。 第2章 .藏尸   店内生意依旧火热,空闲的时候,有这样的对话在店内隐隐约约。   “你说,他到底图谋什么呢?我赵家万贯家财吗?”   “可能吧。”   “可别人都知道我那亲爹藏有私生子啊,将来家产落不着我身上,会不会是因为其他呢?”   “可能~~也许~~”   “可能跟其他无关,也许跟我本人有关。”   “咦?奥,难道是因为大小姐您长得太美?!”   “真的吗?哪有~你这人瞎说什么大实话!”   铺垫这么久总算诱导得出了这个结论后,赵锦瑟按住胸口如垂柳倚窗叹息:“我这么美,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很绝望啊。”   林雨:“....”   ————   自打发觉对门那生意烂如狗却天天坚持开张的书店老板对自己有企图后,赵锦瑟本着“任何阴谋诡计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的战略以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慷慨志气每日坚持到店里,这一次发现了,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后来连林雨都被洗脑了,觉得对门那美绝人寰的郎君真的对自家大小姐另有企图。   这一怀疑得以证实还在七日后,赵锦瑟已然确定了对方真正目的,为了揭破他的虚伪面具,她决定亲自诱敌。   林雨很是担忧:“这样会不会有些冒险?”   赵锦瑟:“就在店门口他还能把我如何?而且我平常不是让你们在店里准备了些防卫武器么?”   林雨更忧郁了:“您说的是那些大锤子啊?”   赵锦瑟睨她:“官府禁止刀具,板砖跟锤子你们可以任选其一。”   那还是锤子吧。   林雨赶紧去招呼一群少女们准备武器保护自家老板。   而赵老板则是已经准备就绪出门了,刚出门口,她回身娇滴滴喊:“我走了,你们不用送我。”   林雨等人忙说:“大小姐您走好,小心台阶,东西都带了吗,零食可还在?”   磨磨唧唧好一会。   对面的书店没什么反应。   这美郎君还挺沉得住气啊。   总不能让林雨她们十八相送吧?看她们在门口这做作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青楼姑娘送嫖客呢。   赵锦瑟憋了一口气,眼眸闪烁,心生一计,只见她往天上看了一眼,“诶,太阳好大哦,人家怕晒呢,还是从对面过吧,那边屋檐比较宽。”   然后溜达到了对门书店。   刚姿态优雅得过书店门口,走几步,她不小心踉跄了下,篮子落地,扶住柱子时,头上的帷帽也不小心落下在地上,露出了姿容,这些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最终效果便是——美人好像崴脚了。   呵,我看你还出不出来!   就在赵锦瑟等着书店老板来的时候~~   “哎呀,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书店隔壁的老板冲出来了。   左手一把菜刀,右手满是猪油猪血,指缝里还沾着一根风骚无比的猪毛。   确定过眼神,这是一个屠夫。   他伸手就要抓住赵锦瑟。   赵锦瑟:“...”   不,不用了,谢谢。   然而屠夫这手还没碰到赵锦瑟呢,另一只手来了。   “小心,路滑。”   赵锦瑟萎靡的内心仿佛久逢甘露,欢喜得不行,终于来了!   这声音可是真好听啊,仿若宫曲仙音,就是行为有些令人发指。   ——他轻飘飘扶住了隔壁老板。   隔壁老板:“....”   赵锦瑟:“....”   虽说这书店老板长得天姿国色,但屠夫极有男子气概,火速抽回臂膀,不理格挡身前的此人,绕过他问赵锦瑟:“赵姑娘,您怎么样?可是脚崴了?要我背您去医馆看看?”   既钓出了人,赵锦瑟怎么肯走,于是轻柔婉拒:“不,只是刚刚不小心崴了下,还好不痛,多谢这位大哥。”   屠夫皱眉,“不行,这脚崴了可不是小事,不处理好可会肿起来的,好几天都不能行走,我还是背你去看一看吧。”   说着就要背赵锦瑟。   赵锦瑟下意识想施展暴力擒拿手,但瞥到旁边美郎君还在,内心一思量,转而如菟丝花一般死死抱住柱子,露出怯怯模样:“不,真不用,大爷您忙自己的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大爷?刚刚不是大哥吗?   屠夫觉得自己得表现一下证明自己还是热血儿郎,身强体壮,于是坚持要背起赵锦瑟。   竟也不管男女有别。   “王屠夫,在下就会医术,会揉骨,若是这位姑娘崴脚了,我看看可好?”书店老板身板不厚,但高度可观,愣是没让王屠夫绕过他。   王屠夫瞪了美郎君一眼,没好气说:“不用,男女授受不亲。”   美郎君微微一笑:“那男男授受可亲?原来王屠夫也好巧,在下也是。”   这是个弯的?!   赵锦瑟一脸震惊。   他娘的!这是个兔儿爷啊,我这是被盯上了?   王屠夫整个脸都绿了,速退开两步,隔着几米远朝赵锦瑟狼狈应付几句:“姑娘,您来这边可是要办什么事儿?若是腿脚不便,不若让你店里的人来帮你吧。”   赵锦瑟倍感丢脸,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下台的理由,灵机一动,回:“我是买东西的。”   王屠夫:“买啥?是买我店里的不?”   赵锦瑟:“对,就你店里的,买点零食。”   王屠夫:“额,我卖的是猪肉。”   赵锦瑟当然知道是猪肉铺,话说这书店成衣铺子珠宝店一街道横插一猪肉铺是个什么道理?也是见鬼了!   瞥到这弯弯美郎君似笑非笑的眼神,外练胫骨皮,内争一口气,于是她淡然道:“我买的也是猪肉,来二十斤!”   王屠夫:“二十斤!?”   赵锦瑟:“嗯,店里姑娘胃口好,特别能吃,而且我有钱。”   王屠夫:“...”   正拿锤子赶来的林雨等人:“...”   自觉强势购买二十斤猪肉的霸道足以拾起自己的尊严,赵锦瑟捡起地上的篮子正欲离开,忽见美郎君看着她欲言又止。   咦,莫非这厮?刚刚是害羞了吧,不敢直接表露对她的爱慕,惊慌失措下才拿的那王屠夫当幌子。   来了精神的赵锦瑟直起了腰身,面露微笑,气质如兰,徐徐诱导:“公子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你说,我听着。”   美郎君打量了下她手中提着的精致篮子,若有所思,后开口。   “吃这么多零食,姑娘你的胃口也很好吧?”   “....”   林雨等人:是的是的是的!   ————————   赵锦瑟以食欲不振的理由三天没去店里,整日在家借酒消愁,在隔壁潍城处理生意的赵大富听闻此事,当着外人的面说独女不思上进,要赶回家中好生教训。   果然愤怒啊,连日收拾细软带下人赶回陵城赵家,茶还没喝几口就直奔赵锦瑟所在的琴瑟院,黑着脸摒退下人后,推门就换了一张脸,软软开口。   “瑟瑟,你这是怎么了?!”   还没得到赵锦瑟回答,迎面而来猪肘子的诱人香气让赵大富灵魂为之一震。   正啃着的赵锦瑟扭头看了他一眼,迅速把那一盘猪肘子往自己前面挪了挪,离赵大富远一些,且说:“这一份是我的啊,你想吃自己让厨房做,别抢我的。”   赵大富一口气差点没噎死在喉口,低骂:“你个不孝女!有你这么对亲爹的?再说我赵大富富甲一方会缺你一口猪肘子吃?!”   赵锦瑟瞥他,“不缺?”   赵大富:“不缺你,缺我。”   说完,他眨巴了下嘴巴,“先让我吃两口,赶路得紧,可饿死我了。”说着就伸出手夺过那一盘猪肘子,拿起就啃。   啃完猪肘子,两父女剔牙洗手擦嘴,整整衣服,又用西域那边进口的香水熏了熏,一派陵城首富家体统风范。   “在外就听说你食欲不好什么的,又折腾什么幺蛾子呢?”赵大富也是真忧心,觉得赵锦瑟最近的确有些瘦了。   “不就闻到什么味儿嘛,也不知是附近哪家店没整理好卫生,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鼻子一向灵敏。”   她摸着鼻子,露出苦色。   赵大富皱眉:“你这狗鼻子的确是个麻烦,上个茅房恨不得插两根大葱,我还记得你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就差点被熏晕掉进别人家的茅坑里~~”   赵锦瑟咳嗽了下,一个狠厉眼神甩过来,赵大富马上改口:“英雄不问出处,那都不是事儿,不过你待店里也能闻见别人家的臭味,这麻烦的确不小,要么你别去那店了,我还能真亏待自己女儿?”   赵锦瑟黑了脸,轻哼:“何止闻不得别人家臭味,您这身上胭脂香味我也闻不得呢。”   赵大富抬手就弹她脑壳,“这难道是我故意抹的!小没良心的,不是为了保护你,我至于担这好色恶名让外面那些人传言?”   赵家的事儿,是有点隐秘的,两父女也不再提,只就事论事,当前店里臭味也不是没法解决。   赵大富:“我让王婆给你弄两捆优质大葱吧,取新鲜的,切成长度适宜的段儿,每一段都能插鼻孔,闻之清鲜怡人,你不是经常带零食吗?在篮子里再放点大饼,饿的时候一卷,还可以当口粮。”   赵锦瑟:“....”   小半刻,房里乒乒乓乓打成一片,锅碗瓢盆一通乱扔,怒骂不休,哭哭啼啼,过了一会,赵富贵捂着眼骂骂咧咧走了。   于是传言再次见证了赵大小姐不受宠。   ————   被亲爹“打骂”后的赵大小姐又收拾了下东西回了店里,时隔三天再回来,她依旧留意到对门那人还是时不时朝着她看,偶尔出门遇见还是欲言又止。   看你个大西瓜!渣男!   赵锦瑟果断把窗子阖上了,眼不见为净。   这窗子一关,对门大西瓜渣男是见不着了,这屋内的臭味却闷住了,赵锦瑟受不了,起身去倒水,转身端着茶杯喝水,正看到对面中壁在窗子隔离的软黄阳光下有些隐晦,隐晦到她乍一瞥好像看到了什么,有一个轮廓似的。   但眨眨眼又没了。   只有股森森的感觉,错觉么?   这破店不会以前闹过鬼吧,赵锦瑟打了一个哆嗦,忙推门出去,快步走出大门到门口透气。   这气没喘上两口,面前白衣款款。   大西瓜来了。   “赵姑娘,我找你有些话要说。”   呵~赵锦瑟眯起眼,双手环胸站在台阶上,瞧着对方,慢条斯理说:“现在想说了?可你想说,我还未必想听。”   对方一怔,似有些隐忍,后叹气:“那我就不说了吧。”   他欲转身。   额,这么直男?   赵锦瑟:“等等,你回来,看你门店冷落生意不佳,日进斗金的我给你一个机会。”   这话好像有些意思。   书店老板转身看她,也未吊赵锦瑟胃口,一作揖,优雅礼貌道:“近些时日,其实在下一直都在观察姑娘你。”   赵锦瑟:“我知道,我都知道。”   书店老板:“看姑娘你日日愁眉不展,似有所忧,在下亦有所担忧。”   爱我所爱,忧我所忧吗?   原来他爱我爱得如此深沉。   赵锦瑟:“担忧什么?你可以明说,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担忧呢~”   书店老板:“其实前些时日我就很想说了,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开口,怕所求过于唐突,也吓到你。”   赵锦瑟:“我不是一般女子,承受得住,你说吧。”   书店老板定定看着她,眸色清雅。   赵锦瑟摆出了老母亲般慈爱的表情。   这是海誓山盟的节奏啊,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表白了,要稳住。   半响,书店老板开口:“你柜台后面那堵墙里藏了一具尸体,能让我看看吗?”   那姿态特别玉芝芬芳,青旷如远山。   语气也别样温柔。   赵锦瑟:“...”   长这么大,为人表白不计其数,但从未见过开场如此清新脱俗丧心病狂的男人。   好像重回了三岁时一个昏沉差点掉茅坑时气运丹田死死抓着门、吊在茅坑上、浑身颤栗的意境。   她记住他了。 第3章 .破墙   街上人来人往,陵城首富赵大小姐跟一书斋老板的对望引来了不少人的好奇关注,只因礼节不好相近窃听,然而毕竟都是皮囊华美远超凡人的人物,远望着也是赏心悦目。   却不知他们谈话内容惊世骇俗。   赵锦瑟轻咳了下,找回声音,且略有狐疑:“你刚刚说什么?可是我听岔了?”   书店老板清声如旧,重复且详细了说:“你每日背靠对着的那座中壁,恐怕里面封藏了一具尸体,而且非老尸,还挺新鲜。”   “感谢你如此详细解释。”赵锦瑟只觉得后背寸寸发凉,又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不过郎君你莫非在逗我?还墙中藏尸,这可不是话本小说,你要是缺钱直说,基于道义我没准还是会帮你的。”   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   可这么吓我就不对了。   书店老板露出无奈神色,但问:“近些时日赵姑娘神色时常隐忍憋闷,还时不时捏鼻子,日常开窗,便是刮风下雨时也坚持不关窗,且每日坐不到片刻便起身离开柜房四处走动,过一会坐回去,但又起来,如此反复,可是因为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这听着怎么像是我得了鼻炎或者痔疮呢。   赵锦瑟皱眉:“你果然每天都在偷看我。”   书店老板觉得这姑娘关注点不太正常,于是解释:“不敢亵渎姑娘清誉,在下看的是那藏尸。”   说真的,赵锦瑟觉得自己本不该信的,但这人看着也是个正经人,不像是为了泡妞胡说八道瞎吹水的渣男。   “你这说的太匪夷所思了,又牵扯死尸,我如何能信你?”   “可臭?”书店老板忽然言简意赅。   “....”   “可觉得每日如坐针毡,仿若后背有人偷窥?”   “....”   “可觉得屋内光影绰绰时,壁上仿佛有人影轮廓?”   “住口!”   赵锦瑟打断他,眉头紧锁,质问道:“这些你怎知道?”   墙中若是真的藏尸,她身在其中都不得其法,这个人怎知道得这么清楚?   莫非是知情人?凶手?   若是如此,那她就得多疏远些了。   赵锦瑟本人也果断往后退了一步。   书店老板察觉到她的动作,眼眸微闪,呵气如兰吐出两字:“偷窥。”   这一浅笑如白鹭过千山落万水起一涟漪,清浅,却渲染甚美。   赵锦瑟觉得自己脑仁有点疼,大街上阳光明丽的,愣是让她阴风阵阵,眼前美郎君也仿佛披了人皮的阴灵鬼将,愣是要把她往鬼神之事引。   尤其是他还一语双关,直扰人心虚。   摸了下手臂,赵锦瑟瞪了他一眼,来了气势,甩出一句:“偷窥你个大西瓜!鬼才信你!”   说完提起小裙摆快速又优雅地跑回店内。   书店老板站在原地,眸光幽幽,若有所思。   ————————   回了店,赵锦瑟在外屋倒了水,咕噜咕噜喝了两大碗,惹得林雨等人小心观望,疑惑她是不是刚刚在外又被那书店老板气着了。   “没事,就是口渴了,你们继续忙。”赵锦瑟摆手糊弄,后深吸口气,走进里屋。   窗子是开的,门也是开的,那股味儿尤在眼前,浓郁恶心,不知道是不是“像”由心生,眼前表象像是呼应了她内心的狐疑,再看这面中壁总觉得有几分蹊跷诡异。   可看着看着,脑中过滤盘下这地的前因后果,仿佛也没什么不妥。   墙中藏尸?她听着怎么那么渗人呢。   “这人是故意吓我的吧,想故意引起我注意?呸!”   赵锦瑟想一笑置之,但到底还是经商的精明跟谨慎占了上风,她忍不住关上窗子跟门,借绰绰光影去观察中壁,看着看着,眼前好像是有一个轮廓在壁上隐约残缺~~~   残缺,是因为那幅画在,隔开或者遮挡了什么。   赵锦瑟本想上前取下那幅画,到底还是忌讳了,想了想,只拿出一蜡烛,再壁下的平柜上点了。   求神拜佛?不。   橙黄火光往上照映,渐渐地~~一个轮廓真的显露出来了。   反正她看到了。   一个人形。   没一会,哗,门被猛然推开,赵锦瑟有些踉跄得走出柜房,但幡然醒悟了什么,马上啪嗒用力拉上门。   “小姐?”林雨上前扶住她时,听到赵锦瑟低声说:“我没事,阿雨,我差你办两件事,小心,谨慎,别走漏风声,还有别让人进我那屋。”   林雨疑惑,但也知轻重,便细心听着了。   赵锦瑟拉了下衣服,笑颜如旧,从容跟店里一些姑娘扯皮,过后抓了一把零食走出店。   “赵姑娘?今日还买猪肉吗?”那王屠夫十分热情,朝街上赵锦瑟挥手呼喊。   “不了,最近养生,吃素。”   然后便走进了对门书店中。   王屠夫嘀咕:“赵姑娘可不像是能吃素的人啊。”   那气势倒像是要吃人似的。   ————————   说书店没生意,也未必,大概是因这美郎君的名声太甚,也有些学子或许是被家里的姐姐妹妹攒动来的,倒也有几个人在挑拣店里的书,秉着书生的斯文跟涵养,店里很静,只在赵锦瑟进来的时候有些静。   陵城男女之风其实还算开放,毕竟蜀国民风豁达已有数百年,陵城又是商贸发达的地方,跟西域跟海域诸岛皆有接洽,只是这书店老板来历神秘,不为人所知,又长得太过清心寡欲,姑娘们都不愿做那第一个试探的炮灰,让人平添谈资,于是造成了无一人到书店造访的结果。   这个结果被打破了。   赵锦瑟来了,除了外出归家两来回带个惟帽应应景,免得引来一群流痞调戏,平常出入店附近她是不太在意的。于是一进来,清雅书香地顿染了几分浓烈的清艳瑰色,尤是她打量周遭时那眼波流转的模样,众书生不禁微涩,一个个不自在起来。   还好,赵锦瑟很快找到人了,迈步过去。   步伐虎虎生风。   坐在茶座蒲团上的书店老板抬眸看她,抬手轻摆示意:“赵姑娘,坐。”   赵锦瑟岂会跟他客气,直接撩袖子坐下了,一拍桌子开门见山:“我点了一根蜡烛,看到了。”   “点蜡?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赵姑娘看到了什么?”书店老板夸赞她,但眉眼都很平静。   像是一座深潭。   赵锦瑟打量他,却不说话,只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窗外,这窗子正对着她那屋子,可惜现在她的屋子窗子闭着。   到底能不能从这里看到那屋里墙壁几分虚实呢?还是这人本就知情而来。   “还能是什么?如你所说,那人如果是死后被封在其中,尸体腐坏,尸油渗出,透过粉墙显露油脂轮廓,在光照的作用下自会显出。”   赵锦瑟表情十分冷淡,但言语用词十分简约又精巧,书店老板瞧着她,仿佛有几分惊讶,“赵小姐对这种事也有所了解?”   这不该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富家小姐懂的事情。   她喜欢看些话本小说不行么,大蜀百年前有律法更替盛世一代,百年间不管朝堂江山如何更替,总有那巍巍法权是迅猛发展的,关于刑侦罪案的话本也不少。   她就喜欢看这一类的。   “做生意的人耳听八方,总有些见闻的,莫非在你看来,女子就该闭塞无知?”赵锦瑟不软不硬怼回一句。   书店老板递给她一杯泡好的茶,“我不曾在意过别的女子。”   你倒是在意我了,为了一墙中藏尸,哼!   赵锦瑟一翻白眼。   “行了,我也不跟你掰扯,你提醒我无非为了三个目的,一,要么是出于好心,提醒我屋中有尸,早作处理。二,要么出于私人好奇心,想窥探结果。三,你知情此事,想通过我达成什么目的。”   书店老板端起自己那杯,指尖摩挲紫砂杯底,“赵姑娘觉得我是哪种?”   赵锦瑟:“第二种跟第三兼备。”   明明白白认定他不是什么好人似的,书店老板:“就不能是好心帮你?”   “我美吗?”   “一般。”   “睁着眼说瞎话的人良心都没了,哪来的好心?”   “....”   有片刻安静,赵锦瑟这才安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大西瓜膈应她好几回,总算怼回去了。   “既然赵姑娘如此判断,在下也是无法,就不知道赵姑娘接下来要如何处理此事,我想这才是赵姑娘来找我的目的。”   赵锦瑟抬眸看着他,抿抿唇,问:“还记得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吗?”   书店老板想了下,说:“你胃口很大?”   你要是长得丑一点,在本宫的世界里活不过三集就被我杖毙了你知道吗?   内心暗骂的赵锦瑟看了看对方玉秀俊逸的脸庞,最终还是忍了下泼茶掀桌的暴行,“不是,后面一句。”   书店老板也是记忆了得,马上想起来了,再问了一次:“你柜台后面那堵墙里藏了一具尸体,能让我看看吗?”   赵锦瑟茶杯,起身,居高临下,“能!跟上!”   ————————   书店老板到店里的时候,发现店里的衣装竟都不见了,呵,好快的速度啊!   赵家巨富,有钱能使鬼推磨,短短时间内就叫来了人挪走了所有价格不菲的衣装,如今店内空落落的。   林雨等人并不在,店门挂了闭门歇业的牌子,就只有两个赵家的仆役在门外候着,见到赵锦瑟过来后,里面行礼,且说:“大小姐,都准备了,接下来是?”   两人皆是高大魁梧,赵锦瑟看了他们一眼,说:“砸墙!”   “啊,可我们没带锤子。”   “店里有,大小都有。”   “....”   大小姐果然思虑周全,不同凡响。   进柜房后,摆设多见女儿家的喜好跟富家奢华,然而终不及中壁上挂着的一幅画引人注目。   书店老板目光落在上面,默了默。   这是财神图,而且工笔很特别,应该是某人手绘的,大概蜀国也没什么画家会画这样的图。   这个财神特别胖,坐在元宝上,相当有福相,天上下元宝,双手拉横幅,上面分明几个字。   ——发发发发。   ——————   那必须有福相啊,赵锦瑟特地画的财神图呢,上色都特别用心,衣服红的,金元宝是金黄的,乍一看仿佛闪闪发光!   很醒目,很可爱。   可惜再可爱也得取下来砸墙。   砰,砰,砰!   中壁也不厚,墙壁被砸开缝隙,里面渐渐透出恶臭,而且伴随着这恶臭,竟有嗡嗡声传出,紧接着就飞出一群苍蝇~~   真的有死尸。 第4章 .拿下!   我的天!   嗅觉灵敏的赵锦瑟差点被这味道呛晕,也因为被飞舞出来的苍蝇吓了一跳,身体往后踉跄,差点滑倒。   身后有人轻扶了下她的手臂,身体接触那就那么一刹,似闻到些微淡雅墨香,她转头看了书店老板一眼,后者居高临下也看了她。   确认了下眼神,赵锦瑟认定这是个有洁癖的人。   那眼神嫌弃的。   嫌弃你个大西瓜!很有自尊的赵锦瑟果断挪开步子,往门口扶门站着。   怀里松软温香离开,书店老板也没说什么,眉宇间依旧淡漠。   “有苍蝇,还这恶臭,莫不是~~”   两大仆役都变了脸色,有些哆嗦:“大小姐,这,这...”   “怕什么!真死了人,也跟你们不相干,完事儿后每人十两!但别破坏里面的~那啥~官府得查案。”虽然之前就隐隐确认了,可真被实锤也是够糟心的,赵锦瑟黑着脸让两人继续。   十两于乡野百姓已是巨款,而且什么脏活不是活啊,大不了回家沐浴烧香拜佛去!   两仆役登时压了心中恐惧跟忌讳,再挥舞了锤子~~   也没几下了,当看到里面腐烂的一点痕迹。   锤子铿锵落地。   除了书店老板,三人都白了脸。   墙内真的藏了一具尸体,而且腐烂不轻。   ——————   两个仆役不想久待,陪伴着去报官了,屋内只剩下赵锦瑟跟书店老板。   赵锦瑟恨不得离此地八百米远,可她终究没走,反捏着鼻子站在墙下看着里面的尸体。   “既然恶心害怕就出去,强留下做什么?”   书店老板一边观察这尸体,却还有闲心跟她搭话。   “拜托你啊!现在尸体在我店里,官府追问起来我说得清?就算说得清,这没头没脑的案子,以咱陵城那位州官爱惜羽毛却不爱惜别人性命的作风是铁定要有个结果的,假若他查不出真凶,第一个拿我顶包!”   “据我所知,你爹是陵城首富。”   “首富又能如何,士农工商不晓得么?那些当官的也就缺钱的时候想到我爹!”   赵锦瑟也没跟他掰扯的心情,捏着鼻子忍着恶心看这尸体。   死者为男性是看得出来的,看衣着体型也像是成年男子,但面貌实在看不清,因为尸体膨胀得太厉害了,充占了墙体,大量尸油接触了并不厚的墙体才有隐隐轮廓。   这是巨人观了吧。   不过膨胀成这样,鬼认得出人,若是查不出子丑寅卯,那州官是铁定要拿她下狱的。   苍蝇在尸体上产卵,长成幼虫,也就是蛆,蛆成熟破壳后变成苍蝇,这是一种循环,单独挑出来还好,可一旦跟尸体沾染上,那就恐怖了。   饶是看过不少恐怖话本的赵锦瑟也吓白了脸,往后退了两步,她按了下太阳穴,不经意瞄过,忽脸色一变,“那啥玩意?他的左手食指~”   书店老板也正在看着尸体的左手。   撬开的石块不多不少,露了上半身跟左手,此时死者的左手肿胀起来,尸绿纵横,尸液流淌很多出来。   为何?   因为食指断了,消失不见,指掌伤口处却硬生生插了一根簪子!   这一幕总有一种鬼魅的仪式感,邪恶又残忍。   原本空间就不是很大的整个柜房都渲染上了十足的恐怖。   诡异缄默一会,赵锦瑟开了口,声音有些虚。   “卖书的,你叫什么来着?”   “傅东离。”   “傅东离,我有一艘船,你上不上?你这什么表情,我说的是渔船的船。”   这姑娘言语出挑,臭不要脸,不似一般女子,傅东离还能说啥?脸上其实也没啥表情,弹袖浅淡,回得分外轻飘:“若是我不上呢?”   赵锦瑟微微一笑:“那我就拉着你一起下水,咱们一起淹死。”   ————————   元宝街被官差封锁了,尤其是第一百五十四号的店铺,店外列了两边差役,陵城州官石东成下了轿子,官服曳地,瞧见街上人山人海就直皱眉,让人加派一些差异管住街上的人。   这样闹腾像什么话!   一路走着,步履并不快,身边跟着的法曹压着声儿说了一些事情,石东成目露精光。   过了一会,石东成迈步进店后再随差役引导走进柜房,一眼看到墙内尸身,恶臭当面,差点把他熏晕过去,只是官威得端着,忍着恶心囫囵看了两眼,后退出门外,甩袖低喝:“元宝街就临着我们府衙,竟有杀人封墙藏尸这等恶劣刑案发生,简直无视我蜀国朝廷法度,也轻贱我陵城州府!报案人何在!?”   报案的是赵锦瑟差遣出去的仆役,但他冲起来是跑腿的,店是赵锦瑟的,尸体是她发现的,自算她是报案人。   于是她站起来,盈盈欠身行礼:“大人,是小女报的案。”   赵家两仆役跟傅东离都分明感觉到这位大小姐此时的声量跟姿态比往时柔了好几分,跟外貌风格并不相符,但并不矛盾,反让人不忍苛责。   石东成是第一次见赵锦瑟,但早有耳闻赵家大小姐年纪虽小,但美貌不俗,初次一见,顿叫他满心要狠厉斥问的话软了一些。   “你?你就是赵家锦瑟?”   “是的,大人。”   石东成看她面色苍白憔悴,本清艳容貌也显得柔弱,便猜她是被那尸体吓到了,但如此恶劣命案在前,外面人潮涌动,还不知要如何传言。   目光一闪,他甩袖负背。   “你这店内有藏尸,你也脱不了干系,随本官回衙好好查问,一切老实交代!”   说罢就要差人拿下赵锦瑟回府衙问案。   这一拿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赵锦瑟杀人藏尸呢,而且一进衙门下狱,别管能不能出来,四街六巷的早把绯闻捅破天了!   日后赵家跟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赵锦瑟甩一个眼神过去,一仆役忙说:“大人,大人,此店原来不是我们赵家的,是一月前大小姐买下开店的。”   石东成眼帘子一垂,回:“那不还是她的店吗?”   仆役无言以对。   然而不等众人多想,石东成轻哼:“以为本官糊涂栽害你家姑娘不成?刚刚本官看了那尸体,乃一成年男子,成年男子的尸身腐烂到这种程度,在春时,大概所需三至七天。赵锦瑟,本官问你,你这店开了多久?”   “满打满算十天了。”赵锦瑟老实回答。   “十天!人死后且藏于这墙内也就是在这十天内,无人经管你这家店,你说这跟你没关系?!”   赵家仆役哪里还有什么招啊,听着石东成这话,他都怀疑是自家大小姐干下的事儿了。   傅东离双手负背,一直站在角落里,目光扫过全场,还是落在了被众人盯着的赵锦瑟身上。   赵锦瑟依旧是苍白羸弱的模样,娓娓道:“大人,这中壁砌成是在十三天前,若是藏尸于其中,必在十三天前,除非在中途敲砖重建。可我们店里生意好,每日客满往来不绝,都开到傍晚时分,店员清检衣物后封门离开,至于小女,最近时日更是早早就归家去了,每日来这边只是坐一坐,并无时间行事,这些店里伙计跟附近商铺老板都是可以作证。当然,若是小女用银钱雇佣人杀害死者,也必要在大半夜的捶打造墙藏尸吧,那附近居民也应能听见,大人可让人去查访一二。“   这番言论自然是自救,石东成有些惊讶赵锦瑟这般镇定,毕竟她看起来年纪还小。   商贾之家果然多出狡猾之徒!   石东成眼眸眯起,露出精明相:“本官就知你有推脱之词,可你不知道墙内空间特殊,尸体若是封于墙内,腐烂程度亦会随之减缓,所以这具尸体的腐烂时间其实并不止三至七天,便是半月也不奇怪,具体还等仵作验尸过后再说,现今你还是本案第一嫌疑人!来人,拿下!”   差役上来就要拿人。   他娘的,这老狐狸藏了一手!   赵锦瑟脑中急转,暗道情形果然不妙,也只能看自己的后手有没有转机了。   却也不知是谁给她下了一个这么大的套。   石东成态度强硬,赵锦瑟也不反抗,被带走的时候,她看向傅东离,后者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对方淡雅如仙,笑意浅浅。   这番表情跟眼神其实都在透露一个意思——求他。   此时,赵锦瑟有两个选择。   一,求他帮忙。   二,拉他下水。   赵锦瑟选择了第三个——啥也没说。   因为该说的在之前都说了,船都开了,他不是答应上船了么。   总得讲点道义吧!   赵锦瑟的信任感在下一刻荡然无存!   因为当她真的被差役带出门,答应上船的人竟真的一言不发。   该死,她被这大西瓜渣男放鸽子了!!   等等,现在回头求他还来得及吗?   ——————   出了店门,外面热闹的百姓见到赵锦瑟被差役带出来,果然指指点点,讨论不休,就差直接把赵锦瑟定为杀人藏尸的恶徒了。   在古代未出阁的女子名声可重于泰山啊,她还想舒服过日子呢!   赵锦瑟眉头紧锁,思量对策,陡然。   “大人,请慢。”   身后传来声音。   呼~赵锦瑟松了一口气,之前她就判断此人既有对这个案子有好奇心,也另有目的。   既然有目的,就一定会出面。   石东成转身看去才留意到傅东离,不由惊讶,按理说此人外表出众,一眼望之再无他人,怎刚刚就没留意到呢?   大概因为他一直站在墙角下不出声吧。   “你是何人?”   当着众多陵城百姓的面,傅东离抬手作揖,“在下傅东离,是赵姑娘店铺对门的书店老板,墙内藏尸这件事,在下也是知道的。”   百姓们早已闻到臭味,听他说起墙内藏尸却也哗然,毕竟刚刚差役封锁,是不许他们进去看的。   这逮着一个,还送上门一个?石东成冷了声,目光锐利:“你知道?” 第5章 .出狱   “是,赵姑娘曾跟在下说过店里有腐烂臭味,却找不到源头,但今日偶然,赵姑娘关窗闭门,在柜上点了蜡烛拜财神,烛光照映,恰好见到墙上有尸油渗出墙面,成了人型,这才惊惶找在下倾诉,商议后,我们决定砸墙看看究竟,没想真的有尸体藏于其中,而后才报官。”   这自然是编纂润色的,可也契合真实,无懈可击。   他手中还攥着一副卷起来的财神图呢。   顿了下,傅东离又说:“若是赵姑娘谋害人,怎会在藏尸的地方开店,还每日坐在里面算账,既杀了人,藏了尸,又何须整日嚷嚷店里有臭,让店里伙计翻来覆去查找呢?况且还主动砸墙报案,这一切都不符合一个正常的人行为。”   石东成:“也许她就是不正常呢。”   你才不正常!   赵锦瑟心中有怒,却也不敢得罪石东成,但观察周遭百姓表情,心中的紧张感淡了许多。   她知道傅东离为什么在屋内不出面,而要在外面。   跟她倒是不谋而合。   “就算她不正常,但封尸的肯定不会是赵姑娘一区区弱女子,因死者体型并不矮小,加上壁内封尸的高度跟摆放位置,非两个成年男子很难配合万全,如此想来,装修的劳工必然逃脱不了干系。”   石东成此时才仔细打量傅东离,有些疑心这人身份,但并不十分热衷他的推理,只淡淡道:“这点本官早已想到,也自会叫人去查。”   傅东离笑而不语,看向赵锦瑟,赵锦瑟会意,主动说:“大人,关于那几位劳工的事情,小女愿意配合,也省得大人浪费时间,耽误查案。”   石东成睨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傅东离上前几步,在差役要拦住他的时候,他低声说:“让赵姑娘去官府配合调查也无妨,在此地反而不合时宜,毕竟在此地人多口杂,若是宣扬出什么不利于大人政绩的事情到过往行商嘴里,又由他们四通八达传扬到都城,也是有碍我们陵城的名声,毕竟过些时日就是君上遣督查使考核各地知州政治清平的日子。”   说完,傅东离退开两步,石东成望进他的眼,一时觉得此人眼里深不可测。   ——————   赵锦瑟没听到傅东离说什么,但看出石东成表情变化,之前的强硬姿态显然变得有所犹疑,但石东成自觉有些丢脸,瞥了赵锦瑟一眼,说:“但她行迹实在可疑,竟还晓得将店内衣物等撤离妥当,其余伙计也不见踪影,可见是想脱身远走!若非无罪,何须如此紧张?!”   也正是此时,人群中忽然走出几个年轻姑娘来,正是林雨等人。   林雨几人一来就下跪了。   “大人,我们小姐是无辜的,她心地善良,得知店内墙中竟封有一具死尸,怕牵连到我们身上,也会影响我们的名声,所以提前让我们带着店内衣物离开,免遭池鱼之殃,毕竟人言可畏,还不知这城中百姓日后怎么言说我们。”   这话说的,在场的老百姓都觉得膝盖隐隐中了一箭。   林雨眼眶通红,眸子里已见泪水,且泪水顷刻间流下,哭诉道:“我们之前也不愿走,毕竟小姐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就这么走了,岂不是陷她于不义,她却说知州大人明察秋毫,虽前期可能会让她受点小委屈,可只要她认真配合,定能等到知州大人找出真凶那一天。”   她这话说完,后面好几个长相秀美柔弱的女孩子嘤嘤嘤哭泣起来,真是好一派主仆情深啊,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傅东离瞧了瞧赵锦瑟,这姑娘眼眶也红了,正一手拾袖擦着小眼泪,擦完左眼擦右眼,表情委屈又带着点点坚韧跟倔强。   怎么说呢,演技比买二十斤猪肉那日好上很多,大概是性命攸关,潜力爆发。   石东成的确爱惜羽毛,见赵锦瑟的“嫌疑”招招被迫,又无切实证据,的确不能将她下狱严查,毕竟人言可畏,万一传出去,岂不变成他昏庸无能滥用私刑?若是传到即将出都城来各地巡查的督查使大人耳中,他的仕途定会被影响。   且在场人这么多,瞒是瞒不住了,因势利导才是要务!   况且他逮住这赵锦瑟不放也是有其他原因。   “哭甚!如你们小姐所说,本官自会查个水落石出,缉拿凶手到案,还我们陵城一方太平!”   石东成说完看向赵锦瑟,“至于赵姑娘,因你的店涉案,本官的确需要你配合调查,此地不宜,随我回衙门吧。”   终究还是要带走的,赵锦瑟回头看了傅东离一眼,发现此人正站在窗外看着屋内的那栋中壁藏尸。   并未看她。   ——————   次日。   “赵锦瑟,有人要见你。”   赵锦瑟听到牢役的话转过身来,目光从四四方方的囚牢窗口转移到前头不太明堂的牢狱走道上。   走道偏黑,那人一袭白。   是他吗?   赵锦瑟眼睛一亮,很快又眼角一抽。   ——来者很胖。   “怎么是你!”   “不是你爹我,还能是谁?!”赵富贵听着赵锦瑟这么一说,本来满腔的担心跟心疼都没赶上抒发,疑惑问她。   “就那大西瓜~诶,算了,你怎么来了?”赵锦瑟也不欲多说,上前抓了牢门,上下打量赵富贵,嫌弃道:“来就来了,还穿这一身白。”   说到这赵富贵更气了,“还能为什么,你这含冤受屈的,我穿一身白是为了表示你一身清白!为父良苦用心你可懂?”   不,我不懂,不知道还以为你送丧呢。   赵锦瑟扶额叹气,不忍伤他一片慈父心肠,于是随口道:“一身白就算了,还比不上你送一箱黄金呢!”   赵富贵闻言忙刺探左右,然后才压低声音说,“送了,我送了两箱呢!”一边还伸着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头。   赵锦瑟:“....”   贿赂这种事儿,一箱黄金不够就两箱,赵富贵自诩巨富,直接一步到位。   有用吗?   有用。   “探监”过后的亲爹赵富贵前脚刚走,外传不受宠的赵大小姐就给放出来了。   ————   自昨天下午被带到陵城州府,那石东成也就跟赵锦瑟要了那店面装修的劳工身份名单便把她扔牢里了,其后再没见她。   此时放她出来吧,却不直接放她回家。   仆役带赵锦瑟绕啊绕,走过好几条走廊。   赵锦瑟这一路转了好几个心思,时不时紧了下衣裙,暗想这姓石的莫不是瞧她花容月貌,拿了钱还想贪她的色?   这也忒贪心了!   赵锦瑟转了下手腕,一路戒备,也在瞧着四周随时准备跑路。   然而~~   “怎是你?!”赵锦瑟在州府东花厅见到傅东离,眼观左右,并未见到差役看守,带她过来的差役也走了,诡异得很。   傅东离坐在亭子里,看了看她,“莫非赵姑娘就不曾想过让在下来帮你?”   自打被石东成以配合调查的名义送进大牢,赵锦瑟就在念叨着家里老爹除了送钱也没啥招,论脑子还得靠那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大西瓜渣男,这念了一夜带半天也才等到一个果然风尘仆仆来送钱的老爹,当时别提多失望了。   可现在大西瓜来了,她却也不能丢面,自是不能承认的。   “不曾,毕竟你就一文儒书生,除非有什么来头,否则怎有能力帮我?”   她嘴上这么说,走进亭子后坐下了,却打量傅东离,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宝物,又添上一句:“可我看你在这州府内自在得很,仿佛还料到我被放出来了,必是有背景的,所以你到底什么来头?”   傅东离见赵锦瑟凑近,闻不得她身上脂粉想起,于是将身体稍稍往后倾,“他抓你跟放你是同一个原因,虽爱惜羽毛,但更爱惜金钱。既钱财到手,自然得把你放了,否则凭着你爹那万贯家财,便是折腾点事情,闹出点不好听的名声,也够让他麻烦的。”   这个“他”,自然是石东成。   见这人身体动作,果然洁癖一个,她很脏吗?赵锦瑟瘪瘪嘴,往后坐直了给自己倒茶,“你对他倒是挺了解的,而且对他也很不以为然似的,若你只是一介白衣书生,哪来这么大底气?”   被如此质问,傅东离也不惶恐,只说:“士农工商,你我同为商人,既然赵姑娘有胆让店里伙计以情动人,当众提及人言可畏,让堂堂州官忌惮,不敢将你胡乱定罪,那在下只是口头不尊一下,又有何妨?”   其实他还知道这姑娘不仅有胆,还挺聪明,林雨等人那一弄,当众的百姓也不好胡言乱语搅她名声。   “你这是在夸我?”   “不是。”   “那就是在暗示我你心有灵犀不谋而合咯,毕竟你我路数一样,难为你能为我设想,故意在店外为我解释,是为了让我免于被城中百姓胡乱编排吧,如此用心,在这里,我赵锦瑟必须谢你。”   她忽显了几分江湖义气,给他倒了茶就要碰杯似的。   傅东离凉凉扫她两眼,“先前没在店里替你说话,是在犹豫要不要等你被定下罪了,在下再拨乱反正,毕竟翻死人的案比翻活人的案更有名声可传。”   你心肝这么黑,怕是绝味家出的鸭肝吧!   内心吐槽的赵锦瑟故作自然得捋了下脸侧发丝,镇定道:“哦,好吧,就当你说的是对的,但你也有句话说错了。”   “愿闻其详。”   赵锦瑟小口饮茶,浅笑盈盈,朝他眨眨眼:“虽说都是商人,可我日进斗金,你日赔三钱,这差距可不小。”   石东成做官不太讲究,但品味还算不错,这东花厅修建得颇为美观雅趣,又是三月春时,花草芬芳,也见她笑颜如丹朱瑰丽。   就是话不太中听。   傅东离也回以一笑,不软不硬提醒:“再日进斗金,如果店里藏尸,也是要倒闭的吧。”   赵锦瑟:“....” 第6章 .遮脸   这茶喝不下去了。   负气放下茶杯,她轻哼:“我倒想知道是谁坑我!还有你,今日来找我也不是为了叙旧的吧,话说我们也没什么旧可续,时间宝贵,你不说我可走了!”   赵锦瑟起身做势要走,这是买卖惯用的手法,讨价还价,你拉我扯~~   快快叫我别走啊。   走了几步,后头愣是没人喊她,扭头一看,白衣锦绣的美郎君往另一边走了,只给她一个闲散清冷却很好看的背影。   气死个人!   “喂,你等等,到底找我干嘛啊~是不是查案?”   赵锦瑟果断伸手呼喊追上去。   ————————   “大人,您为何让那姓傅的参与查案?可是此人有什么特别身份?”作为石东成素来信任的副官,郑城十分疑惑,当然,他的目光也时不时飘过石东成手里捏着的一个物件。   那似乎是一面牌子。   纯黑似铁,因捏在掌心,也未见表面样式。   石东成本陷入沉思,被他发问,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你懂什么!单这一面牌子,本官让他参与查案就不亏,只是不知他偏有那样的身份,却来陵城当一书店老板作甚,莫非是来我陵城查案?还是这案子本就有什么玄虚?还有他竟提醒我督查使快来了,你说此人到底有何意图?”   郑城压根没看到那牌子是什么,也不知道那傅东离又是什么身份,但看石东成如此忌惮,就不敢多问了,只回答:“不管如何,他肯参与查案,又提醒大人您,自是好意的。大人也是因此给他面子,允他参与此案,又让赵锦瑟戴罪之身配合查案,毕竟当前最紧要的还是赶在督查使大人到来陵城之前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也不污大人您的清名。”   “是这个理,那四个劳工可抓到了?”   “抓到了两个,还有两个说是外乡人,干完活就回老家了,还不知老家在哪。”   “走脱了两个?”石东成皱眉,“仵作的验尸结果是死者腐化时间大概于半个月左右,算算时间,那时店铺地权虽已交易给赵锦瑟手中,赵锦瑟也已交托银钱过账,但要说这么一个小姑娘杀人藏尸还待屋里算账,也忒不可思议了,本官觉得她嫌疑不大,是以上任地主陈家也要彻查!”   顿了下,石东成沉下脸,缓缓道:“但不管幕后真凶是那陈家还是赵锦瑟,藏尸封墙的必跟那四个劳工有关,走脱的两个必须追查,抓到的也得严加拷问。”   因为督查使将来,石东成如此谨慎,当然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不知虚实的傅东离身上,自己这边也颇为用心。   至于赵锦瑟,两箱子已到手,权且先放她出狱吧。   石东成瞥到边侧两箱金子,心情舒缓了许多。   ——————   “被抓的那两个劳工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见了的那两个才有鬼!”虽然后面吊着两个名义上配合赵东离差遣,实则是在看管赵锦瑟的差役,赵锦瑟心态依旧不错,甚至跟人家套话,得知抓了两个逃了两个,顿感觉不妙。   “四人是你主动找来装修的?”傅东离问她。   “也不算是吧,像我这么有钱的人,肯定不会自己费心去找人啊,只让家里仆役去工人所提了牌子,自有满足要求的工人揭牌上工,走脱了的张老四跟王东两人我也记得,因为装修时我自己画的图纸,还亲自到店里见过。”   傅东离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们是初来陵城不到一年的外地人?”   “初来不到一年”跟“外地人”,这两个关键词都有点深意。   赵锦瑟马上联想到了两人的“回乡”,细细回忆了下,微微皱眉:“所实话,我并不觉得这两人是外地人,一来是他们的口音不像外地的,二来他们的衣着打扮十分接近陵城风俗,而且有好几次我都见他们在吃陵城的羊辣汤,你知道我们陵城虽是江南水城,但风俗特异,比较嗜辣,鲜有外地人能受得了羊辣汤,没有长居三年以上,要满足这三个表现不太可能。”   所以揣度张老四跟王东其实更像是本地人——那工人所的资料是作假的。   “可州府差人去查访两人居所跟工人所,邻居跟工人所那边的说法皆是他们对外宣称思乡归家。”傅东离眼底略深,“离开约莫已有十天之久。”   也就是一在她店里装修完就风紧扯呼了?   赵锦瑟:“那我们现在要去他们家里看看?”   “不,先去看尸体。”   “...”   ————————   停尸房就在眼前,赵锦瑟在远远的就捂住了鼻子。   “到了,傅先生,您进去吧,我们在外面候着~”两个差役可不想进去看那恶心又恶臭的尸体,傅东离进去后,看赵锦瑟脸色苍白捂着鼻子,虽说是嫌疑犯,可也有些怜香惜玉,就说:“赵姑娘若是忍不住,在外待着吧,左右您也没仵作的家伙本事,进去也是无用。”   “我是真不想进去,可事关性命,我不牺牲一下,怎好意思让别人出力呢。”这话自然是说给傅东离听的,说完赵锦瑟就摆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闷头进去了。   这尸体从墙上弄下来了,完完整整就在那儿,肢体细节看得清清楚楚,赵锦瑟靠了墙壁立着,身体绷直跟木头似的。   傅东离也没理她,绕着尸体走了一圈,后看向赵锦瑟,“如果觉得太臭。”   只想做一做表面功夫的赵锦瑟惊喜,忙顺势说:“我可以出去?这样不太好吧,留你一个人,怎么说这也是因为我的案子,不过既然你坚持,我也不便打扰你,那我就~~”   欲拒还迎淋漓尽致,说着她转身就要溜出去。   傅东离:“没让你出去。”   那是干啥子?   “只是提醒你与其用手捏鼻子把自己弄得特别丑,还不如丝巾浸水弄湿遮口鼻,而且只捏鼻子用嘴巴呼吸,也容易将这已经严重腐烂尸身中不利于常人的尸气吸入体内,久了你会恶心昏厥。”   “真的?!那你为什么不需要?”   你是鬼吗,不用呼吸?   “我需要,所以让你弄两条。”   “....”   “不愿意?刚刚不是说愿意牺牲,否则会不好意思?莫非赵姑娘是在做戏给在下看?”   “....”   反正可以出去就行,赵锦瑟立马出门去了。   她一走,傅东离看着尸体目光一闪,正好此时仵作赶来。   ——————   赵锦瑟弄了两条湿巾,一条湿的抹布巾,一条湿的上等丝帕。   “我就一条丝帕,一时也弄不到好的,就找厨房要了一条,丝帕给你用,抹布的给我用,我赵锦瑟一向知进退,绝不亏待帮我的人,怎么样,你感动吗?”赵锦瑟逼逼叨叨进门说着话,结果看到停尸房内多了一人,看衣着应是仵作。   仵作跟傅东离都穿着解尸衣,手中握着剖刀,旁边桌子还摆着不少解尸工具。   这架势忽然让她想到了杀猪的屠夫。   巨人观尸体已经被开膛破肚,尸液流淌,傅东离正在解脑壳,那声音嘎嘎的,听得人瘆得慌。   还好赵锦瑟路上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此刻身体也只是摇晃了下,扶住门。   虽说她早知道自己国家律法森严,却不知邢狱法学先进到这个程度,还可以直接解剖尸体,看那仵作的神态跟门外两差役的表现,好像也是习以为常。   把目光挪开的赵锦瑟走过去把湿润的丝帕递过去,但赵东离正闷头解脑壳,一时没理她。   仵作倒是急了,“诶,姑娘,这些你可见不得,快出去吧。”   “等会。”赵锦瑟看那尸液流淌的,唯恐等下开脑壳溅出什么来,就退开了些,再默默衡量了下傅东离大概一米八六的高度,脚一勾,把旁边椅子勾到他身后,踩上椅子后又高了他许多,附身弯腰伸出手,从后面绕过去,麻利得将丝帕包住了傅东离的脸。   解剖这么严肃的事情,自然是以解剖为主了,她就像是一个万能的小助手勤勤恳恳配合到底,影响不了“法医”做手术。   然而仵作错愕无语,傅东离的动作也顿了下。   在赵锦瑟得意得要下椅子的时候,傅东离凉凉说:“你把我眼睛遮住了。”   “啊?哦,我挪挪啊~”赵锦瑟从后面伸出手绕过前面帮他往下扯了扯,“对了吗?不对我再挪挪位置。”   这岂是一般操作,最骚气的男女情书话本也不敢这么写啊。   尤其两人都长得一副神仙妖孽的面孔。   不过神仙妖孽的嘴巴却很毒。   赵锦瑟苦口婆心:“这个得弄好,不然等下那尸液喷进你嘴里,而你正好张开嘴呼吸,那画面太美好,我不敢想象。”   傅东离冷漠无情:“赵姑娘还可以想象下如果真的那般,那我一定会往你身上吐。”   赵锦瑟:“...”   仵作翻了个白眼,只好低头看尸体内脏,一边心里嘀咕赶明儿一定要去找个媳妇。   傅东离感觉到身后姑娘距离他咫尺,她有分寸,身体倒是没碰上,但垂落的发丝跟袖摆落在他背上跟肩头,偶尔还挠下他的脖子。   有些痒。   “你可以下来了。”   老娘还乐意站不成?赵锦瑟果断下了椅子,然后迅速把椅子放回原地,再急速拉起裙摆往门口跑。   “不许出去,站门口。”   “....”   你以为我是程咬金跟秦叔宝给你辟邪护法的吗? 第7章 .验尸   赵锦瑟站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傅东离把尸体缝合好并且收敛清理完毕。   停尸房其实并不昏暗,两边四扇窗子打开通风,正是午时阳光正好的时候,光线明朗,内脏一个个完整归位,尸液在手套下缓缓流淌,血肉在指尖针线下来回缝合,可他白衣胜雪,半张脸遮着,只露出寡淡清静的一双眼光裸额头,手上动作不紧不慢,行云流水,细致入微。   其实这一切本该是很恐怖的,可是仔细看着看着。   ——还是很恐怖!   可习惯了也好好,赵锦瑟看着看着,有些失神。   直到傅东离喊了下她,“扯下来。”   “嗯?怎么?“赵锦瑟下意识扯下了抹布。   然后傅东离错愕了,因为她鼻子上还夹了一个夹子。   难怪自打她进来就不见她有什么过激反应,原来双重防护,这等自我保护求生欲也是没谁了。   傅东离自带冰冷心神,马上反应过来,淡淡道:“你夹子上有鼻涕。”   啥玩意!赵锦瑟忙取下夹子,傅东离迅速将一片白布放到她鼻子前面,布上沾染了一层黑绿色液体。   “闻下什么味道。”   美色当前迷人眼,音如冷泉沉人心,赵锦瑟有些恍神,一时也没察觉这白布上什么鬼,下意识就嗅了嗅,然后说:“腐臭的味道。”   “详细点。”   “腐臭中夹着淡淡的血腥,血腥中夹着淡淡的恶心,恶心中夹着淡淡的铁锈味。等等,你这什么玩意,上面的污渍是?”   “死者脑浆里面残留的。”傅东离平静回答。   赵锦瑟:“....”   傅东离收了白布,看了看她,有些惊讶:“不臭?现在不用夹子跟抹布了?”   哎呦我的天!   赵锦瑟差点两眼翻白熏晕过去,一秒钟给鼻子上双重防护,扶着门有气无力:“你疯了!干嘛拿这个给我闻!”   “因为仵作允许我解剖尸体,却不同意我从脑浆中找出铁针,因为他想给死者留一个完整的脑子跟心脏,我没办法,只好抹了一点针孔位置下的脑浆汁液让你闻一闻。仵作阁下,现在同意我搅脑浆找杀人凶器了吗?”   搅~脑浆?   仵作跟赵锦瑟:你是魔鬼吗?   ——————————   脑浆里面的铁针还是找到了,足足一寸长,双端无头冒,都很尖细,像是平日常用于缝纫的针,在脑壳上留下的缝隙都很小,仵作自觉地自己长了巨大的见识,兴冲冲去写验尸报告要跟石东成汇报去。   傅东成则是在停尸房外借山泉水洗手擦衣,洗着擦着,赵锦瑟还看到他拿出一小盒子从里面挖出一些药膏涂抹,没气泡,倒是能闻到草木香气。   赵锦瑟自诩宽容,可刚刚那仇深记于心,于是凑上去好心提醒:“你是不是很怕脏啊?那我得提醒你呦,你的左手袖子上有一块污渍,据我观察跟闻着,可能是从死者肠子里喷溅出来的,我这话没其他意思,反正你懂的。”   然后很爷们安慰式得拍了下傅东离的肩头,微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傅东离身体僵了片刻,起身,迅速脱下外衫帅气一甩,扔在了旁边小树上。   “哎呦,傅先生,你这样就不对了,小树得罪了你吗?你这样会遭天谴的。”   话声刚落,忽然来了一阵妖风,一刮,那轻薄的外衫从小树上飞下来,直接盖在了赵锦瑟头~不,整个人身上。   傅东离:“天谴来了。”   赵锦瑟:“...”   ——————   这结仇两三次也没拗过命案嫌疑在身,赵锦瑟只能忍气吞声,路上的时候询问傅东离:“你这解剖有什么发现吗?”   傅东离倒也没瞒她,“死者身体一共有三处解剖发现,其一,左右臂有抓挠伤,胸口有轻微淤青反应。其二,右手食指插了一根簪子,不过簪子现在州府证物司,已被用作调查。其三,死者脑中铁针。目前看来,致命原因是铁针。”   赵锦瑟点点头,但有些疑惑:“这也太凶残了,不过按你这么说,死者生前可能跟人厮打吧,然后被人怒而击杀,但我刚刚看你摆弄脑壳那针孔位置,好像是正顶啊,而死者高度可不低,一般人谁能中中正正把一根一寸长的铁针完全打入死者脑袋,直入脑髓?莫非是武林高手一掌盖顶?可有这等力度,一掌拍人不行吗?”   她这怀疑的话可不短,傅东离一边走着,一边听她说完,有些淡淡的嫌弃:“你武侠话本看多了吧。”   “瞎说,我一般只看言情话本,别扯开话题,快回答我。”   “想知道答案,你再闻闻这个。”   他又掏出一块白布来,上面又是青青一块污渍,恶臭扑鼻而来,直把赵锦瑟往后再度踉跄了两步,扶住那颗小树。   “姓傅的!你可够丧心病狂的啊,我疯了才给你闻!”   “可你已经闻到了,说吧,是不是有一股酒味~”   “....”   闻不闻还真不是她说了算,一到鼻子跟前就自动闻到了,不过还真别说,是有一股酒味。   “是有酒味,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从他胃里弄出来的~~”   “是。”   “....”   我杀了你!   ————————   赵锦瑟虽说身量挺高,在陵城姑娘里面都算是最高挑的一类,可哪扑得倒傅东离啊,加上这是古代,男女无大防,她却也做不到丢了女儿家的矜持优雅——好吧,主要是怕打不过反被打。   “算了,之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就当是我为这个案子出力,但你怎么知道我嗅觉非同寻常?”   “尸体藏于墙内,你那店里无一人察觉异常,也就你好几天前就上蹿下跳,你鼻子不好谁好?何况来这停尸房的时候,老远你就开始捏鼻子,一般有这种嗅觉的除了狗鼻子,天下唯你一人。”   赵锦瑟瘪瘪嘴:“你敢说你没狗鼻子?什么铁锈跟酒味,你自己不也闻到了?!不然会叫我闻?”   “我不用闻,我可以推理。”   “吹吧你!”   傅东离看出赵锦瑟是故意想套他话,“你笨吗?”   “不笨!”   “那你就自己想。”   “....”   赵锦瑟按住自己的胸口,想碎大石。   “接下来别跟了。”   “为何?你去哪?”赵锦瑟正想着目前所得线索呢,见他要甩下他,不由急了。   “你又不愿意用你的狗鼻子,跟着我也是无用,何况你在牢里待了一天,不回家洗洗?”   “...”   她这是被嫌弃脏了?   傅东离管自己离去,竟直接出了府门。   赵锦瑟倒是可以跟着,因为后头两个差役说按石大人的命令,她可以回家,但他们会到赵府依旧看守。   反正就是走哪跟哪,不让她脱身远逃就是了。   这是个闲差事,他们乐得尽忠职守。   赵锦瑟不搭理他们,也不跟着傅东离,为什么不跟?跟个屁啊!   回家洗澡去!   ——————   陵城州官爱惜羽毛,赵家大小姐却爱惜美貌,被人嫌弃没洗澡很脏,简直是奇耻大辱。   黑着脸的赵锦瑟果断回赵家,结果赵富贵在门口折腾了个火盆,把她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嘛。”   “踏一踏,去去晦气,来来,快点!”   “哎呦我的亲爹,得了吧,我这嫌疑还没洗脱呢,而且你这是小火盆吗?火势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我烤了呢~”   虽然嫌弃,赵锦瑟还是配合得撩起裙摆尽量优雅地跳过火盆,然后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换了一身衣物,再熏点香水,这才像是活了过来。   “怎么?案子很难吗?”赵富贵忧心案子,在她洗完澡后赶来,赵锦瑟并未把线索跟他说明,只说时间这么短,线索不多。   见她神色疲惫,赵富贵知道她肯定在牢里没睡好,就让她好生睡一觉,“没准你醒来案子就破了呢!”   “希望如此。”   赵锦瑟躺下眯着眼,过了一会,忽然睁开眼。   她知道死者是谁了! 第8章 .搬运   午后阳光暖洋洋,道旁清风微微凉。   赵锦瑟赶到杏花街,这条街是陵城有名的“贫民区”,多是城中贫苦农家居住地,也是外来务工的人租赁居住的地方,因赵锦瑟衣着华贵,美貌如花,引来不少百姓观望,也有不少地痞流子聚集,但并未有人上前搭讪调戏。   因为后面跟着两个官差跟四个五大三粗的赵家仆役,谁敢放肆?   门推开,赵锦瑟看了一眼有些空荡的院子,小心踩着走进去,屋子门是开的,里面有些昏暗,她探了探脑袋往里面看,“傅东离?傅先生?姓傅的?你在吗?”   她小心翼翼走进去,才踏入半只脚,忽然看到门外倾泻进来的阳光有一处长长阴影。   这阴影不是她的,就在她身边。   赵锦瑟吓了一跳,抬手往旁边就是一拳!   砰!被击中的人倒在门上,捂着肚子,后面的差役跟仆役听到动静纷纷破门冲进来,一看~~   “傅先生!”   赵锦瑟也才看清是傅东离,忙收回拳头,询问他怎么样了。   “赵姑娘这是故意报复我?”傅东离揉着腹部,眉头紧锁。   “我..我怎知道是你!刚刚喊你又不应,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   赵锦瑟也不大好意思,怕他有个好歹,便说要带他去问医。   “我休息下便好,不过赵姑娘力气挺大。”   这对一个美女来说不是一个夸奖,虽然她是东北一枝花。   “还好啦,我平常力气很小的,倒是傅先生你看起来高高挺挺的,但挺没用的啊,难怪长得白白嫩嫩的。”   互相伤害么,谁不会啊。   呵呵。   见不是危险人物,差役跟仆役也就不管了,而且这屋子没住人好多天,灰尘不少,他们也没久待,到院子去了。   “你真没事了?还是看个医生吧,我出钱。”   “没事,你这么紧张作甚?”傅东离看她一再要求看医生,顿有一种错觉,这赵家姑娘外在精明,其实心地还是好的。   “废话,万一你日后有什么伤情反复讹上我怎么办,毕竟我这么富裕。”   傅东离漠了下,淡淡提醒她:“恕我直言,目前你还是戴罪之身。”   这种蛋蛋的威胁感。   赵锦瑟马上改口:“当然,被傅先生你怎么讹我都心甘情愿。”   “呵!罢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傅东离凉凉看她,双手负背,说:“肯用你的狗鼻子相助我查案,还是已猜到案情一二?”   这才是正经事儿啊!赵锦瑟忙细细说起自己在家里想到的事情。   “第一,簪子这东西乃女人之物。第二,死者身上双臂有抓挠伤,胸口也有捶打痕,这一般是女子撒泼厮打的特点。这两点加起来,可以猜测有个女子是参与此案的,但是呢,那铁针入脑的方式非一般女子所能做到,于是死者胃里的酒就得到了应证——那女子便是用酒灌晕了死者,或者死者自己本身已喝醉,在死者失去反抗能力后,女子将铁针刺入他脑袋~并因为极度的怒意,断指插簪!”   赵锦瑟脑洞大开,也来了劲儿。   傅东离没什么反应,问:“然后呢?”   然后?赵锦瑟眉梢飞扬,“就知道你这人挑剔!我还知道死者是谁。陈家知道吧,就是陈家夫人把那店铺卖给我的,我没问题,那肯定就是他们家有问题啊!”   “劳工是你雇的,不是她雇的,中墙也是你接了店后才砌成的,你说她有问题,但相比之下,依旧是你最有嫌疑。”   额,好像是这个道理,赵锦瑟一时哑口无言,但一想又皱眉了,“不对,那中墙是陈家夫人建议我砌的,因为本来那屋子是空置的,并不做商用,她知道我要开店,就说那还缺一面中壁,不过在我们陵城,店铺内部装修样式都有这样一面中壁,俗称风水壁,招财引富,她那样推荐也很自然,毕竟这是风俗。”   傅东离似乎对赵锦瑟这番话有些在意,“那在场可还有他人?”   “好几个人啊,我跟陈夫人带着的丫鬟仆役都在,她的管家也在。”   然后差人去工人所雇人,一切都很自然而然,并无什么蹊跷,现在赵锦瑟想来都挑不出毛病。   “如果说陈夫人要陷害我,我不太相信,毕竟我赵家跟陈家并无仇怨。”虽说提及陈家是为了自保,但赵锦瑟也有自己的谨慎。   傅东离瞥过她,幽幽道:“若是你父亲跟陈家有生意冲突,也未可知。”   赵锦瑟撇嘴,“那我更相信是她嫉妒我的美貌。”   这么肯定?   傅东离眼里略思索,却不再说话。   “对了,你还没问我认定的死者是谁呢。”   “陈家老爷。”傅东离没问她,自己说了。   愣松了下,赵锦瑟难掩吃惊,“你怎知道我猜的是他?”   “刚刚你笃定你父亲跟陈家并无生意场上的冲突,可见对两家生意是深知的,我也听说过陈家   主要经营绸货,时常南来北走,在外一走就是一两个月,恰好本案案发后并未对上任何失踪案,也没有百姓来报官认尸,可见这死者若非外地人就是工作营生所需,失踪也无人怀疑。   当然你并不会因此就认定是陈家老爷,但因为你见过或者听过此人,知道他的大概身高,又匹配死者尸身衣物才联想到他,恰好,我也想到是他。”   那样上等的衣物,整个陵城穿得起的也在少数,结合地点跟时间还有大概案情细节,那位陈家老爷是最有可能的。   “丫,你还挺厉害的,差不多就是这样,我猜死者就是那陈瑞生。”   赵锦瑟挺佩服傅东离的,提起陈瑞生,她皱眉:“不过我没见过他,只听说此人比较好色,就是平常有酒宴往来,我爹也从不让我见他。”   顿了下,赵锦瑟也说:“但我知道他跟陈家夫人久来不和,时常打闹,前段时间也便是我买店铺的那时候,他们两夫妻还大打出手。不过这条线索我建议你只拿来当参考,不能完全凭此先入为主。”   这话有些奇怪,她提及的这事对陈夫人是十分不利的,毕竟买店面的事情就跟她有关,可她又特意说明?   似乎看出傅东离怀疑,赵锦瑟忙说:“我这可不是故作善良,只是杀人命案这种事儿必然要讲究理性分析跟铁定证据,这种想当然的线索很容易影响人的判断,也就跟你说说,真让我上衙门,我也不会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你好像对那嫌疑颇大的陈夫人很有好感。”   赵锦瑟一愣,后皱眉说:“只是觉得她不太容易而已。”   她也没说陈家背景,因为傅东离肯定会去查。   说完后有片刻寂静,赵锦瑟觉得有些尴尬,就转头观察起这个屋子,看着看着,她摸摸鼻子,“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小方桌子上。   桌子椅子都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杯具,只有一个茶壶。   “两人钱财不多,家里能用的茶壶杯子应该就一套,可我找过这间屋子,未曾看见一个杯子,若非这两人抠门成性,回乡也要带上它们,就是被人另外取走,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赵锦瑟看向背光站着的傅东离,她迟疑了下,走到桌子边上,弯下腰平视桌上,上面已有一层浅浅的灰尘覆盖,但还是能看清上面有一些痕迹,好像是什么液体发干后留下的。   其实用不着看,她鼻子嗅了嗅就知道这是什么。   哪怕已经隔了许多天,她还是能闻到桌上那片痕迹留下的酒味。   “酒?这上面曾倒了一些酒,应该是杯子倒了,里面剩余的酒水流出来干了,没人收拾桌子,说明在那时他们就已经走了,或者说....”   赵锦瑟站起来,皱眉,却听到傅东离说:“或者说那时候他们就已经被客人带来的酒给迷晕或者毒死,那位客人带走杯子,只是怕杯子里面沾有的毒酒被查出来,索性直接带走销毁,还有这杏花街是有名的工人巷,居住的多数穷苦人家,也常有壮力外出做工,家里经常有板车停靠,光是张老四跟王东他们这家一排过去的房子,十家就有七家有板车的,我想往常在你店里装修时,这两人也用过板车的吧?”   赵锦瑟一想,还真有,“有的啊,他们从石场运载石块或是其他材料都有用车,我去了五回就撞见那板车三回。”   她一说,猛然反应过来,立即推开门冲到院子,在差役等人惊讶的目光下环顾整个院子。   “不在?你们府衙可找到什么板车拉到府衙去调查过?”   差役们惊讶,却否认了,只说那日他们来是找人的,找不到人又听隔壁说两人回乡,于是他们就撤了,这里的东西基本上跟原来保持一致。   所以板车去哪了?   莫非是~~ 第9章 .公堂   赵锦瑟转头看向走出来的傅东离,他的目光在院门地上凉凉扫了下,淡淡道:“板车自有板车的用途,既可以运物,自也可以运人。”   可以偷偷运那陈瑞生,也可以用来运其他人。   他这一说,赵锦瑟目光一扫,看准了一个角落,那里应该是平常放板车的地方,因为地面留有的土灰比较多,像是板车用完停放后掉落下来累积的,而且土灰颜色各有不同,因为出入的地方不一样,带回来的土也不一样。   现在板车不在,却有不少蔓延出来的车辙印从那角落达到院门口。   深浅不一。   赵锦瑟走过去看了看,虽然也有一些脚印影响,但还是很看出这土地上的车辙印分成两种。   “一深一浅,浅的比较多,日积月累,不是很显眼,深的就一次,特别明显,一般他们这种人都是做完工把板车拉回家,板车上是没有运输物的,比较轻,如果从家里运出什么,车辙印当然会比较重。”   差役听明白了,一惊:“赵姑娘您说的莫非是尸体?!那张老四跟王东被杀运出去了?”   “不知道,猜测而已。”赵锦瑟知道自己不是专业人士,就站在了一边,因为傅东离走过来了。   “两个人的重量不足以让板车有这么深的车辙印,连着这么久都消不了,除非那天下过雨,土质松软也易凝结,最近没下过雨,但十天前的那晚下过一场。”   他凉凉看向差役们,“去查问下附近的人那晚上有没有见过一个人提着一壶酒来找张老四跟王东两人,或者是否见过一个人推着板车离开,板车上用大布盖了大件东西。”   或许一早就得到石东成命令,知道要配合傅东离查案,差役们听闻后马上动身起来。   挨家挨户查问需要时间,但因为那晚是下雨天,所以这里的人印象还比较深,问起来也方便,很快一个差役就带来了一个平常在巷尾卖早点的老妇。   卖早点的,贪黑准备食材,早起准备贩卖,时间点是正好的,这老妇就说:“回禀大人,那时大概是寅时左右,老身正忙着准备蒸包子呢,倒是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动静,远远的,看到那道上有人推着板车离开,对了,就是官爷说的板车上面盖了大布,遮得严严实实,还用绳索捆得死死的,老身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奇怪,她也说不上来。   赵锦瑟却暗自揣测:遮得严实又捆绑起来,说明是珍贵物件,这巷子住的都是外出做工的穷人,板车只是工具,哪有什么珍贵物件会给他们带回家运载,也只能是自产自销的死人罢了。   但这话不能跟这老妇说,省得吓到她。   “可见到样貌?”差役急于知道对方面目,好跟州官交差,然而老妇摇头,“那时天黑着呢,我们这边屋舍又没大户人家那样整夜在门庭前点灯,怎看得清,但肯定是个男人。”   废话,女人能拉得动载着两具尸体的板车么?   众人无奈,傅东离也没多问,挥手打发老妇走了,老妇前脚刚走,就有一个差役匆匆忙忙来了。   “傅先生,我们大人抓到凶手了!”   傅东离挑眉,赵锦瑟却是一惊,抓到了?石东成抓到的?   “缉拿陈夫人了吧。”傅东离都用不着问就有了判断。   几个差役纷纷点头,然后齐齐看向赵锦瑟。   赵锦瑟:“看我做什么!你们这什么眼神!”   傅东离垂眸,轻弹袖摆上沾染的灰尘,淡淡道:“你是涉案人员,他们要带你过去一并调查。”   差役们点点头:“对的对的,赵姑娘,跟我们走一遭吧。”   有的还拿出了镣铐。   赵锦瑟:“....”   把它收了,我自己走。   ——————   公堂之上,石东成威严而坐,下边两列差役执棍丈而立,鸣鼓威吓,气氛森严。   陈家在陵城是大户人家,陈夫人被缉来问话,陈家反应自然不小,管家等都来了。   当然,很快赵锦瑟也来了。   陈夫人跟赵锦瑟彼此一见,后者还好,前者却没什么好脸色,只看了她一眼便扭头去。   石东成拍案之后,沉声问道:“陈氏,你可知今日本官为何将你唤来?”   陈夫人养尊处优惯了,为人气傲,并不恐惧,只回:“不知,但大人既唤我来了,想来是有公案询问。”   石东成见不得她傲气,又听闻一些事情,觉得有失妇人德行,便厉声道:“缉你过来自是因为你有罪!”   陈夫人拧眸冷笑:“不知我犯了何罪?!”   “元宝街墙中藏尸命案你可知?据本官调查,那店铺早前是你陈家所有。”   陈夫人:“早已满城风雨,自然知晓。但钱货两清,我跟赵家姑娘买卖已成,她店里发生的命案与我何干?”   石东成瞥了旁边不语的赵锦瑟一眼,说:“是吗?可赵锦瑟却说你们之间买卖成事是在半个月前,在此前,你陈家乃用此店做绸布营生,生意一向很好,为何突然要转卖?又为何突然要卖给赵锦瑟?卖了不到一个月,这店里就死了人!”   陈夫人依旧镇定,回:“我们商家做生意一向讲究利益,不管以前生意好不好,只要利益得当自然可以卖,其一我们陈家虽然经营绸布,但进货门路多在西川跟江南,可这两地近些时日因朝廷法案施行,对当地绸布产业多有影响,我们家进货口缩小不少,既没了货源,这店面开着就是亏损,其二正好听闻赵家姑娘想入手一店铺,而赵家巨富,我们陈家若是想广开门路,卖她一个好又有何奇怪的?”   赵锦瑟心中暗自腹诽:你那是卖好?光讨价还价就花了我半个时辰!抠门得要死。   不过石东成可没那么好说话,听陈夫人说得条条是道,反而冷笑:“若只是如此,本官也不会怀疑你作案了,来人,将东西带上来!”   下面的差役呈上一物件,上面盖着小步,端到陈夫人面前。   陈夫人皱眉,觑着它,却不动手掀开,只看向石东成,“大人这是何意?”   “死者身份一直未从可知,可本官还是调查到此簪子乃是珍宝阁所出,至此一件,乃三月前被一商人购置,正好,这个商人就是你的夫君陈瑞生!再比对死者身高跟衣着,这才判断死者就是陈瑞生。”   那差役掀开布,众人变看到托盘上正放着一根簪子,造型别致,翠玉金丝十分金贵,这是让许多女子见着都欢喜的贵重饰物。   赵锦瑟也看到了,之前见它还是在那尸体断指处呢,所以现在它再好看再金贵也让她觉得可怖。   “陈氏,这簪子是陈瑞生买的,自然要用来送给女子,后却出现在尸体上,而本官久闻陈瑞生贪恋女色,以致你们夫妻不和,时常吵闹,邻里皆知,你又素来泼辣,还曾打过陈瑞生,你说你的嫌疑大不大?!而且仵作从尸体上验出陈瑞生乃是喝酒中毒昏迷,后被钉刺入脑而死,且用簪子插入手指,若非熟人劝酒,陈瑞生怎会中毒?若非你怨憎,何必用如此残忍手段发泄心中怨愤?”   石东成说着拍案而下,怒喝:“本官劝你尽快交代,免受皮肉之苦!”   商贾贪色很正常,但陈氏太泼辣,而陈瑞生也的确过度,所以两夫妻不和是陵城百姓都皆知的事情。   当然了,对于男子而言,此事肯定是陈氏更受苛责。   就仿佛此时,石东成一说后,外面观看的百姓哗然,顿时指指点点起来,大概也都怀疑陈氏妒而杀夫吧。   手段如此残忍!   场面一面倒啊,没想到这石东成查案效率挺高,这么快就从簪子上查到苗头,赵锦瑟在边上观察,发现从石东成点名死者是陈瑞生,到提及簪子跟死因,这陈夫人的脸色都很冷漠。   冷漠就算了,还特别镇定。   仿佛早知道这些似的。   莫非,真的跟她有关? 第10章 .名妓   “大人,你说的的确有道理,我也的确有嫌疑,但你也说了,我跟我夫君久来失和,往常在家都不照面,何况他天天不着家,更别说被我劝酒了,怕是跟我同待一屋都不愿意。”   陈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颇为木然,仿佛被父君憎恶的事儿于她只是寻常事。   她还颇具嘲讽道:“而且这簪子是陈瑞生用来赠予其他女子的,并未过我的手,事实上,那位得到这根簪子的女子还曾佩戴过它到处显摆,也是因此我才知道这件事,本来也不想搭理,可这人脑子拎不清,竟还想将家产赠予那女人,我如何不怒,便差人查那女子底细,这不查还好,一查才知那女人竟还是青楼名妓,被他狎养在外已有一年之久。我陈家就算是商贾,往上数两代也是出过举人的,不说诗书传家,脸面也要吧,何况我膝下也有一子,是正经的陈家继承人,岂容这等青楼女子欺负!所以我便联系了陈氏一族的叔祖辈们做主,训斥之下,陈瑞生才清醒了一些,后跪了宗祠,答应料理这女子,并绝了此前那荒诞的心思。”   赵锦瑟错愕,还有这内中隐情?   石东成抓住要点,“正是你如此行事,陈瑞生才恼怒,必跟你起了争执。”   陈夫人眼皮子一掀,“他当然恼怒,但更恼怒的不该是那女人吗?原本就要得到的泼天财富被人转口毁诺,而且男人都是贪鲜的,真当陈瑞生就她一个姘头?那簪子在她手里,不少人都可以作证,而她也有杀陈瑞生的动机不是?更符合她能劝酒谋杀的条件。大人与其怀疑我,不如派人去查查她!”   调查到这里,石东成无疑是吃瘪的,既有州官大人的屈辱感作祟,亦有隐约感觉到自己抓错了人的恼怒。   但陈夫人一介女流如此轻蔑于他,实在让他不喜,就算目前不能将她定罪,但将她拿下关入大牢吃吃苦头还是可以的。   毕竟她嫌疑也不小。   石东成一抓起那惊堂木,赵锦瑟就知道他想干啥事儿了,但意外的是石东成最终没能把陈夫人关进大牢,因为旁边师爷过去跟他耳语了几句。   赵锦瑟留意到他惊疑看了陈夫人一眼,后马上下令抓拿那位青楼名妓,对陈夫人竟只是要求她这几日不得离开陈家,甚至都不带关押两天的。   然后这一次当堂审讯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的时候赵锦瑟才回过神来。   嘿!叫她过来一句台词都没有?明明没她半点事儿啊!!   赵锦瑟郁闷中,转身看到大堂门口傅东离靠门而立,她凑上前去,好奇问:“之前就看你一点都不担心,是早知道有这样的结果?”   她这话里有试探。   赵锦瑟挺高,但傅东离还是高了她不少,眉目微垂,若有所思:“被押着上衙门问案的人是你,我为什么要担心?”   行吧,你开心便好。   赵锦瑟瘪了下嘴,“那你知道那什么青楼名妓?”   傅东离:“不知道。”且眼神一飘,赵锦瑟反应过来,转身看向走来的陈夫人。   陈夫人其实长得不差,只是妆容比较重,加上泼辣强势,并不具女性美感,跟赵锦瑟一个照面自在皮囊美色吃了许多亏。   何况陈夫人瞧着赵锦瑟花骨朵般的年纪,再摸到手背上已起褶皱的皮肤,脸色越发难看冷峻了几分。   赵锦瑟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解释她陈家没给她下套就不奢望了,但至少应该质问她是不是跟石东成说了什么把嫌疑转移到她身上。   然而没有,陈夫人直接擦肩而过,只了赵锦瑟一个冷哼。   哼?哼什么啊!   “她为什么要哼我,明明是我最委屈好不好,我那店都倒闭了!”赵锦瑟郁闷得不行。   傅东离姿态倜傥,气质却冷清,睨她一眼,“她这般态度,你没想过为什么?”   赵锦瑟想了下,得出了答案:“大概因为我赵家比陈家有钱,她仇富吧。”   能自圆其说自得其乐也挺好的。   这姑娘还真是一朵奇葩。   傅东离转身离开,赵锦瑟忙追上去,大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赵锦瑟走他边上问起:“你啥子意思?”   他走得不快,但步子大,赵锦瑟下意识就伸出手拉了他袖子,这还没拉住人呢,他自己停下了。   这一下就撞到了他身上。   双手扶住赵锦瑟,扑面而来的女儿家香气,非脂粉,却是别有不同的香味。   一头青丝略俏皮,落在他手腕上,清扫如鸢尾,凉凉带点痒意,却如丝绸,转瞬便是滑落。   傅东离微微皱眉,在赵锦瑟站稳后撤开手,板直站着,问她:“你不饿?”   赵锦瑟抬起头,思考了下,回:“饿。”   傅东离低头看了看她,甩袖负背,转身。   那就吃饭。   ————————   赵锦瑟是陵城人,养尊处优,对吃的挺有研究,连点了四份佳肴,小二离开后,傅东离抿了一口茶水,“我以为你会多点几份。”   赵锦瑟:“咦?你不够吃?不够吃早说啊,我再多点几份,莫慌,我有钱!”   傅东离轻摇头,放下茶杯,“权贵之家多声色犬马,巨富之家多享乐奢靡,像你这样,不错。”   “我没你说的那么朴素伟大,只是东西吃多了是病,也容易变胖,就算是为了自己也得自律。”   给自己倒了杯茶,赵锦瑟清了下口,又打量傅东离,“修身养性是一种自我素质,为的是自己。但舍己为人是一种奉献,可以是自己选的,但不必要是别人要求的,莫非你认为富人有钱多吃些好吃的就是过错?”   傅东离微讶,察觉到赵锦瑟对他的冷静考量,他指尖轻点桌面,回:“事实上,从另一面说来,你多点了这些菜,自然多花钱,店家也就多赚点钱,对于我蜀国之经济也有助益,凡事总有两面性,我刚刚的意思其实你懂,但你故意歪解,是为何?”   还能为何?想看看你是否值得我钟意啊。   赵锦瑟心中腹诽,面上一本正经,“那就是我误会了,不过也足可见傅先生你的想法跟我其实挺相似的。”   想到某件事,赵锦瑟笑容粲然,眉眼弯弯。   傅东离忽说:“其实就算赵姑娘你多点几份菜,我也只觉得你胃口大而已,看来我也误会了。”   赵锦瑟一秒收了笑容,拍桌,“菜来了,吃!”   我不想听你说话!   ————————   吃吃喝喝,赵锦瑟问起陈夫人的事情,“我怎觉得她有备而来,好像什么都知道,这案子真的跟她没关系?”   此前她还对陈夫人多有女性之间的体谅跟宽容,现在却有了几分怀疑。   傅东离喝完一小碗陵城有名的蛋豌羹,“出事的是你的店,陈家不可能没听到风声,按照正常的调查过程,陈家是肯定要被查问的,那陈夫人也怕你攀咬推卸责任,所以早作准备也不奇怪,至于什么准备——自是用钱打通了关节知晓了案件细节。”   赵锦瑟了然,这世上用钱买不到办不成的物跟事儿还是极少的。   “所以那师爷跟石东成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后者不得不网开一面~~”   傅东离没说话,但赵锦瑟自己想通了。   “莫非是她知道我爹给石东成送钱的事儿了?!我说她怎么哼我呢。”   赵锦瑟略尴尬,咕噜咕噜喝口水,正要继续问案子的事情。   “表妹!”   忽然一声呼喊,吓了赵锦瑟一跳。   迎面而来一锦绣公子哥,油头粉面的,边上还跟个年轻姑娘,见着赵锦瑟后,他顾不得这姑娘,径直前来。   “表妹,自从你身陷囹圄,被凶杀案缠身,表哥我日夜担心,生怕你有什么危险~~”   赵锦瑟眼皮子一抬,对傅东离斯文优雅说:“傅先生,你先走吧,我等会就来。”   傅东离不置可否,起身离开,那姑娘一看他的姿容就醉了,看赵锦瑟的眼神也越发嫉妒。   “囹圄什么的就算了,我这几天吃喝睡都在家里,这辈子也只被被子缠身过,至于你日夜担心什么的,我闻着你身上这花酒味儿,是跑青楼黯然销魂了吧。”   赵锦瑟双手环胸,眉目吊梢了不屑,“陈子东,一句话里两个错误还外带撒一个慌,你这文学造诣炉火纯青,今年要考状元了吗?”   瞧这怼的麻溜又押韵,都不带停顿的,满堂吃客都哄然大笑。   陈子东被怼得鼻青脸肿的,既觉得丢脸又怨愤,于是咬牙怒道:“锦瑟表妹,你一区区女子,尖牙利嘴实在有失妇德,而姨夫在外也早有儿子,你将来得不到任何家产,我劝你还是收敛些好,免得将来嫁不出去!”   若是一般女子被男子这般辱骂早已羞愤欲死了。   然而赵锦瑟微笑:“我赵家财产什么的,你贵人眼高,不就是因为我没家产继承才不求娶吗,不过你求了也没用,因为我爹说了,他本来就不喜欢我,如果我还嫁了一个你这样没点自知之名还臭不要脸的人,那不得膈应死,为了讨好我爹,我能怎么办啊,只能比他更不喜欢你了。”   陈子东气炸了,口不择言:“真真恶毒,我看那陈瑞生就是你杀的!” 第11章 .有孕   众人觉得陈子东此话过分了,毕竟赵锦瑟脾气再不好也没闹出什么出格的行为,往常还陪着赵富贵给灾民施粥救济,未曾出差错,外加皮囊出色,而雍国民风开放,世人总会宽容几分。   听赵锦瑟言语观陈子东德行,此人也不过是爱慕富贵厚颜无耻的小人一个。   众人不忿,有武林侠客起身欲救美。   “恕我直言,百年前朝野上下就已开女官学取仕,当朝不乏女官,以能言善辩就认定有失妇德那是百年前一代昏君所致的乱政,亏你还是自诩读书人,我看你这思想还留在百年前朝,你信不信我署名上书给你所在的私塾院长,你以后就别想科考了。”   陈子东脸色大变,嘴唇都哆嗦了。   “不过大家都是亲戚,我不会那么无情的,自然不会这么做。”   陈子东神色稍缓,又听赵锦瑟说:“反正一本《轲古言学》你背了三年都背不全,写个策论还得跑青楼跟美娇娘彻夜研究,到时候让你多费点盘缠千山万水赶路却啥也考不出来,我心里也是乐意的。”   然后赵锦瑟弹了下绫罗锦绣,睨了一眼那女子,“用这么嫉妒的眼神看我,只会让我知道自己原来如此美貌。”   女子几乎气得脸都歪了。   而赵锦瑟压根不理她,走路带风而去,然而刚下楼梯就见到了下面站着的傅东离。   傅东离:“非有意偷听,只是刚刚结账,发现没带钱。”   赵锦瑟:“....”   我没让你结账,是让你走远点。   诶,这可如何是好,凶煞一面全被他看见了。   还好她刚刚没有动武。   ————————   “咳咳,其实吧,我平常还是挺温柔贤淑的,只是这个人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着他觉得恶心。”   赵锦瑟在街上解释了下,但没细说。   傅东离颔首:“我知道,那人乃真小人一个,你刚刚应付得很好。”   咦?这美男子好像不是很庸俗。   赵锦瑟愣了下,后笑了:“那我刚刚要是应付得不好呢,你会帮我?”   “会。”   傅东离说,在赵锦瑟步子一顿的时候,他补充:“只要你把帐付了。”   赵锦瑟:“...”   这样贱的男人她怕是撩不动的。   “对了,现在我们去哪?找那名妓还是?”   “那是石东成的事情,总得给他留点事儿干,省得他算计到你身上。”   至于现在要去做什么~~   既然不找小妾,那就找陈瑞生的正妻。   ——————   陈夫人回陈家后,管家陪同进屋,却见一清隽公子匆匆来,虽是匆匆,他步履却有些不便——拄着拐杖。   陈家独子腿脚不便是陵城皆知的事情,也是因为这个,陈瑞生才多有嫌弃,想要一个健康万全的儿子。   但为母护儿是天性,久而久之跟陈瑞生就离心了。   “母亲。”   陈安面露焦虑,但看自己母亲并没有伤在身,想来没有在衙门受罪。   陈夫人安抚了他两句,对于这个案子并不多说,毕竟已经确认死者是陈瑞生。   提及父亲,陈安神色黯淡了几分,但未免触动自己母亲伤情,也不再多说,只让家里准备丧事。   “母亲休息去吧,一切让儿子来。”   陈夫人看了看他,陈瑞生毕竟已经故去,陈家自是她的儿子执掌,让他现在担事也好,于是点点头。   只是她的目光瞥过陈安平脖子下的一片淤青,脸色微滞了滞,眼中多了一抹恨意。   ————————   傅东离跟赵锦瑟登门拜访,陈家已经起了丧尸的门仪,虽说傅东离是无身份不递名帖的来客,但赵锦瑟在陵城却是有来历的,出于礼节,管家赵盛率人前来迎接。   “赵姑娘,府中丧办,如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赵盛为人稳重,客套后询问赵锦瑟登门何事。   对啊,何事?肯定跟你家老爷的案子有关啊。   但话不能明说,赵锦瑟就说:“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有个买卖想跟贵夫人谈一谈。”   额,人家府上办丧事,你来谈买卖?   然而赵盛闻言后回禀了,没一会陈夫人就来了。   遣退了一些仆从,在外面开阔的花园见了两人。   边上就赵盛陪同。   “整个陵城也就赵大小姐离经叛道,敢在别人府门丧办时上门谈生意,也不怕晦气。”   陈夫人很不客气,赵锦瑟也不落人下,回击:“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商人,讲究的是利益,若是都信怪力乱神,那以后还谈什么经营,直接买个香炉供着好了。”   她这话说完,边上的傅东离若有所思:“你店里好像是供着香炉,还有财神爷的画。”   女人说话,男人别插嘴!   而且有你这么拆台的吗?!我们是自己人!   赵锦瑟瞪了傅东离一眼,却也正好可以把傅东离介绍一下——这是给我查案证明清白的人。   陈夫人老早就留意到了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男客,“我知道,在衙门见过,既是查案,不知道可查出了什么?瞧着赵姑娘是一点都不慌,若是没有查到什么,那就是赵姑娘铁了心要把我当替死鬼了。”   这女的讲话是真不客气啊,还好赵锦瑟也是个小辣椒,在酒楼被表哥逼得现出原形后现在也不遮掩了,立马呛回去:“哪能啊,这不还有个小妾当替补嘛,这三二一总有一个能顶缸的不是,如果谁都是无辜的,那就得拼人品跟运气了。”   既然她提及小妾,陈夫人就懂了,她看了看两人,说:“既然想查那女人,自己去就好了,找我问什么,从我这里可只能听到坏话。”   “坏话还是老实话我分得清,陈夫人只管说就是了。”   好大的口气!   陈夫人轻哼了下,倒也明说了那青楼名妓的一些事。   此名妓艺名为婉嫣,乃钦州燕子楼的头牌,听闻是陈瑞生走商时过钦州偶然见到,当时惊为天人,花了重金与之欢乐,后还不惜巨资替她赎身,本来一方富商在外有个首尾也不稀奇,何况陈瑞生从前就行为不检,陈夫人还没眼皮子浅到那个程度,偏要跟这个女人计较。   “可问题是她要跟我计较,我让人一查就知道她的来历,更知道她就住在城内柳云巷。”   说到这里的时候,傅东离留意到她的面上有些不屑,敏感道:“柳云巷不好?”   赵锦瑟看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陈夫人先说了:“富贵人家藏玩意儿的地方,你说好不好。”   就是藏外室的宅子一条巷,说起外室,没名没分的,那还不如家里小妾,陈夫人的轻蔑由此而来——不仅仅是对那婉嫣的,更有对陈瑞生的。   在这点上,赵锦瑟也撇嘴表示不屑。   傅东离看了两人一眼,道:“既花了巨资赎人,却不纳为妾,只是把人养在柳云巷,屈从于这世间男子秉性,得手愿费劲,处置却随性,想来陈老爷一开始就不曾有把这婉嫣收入内室的心思吧,只想在外养着人。”   陈夫人微微皱眉,寻思了下,道:“确实如此,所以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儿,若不是后来他变了性....”   她忽然不说话了。   傅东离喝了口茶,风姿卓越,也没说什么,场面一时尴尬,赵锦瑟目光一闪,扯开话题问道:“那你跟她见过面吗?”   陈夫人:“我见她作甚,这种事情根源还在男人身上。”   所以她第一时间找了陈家宗族,而不是找那婉嫣麻烦。   现在看来奏效了不是。   至于陈瑞生的死,陈夫人轻描淡写,全程没有任何动容。   赵锦瑟两人也没有久坐,很快就起身告辞了,大概陈夫人也不太想再看见他们,就没送,让赵盛送了。   出去的时候走了另一条路,刚好遇上那陈安平。   陈安平有些拘谨怕生,见到赵锦瑟两人后十分局促,红着脸匆匆应付了两句,还好两人即刻就走。   离开陈家后,走在路上,赵锦瑟觑了下傅东离的脸色,说:“她隐瞒了一件事,对吧。”   “嗯,婉嫣有孕。”   这次赵锦瑟没有惊讶,因为她刚刚也想到了,一个生计都完全掌握在手里的名妓有什么可让陈瑞生改变注意不惜要把陈家财产都赠送的,无非是切中他软肋的事。   ——子嗣。   “陈安平有腿疾,或许因为性格,比较拘谨,学业上也不顺利,陈瑞生一向觉得不能见人,对他很不喜欢,可他许多小妾跟外室,却没有一个再能怀孕的,若是那婉嫣这次有了孕,那陈瑞生为此要抬高她身份也不奇怪。”   赵锦瑟想通了这点,忽然觉得陈夫人的嫌疑无限大了许多,至少在明面上她是十分可疑的。   “假如婉嫣有孕,她完全可以凭着孩子顺顺利利嫁入陈家,到时候就是陈家宗族都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支持陈夫人,所以,她为什么要杀陈瑞生?这说不过去,反过来倒可以推敲陈夫人嫌疑最大!”   赵锦瑟才刚这么一说,傅东离忽然补了一句,“陈安平换了一件衣服,高领,这个时节还不到穿这衣服的时候。“   “咦?”赵锦瑟步子一顿,回想了下刚刚见到陈安平时,后者穿着的确有些不妥当。   “他的脖子上有伤。”   傅东离目光幽深,“而且他刚刚走来的时候表情很不自在,在拉扯衣服,显然他也不太情愿穿这一套衣服,但他还是穿了。”   是陈夫人让他穿的。   怕暴露什么吗? 第12章 .荒院   陈安平为什么脖子有伤?若是没有本案,它不值得他们去费心思量,可命案既发生了,一切蹊跷都是可以探索并牵连起来的线索。   比如他的伤让陈夫人不得不去遮掩,为的是掩盖他的嫌疑。   而反推回去,陈夫人如此紧张,是否因为陈安平的伤跟陈瑞生有关?   “我听说此人性格腼腆拘谨,出入的地方不外乎两处,一是学堂,是陈家。在学堂,因他家庭出身在陵城不算弱,为人又不惹事,基本上不会跟人起冲突,就算起了冲突,因为我们陵城学堂教学十分严苛,那些个先生十分注重君子德行,若是在下次学考前动武,会被认为失德狂戾,不管双方谁对谁错,十有八九会被一起劝退回家,所以在学堂与人打斗的可能性极小。若是在陈家,以陈瑞生跟他的父子关系,再联系到陈家母子之外的那位名妓婉嫣怀孕带来的危机,这种关系会越发紧张起来,跟陈瑞生起冲突进而被他攻击也不奇怪。”   赵锦瑟一番分析,傅东离颔首表示认同,却也问:“你差人调查过?还是往日就关注他?”   “额?我关注他作甚,自是这两天让人调查过,反正我又不差钱。”赵锦瑟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铜臭味,却出奇不惹人讨厌。   傅东离睨了她一眼,说:“所以你现在可认为陈家母子有嫌疑?”   “嫌疑是有的,但那婉嫣也说不好,因为没有证据,都是推理,谁都有嫌疑啊。”人命关天,赵锦瑟还是很谨慎的。   傅东离也深以为然,所以说:“还有你,你也有嫌疑。”   你这人能不能好了!   赵锦瑟瘪瘪嘴,眼珠子一转,“那你呢?现在认为谁最有可能是凶手?”   “我怎么认为没用,要看知州大人怎么认为。”傅东离说完这话忽然顿了下,因为眼前忽有一列衙役招摇过市,气势汹汹的样子,直奔着东南街道而去。   怎么了这是?   傅东离只观察了下那些衙役的脸色跟随身所带的器具就判断出来了。   “死人了,或者说有死尸。”   赵锦瑟一惊,隐约觉得这事有蹊跷。   于是她脱口而出:“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正好傅东离开口:“你自己长了腿,我拴不住,何况我需要你那比狗还灵敏的鼻子。”   听着像是夸她,咋这么别扭呢?   须臾,赵锦瑟说:“我觉得你肯定尚未婚配。”   嘴巴毒成这样,哪家姑娘眼会这么想不开。   ————————   哦,不仅毒舌,还乌鸦嘴。   刚跟到那条街,赵锦瑟就早早闻到了喷鼻的臭味,这味道如此熟悉,可不就是死尸腐烂的味道嘛。   她不得不捏了鼻子,走到地儿一看,咦,这园子挺气派啊,就是年代久远,仿佛荒废无人住了。   而且里面果然有死尸,还一死就是三具。   是从一座园中后院的枯井下捞出来的,腐烂程度不轻,那味道难以描述,臭得周遭住户难以忍受,前两天奔走相告,议论纷纷,后有老者猜测有异,领了本家几个年轻壮丁去查探了下,闻着臭味找到枯井,看到下面有尸体,这才报官。   “傅公子,赵姑娘,便是这位老翁先报的案。”   衙役对傅东离两人客气,引了过来一同参与讯问。   老翁后面还站着三个本家小伙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年轻人,乍看到赵锦瑟后,原本被三具尸体吓坏了的苍白脸霎时红到了耳根处,十分拘谨。   赵锦瑟也没管他们,走过去看了看那三具尸体。   虽然腐烂厉害,但脸还能看清楚。   “是他们!”赵锦瑟震惊,退了两步,脸色有些难看。   尽管已经确定张老四三人已经遇害,可不久前还灵活的人眨眼就变成了腐烂的尸体,赵锦瑟有些不适应。   傅东离看了她一眼,皱眉,交错了一步挡下她看那三具尸体的视线。   老翁倒没留意赵锦瑟,只陷入回忆中。   “这臭味三天前就起了苗头了,老朽我原来还以为这条街上谁家泔水几天没倒呢,后来一想这不对啊,这不管他人臭死,自己还能忍得了?就上街问了问人,都说无关,后几日吧就更臭了,不过我们一群人一琢磨,这味道还是从我隔壁这废院子出去的,就我那儿闻着最臭,想来是一些猫狗畜生死在里面,尸体无人打理。这不,今日老朽带了三个后生寻过来了,呔!谁知道井底恶臭连连,猫腰一看,底下三个人头突突看着老朽呢!可吓死个人。”   老家人么,话多,旁人还不好打断,只得听他絮叨,讲了一大段才说到重点。   这院子是废弃的,十几年前老早无人住,老翁经常待家里,也不曾看见有什么人出入这座院子,除非深夜。   旁边的衙役头头闻言皱眉,正想要问他这院子的来历,傅东离却问:“十天前的下雨夜,你可记得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他这一问是有针对性的,老人记忆力不好,但若是针对性回想,还是有些印象的,“丫,好像是有,那晚上下了雨,我这身体一到下雨天就酸痛,睡不着,起了身,正透过窗子依稀听到外面有车轱辘转的声音,我还想着这么晚又是下雨天,谁这么起早干活呢。”   傅东离不再问他,而是看向衙役:“差人看好正门过后院的路,看看上面是否留下车辙印。”   衙役们一封锁一观察,发现这路上还真有一些泥泞干后的车辙印,因为是荒院,后院土地久无人打理,更别说什么板车使用了。   显然,凶手杀了张老四三人灭口,拖着尸体载到这荒院里弃尸而去。   “这院落三进,院墙砌成,板车除非出入正门,否则无法进入,莫非这院门平日都是大开的?”赵锦瑟一问,衙役头头察觉到其中关键,便看向了老翁。   “当然不是,谁家废院会府门大开对着街道的,那不是冲煞么!”老者摇摇头,“它基本都是紧锁着的,又不是自家,谁管他内里怎么样,不过住在隔壁,我们也觉得这么一大座院子荒着,里面什么脏东西也有,有点膈应,颇期待原来主人把它转卖出去呢,住点人有点人气也好啊。”   紧锁?赵锦瑟正想跟傅东离说什么,发现这人走出去了,且甩下一句:“门锁是好的,但被撬开了。”   想来刚刚他进门的时候就留意到了被撬开的锁门。   老翁一听忙解释:“门是我们撬开的,但我们四人进院是报备过里长的,里长做主让我们撬了门进去。”   里长是知州辖下管一个小区域的小官,在朝廷无品阶,但在当地可领官府一定俸禄,一向有管理当地百姓杂事等权宜。   那就没错了,没锁完好,板车如何进来?除非对方有钥匙!   衙役头头目露精光,但依旧问傅东离,“傅公子,我看此案已有眉目了。”   他也知晓傅东离之前推敲出张老四三人之死,追踪板车到这里,再通过这院子可追踪原主人。   如此连贯,岂不是可以破案了?!   衙役们喜不自胜,就连赵锦瑟也觉得此案见到了曙光,却不想傅东离神色寡淡。   仿佛~不以为然?   莫非哪里不对?   细节处见精致,赵锦瑟信赖此人是在刑案上有能力的人,所以直觉这里有什么不对劲。   但那衙役已经开始审问老翁这院子来历。   也没问几句,老翁就给了答案。   “姓林,林家的院子,要说那林家从前也是一大户,有钱得紧,听说祖上还有当官的,曾在朝廷任职,只是后来败落了,连独女都嫁入商家,但听闻也是富庶。”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赵锦瑟陡然想起一个人来,猛然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傅东离的眼。   显然,后者又知道了。 第13章 .罪证   陈夫人被缉拿问案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赵锦瑟从赵富贵嘴里听到这事儿,先是吃惊,后是了然。   “昨晚你问我那陈瑞士的夫人娘家是不是姓林,我还纳闷呢,今日才晓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赵富贵吃着果子,便看向赵锦瑟,“你这是要出门了?“   在家的话,赵锦瑟虽也介意穿着,但穿的都是闲散宽松的,也就外出的时候会特意打扮,配合场合穿着。   看她今日穿的,像是要上战场似的。   “什么上战场啊,是要上衙门公堂。”   赵富贵手里的果子落地,急得不行,第一反应就是去库房再搬出点黄金送人打通关系。   果然,不过片刻,衙门的衙役就来了,要把赵锦瑟带走,当然,这次客气很多,说是帮忙作证人提供证词而已。   赵富贵还是有些担心。   基于孝女之心,不忍老父担忧,于是临走时,赵锦瑟安抚赵富贵:“没事的呢,上次没台词,起码这次有供词啊。”   赵富贵:“....”   ——————   公堂之上,赵锦瑟被带到后堂,等候传唤,但她听着动静,仿佛这次来了不少人。   这些衙役们的精神跟姿态都比往日抖擞,有点儿——做作。   莫非~~   “督查使林言尘到了。”身后传来薄凉的声音。   赵锦瑟闻声一惊,下意识转身,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傅东离,“咦?你也是证人?”   “来看热闹的。”傅东离声音淡淡,转身往旁边小门那边走去,推开小门,是一小隔间,在这里可以看到外面公堂,正适合一些特殊人士观看审案过程。   显然,傅东离就是特殊人士。   反正现在也没轮到赵锦瑟上堂,她看旁边没人看着,就跐溜一下跟着他进去了。   隔间小窗隐秘,傅东离正站在那儿看着,而赵锦瑟凑过去问:“傅先生,我可以看看吗?”   我能说不可以么?你已经挤过来了。   傅东离能说什么呢,就往边上退开一些,给她挪了空间。   正堂上,陈夫人已经被带上去了。   外面观堂的人议论纷纷,如果说第一次缉拿是嫌疑,这第二次怕就是铁案了,不少人都在怒骂毒妇。   陈夫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督查使林言尘也是面色平静,因长相威严,气度冷然,单坐在石东成边上旁听此案就给了众人莫大的压力,何况他身后还站着凛然森严的督查卫队高手。   堂上十分寂静。   直到石东成拍案而下。   众人皆是一惊。   “他拍案的力道比以前重了很多,看来铁了心要破了这个案子给这位督查使看,也可见他已经找到了证据证明陈夫人就是真凶。”   赵锦瑟看着石东成严厉开场,一开口就质问了陈夫人。   “罪妇林婧,你可知罪!”   他特地点出陈夫人的名字,就为了带出她的娘家。   陈夫人闻声抬眸,看向石东成,“石大人昨日才羁押妾身到堂问罪,今日又来一次,妾身依旧是那句话,此案跟妾身无关。”   “无关?你可知道昨日从你娘家废院子枯井中捞出的三具男尸?”   陈夫人垂眸,目光一闪,道:“这件事昨日便传遍陵城,妾身也有耳闻,还遣了管家回去看看,得知真有尸体,妾身也是极为震惊,还期颐大人能找出此人,我倒要看看是何等歹毒之人将尸体抛掷我娘家枯井。”   石东成早知她不好对付,便是一笑,“就知你会推脱,你却不知这尸体是用板车从正门运进你娘家的,若是贼人偶然寻你娘家枯井抛尸,何来开门钥匙?何来轻车熟路直奔后院?也只有你林家人才有此能力,若是算算动机,你这罪妇便有十足的理由要杀死陈瑞生!”   本身尸身在自家枯井,已给陈夫人带来巨大的嫌疑,石东成从那衙役们口中得到了傅东离的推理细节,运用于堂上,条理分明,让陈夫人无法否认,但若是无动机,无实证,她怎会认!   当然,她很快就知道“动机”来了。   一个女子被带了上来。   此女年纪轻许多,姿容清丽,身姿曼妙,本以为是风尘气十足的青楼女子,却不想气质不俗,且面容憔悴柔弱,眼眸带泪,看得人心中可怜。   大概凡人就是这样的,对比气势强盛,对峙官家依旧不减强势的陈夫人,石东成明摆着较为偏袒那青楼婉嫣。   软了声音,问那婉嫣:“婉嫣,你有孕在身,可跟陈瑞生说过?”   提起陈瑞生,婉嫣十分悲痛,但仍旧撑着羸弱的身体回道:“回禀大人,贱妾是说过的,当日夫君极为欢喜,急匆匆要回家,说是要跟林氏列祖列宗汇报这个好消息,也让宗族的人知道他又要有儿子了。”   石东成颔首,再问:“那他可说了其他?”   婉嫣闻言表情微微迟疑,下意识看了下旁边的陈夫人。   陈夫人表情及其冷漠,一眼都不曾看她,这等凛然气势让婉嫣有些畏惧,不由漠然了。   石东成瞥了陈夫人一眼,拍案了下,低喝:“婉嫣,你可要据实交代,毕竟这关乎你父君的性命,也关乎你的清白。”   顿了下,他淡淡道:“据仵作验尸,杀人手法乃是用酒毒杀,十有八九也是女子经手所为,而且这女人必然跟陈瑞生关系亲近,能跟他在私人处饮酒,否则尸身难以处理。”   而这样的女子有几个呢?   最有嫌疑并且涉案的也不就是两个,一是陈夫人,二就是她婉嫣。   婉嫣想必想通了,伸手抚摸了下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这才坚定了些,说:“夫君她还说过,我若是给他生下一个健康聪慧的儿子,他必定会迎娶我,让我儿子成为陈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虽然早有所知,赵锦瑟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悄然打量了下那陈夫人的脸色。   她阖了眼,嘴角紧抿,似乎神色无动容,但她攥着丝帕的手掌骨节发白。   不是不痛的,也不是不恨的。   就算不为她自己,也为她的儿子。   陈瑞生啊,她的夫君,呵。   “陈氏,便是陈瑞生因婉嫣怀孕要迎娶她,且她的孩子会威胁到你那儿子,于是你痛下杀手!我看你还是早早认罪吧,省得顽固不通,加深罪责!”石东成再拍案,厉喝陈夫人。   后有百姓们附和指责,前有堂官厉声诘问,陈夫人睁开眼,“大人,妾身依旧是那句话,无证据,妾身不会认,毕竟空手白话谁都会说,此女本就是青楼中人,最会巧言令色哄骗男人,她说什么,大人也信?”   这话意有所指,好像是说石东成被青楼女子美色所迷哄骗一般。   石东成闻言脸色铁青,大怒!直接下令要上刑。   旁边的督查使林言尘微眯起眼,打量了下陈夫人,若有所思。   衙役上台,要给陈夫人上刑,后堂小隔间,赵锦瑟表情有些复杂,看向傅东离:“真是这样的吗?”   傅东离看着堂上,凉凉道:“这样不好嘛,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还是说你偏袒她。”   赵锦瑟表情抽了下,皱皱眉,说:“我不是偏袒她,是偏袒真相,也尊重事实。”   傅东离一怔,正想说什么,就见这人又往这边凑了下,“你让开一些,又挡住我了,真是的,个子这么高还没点自觉~”她嘟囔着,声音糯糯得。   傅东离皱眉,这次却没让开,却说:“不必看了,跟我走。”   啥?赵锦瑟猛转身,却没察觉到自己跟傅东离挨得极近,又都看窗子,他微伏了腰,跟她一个高度,所以她这一突兀,一个感觉到脸颊有柔软的芬芳淡扫而过,一个感觉到自己红唇碰到了些微薄凉。   霎时,之前不觉得隔间逼仄一下子分明起来。   那通体的香气也陡然丝丝入扣。   这气氛尴尬不?她该说什么才不失体面跟优雅呢?   赵锦瑟身体僵了下,憋出一句:“早上我洗过澡了。”   所以洁癖的你没吃亏。   而傅东离之前也不知在想什么,此时闻言后垂眸瞟她。   “以后这种话不要对男子说。”   他古板严肃。   赵锦瑟颔首,认真应答:“自然,那跟你说可以?”   她这是故意的?   平日里狡猾如狐的人,故意如此,定是逗他的。   傅东离不知她对其他男人是否这样,但他此时并不认同,所以回:“所有男子,除了你心仪之人,或是未来夫君。”   而后也不等赵锦瑟说什么,就转了话题,“不是说石东成又把你忘记了连供词也不让你说了么,过来。”   他这是要带着她上堂么?   作甚? 第14章 .母子   堂上,陈夫人刚要被上刑,饶是脾性刚烈如她,见到那森然恐怖的刑具也是白了脸,石东成对她观感极差,自然不会怜香惜玉,见动机跟嫌疑兼备,她死不认罪,喝令之下就要上刑。   衙役们上前就要给她戴上拶指夹紧,陈夫人手指曲起,嘴唇发白,厉声说:“大人,您没有实际证据指认妾身就要上刑,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这是她的控诉,对一个堂官的控诉,往时已是过分,何况督查使在场。   石东成面色一黑,悄然瞥过林言尘冷漠的脸色,心中紧张,顿时把陈夫人恨到了骨子里,又是拍堂怒喝,“罪妇陈氏,你还奸猾刁钻!当本官手头没有证据?”   他怒喝后却也一时不敢给陈夫人上刑,怕被林言尘真的当成严刑逼供写入考绩里面,那可就大大不妥了。   正胶着时,底下一列衙役忽冲入堂中,“大人,搜到了!”   石东成面色一喜,反问:“搜到了?!”   那衙役头头看了陈夫人一眼,上前来呈上一样东西。   “大人,这是在陈家主妇小厨房矮柜中搜到的一坛酒,里面的酒水确实有毒,已经仵作检验,小的也拿一只鸡试过,喂酒之后大概过了半柱香时间便死了。”   陈夫人错愕,猛然转头盯着衙役头头,也看着那一坛被衙役挑上来的酒,那表情似乎很错愕它怎么会被找到似的。   反正堂上众人是这么认为的。   证据,动机,线索,一应俱全。   基本上在地方公堂上可以结成铁案了,就是上交到廷御司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石东成喜形于色,再看陈夫人:“除了这酒,还有那簪子,罪妇,你可记得?”   陈夫人还想说什么,石东成打断她,“本官知道你肯定还有推脱之词,但那簪子虽是陈瑞生赠予婉嫣之物,她也的确佩戴在外,但两日后无故丢失,婉嫣,可对?”   那婉嫣闻言便柔柔说:“是的大人,当时我还十分心疼,曾跟邻居说过此事,大人是从邻居那儿得知的?”   石东成颔首,“本官派人四处暗访洞察,并不会轻易听信一面之词,得知那邻居说你簪子丢失后,本官就想这簪子出现在陈瑞生断指之上无疑是指证你为凶手的最佳证据,何人有此歹毒心思?自然只有陈夫人,既能杀夫又能嫁祸给你这个眼中钉,一箭双雕,真真恶毒!幸好本官不曾上当!”   说完这些,不少人已经信服了,看陈夫人的目光尤为厌恶。   石东成再拍案,低喝:“陈氏!你还有何话说!”   没法子了。   陈夫人知道今日自己在劫难逃,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巴蠕动了下,终于苦笑,“大人,如此证据确凿,妾身能说什么呢?”   她似乎要认了。   石东成嘴角扯起笑意,眼里也有得意,正要定案。   “大人!大人!”   正在此时,外面突有人闯公堂,在众目之下含冤。   “大人,冤枉,我父亲非我母亲所杀!”   陈安平腿脚不便,踉跄着跑进来,不小心还摔倒了,后面管家忙去扶他,也顾不得丢脸,陈安平起身就一瘸一拐跑到堂上,径直跪下。   “阿平!你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回去!”陈夫人脸色大变,喝骂他。   但陈安平不管不顾,直接开口:“大人,我母亲无罪,我父亲之死跟她无关,他其实是我杀的!”   众人哗然!   石东成也是一愣,凛然:“陈安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莫不是为了替你母亲顶罪要担下这弑父之名?”   “大人,不是顶嘴,是真的,我有动机!“陈安平扯下自己的衣领,露出脖子跟肩膀大片的乌青。   “我父亲脾气不好,一直厌憎我腿脚不便,引以为耻辱,喝醉后动辄打我,母亲心疼我,一直护着我,可父亲连她也一并打了,如此持续数年,母亲本是柔弱女子,为子则强,这才变得行事强硬,且跟父亲腿脚相加,得了外人指责辱骂的坏名声,这一切只是为了保护我这个没用的儿子不被糟践。”   “可我心中有恨!”   陈安平的脸上的确有恨,刻骨的恨。   “不是为这陈家财产,也不为那未出世的所谓儿子,只为他如此轻贱母亲,她是他的结发夫妻啊!当年陈家商业不兴,是我母亲带着庞大嫁妆下嫁于她,还用嫁妆助他东山再起,不曾藏私,一心为了这个家,可他呢,发家之后看我外祖家败落人才凋零便翻脸无情!为了一个还未生下来的孩子就要休了母亲,母亲为了我跟他起争执,他便拿起棍棒捶打,我过去相护,也被他打了。“   陈安平垂下眼,“我恨,知道如此下去,母亲迟早要因他下场凄凉,只有除了他才能保护母亲,所以我下毒杀他。”   “这是我的动机,至于那毒酒也是我所用,不是只有母亲跟这青楼女子才能劝他喝酒,我也能。”   陈夫人闻言哪里肯,匆匆认罪,说陈安平只是为了保护她,才替她定罪,真凶其实是她。   之前怎么都不肯认,现在巴不得认。   可现在证据跟动机都转移了,陈安平的嫌疑也是巨大,母子一时谁是真凶反而难定。   石东成心中暗恨这陈安平搅事,可一想,这案子也不难断。   “不管是你还是你母亲,都不宜一个人干那杀人运尸的勾当,若非你们有下属,便是母子合谋联手,且等本官把你们下狱慢慢拷问,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石东成觉得不管这两人是谁杀了陈瑞生,另一个人必然是知情或者相帮的,一并下狱总没错。   这案子差不多可以水落石出了。   看林言成没有反对之意,石东成要拍下最后一次惊堂木。   “大人,且慢。”   这一声不比之前陈安平刚刚的呼喊来得强烈,它平缓薄凉,闻声便知其人。   傅东离走出来的时候,满堂森严都山林冰雪了似的,那林言成眉目动了动,眸色略深。   但赵锦瑟在后面一出现,这山林冰雪融化了,盛开了一朵朵花。   长这么好看的人一出场挺能缓和气氛啊。   赵锦瑟看了看陈家母子,琢磨着自己等下会有什么台词。   傅东离上来后,朝石东成一作揖,后者其实本质上不太待见他,因为案子基本已经定了,他不需此人帮忙破案,但碍于对方隐秘身份,他也必然要给面子,于是悄然打量了下林言成,没看出后者有什么特殊反应就问了傅东离:“傅先生,不知你有何事?”   “辩护。”   “辩护?”石东成本能觉得傅东离是来拆台的。   这案子都要定了,为谁辩护?!   石东成冷声质问,傅东离侧开一步,露出身后正无聊打量别人的赵锦瑟。   “自是为了赵姑娘,她花钱聘了在下。”   赵锦瑟:“???”   啥玩意?   “赵锦瑟?跟她什么关系?”石东成心里一松,又有些犹疑。   你关了我一回,传唤了我两回问我什么关系?   赵锦瑟正憋屈,却听着石东成来了一句:“莫非她也要来顶罪?”   不,并没有,你别瞎说啊。   赵锦瑟哪里认这个,正要否认,傅东离:“怎没关系,尸体为什么要砌在傅姑娘店里呢?若是没点关系,为什么选她?足可见她跟这个案子是有关系的。”   赵锦瑟懵了,迅速反应过来:“额,你是给我辩护的?”   我都脱罪了,你非要把我拽进去!有你这么黑的么?   傅东离儒雅一笑,“赵姑娘别急,不先扯上关系,如何能给你脱罪呢?”   哦,你这话听着竟还很有道理?   “我还得感谢你?”赵锦瑟黑了脸,轻哼。   分明就是这厮想插手此案扬名立万。   石东成不喜看这一对男女在公堂之上“打情骂俏”,惊堂木一拍,质问傅东离,“傅先生,有什么话还请明说,督查使大人在此,此案已定,切勿胡搅蛮缠。”   这是警告傅东离不要乱来。   这案子已经定了,切勿节外生枝。   傅东离长袖擅摆,抬手作揖,“大人勿急,在下这就开始。” 第15章 .推理   他放下手,先看向陈安平,“凶手若是陈夫人,以陈夫人的体格气力,绝无法拖着载着三人尸身的板车深夜过市,从东街口到西街口,那夜还下着雨,道路泥泞,她一个妇人无法行此事,再且陈夫人少时出身金贵,养尊处优,在陈家也不缺钱财,平日里出行皆是仆役随行,而且因常年经营商铺,为人也是精明,这样一个妇人,又如何会一个人前往杏花街面见三个身强体壮的外男呢,既容易暴露又有危险,何必呢?是以,当日陈夫人是绝不会亲自动手的,搬尸之人亦不会是她,可对?”   自是对的。   这点连石东成都无法反驳,但他也说:“你也说她不缺钱财,仆役随性,叫些人出手作案便可。”   傅东离颔首,“是这个理,那么是谁呢?若是从陈家仆人经手,想必管家是知晓的吧。”   管家赵盛闻言一愣,迟疑了下,站出来否认此事。   他不认,又没有嫌疑指认他有关,石东成也没法,却说:“也未必要经过此人,别人也可以,一开始她不就是通过工人所雇佣了张老四三人?”   傅东离:“那按照我们大蜀律法,这真正经手之人必定要抓到讯问指认幕后真凶才可定案,可对?”   石东成正要反驳,林言成忽然插话,说:“确实如此。”   于是前者颇有些焦躁,怕有什么变故,于是说:“可已有指证陈氏的罪证,便是那酒坛子。”   傅东离:“酒坛子在什么地方,未必就是什么人用的,贼人可以往苦主家中偷出东西,也自有贼人可以往里面偷偷添了东西,就好像大人之前说陈夫人借那簪子嫁祸婉嫣,不就是一缺一添的效果?”   “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很多刑案的证物岂不是都不能用了?本官可让衙役们问过她的侍女,这一坛酒乃是她平日常用的,早早就有。”石东成冷笑。   “不是不能用,而是必然也有唯一定性才可被当做铁证,非存疑第二甚至第三人选,首先,这陈公子就是第二人选,他可以正常出入陈夫人小厨房,要做些什么再方便不过。”   傅东离说到这里,陈夫人急了,却被赵锦瑟安抚住了。   她看出来了,傅东离是在抽丝剥茧。   一个一个分析,一个一个解疑。   这就是推理啊!   陈夫人可能也知道自己母子已到了绝路,也只能信任赵锦瑟两人一二,于是隐忍不发。   “那就假设陈公子是真凶,他亦有充分的动机去杀了陈瑞生,而且也用的毒杀,那么问题便有了,他既用了毒酒,为什么要把毒酒留在自己母亲的小厨房里?毒酒这种物件不比死尸为难,很容易销毁,何必留下当做罪证,还要留在厨房,留在自己母亲常日惯用的一个酒坛子里,莫非是想嫁祸自己母亲,或者毒杀自己母亲?”   这次轮到陈公子着急了,他没有啊!   陈夫人跟赵锦瑟也无语了。   这傅先生有毒啊,到底是辩护还是坑人?   “他刚刚说自己杀人是为了保护母亲,行为却跟动机相悖离,这是矛盾之一,第二矛盾便是这罪证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那坛酒?因为没被销毁吗?   石东成有些拗了脑筋,“也许是来不及销毁,或有侥幸心理,毕竟已经嫁祸了那婉嫣。”   “来不及销毁?那便更有意思了,刚刚我看衙役们担着这坛酒上来,颇有些吃力,因为酒坛太大,因为摇晃还有些酒撒出来,可见里面是装满酒的。”   傅东离用修长的指尖随手挑开酒坛红布盖,露出口子,酒香溢出,里面的酒果然很满。   “诸位请看,这酒是满的,刚刚衙役说过用了一些酒去喂鸡呢,可见它原来更满,几乎没被用过,既然没被用过,那毒杀陈瑞生的酒从哪来?用了一些又添了一些进去?有这功夫为什么不把毒酒处理了?”   这就是最石东成的最好反驳,他无话可说,傅东离随手把那酒盖扔给那衙役头头,“还有你刚刚说用酒喂了鸡?”   衙役头头一向信服他,闻言点点头。   “用了多少?”   “一碗吧,这鸡本身就不太吃酒,我强行喂了一些。”   “多久了才死?”   “半柱香。”   “一只鸡体格能有多大,一碗毒酒喂下去要半柱香才死,那用同样的毒酒杀一个成年男子,死者得喝掉多少酒才会积累毒性到毒发致命?仵作可有定计?”   傅东离问仵作,堂上的仵作闻言想了下,“大概要二十几碗吧。”   傅东离:“二十几碗,在场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海量?陈夫人,陈瑞生平日里的酒量如何?”   陈夫人撇嘴,“三碗就倒,一两碗的时候还容易醉,醉了就喜欢骂人打人,二十几碗?除非他醉了被人硬灌的。”   “是的,除非他被人硬灌了,否则凭这样的毒酒根本不可能杀他,那便有两种可能性,其一,这毒酒其实是被稀释的,有人将□□偷偷放进这酒坛子里,因为酒坛子里面的酒太满,药份不够,所以药性衰减,一碗酒也只能够毒死一只小鸡。其二,这毒酒的作用本就不在毒杀,而在于使人昏沉,真正的击杀之法是那钉入陈瑞生脑内的铁针,大人应该还记得在下跟仵作的验尸结果吧。”   当然记得,石东成脸色忽然青白交加,一时应得很勉强。   赵锦瑟暗想:明明是铁针杀人,石东成非要一上来就定性为那毒酒杀人,不就是想把毒酒定为杀人铁证好让这案子了结嘛,好在督查使大人面前露脸卖弄能力。   这昏官!   赵锦瑟心中不平,傅东离却十分平静,说完后再指了下那毒酒,“不管是其一其二,这毒酒都不再跟杀人有关,但它的背后隐藏的蹊跷却很有意思,其一,是谁故意又为了什么放了□□在陈夫人小厨房的酒坛里?其二,既能给酒下药,为什么不直接下致命□□,非要先把人弄昏沉了?最后采用铁针杀人?”   “若是仔细推敲,其一的答案不外乎是一个亲近陈家并且熟悉陈夫人小厨房的人,为的也是嫁祸给陈夫人。其二的答案是凶手本意并不愿直接击杀陈瑞生,而是要留他一口气,为什么?逼问!”   “为什么逼问?这无从可知,但陈瑞生身体上有伤,断指插簪也不为泄愤,而是为了掩盖他身上的伤是为了拷打逼问而来。”   傅东离这话手腕,那仵作就翻开了自己的验尸笔录,说道:“大人,下官在上面记录过了,陈瑞生的身体上共有十三处伤,多是击打累伤,其中断指跟插入脑的铁针最为严重。”   石东成面无表情:“与凶手殴打也不奇怪,怎能确定他是被下药昏迷后束缚逼问?”   “因为他的手腕上有两处绳索勒过的损伤,当时可能不明显,但人死后,身体很多伤痕都会分明起来,变得乌青。”仵作也不欲细说,因为普通人压根不懂。   或者说这位知州大人也不懂,甚至掠过了这些要点,就奔着那毒酒去了。   石东成此时算是黑脸了,面子里子都被傅东离跟那仵作还有衙役头头相助打脸,心中暗恨不爽,口气也不太好起来,“傅东离,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证明什么?”   “证明陈瑞生之死不是为了正妻陈夫人跟婉嫣的夫妻之情,也不为陈公子跟他的父子之情,而是因为钱。”   钱?   石东成瞥了陈夫人跟陈安平一眼,暗想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陈家的钱。   “既是陈家的钱,也是陈家藏起来的一笔钱。”   众人顿时吃惊,尤是陈夫人,她猛看向傅东离,震惊得无以复加,甚至脱口而出:“你是何人,怎知道?!!”   淡然自若,无波无澜,他并不解释,只说:“陈公子说你父亲当年迎娶你母亲时,陈家祖业败落,生意周转不灵,急需一大笔钱财救场,可对?”   陈安平点点头。   傅东离淡淡一笑:“你小看了你的父亲,他并非庸才,也不曾让自己手头的祖业陷入死地,之所以缺钱,是因为只有这样,你的母亲所带来的一笔巨大财富才会为他所用。”   陈安平呆滞,猛转头看向陈夫人,“母亲?”   后者脸色沉寂下去,愤懑无奈交加。   这就是默认了。 第16章 .有疾   “他怎如此!怎能如此!”不说陈安平接受不了,外面的一群百姓也被惊到了,若说陈瑞生喜新厌旧卸磨杀驴也就算了,可能这世上多数男子都如此薄情,可贪婪奸诈到这份上,也是人间恶夫之楷模了。   贪图妻子嫁妆,这种恶行在大蜀是十分被人厌憎的,毕竟嫁妆乃随嫁女子私房,这从古时已是惯例,历代君王亦将此列为正法,尤是百年前那盛世一代,律法通明,更是为典故。   可妻子若是主动交出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陈瑞生想了这样一条计策——何其阴险啊!   一想陈夫人以往行事,可见也是有缘由的,不少人都面露愧疚,一个大娘更是怒骂:“这混账东西,若是我家夫君是这等肮脏模样,老娘非要跟他同归于尽不可!”   “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是这种人,是在婚后多年,在他有一次醉酒时打翻了几本账簿,我拾起偶然翻了翻,发现他每月都会从财务中抽调出一部分转移走,我本以为他糊涂到把家产外送给外面女子,便查了查,这一查反知道他一直在陈家账面外私立了一个金库,里面既有他当年故意抽调出陈家的一大笔钱财,也有这些年他从家里赢利中抽出的四成,常年累月已是一笔巨资,我本想追问,后想想能如何?我又能如何?”   能力不俗强势如她,也发现自己是不能如何的。   为了儿子,为了他的体面,为了不让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如此不堪,她也只能默认不知。   “不过这个金库是被放在钱庄里面,非陈瑞生本人或者由他继承下来的妻或者儿女凭借朝廷发放转移财产的官凭,旁人是无法取调出来的。”   陈夫人觉得很奇怪。   “陈夫人一派慈母心,为了保护儿子,便舍了这笔巨资,由着陈瑞生藏着掖着,却不知道自有别人贪图它。”   “而这个人必然知道这个隐秘,所以设下了这一切,把人昏迷了,逼问金库下落,当得知取调出这笔巨资必须陈瑞生本人或者继承人才可行,就起了杀心,其实本来就没打算让他活着,但因为钱庄条件,就必须让陈瑞生的死变得更有意义些——首先要铲除陈瑞生死后可以名正言顺继承一切的陈夫人跟陈公子。”   傅东离的言辞平缓,但有种步步逼人的紧迫感,众人都随着他的言语思考——是谁呢?   “所以有了可以嫁祸给陈夫人的毒酒,而陈夫人遭殃,孝顺的陈公子必定会急匆匆来顶罪,顶罪必须坐实,于是要让人知道陈公子身上有伤。除此之外,林家祖宅里面那板车过后院泥泞留下的车辙外侧还留有奇怪的脚印——那脚印一浅一深,不像是平常人能留下的,倒像是瘸子。”   赵锦瑟想起来了,难怪当时她看过尸体后瞥过那些车辙,总觉得不太对劲。   就是那些脚印。   “如果陈公子顶罪,衙门复查,必然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直指陈公子,或许还可以从陈公子居住之处搜到一些罪证,比如铁针,比如一些血迹等等。”   傅东离这话说完,赵锦瑟忍不住环顾四周,说:“那这个人肯定跟陈家很近,跟陈瑞生一家三口都很熟,既能进陈夫人的小厨房,又能去陈公子的居所,而且也必是两人都十分信任的人。”   没人比陈夫人反应更快,她盯着一个人,目光锐利。   精明如她,或者从听到自己小厨房里面有一坛毒酒就怀疑起了这个人,但也只是瞬时的犹疑,并未达到真正疑心对方的程度,直到傅东离一步步抽丝剥茧。   “赵盛。”陈夫人一字一句喊出管家赵盛的名字。   赵盛一脸惊愕,十分无辜,噗通一声跪下了,“夫人!您可是疑心我?我...我没有,此事跟我绝无关系,夫人您可要明察啊。”   而后他看向傅东离,一脸愤怒,“傅公子,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我!你说我一人谋害我家老爷,可有证据?”   傅东离没看他,只淡淡道:“凭你一人是不能的,因你本身就不能单独出现在陈瑞生面前,更不能出现在柳云巷,因为明面上你是陈夫人的人,陈瑞生对你很有戒心,要哄陈瑞生毫无芥蒂喝酒,也只有一个人最为合适,甚至比陈夫人更合适。”   赵锦瑟转头看向一人。   而那位督查使林言尘也在看着此人。   此人柔弱,如柳无依,纯净如雪,仿佛并不知自己被怀疑,只愣愣的,直到石东成忍不住说:“傅东离?你怀疑婉嫣?额,贱妇婉嫣?”   石东成忽然改了下称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在避嫌似的。   也没人在意他这般改变,因为都在看着婉嫣。   婉嫣终于察觉到了,惶然看着众人,“我?傅先生...傅公子,你怀疑我?”   那双眸子憔悴柔美,仿佛欲泣,任天下男子看了都会心生怜惜吧,然而傅东离既能对美貌远胜于她的赵锦瑟铁石心肠保持洁癖,何况对她。   于是他说:“不是怀疑,是确定。”   婉嫣终于惊恐,“不,我没有,我怎么会害自己夫君!傅先生,我敬您是睿智才能之人,怎能如此污蔑我,我冤枉啊~就因为您跟赵姑娘更亲近陈夫人吗?”   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陈夫人没憋住,冷笑:“夫君?没正娶没入册,小门嫁娶都不曾有,你哪来的夫君?再且你说错了,我跟赵姑娘可没半点亲近,别胡说八道。”   赵锦瑟也是有脾气的,冷笑:“可不是,没陈夫人卖我那破店,我还犯不着跟一死尸同处一室那么多天!晦气得很!”   相视一眼,齐齐冷哼。   傅东离却接上了赵锦瑟的话,“那店铺给赵姑娘,也不全是陈夫人的主意吧。”   陈夫人一愣,后仿佛回忆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赵盛,“我说当时你为什么忽然跟我提起赵家锦瑟要租赁一店铺呢,原是在这里等着我,先引出赵锦瑟,让我想起跟赵家结生意关系来救陈家生意,就是那店铺也是你特地挑出来给我的。”   赵盛目光一闪,狡辩道:“夫人您可莫要推卸责任,把罪责弄到我身上,当时那店铺我挑出好几家,是夫人您自己选的。”   “你当我是傻子?那店铺五家,四家都是歪瓜裂枣,我若真要讨好赵锦瑟,又怎么会选那四家差劲的得罪人,必定会选元宝街那家,而细算起来,当时我们陈家手头店铺二十几家,合适的就有七八家,你一家也没选,这可不符合你赵盛平日的精明!”   陈夫人缓过劲儿来,看破案有望,自己母子都能脱身,可不使劲儿把嫌疑颇重的赵盛拉下马么。   赵盛也不是省油的灯,忙说这只是陈夫人一面之词,何况自己当时身体不舒服,挑差了也有可能。   这都是口头上的事儿,要推脱有的是说法,石东成听得头都炸了,看林言成也皱眉,顿时拍案,怒喝:“都住口!傅东离,你指证赵盛跟婉嫣两人,可有证据?他们出手的证据,他们串联一通谋害陈瑞生的证据!若是没有证据,凭你这些推理,纵然有理,也是上不得公堂刑证的。”   傅东离既然确定婉嫣有罪,自有证据,证据就是....   “陈夫人,你的夫君陈瑞生妻妾成群,在外小房也有诸多,却无人得一儿半女,可对?”   陈夫人撇嘴,“当然,陵城人都知道。”   厌憎到极致才会如此埋汰自己夫君吧。   “最近半年,他经常吃药可对?”   陈夫人愣了下,看了傅东离一眼,“是啊,你怎知道?”   “昨日进你府门,见正院中房门口仆役正在清理一堆药渣,那屋子必然是陈家主人陈瑞生的房间,从他房中倒出的药渣也自是他用的。”   赵锦瑟想起来了,当时他们的确路过,那时她也闻到了一股药味,但没在意,而傅东离也只是停了下步子过去看了几眼。   这是很不经意的事儿,她也没在意,现在想来~~这人身上似乎有股药味,刚刚在小隔间亲到的时候她就闻到了。   傅东离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打开包裹的帕面,露出里面的一些药屑。   “这是什么药?陈瑞生有病啊?”赵锦瑟主动问道。   很显然,她的语气里也满是对陈瑞生的埋汰。   什么死者为大,渣男一个,呸!   傅东离睨了她一眼,没理他,只让仵作看。   仵作有些尴尬,“傅公子,在下只是仵作,虽然也通些药理,可这药材残渣辨认,还得专业的药师前来,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第17章 .诈你   “那请问石大人,在下可传闻一名医师?此人也是陈瑞生平日里常登门问药的医师。”   陈夫人:“是陈延?”   陈夫人也知道自己夫君用药,但她不耐烦此人许久,压根不管他得了什么病,反正他们平日里不同房,吃饭都不一起,管不着他。   “陈夫人也知道?”   “什么医师给他用药,我还是知道一二的,万一他生病暴毙了什么的,我总得找个人问问留个说法吧。”   众人:“....”   陈延上台来了,不知为何,他来的时候,赵锦瑟觉得他有些慌,好像做贼心虚似的。   他辨了下这药渣。   “灵虚草,紫龙花,这两味药在下是知道的,也确实是在下给陈老爷开的这处方。”   石东成:“他得的什么病?”   陈延迟疑了下,有些尴尬:“也不是什么病,这些药只是..只是壮阳的。”   赵锦瑟跟陈夫人:“....”   陈安平那表情也有些羞惭,尤是看到赵锦瑟那一脸一言难尽。   “不止吧,灵虚草,紫龙花是壮阳的,但这一味铁龙针却是治男子肾虚不育的,这一点药渣里面就有一大半都是铁龙针,只是壮阳?”傅东离气质冰冷森然,目光如刀。   石东成本能浮想联翩,拍案:“莫非是毒草?毒杀陈瑞生?!”   这人能不能不老是想到毒杀?   赵锦瑟默默翻了个白眼。   陈延吓坏了,径直跪下,求饶:“大人饶命,我没有,我没有毒杀他,铁龙针不是壮阳的,只是为了治他不育之症,也非我故意不说,而是这人心眼小脾气大,我若是说他已失男儿雄风,无法再生儿子,他定然羞恼,记恨在心,会对付我,我只能瞒着他。“   是被迫隐瞒,还是故意不说只开许多壮阳药谋取暴利?   陈夫人跟赵锦瑟两个商人愣是想到了这茬,但也没多说,因为赵延的动机跟案情无关。   但赵延吐露的一件事却是重点!   “半年前开始用药,那他找你问诊,你得知他身体有疾是何时?”林言成在这一公堂上总算说了第一句话。   这位老爷比知州还大,陈延自然乖巧应答:“回禀大人,乃是一年前。”   “药方有效?”   “禀大人,那药..也只是寻常治此症的,但您也知道,这种病吧基本上很难恢复,在下~”   “本官只问你可确定他病愈?”   陈延冷汗下来,忙叩首,“不曾不曾,大人,这陈瑞生有疾已是死症,小的上次也就是一月前给他问诊的时候还确定他疾病如旧,而且症状比从前更重,所以小的给他开的药量才加大,这可不是小的故意诓他,而是他自己要求的。”   那人好色如命,又好面子,可不贪虎狼之药么,这可真不怪他。   林言成颔首,指尖轻敲椅子扶手,“一年前就已有疾,一月前还未痊愈,那孩子是哪来的?”   他看着婉嫣,目光深沉。   傅东离将案情推理牵引到这里,反袖手旁观了。   陈夫人死死盯着婉嫣的肚子,“你这肚子恐怕四月都不到吧,也绝不是陈瑞生的种。”   诶,除非怀的是哪吒啊。   赵锦瑟扶额,睨了下风姿玉秀的傅东离。   这人没用半点证据就把婉嫣给引出来了,婉嫣出来了,那赵盛呢?   面对赵延的供词,自觉已是回天乏术,婉嫣面色惨淡,咬咬下唇,“我..贱妾也是无奈,陈瑞生心思狠毒,一心求子,若是我不怀而一儿半女,他便会把我卖给一些粗鄙之徒全做商场龌蹉之用,苦于无奈,贱妾这才~~”   赵锦瑟忽然说:“这些重要么?重要的是孩子的父亲是谁吧?”   扎心啊。   赵姑娘这一句话厉害了。   林言成多看了她两眼。   婉嫣表情也僵住了,孩子父亲...她如何能说。   此时石东成无论如何严厉斥责,甚至要让衙役上刑,这婉嫣也不肯张口。   “那个男人就在这里吧,如果曾经对你山盟海誓,生死与共,那么此时他能冷眼看你负罪,不曾站出来为你说一句,也不曾承担一点罪责,全把这个人命案子推给你,那么这个男人从前对你的甜言蜜语就都是虚假的。先贪财夺利,后贪生怕死,甚至连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曾怜惜,这样虚伪的男人你还要为他守口如瓶?知不知道一旦坐实你一个人谋杀陈瑞生跟张老四三人的罪名,四条人命足够让你被凌迟处死,甚至连你肚中孩儿也没有生下来的机会,因为它未满五月,按照我们蜀国律法,若是判死罪的罪妇腹中有孕满五月,可恩宽至生子再以死罪论处。”   出人意料,千金小姐般姿态的赵锦瑟会这么认真跟婉嫣说这样一番话。   有用吗?婉嫣表情几番色变,只能咬牙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   赵锦瑟补了一句:“你不觉得自己可怜吗?到底有多可怜,请参考陈夫人,看她如何被陈瑞生苛待,看陈公子如何倒霉,就晓得现在的你有多愚蠢。”   扎心啊。   婉嫣的脸色终于青白了,直勾勾盯着依旧一言不发的赵盛。   她太熟悉这个人,他眼里的躲闪跟暗示、他故作无辜的姿态跟从前花前月下攒动她谋杀陈瑞生的阴冷全部重叠起来。   那些郎情妾意,那些海誓山盟。   飞灰在湮灭。   婉嫣腿脚一软,颓败如山倒。   “大人,我招了。”   婉嫣招认了,赵盛却抵死不认,狡辩说:“大人,婉嫣此女生性放荡,跟了我家老爷后曾见过我一两面,还曾勾引过我,只不过被我拒绝,眼下她所言不过是她怨恨于我,想拉个垫背的,大人!我跟命案绝无关系,若无证据,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污蔑!”   死到临头,人的嘴脸就是最现实的。   婉嫣气得浑身直颤,就要扑过去撕咬他,这动作太突兀,赵盛一把将她推开一边。   被推开的婉嫣撞到了边上的赵锦瑟,赵锦瑟往旁边一歪,腰肢忽然被扶住,扭头一看,傅东离已抽回手,但另一只手攥住了那婉嫣,免她摔倒在地。   这可是孕妇。   “大胆!”石东成怒喝,衙役上来按倒赵盛。   赵盛还在喊着冤枉。   “名义上从她口供上就可以定你罪,但既然你口口声声要证据,那我就给你证据。”   什么证据呢?   傅东离站在赵盛面前,“你可记得当夜你拉着板车载着张老四三人尸体往林家荒院去,你把人扔进枯井后,因下雨,你匆匆离开,却不知自己身上的一块挂牌被板车钩子勾下,遗落在板车边上,泥泞污浊,裹住了这挂牌,张老四尸体被发现当天,泥已发干,我便在板车车轱辘边上发现了它。”   他从袖子下面拿出一块布,里面一块挂牌,那挂牌上赫然有赵盛的名字,乃是陈家管家身份的证明。   陈夫人见到后立马指证这是赵盛的。   赵盛吃惊,先是不信,因他不记得自己挂牌掉落,但今日一败再败,连婉嫣也倒戈了,他心中岂会不慌,慌乱中对自我就有了怀疑之态,一时竟摇摆起来。   看,这就是证据,加上婉嫣的供词跟诸多线索的推理,足可以把此案定为铁案。   在石东成照例要让衙役上重刑之后,赵盛不想白白吃苦刑,终于颓败,俯首认了罪,乖乖招认了一切,还把给张老四三人以及陈瑞生下毒所用的毒粉埋藏之处都交代了出来。   衙役匆匆而去,喜庆而归。   找到了!   那就可以定案了!   石东成把案子了结的时候,赵锦瑟在边上看了看傅东离,忽嘀咕说:“那挂牌是真的?”   傅东离瞥她,“难道还是假的?”   赵锦瑟:“不是啊,我的意思是这挂牌真的是捡到的?”   那天没看到他捡什么东西啊。   “而且你不是洁癖,额,就是碰不得脏东西,如果这挂牌真是在地上捡的,为了保证证物的新鲜有效,你不会把上面的泥料洗干净,可它现在就是干净的,说明它不是证物,所以,它是真的吗?”   她说得有理有据,傅东离却略惊讶,深深看她——她对自己这么了解?   林言成正要走过来,闻言顿了下足,然后便听到傅东离一本正经说:“这挂牌自然是真的,那天他送我们出去,我特地从他衣服上拽下来的。”   正被衙役戴上镣铐要拉下去的赵盛错愕,大呼:“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东离姿态闲散,回头看他一眼,有十八分轻蔑的意味:“还能是什么意思,诈你的。”   众人震惊。   也只有赵锦瑟窃窃自喜:还是我聪明啊。 第18章 .表哥   “你,你他娘的!”赵盛气急败坏,就要扑过来,却被衙役拽下去了,又得了二十板棍伺候。   “这挂牌不是有效证物,既然毒粉找到了,就无用了吧。”傅东离随手取了那挂牌往陈夫人那边一扔。   陈安平抬手接过,对上傅东离的凉凉目光,他心中感激,就要跪下磕头道谢。   “免了,日后好自为之吧。”   “都是儿郎,腿有疾无妨,心中坦荡亦是风光。”   他转身离去,林言成也没理会那悻悻谄媚的石东成,跟他一起走了。   赵锦瑟看着他们离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就这么被撇下了?管他的,反正命案结束,她堂堂赵锦瑟还在乎一个傅东离?   走到门口,傅东离忽然回头,如冰山仙人遥遥呼唤。   “还愣在那做什么,过来。”   诶,来了!   赵锦瑟立马露出笑颜,喜滋滋过去了。   陈安平站在原地面露复杂。   ————————   “什么嘛,叫我出来,就让我待这里喝茶的?”赵锦瑟坐在茶楼里面,瞧着外面小河桥上说话的两人。   不过没想到这傅东离果然大有来头啊,跟那堂堂督查使都是旧相识,难怪视石东成如无物呢。   旧人相逢,估摸着要聊好一会,赵锦瑟有些无聊,就招来店小二,“有东坡肉翡翠蹄髈桂花酥小李鸡翅跟酒香丸子吗?”   店小二:“赵姑娘,我们这是茶楼。”   赵锦瑟:“喝茶也得配菜啊,不然怎么喝得下去,这都没什么味道。”   店小二纠结了,灵机一动:“桂花酥没有,杏花酥是有的,赵姑娘可能担待?实在不行,给你弄点油烟米醋,您给添点味道?”   墙都不服就服你!这口才可以的。   “行吧,好吃的甜点都上一份,姑娘我不差钱。”   店小二哪能不认得这大小姐啊,立马得令下去了,没一会就端了好几碟名点上来。   这还没下筷呢,忽然一声呼唤,“锦瑟?”   赵锦瑟扭头一看,又看到一翩翩公子哥儿。   对方面容清秀,姿态板正,不过衣着朴素,很有学子简易风范,跟身边友伴告罪一声后走了过来。   “你怎一人在这喝茶,没得仆从相随么,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张如岩关切询问,赵锦瑟对他的态度比对那陈子东好多了,回:“我跟朋友过来的,他有事还没来。”   “那就好,但也要注意,下次仆从还是要带的,万一出事呢?不过你也别跟姨夫杠着,平日里服服软,女儿家终究还是要父兄庇护的。”   张如岩絮絮叨叨,赵锦瑟脸上挂着笑,也没反驳,只让他喝茶吃点甜点。   “这甜点极贵,你平日要节省点,毕竟姨夫赚钱也不容易,你一个女儿家家...”   赵锦瑟捻起一块杏花酥吃着,说:“我省了的,上次就吃了一块比较便宜的白糕,我爹就说我一副穷酸相,不像是赵家人,没点富贵命,他本来就不喜欢我,挑挑拣拣的,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张如岩:“...”   真是甜蜜的负担啊,表妹。   张如岩也不多说了,也吃了一些甜点,说着说着,他凝重了脸色,“表妹,那案子可是了结了?我听母亲说你被牵扯进去,还很是担忧。”   “我知道,子东表哥也这般说过。”   “他?”张如岩皱眉,“他的事我也听说了,简直无礼,若是我在,必让他吃苦头。不过表妹当众说他,如今家里也是不太满意的,我为你说了几句,姨母她们才歇了气。”   “那就感谢表哥你了。”   赵锦瑟随口应付,目光往外飘去。   张如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从桥上走下来的傅东离,“那位就是傅先生吧。”   赵锦瑟捻糕点的动作顿了下,意味深长扫了他一眼,说:“表哥认得他?”   神色微妙了些,张如岩摇头,“不,只是听说过,也听说表妹最近一直在跟他一起查案,案子破获也有此人不小的功劳。”   “算是吧,此人确有几分能耐。”赵锦瑟喝了一口茶润润喉。   “表妹喜欢他?”   咳!赵锦瑟呛了下,急忙擦嘴,“喜欢谁?姓傅的?怎么可能!”   张如岩觉得这是赵锦瑟故作拒绝,于是皱眉问:“你喜欢他什么呢?喜欢他长得好看吗?”   “没啊,我真没喜欢他。”   看赵锦瑟一脸坚定否认,张如岩松了一口气,真诚道:“既然表妹心中无人,那我就直接说吧,其实我一直对你...”   赵锦瑟悚然一惊,马上说:“表哥刚刚问的什么来着?”   “什么?额,你喜欢他什么?”   “不,下面一个问题。”   “你喜欢他长得好看?”   “是的,没错。”   张如岩一脸苦相,很快赵锦瑟也一脸苦相,因为她顺着张如岩的目光转过头就看到傅东离站在她身后。   ——————   张如岩走后,赵锦瑟从善如流招呼傅东离坐下。   “不必了,等下我便要走了。”   傅东离这一说,赵锦瑟皱了精致的五官,露出伤心不甘愿的样子。   “罢了,正好有些累了。”   他一坐下,赵锦瑟就笑了。   “累了正好,来,吃!”赵锦瑟一招手就十分大气,桌上的甜点任由吃的样子。   “就这么一会光景,你点了这么多?是等刚刚那位公子?”   “他?我等他做什么,对了,他不是什么公子,是我表哥。”   傅东离垂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表哥倒是甚多。”   一个两个的,都掐着点儿来告白。   “不多,还有五个没遇上呢。”   傅东离:“....”   “对了,刚刚我说的那些是为了糊弄他的,这些表哥一个比一个难缠,我若是不下点猛药,他们会当我的拒绝是害羞,死缠烂打的。”赵锦瑟吃喝很随意,也不觉得刚刚那些话会尴尬。   她不尴尬,傅东离也不曾在意,只淡淡道:“何必全拒绝,我看今日这个就还可以。”   “阿?”赵锦瑟瘪瘪嘴,随口敷衍说:“是还不错吧。”   傅东离看了她一眼,“我说的还可以就是一般的意思,皮囊一般,才学一般,心智一般,品格不怎么样。”   赵锦瑟:“???”   “他认得我,既然认得我,就是见过我的,十有八九是你我查案或者在衙门附近出门被他见着,可这人见着,却不曾露面与你交谈,为何?”   赵锦瑟:“因为他觉得我现在还有嫌疑在身,怕惹祸上身呗,毕竟他还是学子,不久后还得去上学进考呢。”   “等你摆脱嫌疑了,又怕是从其他地方听说你父亲四处送钱给你周旋,暗自猜测你的地位不低,将来陪嫁也不会少,所以他才打定主意来告白,若是成了,这上学进考的不菲费用,乃至于未来去邯炀的府邸都有了,一本万利而已。”   什么叫凉薄苛刻,这就是了。   可也是实话。   赵锦瑟眨巴下嘴巴,说:“我倒不意外,我那些表哥啊~~”她有些一言难尽,只补了一句:“日常让我觉得很欢乐。”   大概是被他们的嘴脸给逗的,打发时间而已。   “不过你怎么知道他才学一般?”   “直觉,看起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   “....”   搞刑侦的人都像你这么刻薄吗?   但是我喜欢这种说法。   “我讨厌他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这人吧,嘴上一套,身体一套。”   “嗯?”   “说我买这些吃的花销太大,可他吃的比我都多,你说这人虚不虚伪。”   赵锦瑟这话说完,吃了两块正在吃着第三块糕点的傅东离:“...”   他刚刚有说过不吃吗?好像没有。   那就好。 第19章 .谢礼   陵城富裕,吃喝自然不在话下,甜品小点甜而不腻,入口芬芳,总是别有滋味,再配上一口清茶,入口清新,也是雅致。   傅东离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吃了三块小糕点,续了两杯茶。   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跟对面那姑娘一样成了吃货。   “这次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回去后交代你父亲,最近那些时日送的财物权且当爱女心切,日后万不要跟朝廷官员有过多金钱往来。”   赵锦瑟也是机警,自然听出了几分深意,再联想林言成在堂上的神情~~   “嗯,我会记着的,真是多谢了。”   傅东离不置可否,起身要走,赵锦瑟忙扯住他袖子,“诶,你等等。”她扯住了就立马放开了,问道:“我还有事要问你呢,你若是不忙事儿,就先回答我下呗。”   “你问。”傅东离坐下了,看对面那人殷勤倒茶。   “我到现在还是不懂,为何那赵盛跟婉嫣既谋杀陈瑞生,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坑害陈家母子,为何要先把尸体砌入我那店里墙中,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赵锦瑟也是在案子结束后才想起这茬,是觉得再问那赵盛两人也不方便,毕竟她不是官府中人。   但眼前这人应该知道的吧。   “还是那个原因。”   “什么?咦,跟我爹有关?”赵锦瑟极聪敏,反应过来后十分吃惊,但仔细一思索,发现了蹊跷:“莫非是因为他们想先把我拉下水,然后凭着我爹在陵城的影响力把案子弄得人尽皆知,免得那石东成见钱眼开,被陈夫人用钱财贿赂息事宁人?"   "你爹会干的事儿,陈家夫人自然也会干,毕竟涉及儿女清白,走投无路之下也是正常,何况陈夫人本来就是一个很有手腕的人,如果一开始案子的凶手疑犯就是陈家母子,贪财如命的石东成收巨资把案子糊弄下也不难,但若是一开始牵扯的是你,真要比拼财力,陈家拼不过赵家,那两母子也势必会栽跟斗,如此,赵盛两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么一想,简直细思极恐。   赵锦瑟心有余悸,却也还另有一个疑惑。   “那他们就不怕那墙里的尸体没被人发现吗?毕竟我的鼻子天生嗅觉异常并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不知,又如何暴露此案呢?”   傅东离放下茶杯,“你忘了还有三个死者,就算墙中尸没被你发现,那枯井下的三具尸身是早晚要成案的,从张老四三人的身份着手调查,自会查到你那儿,届时搜查,算算时间,也该是尸体腐烂最严重的时候,就算是一般人也会闻到臭味。只要两个案子有必然联系,可以串联,也把你跟陈家母子都拖进案子里便可以,具体的便是让石东成在你跟他们之间取舍,那赵盛在商贾之家做事,习惯了的行事方式也不过如此。”   赵锦瑟恍然大悟,又咬牙切齿,“这心思弯弯绕绕的好歹毒啊。”   “人心险恶如山川,登山还须得探个路,与人交往更是如此。”傅东离这次是真要走了,不过走之前,他小心护住了自己的袖子。   这姑娘特别爱扯人袖子。   然而这次不扯,赵锦瑟直接拦他前面。   “那咱们日后还能再见吗?”   傅东离比她高,俯视即可,闻言漠了下,道:“不久以后,我大概就要离开陵城了。”   “离开?好吧,也该如此,你不像是会困于陵城的人,不过怎么说你这次也救了我,我该好好谢你的。”   赵锦瑟此言很郑重。   看她如此郑重,傅东离目光轻瞥过桌面,“你刚刚已经谢过了,吃了你这么多昂贵的糕点,足矣。”   “这些糕点哪够,我有钱!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不用。”   “来嘛!”   赵锦瑟扯了下他袖子就放下了,走在前头快步下楼,“就在附近,一会就到了,快点。”   傅东离看她风风火火,连帷帽也没带,就顺手帮她拿了,压了下眉梢,迈开步子跟上去。   ——————   虽是距离不远,但巷子弯弯绕绕,幽深偏僻,片刻后才绕到了后巷子。   “此路偏僻,赵姑娘平常也这样独身前来?”   “平常不会,今日有你。”   轻瞥她,傅东离见她说得轻快,但把帷帽给她,“且不说真遇上什么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我会不会护着你,就是我愿意护着,也是不妥当的。”   “为何?”   “我身体不好,打不过人家。”   “....”   人家都这么说了,赵锦瑟还是戴上了帷帽,小心无大错,谁让人家先生身体不好呢。   或许是过于沉闷,赵锦瑟就没话找话。   “快到了,你可知道我要给你送什么谢礼?”   “酒,美酒。”   这你又知道了?赵锦瑟摸了下鼻子,忽明眸皓齿笑意盎然,“阿,我知道了,你的鼻子嗅觉也不错嘛。”   这飘来的酒香啊,的确是美酒。   傅东离跟着赵锦瑟出了后巷,到了一清幽酒庄前面。   酒庄不开门做酒水生意,但酿酒私卖,平常人没点门路的,并不知此店,也买不到店里的酒,因为都被提前私定了。   想来赵家也是它的大主顾之一,所以店里伙计见到赵锦瑟都主动问好。   “酒是好酒,但你怎知我喜欢酒?万一我忌酒呢?”傅东离觉得此女好像笃定他好此道似的。   赵锦瑟正在挑酒,她鼻子好,酒的香醇与否隔着盖子都能闻出来,听到傅东离的话后也很是随意,“直觉,你看着就像是个喜欢酒的人。”   “赵姑娘是说我像个酒鬼?”   “酒鬼可没长你这么好看。”   傅东离剑眉轻挑,后者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优雅了姿态,素手轻捋落下的一缕青丝,轻轻说:“上次去你店里的时候,你茶座边侧小书架上放了好几本关于自古酒事的书籍,我想若非喜欢,不会把它们放在自己随手可得的地方。”   傅东离也不说认不认可,只用手指抚了下身边一圆滚滚的酒坛,回一句:“那你刚刚说的直觉呢?”   这姑娘狡猾如小狐狸似的。   赵锦瑟:“....”   我想弄点神秘感不行吗?   “诶,就这个,这个好,肯定好喝。”赵锦瑟要把一坛酒抱起来,傅东离把她拉开,自己上手了。   “那就这个。”   赵锦瑟:“我以为你会婉拒一下。”   傅东离睨她,“左右你都会拼死劝我接受的,我又何必白费口舌跟姿态?”   嗯,也有道理。   赵锦瑟喜滋滋去记了账,钱也没给就走了,到了热闹街口,傅东离看附近有赵家的店铺才提出离开,赵锦瑟也没留他,只看着风雅玉秀的先生抱着一坛酒招摇过市。   诶,这个男人可真长得太好看了。   可惜,要走了。   ————————   一想到美男子要走了,赵锦瑟郁郁寡欢,尤是想到自己那刚开张没多久财源滚滚的店铺倒闭了,心中越是烦忧,平添了几分忧郁美人的姿态。   赵富贵见不得她这幅丧气样,就说:“不就是一间店铺,你经营的铺子还少了?赚了的钱还少得了你吃穿?就算少了,不还有你爹我吗?”   “那是钱的事儿么?”赵锦瑟觉得亲爹真是太肤浅了。   赵富贵胖嘟嘟的脸也皱了,“那是啥事儿?”   男人啊,美男子啊!   内心呼啸的赵锦瑟轻按脸侧,认真说:“少赚一分,就是为国家少纳了税钱,就是少为我蜀国人民奉献,国不富民不富,我如何能安心。”   赵富贵把嘴里吃进去的柑橘吐了出来。   太酸了。   牙都要倒了。   漱口去了酸味后,赵富贵一拍大腿,颇有些激动:“行了,就冲瑟瑟你这番话跟觉悟,爹爹我就晓得接下来要劝你的事儿成了。”   赵锦瑟有些戒备,对他的谄媚敬谢不敏:“少来,往常你还劝我女扮男装,也不想想这天下人的眼又不是鱼泡做的,男女差别那般大,真看不出来的那是言情话本,还是写给闺阁少女动春心的,年纪一把的人少这么天真无邪好么~”   “额,我这还没说,你能不老翻旧账么。”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富贵惯常是怵这独女的,瞧她似笑非笑的样子,心中没底,但还是鼓足勇气说:“我觉得吧,你还是别经商了,家里这万贯家财跟你手头那些资产,也够你进高门大院都不怵主母刁难的,咱有钱,咱有底气!”   赵锦瑟狐疑,“你这是要给我介绍个高门贵公子?”   赵富贵:“不是!”   赵锦瑟:“那就是你要入赘啊!!我的爹啊,高门贵妇您都搭得上,可以啊!”   赵富贵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想砸死这不孝女。   算了,说完正事再砸死吧。   他憋好久了。 第20章 .进学   毕竟是独女,而且毕竟被挤兑被气了这么多年,能怎么办呢?   老父心中苦啊,也只能苦口婆心劝道:“经过这几日奔走送黄金,你爹我才算领教到了什么叫官门厉害。”   “额,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这事儿日后得...”赵锦瑟想起傅东离的嘱咐,便提醒了下赵富贵。   后者浸淫商场这么多年,自然老道,闻言颔首:“我也觉察到了,这陵城往常庙小妖风大,可富得流油,那石东成的性子太贪,上梁不正下梁歪,一流水的贪官,这次那督查使下来,如果真有心要办他,下任知州自然是要换个德行的,我心里有数。”   顿了下,赵富贵极为正经对赵锦瑟说:“俗话说士农工商,咱是这是排最后的,真遇上人命官司,破财事小,就怕破财了无用,你这孩子吧,从小就多灾多难,我本以为家财无数多少能护你安稳,奈何你这狗都嫌的坏运,五年前差点死了不说,这次也差点背上这么大一黑锅,你说爹爹要怎么才能安心?”   赵锦瑟多聪明啊,最会察言观色,听看言行就知道赵富贵是什么心思了,“所以你想让我..."   "读书!”   “我本来就有读书,每天看好几本!”   “我说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是上进学书,是正经书册,是要能考进学的!”   “考进学做什么?小时候我想去学堂,那不是你死活不允许嘛,非要把先生请进家里。”   赵富贵闻言顿有些尴尬,也是轻哼:“那时候你才多大,长得白白胖胖玲珑可爱的,整个陵城的人谁不喜欢你,学堂那里面又多是毛头小屁孩儿,一看到你就眼睛都直了,在你上学第一天就把你骗疙瘩角落里去不知道有什么不轨,当时差点没被我打残了!”   赵锦瑟:爹啊,那是人家被我骗到角落里用先生的拖鞋底吊打,还有我小时候不胖!   不过亲爹自动美化了记忆也是不错的,赵锦瑟也没解释,就悠哉悠哉说:“所以呢?现在那些小屁孩们长大了就不会对我有什么不轨了?”   赵富贵仔细打量自己这女儿,看着她一年一年长开样貌,都是男人么,他当然知道男人骨子里有多坏。   “呐...还是不去学堂了,我再给你请先生,反正我有钱!”   如出一辙的言论调调啊~有钱的确是一种气质。   赵锦瑟琢磨了下这厮的话,“所以你的目的是让我读书,读那些可以进学的书,这陵城的人家可都比较肤浅,虽不要求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也从不多求女子多才,所以你是想让我读书考试去?”   赵富贵顿时欢喜了,一拍大腿:“对头!”   “对个西瓜哦!”赵锦瑟蹭得站起来了,“天呢!你让我去考进士当秀才啊!”   赵富贵纠正她:“秀才好像在进士前面。”   “我不管!我才不当那迂腐酸萝卜头呢!”赵锦瑟也不是没见过读书人,什么陈子东张如岩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满口之乎者也,其实骨子里烂到家了。   当然,也有好的读书人,品格言行皆是上乘,可她就不喜欢那调调。   更遑论让她自己变成那种人。   “呸,谁让你当那酸萝卜头!只是让你考个进学名分,等朝廷排了名次,官秩到手,你就不是商家女了,大大小小也是个女官,咱再花点钱找关系走动走动,把你安插在陵城女司或者城卫备司,在里面打打杂,做作书案,虽说薪水微薄,但咱家不缺钱啊,要的是这名头跟官身,有了这个,日后谁敢小瞧你?谁敢把注意打你头上!”   这是一派老父亲的拳拳爱女心啊,赵锦瑟满肚子的吐槽都没法发出,只能郁闷说:“那您就不怕你女儿我貌美如花,吸引了那些官家纨绔们觊觎啊。”   听着是有道理,可从你嘴里听出怎么就这么别扭。   赵富贵皱皱胖嘟嘟的五官,回:“你除了这张脸,也没啥可吸引人的了,这狗脾气能把人气死,谁家瞧得上你。”   嘿!赵锦瑟瞪眼,可赵富贵也只是嘴上说说,心里也是担心的,思虑一转,“这简单,你成婚不就行了!”   逼我读书也就算了,顺带还相亲是吧。   赵锦瑟不吃他这路数,冷笑:“跟谁?我那七位表哥抓阄选一个?”   “呸!那几个鹌鹑!”赵富贵否认,“那天不是有个傅先生,他不是穷吗?”   这不提还好,一提,赵锦瑟整个蔫了。   “别提他了,一开始还以为他穷,我倒是想哄骗一下拐进门入赘,结果人家不穷,而且背景挺深,如今还要离开陵城了。“   赵富贵也蔫了。   “这样啊,那是好可惜啊。”   两父女对视一眼,齐齐叹气——诶,那真真是长得好看啊,以后生下来的孩子也肯定好看极了。   还好两父女心也宽,很快重整旗鼓,其实赵锦瑟也明白自己这处境不太妙,虽蜀国女子地位不低,亦可继承家产,可赵家背后宗族甚多,上面还有个官身本家,三十多年前赵富贵这一脉是分在陵城的,虽说血脉久远,但放在哪儿都是同一宗,按蜀国宗法,那本家是有权插手管两父女家事的。   这万贯家财真没人看得上?   当官的更需要钱!   赵富贵一直小心翼翼,也曾想过还不如舍这家财父女远遁,可想到无钱无势的小老百姓更受欺凌,最近这庄案子就可见一斑,而且穷吃穷住也未必幸福,他这女儿也该娇生惯养的,他就罢了心思。   但是两父女都想起多年前的一庄旧事。   “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那般狠辣,那会你差点就死了,一整个人都飘在水上,我那时候见到的第一眼就在想,如果你真的去了,我舍了一切也要把凶手弄死,然后再随着你一起去找你那早早离去的娘亲,可还好,这些年都有惊无险,对方也好像不曾再出手,我这心才渐渐松开呢,哪想陈家那破案子也能把你送进大牢,差点就当了别人的替罪羊。”   赵富贵唠唠叨叨,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赵锦瑟也没打断他,因知道他这些日子跑来跑去打通关系,定是吃了那些官家不少亏的,他可以忍,怕她将来受欺负,也不愿她忍,所以为她早做打算。   其实赵锦瑟也觉得只经商无权,又无兄弟陪衬,将来必然要吃亏的,就算能应付,也是极累,因为世道人情如此,律法也还未通达到这个地步   “诶,我考,我考还不行么~~”   赵富贵瞬时收了眼泪,跟赵锦瑟商议了下,很快对外编纂说赵锦瑟从小就有一门婚约,乃是指腹为婚,以前不说,只是因为对方举家失踪,踪迹全无,如今已得了对方联系,想重提此婚约,因此不打算将她婚配任何人。   这满城通过赵锦瑟下狱而赵富贵焦心奔走的事儿看出一些门道的人家本看不上赵锦瑟,觉得这姑娘行为出格,容貌太甚,将来家宅不安,可如今都想让自己儿子把那赵锦瑟纳了占便宜,却不想出了这消息,于是只得扼腕可惜。   最愤怒的还是那几个表哥家里,大人纷纷去赵富贵那打听消息,都被他强硬怼回去了,“诸位,别怪我赵富贵不讲情面,我女儿出事那几天,可没少听人说你们几位嘴巴恶毒,到处编排我女儿,你们也都说是亲戚,关系近,却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让人齿冷!就是你们今日出去说我赵富贵不通人情,不认外家,也没人肯偏帮你们吧。当然,若是你们还敢乱说,我赵家在陵城的根基也不是说着玩的,大不了花点钱雇点人把你们那几个宝贝儿子的腿打断!”   赵富贵狠辣,众人纷纷吓到。   表哥们不知爹娘吃瘪,却有心攻克美貌小表妹,轮番上阵却连赵锦瑟的面都没见到,往后几天倒是打听到赵家请了好几个学问大家,薪资丰厚得让隔壁城的老先生都不远而来。   这是什么路数?   赵家要干嘛?   两月后,他们就知道干嘛了。   赵锦瑟参加雍国各州府的秀才进学考试了。 第21章 .甲一   “笑话,真是个笑话,那赵富贵真以为他那赵家门庭冒青烟了?区区一个小女娃能考出个什么东西来?”   “她若是考出来了,那我就把这楠木桌子给吃了!”   “你说她要考出来了,那得说清楚是考出什么来了,这三六九等的,她能考出哪一品阶啊?”   进学考试么,蜀国几百年光景也没变太多,秀才举人进士三大阶段,考三大试,每一试都有三六九等区分,甲乙丙从上往下再分一二品,最顶尖的无疑是甲一品,若是进士进学考甲一品,那便是状元了。   当然,秀才进学考在各州府,等举人跟进士则是要远赴都城邯炀参考。   如今,陵城的考试自然也只是秀才进学考。   虽说知州石东成已被林言成查办了,但这进学考的事儿耽误不了,还是按时开始的。   “哪一品阶!呵!这也拿秀才名头,至少得有乙三品,乙级以下尽数落榜,我家那如岩前年刚好丙一品,就差一点点,今年定可以拿下秀才之名,至于这赵锦瑟~”   陈家的老少爷们皆是冷笑,那几位齐被送进私塾学堂读了十多年书的表哥公子们一个个也都冷笑。   这锦瑟表妹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以为读书是那小女孩过家家秀丝帕么,真是愚不可及!   在被外祖家一片编排中,在被陵城诸多人看热闹中,秀才进学考终究还是开始了。   也非只有赵锦瑟一女孩参加考试,总共算起来有十七个,对比陵城数百儿郎自然极为单薄,但万绿丛中一小簇红,赵锦瑟又姿容上乘,出身有名,自然引得不少学子观望。   观望之皮囊而已,不少学子对她贸然参加考试还是大为反感的——他们苦学多年,有的已经是二考三考了,屡屡不中,而这小女子也才聘了几位先生学习了两月就来参考?   对他们简直是巨大的侮辱!   听说被赵家聘去的那些个先生平日里都被这赵锦瑟气得不轻,日常让家里人把自己的备用教尺给送到赵家——没法子,原来的那只气得打断了。   这得是多愚笨的学生才把先生气成这样?!   所以在府门前面,这些学子对赵锦瑟十分嗤之以鼻。   赵锦瑟也懒得搭理这些酸腐学子,考试前她也算是谨慎的,脑子里在回忆昨晚温习的重点,等钟声敲响,她跟众人一起进了考堂。   连着四个小时的大考让人很是疲倦,考完后,众人一起出考堂,赵锦瑟很是轻快得找其余同考的女子们聊天。   起初,这些能读书的女孩子多是家里条件不错的,否则哪里会给女娃儿供学,而且家风文雅,教养也是保守,一般对赵锦瑟这样商贾出身又名声跳脱的人没什么好感。   奈何赵锦瑟察言观色颇为厉害,外交亦是路数极多,三言两语就能辨出对方的喜好,好风月的,她跟对方聊风月,好打扮的,她跟对方聊珠宝衣装,几番来回,这些女子倒跟她谈论甚欢。   聊着聊着就说去哪家店里买衣服买脂粉。   那些酸腐学子们彼时还在惴惴不安考试成绩呢,看这些姑娘家家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从跟前走过,心中那个复杂啊。   “到底是女子,不比我们男儿重学,我看啊,她们也就是来玩玩的,当不得真。”   学子们忧心成绩,也没有逗留太久,齐齐离开了。   反正他们若是考不好,左右也成不了这陵城笑话。   总有个赵锦瑟顶着。   ——————————   赵锦瑟一归家,赵富贵就心急火燎来问了,当然,也得先端茶递水。   辛苦了辛苦了,我的乖女~~   “辛苦什么啊,挺简单的。”   赵锦瑟这么一说,赵富贵却大呼不妙,“完了完了,这每届落榜的就是你这种胆大心宽的自大鬼,我说让你后年去考吧,你不信,非要两个月就去~~”   又怕赵锦瑟难过,忙改口:“不过考考也无所谓,那点考资我们赵家付得起。”   “诶,我不是自夸。”赵锦瑟也不多说,喝了茶放下杯子后,说:“我说了你也不信,左右你准备好吧,成绩出来虽还有半月,但一旦出来就是秀才,得准备去邯炀进府学进修,咱们此前半点准备没有,府学关系没打点,住处也还没定,若是匆匆忙忙过去,还不知如何麻烦,也会耽搁时间,若是一过去就能进学,过个半年我便能参加举人考试,拿了举人,就等于有了朝廷官秩。”   赵富贵震惊,两月拿秀才也就算了,你还想半年拿下举人?   虽是自己女儿,怎么看都觉得是天下顶顶好的,但恕他直言,这乖女的脸皮也是天下顶顶厚的。   但这种话他不敢当面说,左右也就是耗费个人力财力,差人去办就是了。   大概十天左右,一些事儿也都办妥了。   再等个五天,结果出来了。   整个陵城震动。   ————————   已是十月秋时,正是丰收时节,江河码头商船往来频繁,也有旅人在秋时归家,既避免冬时森寒,又可归乡享些秋膘美食。   当然,也不乏远行或者移居的。   码头上有一伙人十分忙碌,来来回回搬运不少物件,而那些货船里面有一艘船更精致一下,但体积不小,有仆从跟护卫忙上忙下,有外地人见到了,便抓了河工询问这是哪家商行的,如此气派。   “还能是谁家的,若非我们陵城赵首富家里,谁有这等财力!”   赵富贵的名头,附近几个城也是家喻户晓的,因这人的生意做得委实很大,在江南地带都堪称龙头。   “额,是他啊,倒是真的富裕,然而未免太铺张了,有失体统。”自诩家里有点文气的人都摇头表示轻蔑。   然而河工却见不得这外地人高傲做派,毕竟这码头也是赵富贵出资占了大头修建的,他们这里的河工多在他手底下做活,论待遇,这赵富贵为人是真的不错,从不苛刻,是以他就说:“今时可不同往日咯,赵大官人那独女考上了女秀才,可是光耀门楣极了!”   这陵城富裕,读书人也不少,寻常百姓家也有个男孩能供养进学的,可能考上秀才的却是百里挑一,更遑论女子。   “女娃?那倒是真不错,不过女秀才么,我们郑州往年也出了好几个,今年应该也差不多,也不至于太稀奇。”外地人闻言有些不落下风。   河工嘿嘿一笑,“那我们陵城这赵大千金却是独得甲一品哦。”   外地人顿时极为吃惊,顿时客气敬畏了些,“如此厉害?想必是那赵大官人从小悉心培养吧。”   河工表情有些怪,从小培养?倒也不见得,谁不知道那赵大小姐从小到大都顽皮得紧。   但聘先生两月便考上了秀才,那委实太不真实了。   正言论间,那一艘船队赫然开拔出了码头,船底吃水而出,旗帜飘扬而起。   船中。   “陵城秀才甲一品,啧啧啧~”赵富贵一边喝着茶,一边拿着手中的考试名状,那喜滋滋的模样让边上的林雨憋笑了好几次。   倒是赵锦瑟淡定自若,“莫慌,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就这样。”   赵富贵噎了下,差点呛住,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把它收好,嘴里嘟囔着:“你个臭丫头,你是不知道,咱陵城赵家三代下来可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也就你~~”   赵锦瑟:“鸡窝里出凤凰?”   呸,你才鸡窝!   父女打闹,仆人们在旁发笑,场面很是欢乐,彼时,江河之上的一艘官船内却是十分清雅肃然。   两个男子一壶茶。   “你怎么知道那姑娘能考上?莫非你给她走了门路?”林言成饮茶笑问。   傅东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在林大人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林言成抬手作揖,“是我失言了,你当然不是这种人,又岂会给人私走门路。”   “你说错了,不是我不会给人私走门路,是我身边不会有需要让人走门路的蠢货。”   傅东离顿了下,轻飘一句:“何况陵城我可没什么熟人可走门路的。”   林言成顿时哑口无言,又喝了口茶,“这么说来,你倒真对这姑娘另眼相看啊。”   “一般。”傅东离懒散,看着外面的蔚蓝波涛。   “一般?你说的是她的样貌一般?我可少见你对哪个姑娘这般照顾的,还上下带着一起查案。”林言成颇有些揶揄,若是他的下属见到他这模样,大概会很吃惊,因为林大人一向不苟言笑。   傅东离皱眉,思虑了下。   “鼻子。”   “鼻子不一般。”   他很认真得说。   林言成:“...”   是说那赵锦瑟鼻子生得好看吗?   他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22章 .血味   这十月份河面上还是风大,大多数女眷若是走水路,必是鲜少出来吹风的,毕竟女子体弱,何况还得规避显露样貌被外男瞧见觊觎。   不管是话本还是现实里可没少这样的事儿出现。   可赵锦瑟不一样,从陵城到邯炀可是要走好几日的水路,若是日日待在船舱里,她可会无聊极了。   赵富贵倒是提了一个注意:“乘着无聊,你可以学一学女工,比如刺绣针织,好吧,当我没说。”   被赵锦瑟似笑非笑的眼神吓退的赵富贵哼着小曲拉上管家出去谈事儿了。   他的生意铺子虽摊开极大,但想到自己女儿要在邯炀待上许久,他就怕她在那贵人满地的都城里吃亏,自然要用钱财上下打点一些人脉关系为好,省得到时候为人所欺又求救无人。   赵锦瑟可没他那操心的事儿,也不急着为了考学而勤奋读书,她就那懒散劲儿,读书么,自等上学了再说,人生在世,还是要有点乐趣的,于是最近闲暇无聊就带着仆役们玩牌,或者让个口舌伶俐的说话本,要么到甲板上撒网钓鱼,这日子过得很是畅快。   今日天气极好,船长是赵家顾养出来的老行家,跟了许多年,从小看着赵锦瑟长大,亲近得很,判了天气风力,断定今日是一个钓鱼的好日子,便差人通知了赵锦瑟,赵锦瑟就好这一口,吆喝了一群人出去钓鱼。   一排人坐过去,整整齐齐,鱼竿一甩,帅帅气气。   这日子是真不错啊。   姜是老的辣,今日这鱼果然贼多,不一会就上了好几条,可惜,没有一条是赵锦瑟钓到的。   小厮跟丫鬟们颇为嘚瑟,惹得赵锦瑟好生郁闷,嘟囔说:“这些鱼莫不是被我美貌倾倒了,一个个都忘记咬钩?”   总归你是不肯吃亏的是吧。   众人也是哭笑不得。   “诶,小姐,您还是赶紧带上帷帽吧。”林雨机敏,否则也不会被赵锦瑟又特地带去邯炀当贴身大丫鬟,再畅快,她也记得本分,一直在看着周遭,刚刚陡看到远方有船只靠近,立马戒备起来。   “嗯?有船啊。”赵锦瑟也不是心大的,便是戴上了帷帽,隔着帷帽薄纱,钓鱼自然少了几分快意,因而她打量那靠近的船只,一看,微微挑了俊艳的眉梢。   “还是个官船。”   这官船也不是第一次见,赵家的人不是没跟官家打过交道,所以并不咋呼,打理下上下别丢了体面,也别跟对方冲突就是,左右就是前后挨个道。   “看他们这行船速度,怕是赶得急,一会就过去了,咱不凑热闹。”赵富贵跟船长有了态度,赵锦瑟捋了下衣摆,也没怎么把它放心上,但忽来一阵风,这风一如既往凉,跟往日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她闻到了血腥味,还是人血的味道。   赵锦瑟脸色微微一变,步履挪了两步,把那边说话的赵富贵跟船长叫到了边上。   “爹,李叔,那船有问题,有血味,很浓,刚刚顺风飘过来我闻到了,还是新鲜的。”   李叔经验老道,也只当自小看着长大的赵锦瑟嗅觉极好,闻言也震了震,“若是海上人血味很浓,而且血味新鲜,怕是这船上刚经历过一场厮杀,人数也不少,绝不是伤一两人的事儿,可这是官船啊!”   赵富贵皱眉:“不管是什么船,这海上若是动了刀戈,可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自卫成功,要么鸠占鹊巢。”   顿了下,他神色凝重,“我们走的北路,按对方这速度,若是同过的北路,早该遇上,所以他们过的可能是南路,听说三月前南路那边来了一伙水匪,名为赤衣帮,穷凶极恶,气焰十分嚣张,行踪缥缈不定,到处打劫商船,却不知他们老巢在哪里,朝廷也是十分头疼,几次围剿无用,若是我们今日遇上的是一伙赤衣帮,对方贼胆包天,对官船下手也不无可能,现在怕是已经得手了。”   别看他胖憨憨的,这么多年赚下这么大一笔家业也不是开玩笑的,经验老道着呢,消息也灵通,衢州跟陵城距离甚远,可他依旧知晓这些消息,如今可不就有了猜疑。   赵锦瑟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凶险的事儿,水匪啊,那可都是杀人戒色,戒色完在杀人的凶残人物,她怎能不惧,但好在身边人多,她撑了撑心中惶然,说道:“宁可做好准备,我们船多,人马也多,万一对面船上真的被水匪得手了,怕是对方人数也不多,就算他们凶恶,只要我们准备充分,理应不惧。”   何况对方也未必敢对他们下手,毕竟赵家商队可足足有五艘之多。   赵家父女一向爱惜性命,没法子,钱太多啊,于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做了最万全的准备,五艘船之间各自通了消息,一艘艘上的护卫跟船夫都藏了许多人在舱内,拿了从陵城就备好的武器家伙静候着,若是对方真有忌惮,不管船上人多不多都会退避,若是贪婪觊觎,他们这些人就是埋伏起来的暗枪。   足可以把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赵锦瑟他们这艘船上的护卫是最多的,此时甲板上也故意摆出了好几个,就是为了威吓对方,毕竟赵家父女也不想动手见血,能避祸是最好的。   彼时,赵锦瑟也用不着赵富贵驱赶,已经带着女眷们进了内舱,还放了两层的木匣板。   “小姐,小姐,你不要紧张,没事的,我们人多着呢。”   “我没慌。“   “没慌?那小姐你的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是你的手在抖好么!”   林雨有些心慌,却还想安慰赵锦瑟,本来有些紧张的赵锦瑟反被她逗笑了,“不必慌,都安排好了,且看着吧。”   赵锦瑟站在窗边,掀开帘子一角看着那官船越来越近,靠近的时候,对方速度放下了些。   这让她心里一咯噔。   前方峡湾并不窄,赵家的船也没有横霸整条宽道,对方不必放慢速度以免撞上。   那是为何?   为了跟他们接触,恐怕还想试探一二。   对方果然起了贪心。   “这些贼人胆子也太大了,我看他们那艘船也不是很大,能有多少人,如何能在这江上拿下我们,我们可有五艘船。”   林雨惊慌之时也有些匪夷所思。   “就是因为在江河之上,他们才更易动手,因为只要上了主人家所在的那艘主船,便可用主人性命威胁制衡住所有人,搜刮财物后再离开,江上速度若有偏差,便是插翅也赶不上的,何况也没人敢追赶,毕竟怕被带到对方老窝去。”   赵锦瑟这样一说,林雨她们就更慌了。   “莫慌,他们盯着这艘船更好,因为他们肯定以为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如果他们想动手,第一肯定要先伪装良善,得到允许上船来,找到机会后再对我们下手。可他们先上来的人,人数必然不多,你说是谁羊入虎口?”   赵锦瑟一说,林雨等人顿时想开了。   不过她们却不知道赵锦瑟手心微微冒汗。   毕竟是凶恶盗匪,对方经验丰富,也不知有何手段,若是有武林高手呢?那可就不妙了。   ————————   这官船果然摆出了旗帜,在水路船行之间便是要交流的意思。   避不开,躲不掉,若是怯弱了,反被对方看出门道,于是船夫先出面,隔着两船之间两百米距离询问何事。   “我们家小姐在水上犯了晕症,情况十分不妙,不知贵人船上是否有船医,可能帮我们家小姐看看?”   这说法倒是出人意料,而对面说话这人也长得文质彬彬,衣着文雅,脸上焦虑很是真实的模样。   莫非真的如此?   这船没有问题?没有见血?会不会是大小姐闻错了呢?   船夫并没有这么想,因为对赵锦瑟太熟悉了,他知道她不会在这种事上如此笃定,而彼时,赵富贵跟管家在内屋却说道:“那小子有问题,衣服明摆着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身量是差不多,可衣带系错了,这些官家衣服可不是这么穿的。”   那对方船上的人必然已经遇难或者被控制了,剩下的只是一伙匪徒!   若是表态说自己船上没有船医,恐怕对方也不信,还会起疑,若是因此忌惮离开还好,就怕对方越发想动手杀人灭口。   赵富贵一番思量,终有了决定,带着管家出去了。   “阁下,我们船上确实有船医,但不知你们小姐症状如何,恐怕也帮不上忙。”   他这言外之意是自己这边的船医不方便过去。   那男子闻言顿时大喜,忙上前在栏杆前作揖。“多谢这位官人,自然不用你们的船医过来,我们自带着小姐过去就是了,若有叨扰,还请海涵。”   船舱内,赵锦瑟一看对方这言行就笑了。   “咦,不用担心了,这伙人虽然歹毒,但并不聪明,官船,呵!官家的人会这么卑躬屈膝?就算是求人帮忙也是很有体面的。”   对方还不知被赵锦瑟判断成一个蠢货,只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因为赵富贵故作忧郁了下,看到他们的小姐出来后,露出了好色的模样。   成了!   这商人也是个蠢货!   两边人各自给对方定位成蠢货后,两艘船都停缓下来,水匪官船靠近了些,隔着一段距离放下了桥板,一方派出了一名侍女跟五名“侍卫”连同这个男子本人上了船。   赵锦瑟看了下对方的小姐。   跟自己一比很丑,难为老爹如此牺牲了。 第23章 .戎甲   其实这姑娘不丑,算是小清秀,放在普通姑娘里面也算是扎眼的,可跟赵锦瑟一比,所有颜色都变得乏善可陈。   不过赵锦瑟是女人,自然越懂女人,她一见到这姑娘第一反应是没自己漂亮,第二反应就是这姑娘会武,因为她穿着的衣袖里面藏了匕首。   林雨有些难以置信,"小姐您怎知道?”   “她的衣服是绫水绸,这种绸缎指尖按几下上面会有留下痕迹,要过一会才会恢复,是世家女眷用的,那些女眷走路都讲究仪态,走路蹁跹,绸纹秀美,哪里会像她这样还用手指内掐袖口的。不是在袖子上留下凹纹么?而且她的指甲还挺长,更易在上面留下痕迹。”   赵锦瑟在内屋偷窥对方,嘴里跟林雨解释,“但都是女人,穿上身后基本能感觉到这绸缎贵重,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衣服,没道理这么紧张,除非她袖口里面藏了匕首,必须这样掐着衣袖一面它暴露。”   因为衣服不是自己的,所以没有平日袖口藏匕那么方便。   可能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问题,却不知这船上有好几个人精,这两父女就是其中翘楚。   “那赶紧告诉老爷~”   “不用说,你别看我爹人挺胖的,其实脑子还是好用的。”   埋汰中带着骄傲,骄傲中带着嫌弃,这大概就是亲女儿吧。   林雨正如此无奈,那“小姐”已经走到了马甲上,靠近了赵富贵,但管家跟船夫都在边上,状似无意封锁了她的进攻路线,但也给留了一点空子。   赵锦瑟其实没有林雨以为的那么心宽,她也怕自己亲爹有什么好歹,但察觉到李叔两人跟后面的护卫有所准备后,还是忍了忍。   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什么叫大局。   ————————   “多谢贵人相助,小女失礼了。”   她欠身行礼,按理说赵富贵该往前一步虚托对方手臂免她的礼,但赵富贵故作粗鄙,只哈哈一笑:“无妨无妨,小姐不必多礼,还是让医师给你看看有什么病吧。”   赵锦瑟一听就暗自发笑,这不是骂人家有病么。   “小姐”没听出异样,只真诚道:“贵人慷慨善意,应当的,不知医师是在?”   她似乎把管家当成了医师,近前一步。   也是这一步,看似理所当然,其实踩在了袭击赵富贵的最佳路线。   一步之后,不等赵富贵反应,她就歪了下身体,仿佛虚弱倒向赵富贵,也是那时,她指尖一松,袖内藏着的匕首突刺而出,并不是击杀赵富贵,而是想挟喉威胁。   这突发情况饶是赵锦瑟已有心里准备,还是被吓到了,本能发出了一声轻叫。   一只大手突如其来,闪电般掐住了这“小姐”的手腕,掌劲一捏,“小姐”吃痛,匕首应声而落。   不好,对方有高手,也早有准备!   水匪一帮人见状吃惊,但也经验丰富,见周边护卫齐齐亮出刀剑,切了后路,前后被包围,退不得,那男子带着几人嗖得窜向了内舱,他刚刚听到一声女子轻呼,里面必有这商人家眷!   “拦住他!”   管家低喝,舱内涌出二十几个埋伏好的护卫,正面压向他们。   水匪们终于慌了,知道自己啃了硬骨头,只能顽强抵抗,一边呼喊船上的同伴,那边官船里面其实还有二十人头,本想过来支援,却发现另外五艘船只里面分出了两艘靠近了他们,前后拦截。   对方也已然放出了桥板要过来。   大局该是已定的。   在内舱的赵锦瑟等人刚松一口气,忽然,赵锦瑟觉得窗外有一股气味。   血腥味,很浓。   刚刚这边有过厮杀的动静吗?没有啊,那哪来这么重的血味?除非是....   赵锦瑟猛看到窗子外面多了一闪现的影子,晴天白日的看得分明,他悍然破窗。   人头,厉目,血手。   赵锦瑟拉着林雨踉跄后退的时候,对方矮瘦如孩童的身子已经窜了进来,一掠就扑向赵锦瑟,手掌抓向赵锦瑟咽喉。   “小姐!”林雨的凄厉叫喊惊摄住了外面所有人。   然而也是此时,咻!   破空箭,穿云劲,循着刚刚这矮子进来的地方——那窗子。   咻得进来,嗖得一声,射入矮子脑袋,半截在脑后,半截在脑前,箭尖带着血。   赵锦瑟心如鼓雷,几乎以为自己经历一个亢长无比的梦,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回神之后,赵富贵他们已经进来了,看到眼前情况既后怕又吃惊无比,赵富贵立马拉过赵锦瑟到身后,用身体挡了挡,而李叔迅速跑到窗口看出去,正巧见到对面峡湾峰峦山上站着一列队将士,其中一人本身就如一座山峰。   戎甲漆黑如墨,长弓宛如钩。   “好厉害的人物!”李叔忍不住赞叹一声的时候。   赵锦瑟回神了,“谁?有人?我以为是妖怪!!!”   众人:“...”   场面处理完毕,赵锦瑟不想憋在舱内了,哪怕外面有血腥,但赵富贵刚刚被吓怕了,严厉拒绝,赵锦瑟也只能恹恹待在里面。   甲板上,赵锦瑟见到峡湾内侧出来的大蜀水军船只,旗帜飘扬威武十分,看属地却不像是蜀国邯炀直辖的水军部署,倒像是地方军。   对方显然是有军务,盯住了这一伙劫匪,恐怕也是早早埋伏在这峡湾的,奈何遇上赵家父女这出格的货,有人有武器,愣是把他们的活计都给干完了,交接的时候,那军队的人表情还甚是奇怪,查问仔细,深怕赵家这一伙人是什么地方乱党似的。   还好赵富贵颇有名头,为江南名绅,在蜀国也是有名气的,交代了身份后,对方态度就宽松了些,夸赞一番后还让赵富贵到时到水军蜀领赏。   “诶,不敢不敢,是小民不知诸位大人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妄自出手,贻笑大方了,若非大人军里高手出手,救下小女性命,那小民可是后悔莫及。”   赵富贵言辞圆滑,听得这些军人心中憋闷也舒畅了,又想到刚刚的事儿,顿时眉眼开笑:“都是我大蜀子民,令嫒也是无辜,应该的,不过之所以让你们去领赏,是因为我们并非水军属辖下水军,剿匪是我等要务,却跟邯炀那边的悬赏无关,你若是不领,我们也不会去管。”   他们态度如此,赵富贵也没说什么,客气几句后,帮助对方处理了尸体,也转移了俘虏。   等两边人分开,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船只重新开拔,赵锦瑟这才走出船舱,见着那尾部旗帜昂扬的船只。   “不知刚刚射箭的是谁,于我也算是救命之恩了,没能见面恩谢,好生可惜。”   赵富贵一听就没好气,“我看你是因为刚刚老李说那箭客武功卓绝,才想见识一下吧。”   “瞧你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是因为人家长得好看么?”赵锦瑟十分不服气。   父女日常斗嘴,倒也冲淡了刚刚的惊险。   却不知此时军船上,黑色戎甲的威武青年放下长弓攥写朝文,听到下属进来汇报情况,提及这商队来历时,他微微皱眉。   “陵城赵富贵?”   “是的,此人携女去邯炀,并无其他目的,只因独女考上女秀才,正要去邯炀进学,便是刚刚将军出手救下的姑娘,将军可认识?”   “不认识。”   也是,那等地方城池的商贾女子,岂会入将军的眼。   “不过这艘被赤衣帮劫下的官船里面还有些活口,问过了,是户部蔡信的戚属,是远道而来投奔的,护送的也是蔡家的人。”   “哪家的就让哪家的来领,不必送。”   青年笔下继续攥写,并不在乎这件事,后淡淡道:“那些俘虏若是不交代出赤衣帮巢穴,不计刑罚手段,我只要结果。”   下笔有力,锋芒如刀。   ——————————   三日后,终归是无惊无险,赵锦瑟这一路颇为安生,开始乖乖看书温习,以表上天让她化险为夷的狗屎运,只远远见到繁华都城码头的盛况才多了点鲜活气儿。   “这就是邯炀,果非陵城可比。”   陵城已是江南富庶,但总归是后期商运发达起来的城池,多了几分人为堆砌附庸风雅的肤浅庸俗气儿,而邯炀则是数百年来朝代更替也不减雍容的华贵跟巍峨,也古典古韵,让人忘之折服。   “今日还下了雨,不然往常这时节更热闹些。”李叔跑过好几次邯炀境内的商运,自然通达一些,他一说,赵富贵就让林雨把貂披拿给赵锦瑟。   “多大的人了,还不懂事!这下雨的天着凉的事儿,猴子般的人每到时候这种天气就犯毛病,还不快披上!“   赵锦瑟乖乖披上了貂披,系上带子,在赵富贵确定外面诸事稳妥后带了出去。   可巧了,隔壁船只也下了一伙人,同样远道而来,同样携带女眷,隔百米距离相望,赵锦瑟见到了对方的傲气跟轻慢。   再次确定了下对方那位小姐的姿容。   还是自己好看些。   所以啊,那位小姐脸上还有嫉妒。   就算对方失礼了,你也不能失礼,因为这样更能气到对方。   所以赵锦瑟朝对方优雅斯文一笑,然后自然偏过脸,撇撇嘴,翻了个顽皮的小白眼。   林雨:“...” 第24章 .青衣   殊不知赵锦瑟这幅模样并不止落入林雨眼中, 也被码头对面的茶坊二楼之中的傅东离见到了。   “等的人没来,倒是见着了这姑娘。”傅东离略微倦首,翻了翻手中的卷宗, 似有些漫不经心。   “公子, 这些案宗便是这些年您离开邯炀后小的整理起来的, 若是还需要细致的,小的去御廷司那边调用一些...”   “于我当前身份,已不合时宜,这种事日后不必做。”   傅东离也只随意翻了翻就阖上了。   “收了吧。”   下属也不敢询问, 收了卷宗后就站在了边上, 陪着傅东离等人。   他留意到傅东离在看一个姑娘, 下意识问:“公子是在等....”   “等她作甚。”   “...”   我也没说是等那姑娘啊。   下属狐疑, 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也不敢多说。   既然不是, 傅东离自然不再看赵锦瑟,就往附近百无聊赖随便看看。   看来看去,发现那姑娘怎还是那么显眼。   定然是她那一身白貂披白似雪,在繁杂人流中特别醒目。   ————————   码头相遇只是个小插曲,赵家两父女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当然, 赵锦瑟也心知那位傲气凌人的姑娘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人家乘坐的乃是官船,来接他们的亦是官家眷卫, 派头不小, 而他们这边是商家作风, 官商分上下,自然被轻视。   “邯炀是我们蜀国都城,俗话说一块牌匾砸下来都甚有可能砸中一位官家人,可见它乃政治枢纽之地。”   官场学问,能在邯炀做官的绝不外派,能把家人接来邯炀的绝不含糊,本身这一环境便是极为优越的。   邯炀长大的世家女子也自有她的风范。   “说白了便是养养气质好嫁人。”赵富贵有心把话题往这方面引,奈何赵锦瑟“老谋深算”,立马掐断咽喉。   “女子么,在这邯炀好嫁人的可不是气质,而且爹爹你忘了,我可是有未婚夫的良家姑娘。”   赵富贵反应过来,止住了话头。   赵家在邯炀有铺子,自有人会先安排好东家的马车,早已候着,接着人就要走了,只是上马车的时候,赵锦瑟下意识往码头对面一排好几家茶楼瞟了几眼。   林雨问她是不是饿了。   赵锦瑟睨她:“我就是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看我。”   林雨忽然就想到了:“店里那次...”   墙内藏尸什么的,求不提!   赵锦瑟打了一个哆嗦,立马一咕噜钻进马车里,再也不瞎扯了。   路上车马如龙,赵锦瑟偶尔掀开帘子瞧着街道繁华,亦是趣味——尤是走了许多,这一条街竟还未走通透。   好大的都城!   “咦,这里是?”   这条街上没有任何店铺,变得清净许多,但路过这里的人大多行走安静,姿态自持。   “这是青衣巷。”赵家铺子的管事儿叫东来,东来早年也是陵城人,少年时跟随赵富贵,因为能力不俗,为人不错,可担当,于是被赵富贵早早外派到邯炀主管这边十几家铺子的生意,如今独当一面,对久居多年的邯炀也是十分熟悉的,不过提到青衣巷的时候,语气十分肃然敬畏。   “青衣巷?这里就是青衣巷?!”赵锦瑟闻言便是睁大了眼睛。   恐怕蜀国没人不知道邯炀的青衣巷。   赵富贵不是第一次来,但此时也正容看向那青松华盖联袂过去的雍容街道。   这里没有商铺,也非官家或者任何人的居所,却坐立着邯炀最好的几家书院,以及罗列典藏了天下珍贵藏书的大蜀文宗,也有天下饱学之士跟礼乐大家聚集的兰竹阁。   总而言之,这里是邯炀最值得尊重的地方——而君王所居的皇宫值得敬畏。   青石板周正平实,仿佛没有任何浮突,唯独前方九方风水之地陡然多了一片缱绻梅林,虽没到梅花盛开的时节,却是让人径直联想到了盛开时节那清艳卓绝的人间冰雪样。   而在它之间的青石板之上突兀起了一块等人高的浮屠玉磐。   规则无端,远看雍容大气,近看温润典雅,给人一种超脱于人间之感。   “这么大快的玉磐石?!怕是价值连城了,怎就这样摆着?”赵锦瑟吃惊,正要说话,却听东林喃喃说道:“诸国征伐,谋而诡局,国律清绝,天下归元,左不过一大蜀青衣。”   顿了下,他寥寥而叹:“而遥想这人间江山数百年,也不过一青珂浮屠而已。”   是浮屠,才有梅林前“浮突”而出的玉磐。   “磐石如远山,温玉敛风华。”赵锦瑟已然开始学大蜀国政之书,自然知道大蜀复国后太初君上亲自定下的玉磐意指一个人。   一个在百年前风华绝代的人。   众人都有些肃然起敬,也不再说话,直到马车哒哒行驶过青衣巷,赵锦瑟透过帘子见着玉磐从视线里远离。   她蔚然感慨:“这么值钱的东西,若是偷来,转手卖一下,单是转手费就暴富了。”   赵富贵跟东林:“...”   虽然我们是做生意的,但是大小姐你还真是将商家风范贯彻到底啊。   “没人敢偷的,别看这里周边都是路人,却一直都有深藏不露的青衣卫隐匿值守,天下武林榜上排行前十的人物也不敢孤身闯这里犯事儿。”   东林言辞有物,倒也给赵锦瑟涨了许多见识,不过见过了青衣巷,其他地方给赵锦瑟的感觉就平静多了。   人果然还是要开阔眼界的。   “到了,府邸给你定了东榆巷这边,位置极佳,周遭多是富家府邸,挨着官道,东侧门进去就是官家府邸聚集的拱辰巷,平日宵小不敢冒犯。”   本来赵富贵想花大价钱买下拱辰巷里面的宅院,但想到官家里乱七八糟的龌蹉人物也不少,若是让那些纨绔子弟见了赵锦瑟,借着官身欺负她是商家女,就算邯炀律法森严,后可求得处置,也怕赵锦瑟先吃了亏。   所以赵富贵特地挑了边上的东榆巷,清净。   五进三出的大宅院,气派娴雅中不失意趣,已然装修妥当,皆是按着赵锦瑟的喜好。   “是不错,父亲辛苦了~”赵锦瑟也晓得亲爹上心,上前谄媚捏捏他肩膀,以示孝顺,赵富贵心中受用,跟她嘱咐几句后也不耽误她,毕竟她那小院的物件装置还需要她自己安排。   其实赵锦瑟也就动动嘴皮子的事儿,陵城丫鬟就带了四个过来,皆是老道的,又在当地买了好几个,加上小厮仆役,十几个忙里忙外打扫装置,有欠缺的,管家问了列名单,一并采买。   单单这入住后的花销就上千两银子了,更别提之前对整个大院的置办花销,在当地被聘来的一些仆役心中暗暗吃惊,越发觉得不可小看外地富豪。   足花费了三天光景才算妥当了下来,赵锦瑟正要开始着手进学的事情,因为邯炀府学招生也就是这几日,她还得凭着秀才官引去报名。   当然,人脉是已经打通了的,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岔子,否则单单拜学就十分麻烦。   这几日赵富贵也没闲着,走了几家往日有些往来的邯炀大户人家,聚了下感情,给赵锦瑟打打关系,本也算顺利,却不知这第三日,他心急火燎提前回来了。   “有些麻烦了。”   赵锦瑟正在准备进学的适宜呢,闻言惊讶,也担心了:“怎了,有哪家背景很大的纨绔子弟看上我了想强抢?是皇子还是世子?”   呸!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瞎扯。   赵富贵瞪她,喝了口茶压压惊,说道:“是本家的人要见我们了。”   “就这事儿啊,本就要见的,就是早晚而已,咦,莫非他们觉得我们现在还没去,不高兴了么?”   赵富贵皱眉:“不是不高兴,是生气了。”   这不废话。   赵锦瑟撇嘴,“若是我们去早了,他们会觉得我们赶着趟儿上去占便宜,上不得台面。如果晚去几天,他们又觉得我们傲慢,不尊重他们,左右都是随他们高兴说了算。”   本家的傲慢她是领教了的,每年春节赵富贵送上年礼,而本家总是晚几天才慢腾腾寄予不咸不淡的回复,用词也颇为高高在上,让她十分不喜。   “一贯如此,但如今跟以往不一样,现在你在邯炀,日后少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不怕他们不愿待你好,就怕还给你使绊子。”   他这本家虽说近几年已有些没落,但还是有些根基的。   “仿佛本家的人是第一次见我?”赵锦瑟倒算镇定,因这种事情怕也没用。   “自然,人家都不稀得见我,何况是你,不过如今你得了女秀才,他们大概会对此问询一二。”   赵富贵还想嘱咐一番,却又觉得不知说什么好,因赵锦瑟到时候肯定是拉到内院女眷那边见礼,那些内宅妇人的手段,他怕是不太熟的。   “总归要去的,那就去吧。”   赵锦瑟想着自己要穿什么衣服才最恰当。   最好让她们惊艳嫉妒厌恶但又对她不能怎么样。   邯炀赵家, 祖上最辉煌时曾随太初君上复国定朝纲,历户部尚书,下一代三子皆是在朝中任职,门生不少, 子弟也曾出了几个风流人物,门楣一时也算显赫。   但先祖故去后, 三子各有发展,本没分家, 但发展不同,各有没落跟矛盾, 久而久之就生了间隙。   大房为尊,占了最大的家族资源,扶摇直上, 二房攀附,三房较为独立,但时局不慎,朝堂上招惹了祸事,被贬了,因此没落, 后被两房排挤, 就去了陵城自求生路, 也曾十分没落过, 连宗祠都不得进。后面好在出了赵锦瑟祖父, 精明能干挣下了小本家业, 本来也没想太多,图着家宅安康就好,倒是想过重新让子弟科举入朝,却没想一个个都不是读书的料,结果转眼出了个最不会读书的赵富贵。   赵富贵此人年少时那皮的呦,上下几乎都认为三房这下子是栽到底了,没成想这不会读书的鬼头是个经商的鬼才,特圆滑世故有手段,少年时期用了几年就把家业翻了个几十倍,等赵锦瑟出生时已经是陵城叫得出名的商人,后面就更不必说了,说是财源滚滚也不为过。   可这些在本家看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商贾之流而已,不雅,不雅。   赵锦瑟其人,商贾之女,一般一般。   “陵城是江南富城,但商贾小家,养出的女孩该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你们等下给她些体面就是了,你们几个女娃,也记得带她看一看走一走,提点好,切莫让她丢了我们赵家的脸。”   赵家二房夫人本姓陈,陈夫人是很重体面的,对小家小户一向看不上,也不太明白为何大房要把早已分出去的商贾之家叫回来,这不是白让人家搭关系么。   三房血亲,那都隔了多少代了,如今还能有什么情分。   既然是商贾,自然没什么好客气的,她顺着心说,左右这话也是对的,亦是对那赵锦瑟的提点不是。   大房李大夫人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也没反驳,毕竟商贾之女大多轻佻不知礼数,二夫人这表态是对的。   正如此说,跟赵锦瑟同辈的几位赵家小姐们也在讨论这个远方亲戚。   不过她们嘴里讨论的却不止赵锦瑟一个名字,还有一个叫叶洛水的。   “一个锦瑟,一个洛水,听着总有一股小家子气,不体面。”   “尤其是锦瑟,总有些...”   有些风月魅行。   颇有些娇俏的赵绫正要说话,被姐姐赵谨打断了,不是怕她说错话,是怕这话出自她口,日后总归会落人把柄。   而且叶洛水来了。   叶洛水弱质蹁跹,颇为娇弱怜美的模样,也有江南水乡的优雅韵味。   不过赵绫说不出话却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   “夫人,陵城锦瑟姑娘到了。”   仆妇欠身行礼传告,众人皆是扭头看去,先看到了刚走过花廊的叶洛水,然后是后面领过来的赵锦瑟。   商贾之女自然是不缺钱的,但她今日穿的很随便,虽是上等的云烟绸裙,款式跟花色缺都很低调随意,这样的衣裙是相当难驾驭的,非貌美绝色且体态风流的女子不能胜任。   可她穿了。   踱步而来的时候,波纹倜傥如流水,眉眼含笑若似带春风秋意,总有那股子不能被人驾驭的风流。   年少不轻狂,但不曾折腰以奴示人,如她只带半只的晶莹耳坠。   那是水晶,外邦商运的珠宝,昂贵稀少,中原女子鲜少能驾驭,而她驾驭了,却又故意只带半只,说明不拘泥于保守。   哪怕无任何繁华点缀,哪怕低调随意,她也驾驭了她们不能驾驭的,这是一种姿态。   她,跟我们不一样。   赵锦瑟扫来一眼的时候,不论老少的闺阁女子都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适才是谁说一般一般?   只一霎,李大夫人跟陈二夫人就都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感。   之前是哪个女娃编排说锦瑟此名风月魅行来着?   原来此女——真的风月魅行给她们看了。   她哪来的这般底气?简直愚不可及!   ——————   正厅,赵富贵正被在礼部当人三品典正官的赵沿拉着聊天,比起内宅女眷们的勾心斗角,男人这边的也不遑多让了。   一个虚伪中带点热情,热情中透着一点虚伪。   一个客套中带点客气,客气中带着一点敷衍。   但男人么,除了官场跟生意场上那点事儿,也没什么其他好说的,而且人也少,气氛还算单一,然而女眷这边却是莺莺燕燕一大群。   陈二夫人第一个没憋住,笑说:“早就听说你爹在陵城的生意做得极大,财帛无数,今日才知晓名不虚传,瞧这一身的衣着,怕是连我们本家这边的大小姐也没得一件,真真让我羡慕得紧。”   本家的嫡长女当然出自李大夫人膝下,把她带出来是为了先挑起大房跟赵锦瑟的矛盾。   李大夫人知道陈二夫人用意,不过她心里也确实不太舒坦,因这些年赵家手头的确有些紧,膝下儿女用度也有些蹩脚,而这赵锦瑟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能跟她的嫡女比?   “洺儿常在进学,夫子一向要求严,素来让他们以德行为正统,衣食住行不过是外在,何必执着,男儿当以修身齐心治天下,我等女郎也该修闺仪、明淑礼。”   大夫人这话说得机锋暗藏,赵瑾姐妹脸色都微微一变。   咦,里面有故事?   赵锦瑟深为八卦,边上当丫鬟陪同的林雨却在心中暗想:“大小姐,人家也攻讦你了。”   然而赵锦瑟当没听懂,闻言笑得爽朗,真诚点头:“这话好有道理,我也是一直都这么做的。”   不,你没有。   在场女眷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明白说你没有,你这样穿太好看了不像是正经女子?   人家哪里不正经?衣服明明穿得十分妥帖低调。   没人家好看还怪人家?   赵瑾一时表情十分奇怪,那叶弱水也打量赵锦瑟,却不说话。   李大夫人眉头一锁,一时把握不准这赵锦瑟真是个心眼缺洞的货,还是扮猪吃老虎。   还是陈二夫人直接,说:“锦瑟,我看你年纪也是不小了,听说在陵城还未婚配?怕是言行无礼,让人编排,日后还是多注意点好,免得女子失德失名,那日后婚配可就~~”   她还没说完,赵锦瑟端了茶杯喝茶,喝一口后,回:“我今年是不小了,不过在场诸位妹妹们可婚配了?”   这句话特!别!毒!   首先论年纪,赵锦瑟在这里所有姑娘里面排居中,以彼矛攻彼盾,也只有真正的“妹妹”们可幸免,可若是年纪比赵锦瑟稍大或者差不多的,却是齐齐中了招。   若是默认不语,便是白白让赵锦瑟当了“姐姐”,这日后还如何称呼?   若是点出赵锦瑟话里的错误,便是更尴尬了。   陈二夫人也反应过来了,还意识到自己女儿赵瑾也在受困之列,于是忙说道:“在官家,女子成婚多数会晚一些,因官家婚配要考虑方方面面,还得交换官牒,马虎不得,不过我们赵家姑娘自是不愁嫁的。”   她也才刚说完,赵锦瑟眨巴着好看的大眼睛,好奇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般问!   一向口舌刁钻恶毒的陈二夫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难道说我们赵家是官家,已经搭上了好多关系,正准备拿这些女孩联姻么?   “自然~~自然是因为她们娴雅温淑,才德兼备。”陈二夫人结巴了两句才秃噜出一句应付。   赵锦瑟恍然大悟,又有些放松,半掩面羞涩:“那我也不用担心了,我也一样。”   不,你不一样。   在场的女眷都有些绷不住了,真真没见过这样的闺阁姑娘,真的!   商贾之女都如此气人?!!   李大夫人看气氛一时怪异胶着,那些年轻女孩也没有一个能跟赵锦瑟搭话交流的,暗道今日怕是打了个无准备之战——这赵锦瑟一来就不按路数,需得好生琢磨。   “如今正是十月,芙蓉正开,你们这些姑娘家正该去看看。”   赵锦瑟早巴不得出去了,她在陵城无忧无虑惯了,谁也管不着她,看这些人吃瘪虽是舒爽,却也不太耐烦。   幸好这些女孩也不想拘束,于是齐齐出去了,就是没几个爱搭理赵锦瑟。   嬉笑着谈着闹着,只一个转眼,她们在拐角不见了,把赵锦瑟落在了后面。   林雨察觉到不妥,“小姐...”   可以不热络,可以不一起走,可若是留下赵锦瑟孤身在赵府,随便遇上个外男行不轨,可不由得赵府胡乱扣帽子,也得由着它拿捏。   ——是赵府照顾不严?也可以说赵锦瑟自己行为不检,乱闯乱走。   反正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赵锦瑟。   这种歹毒路数,小姐平时给她们说的那些话本故事里面都有!   “她们走就走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赵锦瑟这么一说,说罢拉了林雨的袖子往旁边小道钻去。   “小姐你?你怎认得路?”   莫非小姐小时候来过?   “有地图,而且连景观都画清楚了。”   林雨错愕。   原来是赵富贵早早就买通了赵家里面的下人绘下了赵家地图,这叫有备无患。   “老爷真是太聪明周到了。”   “这是我的主意。”   “小姐真是太聪明周到了!”   赵锦瑟这才满意。   不过接下来去哪呢? 第25章 .对错   不过就算知道这赵家内部格局也得小心一些, 最好别遇到人——当然不会遇到人,这赵家每一处景观每一条路的去向她都记清了的。   而且那个内奸在赵家地位不低,早早安排了这边的仆役去干别的差事。   “我们现在是去看芙蓉吗?”林雨问。   “不,我们不去那儿。”   “那是?”   “那些芙蓉只能看看而已, 能吃吗?”   “....”   林雨忽然知道接下来小姐要带她去哪了。   ————————   赵家乱了,因为赵锦瑟失踪了。   她“失踪”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可问题是失踪得太久了!   足足三个时辰。   准备好的那个外男裤子都准备脱了,人却不见了。   “人去哪了?”内仆匆匆来问, 外男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忙表清白说跟自己无关。   赵家这边也有些慌了。   赵锦瑟出什么事儿, 他们都有准备,也可以编排,可如果是一个大活人在赵家完全失踪, 那就是跳进了茅坑,怎么也洗不清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能怎么说?!能跟你没关系?!   赵家乱了,赵沿得知消息也是焦急,还想端住了糊弄下赵富贵, 说赵锦瑟已经自己出府, 奈何赵富贵察觉到了, 没有任何准备, 直接一把掀桌。   “我女儿不见了?”   “是你们叫我们来的, 转眼人没了!”   “那么大个活人不见了?被你们吃了吗?!”   赵富贵带来的护卫顿时也翻了脸, 愤怒打砸了桌椅。   人是在自己家弄丢的,你能怎么办?还不许人家当爹的发飙了。   “我可就这么一个命根子!!”赵富贵大声怒骂,还要冲进内宅找人,赵沿毕竟是文人,一时被他弄得灰头土脸,又不敢让府里护卫动粗,怕事情传言出去。   这动静要么大要么小,等第三个时辰耗尽人还找不到,内宅又不让进,也不让问内宅那些女眷,赵富贵冷笑,直接说不找了。   报官!   说完就要带人走。   赵沿哪里愿意啊,又是劝又是拦的,这么吵吵嚷嚷就到了大门口。   外面街道上的人好些过来看热闹了呢,动静就更大了。   正吵嚷着,赵家有人回府了,见到自家府门如此动静自然快步走来。   是三个十几二十的少年公子,仿佛一起下学或者饮茶喝酒归来,还带了几位同窗,见到这一幕自觉得丢脸,因此听说下人回禀后立马动了气。   “不过就是一时没找到而已,没准是她自己乱跑走丢了,你这样在我们府门吵闹成何体统!”   到底是官家公子啊,真有气势。   赵富贵看了这几个气势凛人傲慢的公子一眼,笑了,“你们都是风香书院的学子?为人父母,亲女无故失踪在贵府三个时辰,不能搜查,不能报官,还不许吵闹,哪位圣人教你们的道理?”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经营偌大生意,三天前还让人杀了赤水帮不少人,那气势岂是这毛头小子可比的?   赵家公子被慑住了,“我说的不是什么道理,是...”   “是律法?哪本律书说的律法,你念给我听听。”赵富贵冷笑。   赵沿看自家子弟在门口让那么多人看了笑话,顿时暗叫不好,快步上前答应赵富贵让他进内宅搜人。   因为刚刚管家刚刚跟他说那个“人”已经被悄悄放出府去了,晾这赵富贵也搜不出所以然,只要找不到这个人,交代不出他们在后谋划的事情,那赵锦瑟的事情就死咬牙不松口吧,坚定她是自己走丢了。   就算报官了,州官那边找不出什么,再打点下关系,这一关也就过了。   赵沿做好打算,也就松口了。   赵富贵目光一闪,说:“行,那就进去。”   刚要进去。   “爹,你们这是咋了?”   脆生生又带着几分柔魅的调子,勾得人转过头去看,然后便看到活生生的赵锦瑟跟林雨站在那儿。   丫鬟双手抱着一油纸袋,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香气扑鼻,那容貌清艳鲜活卓绝的女子双手也捏着一块东西在吃。   一边吃一边问。   “这么热闹,你们这是在唱戏吗?”   闻着味道,绝对是东街第三家的铺子卖的笋肉饼,她买的还是最贵的那种,因为饼皮薄,肉多。   赵家公子们是被她美貌所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其他人若是赵家本身知情的,因为心虚也不敢冒出头,若是啥也不知道的,那便是纯看热闹,哪里还会说什么。   赵富贵都快哭了,眼睛都红了,忙上前询问赵锦瑟,问她去哪了,有没有哪里怎么样,还不等赵锦瑟回答。   赵沿却猛然反应过来,怒斥:“赵富贵,你看,如今是你女儿活生生好好的,自己跑出来吃吃喝喝,而你却大闹我赵府,难道就不觉得过分了吗?”   这风水是轮流转的,原本理直气壮的是赵富贵,现在却反了过来。   而且事儿闹得这么大,赵沿顿时觉得这是一个绝佳好机会,可以让赵富贵服软,也能让赵锦瑟这颗棋子发挥作用。   赵家一时气盛,逼得赵家父女俨然要吃大亏,赵富贵正想说话,赵锦瑟就先被吓到了似的,忙说:“我~~我~~我不是故意出来吃吃喝喝的!是因为当时两位婶婶让我跟着你们家几位姐姐妹妹出去看芙蓉,但她们走太快了,过了一个弯就全不见了,倒是遇到一个仆人询问,她带我过去了,但十分偏僻,压根没看到什么芙蓉,倒是见到几根狗尾巴花,而且那丫鬟也蹭得一下又不见了!我心中害怕,又见到远处有一个男的过来,吓坏了,忙带着丫鬟转头就跑,他还追我们呢,跑着跑着就到了一面小门前,我们就出来了。”   顿了下,赵锦瑟有些委屈,“至于吃吃喝喝,那是因为太饿了。不过那男子是你们家的吗?我看他长得贼眉鼠眼的,不像是什么好人。”   长得好看的人若是委屈了,该叫人心疼的,尤其是她一脸明艳无邪的模样,浑是见不得半点龌龊似的,让人不曾怀疑半分,再加上一句一句的,简直暴露了太多太多,就是平民百姓纯看热闹也品出个一二三来,顿时对赵家的人多了许多揣测。   却不知赵家人,尤其是赵沿心中何等惊疑,他们安排的男子跟赵锦瑟照面过?何时有追赶之事?不是说压根没见到吗?   他一时辨不出赵锦瑟话里真假,却深知她这番话对自家的危害,于是忙低喝:“胡说!我们府里哪有这种人!我看明明是你自己贪玩贪吃乱跑,还敢撒谎!当我赵家规矩说笑的?来人,拿了送族里那边让长老们处置!”   他威严迫人,显得赵锦瑟狡猾刁蛮似的,赵家府卫都要上前拿人了。   赵富贵自然一力护着自己女儿:“撒谎?我家闺女从来不撒谎,倒是我想问问你,你们赵家的闺女跟练了轻功似的转眼就不见了,就不许我女儿去找人?找不到人见着可疑的外男还不许跑?跑出来了肚子饿还不许吃东西?规矩都是你们家的,什么都是你们家的,是不是以后连我陵城赵家也都是你们家的?”   好像被人说中了心事,赵沿脸色难看,声音低了许多,“赵富贵,你别胡说八道!这是污蔑!你们还等什么,拿人!让族里定夺!”   赵沿不想再让人看热闹了,夜长梦多!   赵家府卫来了,陵城赵家护卫却也回来了。   “老爷,老爷,小姐没找到,在他们后门逮到一个偷偷翻墙出来的可疑小子,您看看是不是跟小姐失踪有关,咦,小姐?”   赵富贵的两个护卫拽着一个狼狈的男子过来了,看到赵锦瑟的时候十分高兴又惊讶。   但赵家的人很震惊又恐慌。   赵沿脸上青红交加,众人也哗然了。   看了看那狼狈的青年,赵富贵眼里满是阴森,扭头看向赵沿,他身体富态,笑眯眯的时候看着温和慈善,可若是冷笑的时候就尤其嘲讽,“赵沿兄,我这陵城赵家可就一个女儿,若是她这出了什么事儿,你就可以按宗法把她直接随便嫁了,让我膝下无人继承,正好,你们赵家就可以塞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小子来给我做继,这兵不血刃得就可以拿下我们陵城赵家三代人的心血,这心机谋略真真厉害啊。”   赵沿是个文人,此时也慌怒了,“赵富贵,你如此过分,我看你是真真不知道赵家如今谁做主!来人啊,来人...”   在一旁看了好一会的赵锦瑟已经吃了大半个肉饼,此时幽幽开口:“人来了,好像是巡查营的人,他们上辖就是邯炀的都府,正好可以报案查一查,好歹大家也是连着好几代往上的亲戚,是非对错查个清楚,不能冤枉人啊。”   赵富贵点点头,表示赞同,于是让护卫把抓到的人交给赶到的巡查营卫士。   赵沿面如土色,额头冒冷汗,面对巡查营营长的询问,只能赔笑脸遮掩,然而旁边看客如此多,都可以问出情况,而抓到的人也在——接下来就是询问那些内宅女眷了。   反正赵家是吃了巨亏的,名声都败烂了,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什么内情,更别说更深谙此道的其他世家府邸,看不上赵富贵父女是一回事,可如此行事的赵家....   “诶,赵家是真的败了。”   曾跟赵家崛起于一个时代的几个世家都暗自摇头,然后告诫下面子弟以后少跟赵家往来。   此案还未调查,但结果已很明显。 第26章 对错   不过就算知道这赵家内部格局也得小心一些, 最好别遇到人——当然不会遇到人,这赵家每一处景观每一条路的去向她都记清了的。   而且那个内奸在赵家地位不低,早早安排了这边的仆役去干别的差事。   “我们现在是去看芙蓉吗?”林雨问。   “不,我们不去那儿。”   “那是?”   “那些芙蓉只能看看而已, 能吃吗?”   “....”   林雨忽然知道接下来小姐要带她去哪了。   ————————   赵家乱了,因为赵锦瑟失踪了。   她“失踪”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可问题是失踪得太久了!   足足三个时辰。   准备好的那个外男裤子都准备脱了,人却不见了。   “人去哪了?”内仆匆匆来问, 外男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忙表清白说跟自己无关。   赵家这边也有些慌了。   赵锦瑟出什么事儿, 他们都有准备,也可以编排,可如果是一个大活人在赵家完全失踪, 那就是跳进了茅坑,怎么也洗不清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能怎么说?!能跟你没关系?!   赵家乱了,赵沿得知消息也是焦急,还想端住了糊弄下赵富贵, 说赵锦瑟已经自己出府, 奈何赵富贵察觉到了, 没有任何准备, 直接一把掀桌。   “我女儿不见了?”   “是你们叫我们来的, 转眼人没了!”   “那么大个活人不见了?被你们吃了吗?!”   赵富贵带来的护卫顿时也翻了脸, 愤怒打砸了桌椅。   人是在自己家弄丢的,你能怎么办?还不许人家当爹的发飙了。   “我可就这么一个命根子!!”赵富贵大声怒骂,还要冲进内宅找人,赵沿毕竟是文人,一时被他弄得灰头土脸,又不敢让府里护卫动粗,怕事情传言出去。   这动静要么大要么小,等第三个时辰耗尽人还找不到,内宅又不让进,也不让问内宅那些女眷,赵富贵冷笑,直接说不找了。   说完就要带人走。   赵沿哪里愿意啊,又是劝又是拦的,这么吵吵嚷嚷就到了大门口。   外面街道上的人好些过来看热闹了呢,动静就更大了。   正吵嚷着,赵家有人回府了,见到自家府门如此动静自然快步走来。   是三个十几二十的少年公子,仿佛一起下学或者饮茶喝酒归来,还带了几位同窗,见到这一幕自觉得丢脸,因此听说下人回禀后立马动了气。   “不过就是一时没找到而已,没准是她自己乱跑走丢了,你这样在我们府门吵闹成何体统!”   到底是官家公子啊,真有气势。   赵富贵看了这几个气势凛人傲慢的公子一眼,笑了,“你们都是风香书院的学子?为人父母,亲女无故失踪在贵府三个时辰,不能搜查,不能报官,还不许吵闹,哪位圣人教你们的道理?”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经营偌大生意,三天前还让人杀了赤水帮不少人,那气势岂是这毛头小子可比的?   赵家公子被慑住了,“我说的不是什么道理,是...”   “是律法?哪本律书说的律法,你念给我听听。”赵富贵冷笑。   赵沿看自家子弟在门口让那么多人看了笑话,顿时暗叫不好,快步上前答应赵富贵让他进内宅搜人。   因为刚刚管家刚刚跟他说那个“人”已经被悄悄放出府去了,晾这赵富贵也搜不出所以然,只要找不到这个人,交代不出他们在后谋划的事情,那赵锦瑟的事情就死咬牙不松口吧,坚定她是自己走丢了。   就算报官了,州官那边找不出什么,再打点下关系,这一关也就过了。   赵沿做好打算,也就松口了。   赵富贵目光一闪,说:“行,那就进去。”   刚要进去。   “爹,你们这是咋了?”   脆生生又带着几分柔魅的调子,勾得人转过头去看,然后便看到活生生的赵锦瑟跟林雨站在那儿。   丫鬟双手抱着一油纸袋,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香气扑鼻,那容貌清艳鲜活卓绝的女子双手也捏着一块东西在吃。   一边吃一边问。   “这么热闹,你们这是在唱戏吗?”   闻着味道,绝对是东街第三家的铺子卖的笋肉饼,她买的还是最贵的那种,因为饼皮薄,肉多。   赵家公子们是被她美貌所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其他人若是赵家本身知情的,因为心虚也不敢冒出头,若是啥也不知道的,那便是纯看热闹,哪里还会说什么。   赵富贵都快哭了,眼睛都红了,忙上前询问赵锦瑟,问她去哪了,有没有哪里怎么样,还不等赵锦瑟回答。   赵沿却猛然反应过来,怒斥:“赵富贵,你看,如今是你女儿活生生好好的,自己跑出来吃吃喝喝,而你却大闹我赵府,难道就不觉得过分了吗?”   这风水是轮流转的,原本理直气壮的是赵富贵,现在却反了过来。   而且事儿闹得这么大,赵沿顿时觉得这是一个绝佳好机会,可以让赵富贵服软,也能让赵锦瑟这颗棋子发挥作用。   赵家一时气盛,逼得赵家父女俨然要吃大亏,赵富贵正想说话,赵锦瑟就先被吓到了似的,忙说:“我~~我~~我不是故意出来吃吃喝喝的!是因为当时两位婶婶让我跟着你们家几位姐姐妹妹出去看芙蓉,但她们走太快了,过了一个弯就全不见了,倒是遇到一个仆人询问,她带我过去了,但十分偏僻,压根没看到什么芙蓉,倒是见到几根狗尾巴花,而且那丫鬟也蹭得一下又不见了!我心中害怕,又见到远处有一个男的过来,吓坏了,忙带着丫鬟转头就跑,他还追我们呢,跑着跑着就到了一面小门前,我们就出来了。”   顿了下,赵锦瑟有些委屈,“至于吃吃喝喝,那是因为太饿了。不过那男子是你们家的吗?我看他长得贼眉鼠眼的,不像是什么好人。”   长得好看的人若是委屈了,该叫人心疼的,尤其是她一脸明艳无邪的模样,浑是见不得半点龌龊似的,让人不曾怀疑半分,再加上一句一句的,简直暴露了太多太多,就是平民百姓纯看热闹也品出个一二三来,顿时对赵家的人多了许多揣测。   却不知赵家人,尤其是赵沿心中何等惊疑,他们安排的男子跟赵锦瑟照面过?何时有追赶之事?不是说压根没见到吗?   他一时辨不出赵锦瑟话里真假,却深知她这番话对自家的危害,于是忙低喝:“胡说!我们府里哪有这种人!我看明明是你自己贪玩贪吃乱跑,还敢撒谎!当我赵家规矩说笑的?来人,拿了送族里那边让长老们处置!”   他威严迫人,显得赵锦瑟狡猾刁蛮似的,赵家府卫都要上前拿人了。   赵富贵自然一力护着自己女儿:“撒谎?我家闺女从来不撒谎,倒是我想问问你,你们赵家的闺女跟练了轻功似的转眼就不见了,就不许我女儿去找人?找不到人见着可疑的外男还不许跑?跑出来了肚子饿还不许吃东西?规矩都是你们家的,什么都是你们家的,是不是以后连我陵城赵家也都是你们家的?”   好像被人说中了心事,赵沿脸色难看,声音低了许多,“赵富贵,你别胡说八道!这是污蔑!你们还等什么,拿人!让族里定夺!”   赵沿不想再让人看热闹了,夜长梦多!   赵家府卫来了,陵城赵家护卫却也回来了。   “老爷,老爷,小姐没找到,在他们后门逮到一个偷偷翻墙出来的可疑小子,您看看是不是跟小姐失踪有关,咦,小姐?”   赵富贵的两个护卫拽着一个狼狈的男子过来了,看到赵锦瑟的时候十分高兴又惊讶。   但赵家的人很震惊又恐慌。   赵沿脸上青红交加,众人也哗然了。   看了看那狼狈的青年,赵富贵眼里满是阴森,扭头看向赵沿,他身体富态,笑眯眯的时候看着温和慈善,可若是冷笑的时候就尤其嘲讽,“赵沿兄,我这陵城赵家可就一个女儿,若是她这出了什么事儿,你就可以按宗法把她直接随便嫁了,让我膝下无人继承,正好,你们赵家就可以塞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小子来给我做继,这兵不血刃得就可以拿下我们陵城赵家三代人的心血,这心机谋略真真厉害啊。”   赵沿是个文人,此时也慌怒了,“赵富贵,你如此过分,我看你是真真不知道赵家如今谁做主!来人啊,来人...”   在一旁看了好一会的赵锦瑟已经吃了大半个肉饼,此时幽幽开口:“人来了,好像是巡查营的人,他们上辖就是邯炀的都府,正好可以报案查一查,好歹大家也是连着好几代往上的亲戚,是非对错查个清楚,不能冤枉人啊。”   赵富贵点点头,表示赞同,于是让护卫把抓到的人交给赶到的巡查营卫士。   赵沿面如土色,额头冒冷汗,面对巡查营营长的询问,只能赔笑脸遮掩,然而旁边看客如此多,都可以问出情况,而抓到的人也在——接下来就是询问那些内宅女眷了。   反正赵家是吃了巨亏的,名声都败烂了,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什么内情,更别说更深谙此道的其他世家府邸,看不上赵富贵父女是一回事,可如此行事的赵家....   “诶,赵家是真的败了。”   曾跟赵家崛起于一个时代的几个世家都暗自摇头,然后告诫下面子弟以后少跟赵家往来。   此案还未调查,但结果已很明显。 第27章 .护着   邯炀每日出的事儿多如牛毛, 滑稽的,阴谋的,可笑的, 风月的, 比比皆是, 这些消息如暗流,一缕缕流进许多世家许多人的耳目之中。   总有人是先得声机的。   一清雅散淡的竹院里,傅东离正握着一方书卷垂眸看着,右手侧有一茶炉正在烹茶, 青烟袅袅, 窗柩外闲庭竹绿, 风卷了凉意, 也是秋时唯一可见的青碧。   因这是南岭那边独有的寒竹, 全年绿意, 不为寒冬秋时所更替。   如君子至极。   “我便来了这么久,你也顾自看你的书,去了陵城也才一年,竟是连待客之道也没了?”   说话的男子声音浑厚低沉,如鼓击磐石,此时也正坐在傅东离对面, 他其实并不恼怒,或许也享受这样的清净安宁。   “你想你对剿匪公务的细节, 于凶恶之人刀枪见血的事儿, 由不得不仔细, 而我看我的书,不打扰,是为了客人好。”   “既是为了客人好,是否失礼,我若是在意了,岂不是虚伪?”   “真真的礼,是尽心与克制。”   秦孟川听了这话,倒也不否定,只沉吟片刻,说:“于他人一比,我倒更喜欢你这里的失礼。”   这话是说他人待他有礼,还是待他无礼?   不可说。   因傅东离也不甚在意,只淡淡道:“喜欢也别多来,太吵,过刚也易折,离开一段时间也好。”   他轻描淡写就点明了他心中的郁卒。   秦孟川看了下外面的一方竹林,冷漠道:“离开便离开,我不会留恋,更不会祈求。回来便回来,杀一方盗匪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让那些人见见我的乖巧,但不管如何,能见故友总归是幸事。”   他们一别已有五年了吧。   彼去更年,可物是人非?   还好这竹院依旧。   但当年的事情,两人都不愿再提。   烧热的水泡了茶,茶叶渐出了香,外面有了车马声,秦孟川听到了,看向傅东离:“你有客人?我先回避吧。”   傅东离这才放下书卷,皱着眉,“你是殿下,是一方亲王,谁人能让你回避?”   不愿提的事情,乍然就要掀开了一尾。   已经起身的秦孟川闻言表情一顿,宽大的手掌稍稍一握,“五年前若不是因为我,你本该是这邯炀最耀眼夺目的风云人物,前途无限,可发挥你的才能,为这世上多少冤狱之人沉冤昭雪,可一朝灾祸,就因为你力保我清白,你转眼被褫了一切,连你本就该有的...”   傅东离断了他的话,声音浅淡,“我自己辞的官,自己背离的宗族,若非我自己愿意,这邯炀无人能叫我狼狈。”   “可你叫我狼狈了。”秦孟川叹息一声。“我若是不走,这来的人还见你跟我这个戴罪之身不得解清白的人一起,传出消息去,你可怎么办?”   顿了下,秦孟川猜测:“除非此人是你绝对可信的。”   “谈不上可信,只是他就算见到你也不敢多说,已经定了的案子,该满意的人都已经满意了,除非有更多利益,否则谁愿意去掀开这破烂盖子?”   傅东离端起茶杯,轻嗅茶香,淡淡一笑:“现在的我,可没有价值让那些人动手了。”   ————————   林言尘见到了秦孟川,虽一时惊讶,但也马上行礼,之后并不多对秦孟川猜疑什么,因为官场之人最知道祸从口出。   “倒是来得刚刚好,能喝上一口热茶,这天可有些冷了。”   林言尘坐下后,就对傅东离说:“你一向自诩聪明,不如猜猜我今日来意?”   “一向威严的御廷司少司林大人不如让你部下们猜猜你为什么勤劳于公事,日常熬夜看城中消息。”   林言尘正要说话,傅东离:“我想他们没人猜得出其实这是因为——你八卦。”   “你!”林言尘尴尬,差点呛了茶水。   秦孟川一时也没忍住,翘了翘嘴角,问道:“林大人勤劳于公事,本王也素来有耳闻,但料想今日便服前来,是为了些稀奇古怪的好玩事儿?”   八卦的人,自然好稀奇热闹事儿。   林言尘早知道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也就不遮掩了,只笑道:“确实好玩。这礼部典正赵沿殿下可知道?”   见秦孟川一愣,面露尴尬,林言尘便知自己问错了,立马改过来,“此人也不出风头,没什么才干,殿下不知也正常,不过这次倒是出名了。”   林言尘把事儿详详细细说了。   说完后还带着笑,“如今赵家可一片鸡飞狗跳,吃憋着呢,不过想想也是挺顺气儿的,那陵城赵家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尤是那你的那个赵姑娘。”   “陵城赵家?”秦孟川挑了剑眉,“这家人我倒是遇见了,的确有些能耐,跟一般商贾之家不太一样,至于那什么赵姑娘...”   他偏头看傅东离:“你的?我却不知道你在陵城才一年,便看上了一姑娘家。”   “我也不知八卦是能传染的。”傅东离凉凉瞥过他们,自如喝着茶,对此事不太感兴趣似的。   林言尘却不太愿意,他这下了公务就喜欢寻人八卦,但有不愿意暴露本性,也就眼前寥寥一人可以消遣了。   “那赵家父女想必从前是吃了赵家不少羞辱,这次差点掉这么大一坑,没忍住,把事情闹大了,虽然当时得意,但那赵沿再怎么样也是朝廷命官,至少也有些人脉可走,这事儿不会整摆到刑堂上来,但折损的名声,他们是一定要从赵家父女身上讨回来的,若是在陵城还好,可如今那赵姑娘可是要待在邯炀进学的,日后免不了要吃大亏。”   他这话很有道理,但秦孟川却想到了赵富贵的五艘商船,那商船上带着的打手可足足有一百个。   而且个个高大威武精干。   “你这话里有两处错误。”傅东离忽然说。   其余两人都是一愣。   “其一,那么大一坑,那两父女早有准备,掉不下去。”   “其二,既然早有准备避开了大坑,大亏就更不愿吃了,因为有人会护着他们。”   早有准备?有人护着?   谁?!   林言尘盯着傅东离,似惊讶又不似惊讶,“你?!”   ——————   其实在出发去赵家之前,赵锦瑟换身衣服出来,林雨见到了,愣神后还有些迟疑,喃喃道:“小姐,这样是不是太出彩了?”   赵富贵也直皱眉,“你这样不妥,去了后倒是可以风光一时,可一离开,都不知里面要怎么传你的留言。”   什么商贾之女风月之气,定然是极难听的,而女子若是名声难听的,将来便要吃大亏。   “还能是什么留言啊,左右说我容貌太甚,没有良家闺秀之气,低俗无德云云罢了。”   “这样还不严重?!”   赵锦瑟正对镜戴耳坠,漫不经心说:“你们看这衣裙可华美艳丽?”   林雨猛摇头。   赵富贵也没说话。   “既然不华美艳丽,便是我自己的缘故咯,人长什么样,天生注定,莫非要我故意扮丑不成。”   “这世间女子的眼睛只在看女人的时候才最准,我是不是故意装扮的,她们心知肚明,恐怕心里更不舒坦,左右都是心里不舒坦,也左右都要埋汰我的,我为什么不选一个让自己舒坦的方式来?”   “况且,你们倒是挑一条我穿着不好看的裙子来。”   林雨跟赵富贵:虽然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为什么觉得好气。   林雨说不过赵锦瑟,只能乖乖下雨准备出发的东西。   留下父女两人后,赵锦瑟开口。   “要动手的总归会动手,一个人的欲望不会因为你示弱而停止,也不会因你屈从而转移。父亲,黄金既在手中,有人想拿,可他们敢硬拿吗?带刀见血那叫抢劫,生意场上玩阴的,单靠赵家本身,他们可能玩的过你我?”   赵富贵眉头一掀,“官家自有官家的手段,不能小视。”   “是啊,若是以前,自然要怕,毕竟民斗不过官,但父亲你可知为何这次我会答应进学来邯炀?按照我从前的性格,可不会走这条路。”   赵富贵:“不是因为你孝顺,不忍我难过吗?”   不,并不是。   赵锦瑟抚了下袖摆,轻哼:“若是这样想会开心,父亲就这样想吧,不过真实原因是那林言尘。”   林言尘会庇护他们赵家?肯定不是这个。   都不认识呢,也就两三回照面。   赵富贵略一思索,忽然想到:“莫非跟他在我们陵城处置了石东成有关?”   “自然有关,这天下的贪官无数,也不见其他各地巡查督查使如此严厉,独独在我们陵城跟周边几个沿海城池下了重令?堂堂州官也是四品,可非说下狱就下狱的,而且并不走押解回邯炀审讯判案的流程,直接问罪处理,甚至在几日内就下达了调任诏令,父亲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快了吗?”   ————————   “快,是因为朝廷的政策倚重所向,陵城是南边商业之重城,过往几年给朝廷税收巨大,朝廷看在眼里,户部记在账上,自也会形成君王的意志——君上看到了海运的商机,也见到了沿海商业对国政的巨大推进作用,所以从去年开始,朝廷颁布下来的三省中书令法案中就有大篇幅是为海运管制跟推进做准备的,只是比较隐晦,因为国内格局已成,要改变,必然有一个过程,而贸然行事,会导致一些已经掌握盈利的世家权贵动手遏节,必须徐徐图之。”   傅东离说完这段话,便看向林言尘,“你敢说你不知道?” 第28章 .考教   林言尘表情凝重了些, 既想遮掩,又觉得自己遮掩不过,不经意瞟了眼旁边漠然的秦孟川一眼, 后叹气,“知道你在陵城的时候,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了, 的确, 君上暗令里面的确有叫我严苛审查陵城等地的州官,因这几年利益巨大,这些州官多数贪多惫懒, 已形成勾连之势,要在明面上不显朝局直接拿下对方,废了我不少功夫,但陵城的石东成是多亏了你跟那赵姑娘,所以我才多关注她一些,不过你是因此觉得我会庇护赵家父女?”   他倒真还没想过这个, 跟那位姑娘并不熟。   “除非是你要求。”林言尘故意补充说道。   傅东离转了下温热的茶杯, 清冷深瞳微微敛光, “凭你这三品小官, 纵然在职邢狱, 却人脉不通, 未必有那赵沿路数广, 靠你?你想得太多了。”   林言尘吃瘪, 一时悻悻, 秦孟川却转头问:“仿若你这话里意思是另有他人相助那赵家父女?左不会是你吧?抑或我出手?”   顿了下,他沉声说:“如今我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赵家父女本不重要,听着也就当趣事,但若是能让他这位清冷凉薄的旧友破例关注,出手也无妨。   “刚刚林大人已经说过那两父女不是省油的灯,商贾那一套么,手段其次,烧香请神也是一种路数。”   烧香请神?   在座两人都不是蠢人,立马反应了过来,尤是在朝的林言尘,“这...烧的是钱,请的大神莫非是君上?”   秦孟川皱眉,不太认同:“父王不会为一商贾,除非...”   ——————   “除非君上接下来马上要推出新的国政,涉及沿海商业,朝廷人才辈出,但各有所长,若是君上推行国政,朝廷里谁不想插手这一大块肥肉,单单户部肥缺就足够让正处于党争的几位皇子争先出手,但明面上谁也不敢露出爪牙,最好的手段就是笼络本就在其中的商贾富豪,夺他们为己用。不论人还是物,能为人争夺就是价值所在,父亲你觉得你有被他们拉拢的价值吗?”   当然有,其实早些年前就有一些官员想拉拢他当朝廷某些大人物的钱袋子,可赵富贵哪里不知道这些大人物背后都站着皇子。涉及皇子,难免牵扯党争,稍微不查就会被牵连株连九族。   他做生意胆大,可在这方面委实胆小,所以推脱了不少,以至于得罪了一些官员,否则之前救赵锦瑟也不必奔走那么辛苦。   多是那些人在背后故意刁难他。   不过这事他没说,不想自己女儿早已看得通透。   “既是皇子们都得拉拢你,区区三品典正,还是走下坡路的赵家赵沿又算个什么东西呢,如今我们把他敢觊觎我们赵家财富的事儿给搞大了,这邯炀城的大人物们谁会不知?往小了说,把赵家几十年撑着的门楣给毁了,也算让他们肉疼。往大了说,跟皇子们抢肥肉就是找死,再往大了说,赵家急于对我们出手,是因为早早得到了君上推行国政的内容消息吗?若是如此,赵家又是个什么消息源头?是否也站了皇子的阵营,率先得了消息出手。若是如此,他们必然会查,查来查去,查不出来,那就更可怕了,毕竟隐藏如此深。”   赵锦瑟理了下袖子,淡淡吐出一句:“对于这些权贵们而言,捉摸不定的东西是最危险的,提前扼杀才是最安心的。”   赵富贵终于懂了,一时心中摄然,“瑟瑟,这些你哪里学来的?”   这路数太深了啊!   “阿?书里说的啊,你当我这些天看的书都是假的么。”   赵锦瑟其实从前不太在意这种事儿,因为觉得太没劲儿了,官场么,太凶险,她一介女流掺和什么,可这些年因为家里生意场涉及朝野的一些龌蹉,她隐约觉得将来总要面对的。   你看,国政这不快出来了么,到时候牛鬼蛇神全来了。   届时如果还是懵懂无知,可会死得极惨的。   “至少咱们陵城赵家一亩三分地得守住了,省得外面那些人说我一个女儿就是无用,不必男儿能担家业。”   赵锦瑟轻描淡写,赵富贵却深知这不是几本书的事儿。   天下饱读诗书的学问家跟名流那么多,又有几个能这么敏感把握朝政局势的,这路子还一套一套的,活生生把赵家给作死了,只能说他这女儿吧~~   心太黑!   “心黑好啊,心黑脸白够阴险才不会被人欺负。”赵富贵忽然十分喜滋滋。   赵锦瑟:“???啥子玩意?”   你才黑!你全家都黑!   ————————   “本来若是没有党争,商贾之事不会让君上过多在意,但若是涉及党争,君上为了一刀切断这种苗头,就绝不会让朝中无关官员涉及半点沿海国政事务,所以赵家就是要被杀的那只鸡。”   其余皇子是猴子吗?按你这么说。   同为皇子的秦孟川一时失笑,但也说:“这样说来,那赵沿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傅东离似乎觉得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事儿,因此对赵家的未来并不太在意,顾自喝茶。   “死人未必,但前途基本要被扼杀。但那赵沿本身底子也不干净,你瞧他给赵姑娘安排的那破事儿~那小子我去看过了,两下没熬住就招认了,说是赵家里面有人让他去玷污一姑娘,事成后推脱是那姑娘不检点勾引他,他没能把持住就行,到时那姑娘不仅得嫁给他,还有巨大的嫁妆,让他后半生都不必发愁。”   林言尘嗤之以鼻,却留意到傅东离神色没有任何异样。   闲谈浅淡,等两人都离开后,傅东离起身收拾了下茶座,过后院的时候,轻轻叹气:“女儿家的前途无关紧要,儿子的才够让人心疼吧。”   无人回答,如此寂寥。   ——————   赵家风雨飘摇,烈火烹油也没放在赵锦瑟心上,因自有那些权贵者们料理一切,她一个小女子就是来进学的。   这进学得报名啊,钱,她是不缺的,上下颇有技巧性的强势打点后,纵是文风才学独秀于大蜀的第一学院——青衣院,她也顺顺利利到了院长李瞻的跟前。   李瞻年过古稀,发白却体态康健,只是为人颇有些严肃,轮到赵锦瑟被他考教的时候,他对赵锦瑟过人姿容没有片刻留神,好像看到的就是一柸沙土。   考教内容很多,宽泛,刁钻,容易的有,极难的也有,往往让人反应不过来,纵是赵锦瑟也着了好几次道,渐渐得额头就出了冷汗,等终于结束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额,好了?”   “怎的,你还想再考?”   “不不不,已足矣,多谢学师考教。”赵锦瑟早已打探到眼前大儒不喜欢别人叫他院长,因此作揖后礼仪到位,不求好感,但求无错。   “你愿意,我也没时间。”李瞻睨了她一眼。   您是大儒,你怎么说都行啊,我都可以的,不生气。   赵锦瑟心中腹诽,脸上受教,“学师说得对,那学生回去等消息?”   “回去做什么?还得派人去通知么,太麻烦。”   “那,您现在说?”   李瞻一板一眼的,也没拿乔,直接说道:“临时抱的大佛脚可还舒坦?不会硌得慌?”   额额额?   赵锦瑟差点被膈应死,一时尴尬,“学生不知道学师说什么...”   “挑的全是如今考学重点,背的全是疑点要素,针对得太明显,但只记形而不悟神,不伦不类!”   这批判算是相当厉害了。   赵锦瑟哪里知道这青衣院的门这么难进,要知道她素来自诩聪颖,尤其在读书方面无往不利,幼年时巧合见过那些个表哥为了一本书死记硬背欲生欲死,她拿过来才翻翻小半刻就全记住了,那时起她便觉得这些个表哥蠢笨如猪,她是一个也不爱跟着玩的。   哪里想这自得的小聪明今天全砸大铁石上了。   怎么办呢?据理力争?还是羞惭遁走?   赵锦瑟心中一过思虑,便是立马摆正了姿态,不卑不亢说:“学师说的是,是学生读得粗浅了,不过学生半道出家,前些时日才开始学习这些学问,学问一道,深不见底,学生也只能先从死记硬背开始,日后慢慢磨砺观悟,也求有明师指导教引,才不会误入歧途。”   李瞻木着脸,“你这是暗示我收你为徒?”   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大儒您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咱走点路数行么!   赵锦瑟心中憋屈,只能继续大方自然说:“学生才学浅薄,天分粗鄙,哪里敢有这样的要求,当然,若是学师您自己要收学生,学生也是不会拒绝的。”   这话说的...   李瞻愣了下,后反应过来,上下打量她,“这么多年,倒是第二次见到你这样不要脸的。”   赵锦瑟:“???”   她刚刚这是被骂了?   士可杀不可辱哦,不收就不收,姑奶奶走还不行么!   赵锦瑟心中愤慨,但表面上略谦虚:“不敢当,不过第一个是?”   “一个更聪明绝顶的,男的,而你是女的,正正好凑一起。”   这是哪里来的逻辑,怎就凑一对了!   赵锦瑟觉得这李瞻果然如外面说的脾气古怪,说是大儒,但有时候十分不讲礼数,时常把人怼得云里雾里的。   不过这什么一对我是不认的。   算了,还是换个学院吧。   赵锦瑟正要退下。   “行了你走吧,明日来上学。”   “....”   “还看什么?对了,把架子上那五本书捧回去吧,好好看。”   “...”   赵锦瑟艰难抱着五本书出去了,她一走,李瞻就往内门嗤了一句:“还不出来?”   傅东离走出来了,些微叹气:“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充满童心,喜欢逗人。”   李瞻冷笑:“逗人?我看你才逗人,说走就走,五年了不见声息,还以为我这独门弟子死在外面了。好了,如今活着回来了,倒不是给我奔丧,而是厚颜无耻让我收一个跟你一样骨子见黑颇能做戏的臭丫头,傅东离,马不知脸长,你回邯炀前没洗过脸吧!”   被辱骂如狗的傅东离也是好气度波澜不惊,提醒他:“老师,气质。”   李瞻:“我老了,可以倚老卖老,不用端着气质,倒是你,为何非要我收她?”   傅东离:“您的独门弟子我已经废了,未免老师你晚年空虚寂寞,给你找一徒弟,天赋异禀,心黑手辣,厚颜无耻,富可流油不缺钱,这样的弟子可适合?”   咦?李瞻略惊讶,又思索了片刻,后才说:“我以为你是想找一姑娘跟你组合成雌雄双煞到处坑人。”   傅东离:“...”   静默片刻,傅东离似乎觉得这番话很是莫名其妙,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恩师,明月绮丽般正经说:“不曾,我对这姑娘绝无半点其他心思,只是师妹而已。” 第29章 .威胁   只是“师妹”的赵锦瑟此时十分苦恼后悔, 早知这位李大儒院长脾气如此刁钻,就不必顾及怕被青衣院的学师认为娇弱吃不得苦,因此不带林雨跟小厮陪伴了。   左右都看透了她, 她又何必故作独立坚强呢。   现在这五本书本本厚重,可把她累得够呛, 颇有些狼狈的模样。   狼狈的赵锦瑟依旧吸引了不少来往的学子, 倒是有人秉承了风度, 见赵锦瑟体态纤薄,委实不堪重负,便想过来搭一把手, 但还未过来,就见赵锦瑟已被三人围上了。   咦,这么多人来帮忙?   赵锦瑟刚欣喜,见着眼前人样貌却是挑眉。   哦,不是来帮忙,是来找茬的吧。   来者是赵家三位公子, 年纪也是二十左右上下, 此时正十分怨恨看着赵锦瑟。   赵锦瑟睨了他一眼, 正要绕开, 他们又挪了步子挡住了。   明摆着是要膈应了她是吧, 可她前三天已经出了大风光, 如今邯炀对她风评恐怕不太好, 各种猜测都有, 如今进学了, 先给学师们端正学习的低调印象比较好,万不能再折腾出什么,就算折腾,也得委婉优雅一点。   所以本来想撸袖子怼死这公子哥的赵锦瑟转念就露出了怯怯模样,紧紧抱住五本书,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们想做什么?!”   商贾之女么,自是没有什么仪仗的,那怯怯的样子十分小家子气。   三位赵家公子一想到自家因为眼前女子遭受的糟心事儿,就再对她的美貌没有任何动心,只有满心怨恨。   “毒女!你跟你那利欲熏心的父亲联手设局坑害我赵家,心机歹毒如蛇蝎,竟还有脸来我们青衣院!”   “今天我若是不揭破你的真面目,我就不叫赵礼!”   赵礼三人大声嚷嚷,试图引来人关注,好让赵锦瑟出丑于人前。   赵锦瑟果然羞红了脸,无辜极了,特别无助,“没坑,我坑你们做什么,你们家又那么穷,一口吃的都没有~~”   赵礼三人:“???”   到现在还在抹黑我们家!这女人果然狡诈!气炸!   “闭嘴!明明是你不知检点勾引外男,还污蔑我们赵家!”赵礼愤怒指责。   赵锦瑟眨巴下大眼睛,弱弱地说:“不是已经被送到都府调查了么,你骂我有什么用。”   顿了下,她坦然又无奈地说:“如果骂我你会觉得舒坦点,那你骂吧,反正也只是骂骂而已。”   这话听在外人耳里,自觉得这姑娘委屈大度,外加她容貌过人,我见犹怜,越发显得赵礼气势强横面目可憎。   但这话听在赵礼三人尤其是脾气最为火爆的赵礼耳里,便是觉得这赵锦瑟惺惺作态,自持他们三人不敢动粗才如此厚颜无耻。   只是骂骂而已,你敢打她吗?   不敢吧。   这样一觉得,赵礼便生了恼怒跟戾气,直骂:“贱人!”然后抬手就往赵锦瑟脸上打去。   赵锦瑟往后一躲,避开了这一巴掌,也险险稳住了手里摇摇晃晃的五本书,脸上有吃惊跟惊恐。   “你疯了!怎么能打我!”   那表情,那语气,真真可怜到了极致。   是啊,怎么能打她呢。   不管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男子当众打女子都是不可取的,何况是读书人,还是在学院里,简直有辱斯文。   就算不为可怜赵锦瑟,单以赵礼如此行径,边上见着的学子们也都怒了,纷纷上前来喝止赵礼。   彼时赵礼也回神醒悟过来了,懊悔是有的,更多的是对赵锦瑟的愤懑,定是这女人故意激怒他的!   他正要继续纠缠赵锦瑟,其余学子劝都劝不住,就有人叫嚷着要去喊学师。。   陡然,边上一教室开窗内忽飞出一本书来,飞在半空直接砸了赵礼脑袋。   瞬息,赵礼脑袋就见了血。   赵锦瑟:“???”   往身后那窗子一看。   “吵死了!还要不要让睡觉了!”   冷冽乖戾的声儿,也是冷冽乖戾的人,这少年人也才十六左右,唇红齿白,生得那叫一个好样貌,贵气逼人,更何况他锦衣佩玉兰,腕上还挂着漆黑发亮的玉珠串子,只瞧着都是极端权贵人家出来的少年郎。   赵锦瑟见到那黑玉珠子就认出来了,墨珩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何况这么一串!   这小子好大的背景,难怪敢在青衣院用书砸人。   赵礼本愤怒,见着砸他的人却是吓坏了,脸色发白,身体抖颤,比要被学师惩戒还要惊恐。   “郡,郡王殿下。”   郡王?还是皇室子弟!   赵锦瑟心头也生了莫大的忌惮,暗骂赵家三人晦气,她本不想招惹这些权贵的。   真是麻烦了!   “亏你还认得我,活腻歪了?大中午吵得跟鸭子一样,呱呱呱的,烦死人了!”   沈焱无法无天惯了,平日里在规矩森严的青衣院都我行我素,鲜少有人能制衡他,何况他一向有午睡习惯,起床气尤其大,若是谁打扰了他,便是要把天都掀翻了的。   此时瞧着赵礼就满是戾气,“你找死?”   谁想找死啊!   赵礼三人忙跪地磕头求饶。   沈焱皱眉,面无表情,忽看着赵锦瑟,冷飕飕一句:“你为什么不跪?觉得自己很无辜?“   已经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赵锦瑟心中暗骂这些权贵子弟霸道,却也纠结要不要跪下。   为了小命着想,跪一跪也无妨。   就看是否一定要跪。   须臾,赵锦瑟抱紧了手里的书,微微欠身,后站起了,回:“郡王殿下海涵,民女倒是想跪,却怕冲撞了青衣院的规矩,毕竟青衣院立世根本乃是——天地正气,人间正义,文以律司克己,尊以君王敬上。非天地先师,非人间郡王,在青衣院何以跪,殿下刚刚被我们无端吵闹惊醒,本盛怒,却还是没有出手惩戒,说明殿下心中也敬重青衣院规矩,既如此,民女又岂敢因为这一跪连累了殿下呢。”   她这番话说完,不少学子纷纷赞扬,跪着的赵家三人面如土色了,一时极想站起来,又不敢站起来,只觉得双腿千斤重。   沈焱吃惊,瞪了瞪赵锦瑟,但也只当她说的对,因为刚刚赵礼三人跪下的时候他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刚睡醒,还没反应过来。   现在一想,这不是害小爷吗?   “还跪着作甚,还不起来!想害本殿下?!”沈焱低斥,赵礼三人刚要站起。   “不用起了。”   一道凉凉声传来,众人扭头一看,看到高大魁梧的青衣院监师周誊,后者面无表情。   “不是喜欢跪吗?那就跪着,总比出手打女子来得气派。”   周誊此人,赵锦瑟是花钱买过消息的,如果说青衣院院长李瞻最刁钻,阴晴不定,那监师周誊就是最严酷,而且从来没晴过,他就是一片移动的阴雨天。   哦,偶尔还打雷。   比如现在。   赵礼三人已然惊恐,却不敢求饶,因为深知这位监师的脾气。   看赵家三子这么凄惨,秦鱼心里还是感觉挺爽的,但嘴角压着,不能笑,免得被牵连。   “还有你!沈焱!”   沈焱被点到名,撇撇嘴,“周老师,这事儿可怪不得我,跟我没干系,是他们自己要跪的!”   周誊:“书是你扔的?”   沈焱不置可否,“谁让他们吵我!”   周誊冷笑:“那你也吵到我跟院长以及其他所有同窗,不罚你,难道还罚那本书?”   顿了下,周誊目光落在地上那本书上,十分冷厉:“还不快捡起来!”   蜀国权贵林立,何况还有各地门阀子弟云聚邯炀,郡王亦是有那么好几个的,若是普通小郡王,在青衣院还不敢多放肆,因单单青衣院本身就有弹劾皇族子弟的权利,更别说院长李瞻是天下大儒,门生无数,他说话,便是君上也是会仔细聆听的,可沈焱此人不一样。   一来此人出自南岭第一异族王府,父族一脉根基深厚,深得皇室信任,二来沈焱的母亲乃是君上同父同母的亲妹,等同君上亲侄,从小受宠,更不必说,所以他对周誊也不是那么在意。   只站在原地嗤之以鼻。   这面子落得很厉害,赵锦瑟觉得神仙打架殃及凡人,自己要不要溜走呢?   却不知下一刻,周誊就淡淡来了一句:“沈焱,听说不日你姐姐清河郡主就会来邯炀考教你的学问~”   沈焱脸色一变,“你威胁我?”   周誊:“刚开学,距离期末学考还很久远,但平日里的德行评估,我还是有述写之权的。你若认为这是威胁,那你的认为没有错,这的确是威胁。”   沈焱脸色极为难看。   厉害厉害了,这都敢威胁。   这青衣院庙大妖风大啊,到处都是妖神打架,赵锦瑟抱着书,把脸掩在书后面。   沈焱似乎怕极了自己那个姐姐,于是脸色变了好几番,终究弯腰捡起了那本书,起身的时候,正好看到躲在书后面跟鹌鹑似的赵锦瑟,顿时来了气。   “凭什么只罚我!她就没错?”   赵锦瑟心中暗叫不好。   周誊睨了赵锦瑟一眼,瞥到她手里的书,挑眉,若有所思,说道:“你们两个一起打理紫滇院,没打理干净不许走。”   鬼才要跟这小霸王一起,还不得被他整死!   赵锦瑟憋不住了,出声说:“这位学师,目前我还不是贵院的学生,今日只是来报名的,恐怕...”   “不是我们学院的学生,你手里的书是从院长那偷来的?”   “....”   她确定了,这青衣院是个坑。 第30章 .芙蓉   报名当天就被罚扫地, 就当自己跟这座学院有缘吧,赵锦瑟如此安慰自己,但当她看到院落巨大的紫滇院, 那郁闷自不必说——这缘分忒大了些,她可以拒绝吗?   身边传来某位小郡王的冷笑声:“土包子,看傻了吧!拿着!”   拿什么?   赵锦瑟一转头就看到这小霸王把扫帚扔了过来。   “殿下,我有扫帚了。”惹不起这位殿下, 赵锦瑟也只能好言好语相说。   “你有就有,拿我的一起扫!否则你以为本殿下真的会扫地?”沈焱傲气得很, 瞪了下紫滇院出入时好奇看来的学子们,自顾自走到边上石椅,坐下后就要趴着石桌睡觉。   睡前还特地提醒:“你有两把扫帚了,必须扫快点!本殿下还等着回家吃饭。”   还一起扫, 你咋不上天呢!吃你个大西瓜!   赵锦瑟简直要气炸,恨不得操起扫帚锤死这厮,可内心臆想而已, 也只能翻了个隐晦的小白眼, 乖乖扫起地来。   这青衣院的名头之大, 端看青衣二字可见它之底蕴, 而这学院也素来典雅古韵, 十步一景, 景观颇为玄妙雅致, 给赵锦瑟这种从小只用钱堆砌起来的审美无限启迪跟震撼, 但真正扫地起来的话~~   想放把火烧个干净!   “要死哦, 这么多树,叶子都可以当炭烧过冬了。”赵锦瑟抱怨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太阳快落山了,日暮黄昏,那些学子大多已放学离开,院落十分清净,本是美不胜收可欣赏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两只手都酸麻得不行,根本无心赏景。   恰好此时那位小郡王舒舒服服睡醒了。   “还没好?我说土包子,你是不是故意乘着打扫这个机会好跟我们学院的风景名胜多亲近亲近,这么慢,猪都比你快!”   “殿下说笑了,猪只会睡觉,怎么会像人一样打扫呢。”赵锦瑟累得够呛,心情不悦,看都懒得看这厮,嘴上随口一句。   沈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你竟然敢骂我!!”   赵锦瑟故意一愣,故作懵懂:“啊?骂殿下?没有啊,我就说了猪只会睡觉,这世上的人都知道啊。”   沈焱蹭得跳起,满面寒霜,瞪着她,那明丽清透的眼里满是怒气,“你当本殿下是傻子么!你就是在骂我!”   “真没有,猪难能跟殿下您比啊。”   “你!”   沈焱总算体会到了赵礼是怎么被气得动手打人的,这土包子委实气人!   “你少跟我扯马虎眼,我不是那赵礼,才没那么好骗!别以为本殿下不会打女人。”   “殿下要打我?!我好怕啊!”赵锦瑟就乘着这机会呢,抓着扫帚就要跑。   反正是沈焱要打她,她跑也是应当的!   跑了就不用扫地了,不然要扫到明天去哦~她都快被饿死了。   不过她如今也不怕得罪这小郡王了,一来如今她挂在青衣院门下,自有她的身份在。二来这小郡王还是有人管着的,本性也只是顽劣傲慢,不算坏。   既如此,就不用太委屈了。   赵锦瑟跐溜一下跑了,沈焱愣了下,后反应过来,抓起另一把扫帚就追了上去。   “别跑!!你还没扫完!”   扫你个大西瓜,本姑娘要找东西吃去了。   赵锦瑟拖着扫帚跑出紫滇院,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专挑偏僻的跑,目的就是为了甩掉沈焱这少不更事的烦人精。   这跑啊跑,一拐角,她回头望去,咦,甩掉了?   这小伙子身体不行啊。   赵锦瑟正得意,忽然眼前一黑影,她一头撞上去。   这力道恐是有些猛。   对方身体也摇晃了下,高挺的身体往后踉跄了两三步,直接撞在了身后的芙蓉树上。   这芙蓉树想是经年未久,枝干不是那么粗壮,被两个人的力道撞得重重一摇晃,树冠出满枝头的芙蓉花都颤抖起来,纷纷飒飒落在两人身上。   枝头满芬芳,落青丝,倾锦衣,拂袖卷风华。   大概都是只是那一抬眼或是垂眸看她/他的一个刹那吧。   两人都愣了下,后赵锦瑟眉眼绽放粲然光彩,欢喜得不行:“傅东离!你在呢!”   缘分啊缘分,又见着这美男子了。   傅东离闷闷说:“自然是在的,不然你以为自己撞的是鬼么。”   赵锦瑟看他脸色不太对劲,顿时疑惑:“你怎了?我吓到你了?”   “没有,我胸痛。”   赵锦瑟一愣,马上朝他胸口认真看去,那表情有些奇怪。   你不是女人,胸那么平,痛个鬼哦!   我都没说我胸痛呢~~不对,是好痛啊。   或许是两人都聪明敏锐,这话一说话,一个想到了自己,一个想到了对方。   再看对方表情,于是纷纷一静。   尴尬了。   傅东离主动退开一步,正要问这姑娘怎又风风火火如斯,却见赵锦瑟主动凑近一步,踮起脚尖靠近过来。   那倾身而来的芬芳萦绕在鼻端,入眼咫尺的雪肤红唇,仿佛他一低头就能触摸到。   如梦似幻,不对,成何体统!   他脸色一黑,正要呵斥。   “你这是做什...”   赵锦瑟的手轻轻从他头顶白玉冠上取下一片芙蓉花瓣。   她指尖雪白细腻,捻着这片芙蓉花的样子十分粲然,何况她还笑着。   轻快明媚如昭阳,却又别有几分娇媚温柔。   “还能做啥啊,当然是替你摘花啊。“”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傅东离喉中话语梗住,顿了须臾才转而说:“我自是知道你做什么,但你这么矮,日后还是别勉强了,我自己来。“   矮?你说我矮?!   赵锦瑟噎住,登时又踮起脚尖,硬生生把芙蓉花又给放了回去。   你来,你自己来!看你横行到几时!   傅东离:“....”   恰好此时。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震惊威严的声儿传来,原来是李瞻看傅东离久久不归,又听到动静,就出来一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到他就震惊了。   这花前月下,不,花前黄昏下,两个妙龄男女在他的芙蓉树下亲亲我我欲行不轨,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对,芙蓉花?   “啊!我的芙蓉!”   我含辛茹苦养大今年才开第一树的芙蓉花!   李瞻的脸绿了!   ————————   “它幼年的时候娇弱无依,在风吹雨打下却坚强无比。”   “陪伴我这枯朽老人度过日日夜夜,渐渐长大,渐渐明媚。”   “待它经日月光华终开第一朵花,我心头感动不自禁。”   “一朵一朵的话,那便是一次一次开在我心头的欢喜。”   茶座飘香,院外黄昏满夕光,如此美景,院内座上李瞻正诉说自己的痛苦,末了还来了一句。   “我这么说,你们可明白?”   跪坐在蒲团上的赵锦瑟乖巧低头,“明白明白,学师您说的我都明白。”   李瞻盯着她,脱口而出:“你明白个屁!”   赵锦瑟:“....”   “真明白?”李瞻再次深深问她。   赵锦瑟点头如鹌鹑,生怕得罪这位院长,“学师之痛,便是学生之悔恨。”   “是吗?那接下来一个月的打扫就交给你了。”   赵锦瑟:“....”   见赵锦瑟一脸憋屈,李瞻冷笑:“不愿意?”   赵锦瑟挤出笑脸:“学师之惩罚,学生之荣幸。”   这谄媚样不知为何看着颇为喜人。   “既如此荣幸,老师委实该满足她的愿望,不如连隔壁那院也一起扫了。”旁边喝茶的傅东离没忍住,轻飘飘说了一句风凉话,且还嘴角翘了翘。   “你笑个屁!我那芙蓉树还是你撞的,你也一起扫!连隔壁那院,两个缺一个,我剥了你们的皮!”   然后李瞻负气走了。   赵锦瑟:“哈哈哈哈哈!”   傅东离:“...."   ——————————   赵锦瑟倒不是不想扫,委实是太饿了,扫着扫着,她转头对傅东离说:“你是不是肚子饿了?我都听见你肚子在叫了。”   傅东离凉凉瞥她一眼,那眼神十分冷酷。   好吧,赵锦瑟泄气了,尴尬说:“我是真的饿了,中午吃太少了,等这扫完,估计得入夜了。”   “那就不必扫了。”   “诶?可以?万一学师生气~~”   傅东离淡淡道:“刀子嘴豆腐心,表面脾气而已,不会怪你的,我了解他,走吧,带你去吃饭。”   赵锦瑟欢喜了,一点迟疑也没有,立马放了扫帚跟他去了,但忽想起一个事儿来。   “我的书还在紫滇院那边,等下啊。”   赵锦瑟回去找书,却发现不见了。   “定是那沈焱把我的书拿走了!”赵锦瑟苦恼得不行,她如今是不怕沈焱,因为都是孩子脾气,不曾真正得罪,可若是对方从了孩子脾气,把那书给损伤了,该怎么办?   “不会,他认得老师的书,不敢损伤,充其量威胁你。至于如何应对他的威胁,你应该最擅此道。”   这话意有所指,赵锦瑟斟酌了下,暗想对方该是听到了最近关于她的风评。   诶,那不是什么好风评,还是别说了。   既是不提这些晦气事儿,那就提点让人高兴的吧,比如~~   “傅东离,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啊,我有钱~”   “....”   傅东离觉得自己体弱,委实是挣脱不开这姑娘的“热情”,也只能半推半就被她带去青衣院隔壁两条街外的一家羊肉汤馆前面。   吃大肉饼配羊肉汤吗?   这姑娘的口味倒是真贯彻了陵城的风格。   两人正要进去,赵锦瑟忽见到街口有人带了一列护卫浩浩荡荡找人。   可不正是那小郡王沈焱!   这厮手里还拿着一扫帚! 第31章 .吃酒   赵锦瑟是真真没想到沈焱这么一金贵的人物心眼忒这么小。   满大街拖着扫帚找她, 这是要做什么啊?就不能明天开学了再找她麻烦吗?   “是他!快快快,咱们快躲起来!”赵锦瑟马上就想龟缩起来,还下意识扯了傅东离的袖子要往里面躲。   傅东离也见到了沈焱, 微微皱眉, “你得罪他什么了?”   “什么叫我得罪他了啊, 你怎么不说他欺负我了呢!”   “那他欺负你什么了?”   “你猜~”   傅东离偏过脸, 没理她。   倒是赵锦瑟自己没憋住,把事情大概说了,其实是小事。   “沈焱是孩子脾性,南岭王府因为是行伍出身, 对他管教也极严, 太出格的事情他不敢做,也自会有人管着他不让他做, 所以你不必太怕他。”   傅东离太稳重,一番话说得赵锦瑟心中忌惮被抚平,越发喜欢跟他亲近,“是吗?那太好了, 那我这就联系他,道个歉就是了。”   人怎么能跟一头猪计较呢, 她该道歉的。   说完她主动探出身子朝街头那边的沈焱挥手打招呼,十分热情。   彼时傅东离轻悠悠补上一句:“也就是用扫帚把你打一顿的事儿吧。”   挥手的赵锦瑟:“....”   那边,气冲冲的沈焱见到了赵锦瑟, 看到她还跟自己打招呼, 当即更气了!   这土包子还挑衅他呢!是笃定他不敢拿她怎么样是吧。   “来人, 跟上!”   沈焱怒气冲冲,抓着扫帚在手中挥转了两圈赫赫而去,仿佛话本里面要从天而降跟妖魔鬼怪大战三百回合的猴子山大王。   这可把赵锦瑟吓坏了,肉饼羊肉汤都顾不得喝,转身就想跑,不过也恰是此时。   敲锣打鼓喜庆鸣乐声传来,街头攒动了许多百姓,邯炀婚事一向是极热闹的,午后昏时迎亲办酒席,吃吃喝喝弹弹唱唱十分热闹,不过看着迎亲队伍的门面架势,像是官家子弟成婚,派头是不小的。   长长的退伍把街道两边隔开了,也恰好拦住了沈焱的路,把他气恼得不行,探头探脑追踪赵锦瑟所在。   赵锦瑟也没闲心看热闹,正欲离开,忽然被傅东离攥了下手腕,“看那边。”   看啥?赵锦瑟正急着呢,但还是下意识看去了。   迎亲队伍吗,新娘子已经被街道了,这大红花轿很气派啊,边上还有丫鬟跟随。   “新娘子在里面又见不着,有何可看的。”   赵锦瑟没什么兴趣,傅东离却说:“不是新娘,其他。”   “新郎?咦?这新郎样貌还行,就是看着身体不太好,脸太白了。”   皮肤更白更俊美但身体也不太好的傅东离:“....”   颇有些咬牙切齿,他再次提醒:“看嫁妆!”   后面的奴仆抬着许多大箱子,这些都是嫁妆。   因为从小就被算计,不让她继承赵家财富,甚至盘算着她出嫁的嫁妆,赵锦瑟对这个有点敏感,她看了看。   还不错,十八台。   “但十八台里面好些都空的,你看那些挑担的人步履轻盈神态轻松就知道了,估计这新娘子娘家就是让人装下门面。”   她不太认同这种做法,但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却狐疑:“我都看得出来,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怎么,你在意这个么?”   她还曾想过让他入赘呢,现在想想还真是年少轻狂。   傅东离不知这丫头脑瓜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东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便是冷言提醒她,“别一股脑钻那些银钱,想些其他的,用用你的狗鼻子。”   赵锦瑟:“...”   她又不是狗,干嘛去嗅,而且嗅什么东西哦!   赵锦瑟瘪瘪嘴,却也狐疑傅东离看到了什么,可这人一向清冷,喜怒不形于色,实在看不出来。   那就自己看吧。   赵锦瑟仔仔细细观察那些嫁妆,这一仔细吧,果然看出了一些端倪。   那十八台嫁妆里面有一台不太对劲,有倾斜一角往地上滴液体。   不知道是不是酒水。   可能是稀世名酒当嫁妆?倒也不乏这样品味特异的人家。   赵锦瑟努力用嗅觉去嗅了嗅,却皱眉,这街上吃喝的东西太多,端是后面肉饼馆子那浓郁香气就压过了很多气味。   “不用嗅了,用不着你的狗鼻子了。”傅东离猛然说。   啥?赵锦瑟反应过来,一本正经,“你想多了,我才没嗅呢,不过为什么?”   “因为狗来了。”   赵锦瑟:“???”   很快她就看到狗了,只见迎亲队伍一过,人们跟着队伍跑动,可街尾跑出一头也不知哪家养的土狗,尾随着人们,却不跟队伍,而是在后面地面上低头蹭舔着。   那就不是酒了。   狗喜欢吃的东西?荤肉汤料么?   赵锦瑟脑子里忽得抽了抽,脸色微不自在,莫非那是~~   “也有可能是血腥之物。”傅东离越冷淡,越让赵锦瑟心惊胆战。   不能吧,嫁妆里面有血?   但傅东离没说法,赵锦瑟自己也不觉得可以报官或者现在就提醒这户人家,因为这么大喜庆的事儿,主人家是不会接这好意的。   然而也没法坐视不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呢?   傅东离忽问:“肚子还饿吗?”   他一提,赵锦瑟还真饿了。   “有一门不用花钱就可以蹭饱肚子的生意你做不做?”   赵锦瑟一愣,后严词拒绝:“我是不会乞讨的。”   “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好的去吃喜酒,过来。”傅东离往前走,正好赵锦瑟没见到沈焱的影子,估计是被混乱的人流给冲乱了,她也就跟上去了。   ————————   结亲的是林陈两家,男方林家乃翰林官家,女方陈家却是商贾,但往上数三代却也是清贵文家,所谓嫁高娶低,这门亲事还是挑不出毛病的。   不过赵锦瑟没想到这邯炀喜宴吃酒还得给礼金,在他们陵城自是不必的,大多数人家大开慷慨之门,只图喜庆祝福。   却不想这邯炀规矩不一样了。   不过傅东离刚刚不说不用钱么?   “我五年未归,许是记茬了,要么就是这林家门楣与人不同。”   傅东离在自家老师面前都是极为厚颜无耻之人,却愣是在赵锦瑟灼灼目光下微微涩然。   更涩然的是,他没带钱。   这厮就没带钱的习惯,因为自小出身金贵,便是后面落魄了,也是不缺钱财的,一般是身边小厮陪同,哪里带人间烟火气儿。   赵锦瑟倒是通烟火了,恨不得把全副身家带身上昭告天下自己特有钱,然而这次她也没带钱。   “我这不是怕被青衣院的学师们认为我太庸俗肤浅铜臭味么,就一个铜钱子儿都不带。”   “那你还晓得去吃肉饼喝羊肉汤?”傅东离觉得这姑娘心也是够大的,也不怕店家找她麻烦。   “我这不没想起来么,不过便是当时没钱也没什么,我报一下我爹名字就可以赊账了,因为那店家进的米粮货是我们家开的,我一看他家的米袋就认出来了。”   赵锦瑟这随口一说的细节却足可见赵家的厉害。   商贾,商贾家多钱财,而钱财能通世上许多事儿,也难怪这姑娘心头皎皎不惧风雨了,何况她有读书的才能,左右都是路,又有亲爹爱护,不怕走不通。   傅东离一时想多了,却也不妨碍解决当前尴尬——拿不出礼金想白吃白喝却偏偏长得极好看像是出自好人家的年轻男女,便是这一向势力的林家府邸下人也不太好意思驱赶,只能任由他们站在边上。   “无妨,有人送钱来的。”傅东离说着就走过去跟那下人说了两句,然后就得到允许进去了。   赵锦瑟惊讶,却很快了然为何——因为沈焱那小霸王追来了。   “莫非你是跟林家的人说沈焱跟我们是一伙的,等下会替我们一起付礼金?”   “嗯。”   “傅东离,你好无耻啊。”   “你能须臾便想到这点,说明你内心亦有过此想法,彼此彼此而已。”   赵锦瑟还能说什么呢。   她确实想过啊,只不过也不想太过分得罪沈焱,所以被傅先生捷足先登了。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好像也不怵沈焱背景似的。   ——————————   既然得以吃酒,赵锦瑟也的确饿了,能坐下就是极好的,吃着喝着,左右等婚礼情况再说——若是那嫁妆的确出了问题,想来林家也会有所反应。   不过也有可能对方不想声张,自行处理了。   吃吃喝喝中赵锦瑟的思虑很快被打断了,因为身边坐下一个人。   “好吃吗?”   这阴阳怪气郁愤难平,不是小郡王又是谁呢。   赵锦瑟闻言扭头朝沈焱看去,十分欣喜的模样,“哎呦,这不是殿下么,好巧啊。”   这虚假的模样看着就腻歪。   沈焱磨磨牙,“你个土包子,少来这一套,等下就把钱还我!十倍!”   这抠门货,还王府子弟呢!呸!   而且又不是我坑你钱财的,是边上那厮!   赵锦瑟心里暗骂,表面上也愿意低一头用钱财买平安,于是点头答应了,“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不如一杯酒泯恩仇。”   “你都说不打不相识了,那我打你就是应当的了。”沈焱握住了身边的扫帚。   赵锦瑟:“...”   为什么这邯炀男子都没几个怜香惜玉的,她长得不好看吗?   不过沈焱这孩子从前得被养得多顺遂啊,半点不由人得罪,她不就是怼了他两句么。   “额,殿下,咱都是读书人,不要讨论这么暴力血腥的事儿,不如来点喜庆的,比如——你饿吗?”   “不饿!”   然后咕咕咕。   沈焱:“....”   赵锦瑟是人精啊,分分钟抓住了他的软肋,笑眯眯说:“来,吃!”   “不用你管!本殿下自己吃!”沈焱拒绝了赵锦瑟的殷勤,很有志气得自己挑了些吃的。   可饿死他了。   正当赵锦瑟跟沈焱两人友好“寒暄”准备放下仇怨共同吃喝填饱肚子的时候,傅东离陡开口。   “出事了。”   什么?两人齐齐扭头看去。 第32章 .变故   出事了?赵锦瑟第一反应就是死人了。   不知道为何, 可能话本看多了,要么就是背靠死人墙给了她不小的阴影,现在一提起这种事儿她就往最阴森恐怖的地方想。   ——话本里提及, 一般婚礼见血吧, 多是新郎或者新娘出事, 要么就是新郎新娘她爹娘出事。   大蜀风俗早有更替, 婚宴时,娘家人也会到夫家吃酒,以表两家结亲和谐,不似古时女子地位极其低下, 嫁出去如泼出去的水。   这不, 今日陈家亲戚也是有不少在的。   虽然这样想不太吉利,可赵锦瑟还是忍不住想歪了, 想完后觉得觉得自己太坏了,吃着人家的酒席还想这么晦气的事儿。   幸好这次还好,新娘跟新郎来拜堂了,林家高堂也都在, 正是喜庆的时候,能出啥事儿。   她有些不解, 瞪了瞪傅东离,认为是这厮误导自己。   却见到傅东离自然,十分优雅地说:“我刚刚看到一只苍蝇飞进了那碗鱼羹汤里, 扑腾了好几下都飞不出来, 约莫是淹死了, 这还不算大事吗?”   刚喝完鱼羹汤跟正在喝鱼羹汤的沈焱:“....”   在两人面如土色的时候,傅东离不用他们询问就温柔开口:“务虚多想,就是我们这一桌你们喝的这一碗。”   再不对付,赵锦瑟跟沈焱在那时也有了一致的念头——掐死他!   “别以为我不认得你,傅东离,我见过你,你休想吓唬我。”沈焱冷笑,显得十分有骨气。   傅东离不动如山,浅笑如风,“那你继续喝啊。”   沈焱梗住了,“你叫我喝我就喝?那本殿下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然后他死活不喝了,还把那碗汤腿的远远的——推到了赵锦瑟这边。   赵锦瑟觉得这娃脑子不太对劲,大度一些也就不跟他计较了,左右也吃不下去,就认真看着那边拜堂仪式。   也才见着新娘,虽盖着红盖头,可红色大嫁衣之□□态也算玲珑有致,赵锦瑟透过那红盖头仿佛能看到新娘子的娇美。   这流程很正常,并没有出什么事儿,莫非是他们判断有误?   那液体不过是寻常荤汤?保不准人家有什么奇怪风俗呢。   赵锦瑟觉得自己不能老把事情想坏,万万不能跟傅东离一样黑心肝。   正如此想着,正坐在高堂上的林母边上忽来了一个神色慌张的老妇,在林母耳边耳语几句后,原本神色还算有些喜悦的林母登时变了脸,手掌也猛攥了起来,眼神变幻极快,迟疑不定似的。   有变故。   眼看着新郎林隽正要跟新娘拜天地,林母忽然身体抽搐了下,两眼一白就昏厥过了。   众人顿然吃惊,林父也是错愕,喜堂顿时乱糟糟起来,仪程不得不停止,新郎新娘也被混乱的人群挤到了一片,不经意间,那红盖头被人不小心扯下了一点点,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刹那面容。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红盖头很快被身边手疾眼快的仆人给盖住了,但的确是一位美人,本来有些乱的人群顿因为新娘子美貌而赞叹安静了片刻。   或许在场男子里面也就傅东离跟沈焱冷眼旁观。   “就这样的,也算不得美人。”沈焱嘴里嘀咕,忽瞥过旁边兴致盎然看着那新娘子的赵锦瑟。   这土包子倒是比男人更好美色似的,眼睛都发绿放光了,还因为没能看全新娘子面容而露出遗憾之色,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态。   原以为只是那林母身体有碍影响仪式,却不想很快新娘子跟新郎官都被叫走了,这气氛明显不对啊,有些知礼数的知进退,婉言告辞了,有些不知礼数的就变着法得像探寻看热闹,不过林家也有章法,软硬兼施让众人退了。   这婚礼不成了?   “这林夫人的病来得不是时候啊。”   “也没听过林夫人身体有疾啊。”   众人议论纷纷,那林家仆人也到了赵锦瑟他们这一桌,这桌人少,也就对面坐了三四个人,一桌还没凑齐十个。   大约就是一群来打秋风的,林家人心里有数,所以都把他们安置在最后一桌。   不过来这桌赶人的时候,傅东离特别直接。   “你可晓得这位小公子是谁?”   修长好看的手指虚指了下沈焱,林家仆人下意识看去,看到了沈焱脸上的傲慢跟嗤意。   傲气成这样,家里莫不是有金山银山就是世家子弟咯。   沈焱也不耐烦被人打量,更不满傅东离如此直白利用他,便是冷笑,赵锦瑟立马配合沈焱,说:“傅东离,你少拿人家南岭小郡王的名头占便宜,他不会吃你那一套的!对吧,殿下!”   她笑容明艳,眉眼弯弯,沈焱一肚子气窝在那儿,都要炸了。   “你少来!本殿下也不吃你这一套!”   可林家吃啊,那仆人顿时吓白了脸,噗通就跪下了,不远处的管家一看,暗叫不好,顿时过来询问,当知沈焱身份,那个慌那个恭敬啊。   “小郡王图你们林家喜庆,特地过来吃酒,没成想出了这样的意外,你让他就这么走了?”   林家管家尴尬,弯腰告罪:“委实是我家夫人身体有恙~~”   傅东离起身了,袖摆轻弹,“既如此,我们便走吧,若是明日你们林家有什么官司消息传出来,小郡王心里不快。”   沈焱:我哪有心里不快,他们家与我何干。   他正要说话,赵锦瑟把一包子放在他嘴上,且侧身靠来低语:“你不好奇到底发生什么事儿吗?”   “有什么可好奇的,你别想利用我。”   “不是利用,我们是同学院同窗也是同伴,这怎么能是利用呢~”赵锦瑟徐徐诱导的时候,林家见他们如此亲密,再看赵锦瑟跟傅东离两人也是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自觉得都是难惹的权贵子弟,一时纠结不知如何处理。   直到林父也就是林岳到来,他来的时候,赵锦瑟忽闻到此人身上有一股味儿。   她目光往下瞟。   林岳对外官称也是翰林林大人,当然,他在沈焱面前不敢摆谱,见到傅东离的时候也是一愣,脸色变得十分不自在,纵然沈焱在场,他也要推脱一番糊弄过去。   好像怕傅东离插手了似的。   傅东离漫不经心转着酒杯,淡淡道:“林大人,贵府上死人了,不想让我这一届白衣知晓,是怕不小心破案了吗?”   这话相当厉害,怕破案?谁怕破案,自然是凶手咯。   顿时把林岳又气又吓,猪肝色红转白,“傅少...傅先生,您这话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及时转了称呼,赵锦瑟到好奇这傅少是什么,莫非傅东离也是世家子弟?是了,这人的气度涵养不像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   “你的靴子底下有血,想来刚刚是踩踏了血液带过来的,你总不会告诉我这是猪血吧。”   赵锦瑟跟沈焱都往他靴子看去,靴底是看不到的,但后面地上有脚印,固然清浅,但因为傅东离已经说了,自然也就见到了。   只是跟沈焱的惊讶狐疑不同,赵锦瑟刚刚就确定这人身上有血味,气味来自足下。   亦是人血。   莫非那林夫人的变故是因为这个?   赵锦瑟总觉得那林夫人的发病——有点假。   林岳显然招架不住傅东离的软硬兼施,也顾忌沈焱的身份——后者此时已经起了好奇心,不想走了。   两人这么一表态,林岳无奈了,只能压低声音说:“不瞒两位,家门不幸,的确在小儿大婚之日见了血,死了人,而且死的人还是...”   “新娘娘家人。”   林岳震惊:“您怎知道!”   “若是仆人,犯不着动静这么大,私底下处理掉不露消息冲撞喜气就是了,必是亲近的相关人员,可又不会是你林家的亲眷,否则林夫人当时就不会全无悲痛,反冷静假装犯病阻拦婚礼,而你刚刚来的时候也不见多少难过跟忧愁,反而只有息事宁人的做派。”   死的不是自家人,所以只有摆平此事的急切,自无伤痛。   若说赵锦瑟的天赋异禀是鼻子,那傅东离就厉害在察言观色跟把握人心。   比如此时林岳惊恐折服之下,退让一步,让他们三人进去了,左右这命案一发,早晚要报官的,到时候满城皆知,也没多少差别。   他顾忌的只是傅东离这人背后代表的意义。   真是头疼啊。   走在后头,赵锦瑟悄声问傅东离:“我发觉你这人眼睛也是厉害啊,这都能看见地上的脚印?”   那么多人来去,谁会在意一个人走来时留在地上的脚印呢。   “我先看的你。”   “啊?”看我做什么?虽然我十分美貌,但现在委实不是你夸我的时候。   赵锦瑟正想指责下傅东离不合时宜夸赞自己,傅东离来了一句:“出了事,他肯定会去看那些嫁妆,没准沾到血,而你的狗鼻子必会闻到,我看你低头看人家的靴子,我也就顺着去看了,果然有所发现。”   赵锦瑟:“...”   姑且当你还是在夸我吧。   ——————————   能被林岳靴子底下都沾了血脚印,可见那血是十分之多的,而之前赵锦瑟跟傅东离已经从那滴血的嫁妆箱子想到了里面有血,却不想里面不仅有血,还是一个被杀且被放干了血的女子。   姿容明艳俏美,只是此时脸色发白如纸,咽喉跟四肢血管经脉皆被人划破,腹部也有一条口子,六道伤口,最大限度放干了她的血——只是有许多血从体内流出,盈了箱子,有些透过箱子一脚滴落地面。   后来到林家后,林家下人清点嫁妆,发现这箱子底下脏污带红,先是狐疑,后上下摆动看了看,越发惊恐,叫了管事的,众人一起打开一看,齐齐吓坏了。   后来也是慌乱中撞歪了箱子,里面的血流出更多,地上有了一滩,于是有了后面妇人匆匆忙忙去喊林母的事儿。   林岳匆匆赶来一时不查就是踩到这一摊血。   赵锦瑟也正在看这一摊血,看着看着,她听到身边人呼吸不太对,扭头一看,只见沈焱小郡王脸色发虚,好像被吓到了。   也是,这女子死得的确有点阴森恐怖。   她也的确非林家人,却是相关亲密之人——新娘子的妹妹。   对于林家而言,这是极端的晦气啊。   更透着一股阴森恐怖,林母怎会不忌惮,顿时从之前的三分欢喜变成了抗拒,也才有了临时装病的事儿。   不过赵锦瑟刚刚看到死者面容的时候,莫名有些古怪,但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第33章 .人情   本来验尸是仵作的事情, 但傅东离太难缠,而且既然让他进来了,林岳就犯不着再把人拦在外面。   这案子太过阴森诡秘, 尤是嫁妆一路抬到林家, 一路滴血, 想想都让人骨脊发凉。   “按理说这人命案子应该先给都督府, 由都督府登记造册,若是刑事抑或涉及朝堂,会当日登记完转交御廷司,都督府以督促监问为职权, 不查但问, 所以首先都督府的人跟仵作会先过来。”   在他们先过来之前,傅东离在边上看了尸体, 赵锦瑟觉得自己一介闺阁少女,委实不适宜参与这种血腥之事,所以乖乖站在边上。   沈焱:“刚刚处心积虑拉我下水也要掺和进来的人不是你?而且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虚伪。”   这小郡王还是吃饭的时候比较可爱。   “我是为了帮他,又不是我自己想查案。”赵锦瑟理直气壮说。   沈焱是压根也不信, 就算信了,也有挑剔的理由, “你帮他做甚?你喜欢他啊?你喜欢他什么?长得好看吗?”   你们男的也这么肤浅啊,就盯着那点皮囊那点事儿。   “一般问我这个问题的男子,多数都比他长得丑。”   沈焱被气到, 气呼呼转身就走。   赵锦瑟也不敢放任他一人乱跑, 虽说他身份贵重, 一般没人得罪,可这林府都出了这样阴森恐怖的命案,难保凶手不是身在其中,万一冲撞上了,对方狗急跳墙杀了沈焱也未必。   到时候赵锦瑟也是要被牵连的。   所以赵锦瑟只能跟上去看顾一二,“傅东离,我跟他去咯,你自己照顾自己。”   她说完就跑了。   正在看尸体的傅东离愣是被她这幅温柔嘱咐的做派给拉回神。   这丫头照顾过他?   哪来的自信。   ——————   “殿下,小殿下,你慢点跑。”   沈焱听到后面赵锦瑟喊她,本想管自己走的,奈何猛然想到这里出过命案,这村姑固然可恶,却也是个无辜人,若是被凶手害到了,岂不是算在他头上?   “叫我作甚!”沈焱板着脸停下等她。   赵锦瑟到了跟前,看了下四周,说:“欠你那些银子~~”   沈焱:“还我?”   赵锦瑟:“以后再说。”   沈焱又气着了,转身就要走。   赵锦瑟忙拦住他,“这里这么僻静,你知道路怎么走?”   “我还不晓得找个仆人问路?”沈焱冷笑。   “那万一这个仆人就是凶手呢?”赵锦瑟说。   沈焱:“....”   这土包子嘴巴真毒。   “那你到底要如何?不让我走?!”沈焱不耐烦了,赵锦瑟耐着性子说:“这命案我们也查不来,只不过我们毕竟是一起来的,要走也是一起走,有始有终嘛。”   沈焱想起来了,“对了,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我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我是来追着打你的!我要去找我的扫帚!”   哎呦这小祖宗!   赵锦瑟:“哦,那你去吧,我先走了。”   “不行,一起,我们是同伴,自然要一起。”   这算是羊入虎口了,赵锦瑟吃瘪得不行,只能跟着沈焱去找他的扫帚,本想找个仆人问下外出的路,奈何这林府偌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了案子,人都聚集一块去了,因此显得庭落花园各地都显得尤为僻静,走着走着,两人就有些迷路了,好不容易在拐角处听到女声,两人以为是丫鬟,顿快步上前就要询问。   拐角一交错,乍一眼。   火红的嫁衣,妩媚多情的眉眼,新娘的妆容,一切都如急风暴雨扑打而来,赵锦瑟愣了下,脑子里忽兀闪出龟缩在嫁妆箱子里的死尸,那女尸的样子跟眼前女子面容重叠。   只是一个苍白死寂,一个满脸哀伤彷徨。   这活脱脱跟恐怖女尸出现跟前似的。   赵锦瑟突被吓到,踉跄了两三步,撞到身后的沈焱,后者被她撞了后愣神,一看那新娘子也是变了脸。   “你是人是鬼!”   他急问,但有些虚,俨然也是被吓到了。   其实新娘子好像也被吓到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来得及拭去眼角泪意。   “两位贵客,你们误会了,这是我们家大姑娘,遇害的...遇害的乃是我们二小姐。”后面的丫鬟见状忙来行礼,一番解释,赵锦瑟两人才知这陈家乃是双姝,双胞胎呢。   大女儿出阁嫁人,小女儿却遇害了,何其惨剧。   陈家那边估计也才得到消息,现在正乱着,而新娘子就更不必说了,毕竟是胞妹,她自然难过得很,这不,刚刚就忍不住哀伤哭泣了。   “原来如此,陈小姐也不要难过,官府自会为你胞妹找回公道,还你们陈家一个真相。”   赵锦瑟就是见不得娇弱的美人儿受苦,安慰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甚至还跟这位陈小姐攀谈起来,好生关心,好生温柔。   看得沈焱一愣一愣的,直到分开之后,他没忍住,说:“你这村姑在乡下是不是没见过女人?”   赵锦瑟:“...”   不过她也无暇跟沈焱斗嘴,因为正看到都督府的人过来了。   仵作也在,显然要先观尸,然后带回去验尸,不过这都督府的人才乌泱泱一拨人到,陈家的人也乌压压一片到了。   吵闹也就起了。   因为陈家不同意验尸,为何?   “当我不知道你们那验尸是要脱衣割肉的!我女儿一黄花大闺女,死得不明不白,还不能保证全尸,这让我们陈家的名声往哪摆,往哪摆!”   陈家如今也无朝中人,多在商场混迹,赵锦瑟虽不认同商贾被轻贱,但也不否认商贾之人多数都重利轻别离,而且惯会做场面活儿,就比如这陈家夫妻,大概脸上的哀痛略轻于对家族利益的考量。   到场后,除了不愿让女儿尸体被解剖,也更在意自己大女儿跟林家的婚事。   不过...也算是情有可原。   赵锦瑟冷眼旁观,发现傅东离更冷眼,他对陈家夫妻的哀痛,林家的尴尬视若无睹,只瞧着那女尸好一会,后才踱步开来,因为都督府的人一直在打量他。   “有什么可看的,认不出我么?”傅东离轻飘一句,都督府的二都头沈练顿时尴尬,斟酌了下才行礼,“下官沈练见过傅先生。”   其实这句话里有一个矛盾,足够赵锦瑟回味良久,其一是下官,其二是傅先生。   傅先生是雅称,不算官衔或者尊卑,可沈练又自称下官,可能是一种习惯,而叫傅东离傅先生却是一种忌讳。   赵锦瑟忽而猜到傅东离可能有什么样的背景了——至少她看到了冰山一角。   “你以后少跟这个男人接触,凭你那商贾背景,整个家族都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沈焱在屋檐下观望那边动静,瞧到赵锦瑟盯着傅东离目不转睛,有些冷嘲热讽。   赵锦瑟转头看了他一眼,“哦。”   “哦什么哦,你听到没。”   “我听到了,也听进去了。”   “你在敷衍我。”   “哪有,你看我眼睛~~都是真诚。”   沈焱看到了她的眼睛,看了大概三个呼吸,忽而脸红了,转过脸,轻哼:“丑得不行。”   赵锦瑟:“...”   你是我婆婆吗?这么能挑刺。   挑刺的婆婆何止“沈焱”这一个,发病一场阻止了婚礼的林夫人此时对亲家态度已十分勉强了,对新娘子十分冷淡。   陈家似乎也察觉到了,好生谄媚,一直试图讨好林家。   内情不外现,赵锦瑟也只看了个开头,后来他们就关门自家解决去了。   都督府沈练很强势,也不跟陈家纠缠,直接对林家施压,林家不得不对陈家给出态度,这才把尸体拉走验尸。   其后还会派人在两家府邸分别调查,想来没有几日是查不出来的,因为成亲时太过热闹,人也太多,线索要么稀少,要么繁杂,需要捋清条絮。   谁都有要忙活的事儿,独独静的是那被搬运出来的女尸,她那般安静,也任人摆弄,什么都做不了。   这“热闹”是看够了,悲凉自知,临出府门,赵锦瑟理了下心绪才问傅东离:“那死者是个什么情况?”   傅东离看了她一眼,“你很好奇?”   我当然好奇啊!   赵锦瑟正想回答,忽察觉到边上沈焱的目光,顿改了口,“我这是同情人家一小姑娘,那么好看,好生可怜~~”   瞥过沈焱,傅东离不置可否,“天下间可怜的人多得是,无故枉死的人也多如牛毛,你非刑场中人,还是不要多过问的好,免得可怜多了,伤神伤心。”   沈焱是王府中人,对这事儿其实也没太多情绪,反觉得赵锦瑟这话有些可笑,便也说:“就是,与其担心他人生死,不如担心下自己吧,毕竟你一入邯炀就得罪了本殿下,日后有你好受的!”   然后就甩袖走了——他的护卫来接他了,哦,那护卫手里还拿着他的扫帚,想来被嘱咐过。   还有沈炼跟林岳毕恭毕敬相送,好大的气派。   相比而言,赵锦瑟两人这边就冷清多了。   不,也不对,有林雨跟管家仆从正从街口那边寻来,十分急切,万家灯火,那般辉煌,映衬她跑出去的笑脸粲然。   这姑娘也是风雨雷电,刚刚还情绪不佳,转眼就这般阳光。   “奇葩。”傅东离低低吐出一句,转身欲走,身后忽传来呼喊。   他不理,直到身后袖子被扯住。   他转身,见到她笑盈盈塞来两个油纸包着的热烧饼,那般滚烫,隔着衣服都感觉到了。   “太晚了,我家爹爹担心,恐是要打我了,找我的人估计也饿了,我就不跟你去吃夜宵了。”   “所以啊,这两个肉饼你吃吧。”   “夜色薄凉,你小心啊~~”   然后也顾不得他说什么,转身又跑了,软声软语跟那些仆从解释自己的去处,既道歉又打诨,把一群人都逗乐了。   等等,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带她去吃夜宵么?   傅东离抱着两个烧饼默了半响,后才转身,心里还划过一念——出来找人还记得带吃的给她,这平时是得多贪吃? 第34章 .优秀   赵锦瑟在睡前泡浴的时候猛然想起一事儿, 惊得差点从浴桶中站起来。   林雨忙问起来, 赵锦瑟才郁郁说自己的书还在沈焱那儿,难怪她瞧着分别的时候,那小郡王特别神气,像是有一根尾巴翘到天上去似的。   敢情拿捏着她的书,怕是准备明日为难她。   “小姐不必担心,您不是说过这位小郡王殿下不是为恶之徒么,而且刚刚奴婢也跟几位家居邯炀本地的丫鬟询问了下,倒是没听过这位小郡王有哪些出格的事情。”   赵锦瑟也才放心, 身体松软在温暖的浴桶里,笑说:“傅东离也这么说。”   那位傅先生?   林雨知道这人跟自家小姐的一些渊源, 又见过他那颠倒众生的“美貌”, 更晓得自家小姐是个爱美的主儿,也就不奇怪她对他的亲近了, 但尺寸肯定是知晓的。   自家小姐啊,贼精着呢。   “他也说那院长也就是嘴上罚我, 没准明日就忘了,更别提这书的事情,毕竟也才开学,不过沈焱这人固然不是大凶大恶之徒,却是权贵子弟,如果真的要刁难我, 也是要让我出丑的。”   赵锦瑟这么一想, 又觉得心头有些烦絮, “真倒霉,赵家那事儿才没几天,就遇上这么多乱糟糟的事儿,我又要睡不好了。”   何况还死了人。   “小姐不必忧心,等下我给你按按穴,保管你一夜好眠。”林雨也理解她,正准备她做作穴道按摩助于睡眠,一扭头,某个人已经在浴桶里睡着了。   夜色深沉,都督府停尸房外也有看守暗暗打了个瞌睡,正是清秋时节,入夜既困倦,尤其是今夜有些冷,他们耐不住在通风口守夜,便是两三个都窝在了避风的地方,既能看守,又能避风,岂不美哉。   但这避风口也是眼盲之地,掐看不到停尸房外两三米远的围墙外面有一黑影沿着护城河鬼魅而来,在月色之下,他带着一黑红面具,像是唱戏的伶人所用假面,白日里看着意趣,夜里见着却是恐怖非常,仿若地狱恶鬼来了人间,正要悄然作恶。   在听声辩位后窝了许久,待里面不曾有交谈声,且有了呼噜声,他才绕道另一侧隐蔽处,悄然翻墙过。   隐魅入了停尸房。   停尸房内自有一股药草味道,这是为了作用于尸体上的药草,防腐烂,也防恶臭跟虫蚁,但还是掩不住那一股味道。   来人却仿若未决,只喃喃看着一排排过去的尸体,偌大的邯炀,若是有些案子是都督府自己处理的,自然有些死尸,他要找,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具。   这一找就用了小片刻,见了好些丑陋不堪吓人的死尸,在他心头焦躁越来越急的时候,一掀,终于见到了一具女尸。   然而这女尸在白布被掀开的时候,猛然睁眼。   ————————   次日,李瞻果然没有多为难赵锦瑟,所谓没有“多”为难,就是直接让她抄书,五本书各自三遍。   书挺厚。   限期五天内完成。   而且要求笔迹工整,明目整洁。   赵锦瑟震惊了,不是说刀子嘴豆腐心吗?   “傅东离是不是告诉你我脾气也就虚于表面,绝不会过多为难你?”   赵锦瑟猛点头。   李瞻微笑:“全蜀国的人都知道我内外兼修,怎么会虚于表面呢?你这是不服我咯?”   赵锦瑟猛摇头,正想辩驳一二。   “其实我罚你,不是因为你把书弄丢了,也不是你昨晚没有把扫地活儿干好,而是因为傅东离那黑心肝的话你也听,不知道他从小到大身边只有隔壁家猪圈里的母猪没被他骗过么,如此蠢笨~活该你被罚!”   李瞻哼哼唧唧负背而走。   赵锦瑟只想掀桌!   但沈焱还留在跟前,一脸得意。   一大早过来就得奋力抄书的赵锦瑟睨他一眼,“小殿下昨晚想了一宿才想出这旷世精奇的好主意吧。”   鸡还没打鸣就狂奔到学院提前把五本书交给李瞻,还说是她不小心落下的,李瞻不生气才怪!   这厮心机好歹毒啊,亏她昨天还认为他是个善良的小少年。   不对,是那傅东离说的!   赵锦瑟气得磨牙,沈焱看她这幅模样就更高兴了,但还是说道:“呵,对付你还需要想一宿?本殿下转瞬一想就想到了。”   赵锦瑟:“那你的黑眼圈...”   沈焱羞恼,“本殿下一夜苦读书不行么?!”   这话刚说完,刚刚出门去的李瞻回来了,“咦,你还在呢,苦读书?如此勤奋?正好,那你也各抄三遍,谅你身份贵重,又是自发自主的爱学习,那就自己往书架上挑五本。”   然后他拿了刚刚落下的一副棋盘,出门找人下棋去了。   出门的时候还轻哼:一大早狗都还没起就来吵我睡眠,当他都不用睡觉的么?罚不死你!   李瞻一走,赵锦瑟保持优雅又体贴的微笑:“小殿下,给你挪挪抄书的好位置?”   ——————   花了一大半个时辰抄书,也才抄了二十分之一都不到,这让两人颇为绝望,外加上课时间到了,两人也只能恹恹离开李瞻的书斋前去上课,也是巧,两人在同一班,还真是同窗。   青衣院收人是一向严苛的,能入学的最低标准就是必有秀才文身,所以连沈焱都是不折不扣的小秀才,只不过这厮乃是两年前被那郡主姐姐跟父母所逼,奋斗了一段时间考了名头,送入邯炀青衣院进学后,因为家人不在,倒是缺少了一些动力,因此学问上一直半吊子打水。   也是因此,在考学上表现不俗,又过了李瞻眼的赵锦瑟反跟他同一班。   大蜀既给女子向学,初年还是分男女的,后代代宽泛,外加太初君上大刀阔斧整改,其中一项就包括“学问之上,男女不忌。”   意思就是在做学问这件事上,男女大防是无关紧要的。   当然,尺度也有,还是不能过了朝纲道德那一层,但男女同学已经很常见。   赵锦瑟的同学就是沈焱。   对于这个安排,两人内心都是一个反应——哼!   读书是很正经的事儿,两人已经被罚,自然也没再出幺蛾子,不过赵锦瑟很招人喜欢就是了。   男子么,爱她皮囊美好又大气爽朗,女子么,喜她言语通达幽默很体贴,一时十分吃得开。   这休息的时候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林家的命案上。   “陈家二小姐陈妍我是见过的,一向清秀雅致,性格温良,也在那木雍学院进学,听说学问不错,向来得师长赏识,没曾想遭遇如此横祸。”   “可不是么,听说凶手手段十分残忍,我听着都觉得吓人。”   姑娘们都是读书的正经人,胆子一向不大,三言两语后就不敢多对案件本身再说什么了,倒是有人家里有官场背景,消息灵通,提到了一件事。   林家要解婚约了。   “阿,那陈家愿意?”赵锦瑟适当插入一嘴。   “自然不愿意,毕竟那大小姐都已到了喜堂,就差结拜了,通俗上来说,已然算是林家媳妇,这婚事若是散了,她日后如何自处?谁家还敢再娶?所以陈家昨晚还在闹,估计今天都要动官司了。”   不是敢不敢,而是根本不想。   这邯炀城里的富贵人家尚且规矩多,何况是官家,说到嫁娶,一个个都挑剔得很。   “其实也不怪林家如此狠绝,毕竟这事儿出得实在隐晦阴森,想起来都觉得晦气。”赵锦瑟等女陡听到不远处一些男同学提及此事,他们的见解也多一致——出了这种事,那陈家大小姐是绝留不下的,万一晦气呢?   姑娘们这边忽而沉默了,一个个神色复杂。   倒是赵锦瑟睨了这群人一眼,暗暗把这些人人家全部剔除了自己的未来结亲名单。   不是她自夸,不论家世,她觉得这些个男儿读着圣贤书却还迷着信,半点担当体贴也没有,自然一个也配不得自己。   ————————   放学的时候,赵锦瑟在李瞻书斋抄了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抄书,刚出书斋,陡看到隔壁书屋出了一人,可不就是傅东离!   赵锦瑟拦住了他,兴师问罪。   傅东离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从容解释:“大抵是我离开五年,老师脾性变了吧,不过你没想过为何老师对你如此另眼相看么?”   另眼相看是这么用的?   赵锦瑟皱眉,有些戒备跟狐疑,“我自然奇怪,我一新进学的学生,他为何对我如此严苛,打听过了,也不见他私收其他学子增书,莫非是想招我为关门弟子?”   “为何不呢,你毕竟聪明灵活,他爱惜你人才也不为过,越喜欢,越想磨砺你,若是你蠢笨如猪,他才懒得刁难你,是以他如此罚你,不是因为我骗你,而是你太优秀了。”   他蔚然叹息,诚恳无比。   怎么说呢,赵锦瑟是一个很有警戒心的人,看人很有一套,平常人很难糊弄他,可这个傅东离说的话实在深得她心。   诶,就是太优秀了,没办法。   当然,也不排除今日的傅东离穿了一袭白衣,玉冠典雅,淡化了他本质的凉薄清冷,加上他可以缓和语气跟眉眼,所谓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也不外乎如此了。   愣是把赵锦瑟看愣神了,回神时已然记不得要找傅东离麻烦,马上就喜滋滋起来,“那好吧,我也只能勉强接受了~不过你这是要去哪?查案吗?”   “为何要查案,我只是一介白衣。”   “那你昨天还插手了。”   “插手?昨天不是因为你肚子饿,所以我不得不带你蹭吃的吗?”   “....”   这人好生狡猾,滴水不漏。 第35章 .反推   不过赵锦瑟也有杀手锏, “哦, 你提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 欠沈焱的那一笔钱翻十倍, 你我平分也得各出一百两。”   本来用不着这么多的,可恨那沈焱缺货一个, 竟说他堂堂王府子弟给的礼金怎么能跟平民百姓一样, 于是甩手给了比旁人多好几倍的礼金, 这再翻十倍就足足有两百两。   对于普通人家已是巨资, 对赵锦瑟倒是还好。   然而钱还是拿回来的。   长得好看也没用!   傅东离闻言,想了下,更加温和道:“钱财之事以后再说,咱们来聊聊这个案子吧。”   赵锦瑟要的就是这个。   ——————   “你的意思是, 你现在不主动插手, 要等都督府自己来请你?”   赵锦瑟有些惊讶,“那你为何昨日又插手了,还挺强势, 我看那林岳林大人十分为难哦。”   “那不是插手,是出面,以告诉都督府的人, 我在。”   傅东离喝着茶,神色平静, 却留意到这姑娘目光躲闪, 好像在思索什么, 嗯, 怕是已经猜到他一些过往了,却是不问,难为她耐得住。   “可是按照流程,这件案子十有八九要转移到御廷司啊,都督府犯不着上心,又何来请你相助断案。”   “看来你也晓得这些流程。”傅东离的问题不算突兀,赵锦瑟很随意就说了:“因为我怕我来邯炀又遇上什么人命案子啊,这有备无患嘛。再且说了,知法才能守法嘛,我一向都是好姑娘。”   我看你是想熟知律法好应付那些权贵刁难,要么就是有利于自己折腾人。   赵家就是一个例子。   傅东离也不说破,只吹了下杯子里漂浮的茶叶,道:“问题就在于都督府跟御廷司的司法职能素有交叉,这是君上为了避免御廷司的司法权力一家独大,导致律法为专人所用,而不能全权用之于民。但凡事有利有弊,弊端就在于职能交叉时,律法上又没有解释清楚,比如若是刑事案,但这刑事案只是百姓之间普通仇杀情杀,不涉及更高层次的利益关联,按理都督府也是可以自行调查处理的,不必转交御廷司,因为都督府本就有管理邯炀治安职权。御廷司那边唯一能发作的只是林家的官家身份,然而这次林家觉得晦气,巴不得脱身而出,并不会主动上报给御廷司,所以这案子的主动权在都督府。”   赵锦瑟懂了,也猛然推敲出一个关键,“所以都督府跟御廷司是有不和吗?”   傅东离挑眉,吐出两个字:““聪明!”   原来都督府的大都督梁荆玉跟御廷司的大廷尉左东清确实有不能相解的巨大矛盾。   政见不合?朝野党争?还是私人利益?   都不是。   赵锦瑟忽从傅东离的冷漠脸上看出了一些散漫跟不屑。   “额,莫非是儿女情长?比如两个人同时喜欢上一个女人~”   “嗯?你这不是聪明,是话本看多了。”   赵锦瑟有些尴尬,正想说自己胡乱猜的,傅东离却说:“但你说对了。”   啥?真是啊!   “若只是都喜欢一女子,而女子择一也就罢了,都是朝堂二品官员,不至于为了这个反目成仇,也该有他们的肚量,问题就在于这女子选择了左东清,却因为左东清的缘故惨死了。”   很自然,梁荆玉就记恨上了左东清,这些年一直不能释怀,而恰好两人在司法职能上有些交叉,也自然容易起冲突,不过因为都只是小打小闹,没闹到朝堂上,他人也就管不着了。   就按这个案子来说,不过是民间刑事,远达不到上达天听的地步,所以也不会有人管。   傅东离垂眸,对这种事情也没太大波动,倒是提及了尸体本身。   “身上一共有六刀,四刀在四肢手腕脚腕处放血,其中出血量最大的是咽喉跟腹部两刀,看似致命点也在这两处,但因为血量太多,盖住了伤口跟其他皮肤,一时也看不出尸体情况,不过她的双手手指指甲上占有一点点血迹跟皮屑。"   指甲血迹跟皮屑?   赵锦瑟听得很认真,听完后看了下自己的手指,下意识说:“哦,这是挠痕跟抓痕吧。”   说完她又皱眉,“六刀啊,凶手肯定带刀的,还能让陈家二小姐这么一弱质芊芊的姑娘抓挠出伤痕?”   不过一想到这六刀,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争执凶杀情况千万种,也不能妄下定论,具体还要等验尸后再说。”   人命关天,是要谨慎,赵锦瑟点点头,忽而又撑着侧脸好奇询问,“但你为何笃定都督府破不了这个案子,必会找你帮忙?那梁荆玉会?”   毕竟是二品大官啊,还是一方之长,找傅东离?那这人从前又得有多能耐呢?   “会,因为我是傅东离。”   傅东离的回答无比简练,赵锦瑟下意识喃喃说:“我现在对你有点惺惺相惜了。”   傅东离侧眸看她,“恐怕你想的不是什么好....”   好事情这三个字还没说完,赵锦瑟就飞快补上了一句:“都一样不要脸。”   傅东离:“...”   伤人八百自损一千,这姑娘倒也乐意。   “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真正的问题哦,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笃定人家破不了案,这案子让你一眼看穿的难点在哪里?”   赵锦瑟若是一点都不聪敏,傅东离觉得自己也未必愿意几次三番跟她坐闲雅茶楼里喝茶聊血案了。   “你觉得什么样的凶手会故意把自己杀死的死者尸体放在嫁妆箱里,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抬了十几条街进府门?为人做事总有目的。”   他不直接回答,倒像是徐徐诱导赵锦瑟。   这个问题让赵锦瑟好生思索了一会,吃了一块榛子饼,喝了口茶,咽下去后才回答:“一是报复,跟林家陈家有旧怨,故意杀人装尸,让林家陈家痛苦难当。”   她说完这个,自己又反驳掉了,“但这样也不对,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杀了新娘也就是陈家大小姐才是最好的报复方式。那也有可能是第二种,本身凶手就跟陈二小姐陈妍有仇怨,杀的就是她,只是顺带膈应林陈两家。”   凶手的心态是最不好捉摸的,尤其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六刀放血,也是凶残得紧。   傅东离似乎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但也知道这是因为赵锦瑟不曾经过正经的司法刑侦调查学习。   “杀人,有预谋的谋杀跟无预谋的谋杀,有刀,六刀全在出血点,目的放血,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其他显见致命伤,且把尸体装入嫁妆,这本身就需要充足详细的计划,混过他人眼线,机密行事,不太可能是临时起意的凶杀,所以可以断定这是一起谋杀。既是谋杀,自有动机。   谋杀动机也分很多种,情杀,仇杀以及相关利益性杀人。若是情杀,针对林二小姐本身就好,不宜牵连林陈两家,还是在成婚之人,当时有多少人在场?就算林家会遮掩,事后依旧会引起全程轰动。因为林家毕竟是官家,一旦案件恶劣,造成百姓不安舆论,大有可能会转交御廷司,而御廷司人才辈出,就算是朝野大官也一向不敢轻易触犯,这人不该冒这样的险,除非这人知道都督府跟御廷司不和,更深知两大部门的司法职能,知道这案子不会转过去,但这件事也只有朝野少部分人才知晓。”   对方是朝野中人吗?在朝野之人,杀人尤其是杀一个妙龄女子的手段又不该是这样的。   赵锦瑟也觉得这是私人凶杀,无关朝野。   “那就否决了情杀?是仇杀?还是利益相关?”   傅东离摇头,“现在线索太少,对死者也不了解,各方面都未审查,但要确定对方动机,另有一个法子,就是从结果反推。”   “假如一场凶杀不露痕迹,有条不紊,留下的线索又很少,却弄出了大动静,那这结果本身就已经是凶手的目的。”   咦?现今结果是什么?   不外乎三个结果。   满城议论,林陈两家婚事告吹,为了让都督府独立侦查。   “若凶手目的是第二个,都督府尚且不会太重视,针对两家人开始调查就是了,可若是第一跟第三,他们就需要考虑朝野上面的影响,以及是否会涉及到对他们都督府的阴谋,他们需要短期内就破案,以免让御廷司那边有理由介入。”   兵贵乎神速。   所以,一旦这两日在陈林两家人身上查不出个结果,都督府会立刻找外援,一个可以迅速破案的人。   傅东离就在跟前不是吗?   赵锦瑟懂了,暗道这弯弯绕绕也太多了,这人竟也能在昨日到场短短时间内就判断出这么多?   到底涉及朝野,赵锦瑟也就没有多问,转移话题,“我昨日跟那陈妍谈话时,总感觉有一处很奇怪。”   傅东离抬眸看她,“你且说。”   在对女子之事,这赵姑娘还是很有一套的。   “她一直在强调自己很难过很伤心,十分愧疚,情绪不似作假,但还有惊慌跟不安,我当时猜想可能是因为她是被这个凶杀案本身吓到,或者是察觉到自己前途渺茫,林家会因此厌弃她,婚事会有影响,但后来我察觉到一个细节——就是给她陪嫁的丫鬟,并非她用惯了的。”   嗯?傅东离一时也没察觉到这件事的关键,因为他毕竟是男子,对女子闺阁自然天生缺少了解,哪怕他经手的案件无数。   到底还是非万能之人。   “你是男子,自然不知道,事实上但凡有点背景家底的人家,一旦女子嫁娶,不管是父母还是新娘本身,十有八九会把旧日用惯的丫鬟陪嫁过去,除非丫鬟临时出嫁或者得罪了主家,而陈家虽非官身,家底却不俗,两姐妹该各自都该至少有三个丫鬟陪嫁,就算一个不行,还有另外两个用惯了的。可这次不是,她带的是一个新丫鬟。”   新丫鬟?这个新字有些用意。   “你的意思是,这个丫鬟是新招入府的?”   在这个时候吗?似乎是有些奇怪。 第36章 .相请   “对, 我那天见过, 那小丫鬟很紧张, 不熟伺候人的路子,还有些不够机灵, 自家小姐伤心成那样, 她也不知道劝慰,更不知道伺候茶水,其他就更一无所知了,一看就是从人牙子手里刚买来的。”   如果是林雨等她家里用的丫鬟们,面对那种情况, 第一反应就是保全自家小姐的体面,不会任由自家小姐跟不相熟的人聊太多,但她没有,反而有种手足无措后被人帮忙的松一口气。   所以赵锦瑟断定那丫鬟是新入陈府的。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陈家缺丫鬟吗?   或者说, 陈家大小姐缺丫鬟吗?   ————————   既然不缺丫鬟,在这么敏感的时间忽然换掉用惯的丫鬟,选择新丫鬟, 为何?   因为新丫鬟什么也不用,并且——对她不熟悉。   赵锦瑟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看向傅东离, 对上后者的眼睛, 目光一触, 自有一种心有灵犀, 但忽而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大概是心口忽然的一跳又一窒?又大概是浑身酥麻唯独心口一点点悸痒?   同时,两个人都移开目光,一个猛吃甜点,一个喝茶。   也就一小会,赵锦瑟:“咦,你的茶光了,是因为口渴吗?”   这么紧张,莫非是被我美貌吸引了?   这姑娘怕是小狐狸成精了,那眉眼含笑,又故作无辜,摆明了不怀好意,又像是一根羽毛故意在你心口上撩拨似的。   是在报复他吗?   傅东离察觉到了这丫头对自己的“挑衅”,于是淡然道:“你前面一盘糕点都被你吃完了,是因为还没吃饱吗?”   也不是第一次被怼了,我会再次臣服在你的恶毒之下吗?   赵锦瑟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试试每天吃这么多为什么还不胖,其实我一直想自律,后来发现没必要。”   这般言语,饶是傅东离只是郎君,非窈窕女子,也被她膈应得不行。   赵锦瑟多有眼力见儿啊,看出了这厮风雅之下的风骚,立马补了一句:“君子坦荡荡,也很怕发胖?”   还挺押韵。   傅东离:“....”   自小受到的世家教育忌多吃,不仅仅是因为注意身体健康,更为了保持优雅健美体型,维持世家肤白为美高挑为俊的标准,当然,君子阳刚是另一种标准,并不单一。   反正胖子是不太支持的——胖子哪有健康哦。   爱吃才会胖,可她就是不胖。   这姑娘招人恨也不是没原因的。   或许难得傅东离吃瘪,赵锦瑟心情好得不行,眉眼弯弯如皓月,傅东离本想反击一下,见到她这幅样子,一时又放弃了。   罢了,儿郎岂能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正此时,外面街道列队而来,马蹄声脆脆,看那一身玄青的官服应该是都督府的。   “这么急,不像是调查,倒像是在追捕搜查什么人。”赵锦瑟一看就纳闷了,“莫非都督府找到嫌疑人了?”   这么个被凶手特地“闹大”的案子,按他们刚刚分析的,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找到破绽抓到人啊。   是他们过于自大了吗?   “昨晚停尸房闯进一人,被守个正着,抓捕时逃脱了而已。”傅东离也只瞟了一眼,泰然自若。   赵锦瑟:“这你又看出来了?你长了天眼啊?!”   这都能分析推理?   “不,他们都督府有我的探子。”   “.....”   你果然很有来头,也特别阴险。   ————————   傅东离胜券在握,但赵锦瑟还是没想到都督府连两天都没能熬满就请了傅东离——次日午时,她正在院长大人的书斋狂抄书,正听见外面动静,微掀帘子一看,正见着上次到林府的沈练去了隔壁的院落。   来了?   似乎得到了应允,素来严肃的沈练脸上见了轻松,跟在院门口于他说话的傅东离弯腰作揖,“多谢傅先生帮忙,死者亡灵在上,一定会倍感欣慰。”   赵锦瑟隔着不远,听到这话后端详了下傅东离的表情,发现这厮波澜不惊的仙人表情下有一种讥讽。   “他一定在吐槽这都督府的人真虚伪。”   似乎赵锦瑟的内心吐槽被傅东离察觉到了,后者漫不经心往这边瞟来。   赵锦瑟马上放下帘子。   过了一会,窗外有人轻敲窗,赵锦瑟优雅起身,“傅先生,何事?”   “看尸体去吗?”   傅东离来意如此粗暴,赵锦瑟噎了下,瞥到后面沈炼打量的目光,便矜持了下,回:“可能不是很方便,学师要我抄书呢,而且才刚开学,正是读书~”   还没说完,傅东离:“去不去?”   赵锦瑟:“去。”   ————————   那就去嘛,多简单的事儿。   倒是沈练有些迟疑,因为赵锦瑟的身份似乎不太适合介入此案。   傅东离:“她没介入,就是看热闹,充其量发挥下特殊作用。”   狗鼻子?赵锦瑟飞快想到了这茬,心里暗骂,但实在好奇这个案子,也就不反驳傅东离了。   沈练其实也没把赵锦瑟太当回事儿,既是从青衣院出来的,也是官身,应该靠谱的。   赵锦瑟很快溜出了书斋,但走之前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特地回去写了一张条子放那儿。   傅东离在门外等了小片刻,走的时候,睨她:“给沈焱留的?”   不是关系不好么,怎又约抄书了?   莫非抄书还能抄出情义来?   不过傅东离觉得这不关自己的事情,他就是闲着无聊随口问问而已。   “对啊,他约好等会要过来一起抄书呢,做人要讲信义,我自然要给他留条子。”   一旁的沈炼暗想:这抄书还能涉及信义?况且你不还是爽约了么?   不过他也听到素来优雅君子的傅先生几不可查轻哼了一声。   他们一堆人前脚刚走。   沈焱后脚来了,见到了纸条,脸黑如墨,哼哼了好几下。   ————————   “不愧是邯炀的都督府,停尸房都好大,比我们陵城的大多了。”   赵锦瑟随口一句,沈炼等都督府的人在自豪之余也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赵姑娘在外面等?这停尸房可能有点...”   “没事,你们这里的尸体算是比我之前在陵城见过的好多了。”   “...”   这姑娘真的很不一般。   沈炼只能放弃,任由她进了停尸房。   不过赵锦瑟一进去就对上了一双不太友善的目光。   “女子?她进来做什么?”   恰好说这话的也是一女子,青玄衣,腰悬长剑,英姿飒爽得紧,样貌有几分像沈炼,但也有女儿家的精致,算是个好看出众的姑娘。   兄妹?   只是瞧着赵锦瑟的目光有些锐利。   沈炼这次没有说话,或许也想知道傅东离为何要带着赵锦瑟——以他对此人的了解,后者做任何事必有目的,何况是查案。   然而他没等到傅东离的解释,倒是赵锦瑟主动阑明:“都是女子,比起姑娘你的胆大英勇,在下实在钦佩。”   嗯?这话如何说?   沈轻羽皱眉,“你什么意思?”   赵锦瑟笑颜如花,“赵姑娘身上有血味,想来是受伤,而且是近期,既出现在这里,联想到昨日都督府全程缉拿要饭的动静,你必然亲身参与此案并且在昨晚还受伤了。”   她说着又用纤纤玉指,点了下那停尸台上的女尸。   “恰好这女尸挪移过,为什么要挪移女尸呢,看来是昨晚有人占了她的位置——轻羽姑娘伪装成死者在黑夜中静候可疑之人,不是英勇是什么?在下自然佩服。”   这番话说完,沈练既吃惊又恍然,看向傅东离:“傅先生,莫非她是院长新收的徒弟?难怪会在院长书斋学习。”   傅先生:“嗯。”   赵锦瑟:“不是。”   两人同时回答,又同时看向对方,赵锦瑟吃惊,她什么时候成院长徒弟了?那怪老头儿不是不收她吗?   沈练两人疑惑两人不同的表态,傅东离扭头看尸体,淡淡道:“迟早是。”   这话如此笃定,仿佛肯定赵锦瑟此生必是他家人似的。   沈炼忽然闪出如此一念。   沈轻羽看了看傅东离跟赵锦瑟,皱皱眉,主动对傅东离交代了昨晚的事情。   “前夜我伪装成死者待在这里,果然等到了凶手,于他打斗起来,发觉这个凶手乃是左撇子,擅轻身术,速度极快,一时不查才让他逃了,不知先生可能根据这些线索找到他?”   傅东离依旧在看尸体,没看她,但说:“为什么说他是凶手?”   嗯?黑夜鬼魅前来见尸体,不是凶手又是何人?   “先生的意思是此人来意不是为了销毁尸体上遗留的证据?”   “尸体上如果有什么证据,你们会抓不到人?人都死了,他还来做什么?欣赏尸体吗?”   不算严苛,但十分刻薄,也说得沈家兄妹两人无言以对。   “那先生觉得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知道他会来。”   傅东离总是句句切中要害,事实上也是赵锦瑟怀疑的——都督府怎么知道当夜有人潜入停尸房,若非早预知,何来沈轻羽伪装静候。 第37章 .惊动   其实理由很简单, 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因为有人主动联系他们坦白了一件事。   “陈家大小姐陈萱来找我, 说死的人并非是陈妍。”   首先, 这句话就很值得人推敲了。   沈练以为傅东离两人会仔细思索然后得出结论, 但他却从两人脸上分别看到了漠然跟果然如此的表情。   所以~~一个是早已确定, 一个是早有猜测?   “傅先生早知道陈家两姐妹调换了身份?死的其实不是陈二小姐陈妍, 而是陈大小姐陈萱。”   沈练觉得不太可能, 要知道傅东离对此案唯一的接触就是那日在林府看了尸体,甚至没有参与他们对林陈两家人的询问。   如何判断出两个长得一模一样, 身高体型毫无差别的年轻女子其实易换了身份。   “你们问她。”傅东离还在检查尸体,沈轻羽对赵锦瑟的不喜是显而易见的, 别说问, 就是看都不看,倒是沈炼先入为主,觉得赵锦瑟既是李瞻的徒弟,又是傅东离主动带在身边的, 必也有问案的才能,饶是女子, 他也慎重询问了。   赵锦瑟都不晓得李瞻背景, 只知道是儒道大牛, 其余哪里知道, 也就不知道沈炼所想, 但还是再次提起了那丫鬟的嫌疑。   “我也就是觉得有些蹊跷, 还真不敢确定这两姐妹换了身份,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赵锦瑟不是作假, 是真的惊讶。   “但如果新娘子特地换了对自己十分不熟悉的新丫鬟,那自然跟自己本身的身份有关,提及身份,两个姐妹容貌一致,死者是何人自然值得联想。”   但这只是一种猜想,并不是确证,她觉得傅东离能笃定结果,应该是另有发现。   比如~~尸体?   三人都往尸体看去。   仵作检查身体是不分男女的,傅东离以前若是邢狱之人,勘验尸身不在话下,当然不会忌讳验看女尸,白布掀开,但只掀到了肩膀以下些微部位。   赵锦瑟一看。   尸体已经被洗净,那日的血污都不见了,只留下皮瓣伤口。   颈部一刀的刀口长度约一寸半,在一寸半往后颈部位,有大片的块条状乌青淤痕,且有肿胀,皮下有血丝。   这痕迹有点奇怪,左右两边都有四五个半圆形的小突痕。   好像是~~“这伤是?”赵锦瑟不是专业人员,却也察觉到这伤口不对劲,下意识做了一个双手动作。   沈轻羽觉得这人肯定不是院长的高徒,因为凡事都靠猜。   “左右边皆有五指留痕在脖颈上下,这是掐痕,死者生前曾被人用大力掐脖。”   沈轻羽言辞肯定,傅东离也没否决,想来是默认了。   赵锦瑟心里莫名不舒服,但她觉得这是因为自己一向好胜心强,不喜欢输给别人。   “如果这凶手是带刀前来,六刀果断狠辣无比,那为什么还有掐痕,是先掐人,还是后用刀杀人,亦或者顺序反一下?”   沈练没留意两女的暗流汹涌,只关注案情本身,傅东离看了下尸体,淡淡道:“若是先被利器所割颈部,无法形成这样的掐痕,所以掐痕在利器之前,不过看着伤口皮肉的样子,是生前割喉,而非死后。”   沈练点点头,“对,仵作也上交了验尸结果,说此女应该是死于六刀刀伤,具体咽喉一处应该是致命伤,至于这掐痕,很可能是生前跟死者发生过争执~倒也不是很重要。”   “很重要。”傅东离这话其实像是打脸。   沈练错愕,其余两女也好奇。   重要?   “死者双手指甲上有皮屑,说明被掐住的时候是曾反抗并抓伤过凶手的,值得注意的是,是双手手指上指甲都有皮屑,而死者脖子两边也都有掐痕,说明凶手是双手并用施暴。凶手是有预谋杀人的,一个有预谋杀人的人必有详细计划,杀人工具跟杀人方式乃至处理尸体的方式早已在布局之中,不会留下半点多余痕迹,但掐死者这个行为本身更像是一种突发愤怒产生的杀人行为,那在此之前,怀着谋杀之心的他事先藏了利器,跟死者接触后被激怒,然后动手掐人?”   额,这里好像有些说不通。   感觉很别扭。   可用利器杀人后再掐人也被否决了,那就是~~   “凶手有两个人,一个先掐人,一个后用利器割痕。”赵锦瑟反应这么快,无非是因为忽想起了陵城墙中尸案的真相,那可不就是有两个人联手作案嘛。   但赵锦瑟还留意到一件事。   “你好像一直在偷看她胸上面的痕迹。”   这话一问,莫名尴尬。   沈念坚毅的眉眼都顿了顿,飞快瞟了下傅东离。   没生气,后者半点生气也没有,只看向秦鱼,“你觉得我这是偷看吗?”   好吧,你光明正大,不过是这痕迹有问题?   秦鱼看着陈萱失神,若有所思:“咦,这好像是吻痕,就是男女欢爱过的痕迹。”   沈炼一时错愕,沈轻羽也愣了下后脸上飞起红霞。   傅东离点点头,“是吻痕,要么就是揉搓出来的印记,力道不深,但还是留下了红痕,在死者死后变成了轻微的淤痕。”   假如死的是大小姐陈萱,那也就是新娘子,一个新娘子的尸体上面有欢爱过的暧昧痕迹?是凶手杀死她之前故意侵犯?   “不是,这是隔夜的痕迹,痕迹很轻,若是当日的,痕迹会明显许多。”   因为死亡会加剧身体上的许多痕迹效果。   若是自愿的,三人齐齐联想到了——情杀。   欢爱么,是哪个男人呢?   要么是未婚夫林隽,要么就是情人。   如果是林隽,至多是未婚夫妻双方不够守礼,都已到婚礼期了,也就没什么可说的,可跟新娘子有染的如果不是林隽,那林隽反而有嫌疑了,报复嫌疑。   “那现在最有嫌疑的就是林隽跟那个可疑的情人?”   要么是林隽报复,要么是那个情人报复,谁让陈萱要成婚了呢。   “那昨夜来的是那个情人?还是林隽?”   一切还未可知,得查。   起码林隽得重点查问,陈萱的事儿也得细细盘问——如果她有情人,或者跟林隽早有首尾,身边的亲密丫鬟总会知道的吧。   “或者她的亲妹妹知道一些。”   比起林隽跟那个未知的情人,显然亲妹妹陈妍也有可疑之处,比如她为什么要跟自己的姐姐互换身份。   所以眼前两件事,其一调查两个男子,其二调查一个女子。   ————————   “刚刚那沈姑娘主动请缨要跟你一起,你为何拒绝她?”赵锦瑟在路上问道。   “我不喜欢身边有女子跟着。”   赵锦瑟刚一听还觉得心里舒坦,后一想,表情不太对劲,“我也是女子啊~”   马车上的傅东离扭头看了她一眼,些微思虑,后说:“抱歉,我忘了。”   下车,我马上下车!   赵锦瑟憋气,忽听到外面繁华街道有偌大动静,吃惊之下撩开帘子,正好看到一匹乱马横冲直撞,把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给冲撞得十分混乱。   这一混乱便易伤人,最可怕的是——它也吓到了其他的马匹。   赵锦瑟两人所在的马车就被惊动了,马儿高高抬蹄,马车车厢一轮摇晃。   在这样的摇晃着,赵锦瑟一个猛扎就到了傅东离的怀里。   闲雅浅淡的茶香浓烈得不行,远比之前闭塞一马车时闻到的还浓,因为还有他的心跳。   马车摇晃回落下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往后退开半身。   “我出去看看。”   傅东离正要出去,忽然听到外面还有喝骂声,也有马蹄践踏的声音。   不好!   马车第二次剧烈摇晃的时候,这次赵锦瑟没那么走运,脑袋要撞的不是傅先生的胸口,而是坚硬的车厢壁。   这一撞怕是要见血,若是留下疤痕什么的~~   在那刹那光影,赵锦瑟看到傅东离过来了。   拉住了她的腰肢迅速往怀里带,自己臂弯却往她后脑一环,宽大手掌护住了她的小脑袋。   砰!   两个人一起狠狠撞在车厢壁上。   ————————   痛是痛的,但并未致命,至少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跟腰骨脊背没有碰到车壁一丝一毫。   碰到的只有手。   一个男人的手。   他的手曾抚袖点夜灯,也曾执笔染烟墨,当然,还握刀剖死尸,可现在他的两只手都在与她身上。   她的小脑袋感受到了它的宽大跟毅然。   她的玲珑腰肢感觉到了它的灼热跟有力。   四目相对时,赵锦瑟咽下了下口水,弱弱说:“疼吗?”   两人都是往这边车壁撞的,她没事,必是他的手出事了。   她怕是被吓到了,声音还有些沙哑跟柔软,跟往日的张扬生气截然不同,就这般心虚的一声询问,便让傅东离无比后悔刚刚的出手。   救她作甚。   他傅东离竟也当起这等好人了?   傅东离没回答,在外面赶车的车夫回报说外面已被控制后,他抽回手,拢于袖间,看了她一眼,目光冷飕飕的,跟欠他几千两银子似的,“下车。”   赵锦瑟:“....”   人都救了,还这么凶,男人心海底针啊。   ————————   傅东离也没等赵锦瑟答应就自行撩开帘子出去了,正见到前面府兵团团围住那匹起乱的源头——一匹马。   奇怪的是这匹马竟浑身滴血。 第38章 .赤血   闹市街头有一匹马狂奔作乱, 且还浑身滴血,想来也是惊奇之事, 因此围拢了越来越多的人看热闹, 楼阁之上也有不少闲散之人大肆吵闹。   都督府衙有管理治安之嫌,又是天子脚下,自不能让这种乱子继续脱离控制,于是一列队铿锵而来,将乘乱胡闹的人一并拿下,又包围了那匹马。   长矛长刀剑纷纷相对, 本要让人控制住这马,若是马儿发狂, 就地格杀就是了, 可就是恰恰发现它浑身滴血, 一时反不敢乱动。   “俊如神风, 奔走如龙, 银容黑戎,赤血王中。”   只是对赤血宝马的形容, 而奔跑时流汗似血, 正是赤血宝马的最主要也几乎是独一的特征, 所以就算非相马行家, 见到这滴血之马也齐齐认为这是赤血宝马。   可山河天下数百年, 这等绝世名马已然绝迹, 又怎会忽然在邯炀街头见到呢?   所以众人躁动难以控制, 饶是都督府也十分吃力, 若非沈炼果决,强势狠辣处理了几个刺头,震慑住了众人,场面恐怕越发混乱,不过对付人容易,对付马呢?   “大人,这若是赤血宝马,恐怕是极权贵所能御之,咱们的人怕是动不的。”   就算不是权贵养的,可如此稀世名马出世,那些权贵们可不爱之么,但凡知道它有什么损伤,就算它闹事伤人在前,那些贵人恐怕也会迁怒他们。   所以都督府的人一直忧愁,都督府府官庄睿也知道好歹,皱皱眉,暗道这真的是赤血宝马?   “咦,滴血?真是赤血宝马啊。”赵锦瑟此时也下来了,恰好位置很近,就挨着,见到那滴血的宝马,一时也是惊疑,特别是看到庄睿等都督府之人对这马如此客气谨慎,一时也以为是赤血宝马。   不过她摸了下鼻子,发出了一声:“咦~?”   傅东离微微皱眉,却没说话,“自有人处理,走吧。”   “诶,走就走,你走那么快干嘛,等下!”   赵锦瑟好热闹,觉得好生可惜,却也没法,只能跟上。   这街上被围拢如斯,马车是出不去了,徒步走出去先,然两人刚要离开,对面楼阁也不知是哪个人扔出了一个茶杯,那茶杯落地铿锵,而且恰好是在那滴血马的面前,一时惊动,原本有些安静下来的滴血马立马发狂了,因为忌惮,都督府的府兵一时也没准备,竟让它横冲直撞而出,踢伤了好几个人,且直直朝赵锦瑟这边来。   便就是因为距离不远,一切都只是刹那光影而已。   赵锦瑟刚跟在傅东离后面要离开,听到身后大动静,转身一看。   恰看到那马儿狂奔而来,踏蹄起,朝着她直直落下!   傅东离转身见到的便是这一幕,顿时脸色大变,回身要抓来,已是来不及。   说来也是倒霉,赵锦瑟没想过自己刚在马车动荡里面捡回一条命,这没过小片刻又面临了如此凶马。   完了。   赵锦瑟顿感绝望时,风声来,烈烈响,一黑影如鹰如枭,在人潮汹涌中掠跳,上屋顶,再跃射,落在地上,拔剑,剑出如镰光,弯月横扫过马儿脖颈。   噗嗤,热血喷洒而出。   血液洒落下来的时候,赵锦瑟几乎以为自己要弄一身血,哗,一件外袍落下,披头改下,那热血落在了锦白外袍之上。   铿锵!长剑入鞘。   剑客扭头就看到了仅着内衫的傅东离。   “咦,这谁的衣服?”赵锦瑟扯下外袍,睁眼就见到了前面对峙着的两人,一个是黑衣冷酷气势强横无比的青年,一个是着内衫清冷如远山的傅东离。   两人隔着一匹马的死尸对望,那气氛有些奇怪,赵锦瑟斟酌了下,仇敌?情敌?   不过这个黑衣男子,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好像见过似的,但又没什么印象。   然而,倒是长得挺好看的。   他还看我呢?   赵锦瑟察觉到黑衣男子在打量自己,不由也继续看着他。   这次轮到傅东离打量他们两人了,尤其是多看了赵锦瑟一会,以他跟这姑娘认识到现在的了解,她为什么会看对方看这么久呢。   不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是——对方长得好看。   呵!   赵锦瑟听到一声几不可查的轻哼,顿时回神,问:“那个,这衣服是....”   傅东离扭头凉凉扫她一眼,“你以为还能是谁的?”   额,我也没说不是你的啊,这么凶做什么~   赵锦瑟也有些委屈,救她之后就这么凶,真不知是哪来的狗脾气。   怪她么?   “哦,是你的啊,那还你。”   “都是血,不要了。”   傅东离脾气不好,赵锦瑟也不想在他身上碰钉子,就朝黑衣男子行礼,“刚刚多谢这位壮士相救。”   壮士?   平生倒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感谢,秦孟川本没见过赵锦瑟,只觉得这姑娘长得扎眼,最扎眼的是——她是被傅东离带着的。   “嗯。”秦孟川态度更冷淡,只颔首了下就不理她了,也没理傅东离,转身要走,却被庄睿等人拦住了,   最主要的是庄睿迎头行礼。   “见过野王殿下。”   野王?亲王?这人是皇族亲王啊。   不过“野”这样的封号恐怕有些出格吧,赵锦瑟狐疑,又看到庄睿等人迎头拦人,顿看出了几分——这位亲王不仅不受宠,而且很受君王冷落厌恶。   为什么让一个都督府门下属官敢带人拦路,纵然对方亲王乃不受宠之人,何必呢?   秦孟川知道对方是何意,只冷冷看着庄睿。   庄睿皮笑肉不笑,抬手作揖后,笑说:“多亏殿下英勇,拦下了此马,否则自有无辜之人死伤。”   “道谢就免了,若是怕有这宝马主人要追责,自可说是我秦孟川杀的,让他来找我就是了。”   虽然刚刚赵锦瑟就想到庄睿等人用意,但没想到这位野王殿下会如此耿直直接,庄睿等人顿时故作惶恐,齐齐说不敢,但他们自有轻松之意。   不怕野王看破并且恼怒记恨,就怕那还未可知的权贵之人找不到报复对象。   傅东离冷眼看着,却没有打算说话,因为秦孟川刚刚对他表现冷淡,就是为了不愿在人前显露他们依旧熟稔,是怕连累他。   就算他不在意,也顾念秦孟川的意愿,所以就不说了吧。   傅东离正欲离开。   上头楼阁忽出了剧烈的吵闹声,像是打起来了。   庄睿本身带着气呢,这赤血宝马的权贵有野王发泄,可这么多伤者,上头要知罪,必要降他几分管教处理不严之罪,刚刚那一落茶杯的责任在谁?   必是上头有人打闹扔出的!   怒喝之下,庄睿带人上去,上去得威严,下来得灰头土脸。   因为逮住的一群人一个个都衣着华贵,冠金戴玉的,而且一个个都是小公子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权贵子弟。   对了,里面还有一个熟人。   竟是沈焱。   这位小郡王明显动了手,衣着有推扯痕迹,下巴一角也有红痕,当然,对方一伙更惨一些,眼底乌青怕是吃了好几拳。   沈焱打人不奇怪,可还有人敢打小郡王?   很快赵锦瑟就知道了。   皇后娘家人,东海侯府小侯爷白浚,一样是锦衣华服尽享风月的人物,只不过跟有人管着的沈焱一比,这位小侯爷一样受宠,却更宠到溺爱。   被溺爱的人多猖狂。   白浚就是一个猖狂的人,“你们是都督府的?抓我?哪来的胆子!”   皇后娘家,自是位列皇族宗室之下的一等一皇戚,庄睿哪里敢得罪,忙行礼:“小侯爷误会了,我们自不是在抓你,只是街上闹事,我们都督府例行处置而已,不过罪魁祸首已被野王殿下处理,自跟小侯爷你无关。”   野王?   白浚扭头见到了秦孟川,也见到地上的马尸,眯起眼,“我说外面怎么这么吵,原来是一匹不懂事的野马闹事。”   野马。   赵锦瑟吃了一惊,觉得这场面委实凶险,可她又发现其余人的脸上并未有多少动容,仿佛这一场面司空见惯,也显得野王就该是如此待遇。   这~~~   赵锦瑟正如此想的时候。   “咦,哪里来的美人儿?”   从小到大,只要赵锦瑟在场的场合,一提起美人儿,她立即就知道对方提及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她愣了下,对上白浚眯眼打量她的目光。   那眼神儿,自小到大见过无数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赵锦瑟心中正暗骂。   “白浚,你个没用的东西,今日本殿下先赏你两拳,若是你怕了,改日再送你两拳。”   沈焱低骂传来。   白浚顿时被吸引了,猛发觉左脸有些疼,自然把赵锦瑟抛在脑后,看沈焱就多了几分恼怒,“沈焱,你算是什么东西!本小侯会怕你!“   眼看着两个金贵公子又要打起来,庄睿忙劝场。   “这不是什么赤血宝马吧。”柔软又脆生生的声儿,无意勾人,却实妩媚。   但一下子把众人注意力从两位小公子身上拉到了正题——这匹马。   傅东离皱眉,看着边上手里打理身上衣着的赵锦瑟,她一边打理,一边说:“那马流出的是血。”   是啊,是血啊。   庄睿等人暗想不就是因为流血了嘛。   正要打起来的沈焱两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赵锦瑟:“可赤血宝马奔跑时汗出如血的名声如此,不代表它流的就是血,如果这马身上有真正的血,带着血味,那也不意味着它是赤血宝马啊。”   她刚刚就闻到了血味,所以才觉得那不是什么赤血宝马,倒是这血来得蹊跷,她才倍感好奇。   众人恍然,庄睿一时不信,因为赵锦瑟不明身份,她说的又有几分可信。   白浚又留意到了赵锦瑟。   赵锦瑟自然察觉到了,可她没有退却。   “哈,没想到这一大群人都认不出,摆了这么大一乌龙,却被一小姑娘给看穿了。”   忽有人在人群中哈哈大笑。 第39章 .舅舅   大笑的人白发须眉, 衣着放荡不羁,且还穿着草鞋,倚着美人靠, 那脚指头都秃噜出来好几个。   形似乞丐, 又不像是乞丐, 自有他的一些气质在。   赵锦瑟觉得这人像是话本里面的那种得道高人。   “你是什么东西!”白浚态度不善,觉得这老头儿是来拆台的, 就那女人说的能是对的?   “老头儿不是什么东西,是人, 一个大活人~也长这样,这玩意若是赤血宝马, 那你这混小子就绿皮王八!”   奥,原来沈焱还不算是最得罪白浚的, 这高人才是。   绿皮王八?看这白浚脸白虚气的样儿, 肯定没少去青楼妓馆, 某种意义上可不就算是绿皮王八么。   赵锦瑟一听就心中暗爽, 当然未免得罪人,她表面上十分严肃。   白浚被气得不行,张口就要自己的护卫把那人杖毙了。   护卫们也的确冲出去了, 就当着庄睿等人的面, 凶神恶煞去抓捕那老头儿。   老头儿身体也是灵动, 竟翻身一溜跑进了屋子, 护卫们冲进去大肆追捕, 很快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如此行径不说庄睿等人面上不好看, 秦孟川脸色也微沉,脚步一侧就要提剑进去阻止,然而傅东离忽然开口。   “小侯爷此举恐怕不合适,那位老者可不是普通人,乃是相马坊的从雍老先生,一向受人尊敬。”   他这一说,秦孟川自知道对方是谁,略愣了下,倒也顿住了动作,然而白浚思索了下,冷笑,“相马的?那不就是一群喂马的吗?喂马的奴才头儿?”   白浚不置可否,继续让人抓捕。   庄睿一时也没想到其他,只对上傅东离眼神时隐隐想到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晦,便不得不委婉提醒白浚不要太过分。   白浚哪里听他的,把他喝骂到一旁,还亲自到那屋子前指挥人活逮了那从雍。   于此时,傅东离却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回头看赵锦瑟,“还看什么,等着被抓去当小妾么?”   赵锦瑟本还担心那木雍年老吃亏,被这么一喊,到底也是自保为重,也就跟上了。   沈焱见她走了,一时皱眉,“这土包子竟还跟那姓傅的越走越近了!真是不知死活!罢了,与我何干!”   摸了下脸颊,觉得有些痛。   真不爽!   秦孟川看了下傅东离两人离开的背影,眉头微微锁,又瞥了沈焱一眼,转身走了。   孤傲孑立得很。   ————————   “我刚刚出面可不是故意想出风头,没想惹那白浚注意。”赵锦瑟主动解释,好在傅东离步子比之前慢了许多,她跟得上。   她不想让这人觉得她是个爱摆弄风月的人。   “我知道,其一想是想转移白浚注意力,让他不至于跟沈焱继续闹大,毕竟都是权贵子弟,谁伤了,另一边都讨不了好。其二,你在帮野王。”   开了天眼的人真好,都不用别人解释就一目了然。   赵锦瑟:“咦,你咋知道我帮野王?他是我救命恩人,算算起来,有两次了,我当然不能让她着了那些人的道,平白担上罪责。”   野王这个封号她初听着是觉得耳熟,刚刚想想才记起在峡湾救过自己的那列队将军,一箭救命,她自然感念在心。   何况刚刚又救了一次。   傅东离当然不会说自己当日就在码头,当然知道码头来往的一些事儿,何况秦孟川去过他那儿,也提起过。   赵锦瑟也没细问,只当这人消息灵通。   “那小郡王虽说人不坏,可我帮他也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他刚刚主动挑衅白浚是为了给我解围。”   傅东离步子一顿,扭头觑她,“你怎知道他是给你解围,不是依旧想跟白浚闹腾?”   赵锦瑟:“嗯~直觉?”   “直觉他喜欢你?”   “....”   这话我都不敢说!   赵锦瑟愣了下,瘪嘴,“你逗我么,他是小郡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仿若也比我小一点吧,毛都没长齐呢。”   她刚说完就知道不对了,正想改口。   傅东离却淡淡来了一句:“总会长大,等他毛长齐了呢?”   他本意只是那个意思,并无其他,但他马上从赵锦瑟微红的脸颊跟咬下唇的纠结中看出了她联想到的其他~~   傅东离表情一窒,平静如水的情绪顿起波澜,咬牙切齿,“赵锦瑟,你平日里看的到底都是些什么话本!!”   好凶!吓死个人!赵锦瑟下意识就抱住了旁边的一株柳树,“没,就是一些刑侦的,我没看那些禁书!额,你的手流血了!”   傅东离见她一脸关切上前来,手掌负背,高冷道:“小伤,不必处理。”   赵锦瑟:“当然不用处理啊,正好用你的伤口当理由,咱们就可以正当进入木雍学院了,你看,学院就在前方。”   她那机智模样就好像在说——看,我聪明吧!   傅东离:“...”   果然后悔救她了。   ——————   其实赵锦瑟也就故意气傅东离的,谁让他摆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她不聪明不可爱不漂亮吗?   气气也就罢了,真入了木雍学院,到了他们的专属药庐,她还是十分体贴得亲自给他包扎上药。   自然,你也会问木雍学院是外人那么好进的?   当然不好近,任何外人,哪怕是王公贵族,因为蜀国立法对三大学院有庇护之权,也不得贸然带护卫直闯学院,需递帖请入。   但有时候美色比权势管用。   赵锦瑟加傅东离,两人等于男女通杀,外加的确有伤的手,没费多少劲儿他们就进了学院。   手臂上是马车车壁的剐蹭,破皮了,血从内衫流到手掌,于好君子雅貌的世家公子而言,便是稍微破皮也是损伤,何况流血了。   “你别动,万一骨头也伤了呢?”外袍早已在赵锦瑟手头,如今放置一边,傅东离只着单薄的内衫坐在那儿,身体扳直,神情冷峻,静静看着赵锦瑟小心撩了他的袖子,往上挽起,露出修长好看的手腕。   看起来,是十分有力又不缺美感的手臂。   怎就那么虚呢~   或许是看出到赵锦瑟脸上的吐槽,傅东离眼里闪过暗色。   这臭丫头。   不过谅她语气还算温柔婉约的份上,暂且原谅她吧。   傅东离闭上眼,任由她处置。   殊不知他这幅禁欲冷山般的模样让旁边带路来的女学生看呆了,恨不得代替了赵锦瑟亲自上阵。   奈何自己不懂医药啊!   “你这外伤还好,受伤的皮肤果断时日就会结疤去掉,近期不要饮酒,也忌辛辣跟海腥之物。”   她一边给他涂抹药汁,一边嘱咐,浑然一副医师的模样,不过傅东离还没回话,女学生就先搭话了。   “姑娘你是医师?竟懂药理?”   “不是,是小时候太皮了,经常受伤,家里的医师常日嘱咐,见多了也就会了。”   其实是怕老请医师容易挨骂,所以她跟林雨等几个丫鬟都学了一手“自医”手段。   女学生目光闪烁,浅笑:“没想到姑娘还是这样好玩之人,只是我等女子还是多读书斯文一点好,老是闹腾,损伤了皮肤极不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偷看了下傅东离。   后者还是闭着眼,无动于衷。   赵锦瑟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阿?是吗?我没试过,因为被打受伤的都是别人,因为我家护卫仆人多。”   还到处都是店,她要是发觉带的人打不过对方,跑到街上嚎一嗓子,基本上好几家的都会涌出伙计来。   什么锄头扫把一窝蜂来。   基本在陵城是谁家也不怵的。   “往往把人打伤了,良心有愧,也特别劳累家里的医师给对方看病,后来就索性自己学会一点~~”   女学生顿时一副吃屎了的表情。   傅东离终于绷不住了,睁开眼,“你包错手了。”   哦,抱歉,一时沉浸于跟其他姑娘的勾心斗角无法自拔。   赵锦瑟悻悻,忙撤掉包错的伤布,微红小脸,“我不是故意的。”   “要是故意的,你已经死了。”   “....”   你那么虚,吓唬谁哦,呸!   赵锦瑟这次总算认真了,微低头小心包扎。   认真到耳畔一缕青丝清幽垂落,落在她脸颊一侧,微微摇晃了下,乌黑的发尾似乎碰到了她的脸颊,黑白分明如墨染点白雪。   他甚至想到了笔尖点墨在白纸上渲染接触的触感。   或许是傅东离看久了,赵锦瑟抬起头,有些戒备,“你这么盯着我干嘛,我这次可没犯错,包得好好得呢~”   傅东离收回目光,淡淡道:“手有些痒,想画画。”   赵锦瑟:“....”   显摆自己有文化也不带这样的丫。   两人对视的模样太碍眼,女学生有些受不了,小心问:“其实我刚刚便想问了,两位的关系是?”   傅东离刚想说是师兄妹。   赵锦瑟抢先回答:“舅舅。”   傅东离:“???”   赵锦瑟看到他脸上的严肃冷酷表情,立马改口:“小舅舅。”   女学生错愕,后表情轻松了许多,看赵锦瑟的眼神也善意了不少,“原来如此,难怪你们关系如此亲近,不过傅先生看起来好生年轻啊。“   赵锦瑟:“嗯,我家小舅舅比较会养生,其实他年纪不小了的。“   她叫得特别顺口,脆生生的,又矫揉造作,跟他家那小外甥女一般无二。   傅东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五年前平心静气叱咤风云,五年后韬光养晦稳如泰山,可都一窝蜂全挂赵锦瑟身上了。   这脾气啊~~   他暂且压住了,因为有外人在。   回去再弄死她。 第40章 .伯牙   傅东离一脸冰冷, 气势摄人,那女学生大概也被吓到了,但实在沉沦于她的美色,依旧不改殷勤之意, 见包扎的伤布不够,立马主动提及去拿, 一会便归。   乘着人走开,赵锦瑟连忙表态:“我刚刚可不是故意占你便宜, 此女年轻浪漫,大概贪恋你容颜, 若是她觉得你我是那啥,那一对。因为我如此美貌,她倍感羞愧, 恐怕会早早离开,那我们就很难从她身上打听什么了,现在呢,你若是我舅舅,她一时也就没了防备,必会亲近, 套问什么也就容易了。”   她娓娓道来, 智慧光芒在眼中闪烁, 十分成竹在胸。   就是有点不要脸。   “你可以换个关系, 未必要是舅舅。”   赵锦瑟见他板着脸, 大概是真生气了, 于是思考了下,“那~~小叔叔?”   小舅舅,小叔叔?一脉相承叫得亲嗲乖巧。   活生生的小侄女跟小外甥女。   傅东离被气笑了,“就不能是哥哥?”   犯得着把他活生生叫老成这样?   其实往日他也不在乎他人如何,唯独这心思狡猾如狐的臭丫头他容不得。   总有一股子气憋着。   不舒坦。   赵锦瑟一愣,纠结了下,微微脸红,弱弱喊:“小哥哥~?”   千翻百转的柔媚亲妩也不过是在这简短三个字之间了,她微红脸,显然是早已觉得这样的称呼十分亲昵。   他却是千算万算没料到如此。   一时也被这一声轻唤给失了神,回神后,对上赵锦瑟含笑试探的眉眼。   她故意的。   呵~这小狐狸。   傅东离淡了情绪,冷冷静静道:“思来想去,还是小舅舅好些。”   赵锦瑟心中暗笑:“为何?”   傅东离:“哥哥得照顾妹妹,但小外甥女得孝顺舅舅,去给我端杯水,我渴了。”   真是~~气死我了!   赵锦瑟哪里愿意去,但那女学生回来了,赵锦瑟只能不情不愿起身给他倒水。   “对了,既然死的是陈萱,直接找陈妍就好了,为何还要来陈妍所在的木雍学院。”   “死人不会撒谎,但活人会,沈炼他们那边调查陈妍,乃是正面问话,我们这边却是旁支佐证,自有作用在。”   本案到如今,涉案最深的不是当夜鬼闯停尸房的左撇子,也不是林隽,而是陈妍。   姐妹易换身份,为何?   何时换的?   还有何人知道她们换了身份?   跟那些丫鬟有关?   见到跟自己换了身份的姐姐毙命,为何不肯当众袒露内情,只肯隐晦告诉沈炼自己身已换。   这些问题一个个都十分重要,她即便能一一回答,听者又能一一相信吗?   所以傅东离才让沈炼两人跟自己兵分两路。   ——————   “之所以跟姐姐换身份,其实是因为姐姐说她已有心上人,苦于家里一心攀附官家,想跟林家结亲,她哭着求我,我不愿她将来一生都困死那林家,才答应跟她交换身份。算算时间,也是婚前三日便已换了,因此事实在骇人,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们两人便把身边亲近的丫鬟都一一安排离开,换了新的丫鬟,所以如今这些丫鬟都是不知的。”   “你爹娘可知?”   “之前不知,现在已知,我跟大人您交代之前之所以不愿在姐姐死讯传来时暴露,便是因为爹娘不许。”   沈练想起来了,那日陈家人来了之后,陈家夫人的确跟新娘子私聊过,当时脸色很难看惊慌,当时看着像是因为此女毙命,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已经知晓两个女儿换了身份,死的不是二女儿,反是大女儿。   “不许,是因为还想让你继续担当陈萱的身份,延续这门婚事?”沈炼一问,陈妍眼眶有些红了。   沈炼跟沈轻羽对视一眼,兄妹两顿一时沉默。   陈家两老这心啊,也是真大。   ——————   陈妍自打那日主动跟沈炼交代自己非陈萱,就知道官府会再来问她,因此情绪还是很快稳住了。   毕竟人前哭泪也是极为不体面的。   沈练皱眉,“你那日与我说此事的时候,我也甚为惊疑,你可知我为何惊疑?”   陈妍愣了下,说:“自是因为此事太过荒诞。”   “荒诞是不假,但我更好奇你既知道林家非好人家,为何还答应你姐姐,你可知这一替换便是一生,你为了她便愿意搭上自己一生?”   顿了下,沈炼淡淡道:“听说你们姐妹关系也不是很好,多年前就已鲜少一起玩闹。”   边上的沈轻羽也板着脸说:“经过我们调查,林家公子林隽学问极差,又没什么能力,将来并没有什么前途,而林家对他又溺爱非常,算起来也的确不是什么好郎君,莫非你不知道?那你姐姐是否知道?”   “自是知道的,毕竟林隽的名声经不起探问,只是爹娘不在乎,婚事全在他们做主。于他们看来,林家有官身家底,与他们结亲可提高门楣,也有利于家里行商,一个大女儿的终身幸福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妍低头,揉了下手绢,无奈道:“但我与姐姐自小一起,同胞同生,亲密无间,虽长大后,姐姐与我便日渐疏远,我知晓那是因为家里不满她读书不成材,无缘官身,对她十分苛刻,只想把她培养成琴棋书画兼备的小姐,日后好用来联姻。”   她说得十分坦诚,又带着一份赤裸的悲意。   “被如此差别对待,姐姐心头必是不好受的,所以对我也不复往日亲近,可姐妹便是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愿她将来受苦。”   沈练兄妹很冷静,并没有因她的言辞神态而有动容,沈轻羽依旧冷静,“听说你是木雍学院的学子,两年前已高分得了女秀才,当时名声不俗,才学也是出色,将来必有好前途,就这么舍了?”   陈妍沉默了写会,脸色有些沉闷,后才说:“不舍。”   她只用了不舍两个字。   却也补上一句。   “不舍又能如何。”   “人间哪得两如意。”   这两句话如此绵长悠远,竟衬着这位二小姐眉宇间一时有些恍然如梦的味道。   奈何伊人已逝。   纵留生人怅然。   不过就算气氛如此伤感,陈妍的脸上也见憔悴,沈练还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姐姐陈萱的心上人是谁?你可认得?”   ——————   “陈妍么~我们都认得的,她脾气极好,学问也好,学师先生们都很喜欢她,在我们学生里面人缘也好,实在没想到她会遇到这种事。”   对外还未宣布两姐妹互换身份,死的是陈萱而非陈妍。   “她跟她的姐姐关系极好么?”   “应是极好的吧,平日里她常说起她姐姐,说她琴棋书画兼备,很是有天赋,不像她只会读书。”   “两人也常往来?”   女学生一愣,斟酌了下,“她们不是一直住一府的么,还需要什么往来?”   对啊,这不废话吗?   赵锦瑟也是觉得好笑,看了傅东离一眼,后者却挑眉,示意让她来问。   跟女子间的言辞寒暄,自是赵锦瑟的拿手好戏,所以她说:“对啊,都是一府的,哪需要什么往来,不过像你们名学府的学子,自然每一个都精于学问,常日里也没什么时间玩耍,陈妍如此优秀,想必也整天闷头读书吧。”   “也不是,还是有些乐趣的,只不过她比我们更上进一些,平时也的确多在读书,对了,她常跟叶伯牙一起探讨学问,是先生们的最得意门生,这次陈妍遇难,叶伯牙是最难过的,听说先生都放了他学,让他平心修养一段时间。”   ————————   陈妍是何等人,基本上已跃然纸上了。   “温婉,有才,勤奋,和善,世间如此好姑娘,她说的话自然是可信的。”赵锦瑟这番话,傅东离并未反驳,因他正在看壁上挂着的字帖。   字迹娟秀却不显柔弱,别有几分清雅韵味,颇已成风范。   下署名正是陈妍。   观字如人,赵锦瑟越发感慨,一时将印象里那日遇到的“新娘子”美化了好几分。   “你们是官差?”   忽听到一声沙哑冷冽的声音,两人转身看去,见到一袭宽松灰衫的瘦高男子惨淡着一张脸,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殇意。   “何以见得?”傅东离双手负背,淡然问他。   “不是官差,为何要进木雍学院,还寻到我这里来,不就是想问她的事情?”   “那你会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   叶伯牙垂下眸,凉凉道:“人都已经去了。”   “她是被谋杀的,你不想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   叶伯牙抬起头,盯着傅东离:“若是我有所知,必倾囊而出,可是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能为她做什么?”   这一个个的都这么伤情,赵锦瑟最受不了了,正要说话。   傅东离:“你对陈妍,可是能倾尽所有,为她做任何事?”   若是人还在,叶伯牙会考虑到陈妍的名声,可现在人已去,他一颗痴心无处安放,闻言并无退让,反凄然一笑。   “死都可以。”   ————————   离开叶伯牙的居所,赵锦瑟说:“我刚刚留意过他倒茶的手势,不是左撇子。”   那就是不是当夜闯停尸房的人了。   傅东离抬手掖开前面拦路的一截树枝,落下一句。   “不,他是。” 第41章 .汪汪   什么?   赵锦瑟错愕, 在原地顿了下,“他是?”   是什么意思?是左撇子?还是....   “墙上的字帖是陈妍的,桌子上的也是。”   “是啊,我刚刚看过了, 笔迹一模一样。”   “那就不是她的。”   “???”   傅东离见她没跟上,转过身来, 双手负背,“署名字帖, 为学问而已,挂哪里都不失礼数, 但桌子上的草稿却不一样,在他人描述下,陈妍既是一个温婉知礼数的闺秀, 怎会把自己平日写完的草稿留在一外男居住之地,就算两人平日探讨学问,也应更清风绮丽一些,如此行径岂非落人把柄?若是他们一向如此,学院的人又哪里会这样盛赞两人雅风呢?”   赵锦瑟一想也是,“我刚刚看那叶伯牙如此隐忍殇情的模样, 想来以前从未袒露过情意, 因此越发痛苦, 所以那草稿会不会是他偷的?”   “字帖都可以弄到, 偷草稿做什么?”   “那~~”   “那草稿是他临摹字帖写下的, 以陈妍的笔迹, 以此抒情。”   “就算如此,那又怎么确定他是左撇子,并且当夜闯过停尸房呢?好像其他人也部曾说过他是左撇子,而且我看他临摹的笔迹也都是正常的,并非左撇子习惯。”   傅东离见她如此认真言说,显然之前在叶伯牙那儿也是仔细观察过的。   她认真起来的时候有些执拗。   “我有说过他是左撇子吗?”   “啊?”赵锦瑟惊讶,都以为对方是在耍自己了,“可你说他是...你的意思是他是当夜那个人,却不是左撇子?莫非是沈轻羽判断有误?”   傅东离此时也不走了,站在树下,“沈轻羽的判断在于跟那人交手时,对方用的是左手,可对?”   “对,她是说过。”   “他从后院入,过窗,而后院临着墙,他临河沿边靠墙而来,脚下淤泥密布,手上也沾有翻墙时留下的青苔,而窗子右侧窗柩上留下了拉窗留下的青苔痕迹,当然,左侧也有,只是右侧留下的痕迹多。当然,你可以认为这只是巧合,左撇子也未必一定都要用左手,但如果加上他去掀那些尸体盖着的白布寻找“陈萱”尸体时用的也是右手呢?”   赵锦瑟仔细一想,那些白布上好像的确留下青绿印记,他们走的时候还见到看管停尸房的老翁拿着这些白布去清洗。   以沈轻羽当时演示给他们看的闯入者站姿跟位置,如果是左撇子,一定会用左手去掀白布,这才是符合左撇子的习惯,可他用的是右手。   全部都是右手,白布上留下的印记可以说明这点。   赵锦瑟想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他是右撇子,闯入之后,在发现沈轻羽埋伏突袭时打斗起来却故意用了左手应对,是故意要留下左撇子的印象,好让都督府调查的时候着重于调查左撇子,这样一来,本来就是正常人的他就会被隔离在外。”   好狡猾好聪明啊!   “不过就算如此,所有正常人都可以做这样的事儿,为什么一定是叶伯牙呢?”   “鞋子,他平日放鞋子的地方如今鞋子不见了,穿在脚上的是新鞋。”   “人家换一双鞋子也不行?”   “别人行,但对出身贫寒而且极其节俭的他而言,在心爱的女子去世悲痛无比的期间还晓得换一双新鞋?而且这双新鞋之前绝对不曾穿过,因为鞋底边沿半点泥土都不沾,而他住所四周不是花园便是土路,怎会一点都不沾土腥?”   贫寒节俭自是外人言说,也是他们从这屋子摆设可以看出来的。   赵锦瑟懂了,因为贫穷节俭,叶伯牙的鞋子不会超过两双,刚刚到了住所,那女学生先去通知,过了一会叶伯牙才现身开门,自是匆匆藏了鞋子。   “不对,他没藏鞋子,这样聪明机警的人,回家后肯定立即清洗了鞋子,不会显露于人前。但因为是刚洗的鞋,这两日一直阴天,今日肯定还是湿的,未曾离家还好,若是有客人到来,他只能穿新鞋,以免失礼跟露出破绽。”   如此嫌疑,如此心智,反而越发显得他嫌疑巨大。   “不过对外宣称死的是陈妍,他若是不信,自找都督府要求见尸就是了,以他官身学子,都督府倒也会客气几分,会让他见尸的,何必如此鬼祟冒险?莫非是他杀的,可若是他杀的,理应确认人已经死了,冒死见尸,只能是因为~~~”   傅东离眯起眼:“他不确定死的到底是陈妍还是陈萱,或者说,他应该猜到一点内情,但不确定。”   “以陈妍的品性,如果换身份是自愿的,不管原因是什么,她都会处理好自己的事儿,比如她跟叶伯牙那般亲近,就算为了自己姐姐来日融入自己的身份圈子,也会处理好首尾,比如陈萱肯定无法瞒过叶伯牙跟原来的师长,因为学问笔迹这些无法作假,只能从木雍退学。可毫无理由的退学,一定会惹来叶伯牙的追问,到时候自会出破绽,最好先跟他断绝往来。”   这也就对上了。   叶伯牙先苦于陈妍跟自己断绝关系,既痛心又无奈,但出于君子之风跟一直以来的自卑心理,绝不会再去找陈妍。   可陈妍死了。   整个邯炀的人都知道陈家二小姐死了。   他震惊难以相信,开始怀疑陈妍之前忽然跟他断绝关系的蹊跷。   “连陈妍的笔迹都能临摹那般清楚,自然对她极为了解,又聪明,让他猜到两女可能交换身份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他才想夜探停尸房,以确定她的真正身份,但不走正面,如此鬼祟,可能因为他有私密法子确定两女的不同,可这种法子,在人前不宜显露,免得败坏陈妍名声。”   那就是陈妍身体上有什么特征了。   恰好叶伯牙知道。   ————————   虽然他们推敲到了如此细密的程度,却还是没办法得到印证——除非叶伯牙肯说。   “其实把这些告诉沈炼他们,他们自可以通过缉拿让叶伯牙开口,就算这个人脾性极为执拗,轻易不会开口,但只要告诉他死的不是陈妍是陈萱,一切迎刃而解。”   “也许吧。”傅东离不置可否,但忽瞧着她,目光清远又奇怪。   “你还要站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边上的味儿闻着很喜欢么?”   赵锦瑟回神,立马闻到了一股臭味,扭头一看,看到了旁边一屋舍外面倒着的猪泔水。   “好臭好臭!”赵锦瑟立马跑了过来,不过她又惊讶了,“咦,这次你怎么晓得等我?以前都跟马一样顾自往前走。”   傅东离姿态冷艳,睨了她一眼,“我受伤了,走不快。”   赵锦瑟:“你受伤的不是手吗?”   傅东离:“嗯,所以拉不住绳子,只能放你到处野,又怕你跑太远,只能在原地等你。”   这话听着跟遛狗似的。   赵锦瑟:“....”   你不是马,你是驴。   ————————   接下来去哪呢?两人正要出木雍学院,傅东离对面迎面而来一伙人。   威风赫赫,好多黑甲铁面军士,让人望而生畏。   赵锦瑟本就有避让之心,却不想这心刚起就被人一拉手腕往边上树后拉去,因为突然,她一个趔趄又撞在了这人胸口。   行吧,一天撞几次,也不见撞出多少感情来。   倒是鼻子撞疼了。   吃痛的赵锦瑟也是负气,就轻锤了这人胸口一下,傅东离本在看着外面那伙人,神色冰冷,忽然胸口被闷锤一下,低头对上赵锦瑟气呼呼的眉眼。   像一只傲娇小脾气的奶猫。   沉默了下,他伸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   乖乖?   不。   “安静。”他这样冰冷又无情。   赵锦瑟:“....”   不过这一伙到底是什么人呢?赵锦瑟只隐约见到被兵士保护着的银金蟒袍,优雅,贵重,极端的权势。   这是一位王爷,而且是一位权利很重地位很高极得盛宠的王爷,否则没有皇家所属的黑龙卫贴身保护。   跟那位野王的处境截然不同。   他们从前面走过,并未发觉他们两人在这,不过就在他们要过去的时候,那位王爷边上的黑衣中年男子陡然转头看向这边,目光锐利。   “何人!”   一声低喝,他步子也是一动,眼看着就要掠过来。   骨子里极不敢得罪权贵的赵锦瑟快吓死了,下意识揪住傅东离的衣服,傅东离皱眉,但也没拉开她,已做好准备自己出去。   但就在此时。   汪!   汪汪汪!   一只狗从边上跳出,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是一只狗,无妨。”那位王爷浅淡一笑,仿佛极有风度,那黑衣人冷冽瞥了下那只狗,一并走了。   他们离开后,赵锦瑟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你有何可怕的,他们又不会刁难你。”   “我长得好看,万一他要抓我回去当小妾怎么办!”   “....”   傅东离见她站在树下一本正经的脸蛋儿,撇开眼,漫不经心,“不会的。”   赵锦瑟:“啊?”   傅东离:“君上盛宠,就算是他的小妾也会经过严格筛选,多数都只会是露水情缘吧。”   赵锦瑟黑脸的时候,傅东离似乎察觉到自己这样说太过分了,就露出歉意表情。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隐王一向洁身自好,对女色向来克制,不会看上你的。”   你每次都特意对我这么刻薄,是不是看上我了?   想引起我注意。 第42章 .君子   嘴毒如斯非第一日, 赵锦瑟本也不在意,但恍然发觉自己跟这人极近,几乎贴身,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咫尺,呼吸可闻,她忽然来了一股野性,不由压低了嗓子,却柔媚了音调。   “那将来看上我的人都不够洁身自好咯~好色不自律, 非君子也。”   头顶树木阴凉,忽见了清凉,因为下雨了。   雨滴飒飒落在枝头, 轻轻拍打,瑟瑟有声,她的人, 她的声越显隐约柔软, 一双眼在他低头之间锁了碧绿的清艳辉光,一滴雨水落下来, 红唇娇艳, 如这场小雨般缠绵。   傅东离撤了身, 阖了眸,转过头, 落下一句。   “那是自然。”   转身的时候, 似乎觉得还不够, 又加了一句。   “那人绝不是什么君子。”   ————————————   既是调查,时间为上,两人很快跟沈炼兄妹在外面茶楼见了面,各自交代了自己的发现。   “叶伯牙?没想到这人也有关系,我倒是想起来了,他其实白日时也跟木雍的几位师长一同来过。只见他悲痛欲绝,并无其他异样。”   沈炼自然准备传了这人过来问询,但另有两件事也得跟傅东离说一说。   “那陈妍说她并不知陈萱的心上人是谁,但说陈萱曾经用惯的丫鬟应该知道,因为平常陈府对她们两姐妹也算管得严,不会轻易让她们跟外男私会,尤其是陈萱,恐怕是早早定了要将她嫁与林家的心思。所以陈萱如果要跟外男私会,必会经丫鬟传信。”   沈轻羽在一旁也补充说已经派人去找那几个丫鬟,尤其是大丫鬟。   “另外一件事就是林隽此人。”   赵锦瑟扬眉,“此人有问题?”   沈轻羽有些不屑,“不仅不学无术,还迷恋酒色,常常假借身边小厮衣着跟身份去妓馆,夜不归宿,可笑的是林家管不住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常常给他掩护,只是怕坏了他的名声,将来没有好姑娘愿意相嫁。”   若是明面上如此也就算了,至少下流得坦荡荡,各地官僚富家子弟多有这种恶习,可他遮遮掩掩,表面上又一副清白模样,委实叫人倒胃口。   赵锦瑟也觉得厌恶,便说:“如此看来,这桩婚事若是没了,也是好事,就怕一个姐姐被坑害了,一个妹妹还要被父母逼迫。”   两女本互相不喜,倒是第一次同仇敌忾。   傅东离看了赵锦瑟一眼,忽说:“这件事陈萱姐妹可知?”   知不知,这很难说,毕竟陈萱主动跟陈妍提起不愿嫁给林隽,本身动机就有些可值得推敲。   “要知内情,找到陈萱的那位心仪之人极为重要。”   所以要找到那些丫鬟。   应该也挺快,邯炀城中大多府邸丫鬟多数都是本地的,因为好拿捏,若是外地的,不够知根知底。   很快,沈炼快出去的府兵就找到了那几个丫鬟,带到跟前后开始询问,赵锦瑟也在边上看着。   平民尚且怕官府,何况这些丫鬟。   比原来顺利,陈萱的大丫鬟很快就招了,跟陈萱有私情的人叫刘渠,城中一秀才,家里不穷,但一般,远不如陈府,遑论林家,但学问也有些才气,只是这两年并不如意,屡试不中。陈萱三年前偶然跟此人见过一面,后者倾心,暗暗追求,陈萱也相中对方,只是碍于礼教,他们没有外露。   “不是礼教吧,陈萱这边必是早知自己父母有将她相与林家之心,看不上家境一般又没好功名的刘渠,而刘渠呢,为何可能是碍于知晓陈家态度,亦或者他本身也没有嫁娶之心?此人性格如何?”   赵锦瑟一问,那大丫鬟迟疑了下,说:“小姐待他还算真诚,而刘渠公子此人才气是有些,奈何考学不顺,偶尔脾气有些怨愤。”   傅东离垂眸,淡淡道:“怨愤是自然的,可努力读书?平日花销如何?”   大丫鬟一愣,咬了下唇,低头:“刘公子怨愤之余,喜欢喝酒,花销也大,偶尔,偶尔还要大小姐接济,可老爷夫人对大小姐较为苛刻,平日里银钱不多,所以大小姐时常要偷偷变卖首饰,这一年也是颇为吃力。”   傅东离:“那你家大小姐可怨愤?”   “怨愤?”大丫鬟想了下,“伤心是有的,可大小姐那般处境,也是无奈。”   “那你可知她为何辞退你们?”   “说是旧事伤情,不愿再带着我们这些旧人一起去林府,而且大小姐也觉得林府不是好去处,不愿我们跟着去受罪。”   傅东离:“那你们就愿意?”   大丫鬟低头:“主人所令,哪敢不从。”   大丫鬟这一说,赵锦瑟先瞥过其他丫鬟脸上神情,忽问:“她是不是说过林隽贪色,十分不修德行?所以以这个理由,你们都心甘情愿离开。”   丫鬟们顿时扭捏起来,一个个表情尴尬,最终还是大丫鬟扛不住沈家兄妹冰冷锐利的眼神,主动交代说:“林公子贪色,不仅时常流连青楼妓馆,还...还喜欢祸害府里丫鬟,不管是他身边伺候的,还是林家小姐身边的,听说...听说他连陈夫人身边的使唤丫鬟都不放过,但凡颜色好点的,他都动了。这件事,我们也是通过林家做工的一个姐妹知晓的,只是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儿,我们实在不敢说。”   说出去,既违背为奴的义务,又违背女子闺德。   毕竟这种事是真的丢人。   林家遮遮掩掩,她们知道的也觉得隐晦,所以才在沈炼询问下支支吾吾。   陈萱的丫鬟是问清楚了,沈轻羽干练,直接带了一队人出发去传刘渠,他们这边则是传唤了陈妍的三个丫鬟。   赵锦瑟留意到陈萱的丫鬟大多姿容艳丽,但气质并不斯文,而陈妍所用的丫鬟,竟都带着几分斯文气,问了问,谈吐也多文雅,还都认字,显然是被自家小姐影响的。   却一个个都神色萎靡哀凄。   她们被辞退的理由更简单了。   “二小姐为人极好,待我们十分亲近温和,从不苛刻,原来我们都不认字的,是她有空就手把手教我们。”   如果在学院是可以对外伪装的,那在陈府生活的时间如此长,一个人不可能伪装如此之久,何况教导丫鬟认字本就无利可图,没有伪装的必要,所以赵锦瑟越发觉得陈妍实在难得。   “只是前些时日,她忽然对我们说,她要从木雍退学,日后前途未知,不愿束着我们,就各自给了我们一些银两,让我们找个好人家嫁了。”   既手头有银两,又认字,一个个都乖巧能干,也是不愁嫁的,只是她们一开始并不同意。   因为感恩知情。   “小姐待我们这般好,我们也是不舍得她的,何况如此行为太突兀了,我们都怕是小姐遇上了什么难事儿,就更不愿离开。只是她实在坚持,拿来了解奴书,我们迫于无奈,也只能离开,但都在城里,也时常打听陈府的事儿~~却不想真的出事了,大人,你们可一定要为我们家小姐伸冤啊。”   在她们听闻到的自然是陈二小姐陈妍被害,也是为此伤心,此时一个个跪下了。   沈炼自然答应了,正要让这些丫鬟下去,傅东离喝了一口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家二小姐可心仪在木雍学院同窗的叶伯牙?”   丫鬟们很是迟疑。   “不用担心会污蔑二小姐名声,我们并不会对外乱传,只是为了配合查案。”   既是查案,自然要说的。   “二小姐是心悦伯牙公子的,两人才情兼备,皆是清风绮丽自然,又有同窗之情,只是在我们看来,若是伯牙公子不得功名,他们也是极难成的,因为老爷夫人绝不会允许寄以厚望的二小姐嫁给一个穷苦书生。”   问完了,两拨丫鬟被带了下去。   “此案还真是有些奇怪,此前一个嫌疑犯也没有,现在倒好,一来就来了三个跟陈家姐妹都有牵扯的男子,林隽,叶伯牙,刘渠。真凶自在他们三人之中。”男子沈炼看向傅东离,“傅先生,陈萱身上有可疑痕迹,疑似男子所为,此人自然是刘渠,”   沈炼从未怀疑此案会破不了,只是看什么时候破。   “等我把那刘渠抓来先,此人嫌疑最大。”   赵锦瑟也觉得距离破案不远了,但傅东离忽然放下茶杯,说:“不用先审刘渠。”   咦?直接拿下?   莫非就是刘渠?还是凶手是另外两人!   “不,一起审。”   傅东离起身,袖摆垂落。   “九个人一起。”   ————————   本来三个嫌疑犯的,结果一下子跳到九个人了?不说沈炼不懂,就是赵锦瑟也有些懵了,但也就小半个时辰,就在午后,这都督府还是为傅东离开了一次特例,将九个人全部羁押到府。   公堂在上,威严赫赫。   林隽,叶伯牙,刘渠,陈妍,陈家夫妻,林家夫妻还有服侍陈妍陪嫁到林家的小丫鬟都在了。   赵锦瑟非相关人员,本不得入内,但谅她参与案情,帮忙调查,倒也在边上看热闹。   这样的民间刑案,本来沈炼这样的官职就已经可以担当,但这次都督府的都督大人来了。   梁荆玉。   这位权位不轻的都城府君年方三十多,面容方正古板,眉目锐利如鹰,见到傅东离的眼神十分深沉,也只略一颔首,并不说话,只坐着旁观。   沈炼正准备开始,忽听外面传唤。   “报,都督大人,御廷司廷尉左东清大人要求观案。”   梁荆玉目光一凛。   赵锦瑟忽然一惊,暗自觉得自己可能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出息!”一边的傅东离听到这厮小声嘀咕,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十分嫌弃。   赵锦瑟不高兴了,这可是大都督跟大廷尉,二品大官呢!而且都身居都城朝堂,权掌中枢,她一小平民能不敬畏嘛~   傅东离没回她,只淡淡看着公堂上的威严牌匾。   清正廉明。   四个字闪闪发亮。 第43章 .掐死   如果说梁荆玉是体型跟气场摄人, 给人威严敬畏感,那左东清容貌就显得温润许多了,虽也高挺,但儒雅宽和,给人一种好相处的感觉   不过御廷司是蜀国第一邢狱司,主掌律法司严,本身是威严赫赫的,虽然左东清看起来温和,后面跟随的两位门人却十分威风。   内青衣, 外玄甲,腰配狴犴带,皆是武功不俗精明干练之人, 走路步调一致,极有威严。   如此,反衬托左东清温润之外的权势。   “我现在有些明白那位姑娘为何会喜欢左东清了。”赵锦瑟悄声说道, 旁人听不见, 那自然是说给傅东离听的。   傅东离瞥了一眼面对面对峙的梁荆玉跟左东清,淡淡道:“觉得他温柔?你怕是忘了他是御廷司大廷尉。”   专职刑狱的人也会温柔?简直可笑!   赵锦瑟奇怪得看了他一眼, “阿?我只是觉得他长得更好看而已。”   傅东离:“....”   ————————   “左大人, 这好像不关你们御廷司的事吧。”   左东清淡淡道:“于司法上, 这件事我们可以不过问,但如果真想过问, 有问题吗?”   梁荆玉冷笑:“没问题, 来人, 看座!”   都是同官阶的,左东清跟梁荆玉座位理应不分上下,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人家要位居上等也没办法。   左东清无所谓,倒是跟随而来的两位御廷司门人有些气愤,按捺着脾气,只能握紧后腰悬着的青狱剑。   但看到傅东离后,这两个门人都是一怔,握着青狱剑的手也下意识松开了。   他们几乎本能要叫唤出什么,可到底还是压住了。   场面一时冷寂。   林岳察觉到堂上的气氛诡谲,按照官场礼仪跟两位上官行礼之后,也不敢多问,怕多说多错,凭白遭了这两位大人的厌恶。   直到左东清不置可否得看向梁荆玉,“梁大人,可以开始了吧。”   梁荆玉瞥过傅东离,嘴角含笑,“傅先生都来了,自然可以开始。”   堂上九个人早已惊恐这两位大人的莅临,尤觉得这个命案不能囫囵善了。   除非真凶伏法!   ————————   既开始了,傅东离就不会墨迹,他站在堂上,仿佛没看到两位大官,也无视了周遭两拨人的森森护卫,只目光一扫那九个人。   “一桩命案要调查的无非六个:杀人动机,杀人地点,杀人手段,死者身份,死者死因,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凶手。”   “本案一开始就分明的是死者身份,陈家二小姐陈妍,但后来新娘子陈萱主动交代——她才是陈妍,两姐妹交换了身份。”   傅东离说完后看向林陈两家夫妻,林家错愕,陈家却是尴尬。   林岳自然恼怒,跟林夫人一起质问陈家夫妻,陈家夫妻理亏,好生相劝,言外之意颇有二女儿比大女儿好的意思,这亲还可以结。   林家态度强硬,但也没说拒绝,言外之意是要压迫陈家服软。   傅东离没有阻拦他们的争执,而梁左两人也冷眼旁观,因为老道如他们,知道傅东离是在故意炸出两家的态度——这是否暗示傅东离觉得陈萱之死跟结亲其实有莫大关系。   似乎察觉到其他人太安静了,林岳猛然反应过来,拉扯了林夫人。   两家人安静了。   唯独陈妍站在一旁,面色凄弱无奈。   旁人看清了,却谁也没说什么,赵锦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叶伯牙一直低头,没有看陈妍。   她知道傅东离猛然开场就点出陈妍两姐妹互换身份的事实不仅仅为了忽炸出两家夫妻的态度,更是为了看看叶伯牙的反应。   而他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这太奇怪了。   莫非~~   赵锦瑟联想如此的时候,傅东离忽然说:“此案是一谋杀案,从许多线索可见。”   他大概说了判断为谋杀的依据,便是之前跟赵锦瑟分析过的,众人并无异议,梁左两人也没说什么,因为他们也都早看穿这是谋杀案。   “既是谋杀案,当然要知道要杀的人是谁,那凶手可知自己杀的是陈萱而非陈妍?如果他知道两人已经调换身份,那此案关键之一就是她们为什么要调换身份。”   傅东离手指虚指林隽,“原因很简单,郎君无德无才好色无度,连家中丫鬟都不放过,不仅下流,还虚伪,装作小厮模样混迹妓馆,对外宣称却是好好公子一个。如此下作之人便是寻常百姓家的闺女都不愿相嫁,何况陈家姐妹容貌不俗,也颇有家底,本找得上更好的如意郎君,何须嫁给这样的男子。”   怎么说呢,这是查案,点名林隽为人跟结亲有关,结亲又跟命案有关,你能指责傅东离什么呢?   赵锦瑟却知道这人是在借着查案羞辱林家人,也撕破他们的伪装,大白于邯炀城中人,免得日后还有清白姑娘被蒙骗了。   不过明明在之前她跟沈轻羽都对林家人愤怒指责的时候,他一言不发,显得对这种事情毫不在意,仿若默认世间男子如此行径很正常似的,她本来心里有些计较,却不想这人闷着发招,一招致命!   人这么多,林家不要脸的吗?   显而易见,他们是要的。   林家夫妻敢怒不敢言,在外面老百姓们唏嘘吵闹下灰头土脸,而林隽倒是怨怒,直接大喝反驳:“你是什么东西?!敢诬陷于我!我绝非那种人。”   傅东离微微一笑,“你时常去的三家妓馆老鸨就在后院,林公子可要让他们指认下?若是我所言非虚,你所言辩驳就越发显得虚伪无力,还是藐视公堂,你无官身事小,倒显得你父亲身为朝官管教不严,你可以选择。”   林隽脸色大变,而林岳见状不好,立马踢了林隽一脚,“你个逆子!如此下作,还敢藐视公堂,还不给我跪好!”   怕别人怀疑,林岳又补了两脚,把林隽鼻子都踹出血来了。   沈炼带人上前拉开,但是在林岳踹完之后才拉开——这林隽不是好东西,踹得好!   该!这混账东西!不过也好笨哦,难道真的以为后院有三位老鸨?   不过是傅东离惯用的诈术。   一旁的赵锦瑟早已看得乐不可支,但怕引人注意,就抬手用绢帕轻捂,故作优雅娇弱。   但傅东离瞥一眼就知道这厮肯定在鼓着腮帮子笑。   “林隽非良人,经陈萱丫鬟的口供,陈萱是知道的,也不愿嫁给他,正好此时她已有心仪之人,便是这位刘渠公子。”   傅东离又指了下刘渠。   “这位刘公子有点才学,却考学不利,一直未能见前途,旁人多不看好,最惨的是他自己也不上进,每日只知酗酒埋怨,花钱甚大,时而还找陈大小姐讨钱花销,但毕竟是陈萱心仪之人,这世上女儿家,多数若是从一,便愿始终。所以陈萱不愿嫁给林隽,便求助于妹妹陈妍。陈妍答应了,与陈萱互换身份。”   “这是案发之前的起因。”   刘渠还想否认,但傅东离说:“你不用否认,因为你很快会知道否认这件事没有意义,你需要否认的是另一件事。”   而后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傅东离直接说:“过后陈萱便被杀了。”   “凶手有两个,因为尸体上有两种伤势,一是六刀刀痕,二是脖颈掐痕。这两种方式差别太大,不会是一个人所为。”   这也是傅东离跟赵锦瑟分析过的,此时见傅东离再次分析给众人听,被堂上官员记录下来,赵锦瑟莫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跟傅东离是一体的,他们一起查案,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而别人知道的时候,她已然了然于心。   心情略愉悦,莫非是优越感?   她揉了下小耳朵,眉眼略弯。   “掐痕的痕迹非死后,乃是生前所为,淤青血痕可见仵作验尸结果,但六刀加身时,死者是否死亡也未可知,因为两种伤害前后间隔的时间不久,便是死者起先被第一个凶手掐死,身体也还未死绝,利刃加身,血肉伤口也分不出来。这不外乎两种可能,其一两个凶手一起谋划并且行凶。其二第一个凶手先跟死者接触,掐死了她,而后仓皇离开,其后第二个凶手来了,或许当时死者没死,不管死没死,出于本身的阴谋算计,此人按照计划把死者六刀放血装入箱中,那么可以确定第二个凶手是整个谋杀的策划者。”   “不管他们是不是一起的,第一个凶手很好找,因为死者指甲上留有皮屑血迹,说明当时被掐的时候曾反抗过,在他身上留下过痕迹,而且抓痕还不轻,也在明显的地方,比如手背跟脖子,因为死者十分聪明,知道抓明显的地方留下证据。”   “这当然让凶手十分恐慌,或许他因此仓皇逃离了也不一定,回到家后狼狈处理伤口。”   “对吗,刘公子。”   众人齐刷刷看向刘渠。   脸上没有,脖子穿的是较为高领的衣服,秋冬时节,这样也不为过,但~~他的手呢?   这人从始至终一直藏手于袖内。 第44章 .傲慢   赵锦瑟老早发现了, 此时见傅东离点出他,十分雀跃,也看着沈炼强势上前,把惊慌的刘渠手臂抽出,也拉下衣领。   沈轻羽上前一看,冷厉质问:“你脖子上跟手背都有抓痕,如何解释!”   刘渠忙呼冤枉,说这是前两日跟人起了冲突闹的,“大人您不信可以去传人问问, 我这身上还有其他伤势呢,都是那人打的。”   赵锦瑟忽然觉得这刘渠也是聪明,恐怕在察觉到自己身上伤痕时就想到了对策, 比如故意找人发生冲突,给身上弄上伤势,这样一来就不好确定他的嫌疑了。   但傅东离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看了眼刘渠主动扯下衣服露出的胸口拳击淤伤, “这样大的拳头跟拳击力道, 会挠你的脸跟手背,想必这位壮士装有一颗女儿心肠, 而且还留有寻常女儿家有的长指甲。”   刘渠目光闪烁, “此人如何心性我怎知, 但确实跟我有过冲突,我跟此案没有任何关系。”   “按照验尸结果, 死者大概死于婚前一夜, 当夜还在陈府之中, 而你往常跟陈萱见面多是偷偷从后院翻墙而入,过桂花院,桂花院多泥地,留下了几个脚印,我已让人拓印下来比对比对你的鞋子,如果对上了,加上你这伤痕,我倒想看看那位壮士敢不敢承认挠过你。”   如果是花钱雇佣的,见到鞋印痕迹,知道命案牵扯如斯,那人一定不敢继续坚持——因为刘渠自身财力微薄,给的酬劳远不至让他担上这样的风险。   果然,等那汉子被传唤上来,正见到刘渠被比对了鞋印跟脚掌大小,又见两个高官威严冷厉,一时吃惊又惊慌,还没问就跪下了,主动交代了自己被刘渠花钱雇佣故意跟他冲突厮打,并不知内情。   他的指甲很短,沈炼查验了下,比对过刘渠身上明显的抓痕,让堂官等级入册,否决刘渠的自辨。   那这第一凶手是跑不离了。   刘渠知道大势已去,只兵败如山倒,颓然坐在地上,怨恨又颓败得控诉陈萱:“这个贱女人,贱女人!不知廉耻,明明与我相好,却与他人勾搭成奸,爱慕虚荣,舍弃了我,我怎么能不怨不恨,杀她是因为这样的贱女人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他越咒骂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仿佛这样能削减自己的杀人罪责,也让自己变成一个正义之士,然而还没继续往下说。   “陈萱换成二小姐陈妍模样,就算是以陈妍的习惯,身为陈家二小姐,她左手手腕也必戴着平日里时常戴着的玉镯,遑论那几日正是成亲热闹时,陈府来往宾客亲友极多,为了不让人怀疑,她不可能轻易卸下玉镯,而尸体上手腕边沿有剐蹭痕迹,说明佩挂的玉镯不见了,被人强行拿走,这人又会是谁?你说你是因为气恼她抛弃了你转嫁林隽或与有其他男子私情,一时急火攻心才杀人,可如此情态下,竟还记得在怒而杀人后抢走玉镯?再且说陈萱大小姐没死之前,也曾屡屡用自己的私房钱接济于你,但凡有点尊严的男人都不该如此。何况你不知道陈府早有将陈萱嫁给林家之意?两家说亲早已人尽皆知,那段时日也没见你有所行动,不管是刻苦读书考出功名去求得陈府认可,亦或者是男儿气概直接上门提亲,你都不曾有,倒是故作无知,一直在拿着人家的钱酗酒混日子,说到底哪来的深情,只为钱财而已。你的愤怒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也因为丢了一个可以养你的女人!”   赵锦瑟尚可算压着脾气,可说到最后也带了点火气,冷笑道:“这世上不要脸的人我见多了,但像你这样不要脸得坦荡荡还非说自己脸好看的人,我倒是第一次见。”   赵家大小姐们,嘴皮子厉害是整个陵城都知道的,而入了邯炀之后,赵家那些心机深沉的夫人小姐都被她三言两语糊弄得没脾气。   但真正算起来,她在骂人的时候最为利索。   瞧这嫣红小嘴剁吧剁吧清脆爽利,有理有据,怼得人半点反驳能力都没有。   连嘲带讽得,活生生要把人的皮给剥下来了。   平时么,好人家都不太喜欢这样厉害的姑娘,可此时此刻看着可真觉得痛快!   该!   堂上也是尴尬,那刘渠羞恼,就要扑向赵锦瑟,被傅东离一脚轻轻勾了下脚,扑地了,鼻梁都撞歪喷血了。   府兵忙上去拽了人按在地上,沈炼厉声斥喝:“罪人还敢放肆!想吃二十大板?!”   左右都是死罪,哪里还想死前吃苦,刘渠忙磕头求饶,那狼狈模样倒是跟边上鼻青脸肿的林隽如出一辙。   不过好歹凶手抓出来了,林家夫妻觉得自己儿子可算是安全了,忽而有一种心中略安慰的奇妙感。   刘渠求饶后,也不敢隐瞒,就主动交代了案情。   “我以前的确跟陈萱互有情义,也曾山盟海誓,但后来,也就是她成亲前那几日对我颇为冷淡,我想着可能是她要嫁入林家,想避嫌,我一无林家权势,二又没功名,三来这些年家里渐渐败落,财资不通,我又有何能耐与林家争抢,而且林隽这个人素来恶毒,仗着林家权势横行霸道,我恐遭了报复,也就没做什么,但后来我发现陈萱竟私写情书给其他男子,早有弃我之心,我当时十分气恼怨恨,便相约好在桂花院一见,就在她成亲前一夜,我潜入桂花院,见她正站在那儿等我,我上前质问,她很是吃惊,竟转身欲跑,我恼恨无比,于是抓住了她,见她还想呼喊就捂住她嘴巴,推攘之下一时心慌,或许也是愤怒,竟掐住了她的脖子....等她没了声息,我这才反应过来,当时恐慌极了,正想逃走,又发觉身上有了伤,日后官府查起案来,可能会寻着这伤查到我,我便想到要故作跟人冲突...这需要钱财,我便拿下了她的玉镯。”   后来也就那般了,雇人打斗冲突,然后躲在家中,也曾有侥幸之心,却不想这两天都没到就被逮到了公堂上。   言辞上还有为自己开脱之意,但大抵应该是真的。   “当时就你一人?”沈炼质问。   刘渠苦着脸:“大人,若是还有其他人,我或许也不敢行此事了,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我连看都不敢看她就翻墙跑了,若是还有旁人在,我早吓破胆了。”   也不一定,狗急跳墙,没准把另一个人也一并杀了。   所谓杀人灭口嘛。   众人心里暗暗想。   沈炼看了一眼此时冷漠的傅东离一眼,又问:“那你约见陈萱,可曾还有其他人知晓?”   刘渠一愣,回:“我不知道啊。”   “不知!刘渠,你是在蒙混本官?!”   “不,大人,我不敢,只是我真的不知道啊,因为这本就是陈萱先约的我。”   林家夫妻跟林隽听到这里,脸上已满是鄙夷,盯着陈家人的眼神也颇为怨恨。   陈萱跟刘渠有苟且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这样的女人还想嫁入他们林家?可笑!   沈炼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便问傅东离。   “傅先生,您看...”   傅东离看了刘渠一眼,“次日你得知被杀的人是陈妍,而非陈萱,可曾惊疑?”   刘渠表情古怪,“自然惊疑,简直吓坏了,我那时就在想,来见我的明明是陈萱,怎么变成死的是陈妍了,可唯恐别人怀疑我,也就不敢冒头打探。”   傅东离:“那你没去过都督府的停尸房?”   刘渠错愕,立马磕头,“大人,这可不是我做的,我后来什么都没干,就躲在家里养伤呢!”   那是谁?   唯一跟对方交过手的沈轻羽上前,捏了他的手骨跟肩膀,后朝梁荆玉回话:“大人,此人身骨体虚,不像练过身家功夫,但也有可能是属下眼拙。”   梁荆玉正想让自己的贴身护卫上去查看,左东清后面的一青年先上前了,二话不熟把刘渠按在地上,摸骨摸脉,摸完后皱眉。   “大人,此人确实没练过功夫,体虚无用得很。”   左东清的眼神一飘,还未说话,梁荆玉冷然道:“既不是他,那就有可能是他人。”   沈炼会意,上前把林隽也按在地,正要验骨。   “不是他。”   左东清温润从容道,“是一个最不可能的人,此人看似斯文体弱,却聪明狡猾,家境虽贫苦,祖上两代却曾是武练出身的邙山人,自练一口身法功夫。”   他不看那个被他确定为闯停尸房的人,却看向傅东离。   “对吧,傅先生。”   不知为何,赵锦瑟感觉到在这淡凉的问候下暗藏一股交锋的尖锐感。   这种交锋不在梁荆玉跟左东清之间。   却在左东清跟傅东离之间。   然而傅先生也是一位自带傲慢的人,这种傲慢不似沈焱小郡王那样外露,他内藏。   所以他只看了左东清一眼,明明年纪小了他超过一轮,却有一种更深沉的韵味,且回一句:“嗯。”   嗯。   就一个嗯。   傲慢得无以复加。   赵锦瑟心肝儿一抖,忽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梁荆玉跟左东清是仇怨因为一个女人,那左东清跟傅东离之间呢?   总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吧。   脑海里猛然闪过陵城元宝街对面的屠夫,赵锦瑟忽然有些生无可恋。 第45章 .残忍   赵锦瑟沉迷于自己的忧伤无法自拔, 其他人哪里还能留意到, 早已都盯着一个人惊疑不定了。   他?竟是他?   就算沈炼曾被傅东离跟赵锦瑟提醒过此人可疑,真见到人还是难以确定。   这样文弱秀气的学生,真会是第二个凶手吗?   傅东离正要说话。   叶伯牙抬起头, 神色平静, 开口:“陈萱身上那六刀,是我所为。”   全场皆惊。   傅东离神色冷漠, 不经意瞥过堂上周遭,漫不经心问:“为何?”   “以情逼人做出牺牲,明知她心软,明知林家是龙潭虎穴,明知内心良善的她一旦踏入林家, 必将此生惨淡无回天之力, 可作为姐姐,依旧把妹妹推向了这种境地。”   “我出身悲苦,家中早已无亲,两袖清风,独独在学院中得一挚友,此生无求, 愿以平生荡她尘埃, 让她得以安生。”   傅东离:“以你这个理由, 让陈萱死即可, 如今有人代劳, 你为什么要下六刀, 让自己平白担上官司刑责。”   叶伯牙抬头,对上傅东离的目光,不避不让,“厌憎她狠毒算不算理由?而且陈家父母贪婪懦弱,如果陈萱只是死在家中,为了讨好林家,未必不会将错就错将已经换了身份的她送进林家,而林家林隽这样的人,哪有好人家愿意嫁女儿,既有她替补,也绝不会拒之不理。”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林陈两家再无可能结亲。”   一个惊动全程的骇人命案便是一个好法子。   “的确,这样一折腾,林陈两家基本无可能结亲,她虽顶了姐姐的身份,却也能避过林家这样的龙潭虎穴。”   傅东离言辞平淡,却惹得林家三人羞恼不已,能不能把他们忘了!   “那你为什么要闯停尸房?”   “我想确定死的到底是不是她。”   “确定了?”   “来不及,都督府早有埋伏,但我知道她没死。”   “你一直提及一个她,却不肯直呼她名字,在学院的时候,你也这般客气?”傅东离的这一声来得突兀,却不带锋芒。   然而最为惊动叶伯牙,这人的脸色终于有些微变,但还是冷静答道:“卑微之人,深藏爱慕,不敢言明坏她清誉。”   傅东离:“可以理解,陈妍姑娘的确是个身心高洁的好姑娘,值得你为之担上杀人罪名,毁了一生。”   这话意有所指,叶伯牙皱眉,盯着他,却不说话,因为不想多说多错。   事实上,这个斯文清秀的学生的确比刘渠林隽这种蠢材难对付多了,至少现在他的供词条理清晰,动机死因都说清了。   而他也的确是进入停尸房的人,这点赵锦瑟是可以确定的。   想必沈轻羽也确定了。   因为这样冷静聪敏的人才符合那晚跟她交手之人的能力,而非林隽两人。   梁荆玉开口:“那么,第二个凶手便是他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睨了左东清一眼,后者没反应,只是转着扳指。   “不过既然你已经担上如此重责,真甘心一番痴心不为人知吗?”   这还叫不为人知吗?都已经人尽皆知了!   赵锦瑟总觉得傅东离话里有话,就悄悄瞄向陈妍。   “你可痴情到临摹她的笔迹,一分不差,可曾写过晦涩深情的情诗?”   叶伯牙神色变得肃然,“傅先生,我敬你博学多才能,断案能力亦是高超,如今我已认罪,还请结案,无需多言。”   傅东离双手负背,扭头看陈妍,“陈姑娘就不想说什么吗?一个才华横溢,本可登科进士的人才,为你情深为你舍一生,你便是只言片语都没有?若是有些话说不得,写一写也可,对了,就写那篇《鹿鸣》吧。”   陈妍皱眉,抿了抿薄唇,“先生在说笑吗?此时此刻,你让我写情诗?”   叶伯牙忽然错愕,陈妍看到了叶伯牙的错愕,似乎反应过来了,面色浮上一层惊慌跟不自然,刚想说话。   傅东离:“想说自己刚刚说错了,《鹿鸣》其实不是情诗,可对?”   “先生说的是,刚刚我正想如此说。”陈妍淡然道。   “那你知不知道都督府停尸房的那具女尸的手指上有薄茧。”   陈妍神色哀凄,有透着一分疑惑,“先生此话何意?我姐姐常年练琴,手上有薄茧也是应当。”   傅东离:“那你知不知道练琴之人手上的薄茧跟常握笔写字的人薄茧是不一样的,弹琴者,右手有指甲,不是特别长得。左手一定没有长指甲,并且左手得第四指指尖靠小指得那边必有一个老茧,第四指的第一个关节处跟中指在指尖靠右得地方也会有个老茧。”   他说着比对了下自己的手指,他的手势必是极好看的,赵锦瑟初次认识他,便先是见了手,再见了他的脸。   那时便觉得他定是个“美人”。   但这样好看的手,手指上也有薄茧,虽然不明显,但还是有的,因为他也是练琴之人吗?   “而停尸房的那具女尸,她的手指薄茧位置在这里。”   “陈姑娘,容我提醒你,这个位置的老茧才出自常年苦练字的人之手,有趣的是,除此之外,她的手指上鲜有练琴的老茧,想来你姐姐私底下也不爱琴,反爱写字?”   傅东离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就是叶伯牙,他盯着陈妍,目光从她的脸到她的手。   她的手....藏在垂袖之下。   只露出一小节指头。   面对众人灼灼目光,陈妍面无表情,也没看叶伯牙。   这般冷漠的模样,将她的姿容平添上了几分冷艳,远不似从前那位清雅斯文的陈二小姐。   沈轻羽明白过来,有些难以置信,不禁说:“傅先生,验尸的时候是我陪着女官在场,负责登记,也见过死者身上有一些痕迹...这些痕迹也只有陈萱才符合,毕竟她跟刘渠...”   那些欢爱的痕迹,难道还能是陈妍让人留下的?   是叶伯牙?   看此人保守知礼的模样,绝不会动陈妍一分,那就是刘渠在杀陈妍的时候见色起意,临时又侵犯于她?   傅东离没有回答,反问她:“那你们验尸的时候,女官可察觉到她的头发。”   “头发?”沈轻羽一愣。   “头发是湿的。”   刚洗过澡么?   傅东离忽然看向一个最不引人注意、也一直战战兢兢看堂上动静的人。   猛然被傅东离看着,她愣了下,下意识站直身体。   “你是陈家大小姐陈萱成亲前五日便到了她身边,可对?”   小丫鬟愣了下,乖乖点头,应是。   “那成亲前的一夜,陈家大小姐跟二小姐可曾会面,做了什么?”   小丫鬟记忆不错,想了下,说:“在浴池一同洗浴。”   众人终于恍然,所以头发是湿漉漉的。   姐妹间,如此倒也正常。   赵锦瑟自家还有个建立在温泉池的大浴房呢,在温泉山也有温泉庄子,所以不觉为怪。   但这姐妹在发案之前一同洗浴~~她下意识看向陈妍,不,现在已经不是陈妍了。   她的表情比之前更为冷漠,那双眼像是冻在寒潭许多年似的。   赵锦瑟正看着她,忽听到一声咳嗽,接着就见到傅东离盯着自己,眼神示意什么。   什么?   赵锦瑟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说:“女子间泡温泉或者一同洗浴,总会打闹亲密,遑论姐妹间,如果姐姐借着亲密,故意在妹妹用浴巾身上揉搓出一点痕迹,而后不久又哄骗她换衣去了桂花院,让她为刘渠所害,那么~~”   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借刀杀人,李代桃僵,藏尸滴血,毁灭婚事。   “婚事告吹,你也就解脱了,还可以从陈萱变成陈妍,顶着才女之名摆脱往日桎梏,若是伪装得好,还可以一并收了妹妹心仪的锦绣才子,哪怕他贫穷,但为人品德高端,绝非刘渠林隽两人可比。”   傅东离总是不经意间就平平静静把人贬得体无完肤,奈何两人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得认栽,但对陈萱变陈妍,陈妍又变陈萱的戏码,还是有些头昏脑涨。   说白了,他们不够聪明,所以震惊。   而聪明的人永远波澜不惊。   比如那位左东清大人,他淡然看着这一转折,也瞧着陈萱的冷漠。   这种冷漠,是发自内心的,也是深藏多年累积下来的怨恨。   让她心生歹意,残害手足。   当然,这等残忍在陈家夫妻看来简直难以置信,他们愤怒难堪,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还好沈轻羽见不惯他们,横刀拦着,毕竟这案子要结尾了,再打闹起来也是荒唐。   陈萱对父母的愤怒视若无睹,只睨了傅东离一眼,淡淡道:“你说错了,就算我曾有这个心思,也早已放弃了,他对陈妍实在太了解了,我可没心思在一个如此了解她的人身边永远假扮她。”   顿了下,她说道:“要伪装成一个自己平生最厌憎之人一辈子,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此言越发显得她残忍无情。   却见她对众人震惊指责视若无睹,却看向赵锦瑟。   “我猜他们都想指责我为什么要如此残害手足,但赵姑娘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忽然问她!   赵锦瑟觉得古怪,但对上陈萱的眼神儿,莫名懂了一些。 第46章 .姐妹   为什么找赵锦瑟, 大概是因为赵锦瑟曾鄙夷过刘渠, 在这点上附和了陈萱的情绪。   大概也同是女子, 更懂对方心思。   “因为自小同胞同生,容貌年纪一切都一模一样, 偏生际遇截然不同,她得宠爱,为人倚重,而你却被冷落苛待,若是一开始羡慕不解,后来经年累月也就变成了嫉妒厌恶,这种厌恶在长大男女之情时区别越发明显, 叶伯牙才德兼备,深爱于她, 刘渠却贪婪无能, 负心薄幸,不仅如此, 你的父母还将你如同礼物一般赠送给林家权当交易, 你自知无望,也不想束手就擒,索性设下一石二鸟的计策,其一摆脱婚事, 其二杀妹, 其三毁刘渠, 其四换身份, 这么多目的一举达成,我这样回答,你可算是满意了?”   陈萱自然满意了,笑了笑,“赵姑娘是聪明人,不过还有一点你不知道,原生我也没想杀她,可她太过了。”   她伸出手,这是一双弹琴的手。   “自小我不善诗词书画,这是天赋,我也无可奈何,然而其实我于琴乐上天赋也是一般,但那时我已然知道要让自己不被完全舍弃,只能刻苦,所以我不断苦修,没日没夜得练,时而这只手肿胀疼痛起来一夜都不能入睡,我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在家里有一席之地,却偶然发现她也在学琴道。最可笑的是...”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最可笑的是她的天赋,她竟在琴乐上也有莫大天赋,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情。”   不等别人回答,她的笑淡了,有些木然得嗤了一声,“仿若我这一生都无望了。”   那种无望,让她癫狂,以至于在低落中看上了刘渠,大概是此人那时一样摆露出的失落姿态让她惺惺相惜。   然而人间的可笑就在于此。   “至此之后,我父母得了一个才艺双绝的女儿,也只把我当做一个花瓶了,一个可供官家子弟赏玩的花瓶,若是还过得去的官家子弟也就罢了,偏生是林隽那般连母狗都看不上眼的,让我如何心甘,叶伯牙其实说得没错,厌憎可杀人。”   “我于她的厌憎,足可以将她千刀万剐。”   “其实我也曾想过如此作为,恐怕会引起官府注意,这偌大的邯炀总有些能人的,比我聪明的太多了,也许有人看破此案,果然,出了你们两个。”   她瞧了傅东离跟赵锦瑟。   “不到两日就破了案,我也曾有侥幸之心,所以故意拿那晚上沐浴时从她嘴里套问出的一点过往去诓了叶伯牙,让他以为我就是陈妍,果然,他为了保护我“妹妹”,主动顶罪。”   “假如还是被看穿了。”   “也不要紧。”   她扭头看向陈家父母,“反正我最主要的目的也达成了。“   “杀了她,爹娘的心头肉也就没了。”   “双胞姊妹,一同来这世上,也一同去,倒也甚好。”   在众人眼里,如此女子恍若鬼魅,实在丑陋恐怖,陈家夫妻直叫唤自己女儿恐是恶鬼投胎,呼喊都督府门人赶紧将此女击杀,免得为祸人间。   吵闹不堪得很。   见识决定了人心跟感情,对这种惨剧,梁荆玉不置可否,因为他们见过的无情之人太多太多。   便让沈炼结束此案。   正此时,赵锦瑟忽然说了一句:“你知道《鹿鸣》是什么意思吗?”   要被带下去的陈萱回头看她,表情漫不经心,“我学问不好,自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大概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千般文思我是这辈子也看不懂的了,而这人间的事儿,你们敢说你们看得清吗?”   一支笔写这人间千般红尘、万种风情。   轮到自己的时候,又有几个人看得透呢?   “呦呦鹿鸣,绿佑我奚。草莽见蟒,盘根亲昵。花花风雨,建木非荫。彼之慕我,愿以同泯。”   叶伯牙喃喃念着,在陈萱转头看来的时候,他轻轻说:“那天她写这幅帖子的时候,我曾问她是否感念人家山林自然之风情,她却笑着说,她是欢喜这人间脆弱的花草多数不受建木庇佑,却愿姐妹相护,她不觉得孤独。”   他垂头,眼里含泪。   “她说她,甚欢喜。”   因为她从小喜欢的姐姐,终于愿意跟她说话,摸她的头,予她笑容,容她陪伴。   此生不孤独的。   陈萱怔了一会,后嗤笑,“她说什么你也信?自古痴情多蠢货,在你眼里,她不就是仙女么。”   她懒得再听,转身欲走。   “我想,陈妍偷学琴道是想替换你。”   什么?   陈萱步子再次一顿,却没回头。   赵锦瑟看着她的后背,“她知道林隽是什么样的人,要帮你,也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替换你,嫁入林家,另一个就是让自己成为更好的筹码,学琴,恐怕是为了讨好。”   讨好陈家父母早就设想好的——真正的乘龙快婿。   也许是上等世家子弟,也许是为王亲贵族为妾。   若是妾,文学才华是不够的,最要会讨好男人的那些个手段,琴乐舞技,她都得学。   只要她嫁得好,便有权利跟资本去改变自己姐姐的命运。   除此之外,别无她法,因为即便考入官身,也不过是末流女官,她也没有资本去改变父母对女儿的掌控。   但她估计没想到自己姐姐替她选好了路。   她答应了。   然后她死了。   ——————   陈萱看了赵锦瑟一会,也没说什么,只是顾自走出去,走到外面院堂,天上阳光洋洋洒洒落下的时候,她忽然顿足,说了一句话。   “我给她割喉一刀的时候,其实她还没死,刘渠此人无能之辈。”   所有人皆震惊。   傅东离也抽了下眉梢,皱眉盯着陈萱。   陈萱没有回头,却是一笑。   “人生哪得两如意。”   “观音浮屠奈此生。”   然后她乘着边上押着她的都督府府兵不备,抽出他腰上的刀,直接往脖子上一抹。   血溅七步。   倒下的时候,她或许还在想一个画面。   那是她见到陈妍奄奄一息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含泪,因为见到了她手里的刀。   却不曾哭喊。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一年。   嗷嗷幼时,如小鹿纵横于山野花草间,她清瘦,妹妹却胖墩,抱了满怀的花儿朝她跑来。   “姐姐,姐姐.....”   ————————   赵锦瑟坐在都督府门外的楼阁美人靠上,微趴着,神情有些倦怠,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傅东离回来了,扭头一看却见沈焱锦衣华服一脸不屑看着她。   “怎么,伤心了?”   “你个土包子,怎老为他人的事儿如此上心。”   “你吃的是人家的饭么?”   赵锦瑟懒懒转头,恹恹说:“若有人为他人之悲苦伤神,自有人不伤神,都是各自的造化,你说我做甚,我又不吃你家的饭。”   还想吃我家的饭,美不死你。   沈焱不爽被她将了一军,咧咧嘴,凑上来,“你说你一姑娘,怎喜欢掺和这种血腥案子,绣绣花赏赏花,跟那些姑娘家玩闹不好吗?”   赵锦瑟神色更哀愁了,“你喜欢跟比你聪明比你英俊比你有钱的人跟你一起玩么?若是你不喜欢,同理那些姑娘家对我也一样。”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膈应人,   沈焱皱皱眉,“你这脸也忒大!”   赵锦瑟转过头不理他。   本小姐心情不悦,饶是你王亲公子也不带搭理了,反正你就是一纸老虎。   “你如此失礼,别以为本殿下不会生气!你知我手中权势不?轻易可叫你滚出邯炀回老家种菜去!”   “起来,我饿了。”   “陪我去吃饭。”   “书都没抄,你爽约了,请我吃饭,快点!”   他傲气娇贵,恨不得跺脚激起赵锦瑟,倒也不是为了一口饭,就是不喜平日里张扬粲然的土包子如今跟蔫了的小白花一样,看着扎眼。   赵锦瑟照旧没理他。   直到沈焱口不择言,“大不了我请你吃!我付账!我给你抄书!”   赵锦瑟转过头,抹了一把恹恹的脸,“可当真?”   这土包子!   沈焱后悔不迭,狡辩道:“就一样,要么付账要么抄书。”   赵锦瑟又恹恹转过头,趴着。   “你!”   “气死我了!”   “起来!”   “我都答应你!”   春花秋月夜,元宝天上来,垂死病中惊坐起。   是的,她起来了,神采奕奕。   “走,去哪家吃?算了,去最贵的哪家吧,省得你选来选去头疼。”   沈焱:“....”   如果不是躲在外面人群中看她在堂上见到陈萱尸身的时候确实伤情,他真以为此人是在故意做戏讹他的。   不过好歹也活了,勉强当喂猪吧。   沈焱正要带着她走,忽见这人说:“你先去,点好吃的,我去找下傅东离,跟他说下,马上就来。”   又是傅东离!   那虚伪的家伙有什么好的!   “我不去!就在这等你,马上来!”   “过期不候!”   ————————   赵锦瑟溜进府门,正见到傅东离跟沈炼等人说话,梁荆玉跟左东清也在场,场面有些诡谲。   额,她要不要说呢?   “你猫在那儿作甚,肚子饿了?”   傅东离跟开了天眼似的,一眼就瞧见她,就问了,也正要踱步走来。   “若是饿了,我马上就...”   “小郡王欠我钱,要请吃饭,我去了,改日再见,你继续聊。”   然后她优雅欠身,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迈出一步的傅东离面无表情,把一步收了回来,看向左东清等人。   “刚刚你们说什么来着?” 第47章 .美味   邯炀城里最好的酒楼不外乎紫轩斋, 楼阁高雅,菜肴佳品, 当然, 价钱也是高雅又佳品。   这样的价格对于小郡王沈焱当然不算什么,权让赵锦瑟放开了点就是了,赵锦瑟也没客气, 点了一些名菜, 一上桌就吃了。   吃的时候两人谁也没提刚刚那案子,也没提那姐妹,就聊了学院里的事情跟一些课业。   聊着聊着吧,沈焱觉得这土包子虽出身乡下,自恋臭美,但也是不虚的, 浑身一股聪明劲儿, 在课业上如有神助。   他做不出的课题,她一边吃着肥美烧肉,一边喝着海鲜粥, 轻描淡写就解了。   沈焱骨子里是不爱读书的, 他就想每天遛狗奔马,快意天下,可课业不可废, 姐姐爹爹娘亲那边盯得紧, 每日家里先生都会过问, 时常修书回去, 他不敢懈怠,若是遇到一些疑难,因脾性问题,也不想找人问。   “你干嘛不问先生,花钱雇来的人不用,你是不是傻!”   所以说吃喝酒席增感情,半顿饭吃下来,赵锦瑟跟沈焱亲近随意了许多,言谈也比较随便。   沈焱吃着小锅里面炖煮的羊肉片儿,哼哧一股热气儿,咀嚼时,本就浅淡粉红的唇色越发晓得唇红齿白,且还瞪她,“你当我不想,可这些先生颇来劲儿,抓着我不懂,就各种长篇大论,明明我只问东,他非要把南西北一并说了,引经据典,烦不胜烦。”   这点赵锦瑟倒是发现了,邯炀的学问家极多,才学高的人也比比皆是,毕竟是一国之都,人才荟萃,但学问气盛,问学繁琐的人也多,在学院还好,学生多啊,一个老师烦不到所有学生,可若是家里有钱还请了私教的,那就倒霉催了。   一个学生好几个先生,一犯错打手心都得连着好几份,有些人估计手掌纹都给打没了。   想到如此,赵锦瑟非常同情地看着沈焱:“好可怜哦,像我就不一样,从小到大只有我聪明伶俐举一反三气死先生的份儿,所以实在无法理解你的遭遇,但我很同情。”   沈焱:“....”   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好在赵锦瑟懂得适可而止,人家这钱还没付呢,可不能气死了。   “来来来,别气了,这个白玉蹄筋很好吃的。”   赵锦瑟温柔可人喊他吃饭,这幅模样让沈焱愣了一下,像是被小锅热气熏红了脸似的,瘪嘴说:“不用你,小爷我自己吃。”   我也没打算喂你啊。   赵锦瑟心里腹诽,却也没在意沈焱自我称谓从本殿下变成了小爷。   两人正吃五分饱,许是吃得快意,沈焱还琢磨着再点两份,赵锦瑟琢磨着吃多容易胖,这对外做戏吃不胖,自己还是要克制的,于是婉劝了两句,见沈焱要点的是自己也挺喜欢吃的,纠结了下,还是半推半就了~~   就在这两份佳肴刚上来的时候。   “原来晓得我来了,所以多点了两份菜啊,如此正好。”   这声儿~~沈焱眼皮子一跳,抬头就看到了小二后面高出他一个头的傅东离。   傅东离居高临下,不动声色得瞥过嘴里正吃着肥肉的赵锦瑟,微微一笑:“怎么,不欢迎吗?”   “不欢迎也无妨。”   “顺便说下,你们上学期的《律学》考核品评是我主事。”   “你姐姐快到邯炀了吧?”   ————————   涉及考学,沈焱还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邀请傅东离坐下了。   但桌椅两边,傅东离坐了赵锦瑟边上,这让沈焱多看了他几眼,眼神不善。   这虚伪的家伙定是看土包子长得好看,心生歹意,故意诓骗,也白白让她在身边帮忙查案。   傅东离老神在在,睨沈焱的时候也是微微冷笑。   这小郡王平日眼睛长在头顶上,这赵锦瑟一臭丫头凭什么让他另眼相看,不就是图她长得好看么?!   赵锦瑟看他们两个对视胶着,目光灼灼,不禁纠结——莫非看上眼了?好气啊,这邯炀的贵族风气已经糜烂到这个程度了吗?   饭都吃不下了!   她若是知道两人“仇视”的根本原因,恐怕也不恼,只会略微安慰——起码在我长得好看这一点上,你们都是明智的。   “额,别看着了,吃吃吃~~不吃菜都凉了。”赵锦瑟压着内心悲伤,本着外交辞令融洽气氛,傅东离看她一眼,也给了面子,顾自吃了起来,吃完一口,说了一句:“倒是比你带我去的那些店更多了几分好味道,不错。”   这话什么意思?暗示我什么?   沈焱冷笑,对赵锦瑟说:“那是啊,毕竟是我请客嘛,我还知道其他好几家酒楼,皆是美味,绝对是你没吃过的。”   傅东离淡淡一笑,从善如流:“既然小郡王如此诚心邀请,在下却之不恭,一定去。”   跟你有关系吗!我没叫你!   沈焱气到了,眼睛能喷出火来,呵呵笑:“自然,傅先生若是来,本殿下自然高兴。”   赵锦瑟:“...”   他们这是对上眼了?问过我了吗?   ————————   这顿饭这么不尴不尬吃下来,要结账的时候,沈焱示意不远处的护卫去结账,自己却不站起来。   他怕自己一起来,这土包子就傻乎乎跟人跑了。   然而那护卫很快上来,一脸尴尬,“殿下,已经被人结了。”   什么!   沈焱一愣,下意识看向对面。   傅东离风姿卓卓,撩眉看来,“上来的时候,我提前结了。”   这老贼!   “你!”沈焱气炸了,爆出一句让赵锦瑟多年后依旧能用来调侃他的话。   “我请的客,凭什么你付账!谁给你的胆子!”   然后朝护卫喊:“去!双倍给!把他的钱抠出来!”   护卫:“....”   这话简直傲娇满满冲破天穹啊。   赵锦瑟差点把嘴里的鱼丸子喷出去。   傅东离老谋深算,也不恼,悠悠来了一句:“小殿下可以抠出双倍的钱给我,那样我就把付账的权利交给你。”   赵锦瑟默默把要吐出来的鱼丸子咽下去了。   简直厚颜无耻突破地狱啊。   邯炀多人才,古人诚不欺我。   ————————   酒楼外,沈焱双手负背,在森严护卫的簇拥前瞧着赵锦瑟,“你家在哪?本殿下送你回去。”   顿了下,怕赵锦瑟误会,“不要多想,小爷只是感念都是同窗,万一你在路上磕磕绊绊掉茅坑了,日后讹起小爷,小爷吃不消。”   这话真不中听,于是赵锦瑟回了更不中听的话。   “我就是掉茅坑了,也不会让小爷吃那啥啊。”   “你莫慌。”   “顺便提醒你别忘了帮我抄书。”   沈焱脸顿时黑了,还有这茬,他竟差点忘了!   悔恨交加的沈焱越发坚持要送赵锦瑟回家,边上的傅东离也不甚在意,只是目光在街上悄然连续点起的万家灯火上漫不经心游离,好像在想一些很旷远的事儿。   在这里,他能见到那高高在上的尊贵皇城。   在这个距离,似远似近。   他阖了眸,眼里有不见底的嘲意。   “别闲扯了,你送你回去,快点!”   “慢了小爷就走了。”   “你会悔不当初的。”   赵锦瑟还能拒绝吗?只能跟傅东离告别,这话还没说就见到了傅东离侧头遥望宫城的表情。   这表情~~   她愣松了下,忽听到耳边传来钟鸣。   从宫中出。   不管是他们三人,还是街上的百姓抑或酒楼内坊内的达官贵人,齐齐探出脑袋来。   宫内钟鼎二十四重响。   沈焱的脸色忽然沉了,还有些慌,喃喃:“外婆??”   “是外婆!”   他顾不得赵锦瑟,慌不择路,还是被护卫提醒才匆匆上马,拉缰疾驰向宫门。   “太后?”赵锦瑟也吃惊不已,跟着其他人一起下意识就要跪地朝拜。   然而抬眸却见边上的傅东离孤立着,表情愣松。   那样聪明绝世冷静淡然的人,此时的表情从刚刚的深沉变成了伤痛。   这人...莫非也是王亲贵族,与皇族有亲吗?   ————————   赵锦瑟依旧被林雨等人找到了,因为自家大小姐既不在都督府,又不在学院,必是在酒楼吃好吃的。   从小到大这般找人甚为好找。   若是在陵城,各大酒楼还有专门跑腿报信领赏钱的小厮呢。   被找到后,哪怕有好些护卫跟着,傅东离也一路送她,林雨等人就吊在后面跟着。   “额,你若是心情不愉,可以不送我的。”   赵锦瑟平日里张扬开朗,但在大事上很拎得起,并不胡闹。   傅东离侧眸看她,“你怎知我心情不愉。”   “额~~我就这么一感觉。”其余赵锦瑟也没多说,因为多说多错。   “若是有怀疑,便问,憋着久成疾,不好。”   傅东离淡淡一句,赵锦瑟忽想起陈家姐妹,不由也认真了些,“我们跟她们不一样,毕竟他们是姐妹,而我们...你也不算我兄长啊。”   “当然了,如果你想当我的一家人,那也不是不能接受~~”赵锦瑟踢着路上小石子,顾自嘀咕,声音很小。   傅东离听到了,步子不禁一顿,偏头幽幽看着她。   听到了?赵锦瑟一惊,有些尴尬,悻悻笑:“义兄,我说的是义兄,我爹爹可巴不得有个儿子呢,只是我家乃商贾,怕低贱了傅先生。”   她或是从前没有这般感觉,哪怕她一直知道世间权利阶层自有秩序,但为人豁达,自小被疼爱,不会纠结于此。   但来了邯炀,陈萱姐妹让她第一次了解到这世间规则如此残酷。   对女子的残酷。   若是,若是她也有那两姐妹的境地,又能比她们好多少呢?   许是赵锦瑟难得失落颓唐的模样像极了黑夜里荒草疙瘩窝里藏着的小兔子,低着头恹恹的,傅东离莫名心软了些。   “门楣素来是他人给的,为人在世,不必管他人赠予取舍。”   傅东离伸手落在赵锦瑟脑袋上,宽大手掌轻揉,“尊严是自己给自己的,顶天立地,无愧于心,赵锦瑟,你心之豁达,通明敞亮,这才是我与他人愿待你好的根本原因。”   他的手指如此修长,又柔软温热,让赵锦瑟一时忘了平日的傲气——这个小脑袋可只有亲爹揉过呢。   “额,你啥时候对我好过?”   傅东离眯起眼,亮亮道:“你还想怎么好?”   嗯,这话题有点不正经。   赵锦瑟自诩还算是个良家姑娘,还是矜持点吧,于是飞快转移话题。   “呜~那你要当我义兄了?”   “....”   傅东离僵了下手掌,收回,淡淡道:“你不是我小外甥女吗?”   赵锦瑟:“....”   察觉到危险,赵锦瑟立马抹掉了伤感,指着前方府邸一本正经说:“我家到了~”   我要走了,你赶紧回吧!   然而傅东离冷笑。   “ 不用你说,你的小舅舅看到了。”   “....” 第48章 .打脸   赵锦瑟自小对娘亲的记忆已经极浅薄, 甚至比不得外祖家那几位让她屡屡当乐子的表哥们。   舅舅么, 也是有的, 可那些个舅舅只是舅舅, 眼前这小舅舅又是哪个舅舅呢?   街道两旁暖灯光芒华暧, “小舅舅”正淡然看着她,目光深不见底。   他太冷静, 从未波动过,像一潭死水, 赵锦瑟不知道自己这只手能不能搅动它, 但起码她试了。   比如在傅东离刚刚说那句话时,她愣了下, 弱弱说:“我就是当时权宜之计, 真没想占你便宜。”   傅东离淡淡瞥他, “这不叫占便宜。”   赵锦瑟一脸悻悻, 眼巴巴问:“那啥叫占便宜?”   这话是女孩子家家该问的?   傅东离皱眉, 端详了下她的表情,幽幽说:“若是真的算, 也是我占你便宜了,白得你这么大一外甥女。”   他试图把话题拉回正道。   然而赵锦瑟又把它给掰歪了, 竟厚颜无耻眼睛发亮, “原来是小舅舅你占我便宜了?那是不是该补偿补偿我~”   整一精明的狐狸模样。   一如从前她独自赴书店找他时的果决干练。   只是接触久了, 才晓得她内在憨直。   外在嘛~~还是精明狡猾。   傅东离双手负背, 个高毓秀, 如竹如玉, 只那样近又遥远得瞧着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语气。   “你想怎么补偿?”   这厮若是要求那男女□□的,他势必要好好敲打敲打她,正是专心进学的时候,怎能想那些事儿呢。   不管是那沈焱还是他都不行!   赵锦瑟有些紧张,揉搓了下袖子,有些欲言又止。   傅东离看破一切,淡然处之,道:“不用紧张,直说便是了。”   “好吧,既然小舅舅你这么要求了,那我就说了。”   赵锦瑟仿佛得了鼓励,输出一口气,眼巴巴如小鹿般,“这次《律学》考核,你能给小外甥女我走下后门吗?”   哦,不是觊觎我图那男女□□呐。   傅东离:“....”   平生得意许多年,一朝打脸肿如猪。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仿佛在陵城时~~呵,赵大小姐好生记仇啊!   “走后门?”傅东离微阖了眸子,轻飘飘问。   赵锦瑟点头,故作乖巧,“这不是院长最近一直在抓我学习嘛,我若是考差了,他定会罚我,他若是罚我,我心里难过,必然又读不进书,如此反复,何来向学之心呢。”   你可不像是那么娇弱的人啊。   傅东离内心冷笑,表面温润:“听着是有点道理。”   “所以你同意了?”   “自然,毕竟是小外甥女求我。”   傅东离应得温和,“不过我既答应你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走后门有望,赵锦瑟心情极好,“小舅舅您说~”   “沈焱此人品德虽然不错,但为人太过孩子气,又是贵公子做派,玩耍可以,切莫玩物丧志,动了情。”   他认真瞧着她,语气越发认真,“这世间男儿多贪恋美色,喜新厌旧,你且要仔细瞧好了,不要被骗了。”   说完顿了下,加重语气,“而且你也断不能贪恋男儿美色,白白被那小郡王的皮囊给蛊惑了。”   他是看透了这厮的,整一肤浅的吃货。   赵锦瑟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这人会叮嘱她不要贪吃呢。   不过贪恋男儿美色?   “你瞎说,我哪有!我看人一向是看内在品德的,道德败坏的人便是如天仙一般我也看不上,就好像小舅舅您这样的!”   你还来劲儿了。   傅东离嗤了一声,浅浅补两个字,“后门?”   赵锦瑟马上眉眼绽开,捻词儿如碎娇花,娇艳欲滴似的,改口得麻溜:“我明白了,我会小心在意的,多谢小舅舅一番拳拳爱护之心,不过小舅舅你这话~~你不也是男子么?”   赵锦瑟有些不怀好意。   傅东离睨她一眼,“我只喜欢你的狗鼻子,不图你女色,自然与其他男子不同。“   这话坚定如磐石,千百年不动摇似的。   赵锦瑟顿时气着了,脸上却不动声色,幽幽说:“你这话我也是信的,夜深了,小舅舅请回,可切莫走夜路拐了脚,那般小外甥女我可是不会侍疾的。”   她大步迈开步子上了府邸阶梯,似乎还是气不过,回身朝站在夜幕华灯下傅东离微抬了下颚,双手环胸,带着几分傲气凛人。   “傅东离。”   傅东离抬眸看去,淡定之中见到她眼中灼灼光辉。   “你知不知道人的脸除了给人看的之外。”   “也是用来给自己打的。”   然后转身进府,头也不回。   林雨等人刚刚听不清声儿,倒见两人亲近交谈了好些,不知为何~~小姐似乎生气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傅东离,却见这位在公堂上执掌一切仿佛没有什么能难住他的神仙人儿脸上有些沉闷。   ————————   府内,赵锦瑟喝了一大口水,屁股还没坐热,见着赵富贵阴沉沉进来了。   “你这几日都去哪了!?”   赵锦瑟素来会察言观色,眼里一闪,嘟囔:“进学啊,可累了,每天都要学习抄书。”   赵富贵:“那我怎听说你帮一个男人查案,一同进进出出,都乐不思蜀了呢。”   “那个啊,那是傅东离,傅先生,就是上次帮我的~~他如今可是院长的关门弟子,我不得巴结他么,正好他看我聪明伶俐举世无双,非要我帮他查案,我身心都是拒绝的,奈何他以课业要求,我无奈之下~~”   还没说完,赵富贵直接打断她:“不是图着他长得好看?”   赵锦瑟闷了下,应:“绝对不是。”   赵富贵:“你发誓!”   赵锦瑟:“我发誓,我如果贪图他美色故意接近他,我以后就孤身一人孤独终~~”   这听着怎么像是威胁他!   “你少拿这个来威胁我!那人救了你是不假,可你这样也不好,甚为吃亏,若是一个不好~~”   “难道他长得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可是~~”   “这么好看又聪明的人如果入赘了,我们赵家将来的娃儿~~”   赵富贵一屁股坐下了,认真问:“入赘?他答应入赘了?”   赵锦瑟:“...”   我的爹,您这比我还一步到位呢,还能不能有点主见了。   “没呢,就是还在观望观望~”赵锦瑟目光躲闪。   赵富贵舔着脸给她倒茶,搓搓手:“那你可观望出什么了?”   当然不能承认她软硬兼施明里暗里勾搭都铩羽而归了啊!   赵锦瑟捧着茶杯沉吟片刻,回:“不太妙。”   赵富贵皱眉,“他不愿意?”   赵锦瑟:“不,他可能喜欢男人。”   赵富贵:“...”   刚进门的林雨:“....”   这得多大的仇。   ——————————   次日,赵锦瑟一进学院就听说沈焱这几日不来进学了,因为太后崩了,其母乃是太后嫡女,外嫁给岭王,但恩宠兼备,沈焱且还得唤一声君上舅舅呢,是以也是王亲贵族,自是要批丧戴孝的,也暂停课业。   这种礼节也不仅对王亲贵族限制,连诸多学院也各有影响,毕竟百善孝为先,而太后乃君主之母,论尊更甚于皇后的国母之位,举国自然同哀。   “于礼部说,之前筹备的弥鹿学考是不能废止的,因是国家体统,跟太后之丧无关,还需正常进行,但今年将近的科举进学却是要延迟半年,推到明年去,以避过今年的国丧期。”   弥鹿学考跟科举进学差不多一个性质,只是前者选考的考生范围更窄,多是诸多学院的佼佼者通过内选被朝廷阁部恩准,在科举之前提前考一次,这是为了确保平时才学过人的考生有多一次的机会,免得参加科举时因一些外在因素落选,白白埋没才能。   换言之,这是人才的选拔赛,提前于大众参考的科举——当然,科举于天下的读书人而言又是需要诸多门槛的。   比如那叶伯牙。   一想到此人,仿佛就会想到许多。   赵锦瑟已经跨过了门槛,如今却得延迟进考,若是陈家姐妹案子之前,她可能会纠结失落,可现在不会了。   邯炀人才辈出,若是她的来意是为了考一个好名次得官身,那就必然要达成所愿。   陈妍那般认真谨慎却不能固守的期望,她也得谨慎才好。   才不负这天下学子们的满腔热忱。   也得为自己负责。   因如今在学院这些时日,赵锦瑟已然察觉到一些世家子弟出身的学子在打听她的背景,竟有好些颇有把握能——纳她为妾。   能怎么办呢?   站在窗前的赵锦瑟轻抚了眉眼,舒展眉梢。   唯有全力以赴了。 第49章 .离奇   昨日坚定意志, 一夜酣睡一起床, 当林雨问赵锦瑟是否要维持昨晚她睡前的吩咐去让管家找几个先生时。   还带有几分起床气的赵锦瑟懵懵懂懂, 一缕青丝还夹在嘴角, 雪白细腻的手指漫不经心拨了下青丝, 她回:“阿?”   林雨见她一番憨态却美色蕴浓的模样,不忍苛责, 只能压着笑把她昨晚意气风华许下的诺言给重提一次。   赵锦瑟立马清醒了,拢了下被子, 很没形象得盘腿坐在大床上, 认认真真说:“小雨,这世上大美人儿上床睡觉前说的话, 可千万不能信的。”   林雨:“....”   她依旧压着笑, 十分正经得说:“可昨晚老爷高兴坏了, 喜极而泣, 直说大小姐您终于开窍了, 知道上进,今天鸡还没醒就早起去拜访城内那些大学问家呢, 礼物都一车车得拉。”   赵锦瑟:“...”   “我就那么一说,读书, 我自然是会上心的, 可这请先生就算了, 我最讨厌那种一本正经严词说教的人。”   林雨眼珠子一转, 不禁问:“那傅先生那样的呢?小姐可喜欢?”   “呵!”赵锦瑟眼里生煞, 怒道:“我说的就是他!”   还不动女色, 你是和尚吗?装什么假正经,呸!   ——————   中午赵富贵回来的时候面色不愉,像是受了什么气似的。   赵锦瑟已然梳洗打扮好了,正容光焕发吃着淮南那边送来的橘子,见他神色,就说:“想是邯炀的学问家们不吃咱们陵城那一套吧。”   赵富贵恹恹的,“也有人吃的,只是吃这一套的都没什么真本事,跟陵城那些先生也差不了多少,未必能给你进益,若是真有学问的,怕是又看不上钱财,也怪你爹我大老粗一个,不懂那些文人雅好,讨好不了他们。”   “莫慌,爹爹你把钱给我,我替你讨好。”赵锦瑟伸手要钱,被赵富贵一把拍手背。   “滚滚滚,你个臭丫头,少抠我的钱,你自己私房钱一大把。”   “我这不是一腔热血要为爹爹光宗耀祖嘛。”   “就你?”   不说还好,一说赵富贵就来气,“就你七岁那年给你太爷爷祭祖,你就盯着那供台上祭祀的牛羊肉供品,拼命拱着你的狗鼻子,那眼睛都发绿了,还偷偷撕下一块鸡腿儿~~如果不是你爷爷拦着,我早把你挂梁上吊打三天三夜!”   一说这个,赵锦瑟是真真心虚了,腆着脸悻悻,“那不是您一大早把我拉去祭祖,也不给吃的,可把我饿的,而且我这鼻子嗅觉好,饿的不行的时候还给我摆一流水的好吃的,我能扛得住吗?幸好爷爷心疼我,带我出去吃好吃的~~不过爹爹你有句话说错了,您吊打不了我三天三夜。”   赵富贵冷笑:“当我不忍心?”   赵锦瑟:“不,您嗜睡,一晚没睡就得补三天的觉,三天三夜,您太浮夸了。”   赵富贵:“....”   出去受气,回来还得被女儿气,这日子没发过了。   好歹是亲爹,赵锦瑟也不敢真把他岂会了,“行了,您别气了,请不动人,咱就自力更生,我跟您保证,我一定好好进学,一定考个好功名,但科举于我,进可攻退可守,不必执念,否则过犹不及。”   赵富贵沉思了片刻,说:“你下次跟爹爹我说话不要咬文嚼字,通俗点。”   赵锦瑟:“好的,女儿明白了。“   ——————   科举进考延迟,于天下学子们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因人而异,毕竟如赵锦瑟这般进可攻退可守的是极少的。   考上了,是锦上添花,考不上,万贯家财亦是资本,何况她是女儿家,美貌动人又聪明伶俐,就算困在后院跟一些妇人们宅斗她也是不怵的,若是还愿意为男人退一步,依旧海阔天空。   这是赵锦瑟心胸开阔之处,这日子嘛,还是要开开心心过的。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弥鹿学考开始那天,府门忽递来帖子,说是一位名号长元先生的老先生要上门教学。   “口气很大,架子也不小,小的想着可能是哪里的隐士先生,不敢怠慢,小姐您看看要不要~~”   “还是算了,我也不适宜让先生教课,万一气死了还得赔钱,若是看他寒酸狼狈,让管家赏写银钱吧,总不能为难读书人。”赵锦瑟随口说,也随便一看这帖子,这一看吓坏了,马上放下吃着的葡萄擦擦手提着裙子跑出去。   跑到府门前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规规整整理了衣裙,朝府门前双手负背站着的老先生拂袖作揖。   “学生赵锦瑟,见过院长先生。”   她姿态摆得好,看着脸色跟呼吸,大概也是跑急了,态度还算恭敬。   李瞻不置可否,问:“葡萄好吃吗?”   赵锦瑟吃了一惊,下意识擦擦嘴,难道是葡萄汁留脸上了?   “别看了,是你的袖子果渍沾着了,可真是贪吃!”   真是的,您那徒弟昨晚还说我贪色,今日您就登门说我贪吃,师徒两是商量好了来埋汰我的?   赵锦瑟心里腹诽,却恭恭敬敬把人迎进门去,端茶递水后才问对方来意。   “听说你最近在找先生?”   赵锦瑟心里一惊,“您怎知晓?额,莫非院里有规定,不得私自找先生么?”   沈焱那些人家里都有先生啊,就算非王亲贵族,一些普通人家里也可以请的,按理说她这也不打紧儿,怎就让院长都亲自登门了。   “你当院里闲得慌,管这事儿干嘛~”   “那是?”   “院里不管,我管!”   “...”   您通俗点吧,我听不懂。   赵锦瑟委委屈屈憋里憋气的,李瞻看着却觉得好玩,暗道难怪傅东离老喜欢怼这小丫头,瞧她敢怒不敢言的劲儿就好玩。   “莫非你不知道你已经有老师了,还在家请先生,莫非是嫌弃你先生学问不好?”   不用莫非,我确实不知道。   赵锦瑟认真回想,这幅样子可把李瞻气坏了,平时那般机灵,这会给他装傻了。   “你当我逢人就送自己的书?”   “傅东离就没跟你说过他是你的谁?!”   他恨铁不成钢,却不知这一说,赵锦瑟反来了气,随口说:“他跟我还能是啥关系,小舅舅呗!”   李瞻一怔,上下打量赵锦瑟,若有所思:“我只晓得他是有一个小外甥女,年前我见过,玲珑可爱穿开裆裤,这过个年就长你这模样了?”   赵锦瑟:“...”   她也不是个蠢的,已然反应过来了,小舅舅是虚的,师兄是实打实的。   那人竟是她师兄了?   瘪瘪嘴,赵锦瑟说:“奥,他不重要,重要的是院长先生您就是我老师了?”   李瞻一想,点点头:“对,他是不重要,我的确是你老师,所以上门来授课,你可欢喜?”   赵锦瑟一想到他的怪脾气跟动不动让人抄书的爱好,心头发麻,但还是挤出喜不自禁甚至喜极而泣的表情。   “欢喜欢喜,太欢喜了。”   真是虚伪得坦荡荡啊,李瞻微微一笑:“既然这么欢喜,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今日课程很轻松,莫慌。”   他每次忽然给学生出极难论题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   赵锦瑟有一种相当可怕的预感。   ————————   赵锦瑟陷入苦学欲生欲死之中,弥鹿考试波澜不惊安然结束,因为任何变故都会被控制在隐秘之中——国丧期间,不允许任何意外。   等弥鹿考试结束后差不多半个月的光景,这一日,赵锦瑟正收拾好书本前往李瞻家人所住的堰人居,刚进府就被认识了好多天的官家说家里来客了。   “可需要我回避?”   “无妨,先生喊您过去呢。”   赵锦瑟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气,步子不禁一顿,在薄纱画布随风飘荡之间,她见到前方雅座上背对她坐着的一方人。   风来一缕,送有余香。   那人身上的清雅香。   “老师,我来了。”赵锦瑟正正经经作揖行礼,李瞻抬手点了一座,“虚礼免了,坐吧。”   赵锦瑟顺着他手指见到傅东离,也见到了他边上一个座位。   还见到他对面也有一个人。   秦孟川,那位野王殿下。   她目光一闪,笑得很保守很优雅,然后走到傅东东离边上,在他目光凉凉下——把自己的小书包放下了,然后施施然去了对面做到秦孟川身边。   坐下了,跟傅东离面对面。   无视得很明显。   李瞻略惊讶,但捋了胡子笑,也不说什么,倒是秦孟川看了傅东离一眼。   傅东离眼睑微垂,也不说什么。   “弥鹿结果已经出来了,小瑟你可知如何?”   赵锦瑟还想着傅东离这厮的恶处呢,乍听到李瞻问话,于是抬头,斟酌了下,说:“好像我们学院这一届几位学长都未去参加。”   李瞻:“你倒也晓得替他们遮掩,不过是避其锋芒罢了,木雍的陈伯牙跟雅风的邯景都是顶尖才学之辈,若是下场考学不得桂冠,还不如不去,他们,也不过是如此想的。”   如此想,是傲气,可避其锋芒,又是软弱。   所以李瞻不置可否。   那么这一代的青衣院是不如其他两个学院了?起码弥鹿考这一次是折败了。   “也未必。”李瞻眉眼淡淡,“这一届的桂冠可是离奇得很。”   离奇?赵锦瑟有些后悔没有早让人打听消息了,委实是这些天一直忙于课业,压根没有什么时间去关注其他。   “怎么个离奇法?难道是桂冠旁落一位原本无声明的学子?”   李瞻最喜欢卖关子,所以故意说:“你猜~”   不等赵锦瑟压着翻白眼的劲儿,忽有人出声。   “离奇,是因为被评定为最佳成绩折下弥鹿桂冠的人——是个死人。”   赵锦瑟错愕,直直看向出声的傅东离。   正正好,他也看着她。   目光一对。 第50章 .师妹   目光对视这种事儿, 赵锦瑟一向觉得两种情境下最带劲儿。   一是两个情敌或者仇敌狭路相逢。   二是两个旧情人久别重逢。   三是两个借债人追讨失踪时隔十年再见。   第一种跟第三种相遇都可用那琴曲十面埋伏做配乐, 可做戏好玩着呢。   可若是第二种~~   呸!谁跟他第二种!   赵锦瑟转眼就走了诸多情绪, 那表情也一变在变, 跟演戏似的。   傅东离想, 这厮恐怕又在编排他了。   赵锦瑟想,这人肯定以为我在编排他, 可他不重要,我才不会呢!   对视了大概一小会, 秦孟川的手指端着茶杯落在红木案上, 发出脆响。   李瞻:“你们是在等谁先憋不住先说话?”   一句话惊醒要面子的人。   傅东离淡定自若,赵锦瑟道行没他深, 微皱了好看的五官, 说:“陈妍?”   为了表示不想跟某人说话, 赵锦瑟这话是故意看着秦孟川问的。   为什么不朝李瞻问呢?   ——因为看破了她这位老师八卦的内心。   而她对救命恩人秦孟川十分有好感, 所以朝他问了。   秦孟川是很寡言的人, 但旁人问了,出于礼仪, 他也会回答。   所以他回答:“不知道。”   赵锦瑟:“...”   “弥鹿榜首的确是陈妍,君上亲自提名, 但礼部宣礼时才发现陈妍乃是一女子。”   傅东离这话一说, 赵锦瑟就皱眉了, “女子就不能是榜首吗?”   重点是这个吗?   傅东离却知道赵锦瑟介意什么。   非一定要女子拔尖, 但不欢喜女子被轻看。   “可以, 事实上, 女子榜首不止一次,只是开创历史先河的那位曾女扮男装,而这次,却是有一位男子用了陈妍的笔迹,署了陈妍的名,替她考了这一场弥鹿。”   傅东离轻描淡写,既安抚了赵锦瑟,又把事情原委说清楚。   至于那位男子是谁,连秦孟川这样不理热闻的人都听说过前些时日在邯炀闹得沸沸扬扬的陈家姐妹凶杀案,也自知道其中牵扯了哪些人。   木雍才子陈伯牙。   “这陈伯牙真如此作为?”秦孟川情绪不外露,对此事并无评判心里,多为惊讶。   “非他不会有第二人...”傅东离说这句话,还未说完,那边赵锦瑟就喃喃一句:“如他那样对陈妍好了。”   一怔,赵锦瑟又对上傅东离的目光,微红脸,她偏过脑袋借着喝茶解尴尬。   秦孟川皱眉:“那朝堂恐会震怒,父王他不会容忍儿女情长动朝纲。”   弥鹿就是朝纲,就算君王不计较,礼部跟刑部的人也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因为这件事真算起来已然算是欺君了。   赵锦瑟一惊,有些不忍,“那陈伯牙岂不是遭殃了?”   一想到那个隐忍深情又有几分自卑的才子要遭受朝廷责罚,赵锦瑟有些不忍。   “不会。”傅东离眉目轻敛冷峻,多了几分深沉。   “朝廷的震怒殃及不到陈伯牙。”   “因为他本就不会苟活。”   赵锦瑟差点没握住手里的茶杯,怔怔看着傅东离。   他的脸上没有慈悲。   只有木然。   见赵锦瑟脸上满是难过,李瞻捋了胡子,幽幽长叹:“一般相思,入骨哀愁,留不住,这人间留不住他啊。“   室内一时寂静,只有茶炉烧滚的声音。   赵锦瑟看着手里的茶杯,里面还有温热的茶水,心中有一片赤忱变温凉的的叹息,最终意难平。   一口饮尽,放下茶杯的时候,手指忽碰到一点温热跟硬实,转头一看,是同样放下茶杯的秦孟川,后者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倒是赵锦瑟难得有机会跟秦孟川正式道谢。   “峡湾那事,身为国家军人,绞杀恶匪分属应当,秦姑娘不必在意。”   赵锦瑟却很慎重,“殿下跟那些浴血沙场保卫边疆守一方百姓的军人们可以觉得这是分属应当,但我们这些被保护的人不能觉得理所当然,谢还是要谢的。”   虽外表美艳,但她言辞真挚,至少也是李瞻门下学生,自也是有才学的,秦孟川一想也就颔首,“那我就领了你这恩谢,日后不必再提。”   赵锦瑟笑意潺潺,应是。   两人言谈其实很平常,但在外人看来却有几分相处融洽的感觉。   尤其是赵锦瑟清艳妖娆,眉眼如画,笑时更如一抹百花齐放的水墨画,而秦孟川却刚毅威猛,俊伟不凡,两人坐在一起,还别说,真真般配极了。   李瞻:“真是赏心悦目啊。”   傅东离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淡淡道:“今日你叫她来,莫不是就为了让她喝茶的?”   李瞻:“人家也不只是在喝茶啊。”   傅东离:“为人师表,要有责任心。”   李瞻:“...”   那就开始教学吧。   赵锦瑟被李瞻叫去开始课业的时候,得知是傅东离多嘴,心头郁闷,狠狠瞪了瞪他,然后乖乖坐下学习。   师生开始教学,两位客人反被撂在一边,但秦孟川也不以为意,只跟傅东离去了外边一点的地方。   四下无人,边上却有一池塘,池塘里有鱼儿,非名贵鱼种,只是一些家养的土鱼。   傅东离却拿了饵料喂得上心,仿佛自家那满池君王赐下的龙鱼都不如这些土鱼让他喜欢似的。   看着下面追着饵料吃食的鱼儿,秦孟川问:“那陈伯牙固然才学不俗,但我知你这次弥鹿也下了场,第一绝不会旁出你手,但父王既定“陈妍”,对你的态度可见一斑。锁不管你所图为何,是为你自己,还是为我,此事太过凶险,我宁愿你从未回归邯炀。“   傅东离抬眸看秦孟川,幽幽道:“你对君上了解几何?”   秦孟川一愣,皱眉:“何人敢说自己了解一国主君。”   “是啊,我也不了解。”傅东离指尖揉搓,让上面粘连的饵料脱落干净,“但君上当年不杀我,便是在等我归来。”   秦孟川一愣。   傅东离扭头看他,“你以为林言尘此人是恰好过陵城的?”   “殿下,当年一夜,太子被杀,到如今还未确定真凶是谁,但朝堂之上三王并立,各自夺嫡,以太子凶案未破的名头尚可拖延立储,但拖了这么多年,纵是君上熬得住,那三位皇子也不愿等。”   他唤他殿下,是在提醒他,他也是皇子,却是被孤立在皇位立储之外的皇子,不仅如此。   他还是嫌疑犯。   野王秦孟川沉默良久,才沉声说:“他们夺他们的太子之位,若是想拿我下酒,也看我愿不愿意,但你~~”   这样的话他说过许多次,这些年,恐怕愧疚之意都难以言表。   傅东离也习惯了,见他隐忍歉意,“如今可不是我愿不愿意就能全身而退的,君上素来朝纲独断,断不会当那三位皇子找上我,陷此案于被动,还不如他出手。”   “让你落榜甚至无名也是父王的手段?”   “是。”   傅东离放下饵料,神色深沉。   “但我会被内选。”   秦孟川一怔。   所谓内选,就是直接走后门被安插一个职位。   才华纵横如东离,平生得意许华年。   如今,却只能走后门了,连名都不配有。   ————————   “说,《燕月辞》第三章 第二节旬念子为何要对齐王曰:彼不知民业,寡尽其富饶。”李瞻平时看着孩童心性,但教学起来,为人师表还是很慎重的,秦鱼被他问了后,想了好一会,回了三次都不能让李瞻满意,他也不生气,就是拿起旁边的鞭尺,“来,伸出你吃猪蹄吃葡萄吃红烧肉的小手。”   赵锦瑟整张脸都苦了,瑟缩道:“就不能不打么?”   李瞻板着脸:“抄十遍《列语》跟打手你选哪个?”   赵锦瑟果断伸出手,“那还是打吧。”   德行!不求上进!   李瞻翻了个白眼,拿起鞭尺好生打了几下,用力不大,也不伤手,但痛啊,尤其是赵锦瑟这种吃不得痛的,更是眼睛鼻子嘴巴都皱一起了,跟苦瓜似的。   太娇气了。   李瞻无奈,又减轻了些力道。   这一幕落入傅东离眼里,他愣了下,后上前,“老师,我跟野王殿下要告辞了。”   李瞻扭头看他,“走就走,不用跟我说什么。”   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傅东离睨过边上苦着脸的赵锦瑟,幽幽说:“可师妹曾求我让我辅导她《律学》,求了好几次,情真意切,我迫于无奈,也只能答应,既是答应的事儿,自是不能反悔的。”   说完还看向赵锦瑟,“对吧,小师妹~”   这一声小师妹可比小外甥女来得亲近多了,因为是切实的。   赵锦瑟手一抖,也不知是被打痛了,还是被酥的,反正觉得心头一片痒痒的,却也恼怒。   哪门子的辅导哦!她说的是走后门!   咱能直接略过过程看结果么?   但在鞭尺的威胁下,赵锦瑟摆出认真求学的姿态:“是的是的,老师,师兄要教我《律学》的。”   李瞻眯起眼,左右打量了他们两人一下,轻飘飘说:“若是如此最好,只是教学,可千万不能是其他。”   陈妍叶伯牙那事儿,可不好出第二次了。   不过这两个也跟那两个不一样,前者两人都是心思板正的纯良人儿,这两个嘛~~   黑心肝的雌雄双煞吧。   这话说的,赵锦瑟先不乐意了,不等傅东离说话就脆生生婉约优雅说:“师傅不必担心,师兄可说了,他这一生都不近女色,对吧,师兄~~”   那语气简直真真得如出一辙。   李瞻跟秦孟川齐齐看向傅东离,那眼神十分明显——可是身体有隐疾?   就你会胡说八道?赵锦瑟冷笑。   傅东离:“...” 第51章 .师兄   出了李瞻家, 秦孟川跟傅东离告别, 也跟赵锦瑟告了别。   赵锦瑟对救命恩人很有好感, 何况对方还是军旅之人, 浑身的一股刚正其气儿很让人佩服, 所以一向待人热情的赵锦瑟笑得粲然。   “人已经走了。”   傅东离淡淡说到,赵锦瑟回神, 叹息:“是啊,走了。”   一副很遗憾不舍的样子。   傅东离压了下眼角, 不紧不慢说:“他是走了, 可我来了。”   赵锦瑟几乎被他略低沉带沙哑的声儿给蛊惑了,悻悻说:“你来做什么?!”   傅东离:“教你《律学》。”   什么风花雪月都没有, 只有最繁琐玄奥难懂的《律学》。   赵锦瑟膈应了, 撇嘴说:“刚刚不是给我解围的吗?你当真啦!”   “解围?”傅东离轻抬袖, 指尖轻理, 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解围呢?”   赵锦瑟目光一闪, “因为你是我师兄啊。”   傅东离:“既是你师兄,教导你《律学》有什么不对吗?”   赵锦瑟:“....”   见赵锦瑟哑口无言又敢怒不敢言, 傅东离垂下眸,“既是你师兄, 我自希望你锦绣前程, 将来可以不为外物所扰, 不被外力所迫, 好好读书, 努力进取, 才是你当前最应该做的。”   他于她,不问风月,不求男女之情,一派清风朗月,毫无瑕疵。   倒显得她居心不良了。   赵锦瑟抿抿唇,心头一时不知是何滋味,默了片刻才淡了几分要把眼前人“入赘”的心思,说:“我知道,好好读书求得官身才是我该做的。”   还算孺子可教,傅东离有些欣慰。   赵锦瑟又加了一句:“毕竟等我有了官身,嫁娶就方便多了,师兄以后可帮我好好相看相看的,才血品德外貌不俗的,可千万要考虑我。”   傅东离噎了下,一时不知说什么,良久才吐出一句。   “这种事儿,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赵锦瑟在心中腹诽。   “既要教我,那我去你家?”赵锦瑟收拾了下东西,准备跟在看李瞻符外等候的随从说下,傅东离却说:“我去你家。”   “阿?你去我家?”赵锦瑟愣松了下,后明白过来了。   因女子身份受限,赵锦瑟去李瞻家无可厚非,因为李瞻年长,且是大学问家,别人挑不出错儿,可傅东离不一样,他年少轻,跟赵锦瑟同是未婚男女,若是女方时常上门,便是挂着师兄妹之名,也难免被人诟病。   反过来,傅东离一介男子前去赵锦瑟府上,因赵府有人,亦有赵富贵看顾着,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这世道么,总是对女子会苛刻一些的,相较从前,这百年来已宽松许多了。   ————————   赵富贵得知傅东离上门,很是惊愕,在接待之外悄然朝赵锦瑟竖起大拇指,女儿厉害啊,真能把人给“骗”来入赘。   爹啊,这不是入赘,是来折磨我的!   赵锦瑟有苦难言,又找不到机会跟赵富贵解释——因为赵富贵太热情了,完全黏着傅东离,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感觉。   那殷勤模样把赵锦瑟看得牙都倒了。   “爹,我这还得抓紧时间学习呢,您去忙自己的吧。”   赵富贵一听,似乎反应过来了,马上一口答应,走的时候还朝赵锦瑟挤挤眼:我懂,我懂,你是想跟他多独处是吧,我马上就撤。   赵锦瑟:“....”   去了书房,傅东离打量过通透开阔的大书房,实木地板光洁,一尘不染,窗子开了通气口,阳光普照,炉子还烧了昂贵的兽金炭,十分暖和亮堂,又有侍女准备上等瓜果跟茶点。   边上书架上各种书籍唾手可得,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如此装修,果然巨富。   “这般好的学习之地,你怎还惫懒不肯向学?”   傅东离皱着眉,赵锦瑟却觉得冤枉,“我可努力了,最近一直在读书,只是~”   傅东离:“只是不想被我教。”   赵锦瑟:“...”   “就算你不想,我也来了,坐。”傅东离指尖一点,自己也坐下了,一坐下,那气质顿时森冷许多,简直比李瞻还冷酷无情的样子。   赵锦瑟又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大概教了一个时辰,赵锦瑟差不多完成了之前的学习,但或许累了,又或者今日的阳光太过温暖,抑或是茶香跟对面那男子身上的雅香混合起来让她犯困。   于是...她睡着了。   啪嗒一声。   傅东离放下书,看着写论文写到一半就趴下脑袋的赵锦瑟。   很好,第一天教她就睡觉。   胆儿可真肥。   傅东离果断放下书,起身,拿起鞭尺就要打她小脑袋,但一走进,瞧到她憨然昏睡的模样,那唇还微微张开,稍微艳丽,仿佛润蜜了似的。   但睫毛抖颤如薄翼。   侧脸趴盖着的脸颊娇嫩雪白,仿佛一脸青丝贴在上面都会压了皮肉似的。   阳光洒满她全身,像是融化的仙灵。   缄默了下,傅东离轻轻放下鞭尺,心中淡淡道:左右以后有的是时间,打不死她!   不过在此之前可不能感冒了,否则这懒货又有借口不读书了。   于是他一脸冷酷拿了绒袍披在她身上,瞥过边上一堆吃完的果皮跟肉骨头,他压了眉头,轻嗤:“吃饱了就睡,猪儿么~”   不远处烧茶的林雨全程看到底,眼皮子一抽一抽的。   ————————   白日进学,午后再由傅东离教学,沐修两日更是李瞻跟傅东离两人分开了教学,也亏了赵锦瑟天生聪颖,记忆力惊人,而后者两人也不往死里教,张弛有度,从最开始的苦不堪言,渐渐地,赵锦瑟倒也习惯了。   而这段时日,饶是她沉浸于学习之中,也通过礼部跟刑部下达的调查之人确定了叶伯牙的死讯。   听人说,他收拾了自己在木雍学院的住处,什么都打理得干干净净,独独带走了一副字帖——陈妍的字帖。   又有人说,他回到了自己儿时出身的地方,那地方是江南之地有名的山水盛景。   还有人说,见过他抱着一副字帖独自孤舟顺流而下。   更有人说,再也没见过他,只剩下一片孤舟。   “也许他曾跟陈妍提起过自己的故乡,而陈妍也曾向往,若是美好,他们该有一同游览故地的缘分。”   “可惜,这世上不尽是美好。”   叶伯牙才学品德为人钦佩,纵然这次犯了礼法,倒也惹得不少文人墨客为之笔墨赞颂,更有不少城中贵女为之孺慕其之情深。   今日赵锦瑟被久别相见沈焱约到茶楼吃饭,便听到边上一些人这类的谈论。   沈焱还担心赵锦瑟会难过,但他多虑了。   “到底是过了好几天的事情了,何况生生死死的,他自己都放下解脱了,我有什么好难过的。倒是你,国丧还没过,你就出来了?你家里人肯放?”   赵锦瑟还真没那慈悲心肠,当时不过是联想到自己的处境而已,不过心大,早早就释然了。   但沈焱忽然找她,却让她有些意外。   国丧期,南岭王府自会来人,就算南岭王受君王所令要镇守南岭,以防外地乘机入侵,但其余人还是要来的,比如那位清河郡主。   “还没到呢~”   “咦?”   “姐姐跟母亲接到礼部发出的丧礼令报,当日就准备启程了,但最近不是天气不好么,在建南官道遇上了一次暴雨,道路阻塞,连建南那边过来的一些宗室都不得不困在官道驿馆,耽搁了几日,给朝廷发了请罪奏报,君上宽厚,不降罪,只排了建南军路上看顾好这些宗室,护送到邯炀。”   沈焱点了菜,对赵锦瑟说:“就算有建南军相随,小爷我明日也是要带人前去接应姐姐母亲的,恐这些时日就不能见你了,你可切莫惦记。”   赵锦瑟:“人可以走,请客的川资留下。”   “呸!你这钻进钱眼里的,小爷好歹也是你在青衣院唯一的朋友啊。”沈焱气哼哼,赵锦瑟却笑,“你去了又不是不回来,忘了下月还有月度考学么,出于朋友之情,我提醒你下,这次考学若是过不去,老师可是要大开杀戒的。”   如今青衣院的人也多知道赵锦瑟被李瞻收为关门弟子,起初有人不服且嫉妒,但学堂考教几次,倒也服气了。   天生一个好脑子,是读书的料,若肯刻苦,又有名师教导,你不服不行。   如今她在青衣院倒也风生水起,那些个惦记她美貌看轻她出身的世家子弟也忌惮李瞻的身份,一个个都歇了心思,只远远观望。   赵锦瑟是安逸了,沈焱却很吃亏,“我这段时日都在服丧,哪有时间读书,院长会体谅的吧。”   沈焱自己都有些不自信。   赵锦瑟一脸温柔安慰他,“放心吧,老师那样的人,绝不会体谅你的,他只会抓着这个机会好好惩治你,可你又不能抱怨服丧,否则就是对太后不敬,你能怎么办呢,只能乖乖认罚。可这也没关系,我一定会在边上给你鼓励,以助你熬过这个难关。”   “我看你是想看热闹吧!”沈焱听完了,气炸了,恨不得把刚上的一碟香辣豆腐扣赵锦瑟脸上。   然而还是没下手,只能愤愤大吃大喝起来。   吃饱喝足,沈焱摸了下肚子,说:“明日小爷我就要走了,你可要来给小爷送行。”   同样有些吃撑的赵锦瑟满口答应。   不就是去城门口送一下嘛。   又不是十八相送。   ————————   赵锦瑟没想到会在城门口见到傅东离。   这人带了随从跟马车,一副要远行的样子。   傅东离见了赵锦瑟,也有些意外,走了过来,开口一句:“来送我的?倒是有心。”   赵锦瑟:“...”   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搞不好会送命。 第52章 .送别   赵锦瑟懵了下,刚想说什么, 傅东离就淡淡道:“想是老师跟你说的吧, 我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难过, 舍不得,送时又伤别离,索性不说,等我走了之后,老师会告诉你的。”   她能说自己不是来送他的吗?   能啊,找死而已。   这姓傅的心可黑可黑了。   于是赵锦瑟斟酌了下,摆出伤感的表情, “可我还是想送你啊~~毕竟你教了我这么多天, 对了, 你这是要去哪里?”   傅东离挑眉, 老师没告诉她自己去哪?大概是不想她分心吧。   “隋城。”   “去做什么啊?走亲戚?”   总不会是相亲吧,赵锦瑟莫名郁卒。   傅东离睨了她一眼, 淡淡道:“做官。”   赵锦瑟吃了一惊,怎就忽然做官了,他考学了?没听说过进士排名啊。   “那一定是你的才华引起了上官们的注意。”   “走的后门, 上面有人。”   两人同时说, 然后同时沉默。   有一点点~~微妙的尴尬。   赵锦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干笑着:“不管怎么说, 都是得了官身, 好事儿啊~~祝你一路顺风, 步步高升,锦绣前程~~”   她想了好些祝福语,说到自己都说不出去了,在傅东离凉凉目光下,憋出一句:“那你接下来是不是就不能教我了。”   “嗯。”   “那真是...太可惜了。”   赵锦瑟努力往下压嘴角,奈何傅东离看穿了她的虚伪,但想她这么早过来送自己,也算真心,就不说她了。   傅东离眉眼稍微温和,正要告别。   “赵锦瑟!你怎跑这边了!我在那边呢!咦,他怎么在这!”沈焱骑马来了,见着傅东离顿时一脸不善。   不好!赵锦瑟心里一紧,忙说:“都是缘分啊,我们这一大早的都在这里相遇了,是吧~”   沈焱直肠子,闻言像看傻子一样看赵锦瑟:“什么缘分,你不是来送我的吗?!”   聪明如傅东离明白了,面无表情凉飕飕瞥了赵锦瑟一眼,后者缩了下脑袋,畏畏缩缩,嘀嘀咕咕:“反正你们都要走,我一并送也没啥啊,总不能来来去去吧。”   怪她么?   傅东离不恼,只缓缓唤道:“赵锦瑟。”   赵锦瑟马上抬头,站直身体,“诶,我在。”   傅东离:“我人虽走了,但昨晚给你罗列了一些学习计划,你必须每日完成”   赵锦瑟:“!!!!”   傅东离:“我在隋城会来信考问。”   赵锦瑟:“这山高水远的,还是算了吧,不忍师兄太辛苦。”   傅东离:“无妨,师兄应该的。”   师兄的眼神特别阴森,那一眼意味深长。   “何况明年我就会回来。”   他咧嘴笑,仙人般的美貌多了几分恶鬼般的残忍。   “到时候,咱们好好清算。”   还拉尾音。   赵锦瑟吓坏了。   沈焱见她这没出息的样儿就不高兴了,怼了傅东离:“就你会写信?我也会写,赵锦瑟!以后小爷我每天给你写一封,也考问考问你的学习。”   赵锦瑟:“...”   没吃错药吧你,就你那龟鳖成绩还考问我。   ——————————   情深意切,终有一别,山高水远,你奈我何。   赵锦瑟硬着头皮装作没看到傅东离的冷笑,送他走了。   上马车之后,赵锦瑟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走,帘子陡然拉开,对上里面坐着的傅东离面无表情。   “赵锦瑟,你若是想东想西,不修学问,明年科举考了一个差劲的名次,丢了我的面子,呵!”   这是威胁吗?绝对是威胁啊!   他竟然敢威胁她!   赵锦瑟心中横生一股恼意,正想怼他,忽对上傅东离冷冽森森的眼睛。   上一次见到这眼神还是在他解剖尸体的时候。   赵锦瑟瞬间急流勇退,弱弱说:“我若是考不好,那丢的也是老师的脸啊,跟你不相干的。”   总共也就教了七天嘛。   “不相干?”傅东离复念了下这三个字,忽而一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老师是你师傅,就相当于是你父亲,我既是你师兄,同一老师门下,自等于是你兄长。”   赵锦瑟:“啊?然后呢?”   傅东离深深一句:“长兄亦如父。”   赵锦瑟:“....”   合着我多了两个爹是吧。   你还从小舅舅升级了。   “既如父,又怎么能说跟我不相干呢,所以好好读书,不要每天尽想着跟谁吃喝玩闹,尤其不要跟男子。”   赵锦瑟:“额,那跟女子可以吗?”   傅东离忍了下,“可以。”   赵锦瑟:“如果我不玩闹不吃喝,还是考不好呢?”   傅东离:“你是猪吗?”   赵锦瑟气了:“说归说,你咋还骂我!”   是不该,不早就确定这厮骨子里就是一头小猪么。   傅东离又忍了下,尽量温和:“尽力了,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是可以原谅的。”   反正就是不要跟这姓沈的小子走得太近。   “哦,所以我还是可以考不好的。”赵锦瑟忽而眉眼弯弯,喜滋滋答应:“你放心吧,我一定尽力。”   哦,被她绕进去了。   傅东离心里一咯噔,但见她没心没肺笑颜如花,也就罢了。   瞥过不远处沈焱探头探脑的样子,眯起眼,放下帘子。   “走吧。”   马车跟随从离开了。   赵锦瑟站在原地看了一小会,直到沈焱大步走来。   “看什么呢,人都走了。”   “他好像挺有钱,那些马是西境那边的良驹。”   “切,这种马我家多得是,而且这人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长得好看点,人聪明点,厉害了点吗?”   “而且你不是来送我的?”   赵锦瑟回头,看了气呼呼的沈焱一眼,“那你走吧。”   沈焱:“??"   赵锦瑟:“你不走我怎么送。”   沈焱:“....”   气死他算了!   到底时间也差不多了,府里的随从提醒,沈焱只能上马,见到赵锦瑟站在都城门外俏生生笑看的模样,他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忍不住问:“赵锦瑟,你年纪也大了,就没相看相看什么人家?你提下要求,小爷我给你留意留意。”   跟在赵锦瑟后面的林雨心里跳了下,抬眸看向这位小郡王,只看到他的故作随意。   赵锦瑟:“穷的。”   啥玩意?   沈焱一愣。   赵锦瑟懒懒说:“特别好看的,家里又特别穷的。”   这样好拐来入赘啊!   沈焱懵了,后才憋出一句:“你有病啊!”   ————————   这一大早送走两个男人,本体现她好人品,奈何一个两个不是威胁她就是骂她的,赵锦瑟也有些负气。   “这邯炀城中的儿郎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怪里怪气的。”   “还是我们陵城儿郎好啊,贪财好色很直接。”   “比如我那些表哥,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想他们了。”   林雨:“....”   ——————————   话说沈焱带着王府卫队疾奔出邯炀,路上官道行人避让,大概连续奔走了三天左右,终赶到了建南驿馆。   “不是说了有建南军护送,你跑来作甚,看你落得这一身风尘。”长乐长公主心疼他一路赶来,边上清河郡主却莞尔,指尖轻弹他肩头的一片树屑。   “为了赶时间,怕是还穿了林子吧,到底是长大了,晓得心疼娘亲跟姐姐了。”   沈焱被人骂习惯了,不太喜欢被人夸,闻言不太好意思,嘟囔:“我这不是想早点见到娘亲跟姐姐嘛~这天气可坏的,我都觉得冷,你们定然更冷。”   虽然都是王亲贵族,可建南驿馆这边的条件有限,若是天气寒冷潮湿,大老爷们还好,闺阁妇人跟千金们哪里受得住。   “也还好,前些时日就见天气不太清朗,也比往日冷,各家府邸出发前都带了足够的暖衣。”   “若是有些准备不全的,熬一熬也就过了。”   沈焱点点头,他的母亲姐姐一向是妥当的,尤其是姐姐,聪明得很,定会安排好一切。   他正要说话,忽听到外面有些吵闹,在跟清河郡主允许之下,他开了窗子往外看,窗外冷清冒进来,清河郡主眉目轻扬,越发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仿佛~~闹起来了。   “好像是驿馆几个官差跟一府护卫跟附近的平民闹了,后者哭喊呢,咦,他们手里有被褥棉衣。”   沈焱不是个傻的,见到就皱眉了,脸上有了气儿,边上清河郡主也过来看了下,“是湖东郡王府的人,怕是没准备好,熬不住冷,抢民家的东西了。”   之所以说是抢,是因为见到那副民家不愿意。   姐弟两脸色都不太好看。   长乐长公主知道后也皱眉,“早就听闻湖东郡王府的人跋扈,倒没想到如此没气量。”   人家不给,你还能抢?王亲贵族的名望全是被这些人给败坏的。   “阿焱,你下去吧。”清河郡主轻轻一句。   论府门阶级,他们家是稳压对方的,毕竟沈焱自己就有郡王爵位,何况长公主跟郡主加深,一门的爵位,出面解决顺理成章。   沈焱就喜欢料理这种事儿,拿了随身的配剑就下去了。   一行护卫威风赫赫跟着,正要出面。   对面迎面而来一伙银甲军。   银,瑰丽而华雅。   甲,雍容而沉重。   军,嗜血而强大。   哪怕只是百人等,却也吓住了驿馆内所有王亲贵族,不远处建南军将领见状忙快跑过来,利落下跪。   “建南副将廖东,见过隐王殿下。”   前列银甲军十个人侧步,铠甲随动作发出铿锵声,单手负背,一手扣腰上长剑。   全场肃穆。 第53章 .心机   沈焱因为家里父亲已是一方守疆的王将, 自小见过军队威严,以他的眼界来判断——这银甲军的单兵强横远超边疆军队。   以一敌十的精英才可入银甲。   而银甲军一侧步,众人也就见到了一袭白底秀白金边亲王长袍的隐王。   如果赵锦瑟在这里,肯定会一眼就认出对方是之前在木雍学院见过的那位盛宠亲王,不过那时在邯炀乃君王所属黑龙卫保护,这出了邯炀, 黑龙卫出于职权不能出都城,便是亲王制下银甲卫贴身保护。   如此盛宠也是极为少见的。   当然, 此人也是极为少见的。   入目皑皑如雪。   风卷潺潺银流。   容颜可倾绝,气度可清贵。   他轻瞥来, 目光在湖东郡王府的人身上停了下,问:“很冷么?”   噗通一下跪了一片, 湖东郡王府的人还想自辨, 就说这农家不知好歹,只是需一些暖衣,他们不依不饶, 定是想高价出卖,这才惹怒他们王府。   他们乃王亲贵族, 要点暖衣,平民还敢反抗?   放在其他贵府眼里也是找死的吧!   的确, 贵族权利巨大,何况是王亲。   也只有少数如岭南王府这样自持尊严的不屑做这种事儿, 其他府门多数都觉得这一家平民是不想活了。   平民百姓也不是个傻的, 这看府军好多列, 清贵齐来,还有个王爷好像,那可是君王的儿子!   战战兢兢中也豁出去了,哭喊:“殿下,不是贱民不肯出棉衣,而是家中母亲跟奶奶都患了寒症,已在床榻熬了七八天,刚好这几日又来了暴雨,特别寒冷,小的怕她们熬不过,就出了家里所有钱财,去附近镇上赶制了两件厚棉衣,可巧在路上遇到这些贵人,他们张口就要~我...”   他知道自己犯的已然算是死罪,毕竟对方是王亲贵族,眼前这位王爷不也是么,他还能帮自己?   绝望之下,他悲愤之中,竟要一头往墙上撞去。   但领子忽被一只大手拽住,一拉一提,整个人都被提在了半空。   沈焱错愕看着眼前个头跟他差不多的青年,体格不宽厚,却力大无穷,单手就提了一个壮男男子。   众人皆是惊愕。   隐王却波澜不惊,淡淡道:“既然人家不愿意给,情有可原,你还能抢?”   湖东郡王府吃惊,暗叫不好,正想再辩驳。   “自己领罪去吧。”   “棉衣还人家,差一医者过去看看。”   “事后不许报复。”   “否则我也报复你。”   他是笑着说的,因尊贵非凡,帝王极宠,纵是笑着的话,也是吓人得很。   皇家们,表面上的哭笑皆是不作数的。   自小便知道对方恩宠极重,莫说王府,就是后宫贵人们也都让着他,沈焱心里怯这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直到隐王偏头看来。   论贵重,这里王府属岭南最重,何况沈焱常年在邯炀,自是认得的。   “沈焱见过隐王殿下。”   “你见着境王,烈王,都喊他们表哥,怎到我这就变了。”隐王脸上带着笑,沈焱心里一紧,干笑说:“三表哥平日里很少见到,我一时忘记了。”   隐王看他尴尬不知措的样子,笑了下,“想来长乐姑姑也在上面吧,我等候便去请安。”   他忽抬头看向上面窗子,正看见窗子后面的清河郡主。   郡主美貌,在普遍颜值极高的王亲皇族里面也算是顶尖一流的,但隐王也只看一眼,略一颔首,带人离去了。   沈焱指尖摩挲了下掌心,正要跟着去看顾下那平民,忽被清河郡主的丫鬟叫走了。   “姐?我还没去看呢。”   “不用去。”清河郡主微微皱眉,“隐王既主掌了此事,自会派人去处理,你若是跟去了,不是显得你不信隐王吗?”   沈焱一怔,却被长乐长公主弹了下脑袋,“叫你在邯炀读书,你怎半点心眼都不长。”   沈焱揉揉额头,才十六许的稚嫩脸颊上有负气,“我怎想那么多嘛~~反正你们都到邯炀了,以后教我就是了。”   长乐长公主跟清河郡主对视一眼,却没说话。   ————————   “小郡王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入驿馆房间后,随从说了这么一句,隐王脱下外袍,捧了下人递过来的暖炉,听到属下这么说后,瞥向外面忙碌的驿馆往来之人,淡淡道:“就是因为没变,一直这样没心机,才能活得更长久。”   众人顿时一静。   偌大的邯炀,暗流云涌,没心机的人死的快,可有些人也活得久,比如岭南王府就需要这样一个年轻气盛没心机的继承人。   这也是岭南王府夫妻跟清河郡主一直没有亲自教导沈焱朝堂心术的原因。   因为还不到时候。   ————————   明明送走了一个傅东离,沈焱是过去接人的,十天半个月内肯定能回,可后来也鲜少能跟赵锦瑟照面的,听说是清河郡主跟岭南王妃奔丧的同时给沈焱带了三个武教头,外带四个特聘的学问大家。   全方位无死角往死里补学。   文武全上。   也就白日在青衣院能偶尔见到,下课后他们就得各奔“老师”怀抱。   这久而久之,倒也培养了难兄难弟的革命情怀。   就是没时间去吃吃喝喝了。   好气哦!   ————————   之前沈焱说自己是秦鱼在青衣院唯一的朋友,这话是不假的。做学问的么,多数都比较专心,正经的不会随赵锦瑟玩闹,不正经的,要么嫉妒赵锦瑟初来乍到就拔得头筹,要么贪恋她美姿容心生觊觎的,可这种人赵锦瑟向来不理,也算是得罪了不少恃家世而傲物的世家子弟么。   而在青衣院之外,她也没什么闲暇去交朋友——邯炀闺阁小姐们可一个个都凭着家族利益需求看碟下菜的,若是有些好的,跟赵锦瑟也没交际圈子,即便有好感,家里也不许她们跟商户女儿交好,所以~~   赵锦瑟觉得自己有些孤独了。   这找个一起吃喝的伙伴都没了?一个人吃美食真是太没意思了,林雨她们又不敢陪她吃。   无奈之下,赵锦瑟把李瞻带过去了。   是的,为了吃,她把堂堂青衣院的院长李瞻带去各个酒楼饭馆,两人一边吃一边教学。   最可怕的是李瞻每次斥责怒骂赵锦瑟没出息,但每次都准点到地方。   没有一次迟到!!!!   林雨觉得自己每天都在生无可恋。   ——————   “年轻人嘛,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赵锦瑟捧着暖炉喟然呼出一口气,那舒爽安然模样看得李瞻十分不爽。   “你的所谓年轻人的样子,就是吃火锅?”李瞻冷笑。   赵锦瑟被他挤兑也不气恼,就幽幽说:“那老师有本事别跟我抢鱼丸子。”   李瞻老神在在:“我抢了吗?它是自己跳到我碗里来的。倒是你,天天这胡吃海喝的,也不怕你那师兄剥了你的皮。”   赵锦瑟也稳如泰山,“没事,我就说是老师您带我来的。”   李瞻是老姜啊,岂会轻易折败,“我来了吗?谁看到了?”   赵锦瑟:“老师您胖了五斤。”   李瞻:“...”   吃了一大口热腾腾的鱼丸子,他撇嘴,“我还能怕了你那师兄?左右他又不能罚我抄书,倒是你~”   李瞻笑得意味深长。   “明年再相见,你可能会瘦二十斤。”   赵锦瑟手抖了下,一脸悻悻,但忽问:“师兄去的隋城,是何官职来着?”   “提刑官。”   “大么?”   小奶娃儿也就关注这个了,李瞻不置可否,“七品吧,不算末流小官,胜在刑狱大权。”   他不比那些孔孟儒家,提倡什么当官不比在乎官职权威,为民即可。   事实上,要当一个好官,若是没有相应的权利跟手段支撑,最终也只会被官场权威挤压,要么失意,要么失命。   强者才有能力保证自己的本心。   清官可敬,可能一直活得好好的清官才真正可尊。   “那今年他才去的,明年就能回来?现在可都十月份了,最近我学的我们大蜀朝堂升迁制度,一般在外官僚仿佛需得在外州城熬上三四年才有升迁可能。”   李瞻眼皮子一动,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那是一般路子,你觉得你师兄会走一般路子?”   那是啊,不声不响就走后门的人。   赵锦瑟忽然心念一动,“老师的意思是~~”   她手指往上翘指了指。   李瞻微微一笑,手指点了下火锅,“鱼丸子,大白菜,皆在一锅炖煮之中。先吃谁,就在握筷之人抉择之下。”   赵锦瑟眼睛明亮:“青云路,凌云梯,皆在君王一念之间。”   李瞻颔首默认。   只要傅东离跟君上证明他依旧有在刑狱之中卷动乾坤的能耐,可以完成君主所需,就可以重塑荣耀,独立在御廷司之外——另起风云。   这个法则适用于任何朝代,任何君主。   ————————   冬时风雪,春时花雀,都城的风月一夜一夜。   当星辰斗转,光辉在江河山川浮沉,夏时的蝉鸣回响到了秋时落叶脉络之间,落叶被霜意碾做尘土时,梅花枝头开始点了一点雪意。   这一时,科举考起,正是艰难寒冷的时节,却偏偏如此熬考,为的是在艰难境地逼出天下门生坚毅不绝的意志跟平稳自然的能力。   女子考间这边还算比男子那边待遇好的,每个小隔间里面都放了一暖炉子,也允许带一名丫鬟伺候。   赵锦瑟平日里上蹿下跳,不比寻常闺阁女子娇弱,是以这点寒冷这点艰苦是不在话下的,唯一让她觉得痛苦的是——这伙食真真太难吃了!   “再难吃,您也吃光了。”   “你这废话,这么少,我饿啊~”   就两个馒头一碗清汤,当喂猴子么~ 第54章 .注意   大小姐您这饭量可不是猴子, 是猩猩啊。   林雨忍了忍, 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因为从小到大这位主儿可记仇得呢,但凡说她能吃的,总要被她疯狂报复。   所以林雨忍了。   从小几乎没挨过饿的赵锦瑟苦着脸写卷子, 边上林雨却是无奈,“小姐您再忍忍~~还有您不要在做卷子的时候说起吃喝,认真点。”   每次谈起这个话题, 她总有一种帮助作弊的脸红感, 尤其是对面考间的那位姑娘时不时惊疑看来。   估计是被她们的话题吓到了。   “我也不想啊, 圣人说君子当以学求果腹,我倒真希望这些书可以吃~~而且没关系拉,这卷子很简单。”   赵锦瑟嘟嘟囔囔一边写卷子。   她说简单,便是真的觉得简单。   奈何林雨只是个普通姑娘,早把科举视作定定的圣事, 也是天下间顶顶困难的事儿, 且看这偌大邯炀饱读诗书的学子们都年年为它伤神失意, 何况偌大蜀国诸多州城万千学子。   也就她这位大小姐没心没肺, 考前还琢磨着要把肉干蜜饯等零食带进来吃, 得知不允许时,她又丧心病狂想买通监官。   人家贿赂是为了考个好功名?你呢?为了吃!   在赵富贵痛心疾首怒骂下,赵锦瑟才歇了心思,就是考的时候有些恹恹的。   好在也就熬了几天, 考完之后, 赵锦瑟精神抖擞, 健步如飞,在众多娇弱憔悴几乎要倒下的女学子里面显得特别威猛雄壮,其他女子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见到赵锦瑟一走出关口,一个胖胖的富商就亲自送上一盅温热的肉汤。   “加了一点人参,不敢多,怕你虚不受补,快,这里有肉饼,吃两个垫一垫,家里火锅已经备好!”   您女儿可不虚啊~~   赵富贵殷勤周到,竟是这里唯一一个亲自来接考的父亲。   无他,只因父亲威严,不管是慈父还是严父,都不会在考场门口接人,为的是端住大家长的身份,而且若是来了,孩子却没考好,日后也会为人笑柄。   然而赵富贵自小就是个大皮猴,长大更是奇葩,跟赵锦瑟浑然不管他人惊疑目光,父女两一人一口肉饼分着吃,然后在仆人簇拥下走了。   路上少不了插科打诨。   “真真粗鄙。”有人这样评价。   但女学子之中却也有几个年轻姑娘眼里藏着羡慕。   其中尤以一个脸色最苍白的清秀女子最为失神,她不是第一次见赵锦瑟,因为考学的时候,她就在对面考间,偶尔也听到对面那位美艳夺目不可方物的姑娘跟自己丫鬟的些微对话。   说真的,本来她是十分难熬的,因为体虚,然而偶然听过这些对话,却是实在忍俊不禁,倒也缓解了不少压力,让她坚持了下来。   如今见了她的父亲,也才知道也只有这样的娇宠才能养出这样的品性。   豁达辽阔,张扬粲然。   仿若星辰。   ——————   别人家的孩子考完试病弱的西施、害喜的娇娘,赵家姑娘考完试却是脱缰的野马,出笼的猛虎,那个猖狂啊,吃吃吃喝喝喝,要么就是出去游玩顺便吃吃吃喝喝喝。   这玩了邯炀边上好几个地儿。   青州的青海阁,林州的孔雀楼,夜城的满天星海,通州的望齐山,左右好玩的都被她玩惯了。   一个月在外不归家,惹得赵富贵直骂她不孝,修了三封家书让她滚回家,当然,除了家书之外,赵锦瑟在底下还翻到其他信件,她压了眉梢,认认真真看完,后将这些信件递给林雨,后者将它们一一放进边上火炉子烧毁。   “小姐可要回去了么?”   “不哦,再玩几日吧,反正科举成绩快出来了,一出来,肯定好多人会跑来恭喜我,太虚伪了,烦不胜烦,这时候我就该端住优雅高贵神秘的气质,在外面就是让它们找不到~~”   林雨看赵锦瑟嗑着瓜子自说自话,哭笑不得,“小姐您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能有好成绩么?”   “多好才算好呢?反正拿个进士取官身是可以的。”赵锦瑟神色很随意,林雨却没什么自信,因为赵锦瑟天天被青衣院院长骂。   不过骂来骂去,从来没骂过她愚钝。   想来,自家小姐的聪明还是受认可的,既聪明,前段时日又勤奋,又得名师教导,那应当成绩不差吧。   “诶,别想了,成绩出来了,爹爹肯定会修书给我报喜的,对了,明日我们去青枫寺玩一下吧。”   ————————   青枫寺在霖城,距离邯炀不远,是大蜀有名的佛家圣地,仅次于国寺,而霖城虽不比陵城富庶,却十分祥和安然,城中信仰之人众多,少争执之气,所以是个玩闹的好地方。   不过赵锦瑟一时兴起,在次日却后悔不跌。   “为什么~~山~~要这么高!!”   赵锦瑟爬得气喘吁吁,别的丫鬟更吃不消,好在护卫跟男仆照顾着,走走停停,也算让赵锦瑟坚持了下来。   站在半山腰的凉亭中,看到下面层峦叠嶂的林海云层,赵锦瑟久久无言。   众人看着她的孤立眺望远方的模样,山海气盛,辽阔无边,美人锦绣如斯,亦成刚柔并济的动人景象。   若是再来一首诗就好了。   好歹大小姐也是学问斐然的青衣院学生呢。   所以众多仆人都在等,等啊等,赵锦瑟呼出一口气,终于开口了:“我饿了,来个柚子吃一下。”   众人:“....”   林雨:我就知道!   她把拨好蜜柚果肉递过去,赵锦瑟捧着柚子肉吃着,一边吃一边说:“这不冷不知道衣衫保暖,不饿不知道东西好吃,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众人讪讪。   “不要掩饰,我知道你们肯定在心里埋汰我,说我贪吃。”   “我这是贪吃吗?”   “我不是,我只是比你们更珍惜粮食,更懂得欣赏。”   “之前也有个假正经的人说我贪吃,可他心里难道不想吃吗?只是克制了,想吃却不吃,还指责对方多吃,这种人太虚伪了,我是万万瞧不上的。”   “再给我一瓣。”   赵锦瑟嘟嘟囔囔啃着果肉,忽然听到上头传来一道清浅笑声。   谁啊,在背后偷听呢?   赵锦瑟不爽得往上看去,陡见到上面道口上阶有一群人,其中笑着的那个青年面容气质超绝,只是一身银锦长袍,隐隐于青碧山林,背靠泷泷白雾云海。   跟云中仙似的。   但又很深沉邪魅,总有一种姿容过度,心思内敛的可怕感。   远不如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宽和温柔。   若是平常见到这样的绝世美男,赵锦瑟肯定会看老久,把身心都净化一遍,但这次却吓到了,脸色有些僵,但思虑很快,很快装出羞涩尴尬的面容,起身朝对方微微欠身,以示失礼。   礼貌满分,姿态满分。   隐王看了看她,颔首,并不在意。   赵锦瑟也就飞快让林雨她们收拾了下东西走了,爬山的时候姿态还很娇柔优雅,等算到自己脱离对方视线后,赵锦瑟飞快加快步子~   “小姐,怎么样,可以了吗?刚刚那位是哪位贵人吗?”   众人追得辛苦,赵锦瑟也停下了,喘了口气,对林雨说:“隐王,最得宠的那位皇子,最尊贵的王爷,我之前在木雍见过他,排场巨大,身边高手如云,我敢保证刚刚他身边一定有好多高手隐藏着。”   “那我们为什么要跑?”   “我怕自己吸引了他的注意。”   “....”   林雨有些懵,“那您刚刚为什么表现那么好。”   她都差点认不出了。   “他平常见惯的都是这种优雅从容斯文的世家贵女,如果我表现得活泼开朗聪明风趣,他肯定会觉得此女与这世间女子与众不同,然后就会多留意我。你觉得有道理吗?”   额...想一想,好像是有点道理。   林雨被说服了,觉得自己小姐真是聪明机智举世无双。   另一边,隐王看了远方的云海一眼,听到边上下属说:“王爷,此女好像就是跟傅东离相熟同伴的赵锦瑟,还拜入了青衣院那位门下,算是同门师兄妹,不过听闻一向灵动活泼狡猾很贪吃,不大像刚刚那样端庄~~”   边上的幕僚幽幽来了一句:“莫非是想故意引起王爷注意?”   众人都认同了。   暗道那姑娘也是绝美,王爷果然好艳福。   隐王瞥了上面山道远去的一行人一眼,若有所思。   ————————   自觉避开一位邪魅王爷的魔爪,赵锦瑟也没再欣赏风景,很快上了山顶。   “这位王爷都在,今日可能是什么节日,可能有不少贵人,算了,不惹麻烦了,我去求个签拜个佛送点香火钱,咱们就下山。”   赵锦瑟觉得晦气,本来好好的心情也恹了几分,但自保心切,不想招惹是非,因为这位王爷真的是——太受宠了!   隐隐不安的赵锦瑟进了大殿,边上林雨问:“好,我跟他们说下,不过小姐您真的不吃斋菜吗?”   赵锦瑟一怔,迟疑了下,说:“那要么我们吃了再斋菜再走?”   林雨:“....”   林雨出去了,也是巧了,他们找的这个大殿偏僻些,人不多,不用跟外面的人挤人。   只有赵锦瑟一个,丫鬟仆人都在外面。   她双手握了签筒,抬头看金身大佛,梵香袅袅,肃穆尊严。   “菩萨菩萨,我不求今生富贵,反正已经够富贵了,也不求尊荣权势,因为我聪明,读书好,官名可以自己考,而且大概也已经考上了,小女别无所求,就求得一有心人。”   “有心人不必太优秀,长得好看,个子高,跟我一样聪明,品德好,才学好就行,最好他家里特别穷,可以入赘~~”   赵锦瑟真心诚意念念叨叨,然后摇摆起签筒来。   铿锵铿锵铿锵。   声音在殿内静静回响。   而在这样的安静中,大佛后面有一个黑影隐隐站着,听到外面的摇签声,他眯起眼往外面敲敲窥伺。   待见到赵锦瑟样貌后,他眯起眸子,抹了下手上的粘腻,也有一滴落地。   竟染了红。 第55章 .斋菜   大殿梵香味道太重, 虽然不难闻, 可对于有狗鼻子的赵锦瑟来说,这闻久了也有点脑袋重,可让她烦闷的是是签筒里这么多签竟然一根也掉不出来。   “难道我此生注定孤独终老?”   “我只是想找个入赘的就那么难吗?”   赵锦瑟大有我本红颜奈何薄命的憔悴感, 负气之下就打算不摇了。   正要起身。   “长得好看,个子高,品德好, 才学好的儿郎谁要去入赘?”   冷不丁后面传来这么一冷飕飕的声儿, 把赵锦瑟吓到了, 手一抖,签筒里飞出好十几只签。   洒洒落地,铿锵铿锵。   她转身看去。   他清隽如旧,也冷漠如旧,眉眼像是刀削剑刻, 明明长得天姿国色, 冰山玉颓似的, 却比去年走时更多了几分~~渗人。   那眼神深沉得能吓死人。   赵锦瑟打了一个哆嗦。   “是你!姓傅的!不对, 师兄~~你怎在这~”   赵锦瑟多狡诈, 有多狡诈呢,看她变脸那劲儿就知道了,做作得很,但刚表现谄媚的一面就盯着地上那些签压不住内心喜悦。   “丫!这么多签, 那不是意味着佛祖要给我好多儿郎?”   你当佛祖是拉皮条的吗?   傅东离看赵锦瑟喜滋滋要去拿地上那些签, 伸手拉住了她臂弯, 把她稳稳扯到一边去,上前一步直接扫过地上所有的签,然后弯腰捡起其中一根。   他长手长脚,轻而易举,捻了一根到指尖后,递给赵锦瑟。   “给你。”   这人中邪了,忽然对他这么好。   赵锦瑟脸红了,有些激动,“我可能有点感动~~”   傅东离:“这根签上面的意思是你今年犯太岁,不宜动婚姻嫁娶之念。”   你逗我呢!   赵锦瑟半信半疑,自己看了下,笑了,“你果然是在骗我,这上面分明是说不宜跟陌生人~~又没说跟所有人都不行。”   傅东离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于是说:“就算是自己人也~~”   “那我见过面的就不算陌生吧,比如隐王~~”赵锦瑟故意这么说。   又不是他啊?   傅东离漠了下,盯着她,慢悠悠说:“久别重逢,倍感亲切,你想抄哪本书?”   这是威胁吗?   是,这就是威胁。   赵锦瑟皱了眉梢,“我都考完了,你说的,考学之前要专心,我这都考完了~~”   她这语气颇像小外甥女踮着脚尖嘟着嘴撒娇痴缠。   傅东离别过眼,淡淡道。   “我升官了。”   “啊?恭...”   “对你的要求自然也要升级,作为我的师妹,你也要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   “....”   赵锦瑟负气,扭过头冷笑,“这里又不是只有你一根签,还有其他的~”   “隋城有一种火腿,肉质丰厚,咸香不腻,用来做一道上品蜜汁火方尤其美味。恰好我让人带了一些....”   赵锦瑟飞快把地上那些签收起来,哗啦啦全放进签筒里。   “师兄是为我好,我晓得的~~”   “你说什么我都信。”   傅东离微微一笑,“乖!”,看她如此乖巧模样,他伸手摸了下她的头。   这个动作实在亲昵。   赵锦瑟一愣,傅东离自己也是一愣。   两人面面相觑。   赵锦瑟内心就一个念头:这个假正经的。   傅东离内心也就一个念头:她一定在骂我假正经。   聪明人自然有聪明人解决尴尬的法子,于是傅东离放下手,淡淡道:“你头发上有脏东西,被我揉掉了。”   赵锦瑟:“...”   她能说什么呢,反正他说什么她都信。   “对了,你怎在这青枫寺啊,莫不是找我来的?”   “找你做什么?你除了贪吃,也没其他去处了。”傅东离不置可否,“青枫寺仅次于国寺,今日乃吁弥蓬萨之节,有不少王公亲侯来这做祭祈福。”   “所以师兄也是?”   “不是,我是来吃斋菜的。”   “...”   如此默契,一家人啊一家人,佛祖,这是你在暗示我吗?赵锦瑟心中默念。   两人离开后,大佛后面的黑影悄然从另一边退去。   ————————   既是来吃斋菜的,那就早早挑个位置吧,奈何赵锦瑟在大殿求签耽误了不少时间,出来早已人满为患,可怜她来的一时兴起,也不如那些世家贵族早早订了桌位,眼下竟一时凑不到位置了。   没关系,这不还有神通广大的傅大人么。   傅东离:“看我作甚,我一穷小官。”   呸,信你才怪!   可傅东离独身一人,竟像是没有随从跟着似的,反有点依附她的意思,好歹赵锦瑟这边人多。   可能用钱临时买一桌?   赵锦瑟正让林雨准备银牌,忽听到一声~   “傅大人?可是无座,恰好本王这边还有空位,不如来填一填。”   这声儿~~赵锦瑟寻声看去,自看到在满堂桌位里面位居核心尊贵的那一桌。   也是巧了,赵锦瑟一眼过去除了看到气场出众的隐王,也便看到了桌席之中在坐的另一人。   一女子。   亦是尊贵不可言说,但美貌不可方物,强压过那满身的清贵跟从容,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她所在,花开芬芳,莲秀雅致,不浓不淡,清丽极致。   这都是什么身份的人啊,她可不敢凑上去。   左右对方叫的是傅东离,赵锦瑟飞快离了傅东离两步,准备带着林雨等人下山。   斋菜么~~忍痛不吃了!   “赵姑娘科举成绩出色,不若也一起过来。”   君王最宠爱的亲王叫你过去,你敢不去?   赵锦瑟悄悄看了傅东离一眼,后者迈步出去,“跟上。”   好吧,赵锦瑟给着急担心的林雨等人打了一个眼神,安抚他们,然后自己硬着头皮过去。   倒不是真怕那什么隐王看上他。   傅东离之前说隐往看不上他,她还是信他的。   坐下后。   赵锦瑟还未说话,那位尊贵美人身边的少年忍不住了,“赵锦瑟!”   赵锦瑟回神,看到对方顿时惊讶,“咦,小郡王,您也在呢~”   沈焱:“???”   我就坐在这儿,你难道看不到?!!   但赵锦瑟的称呼又让沈焱明了了——她在跟他撇清关系。   呵!白吃白喝小爷那么多顿,现在晓得撇关系了?怕惹麻烦?   这姓傅的老狐狸不就是最大的麻烦吗!也没见你避嫌啊!   其实沈焱还真是冤枉赵锦瑟了,她平日里看人也就先留意长得好看的,其余的一概会被忽略掉,刚刚先看了隐王跟这位~~想来就是清河郡主了,亲王郡主都长得绝世容貌,跟傅东离一起都堪称闭月生辉,她怎么可能还留意其他人呢。   虽说沈焱这小子长得也不赖就是了。   ——————   沈焱来了气,眼刀子跟店铺倒闭后白送似的,刷刷往赵锦瑟身上戳,奈何这厮本就厚颜无耻,纯装作看不到,坐下后就跟鹌鹑似的乖巧安静,没有半点声息。   然~~若是傅东离此人是才能手段压过姿容气质,让人生畏,那么赵锦瑟就是~~花瓶。   对,不管是坐还是站都是最醒目的大花瓶。   她的艳,不俗不淡,浓烈呛目,而入目就入心,像盛开的红瑰,看一眼就想看第二眼,至于第三眼~~想占有。   傅东离不会告诉她阔别一年后再见,她摇签惊吓后猛回身看来后,于他而言,那一幕怕也是~~让他足以懂周边这些人看她时会有多大的绮念。   她长大了,越发让人想嫁娶。   偏偏她自己也想。   这糊涂鬼,当知美貌过盛无力保护乃为鱼肉的道理么?   傅东离越发觉得自己有必要时刻提醒她。   然而现在隐王在,顺着比逆了好。   “傅大人去年初去隋城,当时朝野之上也有不少波澜,毕竟隋城人多繁杂,向来为我们蜀国刑狱混乱之地,悬案累积沉珂不知多少,却不想傅大人过去不到一年就全然解决了,朝野之上尽是佩服,今日恰好遇上,也是缘分。”   隐王态度温和,并不端着身份,对傅东离似乎另眼相看十分青睐似的。   赵锦瑟在旁看着听着,暗道应该也就隐王毫不掩饰对傅东离的亲近,其他王爷恐怕多少会避嫌吧。   党争么,争的是权势,也只有君王已然盛宠的那位不需要顾忌,因为他人争夺的,他已然拥有了。   傅东离也知道,按照这种局面,对这个王爷顺势顺着就不会出错,因为整个王朝几乎所有人都这么做。   “那些案子还好,也不算难。”   如果是其他官员被人如此夸赞,一定会说过誉了,然而傅东离不,他只是说——不算难。   那之前去的那些州官算什么?猪吗?!   赵锦瑟心中腹诽,却见对面那几位贵人没有半点惊讶,包括那位——清河郡主。   只是她不看他,反静静喝着水。   不知为何,赵锦瑟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有问题!   似乎察觉到赵锦瑟看自己,清河郡主也看了过去,四目相对,两美都若有所思,当都准备朝对方礼貌一笑。   陡然,沈焱来了一句:“你看我做什么!”   赵锦瑟:“???”   清河郡主:“.....”   如果说这是沈焱的尴尬,那么沈焱下一句就是秦鱼的尴尬。   “你再看我也不会把这盘菜给你!馋死你!”   这忍呢,还是不忍呢?   赵锦瑟察觉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哦,反正都引起了你们的注意。   那就不忍了。   “我没看你,我看的是你的姐姐清河郡主。”   “果然如传言般让人难忘,长得太好看了。”   “还有小郡王误会了,我对吃一向很随心,不会强求。”   你当然随心,想吃什么吃什么,从不委屈自己。   傅东离低眉喝水的时候,心中冷笑。 第56章 .腥味   清河郡主自小被夸习惯了, 虽说赵锦瑟是个女的, 她也不觉得多惊异,但让她惊讶的是自家从小跟炮仗似的弟弟竟然在家人之外,对另一个姑娘~~十分亲近。   “呸!我才不信!”沈焱嘴里这么说,却把那盘水果挪到了赵锦瑟面前, 不过他也不是蠢货,知道自己这行为很怪,免不了为人猜忌,所以就补了一句:“若不是看在你跟我同窗,我才懒得照顾你。”   赵锦瑟还没说话,傅东离就把那盘菜挪到了自己面前,“有她师兄在, 不劳小郡王费心。”   沈焱顿时怒了, 瞪着他。   傅东离老神在在用筷子挑了那果片~~在赵锦瑟灼灼目光下,送进了自己嘴里,边上的赵锦瑟:“....”   说好的照顾我呢?   那你倒是给我吃啊!你自己吃算怎么个回事~   赵锦瑟心里抓狂, 在傅东离似笑非笑瞥来一眼后, 她立马露出乖巧平静的样子, 乖乖等着上菜。   没错, 她不欲跟这些贵人攀扯, 也只能等吃了。   否则无所事事太尴尬了。   菜果然很快一盘盘上来了, 赵锦瑟看着那些斋菜模样可人, 想来都很美味, 绝不比那些荤的茶, 毕竟青枫寺的斋菜也是有名的。   沈焱眼看着赵锦瑟眼睛黏着那些菜又故作正经的样子就觉得可笑,轻哼着,一边准备把赵锦瑟平日喜欢吃的都抢到自己这边来。   不过他目光闪烁打着坏主意的样子被自己姐姐看破了,后者指尖轻敲了下桌子,沈焱顿时坐直了身板,扭头看向清河郡主,只看到后者眸光清浅,嘴角带着浅浅笑。   从小一起长大,沈焱怎不知道这是姐姐警告不许胡闹的意思,沈焱也只能悻悻歇了心思,眼看着那些菜一盘盘放上~~~   赵锦瑟面前恰好是她喜欢吃的玉萝佛手,一颗颗小翠玉般的萝球沾着棕红汁液,看起来十分雅致,似乎很好吃的样子,但她没动筷。   佛家吃食有规矩,皇家更有规矩,因有隐王在场,全场几十桌的香客无一动,只静静等着隐王先动。   隐王也没拖延,拿起筷子正夹起。   另一边,赵锦瑟正等着隐王下筷呢,忽然鼻子动了动,盯着面前的玉萝佛手,表情有些古怪,这味儿,好像不对劲啊。   总觉得有点奇怪的腥气。   可都是素菜,一般不会啊!她也吃过玉萝佛手~~   赵锦瑟心里狐疑,但又怕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再看对面隐王。   若是这人出了一点点岔子,恐怕这里的人都很容易被牵连,尤其是同桌的。   她可只是一商贾女儿,是最经不起折腾的,到时候倒霉的肯定是她。   赵锦瑟心里摇摆不定,但到底性格还是果断的,所以她正打算冒着凶险出声预警,假如是她错觉,到时候就暴露下自己的狗鼻子,说自己过于担心,想来这些权贵也不好意思降罪吧,毕竟她也是关心他们嘛。   假如不是错觉,对方不用死,那她就捡回一条命了。   豁出去了!赵锦瑟吸一口气呼一口气,正要站起来。   在下面的小手忽然被攥住了,往下压着。   这手宽大有利,骨骼分明,虽然以前没摸过,但赵锦瑟立马就知道是谁的猪蹄子了。   她一惊,扭头看傅东离。   就一个念头——佛门净地,好坏啊这人!   后者却淡然自若,无视赵锦瑟的目光,只在隐王夹起菜的时候,开口:“殿下。”   众人不算震惊,只是疑惑,倒是隐王身后站着的男子目光锐利,以为出了什么蹊跷。   “傅大人?”隐王看向傅东离,也有些疑惑似的。   傅东离:“这菜。”   这菜怎么?傅东离没说透,因为需要余地。   假如真的有问题,那么青枫寺有没有问题?毕竟是一名寺,蜀国礼佛,若非必要,当给青枫寺一些颜面,不能提前下定论。   这就是余地。   隐王到底也是朝堂中人,自然察觉到了傅东离的深意,筷子放下了,身后的人主动上前来轻声耳语:“殿下,属下等人都用金针试过毒,并没有试出有毒。”   没毒?那就是傅东离判断有误。   这就是抉择的时候了,到底还是在佛门清誉跟在场权贵们的利益得失间取了后者,不过隐王也是玲珑心的人,跟下属低声吩咐后,后者快速离开。   这一时有些寂静,不少人面面相觑,但不敢说什么,而隐王这一桌也很静。   清河郡主留意到自己弟弟死死盯着对面两人。   赵锦瑟的表情有些怪,傅东离却是一如既往淡漠。   好像没人知道在桌布遮掩之下,两人的手~~刚刚放开。   赵锦瑟端了杯子喝水,想掩盖脸上微微燥热,但马上察觉到什么吃的喝的都有问题,所以一时纠结。   众人疑惑等待没多久,青枫寺方丈来了,主动开口:“诸位,斋菜礼程可能有误,疑闯入歹人作祟,为保佛门清净跟诸位安全,还请诸位先不要动筷,先去偏殿等地候着。”   众人惊讶,第一反应是斋菜可能被下毒了,为了小命着想,他们自然不会坚持继续吃斋菜。   等这些人都走了,赵锦瑟他们这一桌的却都没走,隐王也不在意,直接问傅东离:“傅大人可以说了?”   青枫寺的方丈也看向傅东离。   佛家中人,自然好涵养,他也不恼不怒,只等一个结果。   众目睽睽之下,傅东离很自然得抛出了答案:“味道不对。”   这下子把众人愣住了,沈焱没忍住,直接怼过去,“味道还能哪里不对?就算不对,一盘菜每一次做总有些不一样。”   傅东离没回他,倒是那清河郡主美眸婉约,缓缓道:“傅大人的意思恐怕是这菜了加了不该加的东西,所以味道不对,傅大人,我说的可对?“   她既问了对不对,傅东离自然要答对不对。   两人目光对视的时候,赵锦瑟压了压嘴角,心里不太开心,但好在傅东离下一秒说:“我也不知道。”   清河郡主一怔,后失笑,不语了。   “傅大人,虽说这里不是朝堂,但佛门静地还得慎重些好,你到底有何怀疑,直说,左右这里都不是外人。”   除了南岭王府的姐弟算是皇亲,这一桌另有一家东临侯府,跟后宫也是关联密切,外加侯府中人在朝中也是出息,算是圣眷不俗。   东临侯府来人是侯府老夫人跟长房的嫡孙跟嫡孙女,很是低调谨慎,刚刚也一直未曾说话,哪怕此时,祖孙亦不多言。   但隐王这么说,那侯府老夫人还是表了态,“殿下的意志,我等自当遵从,也请傅大人明言,不管结果如何,总好过疑心难解。”   赵锦瑟此时有些急,她想直接冒头,可刚刚傅东离已算是制止了她,就是不让她站出来,可她想,这菜里有血腥,他可知道?   连她自己都不太确定。   “菜里有腥,可能是加了血腥之物,就算对人身体没有大碍,但今日乃吁弥蓬萨之节,他人还好,若是殿下吃了血腥之物,恐怕不太好。”   隐王表情一顿,血腥之物?荤么?   的确不详。   换做其他亲王可能会被对方攻讦,可他如今盛宠,这种事儿不伤他根基还容易惹得一身腥,对他应该不算太大的麻烦。   但傅东离察觉到了阻止也挑不出错,没准对方也不想吃。   隐王瞟了傅东离一眼,目光在边上表情不太自在的赵锦瑟身上逗留了下,后说:“若是如此,也是可恶,既然傅大人在这里,不如由你全权调查。”   顿了下,他说:“既能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偷下了血腥之物,若是此人再多点歹心,下一些致命之物体,而恰好银针也试不出来,那可就太糟糕了。”   他身后的下属齐齐请罪。   “罢了,还未有定数,傅大人,有劳了。”   若是在朝之人,皇子所命,谁能拒绝?傅东离没拒绝,抬手作揖,“殿下所命,自当遵从,还请殿下待在安全之地,切莫乱跑。”   嗯?隐王闻言眯起眼,笑了下,颔首答应了,然后让人安排这些王亲贵族聚在安全的地方,但显然并没说让人下山。   假如真有什么隐秘,他自不可能放嫌疑之人下山。   ————————   “你带我做什么?”   “你的狗鼻子闻出的事儿,你不处理,谁来处理?”   赵锦瑟被傅东离拉去,在隐王的护卫带领下来到已然被包围起来的厨房。   不少僧人都在场,战战兢兢又十分懵懂的样子。   “什么狗鼻子,我这是好鼻子!不过你是察觉到我闻出什么才出面的?”   “你又摸狗鼻子又一副很嫌弃不太想吃的表情,我自然能看出有问题。”   傅东离之前在桌席上见到这厮小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眼睛却盯着前面的菜。   她的狗鼻子有多厉害傅东离是知道的,她若是闻出了不寻常的味儿,那这菜就有问题。   所以~~   “所以你就替我出面了?是不是怕我出面会承担风险,所以牺牲自己~~”   “如果查不出什么,我就把你推出去顶罪。”   “....”   当我刚刚什么也没说吧。   赵锦瑟不想看他,走快了一步,却不知后面的傅东离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指尖揉弄了下,仿佛还有之前攥她小手的感觉。   他微微皱眉,心中暗道:这丫头平日里是不是吃豆腐吃多了,这小手跟豆腐似的,软嫩得不行,仿佛一捏就碎似的。   ————————   厨房里,赵锦瑟一进屋就被各种气味包围,对于分辨气味有些困难,但她还是很认真四处看这些食材。   看着看着,赵锦瑟说:“感觉这里面没问题,那就一定是其他地方出问题了。”   边上的人听着怪异,问题?什么问题,是这些食材里面没有荤菜吗?还是其他?   没人回应,赵锦瑟一转头,傅东离不见了。 第57章 .佳肴   如果不是还有其他人在, 赵锦瑟肯定会吓出一身冷汗。   “傅先生, 傅公子,姓傅的,傅~~”   赵锦瑟叫唤无用,正着恼的时候, 傅东离从小门冒进来,凉飕飕瞥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赵锦瑟不得不提高些声量,改口:“师兄~~”   她故作柔美,其实十分柔媚,那九转十八弯的魅惑劲儿把边上的一群男人都呆了。   傅东离脸色微沉,上前查看了下厨房物件,漫不经心问:“可看出什么了?”   他虽清瘦, 体格却高挺, 走过去站那儿,赵锦瑟不得不退开一步,让他挡住了自己, 正觉得这人霸道, 却不敢说明, 只能说:“这里面味道太冲了, 但我刚刚仔细辨了下, 没什么那什么~荤腥。”   傅东离睨她, 却不多说, 只问边上被看着的值厨僧侣, “掌勺做菜的都在这儿?”   “是的大人。”   “列个名目给我, 各个菜的样式材料跟端盘上序,你们几位商讨核对下,最好不要有错。”   众人惊疑,尤是隐王的人都觉得这人故弄玄虚了,既没毒,又没在厨房找到荤腥之物,摆明了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还好这样大动干戈,莫非是想哗众取宠?   不过会这样想的人,大概都是这五年间才在邯炀担职的。   若是五年前的,基本上都不曾他想,只越发肃穆,主动找来纸笔让僧侣写字。   僧侣们虽然疑惑,但也照办了。   本就佛家中人,还真不敢打诳语。   他们在写的时候,赵锦瑟还在闻着味儿,不过也在暗想,如果这厨房食材没出问题,就是半路出的事儿——有人在半路把菜肴做了手脚。   那这种法子又有两种手段,其一,端菜的人弄的。其二,有人从端菜之人的手里弄走了菜肴。   所以傅东离要找端菜的次序,其他的菜还没看,玉萝佛手是被赵锦瑟闻出一点点不同的。   傅东离让人把隐王那一桌的菜都弄了上来,其他桌的也弄了一些,但重点还是隐王这一桌。   任何人做事总有目的性,于在场官僚,首先紧要的就是隐王。   “来看看。”   其实是来闻闻。   赵锦瑟上前了,入目这么多菜,满满当当,没人吃。   都过饭点了,她也切实还没吃饭呢,于是盯着这些菜一时有些失神。   傅东离陡然来了一句:“没让你吃。”   阴森森的,跟活阎王似的。   赵锦瑟被泼了冷水,微微红脸,嘴硬说:“我又没想吃,这些菜没准有问题呢~~”她说着用筷子夹了一颗玉萝往鼻子嗅了嗅,皱眉,是有一点腥气,但跟玉萝无关,因为这玉萝就是清脆萝菜的菜梗雕出来的小圆球,材料是单一的。   放下筷子的时候,她忽然盯着那汁液,这汁液不对啊。   不是很匀称。   赵锦瑟看着的时候,傅东离已经察觉到了,用调羹勺了一点那些颜色不是很均匀似乎偏红一些的汁液到赵锦瑟鼻端。   那姿势姿态跟神态浑然跟陵城停尸房时一模一样。   赵锦瑟被膈应到了,在隐王的护卫灼灼目光下却没法拒绝,只能鼓着腮帮子瞪着傅东离,一边乖巧又委屈得闻了闻。   闻了好一会,她表情微微变,看向傅东离。   傅东离:“确定了?”   赵锦瑟咬咬唇,说:“是血,而且是新鲜的血,弄了一些混进去了,但时间应该有些仓促,所以搅拌不够均匀,没能完全混入玉萝佛手的芡汁里面,你看这里还有血丝呢。”   她说了鲜血,在旁的人才紧张起来,护卫的小头领曹封带刀上前来,仔细看了看,粗眉压下,陡说:“涉及隐王,必要确定详细才行,我让人来尝下味道,傅大人觉得呢?”   傅东离皱眉,瞥他一眼,淡淡道:“在其政谋其事,殿下身边高手众多,君上也牵挂他的安危,自有试毒之人准备就绪,但我先提醒一下,这血可未必是平常的猪血狗血,为人在世,佛门净地,你需得跟人说清楚了。”   曹封一怔,忽然明白傅东离的意思,脸色大变。   人血?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傅大人说的是,在下明白了,我马上着人安排,还请您稍等。”   曹封快步离开。   他一走,赵锦瑟才悄悄对傅东离说:“如果真是人血,那等下来试菜的人岂不是倒霉了?毕竟是佛门之地,如果吃了有人血的东西,若是个信仰重的,恐怕很难过去。”   那可是人血啊。   “信仰在心,心不邪不恶,吃什么也没关系。”   “那吃屎呢?”   噗!   旁边僧侣跟护卫全喷了。   这姑娘好坏啊,出家人是你能逗的吗?   傅东离阴森森盯着赵锦瑟,后者立马正经起来,一板一眼说:“师兄说得对。”   “我说的自然是对的,比如那人若是不愿意试菜,也就只能你上了。”   “...”   赵锦瑟吃了一惊,傅东离面无表情,“你有特殊能力,他们莫非看不出来?恐怕现在那曹封已经前去通报隐王了,若是真涉及殿下安危,你等小民难道还敢不为殿下牺牲?”   赵锦瑟脸都绿了,不得不软了嗓子求他,“师兄你要帮我~~”   “自然帮你,毕竟你跟猪也不是完全一样,并非什么都吃。”   赵锦瑟:“....”   这是夸她吗?   不过赵锦瑟很快发现这人是忽悠她的,因为隐王那边的人根本不曾考虑过让她代为试吃,一来她好歹是良家女,二来人家不放心,自然是自己人好用,三来,人血跟猪血如何分辨?他们手底下能人辈出,自然有法子。   那人来了,木讷寡言的样子,先吃的玉萝佛手,只吃了一个,在舌尖品味了下。   不知为何,赵锦瑟看他品味的那个表情,心里打了个寒颤。   尤其是他最后木然说:“是人血。”   曹封陡然握住了腰上的长刀,森问:“可确定?”   此人点点头,“确定,是人血,而且刚死不久,血还没凝固,混了芡汁后就上了桌,我再吃吃其他的。”   他是长久跟在隐王身边的,在其他地方,一向是他先试吃,然后给隐王,然而这次是佛门圣地,又是吁弥蓬萨之节,于国礼是不能先试菜的,除非是一国主君,所以这一次也不能僭越,只能他们在旁用针隐晦试毒再上菜。   却不想今天出了岔子。   人血么?   他又试了其他几盘,最终确定有四盘出了问题,巧合或者说又不出人意料的是这四盘菜全在隐王这一桌。   既然隐王的人确定了,赵锦瑟就放心了——傅东离不会代她背上一个哗众取宠的名头。   “都是血吗?”赵锦瑟好奇问。   那试菜者看了赵锦瑟一眼,回:“第一第二盘是,第三第四盘不是。”   赵锦瑟一怔,脱口而出,“不是血,那是什么?”   她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瞟向另外两盘菜,正看到菜里有些“素做荤”的肉块。   刷,赵锦瑟的脸忽得就白了。   整个厨房也一下子死寂了,包括那些见多识广的护卫,此时一个个气儿也不出。   片刻后,傅东离淡淡说了一句:“还愣着做什么?”   “这天杀的狗贼!”曹封面色难看,但也克制了愤怒,朝傅东离作揖致谢道:“多亏傅大人提前察觉,否则这些菜食若是给殿下吃了,简直~~”   他不敢往下说,因为涉及隐王,再小的事儿也是大事,何况这可不是小事。   他如此忌讳,傅东离也不置可否,正好那些僧侣已经把名单弄出来了。   傅东离看了一眼,再瞥了下桌子上挪出来的四盘“血菜”,对上名单里面的端菜顺序~~忽问:“端菜的人都在这?”   僧侣正想说话,傅东离补了一句:“了空呢?”   “回大人,了空不仅是端菜之人,亦是处理垃圾的人,端菜之后就回厨房拿了一些垃圾去后山了。”   僧侣们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可又难以想象自己的同伴竟是如此歹毒之人。   佛门中人,怎会如此邪恶,已跟恶鬼差不多了!   他们有心说词,却摄于隐王护卫们的森严,倒是那方丈赶到得知详情后,定了心,“若是了空真的做出如此邪恶之事,佛祖不收他,也自有人间律法可定,傅大人明察秋毫,不必介意佛门,只管查。”   傅东离对他还算尊敬,抬手作揖,“方丈放心,在下会全权负责到底。”   然后他一指那四盘菜。   “他是端菜的人,在顺序上慢了既定的时间,该是中途给菜里加料,而那些~~又放在哪里呢?何况这些肉~~也该有另一个厨房吧。”   方丈沉思了下,看向僧侣中其中一个人,“了问,了空往常处理山中垃圾,偶尔会在山中值夜,上头有一木屋,你带大人去吧。”   了问走出来,“是,诸位请跟我来。”   ————————   赵锦瑟本想跟上去,忽被傅东离拦住了。   “你别去。”   “啊?”   现在不让我跟了?赵锦瑟这人骨子里好奇心其实特别大,虽然又怕死。   如此矛盾,但不妨碍她依旧想跟着。   傅东离没拿山中危险那一套来劝她,万一这姑娘又拿他关心她什么的来桎梏他,那就太麻烦了。   果然,傅东离还没说话,赵锦瑟就明亮着眸子,“你担心我出事啊?”   大大的眸子光亮一闪一闪的。   傅东离垂眼,“我怕你等下饿了把山里的草根挖了,这佛门静地一花一草都是佛祖的,你那样容易连累我遭雷劈。”   赵锦瑟差点气炸,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回头,叉腰骂他:“姓傅的,你过河拆桥!下次别指望我帮你!呸!”   傅东离看她气呼呼离开的样子,笑了下,给边上护卫示意,曹封就安排两人送赵锦瑟走了。   赵锦瑟一走,傅东离转头看向后山。   这等手段~~可不像是一般歹人有的。   他眯起眼,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第58章 .人头   赵锦瑟被送到偏殿, 偏殿有好几座,吃斋饭的香客们多在偏殿里面, 不知是故意还是其他, 赵锦瑟看着护卫在前面领路,目光一扫,发觉这护卫要把她领到前面一那一座去, 她又没瞎, 一看那座佛殿外的卫兵最多就知道里面定然权贵居多, 隐王估计也在。   这浑水不能掺和。   也是巧了, 她刚好看到另一边林雨等人正匆匆找来, ”咦,我的丫鬟来了,就送到这里了,多谢兵爷护送。”   护卫被曹封吩咐过, 不敢违令, 就一板一眼说:“上峰有令,必须送到隐王殿下那儿。”   赵锦瑟:“可我的丫鬟已经来了。”   护卫:“那就连你的丫鬟一起送进去。”   赵锦瑟:“...”   林雨,我对不起你!!!   然后眼睁睁看着另一护卫过去把林雨给硬生生带过来了。   殿内,众人本在等待结果, 只瞧到隐王那边有护卫跑去汇报, 从隐王脸色看不出什么,可从其他人脸色却能看出——情况仿佛很严重。   “约莫不只是荤腥之物。”   老道一些的讳莫如深, 东临侯府老夫人暗暗警告自己孙子孙女, 等下不管发生什么, 听到或者见到什么,都少言少语,切莫惹是非。   两人也是乖巧,都乖乖站在一旁等待。   没人出去,那进来的人自然是突兀的,赵锦瑟端住了稳重的姿态,不露怯色,但也不打算高调,所以安静走向角落~~   一路她都在想,隐王可千万不要喊她~~   “赵姑娘。”   陡然,还是有人呼唤她了。   秦鱼吃了一惊,却发现唤她的是女声,转头一看,清河郡主正看着她,脸上带着笑。   “见过郡主殿下。”赵锦瑟按了礼节给她行礼。   清河郡主虚托礼,很是温婉和气,“赵姑娘不必客气,你跟阿焱是同窗,又是院长亲传学生,我曾仰慕院长才学,当年如蒙他学堂教导,一直受益匪浅。”   “院长提过殿下,说您聪颖刻苦,才学敏思,且礼仪风雅过人,乃为世家女子之典范。”   这是胡吹吗?   沈焱自然认可赵锦瑟对自己姐姐的赞美,自家姐姐就是天下顶顶好的,可对姐姐对赵锦瑟的称赞,他十分不爽。   “姐姐你可别被她骗了,若不是院长强逼,她可比我还懒。”   真是翻脸无情啊,以前一起吃火锅的同窗情谊呢?   赵锦瑟心中怒骂这厮狗贼,脸上却露出尴尬委屈的表情。   清河郡主看了赵锦瑟一眼,又瞧了沈焱,“比你还懒,成绩还那般好,次次班级考学第一,你是在提醒我夸错了,应该夸她聪明绝顶,而你蠢笨如牛么?”   这是我亲姐吗?沈焱憋屈极了,又不敢反驳,且还看到赵锦瑟努力下压嘴角克制窃喜的那劲儿~。   这土包子气死他了!   清河郡主也没理他,只问赵锦瑟:“如今考学已毕,成绩也出来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她比赵锦瑟年长两三岁,问询口气也比较稳重老成,但在赵锦瑟看来她就跟自己差不多的姑娘。   长得还很好看。   若是不为敌,她对长得好的人一向自带好感,只是对方身份太高,也比弟弟聪明,不好糊弄,还是别接触了。   万一人家跟弟弟一样都亲近自己呢?   赵锦瑟也觉得甚是为难啊,但还是坚定了低调的绝心,于是保守乖巧说:“看朝廷安排吧。”   沈焱在一旁搭腔:“结果出来了?你考多少名?”   赵锦瑟:“不知道。”   你走开一点,不要说话。   沈焱:“不知道你还说看朝廷安排!!!”   这脸也忒大了。   心中暗骂他的赵锦瑟捏了丝帕,面上微微羞涩,“算是直觉吧。”   沈焱看她这幅样子,跟见鬼似的,特想撕裂她这羞涩中带点自大、自大中带点无辜、无辜中带点纯洁的脸面。   简而言之,特能装!   “赵姑娘考了这届科举榜第八名,也是女榜第一,一次下场便拿举人,殊为难得,想来进士考也不在话下。”   清河郡主浅浅赞誉。   举人已是官身,可以担职了,但若是要留在邯炀,需有进士品,清河郡主大概确定了赵锦瑟是要留邯炀的。   但赵锦瑟总不能说自己来邯炀就是想考个好功名回乡好招赘吧,于是只能默认了。   沈焱倒是吃惊了,“第八?这么多人考,你还第八~~”   本以为这小霸王又要闹腾不爽,却没想到瞧到他喜不自禁的神色,眉梢都压不住了。   嗯?这小子~~清河郡主若有所思。   他们这边说话的时候,另一边,隐王也从手下人那儿得了完整的经过。   既要汇报,事无巨细一并全说,包括赵锦瑟跟傅东离的对话。   听到“吃屎”那段的时候,隐王愣了下,下意识瞥向那边跟清河郡主说话时谨慎又优雅的赵锦瑟。   这姑娘~~挺逗啊。   不过隐王知道人血人肉的事儿,脸上的笑意还是淡了许多,看着窗外漫不经心,护卫下属们也不敢说话了。   这事儿往大了猜,可是要吓死人的。   “殿下,可要召那赵姑娘过来问话?”   看这姑娘跟傅东离的亲密样,后者应该没有隐瞒案情调查内容,到底是比他们这些护卫知道多一些吧。   “不必,等傅东离那边结果出来再说。”   隐王不再关注赵锦瑟,赵锦瑟也不想跟皇家搭上关系,但——清河郡主这样的好人除外。   因为她体贴啊,竟然让人安排了膳食。   到底还是都饿了,只是都不敢说,还好郡主察觉到了,跟隐王提议先准备一些干净的膳食,毕竟这里有孩童老妇,若是饿着了也不好。   隐王应允了,让人全程督看,很快膳食就上来了。   ————————   吃完后,清河郡主先离席,到了小隔间休息。   “郡主对这赵姑娘似乎颇有好感?”   旁边跟着的老婆子有些好奇,清河笑了笑,“难得阿焱对人亲近,又是院长弟子,我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姑娘。”   “可这姑娘的身份~~”   “那是将来的事儿,不必杞人忧天,不过真接触了,这姑娘也挺好玩的。”   好玩?老婆子想了下,也忍不住笑了。   “这丫头精明谨慎着呢,年纪轻轻却才学过人,有避让收敛之心,奈何小郡王不配合她,她对郡主也是客气居多,并不攀附,但~~”   清河郡主微微忍笑。   “但在我提议送上饭菜后,她立刻就对我亲近了。”   再看看赵锦瑟边上那丫鬟生无可恋的表情,主仆一想也是忍俊不禁。   赵锦瑟也吃好了,一吃好,这心情就舒爽了,于是带着林雨在这里里外外都有兵士把守的后院散步。   因为——吃撑了。   “小姐,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我说不当说你就不说了吗?”   “那我还是说吧。”   赵锦瑟瞪了她一眼,“说我贪吃就算了,这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吗?你也不是第一天纵着我了。”   这分明是撒娇的模样。   林雨莞尔,“我看小姐您在我面前可比在傅大人面前理直气壮多了,他但凡说您一次,您就跟猫儿被踩了尾巴似的炸毛,要把他吃了似的。”   她一说,赵锦瑟忽然脸红,嗔怒,掐了林雨腰肢一下,“光天化日之下,佛门静地,你不要说这么羞人的事儿~”   林雨懵了,什么羞人的事儿?   猫儿?炸毛?吃了?   额?啊?哦~~   林雨反应过来了,然后面红耳赤,想把赵锦瑟嘴巴给缝上。   “小姐!”   “好吧好吧,我开玩笑的~咦,哪来的狗?”   这真不是赵锦瑟转移话题,这提了猫,却见到了院外草丛里窜出一只雪白软萌极了的小狗,模样可人坏了,把赵锦瑟看得心都苏了,但想来这也是贵人养的,也就没敢乱动,往四周看了看,没人来寻?   到底还是没按捺住,赵锦瑟跑过去蹲下身子去哄它,手指在它脑袋挂上揉了揉雪毛,“哪来的小胖娃娃,快说你主人是谁~”   “哇,你的主人是女的吗?漂亮可爱跟你一样白乎乎么?”   “我知道了,我信的,你不要摇尾巴~”   一旁林雨:“???”   它说什么了吗?人家连汪汪都没叫!   赵锦瑟自得其乐,忽见小狗咬了她的袖子,要把她往属下那边带。   “咦?这么喜欢我么~~想来是有什么好东西。”   按照话本什么的,要么把她带到某个美人那儿,要么就是美男那儿。   再不就是~~财宝?!   赵锦瑟来劲儿了,喜滋滋跟着小狗跑过去。   属下一笼灌木,边上有杂草。   想来佛家还是比较崇尚清静无为的,花草皆是生命,也不打理,赵锦瑟看小狗跑到草丛里,似乎咬了什么东西。   “这什么?绳子?”   赵锦瑟拉住一截绳子一头小狗扯了扯。   东西在土里,小狗拽不出来,赵锦瑟一拽就拽出来了。   因为土地有些松软。   不仅拽出来了,大概因为吃饱了,所以力气足,一下子把那东西拽出跳到她怀里。   赵锦瑟下意识捧住。   然后看到一个被绳子不知怎么个绑法缠住了的人头。   带着土,血淋淋的。   那双眼直勾勾盯着她。   赵锦瑟:“...”   边上看着他们玩闹的林雨:“....”   就那只雪白小狗兴奋得跳上跳下汪汪汪。 第59章 .炖肉   后山, 傅东离正被了问带向后山木屋,护卫们相随, 但人马正在四处分散开来。   封山谈不上, 但一路都在仔细观察周遭环境,以防某些可疑人物逃离此山。   因为目前看来山下诸殿内并无了空踪迹。   “如果了空真的犯下此等恶事,恐就是在此地藏匿, 大人, 上面那一栋就是了。”   了问握着佛珠指着上面半山腰在后山林木中隐隐若现的小屋, 已是秋时渐入冬, 山野见孤飒, 黄凉之色很重,而那栋小木屋也因人肉人血等让人心头平添了几分阴霾,再看它就显得恐怖了。   但最古怪的~~   “这什么味儿?”曹封握着刀,往上面看去。   “炖肉的味儿。”傅东离淡淡道。   什么肉?人肉。   众人:“...”   了问脸色苍白, 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护卫们握紧了刀剑,步伐往前了几步,迅疾上去,尤以曹封最为警戒老练, 傅东离知道这些人能在隐王身边, 自然一个个都是好手,他也不担心, 只慢吞吞在后面跟了问一起走着, 很快, 他听到上面的惊呼声。   发现人了?   没一会,曹封匆匆掠下来,“傅大人,未发现那恶贼踪迹,但上面~~”   傅东离眉目一敛,步伐也没快多少,但还是上去了。   木屋外已被把守,但这些护卫脸色都很肃穆,仿佛见着什么可怕之物。   傅东离淡定自若,走到木屋门口,见着里面的一张床跟桌椅等,说是床,其实就一土炕,炕上摆了一张大木板当做床板,当然屋里也有不可忽视的一口大锅。   好粗糙的灶子。   那锅也是,好大一口锅,里面炖了肉,还有好些肉焖在锅里,热气未散,那肉味不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这里无人,除了~~”曹封身经百炼,对此景象依旧有些不适,“除了床上的。”   床上躺了一个人,无头,总体来说算是一副无头骨架。   骨架上还沾着一些血肉,整张木板床都血迹斑斑,想来凶手就是在床板上处理尸体的——比如割肉下锅。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满屋,只是被炖煮的肉味给压了一些。   这是何等恐怖景象啊,简直灭绝人性,还是在佛门净地,众人越发觉得不真实。   “人头不在这里?”傅东离双手负背,走到床边认真看着这一副骨架,瞧到这骨架的姿势~算是翻身侧卧,躺在床沿内侧靠墙位置。   床板上有很多血迹,内侧少,外侧多。   嗯?   他眯起眼,放眼整张床,片刻后,他说:“骨头都在这,人头不在,要么是第一杀人现场不在这儿,人头藏其他地儿,要么就是人头就埋在外面院子,不过人都死了,还是活人要紧。”   他转身,“他可能往后山逃了,所有人都全力去追!”   他一令之下,众人悉数往外退去,哗啦啦往上顶跑去。   这木屋一下子又静了。   过了一会,木屋内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而后,放着血肉白骨的床板——外侧半面掀开来,一颗光溜溜的头颅从地下冒出来。   他隔着森森白骨观察整个屋子,听着外面动静,确定人都走远了,才从床板地下的空间爬出来,下了地,正猫腰出木屋。   咻!一根箭矢破空而来,直接穿透了他的大腿,他半跪在地,听到后面山坡的动静,知道自己中了计,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离开!   也不知他娘的是怎么发现自己躲在床板底下的!   虽然腿上剧痛,他还是想一瘸一拐拖着伤腿逃下山,只是第二根箭矢来了。   两条腿都被射穿,人倒了地。   曹封放下弓箭,带着众人快跑下去,将这人按压在地上。   “果然是一和尚!了问大师,你来看看此人是不是了空!”   了问走过来看了,攥紧佛珠,面露痛心:“了空,你为何要做如此恶事!!”   了空浑身都是鲜血,面目狰狞,冷笑,却不看了问,只转头问不紧不慢走下来的傅东离:“你怎知道我躲在下面?”   “其他地方血不多,床上既是你处理血肉的地方,血量却也不够——床板渗血,血色不够重,那是因为有许多血通过木板缝隙往下,说明这土炕底下不实心。而床板血迹内侧少,外侧多,说明骨架原来是在外侧的,也方便你站在床边处理血肉。事实上,它也的确长久放在外侧,因为外侧血迹虽多,却有骨架躺着后跟床板接触没有粘连到的位置,看起来隐隐有个人形。但刚刚我们到的时候,骨架却翻身偏内侧,那个距离,人站在床边不方便用刀切肉,只是因为你察觉到我们到来的动静,情急之下翻开把它往内翻,自己掀开外侧木板躲藏进去。”   了空懂了,无言以对,只能咬牙切齿,“若不是你,今日此事就成了。”   傅东离无视他怨毒的目光,淡淡道:“你为何要做这些事?可是有人指使你?还有,人头在哪?”   三个问题不急不躁,但了空却是阴狠一笑,“不管你对我用什么样的逼问手段,我不会说的,你永远不会知道。”   然后他表情一僵,嘴角流出血液。   “不好!他自尽了!”曹封上前来,捏开他嘴巴,查看了下,皱眉,“此人中毒了,想来早已在嘴里藏了毒药,这些人真真可恶!!”   既然对方针对隐王,必然有备而来,曹封也只能恨恨无奈了。   傅东离却眯起眼,正要说什么。   正在此时,山下忽快跑来一个护卫匆匆来报——人头找到了!   ————————   傅东离没想过人头是被赵锦瑟找到了,额,也不算是找,是被她拽出来的。   拽到了她怀里。   带着土,带着血。   护卫来报的时候,曹封都觉得自己听差了,这赵姑娘也忒倒霉了。   “傅大人,现在~~”   “人头既已经找到了,自然要查。”   然后他神色冷静地走下去了,仿佛此时也没给他带来什么惊动,但曹封留意到他的步伐很大,很快,比之前上山时快了好几倍。   ——————   傅东离快步进殿,直朝女眷那边的小隔间而去,门外蹲着的沈焱上来直接说:“她不让进呢,你快去查查那龟孙儿是谁!太坏了!”   沈焱之前在屋内听到尖叫声的时候吓了一跳,听出是赵锦瑟的声就跳起来了,冲出去后整见到那人头被赵锦瑟疯了一样抛出来,好死不死正好往他这儿,可把他吓得腿都软了。   幸好边上有看守护卫,也是亲眼见到那边赵锦瑟怎么在狗儿带领下拽出人头 ,当时来不及反应,现在却反应过来了,拦下了人头。   沈焱“死里逃生”,本想怒骂赵锦瑟坑他,却见她衣服带血,脸色发白,唇色都退了所有的红润,他正问她怎么样了,她哇得一下就哭出来了。   赵锦瑟哭了,她竟然哭了!   沈焱吓坏了,觉得比那人头还吓人,当时都懵了。   后来赵锦瑟虚着声音说自己不想说话,要去换衣服。   林雨拦下了沈焱,让他去问边上护卫,此时就在隔壁隔间清河郡主主仆也来了,见到人头都吓了一跳,不过郡主是这里身份最高的女子,当即让人拦下里面涌出的人,让林雨带着赵锦瑟去换衣。   谁也不让进。   这是赵锦瑟自己的意愿。   左右护卫可以言说这人头的事儿,也就没人强求,倒是沈焱不管,就要蹲在外面。   傅东离赶到的时候,就正听到沈焱在外面隔着门墙小声安慰她。   那温柔小心的劲儿,傅东离步子顿了下,在沈焱起身过来冲他说话后,他直接瞥了沈焱一眼。   “凶手可能有同党,隐藏颇深,你不担心你姐姐安危?”   沈焱立马变了脸色,转身欲走,忽反应过来,朝傅东离冷笑:“你在故意支开我!”   傅东离:“嗯。”   “可你还是得走。”   是,没错。   所以沈焱才越气恼,“傅东离,你真阴险!”   傅东离:“嗯,可你不能拿我怎么样。”   沈焱:“你!!!”   他一边骂一边往清河郡主那边跑。   傅东离不置可否,只走到门前,手指轻叩了门,淡淡道:“开门。”   比起沈焱的软声软语劝慰,傅东离可冷酷极了,可屋内林雨迟疑了下,问赵锦瑟:“小姐,我开了?”   “不要~”赵锦瑟闷闷说,“我过会就好了。”   林雨看她还闷在那儿,如果是平时还好,闷个一天也没关系,可外面有不少权贵,尤其是那隐王。   这样不妥,左右傅东离也不是外人。   林雨还是把门开了。   傅东离进来,见到了赵锦瑟。   她怕是已经换了外衣了,也不见泥土跟血污,可窝在那儿,两手抱着腿儿,脑袋窝腿窝里,身体一抽一抽的,还有抽噎声。   估计吓坏了。   可她又好面子,不想把哭的样子让人看到,所以此时也就林雨等两三个丫鬟在。   从怀揣人头到现在也就一小会功夫,怕是还没哭够。   傅东离进屋后,顿了下足,还是走了过去,到她跟前居高临下,“赵锦瑟。”   他唤她,却很严肃。   赵锦瑟不抬头,闷声说:“不许骂我,还不许我哭一会么?”   傅东离其实不觉得她矮,也晓得这是一个挺高个毓挺的姑娘,却不知她伤心抱团窝在那儿时,还是如同小小一只猫儿,一头青丝略湿润披在肩头。   连头发都洗了,自是膈应极了。   这是正常人都有的反应,何况是女儿家。   罢了,到底是个小姑娘,傅东离脸上冷肃软化了些,“哭就哭了,跟小猪一样拱成一团作甚?”   谁拱了?谁小猪了?!   赵锦瑟气了,抬头怒瞪他,“我都这样了,你还欺负我!” 第60章 .顿悟   这次可真不是她做戏, 而是真真被吓坏了,那人头到手里, 到怀里的触感还在, 眼前也次次浮现那双布满血丝死不瞑目的眸子盯着她的画面。   她哭得厉害了,还带着鼻音,软软的, 弱得不行。   没有刻意的娇媚, 也没有故作的市侩, 抬头入目就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白雪带嫣红的小脸, 仿若伤心极了。   傅东离一怔, 下意识弯了腰,指尖动了动,在林雨几乎以为他要伸手抚慰自家小姐的时候,他半身顿在那儿, 手藏在了袖子里。   仿若最终克制了   赵锦瑟眼巴巴看着他, 觉得他眼神有点奇怪,太深太沉了。   “赵锦瑟。”   他忽然又唤她了。   她莫名有些怕,有些慌,梗着脖子喊:“干嘛!我又没犯错!”   “不许让我抄书!”   “你让我抄书我也不抄!”   “死也不抄!”   傅东离眯起眼, 凉唇轻薄, “你哭起来有点丑。”   林雨等人:“???”   赵锦瑟也愣了,愣在那半响, 忽而就炸了, 扑上来就扯了他的袖子, 往上撸出手腕,一口咬下。   我咬死你!   “小姐!”林雨慌了。   傅东离:“....”   手腕有疼痛感,但更多的感觉是她扑过来带着洗浴后毫无遮掩的清香,略带湿润的。   傅东离一时竟没顾着去阻止赵锦瑟,还是林雨拉开了她。   “傅先生,对,对不住,我们家小姐平常气恼极了就会这样胡闹,跟别人也一样。”   “别人?还有别人?”傅东离正沉思,闻言后锐目看来,挺凶的,吓了林雨一跳,一时不敢回话。   赵锦瑟觉得这人欺负完自己还要欺负自己的丫鬟,实在可恶!   “有别人又怎么了!”   “何人?”傅东离盯着她。   好凶!赵锦瑟瑟缩了下,恹恹说:“我爹!”   “....”   傅东离神色稍缓了些,暗道还好这丫头不会太胡闹。   “干甚,我跟我爹胡闹也不行啊。”   “我不是你爹。”   傅东离觉得抓着男人手腕就咬这事儿~~决不可还有第二次!   哪个男人都不行!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当我多久的老师了?你说!”   边上的林雨看自家小姐吵起架来口不择言,当即就纠结了:这还要不要提醒自家小姐眼前人是她曾想招入赘的美郎君呢?   傅东离看她眼睛喷小火似的,眼泪这还没干呢,挂在眼睫毛上要掉不掉的,他都想去伸手替她拭去。   可不行。   他不说话了,赵锦瑟就更不舒坦了,觉得自己倒霉就算了,这人对她还这么苛刻这么凶,她招谁惹谁了。   于是眼眶又红了。   摩挲了下发痒的指尖,傅东离看她又要哭了,顿时心里一紧,道:“别哭了。”   “不要,我就要哭。”   “你如果再哭~”   “我死也不抄书!”   都哭成这样还惦记着抄书呢,敢情他就让抄书这一刑罚手段?真是太小瞧他了。   不过傅东离无奈了,因为看这厮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那些个手段此时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更怕又把她惹哭了。   平生得意风华许多年,终有一日折腰横落马。   赵锦瑟就是让他折腰落马的——小土坡。   “你若是不哭了,我让人从隋城带来的那些个好吃的,都给你。”   “本来就是我的!”   “...”   呵!瞧你这皮皮霸道的劲儿!   傅东离哭笑不得,却蹲下了身子,越发软了声,“那以后的呢?以后的那些好吃的,我这里的,你可都要?”   赵锦瑟一怔,抬头,对视他,喃喃问:“都给我?”   傅东离:“嗯,只要你要。”   赵锦瑟想了下,“那将来若是我不要了呢?”   不要?为什么不要?不喜欢吃了?不可能!   猪怎么可能不喜欢吃好吃的呢!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找到下一家给她带好吃的人了。   谁?沈焱?她的那些表哥?书院里那些追求她的愣头青?   为了这些个小子就不要他了?   傅东离思虑太快了,抽丝剥茧迅速推理,迅速得出了自己可能要被抛弃的结论。   开玩笑,他傅东离怎么能被抛弃呢!   “没关系。”傅东离轻轻一笑,特别温柔,还伸手揉了揉赵锦瑟小脑袋。   “打断你的腿就是了。”   赵锦瑟:“...”   林雨:“...”   你怕不是个变态吧。   ——————————   可总算是哄好了,反正傅东离是确定了赵锦瑟不掉金豆子了才出去的。   他一出去。   林雨就心疼死了,她算是陪着赵锦瑟长大的,可见不得她哭成这样。   “您长这么大,锦衣玉食的,何曾受过这么大委屈,那天杀的凶手可真变态,好死不死把人头埋那儿~埋了就算了,还埋得不深不浅的,还有那狗!这狗成精了不成!”   她絮絮叨叨拧了热毛巾要给赵锦瑟敷脸,转头却见赵锦瑟已经站起来抖擞调整衣服。   那一脸镇定平静哪还有刚刚三分委屈惊恐的样子。   林雨:“???”   赵锦瑟:“看啥,我不哭一哭,这世人都以为我不会委屈呢。”   林雨:“我怎觉得你就是故意哭给傅先生看的?”   赵锦瑟:“瞎说,才没有!我干嘛哭给他看。”   林雨:“让他哄你啊~”   赵锦瑟:“我只是想要他那儿~~那些好吃的。”   她理直气壮,还一副自己特机智的模样,林雨心里憋笑,暗道可不就是喜欢人家喜欢得紧儿,为此招式百出么。   但凡对这世上男儿随便耍点小心思——有用在傅东离身上的十分之一。   她家的大小姐也自可拿捏一切不在男儿那里受任何委屈了。   可她偏不,自小到大也就这么一个。   “这个傅东离~~”   “阿雨~~此生,我若是拿不下他~”   “如何?”林雨有些紧张,莫非要青灯伴佛祖一生?   赵锦瑟沉着脸叹气:“那我就换一个拿下吧,毕竟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语气特忧伤特无奈。   林雨:“....”   门外,本来还担心她难过的傅东离此时在想,自己要不要告诉这赵锦瑟这天下间也不止她一人天赋异禀呢?   她有狗鼻子。   其实他有千里眼跟顺风耳。   所以~~“换一个拿下吧。”   刚刚这句话可谓是清晰无比吧。   傅东离呵了下,脑海里闪过一念。   她这是在找死!   ————————   佛家有僧面壁三千年一朝顿悟。   凡间有郎君为娇柔落泪一盏茶而一朝狂悖。   傅东离听着里面的声儿,一时恼怒,不经意见到边侧供奉一小佛像时,那佛像仿佛朝他拈花一笑。   他一怔,脑海闪过诸多往事回尘。   最深刻的竟全关乎某个女子。   几乎就忘了所有的野心跟谋划,只想把某个贪吃耍滑又妩媚动人的姑娘按在怀里,像那一日她撞到怀里惹一树繁花落尽那样。   他悟了。   所以站在那儿终究朝她笑了,笑得颠倒人间冰山融雪真绝色。   赵锦瑟懵了。   他这是埋在土里吃农家土肥吃多了么,这一下子百花齐放似的。   傅东离不知她所想,但知她贪色好吃,既她喜欢,那就先给她色。   缓一缓,可不能让她半途而废换棵树。   于是唤她:“赵锦瑟。”   啊?赵锦瑟刚应了一声。   “我有一艘船,你上不上?”   赵锦瑟:“....”   为什么她刚刚有一种既熟悉又听茬了的感觉。   ——他像极了青楼勾栏里面为钱卖身的小郎君,见她美貌多财帛,居心拨测要把她勾上床。   霎时,赵锦瑟差点就猛点头答应了。   还好,她瞥到那一尊小佛像。   佛祖拈花一笑,清尘脱俗,仿佛在告诫她不要在佛门净地想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哎呀,红尘绝色要惑她。   这心机深沉姓傅的一定在给她下套!   坚决抵制。   “不,我晕船,我不上!”赵锦瑟坚定回答。   傅东离眯起眼,悠悠一笑,温柔清雅:“我的船不晕人,稳得很,真不上?”   “不,不上。”   “那好吧,本想让你跟我一起挂名破此案,直接凭此入你最想入的官部,从此扶摇直上,地位不俗,薪资丰厚,休假多多又轻松无比,无人敢轻辱,日后也不用怕你爹爹为人构陷牢狱中~~真不愿意?”   “这么好?你逗我呢!”   赵锦瑟还是半信半疑。   傅东离走近一步。   他身上有清雅淡香,像青天白日的秋时暖阳气味。   干净明冽得很。   赵锦瑟一时有些眩晕,退了两步靠了墙。   说话就说话,你靠这么近干嘛!   “逗你有什么好处么?”   “你~你不就是看上我这狗鼻子~不对,是看上我这好鼻子,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傅东离窒了下,暗道这夜路走多了果然容易掉茅坑。   这小丫头也忒能记仇了。   还好她耳根子软,喜欢听人说好话。   “后来我仔细瞧了瞧。”   “啊?”   “没有你这人,哪来的狗~~好鼻子?”   这人果然还是看上了她的狗鼻子!   奸诈无耻下流!   “我是有尊严的!难不成你就为了我这鼻子就要~~”   赵锦瑟忽然顿住话头,暗道自己刚刚差点又说错话了。   却不想傅东离淡然自若补上了。   “要你的人。”   “我的确是这意思。”   这话说得特别正经特别清纯,像初见时他天真无邪温柔要看墙中尸的样子。   赵锦瑟有些哆嗦,一心认定傅东离中邪了~~可她到底没拒绝。   说不出口。   她的灵魂是坚定的,可肉体没跟上。   边上的林雨:“...”   小姐,说好的换一棵树呢? 第61章 .体统   正当赵锦瑟的灵魂跟肉体正在顽强抵抗的时候, 隐王的护卫来请。   没说请谁,那就是要一起去咯。   路上, 赵锦瑟忽跟林雨低声细语好像在担心什么。   走在边侧的傅东离就跟长了天眼似的。   “不用怕引起注意。”   赵锦瑟惊讶,“你晓得?”   刚刚林雨提醒她这幅样子不太妥当, 赵锦瑟也才反应过来。   “现在已经没人不知道你了。”   “...”   那是, 玩狗玩到亲自拽出一人头,也是普天头一个。   赵锦瑟悻悻,嘟囔:“怪我么?我哪知道下面是人头。”   傅东离也不多说, 只是瞥过她的小脸蛋,眸色暗沉,淡淡道:“有我在, 你再好看也无妨, 无人能伤你。”   然后迈步大了一些, 往前拉开一些距离。   赵锦瑟略怔,刚刚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但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脸。   完了, 才用凉水敷下去的脸蛋,现在又红热起来了。   ——————   隐王在正殿,想来已经从那护卫嘴里得知大概,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 一只狗一女子一人头而已。   赵锦瑟虽哭得很有技巧,不会肿了脸, 可眼眶还是红的, 毕竟当时是真的惊吓真的委屈也是真的哭了好一会。   这眼眶红红的, 我见犹怜。   曹封在一旁竭力目不斜视,心中却暗道如此娇色,殿下可能抵挡得住?   隐王很平静,对赵锦瑟安抚道:“赵姑娘委屈了,此贼如此邪恶,我等绝不会让他逃出法网。”   顿了下,他看了傅东离一眼,“傅大人觉得呢?”   傅东离:“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还在。”   “有两个?”隐王挑眉,曹封却是惊讶,“傅大人,刚刚我们不是见到...”   “人头我看过了,光头,是本寺真正的僧人,死的那人暗杀了他,谋夺身份。”   “可别人不应该认不出来啊。”   “苍东那边曾有易容之术,堪称绝技,七十年前曾在朝堂现世,竟是有人谋杀一品大员列人皮易容成他的模样,混迹在朝堂两年之久,刺探诸多机密用于苍东叛贼谋反,险些谋害了君主,当时举世震惊。”   傅东离姿态从容,言之有物,众人也是信的,毕竟史记也有记载。   “那傅大人为何说还有一人。”   “易容也非一朝一夕一时的事,必须了解到死者的脸型轮廓身体特征跟行为习惯,亦或者说是从寺中僧侣中挑出跟那人身体差不多的,将死者行为习惯告诉他,让他容易混迹其中。如此,这第二凶手也只能是内贼。”   “为何他自己不亲自动手,非要再引一个同伙,怕失手?但其实杀人也会留下痕迹,比如那人头显然是匆匆掩埋的。”   尸身有用,用法很邪恶,曹封不欲再提出来膈应隐王,不过人头掩埋是个巨大的漏洞,凶手并没有考虑完全,那傅东离对他的推敲就过于精致了。   也就是所谓的高估。   傅东离却问:“你见过人头?”   曹封颔首,“赵小姐扔了人头后,下属拿了,我刚刚也去看过,的确恐怖,难为赵小姐了。”   赵锦瑟暗想你还晓得人肉膈应你家王爷,就不介意人头膈应我吗?   真是的!   但表面上她只憔悴一笑,以表自己柔弱但坚强乐观的完美形象。   “是那人头有问题吧,匆匆掩埋未必是差错,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为之,因为本身在菜里加血肉就是为了对付本王。”   隐王缓缓说,却瞥到那头赵锦瑟表情微微一变,仿佛想到了什么,但她压下了,没说话。   隐王挑眉,细细回想了下自己也去见过的人头,偏过脸,看向傅东离:“绳子?”   傅东离颔首,“埋人头,不管是故意还是随便埋的,都没有必要用绳子缠人头,而且那绳子的绳法可不是随便缠的。”   他的表情有些隐晦,意味深长。   两人对视时,隐王目光一闪,知道傅东离不欲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及,恐内藏隐秘,所以扯开话题,“既如此,就有可能是这个团伙另有目的,不过傅大人已经有怀疑之人了吧。”   傅东离看向曹封,“那虚假的了空死的时候,你可还记得?”   “记得,应是口舌内藏毒~药,在我们不查时吞服自杀而死。”曹封回道。   “死后,他的口舌内没有毒~药,不一定是他吞了毒~药自杀,也有可能本身就没有毒~药,具体检查下他口舌腔内便知道了,若是藏了毒~药里面必有牙洞。”   “牙洞?好像是不曾见到,但~~”曹封一时觉得傅东离这话有些奇怪,“傅大人好像还没来得及检查这假了空的尸体就得知赵姑娘出了事儿,什么也没管,匆匆就走了,怎知道此人口舌内没有毒~药呢?”   什么也没管,匆匆就走了。   咦?莫非?莫非他是关心我?   赵锦瑟多敏感啊,一听就小心思荡漾了,悄悄偷瞧傅东离,后者却仿佛无所知,只应付曹封的疑惑。   “因为他死前曾说过一句话,足以证明他并没有自杀的想法,反想熬刑,也许还渴望着自己的同伙能救出自己。”   一句话?什么话?   曹封猛然想起来了,也自发朝隐王重复了这句话。   “不管你对我用什么样的逼问手段,我不会说的,你永远不会知道。”   隐王闻言品味须臾,笑了,“的确没有自杀之念,可他却迅疾死了,自是有外在力量暗杀了他,而这样的暗杀若非提前有人对他下毒,就是在当时有人在附近~~动了手!”   已经很明显了。   傅东离没有再说话,连当时不在场的赵锦瑟都飞快列出了一个巨大的嫌疑人。   曹封虽是武将,思虑比这三个聪明人慢了一步,但也马上反应过来,“是他!了问!!他当时在场,我还记得他见到了空后往前走了一步,那一步~~恐足够让他用暗器在旁射杀。殿下,我马上带人前去缉拿。”   得到隐王应允后,曹封马上带人离去。   店内梵香清雅,隐王负背在后,目光幽幽扫过赵锦瑟跟傅东离,还未说话。   赵锦瑟就主动说道:“殿下跟傅大人恐是还有公事,小女先行告退。”   隐王自然应允,等赵锦瑟退出去后,傅东离听到隐王笑声。   “傅东离,你这师妹可真聪明啊,难怪青衣院士收她为徒弟。”   “是挺聪明。”傅东离没有反驳。   “本王原来还以为是因为你对她别有偏爱,故意求了院士收她。”   这是试探了,或者也算是七八分的确定?   这次傅东离也没有反驳,只是不置可否,“我是求了,可院士没答应,后来倒是自己收了。”   承起转折,半真半假。   隐王也没再深究,只续了刚刚傅东离没有接下去的话题。   “那绳子~~”   “苍东叛逆已过七十年,当年也确被前朝完全剿灭,若有残留,也只是小虾小鱼,不成气候,不过苍东是苍东,苍东背后却还有更久远更可怕的源头。”   隐王沉默,因为他也想到了。   “苍东非一般地方叛党,他们重邪术,收迷徒,以恶念诱导控制,渐成神秘莫测牢不可破的组织,当年在前朝盘踞苍东十年之久,一直为朝廷久攻不破,虽然出于对渊帝国以及百年前大蜀一些秘事的隐晦,史书并未记载,但历代皇朝内部大多知道这些苍东叛党衍生出来的源头——它曾横行诸国,以谋略党政操控乱世征伐。”   隐王言语轻缓,自带从容,但说到最后的时候,言语沉重了一些。   “碧海潮生阁。”   它已灭,但百年前总有人活下来,带着留下来的那些超凡能耐蛰伏衍生,渐成气候。   “青衣袅去,世上再无碧海潮生。”   “苍东也再非苍东。”   “这世上总有旧人去,新人起,权欲不绝,征伐不止。”   傅东离的语态更平静凉薄,却说透了一切。   而这,本该是这世上最高高在上的那个统治阶层才知道的隐秘。   隐王愣了片刻,后才露出不明意味的神情。   “我倒差点忘了,傅东离。”   “你也曾在宫里住过。”   “父王亲自教导过你。”   ——————————   咯吱,门开了,傅东离一步步缓缓下台阶,那神情一如从前平淡,但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被隐王揭开的记忆一角在他心中掀起的风浪。   非毁灭,只是不平静。   但这种不平静在他看到赵锦瑟后,从不平静变得——更不平静!   因为这厮正蹲在地上,背对着他,背影有些纤薄消瘦,看起来分外可怜孤单——身边的林雨被傅东离直接忽略了。   莫非,她又哭了?   傅东离抛开了思绪,步伐略大了一些,上前,正要说什么~~陡看到赵锦瑟正在——用小树枝逗蚂蚁,特别来劲儿。   “....”   还真是心宽似大海啊,都是浪。   “佛门净地,一只蚂蚁也是一生命,你怎忍心?”傅东离凉凉开口,林雨识趣,见他来了就自发退了几步远,只看着,不听。   赵锦瑟不起来,只扭头看他,“我没杀它们。”   “可它们正在找吃的,以己度蚂蚁,若是有人阻碍饿极了的你找吃的,你会如何?”傅东离随口一句逗她。   赵锦瑟也随口一句回:“阉了他。”   说这话的时候,还故意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往哪看的。   傅东离:“....”   猖狂如斯,成何体统!   既然不成体统,那自然是要好生教育教育的。   毕竟他可是她半个老师。   “你不会。”   “阿?”赵锦瑟觉得这厮看不起她,那可不行!   “经商天才,聪明绝顶,自会权衡利弊,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若是有损你自己的欢愉,你便不会去做。”   被夸是一件很爽的事儿,赵锦瑟素来喜欢听好话,但她舒爽过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阉了他,有损她的欢愉?   赵锦瑟盯着傅东离,傅东离也明明白白瞧着她。   清风绮丽,远山高雅,正人君子,坐怀不乱。   没错,这是傅东离。   在佛门净地的傅东离。   彼时,赵锦瑟就一个念头——这姓傅的恐是被邪人下降头了。 第62章 .心肝   佛门清幽, 山灵空雅,凉风一缕来, 蚂蚁一线走。   一男一女对望,如斯美好。   该是一个美妙故事的好开始。   赵锦瑟捏紧了小树枝, 起身, 手指清捋了下衣裙,然后才优雅着美貌,清妩着谈吐, 回以一句:“欢愉是不可替代的,但人不是。”   脱离世间女子之规范,落在其他男人眼里怕是要视为浪荡。   可她在傅东离面前言行无状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次次试探, 一次次了解, 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也就敢在他面前说什么样的话。   其实林雨说错了,对傅东离撒泼撒娇,她早已不是第一次——因笃定了他会惯着她。   所以她敢说, 也不怕他恼怒,不过前提是这人还是傅东离。   “傅东离,你可记得你欠我三千两银子?”   她突兀来一句, 没头没脑的。   显然是试探了。   怎么, 以为他中邪了?   傅东离故作思考,“嗯?好像记得, 仿佛是欠了, 不是不是三千两。”   赵锦瑟吓了一跳, 手脚发麻,莫非,莫非他真的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是三千六百五十两。”   “你我还立了协议,每日一两,有借有还,十年为限。”   赵锦瑟:“???”   傅东离踱步走来,慢悠悠的,闲散得很。   “我每日还你一两。”   “但前提是你每日都在。”   “这样可好?”   这次轮到他不等赵锦瑟回答了,又补了一句。   “人的确是可以替代的,但被替代的人若是不能给你带来欢愉,那就只剩下痛苦了。”   他走到她边上,侧腰俯身在她耳边轻说了一句:“很痛很痛,很苦很苦。”   这话特别阴森阴险阴鸷。   很吓人。   是威胁。   这绝对是威胁。   赵锦瑟硬生生打了一个哆嗦,顿时没了劳什子换一棵树的想法。   因为她要换的可能不是一棵树,那是黑山老树妖啊!   霸道得很。   不过么,搞刑侦的人想来会一手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的手段,所以又问她:“那些个吃食这次也让随从带了一些,你可要拿一点路上吃?”   大概也快离开这儿。   赵锦瑟本想拒绝,但认真考虑了下,还是答应了。   她只是怕被报复而已。   真的。   ————————   在外人看来,此案毫无头绪,毫无声息,但在知情人看来~~   “结束了。”清河郡主看着外面渐明朗的天气,幽幽吐出一句,转头却见自家弟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思虑素来敏捷,见状便是敛了下眸子,但并不说什么,直到沈焱寻了个理由跑出去,边上老妇才担忧。   “小郡王这般~恐怕未来不宜~~”   清河郡主看向窗外,神色莫名,后才说:“别人说了,就算自己听了,不管对错,心有个地方总是空的,苦痛欢愉都由不得自己。”   “既愿他如花儿灿烂天真,又愿他如苍木康健强大,这人间哪来双全的事儿。”   她垂眸,含着苦笑。   “总要有一个女人来教他长大。”   一如当年,总有那么个男人出现,来教她平生唯一之痛苦。   ——————————   世家权贵们未知此案结果,因为隐王跟寺院内部隐秘处理,一副朝廷绝密的样子,众人是惜命保身的,于是也没人探问,只一一让仆人收拾了东西离开清枫寺。   赵锦瑟也自在其中。   马车列队极多,因有卫队相互,倒也安全,官道之上井然有序。   赵锦瑟到底是受了惊吓——也不知是因为那人头,还是傅东离。   回到府里之后就对外宣称病了,其实真实是~~~   她跟赵富贵正在吃着火腿大餐。   “姐姐,这隋城火腿我可早听过了,但最好的那一家每年都被权贵世家订满,眼高于顶,单子都排到了三年后,再多钱也无用,这傅东离也是好本事。”   赵锦瑟想,他可不得有本事么,除了火腿还有好多好吃的。   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私底下,她问林雨,“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暗戳戳喜欢上我了?”   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林雨也不好说了,“也许可能大概~~”   总归是不一样的。   林雨想到自己在旁看到的一幕一幕,就从那日他给睡觉的小姐披上毛毯~~   其实是宠的。   不过赵锦瑟没等林雨说这件事就自言自语了,“也有可能是他不习惯了,这人啊,其实是贱的,对一个人太好,对方就习惯了。”   林雨:“???”   赵锦瑟:“我决定冷他一段时间。”   林雨也觉得这样未尝不好,男女之间,女子多注意些尺度,到底是妥当的,太过频繁亲密也不好,容易授人话柄,尤其是在清枫寺时,自家小姐已经引起不少权贵注意。   “不过要冷多久呢?”林雨问。   赵锦瑟:“等我把这些火腿吃完。”   林雨:“....”   ————————————   朝廷很快知道的这件事,毕竟隐王不会隐而不发,就是他身边的人也不会闭口不言。   其实朝廷知不知道不重要,君王知道就好。   “苍东~~遗留之祸即便有,也得看利益。”   “一个人要做一件事之前尚且考虑得失,何况一个团伙。”   朝堂百官心中有计较,在堂上却也先观望蜀王态度。   今日的蜀王很静。   左手压着奏章,右手手指敲打桌面,眉宇拧然,神色深沉,已不言不语许久。   原本有些吵闹的百官终于都安静了。   堂上,傅东离站在百官之中,论官身不上不下,只是皮囊气质起眼,轻而易举便可看到他。   蜀王也的确看到他了,目光一瞥,往前,落在最前面的几位皇子亲王身上。   “苍东,叛逆之贼,七十年已去,他们卷土重来,用的如此下作手段。”   “他们想什么,孤深知。”   “若是普通人,饮人之血肉尚且为民间认定为不洁邪恶之人,不管他是否知情是否乐意是否本性纯良,这便是罪。”   “若是皇子呢?”   君王未曾明说,但百官心知肚明,这一件事,恐怕跟党争是脱不了干系的。   蜀王面无表情,目光淡淡扫过堂上烈王跟珏王,还有野王。   眼神很深。   但点到辄止。   ——————————————   “老师您说,这到底是烈王呢,还是珏王?”   赵锦瑟如往常到李瞻这儿学习,课堂结束,品茶闲暇时倒也讨论了一些政治——李瞻并不认为女子不可参政,因为事实证明这世上有些女子远比男子出色许多,这早已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他不喜欢自欺欺人。   所以他早已培养赵锦瑟的政治能力,毕竟她已得官身了,只是还未进官。   “判断两个人前,先了解对方再说。”李瞻喝着茶,淡淡道。   赵锦瑟说出自己的了解:“烈王出身尊贵,母族强大,自小张扬强势,也好战斗勇,各方面条件仅次于君上嫡太子之下,五年前太子案发,太子崩,当朝都以为烈王会成为储君,但君上并未有此意动,反更加爱宠原本就已十分疼爱的隐王,几乎超越了当年的太子,这自让烈王不喜。至于珏王呢,出身一般,在诸多皇子里面都算垫底,学习刻苦,朴素克己,待人素来温厚,只是在百官眼里显得一般,并无多少根基,他也深居简出,并不掺和党争。表面上看来,似乎~烈王最为可疑。“   李瞻抬眸,“在你眼里,君上原来就两个皇子么?”   自是有许多,下面还有好几个小的呢,可明面上成年皇子也就这几个,对了。   还有一个。   “野王?”赵锦瑟委实没想过此人。   “他~~他的处境恐怕比珏王还不好吧,会动隐王吗?而且,而且我觉得他不会是那种人。”   茶水还是温热的,李瞻打量赵锦瑟,“因他救过你?你认定他是坦荡正直的么?”   原以为赵锦瑟会否认,没成想~~   “对啊,自然如此。”   赵锦瑟没有半点遮遮掩掩,“他救了我,亲自领兵剿匪,四处奔走,没有半点好处还落得朝野排挤,这样的人,我为何还要疑他?”   顿了下,她补充,“从道义上来说,我就该是要信他的,何况他能是傅东离的至交,那就绝不会做那样的事儿。”   她的坦荡带着一股子天真。   但她不蠢。   她只是有她的豁达跟开明。   亦有坚持。   李瞻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我现在问你的,当年也问过他,太子案时,他的选择跟你一样,如此可见,你们倒是一样的人。”   赵锦瑟一怔,后直接反驳,“不,我跟他不一样,他心肝可黑了。”   李瞻微笑,“不,你们一样。”   你心肝也不白。   就着好茶好茶点跟各地土特产美食,师徒争论了好久心肝白不白这个事儿,但在傅东离心肝极黑这件事上,他们意见取得了一致——从未有过冲突。   边上林雨暗想,你们吃的喝的都是傅先生送的,这嘴巴吃个不听,倒也说个不停。   可见你们心肝也不白啊。   就在她这么想时,忽然见到帘子后面多了一个高挺的身影,他不动,站在那里听着。   也不知听了多久。   跟鬼一样,忒吓人了。   林雨正要悄悄提醒赵锦瑟,陡听到赵锦瑟问了一句。   “老师,其实我今日来,也是带了爹爹的一个问题,想问您一下,我们家中有一亲戚,与我年岁差不多大,已得了官身,你可知道这城中哪家有好儿郎宜嫁娶的?”   说完,她补充,“当然,我说的不是我,是我一表妹。”   林雨扶额。   小姐,你命休矣! 第63章 .上树   李瞻觉得吧, 这世上的聪明人总有糊涂的时候,但更多是有些聪明人故作天真。   那就是虚伪了。   他的好徒儿不仅都黑心肝, 还一个比一个虚伪。   既然徒儿虚伪,那就莫要怪师傅更虚伪了。   李瞻微微一笑, 问:“你家小表妹?长得如何?”   赵锦瑟:“皮囊不过是身外之物, 老师也在意这个?”   李瞻:“老师不在意,当老师年轻的时候还挺在意,人啊, 肤浅。”   赵锦瑟:“像我就不会那样。”   李瞻:“那我给你介绍个才华横溢但长得很丑的?”   赵锦瑟立马表示了拒绝,“那~~那还是算了吧,当然, 这不是因为我不愿意, 是我表妹, 我表妹吧~~比较那个~”   她斟酌了下,解释说:“她吧,天性浪漫, 性格天真,喜好这人世间美好的事物,高山流水, 琴瑟高雅, 以他人之美为心悦,以己之美为悦人。”   端酒的手指蹲在半空, 李瞻沉默了下, 后吐出一句:“第一次听说把好色跟臭美形容得如此清新脱俗。”   赵锦瑟一怔, 微微脸红,稍稍谦虚一下:“脱俗就算了,我最多算清新吧。”   李瞻:“....”   能怎么办呢,徒弟都收了,还能退了么?   “你既提了,那我往后就给你留意一下吧。”李瞻也很随意,不过留意到赵锦瑟后面坐着的林雨那古怪表情,他顺势瞥了一眼,当即捏紧了茶杯,眼里微微含笑,忽来一句。   “我看你在学院里也算有些朋友,就没见识过什么好的郎君?”   说到这个赵锦瑟就无奈了,“郎君好的自然是有,可我高攀不上啊。”   “便是那些我觉得不好的那些个,还觉得我高攀不上他们呢。”   赵锦瑟言语随意,是因为李瞻批驳学生比她严厉得多,平日没少埋汰那些世家子弟。   李瞻当然不在意,也知道赵锦瑟说的是实情,“那是从前,如今可不一样了,不过就没几个与你匹配的?”   “也不是,有好些人是很好的,才学品德都很好,但是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李瞻扬眉,“你报上名来。”   赵锦瑟以为他要替自己相看,有些害羞,但还是报了名字。   这一报就是十几个。   李瞻:“....”   你这可一点都不害羞啊。   读书这么刻苦,时间这么紧凑,你还有时间去挑拣这么多不错的小郎君,也是挺卖力的。   “你对你小表妹很上心啊。”   “自然么,表妹嘛~”赵锦瑟神色十分自然。   “那你觉得你师兄跟你表妹怎么样?”   林雨身体一抖,察觉到这位院长要给自己小姐下套,顿想提醒她,然而赵锦瑟已经脱口而出。   “不太好吧。”   “嗯?莫非你师兄长得不好,才学不好么?”   “好是好,就是~~我表妹年龄很小。”   “哦,那就是嫌弃你师兄年纪太大了。”   “这话是老师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赵锦瑟果断甩锅,李瞻轻哼,却回:“我说便说了,便是他在场,我也是敢说的。”   “那多亏他不在。”   她觉得在背后说这人坏话特别刺激特别有意思,显然她老师也这么认为。。   “他在你就不敢?你便如此怕他?”   “没,我有什么好怕的,他就是来了~~”   然后赵锦瑟就看到了自己后面好像有一高大阴影覆盖了她。   一个机灵一个哆嗦,她顿了下,补上了话,“他就是来了,我也是得端茶倒水问他累不累的~”   然后行云流水般倒茶转身递给站在他身后的傅东离。   “师兄喝茶~”   傅东离双手负背,面上似笑非笑,不说话。   李瞻哈哈一笑,拎起茶壶唱着小曲走了,而林雨本来想护着自家小姐,却被傅东离随意一瞥,她打了个寒颤,“小姐,我在门外候着,想吃什么喊一声,我给您拿。”   然后就跑了。   偌大空雅的茶室书阁,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赵锦瑟觉得自己手有些酸。   “师兄,你喝不喝,不喝的话我就~~”   “你自己喝吧。”   “啊?”   “喝。”   他不强势,也不温柔,就是灼灼看着她。   赵锦瑟其实是怕他的,心虚得很,心一抖,就真把茶喝了,喝得急,顾不得优雅,嘴角一滴茶色浸润。   她正要去擦。   傅东离的手已落在她嘴角,轻轻拭去。   这一动作把赵锦瑟吓坏了。   这人不是有洁癖之症么!   她急急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竹溪上的一卷书简,身体顿往后倾倒~~   手里的茶杯飞起,她往后倒,但腰肢陡被修长而强有力的手腕拦住,一搂一带,衣袂飘飞~~   赵锦瑟以为他会把自己往上拉正,但没有,他竟跟着她往下倒。   只是半空的时候,他侧了身,把她往上面转。   竹席冰凉,两人身体一上一下倒地。   赵锦瑟是倒在他身上的,倒不是很吃痛,就是听到他后背发出的声儿,为之心里一颤,急急撑起身体,双手抵着他胸膛,“诶诶,你怎么样?”   她脸上惊慌担忧毫不掩饰,却不知道自己一头青丝滑落肩头的模样有多可人妩媚。   傅东离皱了眉,脸上闪过痛色,但还是说道:“无妨,还好。”   赵锦瑟看他这样强撑着,自然担心得不行,“肯定是伤到了,我去给你叫大夫。”   她正要走,傅东离却说:“先不要动,恐是骨头折到了,你乱动的话反而不好,容易骨裂。”   赵锦瑟:“???”   这也能骨裂?我又不是猪,还能压死你啊。   可他都这么说了,她怕真的伤到他骨头,毕竟这人是体虚得很,这倒地一撞~~。   她也就只能一动不动。   凉风吹来,帘子薄而空,轻飘,一室清净,一室优雅。   凉席之上,一男一女~不可描述。   时间是很奇怪的能力,人与人之间,时间越久,浓烈可以转平淡。   可某个人跟某个人之间,时间越久,浓烈可以转——干菜烈火火树银花。   “好了没啊~”   “还一会。”   “你快点,我腿酸。”   “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算平日里再大大咧咧的赵锦瑟也终于察觉到一丝丝微妙的不妥。   她从未这样趴靠在一个男人身上,他的胸膛,他的清香,他的目光。   都在告诉她~~   她可能被占便宜了。   尤其是她感觉到他的目光越来越深沉,越来越灼热,灼热到赵锦瑟一下子就想歪了。   坐怀不乱老树妖从良了?   “我不管你了,我要起来了。   赵锦瑟顾自撑着他胸膛要起来,袖腕却被攥住一拉,猛得又扑在了他胸膛。   这一次,赵锦瑟的脸直接贴近了他。   几乎唇对唇。   四目相对。   傅东离冷静自持,但那双眼像是一个神秘的山洞,直直要把赵锦瑟吞进去似的。   “我很老么?”   他淡淡问。   赵锦瑟心肝一颤,讪讪:“自然不老,我就是~~就是觉得小表妹太小了,恰恰小你那么几岁,恐怕不适宜。”   “表妹小,那表姐呢?”   “...”   “表妹恰恰小几岁,那表姐想必刚刚好,你觉得呢?”   赵锦瑟这若是听不懂,便是猪了,可这人从前太正经,一直拒着她,怎么清心寡欲怎么来,这一下子浓烈爱慕,倒让赵锦瑟觉得反常。   “她表姐么,自是年龄适宜的,但她心悦之人不悦她,口口声声只要她的狗鼻子,这世间女子多痴情,可总为情所伤,不好总吊死在一棵树上吧。”   她也是有脾气的,不管这人出于什么目的忽然示好,她都得坚定自己的尊严不是。   傅东离闻言倒不恼,只凉凉一笑,伸出手,轻轻捋了她垂落的青丝,动作十分温柔,将这些青丝好生替她束在脑后,且还幽幽说:“恐怕不行。”   “为何不行?”   “你吊的树太高了,你既上了,就下不来了,还不如在树上好好待着。”   他这话意有所指,赵锦瑟恍然想起自己不就是在他身上好好待着么?   跟没骨头似的,软在他身上。   这话本看再多也抵不上这亲身上阵,她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吐出一句:“流氓!”   然后果断翻身到边上,她这一翻身,一头青丝又从他手中脱离,指尖游走如流水似绸缎,好生柔软,且还飘逸淡香。   傅东离心想,他大概真的中蛊了,如此孟浪非君子。   赵锦瑟正气闷呢,要整理发丝,却听到边上那人仰躺着轻笑,这一听更气了!   忍不住一脚伸过去踹了傅东离腰肢一下。   “死流氓!”   傅东离却不躲,被她踹一脚后,起身坐起,轻描淡写优雅怡人——整理了仪容穿着。   好像刚刚故作虚弱耍流氓的人不是他似的。   赵锦瑟暗骂他虚伪,转身欲走。   “你这样出去,别人浑以为我欺负你了,还不知要怎么说你,过来吧,把头发理一理。”   他指尖夹着一条发带,浅笑着看她。   赵锦瑟:“不,我不过去!”   “那便是你不要,或者你要将它送我了。”傅东离做势要将它收好。   赵锦瑟忙说:“那你还我不就行了?”   傅东离指尖卷了卷发带,语气淡凉,“你都要换一棵树了,凭什么要我还你呢?” 第64章 .大雪   “呵!我还怕你厚颜无耻欺负我呢~”   “我是你师兄小舅舅兼老师, 无论如何也不会随便欺负你的。”他又一副冰山雪玉清雅如仙的模样,仿若是赵锦瑟自己无理取闹。   她就不信了,还撕不碎他的虚伪面目。   于是她过去了,“哝, 还我。”   “坐下,我替你绑。”   “不用, 我自己来。”   “被林雨伺候惯了,你会绑?”   “...”   好像的确不会。   赵锦瑟负气:“那你会?”   “不会, 但我记得它什么模样。”   他见过许多次,她身上的一分一毫, 他都记得很清楚,明明不刻意,可还是记住了。   仿若本能。   赵锦瑟一怔, 回神的时候,傅东离已经站在她身后弯腰替她束发,动作很温柔,没有半点伤到她发根。   也不曾僭越占她便宜。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臆想了。   直到傅东离绑好了头发后,说了一句:“在我母亲老家那边,郎君为未婚适龄女子束发, 便示以钟情, 女子若应允, 便视为接受, 生死契阔, 此生不悔。”   赵锦瑟懵了, 好几个呼吸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傅东离已经替她收拾好了书本用具,规规整整好生贤淑。   比林雨还仔细似的。   “你没说啊!我都不知道~”赵锦瑟口舌有些发干,有一种自己云里雾里喝醉了掉坑里的感觉。   傅东离把书袋子绑好,亲自放在她手里。   “我可不管你知不知道,反正你是答应了。”   “下次呢,你若是再要换一棵树,也无妨,万里封疆千里木,一把斧头一棵树,你瞧中哪一颗,我就把哪一颗砍了,砍到你这一生放眼望去也只看得到我这棵树。”   “不过那是最不可能的情况,一般情况是——那些个歪瓜裂枣你是浑然看不上的。”   “他们也不能与我相比。”   将她手掌握住,轻轻覆上书袋。   “你一直都是个有眼光会坚持的好姑娘。”   “我相信你。”   既上了我,这一生就都别下了。   ————————   距离被傅东离“砍木”告白已过去了三个月,期间赵锦瑟鲜少去李瞻府里进学,因已是举人,青衣院虽还可进学,但已不强制,因赵锦瑟当官了。   这一进官,子丑寅卯就得去任职,亦是另一种历练,只是若要再考,总归是要公务跟进学两上心。   赵锦瑟没那份心,因觉得这样差不多够了,虽说林雨觉得其中好像有些缘故。   “您跟傅先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怎觉得您最近在避着他。”   赵锦瑟这三个月倒也习惯了每日早起上班的日子,正洗漱,闻言就下意识否认:“瞎说,我才没有跟他发生过什么,任何什么都没有!”   林雨:“...”   那就一定发生了什么。   不过看着也不像是哪里吃亏啊,那傅先生一向正经讲究体统。   “不过您跟傅先生是确实很久没见了,想来他最近也忙,听说君上又给他升官了,已是正三品,也不知去哪督办差事。”   有才华有能耐的人未必能加官进爵,但得君王倚重是切实的,满朝文武都看出来了,事实上,赵锦瑟也从自己同僚们偶尔的几句闲聊中得出另一个结论——好像朝野上下对傅东离得君王爱重也不是很惊讶。   就仿佛~~这种事情曾经就有过。   不过不到两年就从入仕到三品大员,这进阶速度委实可怕。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赵锦瑟若是想查,其实十分容易,找个人问问便可,左右李瞻总归是知道的吧。   可赵锦瑟从始至终都不曾去问。   林雨琢磨着,这大概是一种尊重,她家的大小姐,其实把傅先生看得很重。   “得了,他不重要,不见就不见吧,我这女司可忙了。”   忙吗?其实就是整理下档案什么的,一般没什么事儿。   “听老爷说着女司乃专管世家女眷跟宗室内部闺阁之事,一般不会有大事,多是一些琐碎,因男女有别,朝野跟御廷司那边不方便查的事儿,就是女司接管。”   “差不多吧,女人就是多琐碎,杀人放火是比较少了。”赵锦瑟这话刚说完就跟林雨一起想到了陈萱。   当然,也有例外。   赵锦瑟把这件事抛开,束上腰带,感觉到腰带又盈宽了些许,林雨也看到了,担忧说:“但这些琐碎之事也挺闹心的,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想到女司里面诸多来自官家世家的女郎,一个个多数身份贵重有背景,她就有些怕自家小姐受气。   “还好,我挺乖的,不惹事,就是总觉得有些无聊。”   赵锦瑟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正经有底气。   林雨看了她一会,幽幽说:“跟着傅先生就不无聊了?”   我这刚扯开话题,你这又拉回来!   一个个的都欺负她老实孩子么?   赵锦瑟瞪了瞪她,竭力轻描淡写,说:“不,我就是觉得女司都是女郎,郎君太少了,不利于我未来的婚姻大事,如此,让我好生忧愁。”   她嘴上平淡,却也看向窗外,下雪了啊。   “外面冷,多加件披风。”林雨嘴上调笑她,却很仔细,把早早备好的披风拿出给她披挂上,只是在林雨替她整理发丝的时候,赵锦瑟忽然愣了下。   那日,那个男人似乎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后替她束发的。   只是高挺蕴秀,手掌修长,轻轻一捋就把她一头青丝捋到了手心。   他在看着她,她一直都知道。   不过~   “什么万里封疆千里木,一把斧头一棵树,树没砍,倒是把自己整消失了。”   “呸!”   赵锦瑟心中腹诽,面上也多了几分郁愤。   这世上男儿都是大西瓜!   ————————   下了雪,满都城都见了白,青砖红瓦染雪霜,好生韵秀剔透,赵锦瑟坐在马车里,因这条路这两个月走过许多次,倒也没了一时的好奇兴头,加上她怕冷,自不掀帘子,只到了朝野诸多司部集中的卸甲街才下马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锦瑟的确是从小娇养长大的。   但女司里面多的是被娇养的世家小姐,论身份,赵锦瑟算是不起眼的,可论姿容~~大概未必需要言辞,只看此时一幕吧。   门口守卫站在风雪中也蔚然不动,可在这落拓马车缓缓到跟前停驻落凳的时候,他们都不自禁斜了眼。   因是女司,女子众多,莺莺燕燕数不胜数,绫罗绸缎也目不暇接,可衣服是给人穿的,穿不同的人身上,也自是不同。   往日每每这一时,那姑娘应该来了。   等啊等,帘子掀开了,露出一只雪白修长的手掌,冰肌玉骨,俊雅如仙。   的确美不胜收,但,这是一个男人。   众守卫:“....”   这不对啊。   一样的马车,怎出了一个男人?   还好守卫后面的登记部有官员候着,各司部的登记官基本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会认人,何况那马车明晃晃挂着官牌,上封两字。   ——封崖。   这是什么?守卫们是一个也认不出的,所以刚刚才惊疑,但登记官们都知道,也颇为隐晦忌惮,所以快步起身,冒雪到马车前作揖行礼。   “下官见过傅都统。”   官部隐秘,但官阶是对外公开的,三品都统。   一般是武将,可傅东离文律起家,倒显得有几分奇怪,尤是他此时披貂风染风雪的仙人玉姿模样,哪里像朝野任何一个都威风凛凛的都统。   傅东离抬袖免礼,拾凳而下,落地后,靴子踩到一些被扫清但余留冷水的青石板,抬眸看了一眼修整得颇为娴雅古典的女司,淡淡问:“已是早班点卯时,女司的女官可都来了?”   登记官想了下,“还差些许时间,应还有七八位没来。”   不算多,也不算少,女司工作轻便,又多为世家贵女,便是皇族宗室也有女子在其中,所以朝野上下对它都比较宽容。   傅东离也不置可否,只凉凉扫过那牌匾,其他人他不管,但那丫头势必是习惯了睡懒觉的,就算不会迟到,也绝不会早到。   不早不晚刚刚好,让人挑不出错就行了。   若是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快到了。   傅东离本要进去,却忽瞥了那些个守卫一眼,眯起眼,慢慢踱步,却不急着进去,只对那登记官道:“本官今日来是为公事,但里面都是女眷,按理我也该登记下,如此才更妥当。”   这位傅大人可不比外传的那般吓人啊,挺儒雅好说话。   登记官自然应是,拿了登记簿给他写上名字。   写到一个傅字的时候,又有人来了。   又一辆马车。   一模一样。   众人都愣了下。   而后,他们看到帘子掀开,依旧是雪白细腻如玉削,却是纤长小手,柔弱无骨似的,挑了帘子,露了真容后俯身出来,一身贴身婀娜的绫罗素红绸裙,丝薄,但外着雪白厚重貂披,一层斜贴,红白叠合,衬她雪肤红唇,如枫染红林盛艳如画,又衬她冰天雪地夺目如昭光。   但凡换一个人,穿这身衣都不会如此惊艳,相反会显得一般。   但凡换一个人,也都不会选择在冬日时穿这般醒目的颜色。   万物静籁,天地偏爱了雪白沉闷,你偏要与天地作对,要么泯然,要么卓越。   赵锦瑟就是那个独立卓越的娇女。   披风之间一根细细银链系扣,将她修长纤薄柔软无骨的身段拢在其中。   只一眼,便让人有一种要化作那披风把她紧紧拢在怀里的感觉。   傅东离凝眸,眼里融了这天地不绝而沉淀的雪,只锁了她一个人,一片红白。   果然不出他观察,那些个守卫每日倒是不辛苦。   如此娇女,便是日夜冒雪候她归来又离去又何妨。   甘之如饴。 第65章 .火腿   外人看门道, 内人看不到。   起先赵锦瑟哪里注意外面的马车,只是在马车停下后摸了暖炉捧在手里, 然后披着温暖的貂风下了马车,这刚下马车她就看到了。   一模一样。   因为两列马车都挨着呢, 她又不是瞎。   “这哪家的呢, 怎一模一样。”   她嘀嘀咕咕,倒是留意到一些人的瞩目,但她习惯了, 从小到大都这般么。   但有一个人好像不太一样。   赵锦瑟刚踩上落地的凳子要下去,不经意偏头看去,于是看到了~~   那颗消失了三个月疑似被砍了的——参天大树。   这可真是狭路相逢。   好吧, 这路很广, 漫天大雪的, 也不算是狭路。   赵锦瑟轻哼了下,下了马车走过去。   登记官自是认得她的,对这姑娘观感不错, 于是笑说:“锦瑟丫头今日可晚了些啊。”   赵锦瑟对傅东离视若无睹,只朝登记官笑了笑,“今日雪大了些, 路上积雪还清, 堵了一小会,还好没耽误时间。”   说完她就要登记写上自己名字, 但登记簿在傅东离那儿, 她看过去了, 他也看过来。   半响,他不动。   赵锦瑟心中暗骂:你倒是给我啊!   “傅大人,您可写好了?”   “还没,你想要?”傅东离轻举了下笔,态度温煦。   你这不废话么。   “大人先写就是了。”   傅东离:“忽然手疼,不写了。”   赵锦瑟:“...”   斧头在哪,想砍死他。   旁边登记官不知两人内情,只殷勤道:“那下官给大人写?”   傅东离淡淡一笑,却把笔跟登记簿都给了赵锦瑟。   赵锦瑟惊讶,有些狐疑,但还是放下暖炉接了过来,“多谢傅大人。”   她一口一个傅大人,冷淡得很。   傅东离瞧她微微弯腰拾袖下笔,发丝轻缕垂落,那皓白纤细的腕子露了出来,提笔时下笔越稳健,就越觉得她醒目绰约。   想必,也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傅东离目光一扫,顿发觉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她,心中暗道:这还只是儿郎极少的女司,若是她去了刑部或者御廷司,还不得被那群男人生吞了。   旁人都在看她,赵锦瑟是不在意的,但傅东离一直这么盯着她是作甚,跟狼见了肉似的,要把她吃了一样。   赵锦瑟微微不自在,只能快速写完字,正要收笔,忽听到身边传来:“字不错,有长进。”   “那是自然,某位老师教得好么~”赵锦瑟也没提是哪位老师,反正都嫌弃过她的字。   傅东离:“既然写得这么好,就把你师兄我的名字写全吧。”   不要,鬼才要给你写!   赵锦瑟正要拒绝。   “为兄那儿又从淮南新进了一些蜜橘,皮薄味甜。”   又拿吃的诱惑她,当她真是小猪么?   赵锦瑟冷笑,正放下笔,要拒绝。   “好几箱,吃不完。”   “...”   赵锦瑟果断重新提笔起来,脆生生应答:“好的师兄,我马上给你写。”   傅东离满意微笑。   从前不喜她贪吃,如今觉得她贪吃真真是极好的。   “可知道我名字怎么写?”   “师兄,我是读过书的。”赵锦瑟觉得他这话委实太奇怪了。   “哪个东离可知道?”   “东去采桑菊,暮色轻别离。”   不就是这一句嘛,还是个轻薄的浪荡书生写的诗歌,文卷体不太行,赵锦瑟是故意提起它的。   轻别离,这人到真是个凉薄的,屡屡别离不见声儿。   倒是适合他。   赵锦瑟心中腹诽。   “下面呢?”傅东离不否认,却一副考教她学问的架势。   赵锦瑟被考教习惯了,下意识就回:“下面?远山闻琴瑟,吾妻可归矣。”   她一怔,后反应过来,顿时面起红霞,手腕都有些抖。   “答得不错,写吧。”   “....”   旁人狐疑,赵锦瑟也只能咬牙下笔乖乖写好傅东离的东离二字,好像这么一写,就认了某人对她的“吾妻”之称似的。   刚写完,她就跟扔炭火似的,飞快把笔放下来 ,正要去拿暖炉,手一摸,咦,不见了,一片天却见暖炉在傅东离手里。   此人端着高官威严,披着美好皮囊,装着俊雅气质,已走出两步,回头看她,且还唤了,“看什么,还不跟过来。”   她能不跟吗!这里不比家里,没有上等炭炉伺候,大雪天时,她就指着这一小暖炉暖手了。   赵锦瑟恨恨,也只能跟上。   拐角的时候,赵锦瑟见旁边无人,顿时喊了。   “傅东离,你把它还我!”   “你不伸手,我怎还你。”   赵锦瑟伸手了,傅东离也就干脆把暖炉放她手心,在她欲抽手回去的时候,他的手指在她指尖一勾,竟缠住不让放了。   赵锦瑟顿时吓得花颜失色,老树妖真的好色了?   “果然有些凉,怎这般怕冷。”他却一副正经关心的样子,让赵锦瑟刚要出口的色胚二字憋在喉咙口。   “这么冷的天,怎能不冷,你快松手~”她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发现。   可想当年只有她逗弄别人的份儿,哪里会在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身上栽跟斗。   “我也冷。”   “....”   不要脸!   赵锦瑟被他手掌拢着,一起握住那暖炉,热意暖意一起来,把她熏的小脸红润极了,一双明月璀璨的眸子也跟化了水星似的,润而光亮,盈盈生辉。   “你这样~~别人要看见了~”赵锦瑟觉得傅东离真的中邪了,好可怕啊。   “你是不是想招赘?”傅东离忽然说。   赵锦瑟一窒,正欲说话。   “看上了我可对?”   “没~”   “没错是么。”   “不~~”   “不要怕,我已知晓,如今便是给你的回应。”   “???”   “以为我中邪了?你猜的不错。”   傅东离在赵锦瑟错愕的时候,附身在她耳边轻轻一句。   “我中了你的邪。”   “若是因此生了恶,也自是该你来承担解决的么。”   “这是因果。”   “谁让你招惹我的。”   他身上有淡香,扑面而来,以往觉得清雅,今日却觉得燥得不行。   赵锦瑟整个人都跟进了小火炉似的,见他如此强势紧迫,本能就畏畏缩缩起来,“这个~你恐怕误会了,我没有~~真没有,你别瞎说~我要当值去了,不跟你说~”   她想跑,可跑不了,手都被紧紧握着呢。   赵锦瑟平生得意这么多年,哪里被人逼到这份上,顿露了凶相,“姓傅的,之前是你拒绝我的,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你想反悔就反悔~~你若是再逼我,我就,我就~”   傅东离皱眉,“我没反悔。”   赵锦瑟一愣,不明白他这意思,但脱口而出:“将来看上我的人都不够洁身自好~好色不自律,非君子也,当时你可是这个意思?”   傅东离神色莫名,意味深长看着她,“我是说过。”   那不就行了。   赵锦瑟正郁愤,却感觉到傅东离松开了手,冷意一下子袭来,赵锦瑟正要打个哆嗦的时候。   “可我傅东离自小就非君子。”   “天下人尽皆知。”   “赵锦瑟,可对你撒过许多慌,最多最假的便是这一句——我不会喜欢你。”   其实早就喜欢上了,他不肯认而已。   不过出于本能,那些个打脸的话~~他还是留有余地的。   非君子,不要脸,呵~无妨无妨。   他是无妨了,赵锦瑟却心乱如麻。   喜欢么,她是喜欢他的,可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而且他说告白就告白,说消失就消失,这让一向很自主独立不愿全然攀附他人的赵锦瑟十分忌讳,所以在心狂跳脸很红的情况下,她依旧发挥了此生最有尊严的状态。   “你让我考虑考虑。”   ——————   赵锦瑟进案室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惹得旁人多有惊讶,毕竟这人容颜出色,行事作风也多明媚,少见她这么恍惚样子。   “锦瑟,你这是怎么了?”   到底都是讲究脸面的,就算私底下并不亲近,但还没到利益冲突的份上,日子久了,也总有几分同僚情谊,所以也会相问两句。   赵锦瑟顿然回神,下意识就回了一句。   “我在考虑。”   “考虑什么?”   对啊,考虑什么呢?   赵锦瑟认真思考了下,说:“就是有一根火腿,很肥很嫩看起来很美好,也很好吃,而且恰恰我很饿很想吃,但是呢,这一根火腿老是在你很想吃的时候,蹭得一下就消失了,然后莫名其妙又出现在你眼前诱惑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案室的几个姑娘:“...”   为什么觉得哪里特别不对劲。   “瑟瑟,你这说的不是火腿,是火腿成精了么?”有一个姑娘忽然凑过来问。   “可能~可能是成精了吧。”   赵锦瑟嘀咕说,树妖跟火腿精属于一个体系么?反正都是变态吧。   “不管是不是成精了,它敢这么逗你玩儿,那你还顾忌什么呢?”   赵锦瑟纠结,“放弃?”   某姑娘一翻白眼:“废话,当然是吃它!”   赵锦瑟:“???”   某姑娘:“我就问你不管他出不出现,你是不是还是想吃?”   赵锦瑟:“算是吧。”   某姑娘:“那不就行了,不仅要吃,还要煎炒油焖炖剥皮削肉啃骨头!吃得干干净净!”   赵锦瑟:“...”   剥皮?剥皮就算了吧,那人内里黑心肝,最美好的就是皮囊,剥掉太可惜了,那剥衣服?   赵锦瑟脑海里猛然出现傅东离被她剥了衣服啃的样子~~   倒抽一口凉气,鼻子有些热,她差点没握住手里的暖炉。   “诶,你怎么了?”   某姑娘担忧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饿了。”   你饿了抹鼻子干嘛?   “你这么一说,我也饿了,对了,你说的那火腿在哪一家店?我也去买几只回家让厨娘炖一炖,这天太冷了,得吃点东西补补身体暖身,不过蹄髈也不错,黑豆蹄髈汤~~桀桀~”   赵锦瑟看她眼睛发光的小圆肉脸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在吃掉傅火腿之前,她可能交到了在女司的第一个朋友。   有共同优雅爱好跟坚强意志以及统一行动力的那种好朋友。 第66章 .欺辱   傅东离来女司的确不是专为赵锦瑟而来的, 但也是第二个重要原因就是了,主要官面上的原因是为了公事。   “泉州永宁侯府二小姐宋玉宁在西北道失踪已有五日, 朝野上下关心,御廷司介入调查如今也毫无线索,因为宋玉宁乃是世家女眷, 君上决意让女司辅助调查。”   傅东离是三品上官,但女司上峰乃至永安长公主,那可是用不着跟朝野官员论品阶的皇族, 因此女司也不怵什么御廷司,不过这个傅东离来路太邪,颇有几分宠臣的风采, 女司上下也小心应对。   既是君上跟朝廷决议,女司自然也不会拒绝, 这个会开的也不过是商量这个案子本身,也还有女司对此案的安排。   所谓安排,自然包括对参案人员的调配。   “不知道傅大人可有建议?”   出于流程, 她们是得这么一问。   傅东离并不予建议,理由也很正当, “本官当年离都城五年, 早已不识朝野才俊, 去年虽归来, 却也早早远离隋城上任, 何况女司跟我从前交际不深, 要说对人员调配, 自是你们内部安排较为适宜。”   女司对他这说法颇能接受,虽对方从前声名显赫,如今翻盘逆宠,但她们女司一向地位尊崇,也不想平白被人挑挑拣拣。   傅东离这番姿态很让她们舒心。   “既如此,我们便商议商议,今日寻长公主府上确定,再给傅大人您通知,时间上不会拖延多久。”   傅东离知道永安长公主近些年身体不适,一向少插手女司之事,也曾主动请辞,但宗室跟君王并不答应,也就拖到了现在。   “无碍,两日内给答复就行,正好本官那边也需要整理行囊前往泉州调查。”   等会议结束,已是下午放休,女司的女官出会议室时留意到傅东离往案室那边看了一眼。   “听说傅大人师妹也在我们女司?”   “不错。”   “青衣院士门下两弟子皆成才,委实让人钦佩,尤是傅大人断案才能惊动朝野,想必这次案子也会水落石出。”   傅东离这人吧,毒舌归毒舌,但也护短。   不过彼时女司的人没损他的小师妹,护短不至于,倒是夸了,既然夸了,那么~~   “她是不错,勤奋好学上进,心思单纯。”   傅东离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个不要脸的,在追妻这种前提目的下,再不要脸一点也是无妨的。   当然,他也留意到这女官后面两位那不自然的表情。   认得赵锦瑟啊?   想必是认识的,那丫头走哪都醒目得很。   既然认得,那就是知道他是睁眼说瞎话咯?   不过不要紧,没被戳穿的瞎话就不是瞎话。   傅东离很淡然自若,在女官邀请下前去寻赵锦瑟。   师兄么,走之前见一见小师妹也很自然,最好把她一起带回家——当然是她的家。   才刚刚被他表白过,又新惴不安说要考虑,此时应该很紧张吧。   也该在等着他给予回应,不管答不答应,他都当她答应了 。   打定主意的傅东离心情轻悦,眉眼自然淡了几分平日里多见的冷峻凉薄,显得温润可亲,不过这种可亲的面目很快被撕裂了。   “走了?”女官先是惊讶,后笑说:“也怪我,都忘了时间,刚好放休了,左右司内无事,想必她怕冷,着急回去。”   怕冷?嗯,应该是因为怕冷,要么就是羞涩,不敢见他。   傅东离这样告诉自己,但眼睛一瞟,飘过这厮桌子上遗留的一点痕迹——没带林雨,吃了零食都收拾不干净?倒也不是,这丫头教养还是极好的,没收拾好,怕是走得很着急。   不过~~还有心思吃零食?   傅东离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然后就听到一个还没走的女子说:“锦瑟么?她跟安安去买火腿吃去了,还说要给我们带呢。”   女官:“....”   傅东离:“...”   ——————————   邯炀是真的大,真的繁华,赵锦瑟在陵城早已是土霸王,哪儿的店哪儿好吃的她都门儿清,可来了邯炀都一年多了,也还没吃透十之一二的美食,但她毕竟是外来的,人家郑安安却是实打实的本土人士,这美食不要太熟了,几个溜达就带着赵锦瑟来到了邯炀最文明的火腿店。   正是冬季,火腿十分畅销,两人来的时候已见店门排了长队,不乏一些管家仆人前来采购。   当然了,真正的世家皆是内订的。   “这一家的是真的好吃,不过我家里不许我多吃,这久而久之我就忘了,若不是你提醒,我都没想起来如今正是吃火腿的好时节。”   若是美食,怎会让吃货遗忘呢——只能说明这邯炀美食太多了,郑安安吃不过来,自然给忘了。   “这么长的队,怕是有一阵好等的,这天可冷了。”   那还等不等呢?   两女对视一眼,果断一致——等!   虽冷,可两人各自衣着厚重,貂披加身,还各自捧着小暖炉,等待的时候谈天说美食,倒也不难熬,说带兴起时皆是眉开眼笑,无知无觉就引了不少人注意,比如对面酒家二楼正在听小曲喝暖酒的白浚。   他是认得赵锦瑟的,可也不过是当时惊鸿一见,此后再无牵扯,因美眷歌姬太多,他也没太放心上,如今再见,却一下子将一年前的记忆翻卷而来。   “这小娘子倒是~~”他眯起眸子,忽甩手投掷了手中的酒杯,落地铿锵,一声吆喝,“哥几个,走!带你们玩玩去!”   赵锦瑟这厢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正喜滋滋看着就要排到的队伍,跟郑安安讨论着要用这火腿做什么菜,说着说着,赵锦瑟察觉到不对劲了。   酒气,对,就是浓烈的酒气,而且逼近了。   她一抬眸就见对面酒楼走出几个衣着华贵的浪荡公子哥,为首的不就是那个白浚么。   从小到大,赵锦瑟对这方面尤为敏感,顿察觉到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倒霉劲儿,这大雪天也还带调戏姑娘的?   赵锦瑟心中暗骂,有心拉着郑安安离开,却慢了一步,这厮竟早已示意小厮们从后方包抄过来,把她稳稳围了起来。   “诶,快到我们了,锦瑟,锦瑟?他们是谁?!”郑安安看到白浚很是惊讶,但眉眼打量,隐隐想到了什么人,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正要质问,赵锦瑟却拉了她袖子,挡在身后。   “白公子,这大雪天有幸得见,可是有事?”赵锦瑟姿态大方沉稳,挑不出错。   “有啊。”白浚笑眯眯打量赵锦瑟,“自打一年前见面,如今你倒是越□□亮了,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我姓赵。”赵锦瑟依旧端住了,但避开了白浚靠近的手。   “赵什么?”   赵锦瑟却是不肯说了,一副闺秀娴雅守礼的模样,见他这幅孟浪不肯退走,就拧眉道:白公子也是侯府公子,难道不知礼法?当街调戏良家之女?”   白浚闻言一愣,后大笑,“你?赵锦瑟啊赵锦瑟,你真当我对你一无所知吗?你不过一商女,我就是调戏了你又如何?”   赵锦瑟这个人,他去年遇见时就让下属去调查了,得知是商女,也曾想出手,后知道她进了青衣院,还拜了那院长为师,恰好遇上他跟沈焱当街斗闹被长辈得知谴责,后才偃旗息鼓,但这不代表他真不敢动这商女。   偌大邯炀,便是世家女他敢招惹的也不少,何况这区区商女!   赵锦瑟皱眉,“商女又如何,依旧是君王治下子民,既是子民,君王坐镇之王都,司法公正之庇护,难道会无视世家以下的子民?”   这什么跟什么,白浚不耐烦听她摆这姿态说这些话,就甩袖哼哧道:“商女卑贱,我便是要纳你为妾也是给你体面,明日我就让府里的人去抬你进门当我一妾,可比你这劳什子商女尊贵多了!”   “白公子,我可不止是商女,如今也在女司任职,是正正经经的朝堂中人,还请白公子尊重一些。”   女司?白浚皱眉,那地方可不好招惹,多的是世家贵女,便是有些身份不如他的,也因为世家之间牵扯复杂的关系不可乱动。   毕竟一个个都是有官身名义上也都是挂在长公主跟皇后门下的女官。   不过就这么放弃?   白浚有些迟疑,而赵锦瑟心头暗道这官身还是有点作用的,起码能唬人,不过这人太混账,也不知道等下会不会放弃,若是要硬来,她就算能脱身,这名声肯定是吃亏的——毕竟如白浚所说,他一侯府公子要立她为妾还是抬举她了。   一想到如此,赵锦瑟就心生了恼意,正琢磨着如何解危,忽见到街头那边的茶楼底下门前站着两个人,虽是便衣,但赵锦瑟记忆力一向好,过目不忘,见了人也是,否则也不好做生意。   这一眼瞥去,正见到这脸,她便认出了人。   是他们?若是他们~~   那今日她就不仅有了转机,还可以叫这姓白的小子吃一个大苦头,日后再不敢对她出手! 第67章 .后悔   赵锦瑟性子跳脱, 可一旦想做一件事,满脑子绞尽脑汁, 十分专心,所以她此时就快速盘算起来了。   这白家是皇后娘家人,东海侯府从前算是站太子那边, 可太子崩了后,皇后一党就另寻可扶持的对象。   她曾跟老师议论过政事,后者让她自己揣度皇后一党的选择。   还能是什么选择呢, 无非是烈王,隐王跟珏王。   烈王后面有贵妃,自有强大母族, 当年也一直跟太子一争高下,两党十分不合, 太子一崩,烈王一党是最为得意的,没少糟践白氏一族, 然而后来君王空悬太子之位,盛宠母妃早故的隐王。   这让烈王一党吃瘪, 也让皇后一党不得不重新考虑去路——单单一个皇后是稳不住这泼天权势的, 也只有未来君主才是真正的必要选择。   所以他们选择了~~   “珏王。”   赵锦瑟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而李瞻没有否认。   那就是默认了。   不比隐王本身盛宠, 君王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不可能为皇后一党掌控, 而烈王早已成仇, 两家恨不得灭了对方的族,更是不能选。   最好的选择就是珏王。   哪怕珏王看起来平庸,但只要隐王跟烈王“两败俱伤”~~那局势可就不一定了。   历朝历代最后登基为帝可不全是最优秀的那个。   所以现在白氏就代表了珏王跟皇后,而朝野之上对青枫寺血污之事的猜测也多集中在烈王身上,但就是太明显了,才显得烈王有可能无辜——比如有第三方稳坐钓鱼台呢?   赵锦瑟不在乎真相,但知道隐王那一脉能人辈出,肯定也有幕僚疑心白氏。   所以~~如果那几个人是隐王的暗卫,那就代表隐王或者隐王一脉的人在附近。   赵锦瑟心思一定,忽然就改变了注意,神情跟眼神刻意变化了些。   本来心思有些摇摆的白浚忽见到赵锦瑟镇定之下眼里的躲闪跟不安,嗯?看来她这商女在女司里面也不得人看重,也就是最低等的女官,那女司又何必为她出头得罪自己呢?   要知道他背后可是皇后母族!   再仔细看她这幅故作坚强内在却羞怯的好模样,他心痒难耐,目光一闪,陡然伸手就拽住了赵锦瑟手腕,把她强拉跟前,嬉笑说:“女司的女官又如何,本小侯要你,那你就逃不出我手掌心!“   说吧,他另一只手就往赵锦瑟脸颊摸去。   说实在的,郑安安是被吓到了,既是为白浚陡然调戏赵锦瑟,也为赵锦瑟都提及了自己是女官出身对方还不依不饶。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当她们女司的女官是勾栏□□吗?!   “你这人太过分了!当我女司女官软弱可欺吗?这光天化日的,你还想强抢民女?!”郑安安骨子里有些天真良善,虽不是强势的人,但也分是非,看赵锦瑟有难,而她一直挡在自己前面,就急了,没忍住,伸手就格开了白浚的手,拉开赵锦瑟,直蹦哒出了这么一句,而且她也有小心思,故意把声音弄大,好让白浚忌惮。   至于名声什么的,还能比安危重要吗?   郑安安本以为这样会让白浚忌惮收手,没想到这厮竟朝她轻蔑打量后,辱骂:“你个肥猪,长成这样,本小侯会看上你?滚一边去!小侯我要的是这美娇娘!”   赵锦瑟是错愕的,没想到胆子不大的郑安安会出面,这可不妙,日后白氏如果报复起来,她自己见招拆招,可郑安安却是无妄之灾。   而且这白浚骂得太难听了。   赵锦瑟内骨刚烈,见郑安安眼眶红了,知道今日之事她很难脱身,除非~~赵锦瑟猛然一巴掌甩了过去。   白浚的脸都被打歪,全场皆惊,白浚愣松下还来不及暴怒,赵锦瑟先发制人,只是故意红着眼梗着喉说:“天子脚下,莫非王土,便是王公大臣,皇子亲王也不会如此藐视法纪,尤是君上历年来整顿政治朝纲,核查史治,先后出《铁明律》跟《宗法朝制》,为的就是维护我蜀国政治根本——律法清明。文武百官,朝野上下都以为恪守,朝政一片清明,邯炀也一派安宁,唯独小侯爷您例外?况且你既是皇后娘娘母族,当知女司也在皇后娘娘管治之下,娘娘一向仁慈端庄,对女司管教极严,配合君上之法治,当为一国女子之楷模,可你呢?既忤逆君王,又违背皇后娘娘,帝后都管不住你,小侯爷莫非是要上天?!”   这一段话厉害极了,全场都安静了。   帽子好大,重如千斤,一盖下来,普天之下谁担得住?   白浚不是没脑子的,知道这番话厉害之处,身边已有随从正要拉住他给予提醒,因为已经有人看到街上酒肆茶楼附近的护卫。   都是护卫,强弱能耐有差别,但眼力还是有的。   他们暗叫不好,正要提醒白浚,白浚本也有忌讳之意,却猛然看见赵锦瑟嘴角的浅笑。   似得意。   只是一瞬间。   脸颊上的痛意一下子席卷而来,屈辱怨恨猛然压过了一些。   “本侯还需要你管?你个臭□□!!”   他抬手就甩下一巴掌,奈何赵锦瑟洞察时机,早已准备好了,故意一个踉跄往后一躲。   巴掌从她脸颊扫过,在郑安安尖叫下,在众人错愕之下,她的脸安全了。   好险好险。   郑安安正要抚慰赵锦瑟,却见白浚气急败坏,又要扑过来!   这次赵锦瑟可真躲不开了,毕竟女子不同男子,就这么点大的空间,她不想连累身后的郑安安,也只能硬接了。   大不了越惨越哭,看看到时候能否占得一丝便宜吧。   赵锦瑟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一根箭矢破空而出,直朝着白浚的脑门而去。   “公子小心!”   白浚被下属拉开后踉跄倒地的时候,眼看着那根箭矢从他刚刚脑袋所在的地方飞过,嗡得一声射入边门木柱子上,箭头稳稳插入一寸。   脑门子冷汗一下子全出了,尤其是当他看到那边街道一头举着弓冷然站着的傅东离。   他衣袍素淡,眉目冷峻似万年化不开的冰川,修长指骨握着弓,指尖搭着箭,对,他竟要抽出第二根箭。   赵锦瑟怔怔看着他。   第一次,她觉得这个人不虚,不仅不虚,还锋芒锐利如裂川之剑。   一个人站在那边,凭着一把弓就慑住了所有人。   她看着他,似乎对上了他的眼,他的眼既锐利,又深沉,仿佛一下子就能把她整个人吞进去。   是的,吞进去,旁人再伤不了她了。   白浚吓坏了,急忙爬起躲在随从后面,浑身抖颤,大呼有人当街杀人,有刺客!   侯府的护卫也反应过来了,齐齐围了白浚,对峙那边的傅东离。   眼看着局面不可收拾。   便衣卫队出了茶楼,直接格挡了侯府卫队,两相对峙时,明明侯府人更多,却都震慑于对方的气势,紧接着,那茶楼二楼走廊走出了隐王。   隐王终于出来,但先看的不是白浚,而是瞟了一眼赵锦瑟,再看向傅东离。   目光对视片刻,傅东离面色淡淡,放下弓,抬手作揖。   “殿下,下官当街持弓伤人,是为犯罪,还请殿下秉公处置。”   他眼里晦涩,却在看到傅东离彻了弓后的手上停顿了下,然后再看向白浚。   “白浚。”   他双手负背,气质依旧儒雅,但神情冰冷,直盯着白浚。   “听说你要上天?可曾告知过君上跟皇后娘娘知晓?”   白浚一下子面如土色。   ——————————   邯炀都督府,隐王直接把相关人员都给带过来了。   他跟都督梁荆玉在前堂说话,后堂分开两拨人等候处理。   于法制该如此。   后堂内,赵锦瑟看到坐着的傅东离手掌上满是淋漓的鲜血,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沈轻羽能不能给自己药箱。   沈轻羽已经知道大概,看了她一眼,到底没拒绝,出去没一会就把药箱带来了,也看着赵锦瑟亲自帮傅东离处理伤口,她看她眉眼低垂,青丝如瀑,再不似往日张扬明媚,颇有几分沉闷寡言的味道。   再看他眼眸轻柔,神色安然,不负平日半点冷厉凉薄,颇有几分隽永缱绻的温柔。   而他掌指之上本应苍白如纸,此时却鲜血淋漓,在羸弱之中他选择了强行开弓,结果就是这样的惨烈。   他可曾后悔?   沈轻羽觉得不会,因为这人自她幼年时所闻的那般光华卓越,坚毅不可退让。   君王都不能让他退,让他后悔。   何况只是这样的局面。   她转身走了。   赵锦瑟没有察觉,因为满心都眼下惨不忍睹的一手血迹。   她不说话,但眼眶红了,手指也在抖,满心只剩下懊悔,是她多事,若是她懂得收手,若是她不用这种法子,就不会有这样的局面。   这心难受极了。   “你若是哭了,明日我便让你抄书三百遍。”   赵锦瑟闻言一怔,却不抬头,嘟囔说:“我没哭。”   “我都为你伤这样了,你还不哭,如此冷血无情,那就抄五百遍吧。”   “你这人!”   赵锦瑟还想回怼过去,但手里还握着对方的手掌,染血的指腹贴着她的指尖,血是从热的凉的,但似乎也从凉到热,明明一股血腥味,却在她抬眸对上他的眼时染上了几分他随身无处不在的清雅。   他什么也没说,但眼神告诉她。   他不后悔。   赵锦瑟不知他的过去,只知他的此时此刻。   他不曾后悔。 第68章 .烫手   “等下该怎么办?”赵锦瑟给他包扎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问了,她知道论朝局的把握, 自己是远不如这个人心黑手辣的。   “还能怎么办,你本是无辜的,让人知道你无辜便可, 其余的不必说。”   “那你说?”   “我也不用说,已经做了。”   你做什么了?赵锦瑟还没问,梁荆玉就来了。   如果是之前刚归来的傅东离, 他还可以端着身份给他冷脸,让人来叫就是了,可现在傅东离官权不下于他, 此时还是盛宠,又是盛宠的隐王带来的, 又摊上皇后母族,这个案子想想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他不想招惹, 但不得不管。   若要谨慎,最好亲力亲为。   所以他亲自来传了人——对傅东离。   至于那白浚则是被沈凌叫了, 不过白府的人匆匆到来。   这堂上对峙时, 白浚从来都是不重要的。   “王爷, 您真不管?”隐王的幕僚看到隐王把人都送到都督府后就离开了, 不由惊讶。   “有什么好管的, 一边是皇后, 一边是父王, 我能管?”   白浚背后是白氏侯府,侯府后面是皇后。   一边是君上?那傅东离吗?就如此得圣心?   若是如此,不更该对傅东离施以援手吗?   幕僚不自觉想起当年一些旧事,再打量隐王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底细来,只觉得自家王爷在傅东离那儿颇有些隐晦。   他想问,却又不敢问,但作为幕僚,若是主子隐晦就不问,恐怕也不能洞察先机,   所以他换了一个说法。   “那王爷您觉得此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是白浚占便宜,还是傅东离倒霉,亦或者是两相都受罚。   隐王出了都督府,看向直道那边的皇宫,俊秀眉目隐见深意。   “那就得看父王跟皇后娘娘感情如何了。”隐王这话颇有几分大不逆,但明面上皇族一家万事和亲,但私底下如何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就像是清枫寺这次,若是真的吃了人肉人血,来日隐王在民间还不知要被多少人编排忌讳,来日登顶至尊之位也会遭遇不小的阻碍,毕竟民间信神佛,这可比陷害隐王犯罪更加厉害。   不可谓不歹毒。   梁荆玉也知道这个案子不好判,事实上,他也不想判,只想拖延时间到皇后跟君上插手。   毕竟一个是皇后内侄,一个是君王正在重用的宠臣。   不过前往正堂的时候。   傅东离主动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很为难吧。”   这话颇有些挑衅的味道,梁荆玉骨子里颇为霸道,本就看不惯傅东离,闻言冷笑,“傅大人好生威风之后又好生得意啊,却不知登高易跌重。”   “梁大人以为我没跌过?”   梁荆玉眯起眼,回以:“既然知道还如此胆大妄为,你变态?”   呵,这位梁大人可谓是朝廷里的炮仗啊,毕竟是行伍出身。   傅东离也不在意,“如果我是梁大人,就按规矩来。”   按规矩?什么规矩?   梁荆玉顿足,挥手一摆,后面的差役随从都往后退了,给两人腾出空间,后面带着的赵锦瑟跟郑安安不明就里,但知道这两人肯定有话说。   “你这话是何意?”   “按照规矩,我是当朝命官,却在街上当众意欲射杀侯爷之子,已犯重罪,按官刑该移交御廷司,若是大人你拖延了时间,御廷司的左大人会以此弹劾你,若是你把我移交过去,这头疼的事儿就轮到他们操心,可好?”   梁荆玉真觉得这人变态了,“你跟那左东清是什么个恩怨我不知道?你到了他那儿还不得被剥一层皮,他若是往死里整你,君上来日追究起来,又会认为是我故意的,我还得受牵连。”   所以他想拖,拖到君王那儿有回应。   “梁大人是什么样的心态,左大人也是如此,难道梁大人以为左大人就不爱惜羽毛吗?毕竟连跟你这样大的纠葛,他都时常忍了,何况跟我那点事儿~~说白了,现在御廷司现在是他的地盘,他足可以对我坐享胜者姿态了。”   真是这样?可不见得。   毕竟君王另设封崖,就是对左东清掌管的御廷司设以最锋利的颈上之剑,如鲠在喉。   如果还牵扯傅东离这人复杂的身份背景跟当年牵扯的太子案,几个皇子跟皇后都牵扯其中,这网太大,他不想被缠进去。   “有些事情,不必想太多。”   什么?正陷入沉思的梁荆玉盯着傅东离,后者淡笑如旧。   “君上喜欢乖巧办事的臣子,不想想太多又无端做太多的臣子。”   “至于牵连~~真正会被牵连的一方会主动包揽所有责任,不会是君上,不会是你,不会是左大人,更不会是隐王。”   那是谁呢?   梁荆玉很快就明白了。   ——————   皇宫,皇后已经得到汇报,得知事情大概后,沉默良久就说了一句话。   “当年没立白浚为世子,可算是父亲驳回兄长所请最明确的一件事。”   直呼其名,连平日的昵称都不愿意称呼,可见白浚是真的惹恼了他。   “平日胡闹也就罢了,不知道如今真是敏感时期?他竟还如此妄为,当街调戏良家女官,愚蠢!”   皇后捏了眉心,所指的敏感时刻正是刚出不久的人血案跟眼看着就要重启的太子案。   前者她身份尴尬,疑被牵连,后者本就是她意欲调查的。   今日这看起来是一件小事,却像是触发机关的弹枢,动一发牵全身。   白浚这么一闹,朝野上下会怎么看她?又怎么看她的母族!   不过抱怨也是无济于事,还得仔仔细细分辨内情,再寄予处理,正好此时也是珏王案例进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每个皇子亲王都该有此尊敬,只是一般不一起而已,所以旁人也不知道皇后暗地里支持了珏王。   不过这珏王~~   待宫人事情大概,乃至于赵锦瑟说的话都一字一句完完整整描述出来,皇后神色不定,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最终看向站在面前的珏王,目光微微一闪,询问他的看法。   珏王古板朴实,闻言有些紧张,想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说:“傅大人如此为,也是违背朝廷律法,但白浚这边先有了错,若是父王知晓,恐怕会~~”   他是正常心态,第一想到的就是君王的态度,这是人之常情,但也证明他天资一般,远不能如隐王那些人一样想到深处。   比如~她跟君王的关系。   自太子崩,君王本对她有体恤,可待她有一次两次对隐王略施手段后,他怕了生了冷心。   自古君王对儿子尚且未必尽心,何况是皇后。   这满后宫的嫔妃,要说能当下一任皇后也不是没有。   儿子生了不可换,换一个皇后却是不难。   思极今日蜀王让傅东离去女司调理调查案子的举动,她知道,他在试探她。   试探她对傅东离的态度。   所以今日这事错不得。   略一思虑,皇后开口。   “此事本就是白浚胡闹,本宫也管教不严,何至于让你父王烦忧。”   这是要皇后出面处理的意思了?珏王呐呐不敢言语,只能说皇后洞察秋毫,处事公正云云。   等他一走,皇后轻叹:“到底是平庸了些。”   旁边的宫人便压低声音说:“平庸无妨,这不有皇后娘娘日后照看着吗?”   皇后但笑不语,但笑意很快敛去,“如今都在都督府?隐王亲自送去的?”   “是,听说那傅东离手骨都裂出血来了,仿佛当年他身子骨就不好~~”   说起当年,宫人也不敢多言。   皇后沉思一会,幽幽说:“当年啊,君上可是为了他的身子,不惜亲自带他骑马射猎,教导体术,就为他强身健体。”   宫人更不敢应了。   皇后也不沉思此事,偏过脸,露出精致而雍容的侧脸,淡淡问:“那女官叫什么?背后可牵扯什么家族?”   若是不牵扯,她可摆了姿态,轻拿轻放,只让此事过去,让群臣挑不出错,又不干涉跟傅东离的关系。   如此最好。   “一个是非官家女,边上前段时日科举那位登榜的女举人,才学不俗,但来了邯炀也因商家出身跟姿容引起一些事儿,名声并不好。”   嗯?若是如此,反而好处理。   皇后眉梢稍舒缓一些,“一个非官家,另一个就是官家了?”   “一个是郑御史家的闺女。”   “御史?”   皇后眉头一紧,御史家的人可不好惹,那一张嘴莫说是区区白浚,就是皇子亲王都要被弹劾。   人家就是吃这行饭的。   “是,是郑东衡御史的闺女,听闻他对这个闺女十分宠爱,这郑家于清流也颇有人脉,但~~白浚公子对她出言辱骂过。”   皇后知晓了,脸色略沉,稍一定计,正要说出自己的决定,忽而又想起了什么。   “那傅东离为何出手?”   那小子骨子里就是凉薄无情的,怎会~~   宫人刚刚正想说呢,闻言就补充,“娘娘,最麻烦的便是在此,那赵锦瑟虽是商家女,却是青衣院士独二的学生,跟傅东离乃是同门师兄妹。”   皇后:“...”   这小的后面还有老的。   那李瞻一个人一张嘴抵得上二十个御史!   他从前还是帝师!   “赵?李瞻?可是陵城首富的独女?”   宫人略惊讶,“娘娘知道此女?”   按理说那赵锦瑟的身份远不止于啊。   “陵城~那是陵城~~”   想到君上最近朝廷频出的政策,皇后的脸终于黑了。   她知道这件事最棘手的地方在哪了。 第69章 .体虚   真正的上位者在应对局势跟危机时, 往往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 越凶险的局面, 应对越快越干脆。   所以当梁荆玉明面上不愿意听从傅东离的“好心建议”但实际上还是按规矩来斥责了傅东离知法犯法, 要移交御廷司处置, 至于白浚~~   梁荆玉特意把白浚放在后面处置,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拖到白家把消息传递给皇后, 他等皇后的喻令即可,但他此时再看白家态度, 忽然心里一咯噔。   白家在为白浚辩护, 说白浚只是喝多了, 而赵锦瑟故意引诱,这才让白浚犯了错,主责任在赵锦瑟。   “区区商家女, 为了攀附权贵, 故意搔首弄姿,我家公子年少不知事, 这才上当, 况且还是她先打的我家公子,如此粗鄙不堪的商家女, 还请大家一定重重治罪。”   这不倒打一耙么,梁荆玉还不知道这白浚什么德行, 满城都知道他浪荡风流, 四处作乐, 若非背靠皇后身份尊贵,早被人收拾了。   可现在却不好处置。   梁荆玉瞟了一眼边上隐忍不言的秦鱼跟淡漠的傅东离,心里微微计较,却说:“本官从街上那些旁观者听到的口供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氏的人没想到梁荆玉会有这样隐约偏向傅东离的态度,心里一惊,暗暗后悔没有给宫里皇后娘娘去信求助,但侯爷知晓此事的命令是不要通知皇后,怕引起朝堂格局争执,最好私底下快速解决——拉一个人垫背就是了。   这个垫背的自然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个——商女赵锦瑟。   但白家也已经知道赵锦瑟是傅东离师妹,所以这只是试探,试探傅东离的态度。   如果他执意不肯退让,那就各退一步,大家海阔天空。   这是白侯爷的打算,也不牵连皇后。   稳扎稳打,其实不错。   但~~~   白家没看出傅东离有什么特殊反应,莫非他已经跟梁荆玉有了默契?   还是傅东离权衡利弊,打算退让了。   到底还是多年的养尊处优占了优势,白家的人依旧咬定是赵锦瑟为祸,那些街上的人都被她用钱财收买了。   反正晚点让人逼一逼,那些人是绝不敢上堂作证的。   白浚一看自家的人撑场子,之前被傅东离一箭射怕的心又活了,死盯着赵锦瑟,喊道:“大人,就是这个小贱人故意勾引我的,还用言语挑逗,本来我过去只是跟她打个招呼而已。”   赵锦瑟内心是气坏了的,但记得傅东离的嘱咐,记得自己无辜,但少言寡语,因为到如今,重要的不是她说了什么,而是别人会想到什么。   所以赵锦瑟忍了。   白浚跟白家人越发气盛,梁荆玉纠结中也要做出决断,因为白家也希望他尽快结案,免有后患。   就在梁荆玉两难的时候。   “皇后娘娘谕旨到~~”   ————————   宫人将谕旨颁布,内容很简单,骂白浚,骂完就罚。   怎么罚呢?   第一,白浚当街调戏并辱骂朝廷女官,一违法,二不修世家德行,且累有旧恶,屡教不改,罚杖责二十并拘囚牢一月,一月后逐出邯炀,三年内不准再入。   第二,东海侯府管教不严,皇后娘娘经君上应允,代为降旨斥责东海侯教子无方,扣半年饷银,并上交御廷司责己令,若是下次白浚再犯,则白浚从严加重处罚,东海侯也需以戴罪。   第三,傅东离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差点当街杀人,但考虑前情可抿,事出有因,从轻处罚,转御廷司候审。   三个罚令,一个是从重,一个是从轻,这是皇后的态度,也让白家的人错愕惊恐,宫人念完旨意后,看向白家人。   “怎么,还不接旨?”   白家人从这个熟悉的宫人脸上看到了皇后对此事的决绝,自不敢再说什么,倒是白浚不甘,想嚎两句,却被管家强行阻止了。   梁荆玉心中松一口气,却也下意识看向傅东离。   这个人~~显然已经料到了。   ——————   “虽说看白浚那人吃瘪很开心,可你怎么办?御廷司那边会对你用刑吗?”   赵锦瑟不说话,却没想过自己不说话却也真的全身而退,一根毛发都没伤,倒是傅东离,这手不仅受伤了,人还得被关进去。   她可是看出那左东清跟傅东离有些旧怨的,赵锦瑟内心简直愧疚得无以复加,满心思想减少傅东离的损伤。   当然了,作为一个从小就不缺钱的富家女,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贿赂。   那左东清缺钱吗?   “不要打歪主意,我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   傅东离被拘押过去之前,跟赵锦瑟叮嘱几句,这第一句就是无比自信,竟让赵锦瑟真被安抚了。   但她还是仰面看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真的吗?”   傅东离:“嗯,真的。”   赵锦瑟信他了,眼里绽放些微光彩。   傅东离心里忽起一念,便幽幽补上一句:“但你还是不能因此忘掉我对你的恩情。”   赵锦瑟:“???”   傅东离:“我为什么牺牲这么大,你心里不晓得么?”   要完啊,这厮是要她以身相许吗?就不能品格高尚一些?   赵锦瑟脸色微微红了,试图转移话题,“那你觉得左东清会怎么对付你呢?真不会用刑?”   “不会。”傅东离退了一步,不逼她。   “为什么?因为怕惹祸上身,引君上跟皇后猜疑吗?”   明面上,傅东离现在是帝后都想用到的人——因为太子案。   “也不算是,但差不多,他是个极为爱惜羽毛的人,所以他连我一根毛发都不会动。”   似乎看出赵锦瑟惊讶,他就解释了下,“因为我体虚。”   赵锦瑟:“....”   对了,差点忘记这事儿了。   “因为你身体不好,非常虚,怕你稍微一动刑就半身不遂然后讹上他,所以他反而不会对你动什么,除非君上表态。”   虽说赵锦瑟领会的的确是自己的意思,但这描述有点问题,听着心里颇为不痛快。   傅东离暗想这是为什么呢?大概是留意到赵锦瑟天然对身体强健的军人有极大的好感,参考她前段时日看野王那发光发亮的眼睛——可不仅仅因为对方长得不错又救了她。   这姑娘啊,肤浅着呢。   不光得好看,还得身体好?   一想到这个,傅东离下意识瞄了眼自己被包扎好的拳头,莫非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她以为自己体虚无用?   所以原来有些喜欢自己的她摇摆不定,还想换一个棵树。   这可不妙。   “体虚与否只是一种状态。”   “啊?”赵锦瑟没料到傅东离忽然来这一句。   认真看着赵锦瑟,傅东离微微笑着:“必要时刻,我可以虚一点,为自己创造最有利的环境,但也有的必要时刻,我会强健一些,为你创造最有利的环境。”   他说得真诚雅致,温柔缱绻。   赵锦瑟却从虚、强健这两个既然不同的字眼里面联想到了~~很多很多。   有利于她的强健?   霎时,她面红耳赤,咳嗽了下。   “我觉得时间到了,你快去御廷司的牢狱蹲一蹲吧,我会为你祈福的。”   “....”   傅东离闷了下,后轻笑了下,踱步出去,但散淡飘了一句话入赵锦瑟的耳中。   “小白眼狼~”   赵锦瑟:“...”   我若是翻白眼,那也是大白眼,因为眼睛大啊。   但看他孤背离去的模样,赵锦瑟不知为何抑不住内心盛开的一股念想。   “傅东离。”   傅东离转身回头看她。   却见到这姑娘站在明朗雪色中,乌发如瀑,唇红齿白。   “我好像有未婚夫了。”   “关于这件事~我觉得你有权了解一下。”   这两句话是何意思呢,是拒绝?   他看到她眉眼粲然,另有深意。   而这深意怕是足够他在牢里品味好久。   不错。   他偏头一笑。   ——————————   “幸好解决了,真是吓死我了,锦瑟,你胆子好大啊。”郑安安在事毕后还心有余悸,在管家来接的时候还抓着赵锦瑟的手不放。   赵锦瑟对她很有歉意,毕竟因她遭受池鱼之殃,还被辱骂,这对一个闺阁女子伤害还是很大的。   “啊,这也没什么啊,你也不想的,你已经护着我了,是我自己愿意跳出去~”   看四下无白家的人,她又窃笑耳语,“不过你扇他那一巴掌,可真大快人心,可解了我这么多年心里一口恶气。”   赵锦瑟微微惊讶,有旧怨?   “我通州一个表妹,年岁跟我差不多,长得玲珑可爱,招人喜欢,脾气也好,前年来邯炀了,本是喜事,可就是上街的时候不小心被这姓白的看见,平白被他调戏,虽最后被阻止,但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传的,十分难听,连带着她名声也坏 ,当时我父亲真困于一场贪污案,虽无大碍,但受了牵连被关禁,御史职权被封,无力弹劾,白白让我表妹吃了大亏,后来无奈回通州,因为名声有碍,我舅舅他们不得不将她匆匆嫁出...”   顿了下,郑安安有些失落黯然,“以免影响家族名声跟其他姐妹婚嫁。”   世族里面,女子实在是太可悲脆弱了。   “所以这才是你考官身的原因吧。”赵锦瑟轻声说。   郑安安没想到赵锦瑟这么机敏,也没否认,“对,但我没想到今天~~反正多谢你了。”   她不傻,看得出这次白浚吃这么大一亏,日后也绝不敢再行此恶事,毕竟谕旨都下了,日后再犯就是打帝后的脸。   帝后要管的事,基本上就一次,若是第二次还犯,基本就是死罪。   所以郑安安才觉得心头畅快。   “也不是因为我,你谢我做什么。”   “谢傅大人跟谢你不都一样么?”   郑安安心思玲珑,只调侃这一句,其后再不多说,怕耽误赵锦瑟名声,反正这种事情日后可见结果。   只是四目相对,两个妙龄女子相视一笑,仿佛友情一下子升华了。   当然,还需要沉淀一下。   比如大火腿。   “等此事无碍了,一起吃个火腿宴。”赵锦瑟主动相邀,郑安安自然应允,两人顺势分别。   看着马车离去,赵锦瑟身边站了沈轻羽。   “最近不要出门,明面上不敢的事情,暗地里未必不敢。”沈轻羽轻飘飘一句,赵锦瑟愣了下,朝她一笑。   然而沈轻羽没看她,直接转身走了。   赵锦瑟:“....”   林雨忽然来了,面带匆匆。   “小姐,老爷找你。”   “怕是~~十分生气。”   赵锦瑟心里一咯噔,完了,最难过的一关来了。 第70章 .卷宗   赵府。   赵富贵面无表情盯着赵锦瑟。   他不说话, 不骂不斥。   赵锦瑟却越发知道他生气了, 气得厉害。   斟酌了下, 赵锦瑟还是决定先发制人。   哦, 不, 是先哭动人。   所以她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两眼红了, 嘤嘤嘤哭泣。   “对不起爹爹, 让您担心了,还差点被那姓白的王八羔子占了便宜。”   “女儿不孝, 一再惹事。”   “可女儿天生美貌, 自成祸患, 招蜂引蝶,我能怎么办啊~~”   她哭得好生伤心,还摸着自己的脸, 自艾自怜的样子。   林雨在一旁看着, 闻着伤心,见者~~想打她!   赵富贵就手痒了, “你个臭丫头, 到现在还在胡闹!起来起来!别哭了!刚擦的地儿都被你哭脏了。”   哦,好吧。   赵锦瑟麻利起来用袖子擦干眼泪,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橘子剥起来吃。   “这不已经解决了吗,爹你就别生气了。”   赵富贵怎能不气, 一想到女儿在街上被一黄口小儿白板侮辱调戏, 还一口一个商女为妾高攀了, 他气得心肝疼,可还不能出面,一出面,真惹门庭祸患,反而让赵锦瑟未来没有依靠。   这进退两难,只能吃一哑巴亏。   阶级之别权势之差,如此森严。   “那姓白的在公堂上怎么说?你细细说来。”   赵锦瑟正打算迂回婉约点描述,却被赵富贵抢了橘子,“你敢胡说八道,我就罚你紧闭在家,而且只能喝白粥!”   这个厉害了。   赵锦瑟只能乖乖照实说了。   然后刚剥好没吃的橘子在赵富贵手掌里捏出了大量的汁液,最后变成了渣渣。   两女都不敢吭声。   好半响,赵富贵才说:“这次多亏了傅先生,我会备一份厚礼,你明日跟我一起上府致谢。”   “恐怕不行,他估计还在牢里。”赵锦瑟是实话实话,结果挨了赵富贵一个冷眼,“人家救了你,也是无妄之灾,如今还下了牢狱,别说是在牢里,就是人家住在茅坑,你也得跟我一起去道谢!”   赵锦瑟跟林雨:“....”   总觉得这番话很不对劲。   “道谢送什么啊。”赵锦瑟询问,一边把林雨递来的毛巾送过去。   赵富贵接过擦擦手,“自然是看他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了,别的你爹没有,钱财大把。”   赵锦瑟很想说人家想要你女儿以身相许。   但想想这话还不知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上加霜,就不提了。   送礼就送礼吧。   ——————————   没想到这礼没机会送,因为时间太紧迫。   赵锦瑟其实没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私底下派了不少人去查探御廷司那边的动静,生怕左东清万一不理智针对“体虚”的傅东离做什么,那她下半生怎么办啊。   去哪找这么又高又大长得好看的盘龙木。   不过御廷司层层森严,消息封锁,赵锦瑟没听到任何风声,但她觉得这反而是好消息——这意味着左东清很慎重。   慎重就要,有理智,既然有理智,就不会乱来。   赵锦瑟只能等。   等了大概两天。   君王圣旨下来了,先斥责傅东离知法犯法,不控行为,但晾在其情可悯,救人心切,也没有伤人,从轻处理,扣三月俸禄,而且不得耽搁,需立刻按君王令行旨办差。   所以傅东离一出御廷司就得离邯炀办差。   “这也不见得是恩宠,不过是有用而已。”   “傅东离好用,一旦不好用了~~五年前是什么样,以后也会是什么样。”   邯炀内真正世家门阀的掌权者反而对这件事看得淡,无所谓朝中翻涌起的潮浪,他们真正关注的还是太子案,已经太子案之后——新太子何以立。   烈王府。   “既然要他查太子案,为什么有忽然让他去西北道查州永宁侯府二小姐的失踪案,这两者不相干啊。”   幕僚有些紧张,还有对傅东离的忌惮。   烈王站在花厅里逗鸟,听到幕僚传递来的消息,他逗鸟的动作顿了顿。   “未必不相干,如果真的不相干~~那他去西北道就未必是查这二小姐了。”   他眯起眼,眼里深沉。   太子案。   但凡相关的,帝后恐怕都会抓了剥皮抽筋吧,换言之,这傅东离等于握有一把帝王钦赐的杀伐之剑。   剑指谁,谁倒霉。   ————————   邯炀通往泉州西北道的官道之上,马车列队,卫兵相随,赵锦瑟跟郑安安坐在马车里面面相觑。   到现在她们还有些不懂为什么转眼她们就出了邯炀去泉州。   还是女司上峰下的令。   “可能有皇后娘娘对我们两个发落的意思,也有可能是因为~女司也只是想拉两个人凑人数,正好我们两个出了事儿,跟傅东离又相干,所以就把我们安排进来了。”   赵锦瑟也只是粗浅分析,因为对于这些上位者的想法,她们永远无法彻底猜透,毕竟不在其位,不知其利益,又如何猜测她们动机呢。   “但也不算拿我们搪塞,毕竟沈轻羽都来了。   赵锦瑟这么一说的时候,往窗外看骑马的沈轻羽,后者也看到她了,冷笑轻嗤,很不待见她的样子。   “我感觉她有点凶。”郑安安对她有点怕怕的。   “大概只是嫉妒我美貌吧。”赵锦瑟对此很宽容,郑安安愣了下,后乐不可支笑倒在赵锦瑟怀里,笑完后又说:“不过我听说她是都督府的,怎这忽然来了我们女司当值,还跟我们一起去泉州。”   赵锦瑟也不太明白,莫非这是梁荆玉的意思?   不过她很快便知晓了,就在两日后路边停休时,正在喝水的赵锦瑟遇上了刚喂马回来的沈轻羽。   赵锦瑟打了招呼,沈轻羽倒也没摆冷脸,只是略一颔首,正要走,赵锦瑟直截了当问她了。   沈轻羽皱眉,“怎么,你以为我是为了傅东离?”   额,她还真没想过这个。   “我说我没有,你信么?”   赵锦瑟一脸认真,沈轻羽却不置可否,“你这么想也无所谓。”   她依旧冷冽清傲,直接走了。   男人是祸水啊,赵锦瑟心头郁闷,正要走,眼前却多了一包干粮,想来是精致的糕点,甜香得很。   赵锦瑟一闻就受不住了,看向拿着糕点的傅东离,“给我?这不太好吧,不过谢谢了。”   她嘴上说着,手却已经伸过去,但傅东离把糕点拿回去了。   “本来还不知道好不好吃,看你反应,想来是好吃的。”   赵锦瑟气闷,还好傅东离只是逗她的,又把糕点递了过来,“都是司职之人,品阶不高无法带侍从,你平日里要照顾好自己。”   咬着糕点,赵锦瑟嘟囔:“我知道啊,我才没那么娇气,这次出来也是办公,我会好好认真的,不过对于这个案子,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   泉州永宁侯府二小姐宋玉宁在西北道失踪,这本是一个失踪案,之所以引起朝廷重视乃至于让封崖跟女司都合作起来,也不外乎因为两点。   1,泉州永宁侯府二小姐宋玉宁曾是热门太子妃人选,相传太子在选太子妃之前曾表现出对此女的喜爱,不少人都知道。   2,宋玉宁在西北道失踪的方式太过鬼魅,摄人心魂,未免宗室跟民间惊恐,只封于案卷机密,赵锦瑟也是这两天上路了才拆封上峰女官给的卷宗,知晓了一些内情。   “按卷宗上记录的,宋玉宁在西北道莱阳驿馆歇下,当晚用餐洗漱读书等都是丫鬟巧儿伺候,并无不妥,后丫鬟同房睡下,期间还起来去小厨房拿过一次宵夜,后来回去就再无人出来,次日随行管家察觉到时间到了,宋玉宁却还没起来,因此上楼问询,没有回应,这才破门而入,却只看到丫鬟巧儿倒地而亡,宋玉宁消失无踪。”   赵锦瑟回想起卷宗上的详细描述,不由说:“门窗紧闭,徒留一人,这就是密室失踪案啊。”   密室失踪可比密室杀人案还麻烦,因为主要人物已经失踪,难以问查,还不比一具尸体摆着可供调查。   当然了,活着总比死了好。   不过也不对,有人死了。   “那巧儿是被毒杀的?”   “仵作验尸报告上写她中的毒是一种慢性毒,无色无味,入体发作也不厉害,但大概两三个时辰左右,这种毒会先让人沉眠,继而健生淤血,阻塞呼吸,在窒息中死去。”   “是软蕙草之毒。”   傅东离对验尸十分老道,对毒理也很清楚,所以他说的软蕙草毒性也是卷宗上没有详细提及的。   “那西北道的仵作恐怕水平不怎么样。”赵锦瑟嘀咕说,只写了验尸结果,却没法判断,倒是傅东离只看卷宗就知道了。   “不是他水平不好,是我水平比他们高。”傅东离雅致淡凉说。   又补充,“高出许多。”   赵锦瑟看了他一眼,咧咧嘴,“那师兄的脸皮恐怕不怎么薄。”   “这卷宗却是很薄,具体还要过去看看才知晓。”傅东离说这话的时候,神态语气什么的~~赵锦瑟忽心生警惕。   “那尸体还在?”   “在。”   “距今多久了!”   “案发至今,你说有多久?”   差不多十日,那巧儿的尸体成列也有十日了。   若是仵作保存得当,应该还好。   赵锦瑟下意识摸摸鼻子,正有侥幸心理,陡然听到傅东离幽幽提醒。   “泉州地境潮湿多雨,便是因为连日多雨,那宋家护送队伍才停候驿馆,所以~~”   赵锦瑟毛骨悚然。   “有多潮湿?”   “尸体大概已经腐烂挺严重。”   “...”   我严重怀疑你追求我只是想利用我的狗鼻子。   我要回家! 第71章 .巧儿   泉州气候湿凉, 比起蜀国其他地方更显多雨,但总体来说山清水秀,泽灵丰厚。   春夏多花雨,秋冬多枫雪,总归是个好颜色的地方,年年四季都有心中藏了缱绻诗意的风雅之人来游玩,但对于从事验尸方面的仵作来说,真真是让人头疼的地方。   因为时间紧迫, 左右案子发生在泉州驿馆,队伍就没去泉州州府, 直接去了驿馆。   泉州因为农业丰富, 加之往来旅游之人极多, 因此经济不错, 这驿馆也修缮得颇为妥当, 起码给女子看来是不用担心住所太过简陋了。   然而赵锦瑟的行礼还没放好就被傅东离叫走了。   “不开心?”路上,傅东离问她。   赵锦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鼻子厉害~老远我就闻到了那边的尸臭~~难怪这驿馆都没人住,估计都受不了。”   普通人都受不了,何况赵锦瑟, 只不过她看郑安安雀跃欢喜,也只能隐忍不发。   此时一脱身,逼近那停尸处,自然越发闻到臭味。   她倒不是抱怨, 就是潜意识跟这人诉说, 习惯了, 却不知她这样自然而然的语气颇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傅东离眼里藏了笑意,说:“嗯,真棒。”   还顺手拍拍她脑袋,动作神似夸赞鼓励自己的爱犬。   赵锦瑟:“...”   棒你个大西瓜!   ——————   不过赵锦瑟看到了一个大冬瓜。   不是她对尸体不敬,是这尸体浮肿得相当厉害,因是女子,身体矮小,若是浮肿起来便有了臃肿短粗的效果。   傅东离说泉州州府的仵作水平不是低,只是不比他高,事实上,看到尸体后,他倒也认同了自己的判断——赵锦瑟不明白他这样的认同有什么意义,自恋么?   “按照尸体正常腐烂速度,再加上泉州这个地方的环境,她本该流淌尸膏。”   尸膏就是尸液,一般尸体十几二十天就会有尸液流出来,泉州地境潮湿,水汽重,极易尸体腐坏,比之炎热天气也差不了多少,所以这尸体只肿胀却还未流尸液,那仵作也算是用了点手段的。   但尸体看着依旧可怖,并且臭味已出。   “这个味道很重,我不一定能闻出什么。”   赵锦瑟觉得自己嗅觉的可用之处在于察觉到现场一些特殊痕迹,而非闻什么尸臭。   “我知道,只是让你过来跟着看看,尸体也是线索一环,有利于你结合现场。”   傅东离并未因为对赵锦瑟表白心意就全然庇护于他,在公事上,他是公办的,把赵锦瑟叫来纯粹因为她是参案成员,也因为她别有特长,更因为——她的确需要成长。   赵锦瑟也心宽,压根没想其他的,虽然嘴上抱怨很臭,其实已经在观察这具尸体。   “十五岁,略矮,上面记录说宋家的仆役描述她很瘦,还有她脸上~~”   赵锦瑟之前只留意到尸体腐烂肿胀,却还未看到她的脸,此时一看才觉得不对劲——肿胀起来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面部上贴有一片白银面具,造型很是精致,覆了半边脸。   “宋家的人说巧儿是流民孤女,五年前,赣州动乱,打了两年的战,于是赣州不少百姓到处逃亡,成了流民,其中一部分流民到了泉州东道,那时巧儿因为父母病故而孤弱,差点被其他流民欺辱,正好被当时年少的宋玉宁看见了,一时善心将她救下,她脸上的疤说是在反抗流民的时候造成的,因为环境所致得不到医治而恶化,最后毁了容,本来宋家的人有些避讳嫌弃,并不同意宋玉宁收留她,不过宋玉宁坚持,外加巧儿也乖顺,宋家最后也就同意了。”   赵锦瑟自然是仔细看过案宗的,所以对于案情细节十分清楚,信手拈来。   “或许感念救命之恩,巧儿十分忠诚,主仆二人感情也十分好,久而久之,宋家乃至泉州一些世家也习惯了宋玉宁身边有个戴面具的贴身丫鬟。”   “宋玉宁对她应该是很好的,这白银成色上乘,造型也算雅致,说明用了心。”赵锦瑟对此还是挺感怀的,因为她跟林雨关系就很好,她本想套上手套取下面具,却被拦住了。   “让你过来只是闻闻看看,没让你动手。”   “诶,我以为你会让我什么都学一学呢。”   傅东离自己动手,却平静回答,“有些我会的,你不需要学。”   他并不轻看验尸之能,甚至觉得这是备为高尚之事。   但对女子对这个世道,验尸之事,男子若是能做了,最好别让女子代劳。   所以他不能让赵锦瑟受那些恶名。   他这话很随意,却比之前那些动人的话语更让赵锦瑟心头微暖,于是站在边上看他再次验尸。   面具取下来了,果然是毁容的脸,本就不好看,加上肿胀腐烂,更显得这花季少女此生悲凉。   赵锦瑟的叹息藏在腹腔内,也更认真查看,忽然,她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巧儿的尸体姿势一直都是这样吗?”   “发现她的时候已死,成了尸僵,泉州知州知道好歹,问了法曹后才让衙役小心转移尸体,并不损坏尸体姿势。”   所以赵锦瑟现在看到的巧儿是什么模样的,她死的时候就是什么模样。   赵锦瑟秀眉微蹙,拿起本子用炭笔描绘了下巧儿的姿势,后拿给傅东离看,后者手上脏污未除,见她靠近便皱了眉梢,但并未后退,只是把双手挪开了些,看了本子,道:“她死前很痛苦。”   “我知道很痛苦,但你说过软蕙草之毒是健生淤血,阻塞呼吸,在窒息中死去,所以她在死前肯定是因为难以呼吸而痛苦,并且叫喊不出来,那人死前本能的动作应该是掐住咽喉吧,也不该是这样蜷缩一起,我感觉她这种姿态更像是一种~~”   “什么?”傅东离问得很轻。   “因为难过而痛苦,我说的难过是她心里难过,跟身体上的痛苦无关,而且你看她的表情~~这个面具下的~你不觉得她的脸就是在告诉你,她好难过,好伤心,好~~”   “我留意到的是面具上的。”   阿?赵锦瑟一愣,顺着傅东离指着的白银面具看去。   泉州的司法之人还算用心,并未沾染尸身身上所有器物,这面具上也只是有些粉尘,还有~~   “咦?”   赵锦瑟这次没用鼻子,而是用眼睛,她反复看这面具,大概是出于平日做生意的习惯,对一些器具的观察时,会上下找角度,还会找光点。   这不,她到窗口借着外面并不明朗的光仔细看~~   “这上面好像有些痕迹,两条~~是泪痕吧。”   普通水渍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以你猜测是她心里难过蜷缩哭泣,以我猜测是她身体过于痛苦~~这大概是因为你我男女思绪不同。”傅东离顿了下,赵锦瑟承上启下。   “但你说过软蕙草之度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会让人陷入沉眠,她应该是在无意识中死去的,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痛苦的形态,如果她能这样痛苦,是否当时已经醒来,若是醒来,为何又没有呼救?”   傅东离若有所思,“她如果能提前有自己的意识,没有在睡眠中死去,那就只能是因为药效不够,或者她体质异于常人,等等,她的体质?”   傅东离猛然快步到尸体头部前面,仔细查看巧儿的脸——重点在那半边毁容后不堪入目的脸庞。   “如果我没猜错,她脸上的伤疤不是外伤,而是年幼时中过一种青壁虎之毒,你看她左脸最乌黑的地方~~算了,你别看了。”   傅东离一查起案来就很专心,但并不喜欢跟别人分析案情,然而赵锦瑟一开始就是个例外,只是现在他觉得这个例外不太好——巧儿的左脸实在太可怕,他怕赵锦瑟等下吃不下饭。   “我都看到了,是不好看,但也还好,她又不是恶人,是无辜的,再难看能难看到哪里去,我才不会被影响。”   赵锦瑟也是随口一句,傅东离却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在赵锦瑟觉得他这目光太过灼灼好像要对她图谋不轨的时候,他才转移目光,心头一片温软,口头却说:“那是,你胃口一向好,不会吃不下饭。”   赵锦瑟漠了下,木着脸气呼呼道:“姓傅的,你将来如果能追上我,我就~~”   傅东离:“跟我姓。”   赵锦瑟:“...”   查案查案,想什么呢!   对视三秒,两人齐齐重新进入案情状态,“最乌黑的这个疤痕应该是青壁虎的咬痕,而且不止一次,是多次撕咬所致,一般人被青壁虎咬了一次就会剧痛难忍,便是黄口小儿也会抓下壁虎扔掉,怎么会被反复撕咬半边脸颊——只能是因为她年幼时被人欺辱,有人故意抓了这青壁虎噬咬她的脸,所以有这样的伤口特征。而这种青壁虎产自泉州,毒性煞热,毒发时如灼烧脸庞,所以你看她的半边脸毁容就像是被火烧伤一样,因为处理不当,所以青壁虎剧毒就留在了体内,但恰好软蕙草属阴寒,一煞热一阴寒,反而解了一部分软蕙草之毒,让她提前醒来,有了意识,能够表现痛苦。”   真是歹毒啊,又算是庆幸吗?那她醒来又是为何而痛苦呢?   赵锦瑟若有所思,“所以她提前醒来了,为什么不求救,就算喉咙肿胀不能说话,也可以爬起来开门或者弄出动静吧~尤其是她醒来的时候,宋玉宁应该已经不见了,她更应该惊慌啊。”   “这是一个疑点,也是线索,也许日后会很有用。”   傅东离说完就看着赵锦瑟,好像在关注,在等待什么。   他这眼神什么意思?难道在等我亲他一下以示钦佩表扬吗?   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我是一个正经的人。   赵锦瑟闷了好一会,微微红了脸,义正言辞提醒傅东离:“虽然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但这么严肃的地方,这么专业的调查,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看着我。”   傅东离偏头,轻笑了下。   “我是让你记下这些线索。”   赵锦瑟:“...”   丢脸吗?也不是第一次这么丢脸了。   但反击挣扎还是要的。   赵锦瑟愤愤拿起纸笔,一边记录一边冷笑。   “但你不能否认我好看!”   傅东离不回声,只在心里默默回。   嗯,是好看。   天下最美。 第72章 .夜来   验尸结果是建立在泉州仵作的结果之上的, 核实他的结果, 抽丝剥茧联系其他证据, 因为傅东离不是仵作,他是上官, 是负责查案的,地位高度决定他对案情的把握, 等验完尸, 傅东离让赵锦瑟先走, 因为他得去清理掉身上的气味~~。   赵锦瑟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屋子已经清理好了,是郑安安做的。   “咦,你竟然...”   郑安安正在放置自己的衣物,闻言就嘻嘻笑起来, “你当我在女司真的是混日子的么,这可不是我第一次出外地公干咯,一年多前衢州那边有宗室女眷涉及一宗案子, 我就过去了,不过那个案子比较简单,调查取证也就是了,不像这个,我父亲一再叮嘱,让我小心一二, 可我来了, 也没觉得什么啊。”   那是, 吃好住好还有人保护,环境优美还有人保护,自然极好。   赵锦瑟却贼笑,“要么我带你去看一下尸体?”   不,不用了,我当没听见。   郑安安竭力拒绝,用冷漠以对,惹得赵锦瑟乐不可支,也冲淡了些许因为那巧儿心生的一缕怜惜。   都是一同参案的,案件线索她跟郑安安说了下,后者也跟着分析,但得不出什么结论,倒是觉得赵锦瑟跟傅东离很厉害。   “这些东西,旁人都察觉不到,唯独你们察觉到了也想到了,这不是厉害是什么?”   赵锦瑟:“额,我也没否认啊。”   郑安安哈哈一笑,两人也是边笑闹边整理衣物,等完事儿了也就差不多入夜了。   驿馆很谨慎,事事处置周全,不敢怠慢,餐食也都备好了,泉州的知州柳善也亲自带人赶来配合,便是一起吃了一顿饭。   吃饭的时候不提,吃完众人也没下桌,只是收拾了饭菜,柳善配合傅东离询问,交代之前调查的结果。   其实也没什么结果,如果有结果,也不会上传到邯炀让朝廷惊疑了。   之所以没有结果,就是因为遗留下来的巧儿只是一个丫鬟,消失的宋玉宁却不知是如何失踪的。   “这个密室失踪是真的奇怪,找不到破绽,傅大人可去看过了?”   “还未。”   柳善心中暗道这一伙人到驿馆也有半天时间了,难道还懒得去看那屋子?莫非对此案真真不上心?   驿馆虽然不小,房间众多,但柳善以泉州事务繁多为由要回去处理为由,吃完了也就走了,但留下一队府兵听候调遣。   站在廊下看着柳善离开,赵锦瑟既看看他们,又偷瞟傅东离,“他刚刚那算不算试探啊?”   傅东离挑眉,“算。”   倒是不曾隐瞒。   “所以你故意说自己还没去过?”   “不算故意,我是真还未去。”   “啊?!”赵锦瑟惊讶,他们女司是辅助,诸多行为多听从主案者也就是傅东离调遣,所以参案主动性不高,但这人不一样,他不最擅长查案的吗,怎会连最重要的现场都还没去过。   “这一到就验了尸,收拾衣物,调整布防,哪有那么多时间。”   傅东离的话让赵锦瑟颇为惊讶,“你还自己收拾衣物?你不有随从么。”   不像她,品级太低,随从都不能带,否则必会遭到诟病。   “我的衣服从来不给其他男人收拾。”傅东离淡淡说着。   赵锦瑟:“不是其他男人,那是哪个男人?”   瞧她一脸无辜一脸单纯。   傅东离眼眸渐深,沉沉说:“只是某个女人,只是这个女人。”   某个,这个。   词儿用得真好啊。   还能是谁呢,当然是我啊!   赵锦瑟心明眼亮,但就是不想白让这人得手,就粲然一笑,“可惜伯母没来。”   她本是开玩笑,却见傅东离表情窒了下,她察觉到了,顿尴尬担忧,“额,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傅东离转过脸,语气平静,“母亲已故去许多年了,无妨。”   在赵锦瑟真真愧疚的时候,他伸手摸摸她脑袋,“人间之人,来来去去很正常。”   自幼母亲故去的也不止他一个。   她不也是么,也不见她多彷徨伤感,倒是乐观豁达得很。   赵锦瑟果然不是爱计较的人,看傅东离真的不在意,就放宽心走了,她却自己这一走,傅东离双手负背,遥望着前方的浩瀚山林跟遥遥官道。   人之生死,来去正常。   可不代表他不在意。   ————————   入夜,赵锦瑟洗漱完毕正跟郑安安躺一床上聊天。   天南地北地聊,除了美食之外,其中多关一些案子,毕竟在其位谋其政,她们骨子里还是敬业的,说着说着,大概因为连着几日赶路睡不好,都乏了,前后不多时都睡着了。   睡着睡着,赵锦瑟忽迷迷糊糊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看到月光惨淡照映下,门外分明有一个高大瘦削的影子。   这是梦?   赵锦瑟猛然惊醒,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掐了下自己的肉,外加边上睡着的郑安安均匀的呼吸声让她明白这是真实的。   外面真的有人,还是~~鬼?   脑子里忽然闪现案宗上简约提及的——密室,失踪,毫无痕迹,无人察觉~~   是可以办到这样的事吗?   但鬼肯定可以。   赵锦瑟吓得腿都软了,戳了下郑安安腰肢,后者嘟囔,“猪妖,你不要用蹄子戳我,赶明儿就吃你,红烧蹄髈!”   然后翻了个身,顺便把被子也卷走了。   猪妖赵锦瑟:“???!!!”   这要不是门外有个鬼,我非锤死你不可!   赵锦瑟气急时,忽听到门外叩叩叩。   哎呀,这鬼还敲门!这么懂礼貌?   “赵姑娘,您睡了吗?傅大人有请。”   这声音有点熟悉,不正是傅东离边上那个副手吗?   赵锦瑟脑门冷汗出,一下子也就完全清醒了。   ————————   夜深人静,灯笼暖光,穿了两层衣服外加一套厚披风的赵锦瑟在护卫带领下走在驿馆内,过了一条条走廊,很快到了第二栋驿馆居所前面,底下有护卫镇守,见到赵锦瑟后齐齐低头行礼,但手掌依旧握着腰上长刀,威严赫赫。   赵锦瑟上楼的时候,靴子踩到阶梯板,发出轻微咯吱声,她顿了下足,又重新开始走。   上了楼,楼上无人,但她见到走廊那头傅东离提灯等着她。   “这大晚上的你叫我来干嘛?”   难道是幽会?她可不是这么不讲究的人。   “查案。”傅东离示意左手边一个房间。   “这里就是宋玉宁住着的房间。”   赵锦瑟心里有些怕,却也好奇,“大白天你不查,大晚上才来,你这不是变态么?”   “人是在晚上失踪的,深夜来更有感觉。”   “....”   你果然很变态。   “那为什么叫上我?”   赵锦瑟还有点半夜被叫起的起床气,毕竟睡熟了被叫起来总有一点脾气,如果不是傅东离目前还是她上官,保管要被她打死。   不过若是这让想她了,倒也可以勉强原谅一下。   “你的狗鼻子可以帮忙。”   “....”   ————————   推开门,虽说只是尘封一段时日,但这次推开门,总觉得扑面而来一股阴诡阴森的感觉。   没有血,没有尸体,却更可怕。   “真的没有机关吗?话本里面不是说大部分密室其实都有机关,只是我们没查到而已。”   “不是我们,是他们。”   傅东离把彼此定为一体,赵锦瑟察觉到了,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就提灯进了屋子。   “灰尘,久未打扫的木头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气味,你呢,有什么发现吗?”   屋内的摆设没人动过,因为第一波调查的时候就已经谨慎了,这点柳善特地说明过。   “没有,地面只有一点巧儿挣扎过的痕迹,不过~~我想知道巧儿原来是在哪里睡的。”   一个房间两个女人,一主一仆,傅东离记得案宗上没有提及,但赵锦瑟却说:“我觉得两人应该是一起睡的,睡一张床。”   “为何?”   “女孩子感情好的话,如果主人对仆人十分看重,也是可以亲如姐妹的,我跟林雨就经常一起睡。”   傅东离瞟她,“如果丫鬟比较谨慎坚持的话,一般不会同意。”   赵锦瑟嘿嘿一笑,“我就跟她说天冷了,我怕冷,需要人暖床,她能怎么办啊,也只能陪我睡了。”   光洁无瑕的小脸上满是得意,傅东离莫名心里堵得慌,“你若是男子,怕就是个流连青楼的浪荡公子。”   赵锦瑟猛点头,喜滋滋说:“我爹也这么说呢!你们好有默契啊!”   你还特得意是吧。   傅东离微微笑着,“你怕冷?”   赵锦瑟:“是啊。”   傅东离正在看现场,检查屋内器具跟墙壁,语气也特别随意,“天冷就需要人暖床么?”   “是啊,当然。”赵锦瑟也在认真查看,因为不说话的话会显得很阴森,所以她很配合跟傅东离的交谈。   “这是个好习惯,以后可以继续保持。”   赵锦瑟猛然反应过来了,窥他一眼,正好看到这人嘴角轻勾的笑意,清雅白俊面容在朦胧灯光下越发显得色韵勾人。   赵锦瑟打了一个哆嗦,猛然转头,故作什么也没发现,但脸颊燥热难当。   这个色胚还想以色勾引她!呸! 第73章 .隐秘   抛去两人非“刻意”的暧昧, 他们倒也认真查看了, 一个是聪明绝顶经验老到, 一个是鬼机灵,两人联手, 终于确定了这个屋子——没有密室。   “没有密室,窗子栓扭完好, 就大门这边是紧锁的~~会不会是门有问题, 比如它本来就是没锁的, 但推门的人故意装作推不开的样子,后来才故意用力撞开。”   话本看多了也是有好处的,赵锦瑟这想法不错,至少很多官门众人也没想到这一层。   “不会。”傅东离却直接否决,拿起门锁上放置着的断口门栓, “破开的缺口裂痕是靠屋内那一面有断裂木皮纹,显示是从外推力进来强行裂断的,如果是有人故作的痕迹, 也经不过宋家护卫推门——案宗上说了,次日凌晨出事后,宋家管家跟随行护卫是一起来的,他们是两拨人,如果是两拨人,不管是哪一拨人都不能确定对方会不会先推门。”   赵锦瑟敏锐把握到了他的用词, “两拨人?为什么宋玉宁去邯炀是两拨人护送, 按理说宋家是有自家护卫的啊, 另一拨人莫非还是当地驻军或者府兵护送?她的身份足够?还是哪里特殊了?”   小丫头就是聪明啊。   傅东离反问:“宋玉宁是什么人,你可晓得?”   还能是什么人,泉州永宁侯府二小姐啊,对了,还是疑似太子的真爱?   赵锦瑟思虑一转,眼睛微微亮,“永宁侯府很厉害吗?”   “当年能差点被拟为太子妃,她的世族厉不厉害,你说呢?”   “很厉害!”   “并不。”   傅东离一说,赵锦瑟懵了,不厉害?   “自古历代皇族,尤其是太子储君选妃,皆不会选母族过于权势的女子,因怕将来外戚干政,正妃家族不可优越,往下妃妾家世更是如此,所以皇族娶妻不娶高,多娶中庸,若有例外,除非皇子强烈要求,而君王妥协同意,要么就是君王厚爱这位皇子,寄予厚望,而恰好这位皇子母族不够强盛,怕他没有助力,所以君上会给他选一位家世过人的正妃。”   赵锦瑟思索起来,“可太子是皇后嫡出,后面本就有东海侯府作为后盾,君上不仅不需要给他选家世优越的太子妃,反而还要削弱外戚势力,不管君上有没有心让太子将来继承大统。”   她这话是压低声音说的。   不过傅东离既然开诚布公跟她提这些天下人都避讳不敢言的事情,也就是确定这里就他们两人,不会有人窃听。   赵锦瑟信他,也就畅所欲言了,“所以宋家并不算强盛,但你为何还要特意问我,必然是因为宋家有些特殊~~”   “宋家是泉州传了五代的勋贵世族,虽说近代来人才有些凋零,子孙并不在朝中担任要职,但名望在泉州附近五州城都算是不俗的,娶妻娶贤,要么娶的就是名,因此一开始嫡出且自身也挑不出毛病的宋玉宁的确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娶了宋家嫡女,等于笼络了数百年来累积声望极重的西北世家勋族,好处太大,而太子偶然得见宋玉宁便极有好感,颇为偏爱,本来此事在当年也算是要定下来了,连皇后都屡屡召见宋玉宁以表喜爱之情,但谁都没想到君上忽然改变了心意,最后选了明州的宁氏。”   为什么改变心意?是宋家根基有问题,还是子孙后代野心太大犯事了?   “是宋玉宁的父亲宋城。”傅东离忽说。   “宋城,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   赵锦瑟努力回想,一时却想不起来,   傅东离沉默了下,说:“宋城曾是北地边疆守军副将,十年前镇守北地边疆,也算战功赫赫。”   那后来呢?犯事了?   “十年前漠北大军进攻北地,你可晓得?不过你当时年幼,恐怕~”   “我晓得的。”   赵锦瑟细想起来,“那次听说正好撞上北地闹荒,外加北地跟军资运送的官道发生塌方,阻塞了通道,附近山头起了不少荒民聚众成贼,几次袭击运送军资的队伍,导致北地连连缺少补给,而那时漠北攻下北地的决心很大,军队数量足有十五万,而漠北守军不仅缺少补给,更因为前些时候派军去了乾州进行任务,一时守军内部空虚,只剩六万,让敌军钻了空子,敌强我弱,又是被偷袭的,开战当日就折损了两万人,后闭城门死守,情况十分危急。”   傅东离有些惊讶,但想到赵富贵生意通达,十年前就已经铺开了不小的摊子,见多识广后讲诉给自己女儿听也不奇怪。”   “对,当时北地守军情况危急,死守的代价就是物资全空,要回城的原本北地五万大军在城东道被暗袭,援军失败,补给又迟迟不来,邯炀一时也无法调配出军队及时赶到,几乎破城可见。”   “那后来好像是...”   赵锦瑟记得自己当时年幼,但也好奇,然而她爹却是不肯再说了。   她也就小孩子性子,也没追根问底,睡一觉也就忘了,此时再以长大后的心态却看,却是更加好奇了。   “后来漠北派来使臣游说,想让北地守军将领颜琛开城门不战而降。”   赵锦瑟错愕,嘀咕:“一般不会开吧,开了不就是个死吗?除非~~”   除非颜琛贪生怕死,叛敌了。   “颜琛开了城门。”   “啊!漠北提出的条件是什么?封王拜爵?”   “不知道,但颜琛提出的条件是留北地边城二十万百姓性命,不屠城。”   “....”   赵锦瑟沉默了下,问:“那后来呢”   “漠北大军倒也的确守住了诺言,不动百姓,也是为了抓紧时间入城过境,直走甘南道要杀入我蜀国腹地,不过路上遭遇我蜀国三道联合绞杀,打了三天的战役,自知不敌,匆匆从皖南退出,也算是我蜀国最后赢了吧。”   “...”   赵锦瑟摸了下有些微凉的脖子,说:“于国,这算是叛国罪吧。”   “是,当然算,甚至当时朝野上下都认定颜琛跟漠北早有勾结,不仅叛国,更是通敌,否则漠北时机怎会把握那般好,但颜琛却自辩自己并未通敌,只是思虑当时败境,选了一个最能保住北地百姓性命的法子,毕竟往日漠北的作风皆是屠城。”   赵锦瑟:“朝廷肯定不会听啊,因从国家角度说来,他放漠北大军入境不是等于把蜀国江山拱手让人么,难道漠北大军杀入腹地后就不会再杀人了?”   她倒不是批判,只是觉得这种做法是难以让朝廷跟君上宽恕的。   “对,本该难以宽恕,但颜琛说自己当时做出那样的决策,也是因为早已跟甘南皖南衡北三道守军联系到,打算放漠北大军入城,在甘南道伏击偷袭,以此解北地之危。”   赵锦瑟错愕,“如果是这样~~那他的做法也不算是错的,只能算是军机狡诈。”   傅东离却是面无表情,“可三道大军将领却没有一个承认跟颜琛有过这样的协定,他们伏击漠北大军,是出于当时管辖三道的大都督姜东流神机妙算,跟他这个叛将并无干系。”   “这~~那颜琛可有证据?”   “没有,不仅没有,而且还被自己的心腹副将指证他欺瞒下属将军们,自行决策开城门,如此,颜琛的叛国通敌罪名才算定了。”   赵锦瑟瘪瘪嘴,有些好奇:“那这颜琛跟宋城的关系是?”   “写军部投状书为首的就是宋城,也是他亲自在宫殿上亲自向君上举报投状了颜琛。”傅东离看赵锦瑟摸脖子的行为,也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后来颜琛被论罪以五马分尸处置。”   “死了啊,诶~”赵锦瑟叹息。   “你为他叹气,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傅东离问得很突兀。   “啊?没啊,我就是觉得~有点唏嘘,但对这件事,我既不是当时的人,也不是后世知道内情的人,怎么判断都没有证据,何必多说,不过十年前那么多铁证,要说他无辜也很难自圆其说吧,我爹后来没跟我说,大概也是因为这人已被处置,怕吓到我。”   赵锦瑟感慨着,忽盯着傅东离,若有所思:“你忽然跟我提到这些旧事,是因为宋城忽然被君上厌恶,也跟这件事有关?”   “对,有密令证明宋城当年参与过眼颜琛的叛国决策,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无辜,。”   难怪啊,难怪宋家一下子就完了,宋玉宁也被放弃了。   “不对啊,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儿,宋家还能全须全尾?怕是宋玉宁都得死在邯炀吧。”   自古君王的心眼可从来都不大。   “只是密令,没有证据,加上当年因为宋城投状有功,君上特地恩赦过,如果重新处置宋城,也怕当年的处置会有人怀疑,所以君上并未在明面上表露此事,只是私底下放弃了宋玉宁。”   “然而距离太子成婚已有这么多年,宋家还是没出事~~宋城也活得好好的,那就意味着~~”   “君上打消怀疑了,或者说太子让他打消了怀疑,因为当年明面上不处置宋城本就是太子的提议。”   为了宋玉宁?还是为了当年颜琛的罪名不被翻过来?   赵锦瑟忽然就想得深了,大概是因为师父师兄都是朝堂上的心机货吧,日常教她的都是这些阴谋诡计,活生生把单纯的她给污染了。 第74章 .失踪   “后来太子娶了现在的太子妃, 这事也就掩在了下面, 不再有人提起, 宋家也安然无恙,并且这两年宋城还重新进入军中担职, 官拜三品,也算是封疆大将了, 宋家在泉州也是名望正高, 他的女儿身份也就高了。”   宋城, 宋玉宁?   赵锦瑟猛然察觉到这个宋玉宁被害,是不是跟她的这种潜在价值有关呢?   “可涉及党争?”   终于问道重点了,傅东离摩挲了下指尖,轻飘飘说:“宋玉宁这次去都城,十有八九是要许亲王皇子为妃的。”   那就很有可能跟党争有关了。   “难怪朝廷这么重视~~也让你抛下太子案来调查。”   “事实上, 这件事本就跟太子案有关。”   “???”   傅东离推开窗子,让外面冷气稍稍进来,“颜琛是野王的舅舅, 也出自当年戎武大族颜氏,事实上除了太子,在当年论出身最好的反而是野王,因母族有大量军权在手。”   “原来野王殿下亲舅舅是颜琛,如果是叛国通敌,那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恐怕颜氏满门被灭了。”   “也不算都被灭了, 有人劫法场, 救走了颜琛,此后颜琛就失踪了,渺无踪迹,最重要的是当时救他的那些人用的都是漠北那边的招法跟兵器□□。”   这不往铁证上再加铁证吗?   傅东离站在窗下,冷笑:“颜琛被劫走后,君上震怒,当时野王差点也被秘密处死,宗室内部跟朝堂舆论都很是严峻,所以算起来野王算是捡回一条命。因颜琛跟颜家,野王遭遇死境,而当年甘南三道都督又跟太子关系密切,在朝中都是支持他的,按理说野王跟太子有巨大矛盾,至少当年太子案发的时候,满朝上下都认为最有可能谋害太子的就是野王——为了复仇。现在宋玉宁出事,牵扯宋城,宋城牵扯太子跟颜琛,一桩桩一件件又牵扯了野王,你说我能不来么?”   这么多事综合起来,看似不相干,其实在君王看来就是有密切联系的,所以才让傅东离过来。   赵锦瑟觉得野王很无辜啊,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前有亲舅舅,后有太子爷。   每一个锅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你觉得这件事会是野王干的吗?”   “他是我朋友。”   “...”   你这偏心得有点直接了啊。   “对朋友,我一向信任,他什么性情我最了解,这件事不是他干的,但出手之人的目的也是为了太子案或者党争。”   傅东离忽然走过来,伸手拍了下赵锦瑟的肩膀。   “不过这个案子我得认真,不单单是因为野王。”   “还因为你。”   我?关我什么事儿!   赵锦瑟莫名有种自己可能也背上了一个锅的危机感。   “皇后把你派来,就是为了提醒我——我所爱的小师妹现在已经被牵连入局,让我小心点。”   好嘛,猛然就把她也牵连进去了。   赵锦瑟一时头皮发麻。   “不就是一个闺阁女眷的失踪案,怎牵扯了这么多弯弯道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赵锦瑟负气嘀咕,却惹傅东离泼冷水。   “如果你现在不是这个案子的参与人员,你在邯炀当差,出入总会出意外——白家要买通一些人做些手段让你死在大街上简直太容易了,而你也只是区区一女司的女官,也只是赵富贵的独女,就算君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可能严令彻查——有些人死亡的价值就取决于她生前的价值,所以这一行于你有利有弊,你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赵锦瑟怕死,忙问什么事。   “对我好一点,讨好我,我会带你升官发财。”   “....”   你有时候庸俗得想让我放弃你的倾城美貌。   瘪瘪嘴,“好了,不说这些,那这个案子到底要怎么破啊?”   以此为太子案线索的话,也得先破案吧。   “失踪案就两个关键,一个是环境导致的失踪,比如机关密道暗室。”   赵锦瑟直接否决,“这个查过,除非把这栋楼给整个拆了,否则我想不到任何机关密道的可能可能。”   “所以是第二个关键,那就是人,一个房间本来两个人,宋玉宁跟巧儿,按照失踪的假设,是当夜巧儿中毒昏迷不醒,宋玉宁被人设计带走形成失踪效果。但以时间来仔细推算可以算作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她们两人一起进屋之后。第二阶段,进入之后大概一个时辰后,巧儿出房门去厨房要了一份宵夜,中途经过楼下守卫,守卫可以作证。第三阶段,巧儿带着夜宵进去后,再无人出来,一死一失踪。”   傅东离问赵锦瑟,“你可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比如什么东西多了,或者什么东西跟着人一起失踪了。”   又要考她!   不过对朝堂秘事她是天然劣势,这种推理悬疑,她却有点小机灵,仔细思索了下,她再观察这个屋子,忽然惊讶,走到桌上,绕了一圈,惊疑无比:“宵夜呢?!巧儿带回来的宵夜假如被吃了,或者没被吃,碗筷总要在屋里的吧。”   柳善再三说过前一波查案人员除了收敛尸体之外,没有动过这房间一丝一毫,更别说把桌上的碗筷带走了。   所以它们到底去了哪里?!   她说着都想趴地上去看床底下有没有碗筷了,却被傅东离拎了领子,她人也算高,在他手里却是恰好拎似的,傅东离没好气说:“还用得着你趴地上瞧?真当自己是狗鼻子呢。”   赵锦瑟翻白眼,却没怼回去,因为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傅东离的推断。   “宵夜为什么失踪,莫非那人肚子饿了,把宵夜一并带走吃了?”   你以为人家是你吗?   傅东离哭笑不得,手指轻弹她脑门,“你就不能猜测这夜宵从始至终就没进过屋子么?”   啥玩意?   赵锦瑟懵了,脑子一下转不过来。   但傅东离却清清楚楚分析了个彻底。   “在环境不通的情况下,要形成一个绝佳无破绽的密室条件,关键只能在人,假如第一阶段两人一起进屋,第二阶段出来了一个巧儿,第三阶段回去了一个巧儿,技巧其一就在于巧儿脸上有面具,遮盖了面具,若是灯光稍暗,护卫们真能看清是谁?技巧其二在于护卫的布防,这栋驿所是独栋的,二楼只给宋玉宁主仆居住,一楼则是厨房跟管家等其他仆役居住,屋外四个护卫在门口把守,外侧有巡逻。因宋玉宁是女眷,还是一位即将有可能嫁给皇室的闺阁女眷,护卫不宜待在二楼太近的地方,所以二楼只在楼梯下口有两个护卫镇守,也就是说,巧儿到了一楼,去了厨房,端了一份宵夜再上楼,经过护卫确认她的出入,但她上楼之后有没有进屋是无人可确认的。假如出来的不是巧儿,假如假扮巧儿的人出了房间下了一楼又回了二楼却不进房间,那么密室内待着的不就是一个巧儿么。”   赵锦瑟懂了,“你的意思是出来的巧儿是宋玉宁假扮的?这倒是说得通她的失踪了,而且那密室门内是锁死的,只能是巧儿生前在宋玉宁出去后就帮忙锁门,形成一个完整密室,主仆这是配合好的啊,只是有两个问题,一,巧儿配合宋玉宁,但她死了,是宋玉宁过河拆桥毒杀的?也是啊,巧儿不死或者不昏迷,她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密室也就不算是密室了,恐怕她自己都没想过自己会死,所以当时那么痛苦,那宋玉宁就十有八九是下毒之人了。二,宋玉宁就算设下一个密室脱身,她又下不了一楼,怎么从二楼离开呢?要知道整栋楼附近都有巡逻跟守卫。”   她这不是抬杠,是真的觉得第二个问题解决不了,整个事情都说不通,难不成那宋玉宁当时还躲在这栋屋子里面冷眼看着上上下下为她着急搜寻不成?   不可能的,这栋屋子当时肯定被翻了个彻底,就差拆了端掉了。   “你的两个问题,第一,不好说,还未有线索证据证明凶手是谁,但不是宋玉宁,就是宋玉宁的帮手——这个人知道主仆两人的完整计划,并引以为援。第二,承接上面一个问题的推测,假如宋玉宁有第二帮手,那么这个帮手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将宋玉宁神不知鬼不觉带离这栋屋子。”   “什么法子?”   “你跟我来。”   傅东离往外走,赵锦瑟拉紧了披风快步跟上,很快就走到了走道尽头,尽头外是一阳台,阳台上是靠壁,这里是驿馆后面的后山,靠壁距离阳台大概有一米缝隙距离,因为狭隘,护卫不可能绕过这里,一般只用于观景或者晾晒衣物跟其他物件。   但现在,赵锦瑟看到傅东离站在阳台上,她陡生了一念,“这后山我白天的时候也看过,好像高度大概有三丈,如果上面有人扔下一根绳子,要把一个年轻纤瘦的女子拉上去是不难的吧,假如这个人还练过一点臂力或者本来就身体高壮。”   但凡军旅之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难怪你今天都没来看这密室,估计是来这边看这座山了吧,是找到一些线索了吗?”   “山壁上有一些青苔跟蘑菇生长,但有一条线路往上总有青苔跟蘑菇是被蹭掉的,说明有人曾在这里往下垂吊或者往上垂拉。”   傅东离解释,而赵锦瑟觉得自己真相了,也下意识往上看去,也看到三丈高的后山靠壁顶端一侧。   她看到了上面的星辰皓月,也看到了~~   一个人头!   有人在漆黑中站在上面!   赵锦瑟愣了下,眨眼就有了惊悚感,差点被吓哭,刚要拽傅东离袖子叫喊,就被这人伸手搂住腰肢往里一带,紧接着,咻!一根箭矢朝着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射下,距离他们躲避进走道也就那么一刹!   上面的人竟攻射下箭矢要谋杀他们! 第75章 .尿急   这大晚上的, 竟有人袭击, 赵锦瑟冷汗都吓出一身, 只觉得刚刚一闪看到的人头黑影还留在脑海挥散不去。   似乎察觉到赵锦瑟身体的插兜,傅东离在嘴上高喊刺客袭击的时候, 手掌却包裹了赵锦瑟的脸颊,把她按在了胸口。   以他自己平稳无比的心跳来安抚她。   两个人的心跳是会传染的, 赵锦瑟本来心跳极快, 听到傅东离的平稳心跳后, 倒也很快平静了,安全感,对,这个男人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哪怕在这样危机的时刻,他的心也如此平静, 只能说明他绝顶聪明绝顶强大绝顶~~   额,他的心跳好像忽然加快了。   赵锦瑟狐疑的时候,却不知傅东离心中之浮躁。   对, 忽然就无比浮躁,因为软玉温香,因为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因为她的心跳,因为她垂落肩头落在指尖的发丝,因为她的胸口就贴着自己的胸腹之间。   柔软。   隔着衣服他也能感觉到让一个铮铮铁骨都软了骨头的柔软。   但又生了一股浮躁, 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摧毁欲望——把怀里的女人往死里欺负, 把她揉进骨子里, 让她可怜巴巴,让她哭泣,让她像极了那些人荤话里面低怜求欢的女子。   那些个世家子弟曾在他年少时说过一句话。   世间男子要变坏,给他一个求而不得的绝色美人即可。   以前他嗤之以鼻,只觉得是这些脑子不够用的蠢货为自己的堕落转嫁祸源给女人。   现在他才觉得~~若是赵锦瑟真不要他,他会真的为她入魔。   深吸一口气,在傅东离以为自己要变成一个邪恶之人的时候,他果断推开了赵锦瑟,自己人也退隐入后面的黑暗中,避开了她手里的灯盏。   赵锦瑟有些懵,刚要说什么。   “你的呼吸干扰了我的思考。”   “....”   下面已经有护卫闻声赶来追捕上面已经消失不见的刺客,赵锦瑟转过脸,上下打量他,半信半疑,“难道我以前都是没有呼吸的雕塑美人吗?”   就算是雕塑也必须是美人,这是她的原则,可这人真真假假的,也不知几个意思。   莫非~~   赵锦瑟觑了一眼他的胸膛。   这人刚刚忽然心跳加快,莫非是~~   “你是不是尿急了?”   傅东离:“???”   赵锦瑟舒展一口气,面带宽容,抬手怕拍他肩头,“没关系的,这太正常了,我以前也见过沈焱那厮偶尔读书读到一半就别别扭扭的,每次都说要去解手。你们男的是不是都有这毛病?”   按照大夫那边的说法,尿频尿急的话,莫非是男子惯有的肾阴虚、肾阳虚的淋症?   是病得治啊,赵锦瑟就越发认真严肃了。   嗯,傅东离看出了她的认真跟严肃。   还听到了沈焱。   沈焱?解手?呵!甚好,好极了!   他忽然轻笑了下,陡跨出一步,伸出长手把某人腰肢一搂一带,仿若之前那般迅猛,但没让她撞胸口,而是修长手指直接捏住了她的精致小脸下巴,往上一抬,自己俯首吻下。   手上的灯笼落了地,光晕染在他们的脚下,攀爬上他们的衣摆   在星辰浩瀚的时节,在林木青碧的地域,天上清无雨,袖里间无风,她与他之间有一吻。   她从未吻过别人,也从未被吻,自然也就不知道话本里轻描淡写、欲语还休或者大肆描述的那些亲昵画面是如何的感受。   但想着也就是那样吧,嘴唇跟肉接触能有什么特殊感受吗?   有她平常吃红烧肉那么舒坦?   但此时此刻~~~   红烧肉排骨还是炖猪蹄塞北干牛肉都离她远去,只剩下了一个傅东离。   顷刻,他退开了一步,手指轻抚她半边脸颊,柔嫩细滑,带着浅浅的热意。   她红了脸,但必不比她的唇嫣红,被他吻吮似血。   她的呼吸很乱,急促,像是冬日里轻轻一呵就在镜面上留下的一层雾气。   也在他心上染上了一层暧色。   “你可知师兄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你不已经做了吗?   都亲了,还想如何!   赵锦瑟摸了下脸,下意识咬了下还滚烫略浮肿的唇瓣,但忽反应过来这样算是~~舔了他的气味?   她忙停止了,却听到他旁若无人补充。   “把沈焱阉了。”   “然后把你吃了。”   赵锦瑟:“....”   大晚上的有人竟然想吃我!   赵锦瑟哪里听不懂,面红耳赤,不敢吭声,却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贴靠墙壁。   彼时下面传来护卫的询问。   “大人,您可还好?”   “无妨,贼人没有得逞,可追到了?”   护卫上来,见到重新提起灯盏的赵锦瑟也不以为怪,只回:“那贼人狡猾,仿佛已熟悉这后山,把我们给甩开了,不过我们还会继续追捕,还请大人放心。”   傅东离走到阳台上重新看着那山壁,眯起眼,淡淡道:“甩开就甩开了,对方谋划许久,即便留下什么证据,也是刻意留下的,当不得真,也用不着浪费时间跟精力,安排好值班,该睡的睡,不必慌张。”   护卫们顿然觉得傅大人真是太淡然如月了,气质超凡,看人家这面临生死巍然不动的风范。   “至于你,今夜也累了,收获很大,本官很满意了,回去睡觉吧。”   傅东离一本正经,清风朗月,赵锦瑟又羞又恼,恨不得一脚踹死这虚伪的浪荡货,偏偏边上的护卫们崇拜殷勤得很,惹得赵锦瑟一阵心口堵得慌,嘴唇也隐隐做疼了似的。   “谢大人夸赞,下官回去一定好好睡觉~也祝大人一夜安眠。”   赵锦瑟心有不甘,心思一转,故意柔软了嗓子,走之前还特地欠身行礼,然后在护卫看不见但傅东离能看见的时候,舔了下自己的唇瓣,朝他深深看了一眼。   那一眼,千转来回在月色下的风情都在她一眼之间。   傅东离眸色顿然暗沉了,藏在袖口的手指也微微曲起。   这小妖精!   当他傅东离是那般没有自制的浪子么?   ——————————   次日天明,但略微绵雨,空山雨洗,越发显得周边山林清雅如碧,路过的护卫都朝傅东离行礼。   “大人早点已备好,还请大人用餐。”   傅东离一进屋就看向已经坐着啃馒头的赵锦瑟,隔着这么多人,两人遥遥对望一眼。   赵锦瑟:呵,你眼圈都黑了,昨晚一定没睡好。   傅东离:一向贪睡的你恨不得掐着点起床,今日如此早,定然也没睡好。   两人齐齐冷笑了下,各自移开目光。   吃饭,吃!   ————————   柳善听闻傅东离遇袭,当即就要带人前来探望,但得到消息说傅东离午时就会入城,前去询问居住在城内的宋家人。   柳善这才作罢,安排了衣食住行,静静等候。   傅东离一向守时,说午时来,便是午时来了,也未曾吃饭,直带着赵锦瑟等人前去宋府。   ——————   宋府早已得知邯炀朝堂会派下新的官员调查,但没想过会是傅东离。   “傅东离,这个身份最特殊的傅东离!”宋城站在窗下,眉头紧锁,哪怕早些天就已经得知,但对方真的到来,他还是有些心绪不宁,再次叫来自己的儿子仔细叮嘱。   “父亲,此人到底如何特殊,让您这般谨慎。”   宋玉光毕竟久居泉州,并不知邯炀城中的风云,也对父辈的内情一无所知,当然不知道宋城所忧为何。   宋城自然也不会跟他提及,只沉声道:“你只要知道此人有洞察悬案之神通就可以。”   “那岂不是好事,妹妹的失踪可算有人能洞察秋毫,查个究竟,好过现在这样不知缘由不知去处。”   宋城膝下就一子一女,虽有妾室,但的确也就兄妹两嫡出根苗,平日里爱护得紧,兄妹两人自然也感情极深,宋玉光还期颐这将来的傅大人能找出自己妹妹,却又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父亲不是很希望那位傅大人前来似的。   “但愿吧。”宋城垂眸,转了下扳指,眼里极深。   但愿这人只查自己女儿的失踪案,而非其他。   然而,这可能吗?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远方邯炀的方向。   都城中贵人无数,帝王家心思难测,那些个皇子也一个个心机诡诈,又有多少人会在意他女儿的生死。   他们在意的,只是当年的龌龊,以图未来的辉煌。   想到当年太子选妃时邯炀忽如其来的一伙侦查兵,那些人低调行事,四处诡查,从府中他的亲兄弟身上突破,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让他差点就死了。   而如今...这傅东离恐怕也是来者不善。   宋城陡然捏紧扳指,面上隐隐凶狠。   ————————   “这宋家好生气派啊。”赵锦瑟在外远望就有了感慨,郑安安却说这泉州百年世家自有底蕴,府邸也是先辈留下来的,单单这岁月熏染的古韵就是一种名望所在。   “也对,一个家族若是一百多年还没落败,那便是赢了。”   赵锦瑟随口一句,也让郑安安点头认同,“虽说我们邯炀权贵多,但荣耀更替往往更快,新锐崛起也快,因为保不准那些高等世家们就被吵架灭族,很难料的,所以我爹常说人生在世要珍惜眼前,他还盼着我早点嫁出去,脱离他的关系,免得来日我被他连累。”   赵锦瑟已经得知她爹是朝廷有名的铁嘴,得罪人不少,而大多数刚烈的御史多数没什么好下场,也难怪郑安安这么唏嘘。   “伯父这话也不对,这世上男子还能有谁比亲爹更可靠的么?怕是多数知道败落,怕被牵连,反比朝廷还凶狠无情。”   “可不就是说,难道这种事儿看得还少么?”   两女声音很低,但傅东离耳力好,还是听到了,虽说早前对赵锦瑟另眼相看就是因为这姑娘心明眼亮,比平凡女子通透许多,但这太通透了也不好~~   难怪一门心思招婿,摆明了是不想把自己的未来交托给别的男子。   这么一想,傅东离顿时觉得赵锦瑟对他也不过是恰逢其会,爱慕贪色,真正的喜欢很浅,远敌不过她看透的这世上薄情。   一想到如此,傅东离心头沉郁,脸色也冰冷了许多。 第76章 .绣品   宋玉光到门口迎人, 看傅东离气场强大, 气质冷静, 心中也暗自觉得对方不好招惹,就越发客气了, 只是看到赵锦瑟花容月貌的时候还愣了下,暗自嘀咕这傅大人登门查案还带女眷的?   倒是后来被不多时同时赶来的柳善介绍之后才知道是都城女司的女官, 惊讶之后十分恭维, 惹得赵锦瑟两人十分不好意思——被夸得太厉害了, 都以为对方别有所图了。   进门后,赵锦瑟终于见到了宋城,这个年过四十、多年从军的男子高大威武,只是面容有些阴鸷,见到傅东离后哪怕刻意温和, 还是压不住军队里带出来的杀伐之气。   “傅大人能亲自前来调查我女儿的失踪,诚感朝廷恩典,感激莫名。”他说得客气, 傅东离回得也客气。   “宋姑娘既是宋将军的女儿,又是受邯炀宗室之邀前去,却在路上遇袭,于情于理,这件事也是要调查的,否则岂不是让那些宵小小看了我们蜀国之法度。”   宋城目光一闪, 点头应是, 后问他们是否用过餐, 得知没有后,邀请一群人去东花厅用膳。   闲凉花院,亭台小榭,众人悉数落座,赵锦瑟也见到了宋府的女眷,年轻女子很少,果然就只有宋玉宁一个女儿,不说如珠如宝,也大概十分珍惜了。   宋玉光十分周到亲切,对赵锦瑟两女也颇有照顾,但卡好了尺度,让傅东离没有发作的空间,何况还是查案要紧,他只得先跟宋城须臾来回。   酒过三巡,待一群不相干的人下去,只留下宋家一家三口跟管家丫鬟几个在场,傅东离才问道:“宋小姐平日里可有玩得好的玩伴?”   “倒是有几个姑娘,都是泉州境内的闺阁小姐,平日里踏青玩绣,并无出格,这次宁儿失踪实在出乎所有人预料,我也想不到到底是何人要针对于我。”   赵锦瑟首先在想,一个父亲得知自己女儿失踪后,第一反应或者后续思考后的猜测先是自己得罪了人,要么就是别人对他有所图,说明他自己本身就藏了秘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估计傅东离也早就想到了,所以对此也不以为怪,淡问:“皆是女子?”   他问得浅淡,宋家人却是一惊,接着一怒。   先压不住脾气的是宋玉光,他涨红脸,辩驳说:“傅大人,我妹妹一向乖巧,循规蹈矩,从未出差错,您这样问可是有什么证据?否则就真真辱没我妹妹名节了。”   他这一说,傅东离也不急,只幽幽问:“我大蜀国风早已不似百年前那般迂腐,难道年轻女子有认识的年轻男子就是不检点了?那我跟我师妹平时查案读书做学问,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说死。”   正在认真吃菜的赵锦瑟被无辜提及,差点被呛住,瞧到别人目光灼灼看来,她微微脸红,轻咳:“我觉得吧,其身正,不介距离与否,交友亦不分男女,毕竟儒道圣人也曾说过君子雅风,不介男女,学以通智达,德以介贞士。”   傅东离颔首,一派学问高深气质高雅模样,“对,如我跟我师妹这般,便是十分检点的。”   赵锦瑟:你检点,你检点昨晚还亲我!   郑安安跟附近一些随从护卫:这一路来谁看不出来您对赵姑娘别有居心,都差把对君王都挺直的腰杆折成大葱卷饼了,得有好几圈啊。   不过明面上众人不能说,只能一脸赞同。   宋家的人信了,不信没办法啊,也好在傅东离不是那个意思,他们的脸色也就好看了些,在父母示意下,宋玉光就说到:“我妹妹的确没什么异性好友,连同性好友其实也不多,你们知道~~当年那情况~·”   他欲言又止,还是宋夫人补充了,“当年太子选妃,世人都知道当时情景,本来也没什么,可就坏在当时声势太大,皆以为宁儿问鼎太子妃之位,然而这一高一落,不说我们宋家起伏差点灭门,便是后来君上明察秋毫,化险为夷,却也让其他世族忌惮避讳,同龄男子根本不敢靠近,宁的婚事也耽搁了,其他闺阁女子也多被家里人提醒过,少有愿意跟宁儿往来的,也就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相伴左右,若非如此,我家宁儿还不知委屈成什么样呢。”   她没提当年宋城被缉的缘由,但从危机之后来看,宋家还是有一段黯淡期的。   如今宋玉宁要去邯炀匹配亲王,恐怕也有几分无奈吧。   傅东离对此表示理解,也不在对这个话题深究,反提出要去宋玉宁房间看看,最好她平日用惯的丫鬟等也一起。   这个要求还是很正常的,宋城应允了。   ————————   宋玉宁是闺阁小姐,房间自是闺阁风范,典雅秀美,但没有陈妍的书香气,毕竟后者是学院女秀才,才学非凡,宋玉宁更偏向正统的世家小姐。   这样的房间,比起赵锦瑟的房间都少了一些书卷气。   事实上,郑安安看到这个房间后,也跟赵锦瑟眼神一对——这位宋小姐并不是很喜欢看书,若是因为家庭缘故跟一些往事在泉州社交有限,又不喜欢看书,平日总有打发的事情吧。   比如~~刺绣?   “宋小姐擅此道?”   傅东离见到边上摆着的架子跟一些留存下来的绣品,可见一些技艺,虽不算上乘,但比起某些人~~傅东离拿眼轻瞥,被赵锦瑟捕捉到了,后者轻哼,问宋夫人。   “这些都是宋小姐自己绣的么?”   “平时有丫鬟陪着一起,但留在她房间的都是她自己的,也不算擅此道,只是一些兴趣爱好而已,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宋夫人气质贤淑,面上略有歉意,但旧物相看,便想起生死不明的女儿,一时悲伤难以抑制,宋玉光就在一旁安慰。   赵锦瑟没顾得上他们,只翻看这些绣品,看着看着,她挑眉了。   这些绣品上的诗句恐怕有些~~情思。   “这些都是可用的线索,没准到时候可以用上,我们可否带走?”赵锦瑟询问,宋家人虽然好奇,却也没有阻止,只是临别时,宋玉光特地走到赵锦瑟边上,轻声说:“赵姑娘,那些绣品都是我妹妹留存下来不多的东西,若是~~若是将来结果不好,还请把这些绣品归还,我们会好好珍藏。”   一个大活人,还是个闺阁姑娘,从失踪那一天起就基本上没了半条命,后半条命也基本上毁誉参半,他有悲观感,因此想提前做好安排。   赵锦瑟理解他,就软声安慰:“宋公子不必难过,毕竟还未有结果,保重自己才是。”   宋玉光面露感激,正欲再说些什么。   “瑟瑟,走了~~”   忽如其来一声温柔轻唤,赵锦瑟差点把手里捧着的绣品给抖搂出去。   边上的郑安安也整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眼看去,正是那位冷酷无情之名满都城的傅大人。   他站在马车边上,面露温和,眼带缱绻。   好像看的不是赵锦瑟,是一块早已被他标签要吞入腹的红烧肉。   郑安安暗暗想:这恐怕不是一般的可怕。   赵锦瑟怕极了这样不用正常状态的傅东离,抱着绣品就想上马车。   傅东离:“瑟瑟,你上错了,这边~过来~”   赵锦瑟才不管他,正要上去,却被郑安安坚定果断得推了下来——说好的姐妹情呢?!   “他管着我们这次的出案考察~~”郑安安理直气壮怂成一龟,赵锦瑟除了用眼神表示愤慨,也就只能用软趴趴的身体诚实屈服——挪到了傅东离的马车里。   一上车,傅东离正襟危坐,十分君子风范,赵锦瑟缩了下脑袋,窝在马车一角。   马车行出,一时无话。   直到傅东离说:“那小子并不好看。”   啥玩意?   赵锦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宋玉光。   吃醋了这是?   她心中一甜——哎呀,姑娘我美貌动人气质非凡内涵秀雅,你这是喜欢我喜欢得紧呢才吃醋呢。   虚荣,对,赵锦瑟自认是个特虚荣的姑娘,爱钱好色贪自由。   所以她眉眼粲然发了笑,“是不太英俊,但还好,算端方君子了~~”   傅东离神色淡淡:“既找君子,端方君子算什么,找个好看的端方君子,甚至要最好看的才好。”   “瑟瑟,入我们这一门,上达老师,下达你师兄,可一个个都眼光极高。”   “你万万不能自甘堕落。”   他用好看的手指故意弹了下衣摆,露了完美的侧脸。   这是夸自己连带她自己一起夸了?   话特别中听,都把她听醉了。   “师兄说得有道理,下次我一定对隐王野王殿下多多关注,发扬老师师兄的好习惯,绝不给你们丢脸。”   “....”   摆好姿态的傅东离转过脸,面无表情,回了一句。   ——“哦”   刺不刺激,开不开心?赵锦瑟乐了,喜滋滋捧着绣品看,正打算跟傅东离探讨下案情,前方陡然惊马,紧接着马车剧烈摇晃了下。   这感觉似曾相似,上次就是这么翻的!   赵锦瑟脸都绿了,还未来得及反应——这次用不着等傅东离过来拉她到怀里了,因为她直接扑过去了。   这一扑~~~   顷刻之间动荡平息,绣品跌落在地,赵锦瑟趴靠在傅东离身上,一手按着他的胸,另一只手按在他腿...两腿中间。   跌撞过去后她下意识想要稳住身体~~以为按的是他腿啊,怎么就!   她看到了他眼里的难以置信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剧痛。   赵锦瑟:“...”   不关我的事!   我不是故意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77章 .过继   马车之所以动荡, 竟是外面道口有流民乞讨, 仿佛是前面的马车有女眷施舍了,只是所带的食物不多,满足不了这几十个人,是以有些没拿到的人就都不满了, 竟推攘起来,活生生把原本秩序的车道给捣乱了, 也引起连番动荡,这才影响了他们的车队。   不过很快有府兵过来管制,加上赵锦瑟他们这边本来就有随从护军, 联手压制下, 这些流民一个个皆是抱头蹲在地上,不敢动弹。   因有伤人,紧急救治皆是安放在边上酒家里面的, 一些女眷损伤最多,毕竟坐马车的都是女子居多, 当然了,也有意外, 比如傅大人。   “傅大人受伤了吗?”   郑安安看傅东离也进了酒家休息, 不由疑惑, 看外表并无损伤啊。   或许这样太怪了, 赵锦瑟生怕别人看出什么来, 就马上说道:“脑袋, 他脑袋受伤了, 被砰地一下撞到了,然后就又晕又疼又恶心,对吧,傅大人。”   傅东离凉凉瞥了她一眼,在赵锦瑟厚颜无耻的坚持目光下,他抬手捂住了额角,露出了不太舒服的脸色。   郑安安:“...”   真是冰山欲倒我见犹怜啊。   “那赶紧休息吧,我去叫下大夫。”   “不,不用了,他休息一下就好了。”   赵锦瑟好说歹说把人给蒙混过去了,然后在小包间里乖乖站着,如同最乖巧的学生。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对不起。”   “对不起又能如何~~还替我疗伤?”   疗伤?怎么疗?   赵锦瑟下意识瞟过他的衣摆掩盖下的两腿之间,真是的,都这种情况了还不忘撩她。   都残了吧。   或许是赵锦瑟的眼神太明显了,傅东离脸更黑了,顺手抓住了桌子上的筷筒,修长手指捏紧,”还不走?想看我疗伤?”   你还能自己疗伤?   赵锦瑟还想长下知识就看到傅东离举起了筷筒就要砸过来。   “我马上走,师兄你保重!”   说完跐溜一下跑了出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傅东离板着脸,威严肃然,等赵锦瑟一走,他的脸就垮了,做了一个任何一个君子都不会去做的动作。   但任何一个男人但凡遭遇跟他一样的事情,都会的吧。   他低下头,呼吸都有些颤抖。   这臭丫头,上辈子做过劈柴的吧,这手劲儿大的。   ——————————   赵锦瑟于心不安啊,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儿。   “听说男子那事儿很脆弱的,若是他因为我此生都那个~~不行了~我该如何?”赵锦瑟忧愁满面,良心过不去得很。   思来想去,她终于下定决心。   傅东离也没花太久,等外面动荡平息了,他也就下来了,看到赵锦瑟一脸愧疚过来,他心中一顿。   莫非想以身相许了?   “何事?”傅东离淡着脸问道。   赵锦瑟对对手指,“师兄可好点了?”   “也就那样,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这话里好大的心酸好大的怨气好大的无奈啊。   赵锦瑟抖了一下,讪讪说:“此事因我而起,若是师兄因此得了病,那我一定会负责的。”   果然如此,还算有点良心。   “那你回去跟你父亲说一下。”傅东离想了下,又觉得这样说不对,“那我改日去跟你父亲说一下。”   赵锦瑟一愣,忙说:“不用不用,不用他的钱,我有钱,我有好多钱的,可以请最好的大夫,就是宫廷御医我也请得起。”   傅东离:“???”   赵锦瑟盘算起来,十分认真,“一个看了不好,我们就看十个,天下那么多大夫,总能看好师兄的病。”   明白了,这丫头是想花钱了事是吧,呵呵。   傅东离面无表情,“若是看不好呢?”   “没事,邯炀看不好,那咱就去全国各地,就是拖着板车拖着师兄你,我也会坚持到底的!”   傅东离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躺在板车上被她拖着全国乱跑求医的模样。   雪花飘飘的下雪天,可怜人。   她含辛茹苦,坚持不懈,呕心沥血~~   终于把他的病看好了?   不,他终于病死了。   ——————   傅东离觉得自己手有点痒,却发现手头没有筷笼,可惜了,不然就砸死她了。   “若是一直一直最后还是看不好呢?”   你就不能想点其他补偿方式?比如....   傅东离觉得自己非君子了,好在他是受害人,该有补偿的啊,这是合理的。   国家律法不也说了么。   他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   赵锦瑟愣了下,有些纠结,这么惨的吗?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那...如果真那么惨的话,那我就..”   “就什么?”   “我以后成婚了多生一个孩子过继给你吧。”   “....”   这句话的暴击不亚于她的那一次劈柴式黯然销魂掌。   傅东离沉默了。   赵锦瑟也反应过来了,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人家喜欢她呢,她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呢,所以~~她正想弥补。   “也好,你将来多生几个,都过继给我,你的孩子将来都会是我的。”   他微微笑着。   赵锦瑟却觉得这笑容有点渗人。   ————————   绣品众人还是认真研究了的。   “这明摆着是情思啊,她有喜欢的情郎了吧。”赵锦瑟十分笃定这个猜测,“宋玉宁跟陈妍那类姑娘不一样,后者才学过人,若是喜欢一个男子不能言说,反而不会在诗歌上过于表现,就算表现也是很隐晦的,但若是宋玉宁这样平日里不读书不进学又少有交际的闺阁女子,反而会因为无处寄送相思而在绣品上略微表现,左右让人看到的时候,就说是女儿家到了年纪有期盼即可,也不算过分。”   如果没有在那驿馆的推测,没推算出另有一个人相助,赵锦瑟也不会笃定宋玉宁有交好的男子。   当然,傅东离更确定她有,“丫鬟跟她的两个好友都说宋玉宁的性格其实十分温软,没有多大主见,她习惯了听从别人的指令,但前提是这个人深得她的信任,而且这种信任必须高于她平时为家教束缚的准则——设计失踪这种事,何止超过了家教准则,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对家族名声的影响,但她还是做了。”   沈轻羽是分开一路的,她带人去拜访了宋玉宁的两个好友,询问了一些信息。   “她们曾邀请宋玉宁前去赏花会,但宋玉宁碍于家族当时处境,怕给家里人带来不好的传闻,于是婉言拒绝,哪怕她自己十分想去,哪怕这两个朋友盛情邀请。由此可见,若非年轻女子无法抗拒的情爱,她深深信任的情郎,她是不会做这件事的。”   那就是私奔了。   沈轻羽认同傅东离的判断,但也看向赵锦瑟,她知道昨晚这两人一同去了失踪的房间,并且做了推算,还被袭击了。   “真是傻乎乎的,想出这种法子教她私奔的男人靠得住?”赵锦瑟对宋玉宁很是惋惜,也有点恨铁不成钢。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傅东离比较冷漠,“既然有这样的推算,那就从她的几个丫鬟入手,并且搜查她的住所,应该有信件之类遗留,若是找到蛛丝马迹,便可追踪到这位情郎所在,但记住~”   记住什么?   “不要声张,跟宋府的人知会好,秘密进行。”   也就是这些大范围的搜查都要隐秘,甚至连宋家内部都不能知道,只让宋城一家三口知晓。   赵锦瑟心里一惊,“你的意思是...怕那位情郎杀人灭口?”   傅东离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不你说的么,这种男人~靠不住的。”   既然靠不住了,狗急跳墙也没什么。   何况宋玉宁失踪这件事十有八九还不止私奔这么简单,背后的局太深。   他需要一个活口。   ————————   赵锦瑟算是知道了真正认真起来的傅东离有何等强大的行动力,他紧密布置人手——那些人手都是他自己的下属,那些人精明干练,十分习惯他的指令,因此效率极高。   当然了,赵锦瑟两女也没闲着,到底是女眷,跟沈轻羽容易出入女宅,三人在宋夫人故意支开那些丫鬟后进入宋玉宁房间秘密搜查,也亏了赵锦瑟这厮心眼多,竟真的从枕头里面搜到了一叠书信。   就算沈轻羽一向不喜她这个人,也难得宽色赞赏,“你还挺厉害的。”   赵锦瑟略得意:“还好啦,我平日看那些小话本的时候特怕被我爹发现,所以都藏枕头跟备用肚兜里。”   郑安安十分钦佩:“好厉害哦,我就没你那么聪明了,我就晓得把偷吃的鸡腿藏组妆盒里,有一次我妹妹借了我的妆盒用,还纳闷为什么她拍的粉有点红烧鸡腿味。”   沈轻羽:“...”   你们都是人才,失敬了。   信件找到了,顺藤摸瓜,也就找到了泉州某一家,竟不是世家子弟,只是个爹娘早逝的青年,名叫赵玉,倒也有点呼吸,是个秀才,只是没有官路,在邯炀混迹两年后回了泉州,安生做买卖,但脑子机灵,竟也做出了不错的家业,加上祖上有点基业,人又长得干净明朗,在泉州还算是不错的婚姻对象,只是距离宋家的家世距离有点远。   “宋玉宁可是差点匹配太子的,这是什么样的心态让她选了这样一个人啊。”郑安安难以置信,赵锦瑟却有些理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皇家富贵,可变幻莫测,稍有不慎就坠入深渊,她怕是从高处跌落知了痛,反想要选一普通人安然过此生,所以在这次出逃里面,至少她自己是不太愿意再攀附皇室的,只是这种事情不能明说。”   赵锦瑟三女也只是自己推敲,不敢细说,但护队已经团团围住了赵家,若是找到赵玉,坐实了这件事,恐怕日后皇族宗室那样也会有点不满的。   皇家是你能嫌弃的? 第78章 .尸臭   “如果是这种缘由, 应该可以排除宋家自己本身的原因了吧, 毕竟没有一个父亲会在让自己女儿失踪的同时顺便给她扯上一个与外男私奔的恶名。”   在“小组”会议的时候,傅东离等封崖部门等成员跟女司二人组外加一个刚加入女司的沈轻羽对这个案件进行了讨论,傅东离高高在上,鲜少加入讨论, 但他容不得蠢货在自己的队伍里是真的,所以即便天生不是很聪明的人也会在案件上多用心, 至少行动卖力,而真正推理悬疑,主力竟还是赵锦瑟, 其次是从小生活早都督府耳濡目染的沈轻羽。   在讨论结束后, 赵锦瑟跟沈轻羽被傅东离派遣一起整理当前查案所得的案宗,因为只有两人,之前不能公开明说的话倒是可以说了。   听到赵锦瑟这么说, 沈轻羽眉梢稍稍一动,“你怀疑过是宋城自己本身不愿意让宋玉宁入邯炀, 不跟皇家牵扯?”   赵锦瑟翻转了下手里的绣品,一边写着案宗, “宋家根基在泉州, 天高皇帝远, 其实在这边日子也挺滋润, 而外臣有外臣的自由, 若是跟皇族牵扯, 如今太子不在, 储君未立,几个皇子争斗虽还未势如水火,但太子案真相未明,这种没有表露出来的争斗才让人越发看不清局势,朝中大臣大多数都不愿意直接掺和,怕被殃及池鱼,这些大臣都如此,何况是在泉州拥兵的宋城。拥兵不自重,说明谨慎,何况他有北地旧案在身,虽当年摆脱了嫌疑,但这件事永远是一个软肋,是明是案全看君心喜好,所以宋城十分小心翼翼,你看他一个大将却对咱们傅大人客客气气就知道了——我们在调查泉州人的时候,听闻的宋城可不是这样客气的。”   宋城作风十分刚烈勇猛,且素来不喜欢文官,大概是当年被文官口诛笔伐弄出了阴影。   可他对傅东离可算是百步退让,连那天傅东离故意提及宋玉宁清誉他都忍住了。   “这样的人,内心深处必然不愿宋玉宁邯炀之行。”   沈轻羽认同她的分析,但也不是全然认同,“邯炀之行是君上点头同意的,他若是真谨慎,怕触怒君上,就绝不会有这样的念头,更何况故意设计让自己女儿失踪这种事...”   先有嫌疑才有排除。   可她一开始就不认为宋城有这样的嫌疑,这点她跟赵锦瑟意见相左。   “不对哦,宋玉宁邯炀之行虽是朝廷诏令,却未必符合君上意志。”   “什么?”沈轻羽一怔,立马想到了,“宗室?皇后?”   “对,皇后。”赵锦瑟提笔又沾了下墨汁,再次下笔前朝沈轻羽眨眨眼,“从前宋家玉宁差点为太子妃,是君上临门一脚阻拦了,不管君上是何心思,至少一开始皇后是应允的,可对?”   沈轻羽点点头,宋家跟宋玉宁的确符合皇后为太子妃的诸多设想跟要求。   或者说,皇后太子一党跟宋家原本就是有一致的利益,皇后对此很放心。   至少君上不愿意。   “而现在,太子崩逝,宋家跟宋玉宁...”   “依旧符合皇后娘娘自信掌握的条件,也有利于她的利益需求——比如嫁给她暗中扶持的某个皇子,比如~~”   那位珏王。   赵锦瑟这话一说,沈轻羽脸色先是一变,后猛然捂住赵锦瑟的嘴巴,“你疯了,这种话你也敢说!还当着我的面!”   赵锦瑟拉开她的手,瘪瘪嘴,“你练过武啊,能听声辩位,我知道的,有人窃听的话,你早知晓了。”   你还晓得我厉害?沈轻羽收回手,擦了擦掌心,冷笑:“你就不怕是我先出卖了你?”   “啊?我没想过,反正我觉得你可信。”因为可信,她就放心说了。   沈轻羽一怔,一时不知如何说她,只皱眉,“你这样轻信于人,将来少不得要吃亏。”   “口头上的话被人窃听了,被人转述举报,这是最没意义的,因为不是证据,你说我说了,我就说我没说过,你没证据就不能瞎扯,如果闹上去,还不知谁倒霉呢。”   赵锦瑟满不在乎,因她知道那些上位者最不耐烦的就是听人掰扯是非,要么拿证据,要么掐死对方咽喉,让你什么都辩驳不了。   从之前白家那倒霉二世祖的事儿就可以看出帝后两人的作风还是颇有些一致的——心机深沉,雷厉风行,不喜欢拖泥带水。   更不喜欢蠢货。   沈轻羽听懂了赵锦瑟的意思,思索良久,才幽幽叹息,“你可能天生适合干这行。”   赵锦瑟眼睛一亮,略微谦虚,“还好拉,我也就一般聪明。”   沈轻羽皮笑肉不笑,“我说的是你心黑,狡猾奸诈。”   赵锦瑟:“...”   女人之间果然还是小心眼居多啊。   “诶,既然排除了宋家,那你觉得谁有可能设计这件事?”   赵锦瑟口头闲不住话,差不多写好案宗前情的时候,询问了沈轻羽,毕竟人家是邯炀地头蛇,对朝内这些门门道道比她了解得细致。   “出于名声,宋家不可能画蛇添足。出于本心跟利益,皇后一党不可能。出于手段,君上没必要。那就只剩下这件事本身就是那赵玉跟宋玉宁两人私情,别无其他,要么就是...”   就是什么?   沈轻羽沉默了。   赵锦瑟也沉默了。   “就是有人要嫁祸给党争,也就是最不愿意宋玉宁嫁给珏王的某位皇子。”   傅东离没有两人的避讳,在得到消息说查到赵玉踪迹后,赶去的路上,他对赵锦瑟直言了。   赵锦瑟早有所猜疑,被他戳白了后,就问:“隐王或者烈王?”   “不管是哪个,只要抹黑一个,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隐王不可能吧,他盛宠太高,这点事情不会影响君上对他的宠爱,反而会认为这是有心人对他的诬陷。毕竟有寺庙那件事~~君上现在对隐王的事情敏感得很。”   傅东离淡淡一笑,“所以啊,隐王不可能,那就是只能是烈王了,可烈王自己若是没干这回事,平白盖了这么大一黑锅,又是因为君上为了保护隐王而猜疑他,他又会怀疑谁是幕后黑手呢?”   赵锦瑟目光一闪,“怀疑隐王!”   “对,所以这就形成了最高端的一种阴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谁是渔翁呢?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珏王?或者皇后?”   赵锦瑟不太自信,因为珏王这个人风评实在是...   “皇家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若真有简单的,要么是傻子,要么被宠成了傻子。”   “...”   你这么牛气抹黑皇族宗室那些贵人们,我真怕将来被你牵连。   万一抄家什么的~~   赵锦瑟莫名战战兢兢起来。   ————————————   赵玉家里被翻个底朝天,下人说他去外地采买货源了,可傅东离哪里信这鬼话,底下刺探先行,很快捕捉到了赵玉的藏身之地——泉州东面小林山下的村庄。   也叫小林村。   说起这小林村在泉州境内也算是有名的。   穷,大,乱,人多,流民多。   所以这次傅东离还找柳善派了几百府兵,大范围进入小林庄。   进村时,泥泞道路两旁站着许多百姓,大多数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还有些刁钻的直勾勾盯着两女,眼神不善,但在军队的震慑下都不敢动弹。   郑安安有些虚,扯了扯赵锦瑟的袖子,暗暗嘀咕:“这些人看着好可怕啊。”   “如果是我们两个孤身前来,估计连皮都剩不下。”不是赵锦瑟看不起这些乱民,而是民生条件差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所谓道德跟律法是管不住人心中恶意的,这些人早已被贫穷跟饥饿折磨得几乎要疯魔,若非还有点怕死,恐怕现在就恨不得把光鲜靓丽的赵锦瑟两人生吞活剥了。   食物,女人,是他们现在最渴望的东西。   沈轻羽不同于赵锦瑟两人,她是习武的,胆大心细,见到几个流民眼神不对,就不动声色走到赵锦瑟两人边上,手指一勾,剑拔出,铿锵一下瞬息斩断前面拦路的一截木头。   赵锦瑟两人吓了一跳,这是干啥?但很快反应过来,因为那几个眼神不对劲的流民都吓退了好几步,变得敬畏惊恐起来。   赵锦瑟眼睛发光喜滋滋鼓掌:“轻羽~~”   郑安安双手握一起,眼露崇拜:“羽姐姐~~”   沈轻羽:“...”   正跟下属示意好震慑下那几个人的傅东离:“...”   慢了一步,本来也无妨,但心头不知为何莫名复杂——赵锦瑟这厮委实太容易三心二意移情别恋了,女人都不放过。   ————————————   赵玉藏身的地方很快到了,其实已经团团围住,但傅东离一到院门口,观察这院门模样就微微皱眉——好几天没人出入。   这不是个好兆头!   “进去!直接!”傅东离心头被赵锦瑟带出了三分火气,又有了不好的猜想,嘴上发令后,却抬脚一脚踹在门上,门被咣当踹开,入目有些萧瑟的院落,空无一人。   众军哗啦啦进屋搜查,等赵锦瑟三女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屋子大概搜罗了一遍。   “大人,里面确有两人居住的痕迹,也有女子所用衣物跟一些物件,但并无什么人,好像已经有几天没人住了。”   “那宋玉宁呢?莫非又被赵玉带去其他地方了?”   郑安安进屋后打量四周,跟沈轻羽翻看这些女性衣物,确定了是宋玉宁所用,但找不到人啊。   边上,傅东离看着地上破碎的茶杯跟歪倒的盥洗台,眉头一压。   “他们有过争执,地面这层土是新翻压过的,来人,把这层土削开!”   正有人出院子外去拿锄头,郑安安忽问:“咦,瑟瑟呢?”   傅东离抬眸,看到后院里头站着不动的绰绰人影,他眼帘一垂,淡淡道:“可能翻土也不必了。”   有答案了。   彼时,赵锦瑟此时正站在破败后院的一枯桑木前面,桑木底下零星草丛前有一大瓦缸,缸子上面盖着一块大木板,木板上压着一块石头。   她静静站在那儿,鼻端有冲鼻的臭味。   尸臭。 第79章 .父亲   这天不知何时起阴沉沉的, 空气也十分清凉, 赵锦瑟莫名觉得冷,哪怕还未掀开这木板,她就已经感觉到这人间何为地狱。   某时某地某些人,便是命运。   “往后退些。”傅东离从后面来, 将她拉开了些,让边上的护卫把木板掀开。   不过到底赵锦瑟还是没退, 只站在边上,因为她恍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一介平民了,她是女官, 一位职责在身的女官。   郑安安也是想到了什么, 虽有些怯怯的,但还是捏着赵锦瑟臂弯站着。   稍许,片刻, 那石头搬开,木板掀开, 刚掀开,嗡嗡飞出许多苍蝇。   然后他们便看到半缸子的水, 半卧在缸里的人。   一个女人, 原本清秀淑雅, 此时面容干瘪乌青, 两只眼睛直直仰望着天空, 苍蝇在她脸上攀爬, 在她一头湿润的头发里面躲藏。   这一幕, 赵锦瑟阖了阖眼,感觉到臂弯也被捏紧了些,郑安安眼睛都红了。   “怎么这样啊。”   是啊,怎么这样啊。   不是跟情郎私奔了吗,不是为爱而奔走吗?怎就孤独凄惨得死在这水缸里呢。   人啊,际遇如斯。   两女都有些沉默,沈轻羽也木了脸。   傅东离等人却见怪不怪,毕竟是常年执掌刑查的人,比这更凄惨的也见过。   “脖子有勒痕,其余伤势还未可知,先验看水缸里的水,等仵作来。”   尸体已经形成尸僵,衣物暂时看不出来,但站在边上仔细验看后,发现有撕扯痕迹,应该生前跟人有过争执,衣带有些松斜,被扯落了一片珠翠。   查找了这屋内屋外也没找到,如果不是从前就遗失了,就是在跟人争执中掉落。   “若是为敌为恶的人,早有凶器伤人,不至于跟一个女人撕扯,除非是两人本就相熟,且生活一段时间,在争执中~~她被杀害,然后藏尸水缸之中。”   验尸可以进一步细致确定,但现在争分夺秒,傅东离没有浪费时间亲自验尸,要等仵作来才行,所以没有让人把尸体启出来,只进屋搜查。   他的速度太快,只通过被全部卷走干净的财物跟遗落下来的一些书信就有了判断。   ————————   “这只是信面,里面的信件都没了,你压根不知道这书信来往的内容,如何得到线索?”   这找人就是大海捞针,实在太难了,可就这么让那个赵玉脱身了,众人又委实不甘,赵锦瑟刚刚就跟长了十八只眼睛似的从边角垃圾堆里找出了这么几封书信,却只有外壳没有内件,让她好生失望。   “你可留意到这信面都是单方面往来。”   “你这不废话,他寄出去的肯定连信件信面一起出去了。”   “那为什么信面留着,信件没了?”   赵锦瑟沉吟了下,说:“被他吃了?”   “我觉得他可能是被你吃了。”傅东离抬手手指弹她脑门,很轻,但分外亲昵疼宠,赵锦瑟揉揉脑门,嘀咕:“如果是烧掉了,信面就一起烧掉好了,偏留下信面,信件没了,那就是带走了。”   可为什么信面不带走?   赵锦瑟翻看了下信面~~   “因为这信面上的署名代号本就是他们内部联系的一种特征,他去壳新装,是要把这些往来的书信重新伪装好,不让人发现,而这惯用的信面自然要被遗弃,大概也是杀人后匆匆离开,他连信面都来不及烧毁,这才被你找到了。”   赵锦瑟偶尔犯迷糊,可聪明起来的时候是真的机敏,“奥,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联系的事情必然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赵玉其实心里也怕,怕事情败露,把指挥他的幕后之人杀人灭口,要么就是因为他不小心杀了宋玉宁本身就是违背计划的事情,所以他怕极了,就把这些可以当做指证威胁对方的信件收好藏匿起来,以做防身之用,但也怕被人搜走,所以拆信面伪装~~”   可就算联想到这里,又怎么确定他的踪迹呢?   “这种信面所用的纸张特殊,是莞果木造纸所处,而信面后开三合,前面尺寸窄度三分,素来是宗室规格所用,而且跟赵玉这种小人物都用这种信纸,可见是宗室里面的权贵。”   傅东离这话淡淡一说,众人心里就咯噔一下。   宗室?宗室其实也代指亲王皇子,因为宗室内部成员站位比大臣站位来的安稳许多,因为君王要处置一个大臣容易,对宗室成员却多加宽容,而且还得考虑整个群体的态度。   所以一想到宗室,众人也都想到了几位成年亲王。   赵锦瑟脑子里猛然就把好几位亲王皇子都拉出来溜达一圈。   珏王哦?皇后哦?   “你们脑海里第一个想的就是~~错的。”   众人一怔。   赵锦瑟刚好说话,傅东离手指点了下她,“除了你。”   意思就是说其他人想到的人,比如隐王烈王都是错的。   “用这么明显的信面,摆明了是想嫁祸,不过赵玉此人非内阁朝堂之人,也不懂宗室礼仪,所以不知这信面也是真正有威胁意义的东西。”   所以幕后之人指向邯炀,基本上他们这次的差事可以完成一半了,剩下的一般就得看君王态度,如果他觉得可以继续查,那就继续,如果不可以~~那这个案子就得点到辄止。   不过赵锦瑟想到那宋玉宁的尸体,到底还是多了几分意难平。   赵玉,渣男!   “大人,不好了。”   外面驻守的护军忽然匆匆前来,一脸惊惶。   因为宋城来了。   ————————————   赵锦瑟他们虽隐秘调查,宋家扎根泉州这么多年,从秘密调查宋玉宁闺房开始,宋城就怀疑傅东离查到了些什么有关自己女儿的事情,加上傅东离之前蹊跷问到什么男子,两夫妻后来思量一下,也暗暗猜到了什么,所以密切关注傅东离的卫队在泉州境内的动静,毕竟是低头车,宋城眼下在泉州还有驻军安防官的职位在身,要调动城军盯梢简直太容易了,于是从赵家还是就顺藤摸瓜,摸到了这里。   然后...内外对峙。   宋城来意很直接。   “傅大人,虽然有违朝廷法度,也有碍大人职权,但还请您谅在我为人父的心,不管如何,我都想看我女儿..到底如何了。”   或许气恼她跟外男联系,不知礼仪,也气恼她不顾大局竟设局私奔,更气她舍下家人如此冒险,但到底是亲生父亲,膝下也就这一对儿女,对女儿更是从小娇宠长大,这天下间的男儿他其实一个也信不过,何况是赵玉,以宋城的城府,早在查到赵玉身上的时候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他执意前来。   想亲自见证结果。   他觉得自己稳得住,所以很坚持。   傅东离看了他好一会,最终侧开身,挥手放人进去了。   赵锦瑟在里面等着,看到宋城进来,他一开始先看的那屋子,后猛然察觉到赵锦瑟他们都在树下水缸边上,他顿了下足,站在那儿默了须臾,然后才迈步走来。   旁人不忍也是阻拦不了他的。   他今日穿戴整齐,披甲带兵,一片威武,好像要把赵玉这人碎尸万段,但他没想过会先见到自己女儿的尸体。   这样的尸体。   像是一颗大白菜塞在缸里蔫着。   一口气,掐在喉咙口,他的眼睛睁大了,血红了,握刀的手掌虎口几乎要裂开。   一句话都没说,只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好一会,他才开口询问,“可确定是赵玉?”   “十之八九是赵玉亲下的手,其余还未可知,还请宋将军等候调查结果。”   宋城木着脸,没有反对,但看着水缸里的宋玉宁,“何时能将宁儿...安置好?”   他知道要验尸,知道这是调查过程,哪怕不能想象自己女儿被开膛破肚,但还是忍了,他现在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她从那样瘪小肮脏阴冷的水缸里弄出来。   傅东离这人心凉,看惯了人情悲凉跟生离死别,从始至终也只对赵锦瑟温柔怜惜过(一开始也是十分不怜惜的。),所以让他去安慰一个大老爷们,那绝对是不可能的,赵锦瑟生怕他冷言冷语刺激了这位父亲,忙先开了口   “等仵作来初步验看,需要一些时间,如此处境虽对宋小姐遗体不敬,但想来尽最大能找到线索的方式查出真相才是她想看到的。将军心里难受,我们都理解,我们心里也很惋惜,所以一定会竭力为她查出真相,我想这也是她的愿望。”   人家的底盘,有兵有人脉,如果真的惹祸了阻碍调查,赵锦瑟他们也会很为难,到时候闹出什么冲突,其实谁都有损失。   宋城神色稍缓了一些,抬手抚了眼,“我明白,劳烦诸位了,但我希望能守她一会。”   这点没法拒绝。   于是宋城就坐在了旁边木墩上,那木墩脏得很,他好像也没察觉,只坐在那儿静静看着,神色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仵作来了之后,例行验看,大致跟傅东离判断的差不多,生前争执过,死伤在脖颈掐勒,气竭而亡。   人已经跑了,案源跟邯炀有关,于此也调查不出什么,回城的时候,尸身被沉敛好,宋城亲自在旁护送。   赵锦瑟在马车里偷偷看了下宋城的头发。   人在中年,又是将军,本来还算健硕英武,此时她竟觉得他多了几根白头发,也不知是不是她心有所想。   “若是我出这种事,我家爹爹怕是要一下子瘦掉五十斤。”赵锦瑟如此感慨,傅东离睨他一眼,淡淡道:“三个错误。”   “啥玩意?”   “第一,你的眼不会这么瞎,看上那么个烂人。第二,真看上了一个烂人,以你强壮的体质跟武力跟人家近身厮打,一般死在水缸的人是对方。第三,你如果真出了这种事,伯父不会自怨自艾瘦了自己,反而会招兵买马去把人祖宗十八代的祖坟都给掀了。”   赵锦瑟:“...”   第一第三我认了,第二你收回去吧。   “我明明很娇弱。”   傅东离看了她一眼,“嗯,不说话不动手的时候,算吧。”   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虚伪跟敷衍。   你弄丢了一个未来妻子你知道吗?烂人!   赵锦瑟内心冷笑。 第80章 .刺杀   验尸结果出来了, 大致不离原来的判断,尸检结束后,宋玉宁的尸体就还给了宋家,赵锦瑟原来想着若是保守起见, 秘不发丧是最好的,可供宋城做好准备以应对朝廷, 但他的选择是将宋玉宁入土为安,于是整个泉州也就都知道了宋玉宁的死讯。   除了宋城的选择, 赵锦瑟意料不到,还有傅东离的行为,她也没预想到——傅东离这人竟还去吊唁了。   带着她一起。   “就那么奇怪?”   “是挺奇怪的,我原以为你不太在意这些事情。”   傅东离看了她一眼, 淡淡道:“一般姑娘若是喜欢一个人, 一般会把对方往好的地方想, 你倒好, 偏要把我往坏的地方想。”   我没喜欢你, 瞎说!   “那你是好是坏?”赵锦瑟问。   “坏。”傅东离双手负背, “我来可不是吊唁宋玉宁的。”   嘿,你竟还好意思,这理直气壮的。   “我不是, 可你是, 你我一体, 心意也尽到了, 有何不好意思。”   这话才是忒不要脸。   赵锦瑟微微脸红, “谁要跟你一体....还有哪有你这样的,杀你带我去参加人家婚礼蹭个酒吃,结果婚礼变丧礼,这次呢?”   这次是真正的丧礼了。   傅东离听她这么一说也暗道还真是,“这次也说明你我之间更直接了当了。”   他伸手套住了赵锦瑟的小手,宽大手掌捏了捏她的掌心。   赵锦瑟:“...”   光天化日之下,人家的丧礼,这人也太~·   她正要甩开他。   “带钱了吗,需要给礼金。”   “....”   你不仅失去了我,还失去了我的钱。   ————————   赵锦瑟郁闷给了两人份的礼金,进去后也算规规整整真心诚意给上香吊唁,而傅东离后来好像跟宋城到里面侧院说话去了。   赵锦瑟等着的时候,宋玉光到了她身边。   这位哥哥今日面容很是憔悴,眼眶里还有血丝,比起他母亲外露不掩饰的伤痛,这位儿郎显然要压抑许多,毕竟已是成年郎君,要担当了。   “赵姑娘,这次多谢你跟诸位大人鼎力调查。”   “不敢,也是惭愧,并没有救回宋姑娘。”   宋玉光闻言忙摆手:“赵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不然就折煞我们了,这本就是我小妹识人不明犯错在先,怎能强求你们救人——时间也是耽搁太久了。”   那么久的时间,谁都找不到,傅东离他们来了也才两三天就成了,他能如何说呢?只能无奈命运如此而已。   “我现在只希望能把赵玉那厮早日抓到,还我小妹一个公道。”   “那是自然,我们都会尽力的。”   赵锦瑟对宋玉光观感还是极好的,但她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些好感,如此,她也不好继续聊下去,很快就打算借口脱身,却不想这话还没出口就见到傅东离来了。   赵锦瑟以为这人会阴阳怪气怼人,没想到他今日不走这风格,反而粗暴直入主题。   “宋公子,你爹找你接待客人。”   宋玉光觉得不太对劲,或者说都是男人,都看到了对方对女人的心思,本来碍于对方替自己找到了妹妹,他应该礼让,但他还是没走。   “傅大人,赵姑娘也是客人。”   跟他耍马虎眼呢,但还不够硬气。   傅东离扬眉轻笑,“这位客人永远只需要一个男人招待,那就是我。”   这次算直接了么。   赵锦瑟想,自己现在是应该脸红呢,还是应该霸气一点给他十个铜板当小费呢?   宋玉光一时表情挂不住了,看了看赵锦瑟,又看看傅东离,纠结好一会才抬手作揖,“那我便先行去了,还请两位~自便。”   他尴尬离去,却也不纠缠,还算有君子之风了。   “这不叫君子。”傅东离却对此没什么好评价,赵锦瑟觉得这人傲慢惯了,对人太过挑剔。   “那叫什么?”   “若是我喜欢一个人,便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情妥协。”   这话老霸道了,赵锦瑟压下心里的心花怒放,故意抬杠,“那万一对方有喜欢的人了呢?”   “如果她先暗恋我,那我就给她先表白的机会。”   确定了,十分自恋不要脸。   赵锦瑟翻了个白眼,“如果她没有暗恋你,就是喜欢别人呢?”   “那我就把万一、如果跟那个别人都活埋了。”   “....”   知法犯法的傅大人,你赢了。   出了宋家后,临时有护卫来报,像是抓到了一些跟赵玉相关的人——便是此人安排的赵玉走水运离开的泉州。   “你回去郑安安他们准备下吧,这次不必跟。”   傅东离觉得抓人这种事儿有点危险,赵锦瑟到底是个姑娘,跟着反而不好。   “好的傅大人。”   赵锦瑟规规矩矩,傅东离见她这模样反而心里痒痒的,以为她生气了,送她上马车的时候,忍不住扯了下她的袖子。   “恼了?”   赵锦瑟回头就看到这厮眼巴巴的样子,顿时惊讶,心头又觉得好玩,眉梢粲动起来,眼眸弯弯。   “是啊,恼了,不过即便恼了,作为一个有钱的姑娘,我还是要有所表现的。”   然后她就在傅大人跟众人的目光下从兜里拿了钱,放在了傅东离的手里,还郑重其事把手指一根根阖上。   “多谢招待,爷赏你的~”   然后就跐溜一下钻进了马车里。   马儿滴溜溜趾高气扬走了。   在许多下属那复杂的目光下,傅东离淡然自若低头看手掌,好家伙,一枚铜板。   ————————   宋玉这个人狡猾奸诈,狡兔三窟,傅东离查出了他的人脉关节,间接也找到了他在泉州的另外三个窝点,最后锁定此人乘坐商船逃了通州。   抓人是爷们的事儿,连沈轻羽傅东离都没带,只让队伍分成两波,一波是赵锦瑟等人先行回京汇报调查情况,一波是他在外带人抓捕。   赵锦瑟想着这人跟宋城肯定有过密谈,对于这个案子有过深入的切磋,日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如果傅东离考虑全面,那么对她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她犯不着自作聪明非要跟去——这明面上上官指令不得不从,私底下,他们啥子关系啊?   名不正言不顺,先回邯炀吧。   赵锦瑟干脆利落卷了铺盖跟两女在护军护送下回邯炀,路上顺手买了一些土特产回去。   半个月后临近邯炀的时候,沈轻羽看不透这人了,抓了一个时间,她问了赵锦瑟。   “我有时候看不透你们,你跟傅大人是真没什么?”   赵锦瑟觉得这问题不太得她心,他们怎么就没什么了?亲都亲过了,真没什么,她能把他阉了!   “我觉得你还是认为我们有点什么比较好。”赵锦瑟脸皮厚,这番话一说,沈轻羽就颔首,“那我就放心了,至少证明他不是始乱终弃的渣男。”   赵锦瑟乐了,老傅啊老傅,你这是混得有多差啊,喜欢你的姑娘都觉得你这人渣。   她正打算表示赞同。   沈轻羽来了一句。   “要么你是渣女。”   赵锦瑟:“....”   不偷不抢品德高尚家财万贯兢兢业业也上班,她怎么就渣了。   这些人咋就一个个把她往坏里想呢。   “作为刑侦之人,你这逻辑有点狭隘了啊,我不渣!”   沈轻羽不置可否,十分敷衍,“嗯,但我觉得你心大,没看你这一路有什么担忧挂心的,尽奔着吃去了。”   拐着弯骂她贪吃呢。   赵锦瑟瘪瘪嘴,“担心没用的,我多担心他几分他又不能远在万里插上一根翅膀飞上天,最重要的是——他看不到我担心。”   “既然他看不到又得不到任何好处,我又为什么要多费心思呢。”   什么歪理,听着竟还挺有道理。   沈轻羽皱眉,“但担心是一种本能而生的感情,你就真不怕他出点什么事儿?”   赵锦瑟想了下,“不怕。”   “因为目前为止~五年前的事儿我不管,反正五年后,我只见过他搞不定一个人。”   “谁?”   “我。”   “....”   其他什么烈王珏王隐王还有左大人梁大人,都不入老傅的眼。   赵锦瑟就是这么觉得的,她觉得他不需要翅膀,他需要的是一个锤子——在他不可一世的时候锤他几下,好让他不要直接飞上天。   因为她还在地上啊。   ————————   沈轻羽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再跟赵锦瑟谈论任何关于傅东离的话题了。   虽然结尾是她的一句话。   “你跟他真的很配。”   “郎才女貌?”   “雌雄双煞。”   “...”   赵锦瑟觉得这都是源自情敌的嫉妒,她心宽,不计较,正在此时。   这什么味儿?   赵锦瑟撩开帘子,看到外面溪流潺潺,流水通畅,但瞧着水流颜色有点浑浊,一股味儿随流而来。   或者说,她本就闻到了顺风送来的一缕血味。   前方不对劲。   “这里是青猴峡?”   “是的,过了青猴峡就能见到邯炀了,赵姑娘可有什么事儿?”   领队的人是傅东离的心腹,对赵锦瑟很是客气尊敬,赵锦瑟微微皱眉,“水里可能有古怪,你让人看看。”   虽然疑惑,但领军还是差人去看了,没多久,那人就狂奔回来。   “水里有血,可能上游出事了。”   众人顿时戒备,正要斥候先行去打探,陡传来叫喊厮杀声,还有马蹄声。   “不好,他们往这边来了!” 第81章 .传言   领军让人保护好赵锦瑟等文官撤退躲避, 自己清点人数要应敌, 然而时间紧迫,赵锦瑟等人所在马车还来不及掉头,那边奔逃跟追杀的人就直临面前!   赵锦瑟嗅觉好, 眼力却不如沈轻羽, 她一听有刺客就先出了马车跳上马拔了剑,此时一看前方来人, 脸色顿时一变,朝马车里的两女说:“是烈王!有人在刺杀烈王!”   赵锦瑟心里一咯噔, 不管是什么王,都是不是好相与的, 都很麻烦。   可退也来不及了。   刺客们行动速度太快了,黑衣掠射, 手中皆是拿着弯刀,弯刀一掠闪,割喉如切菜, 赵锦瑟眼睁睁看着保护烈王的护卫被一个个追上并且割喉, 那鲜血飙射而出,落在溪边鹅卵石上,血腥而彪悍。   赵锦瑟觉得自己眼睛都酸疼了,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杀戮。   而烈王等人看这边有人, 还有护军, 还未呼喊, 赵锦瑟就果断提出:“少将军, 快快相助烈王殿下,不必顾虑我们!”   开玩笑,如果烈王死了,他们这些人却活了,还不知朝廷跟君王怎么认定了。   皇家贵胄的命生来比别人的贵重,她可不想阴沟里翻船。   领军也知道,一咬牙,便让所有护军都冲出厮斗。   还好傅东离挂念赵锦瑟等人安危,带的护军不少,迎面而去,当即就杀了好几个刺客,烈王被护住了,往马车这边来,重重压压的护军朝迎来的刺客攻上去。   沈轻羽就在其中。   一番血水飙飞。   这些刺客也是凶残,竟还不肯罢休,直到马车内咻得一声飞梭出一根狼烟箭,在高空炸开。   “不好,他们附近有人!”   “撤!”   刺客们知难而退,如流水一般,走的时候顺手把几个受伤的同伴一并抹杀了——不留活口。   护军们也不敢再追,只重重戒备。   烈王有些狼狈,但目光如鹰隼,扫过下马车来行礼的赵锦瑟等人。   “你们是跟傅东离查案的?”   赵锦瑟等人应是。   “倒是巧了,刚好遇上。”烈王似笑非笑,好像在怀疑他们似的。   偏偏赵锦瑟他们还不能抗议。   “的确太巧了,刚刚看到殿下遇难,委实凶险,还好傅大人给我们留的随军够多,否则还真难吓走这些刺客。”   领军是在傅东离手底下讨生活的,也颇能迂回,不管这烈王怎么想,他们一路回邯炀是挑不出错的,难道还能指认他们跟刺客勾连?   不过领军很快留意到烈王的眼神不对劲。   在往赵锦瑟那儿飘。   “刚刚用出狼烟箭的是谁?”   烈王一问,原本还想低调的赵锦瑟也只能硬着头皮出来,欠身行礼,“禀殿下,是下官。”   “女司的?”   “是。”   “叫什么?”   郑安安有些不安,看向沈轻羽,后者也皱眉。   赵锦瑟容颜太甚又聪明灵动,在贵人满地的邯炀本就出挑,加上出身好拿捏,这些权贵难免多生绮念。   “回殿下的话,下官名赵锦瑟。”   烈王早留意到赵锦瑟了,闻言微眯了眸子,在被处理身上伤口的时候还好整以暇打量她,“我倒是听说过你,是傅东离的小师妹,他待你宝贝得很,怕是这狼烟箭也是他给你的吧。”   赵锦瑟不知这人跟傅东离有没有仇怨,但想来——应该是有的吧。   “师兄高瞻远瞩,怕我们这一路回城会被宵小暗算,便说若是不敌,就故意放出狼烟箭以恐吓对方。”   烈王轻嗤一声,“倒是符合他那奸诈的性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郑安安跟沈轻羽都是一窒,暗道这箭分明是赵锦瑟怕死,非要磨过来的,却不想真的用上了。   不过这锅还是得傅东离背着。   “罢了,本王今日遇袭,差点遭难,也亏了你们营救,来日本王必定~~”   他起身走上前,走到赵锦瑟跟前,居高临下,又靠得极近,还故意在赵锦瑟耳畔边上吹一口凉气。   “重重有赏。”   赵锦瑟心里一沉。   ——————————   回邯炀后,女司复命是一回事,赵锦瑟也急急往李瞻家去。   傅东离忙于案件,她求救无缘,只能找这奸诈的老头儿寻个良策。   “老师老师不好了,您可爱的小徒弟要被盯上了。”   赵锦瑟心急火燎,愁容满面,李瞻听了前因后果,眉梢一皱。   “你就这么确定烈王会对你下手?”   “防范于未然啊!”赵锦瑟觉得烈王如果是好色之徒,她肯定遭殃了,如果他不是,可能针对傅东离最近着手的案子,他会故意给傅东离造成一点麻烦——比如她赵锦瑟。   “你这样担忧也没错,总比忽然被算计好~尤其是如果烈王故意以救命之恩一见钟情为由来撩拨你,满朝上下也挑不出他其他用意。”   赵锦瑟皱眉:“他什么女人没见过,多数还是算计为先,要么是想逼师兄在案子上让步,要么是想逼师兄站队。”   然而她这个猜测被推翻了。   “你想多了,他们不会逼你师兄站队,因为没必要,倒是巴不得他离开朝堂。”   诶?   “为了太子案?”   “不,为了君王宠信。”   李瞻倒了茶,茶烟缥缈,“他的过去还得他来日亲自跟你说,我这老骨头就不多言了,至于烈王的事儿,你别管他闹出多大动静,在外公干回来就规规整整在家休息,不管闹多大,解铃还须系铃人,让你师兄去解决。”   他惹的事儿,平白让自己师妹担惊受怕算什么。   赵锦瑟闻言心定了,又有点发愁,“万一师兄不敌亲王权威呢?”   “那我就直接找君上说你跟你师兄郎情妾意早有勾搭,事儿也就解了。”   “....”   你这法子一点都显不出你的谋略才干,还很下流啊师傅。   ————————————   诶,左右都算甩锅了,赵锦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在邯炀她也只能是小棋子,用不着冒大头。   就窝家里合计合计吧。   赵富贵知晓这件事,也认同李瞻的看法。   “左右我先宣言下你早在陵城有未婚夫,也不怕那烈王强抢民女。”   烈王不比那白家败家子,前者是要争储君之位的,后者胡天作地肆无忌惮,前者却颇有顾忌,得要声明,断不敢强逼一个有婚约的良家女官,所以赵富贵也不是很担心,倒是对泉州案子有些好奇。   “就那回事吧,如果傅东离这次能抓到赵玉,可能会顺藤摸瓜抓到朝廷党争的一些苗头,爹,你现在配合工部做事,也得小心。”   赵富贵点点头,看了下外面雾沉沉的天色,“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   烈王遇袭果然引起不小的震动,尤其是还恰好遇上封崖跟女司的队伍,这就等于是人证啊,君上自然让御廷司调查,于是在家休假的赵锦瑟见到了御廷司的人。   一番盘问后,甚至涉及在泉州的调查。   赵锦瑟内心多奸啊,回得滴水不漏,顺便还反问一句:“君上还让贵司查问泉州案么?若是有权限,我可以把调查的案宗上交给贵司。”   她这么主动,反让御廷司的人不敢接,怕后头被赵锦瑟盖上一个乱传旨意的罪名,于是否认了,问的问题也规整起来。   询问完毕后,赵锦瑟让管家送他们出去,不过临行时,御廷司的人似笑非笑对赵锦瑟问了一句。   “先行恭喜赵姑娘了,因救命之恩得烈王殿下青眼,恐怕日后就不用龟缩在女司了。”   这传言在外面恐怕越演越烈了。   赵锦瑟心里不悦,倚靠着门框,却笑得云淡风轻,“第一,相助殿下的可是封崖的随军将领,与我一小女子无关。第二,烈王殿下尊贵之人,行事体统皆有章法,怎会如此孟浪。第三,女司乃长公主跟皇后娘娘所管辖的部门,为总是女眷所方便,也辅助包括贵司在内的诸多部门执行朝廷法令,如此通广的作用,怎可用龟缩一词呢,莫非贵司觉得皇后娘娘跟长公主殿下领导的女司可有可无吗?”   御廷司的当即吃瘪了,不得不道歉,后狼狈退走。   “我怎么觉得他们对小姐你敌意很大,问话的时候仿佛有意无意针对你们是不是偶然经过那峡谷,巴不得把您跟那刺客勾连了似的。”   林雨对御廷司非好感,赵锦瑟自然也是,手指轻抚过眉梢,她叹了一句。   “封崖进一步,御廷司就得退一步,官场利益而已。”   御廷司对烈王遇刺的案子还未调查出结果,赵锦瑟等人先行上交的案宗却是辗转到了君王殿。   看着左手边的案宗,蜀王神色冷漠,只又拿起右手边的密报。   这是傅东离送上来的真正密报,晚了赵锦瑟他们几日,但更全面,更深入。   ——比如那赵玉到底逃去了哪里。   “苍东,又是苍东。”   蜀王面色薄冷,指尖敲击桌面。   “刚刚御廷司来报,已查到袭击烈王殿下的刺客伏兵也跟苍东有些关系。”   旁边太监总管低声说着,蜀王的手指一顿。   先太子,后隐王,再烈王。   对方是要绝了他的子嗣吗?还是要先铲除对手,自己坐拥为帝?   那最可疑的就是野王跟珏王了。   “宋城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跟傅大人曾密聊过,不知结果。”   密探所报就这些,毕竟是傅东离,他们不敢近身。   蜀王似乎觉得有些疲惫,倚靠了下王座。   缄默许久,他忽然来了一句。   “你说东离为何会忽然回来,是否还在替野王谋划伸冤?”   太监总管沉默一会,后才迟疑说:“毕竟傅大人从前养在宫中的时候,跟野王殿下最为要好。”   蜀王闻言顿眯起眼。   他当然记得。 第82章 .赐婚   本来泉州案跟烈王遇袭案是最为紧要的, 也该让朝野上下闹腾一阵, 可恰恰就是因为紧要,牵扯了两位亲王——珏王跟烈王。   本来珏王最倒霉,陡然失去了一个强大的妻族, 可怀疑对象有隐王跟烈王。   可烈王好死不死遇袭了, 显得无辜受累似的,于是可怀疑对象迅速变成了最受宠的隐王。   一扯到隐王, 满朝上下诸多相关部门都不太敢查,彼此间互相推诿, 连御廷司查案都变得规矩柔和起来。   这案子一下子就温水煮青蛙了,朝野上下王公大臣也一个个都斯文不语了。   如此寂静, 反显得另外一个传言声霄日上——烈王看上了女司的赵锦瑟。   商家出身,女官, 绝色大美人儿,烈王青睐之。   这传言越演越烈,俨然有种赵锦瑟要被王府抬进小门当贵妾似的。   赵家大门紧锁, 对外一律否认, 也渐传出赵锦瑟在陵城早有未婚夫。   这两种传闻交叉起来,反成了一种喧闹,毕竟这种风花雪月的事儿是不会牵扯死人的,正好满足一下邯炀贵人们的八卦心理。   本来也不碍事, 赵家给出姿态, 弄出声明, 其余人怎么传都由不得自己。   就是可惜了一件事。   “我爹说如此一来, 我在邯炀就不好找郎君了。”赵锦瑟对他人避讳此事,跟郑安安却交了一点底,后者闻言正要顺势表示可惜,却又飘到赵锦瑟柔弱无骨趴在阳台上,青丝玉面之上流淌温暖阳光,一副倦怠愁绪的模样,真真如那西洋海外流传进来的贵族猫儿一般妩媚撩人,活生生让人想要宠她爱她。   沉思了下,郑安安咬了下手里的小蜜饯,说:“我觉得这不一定,总还是有人慧眼识珠的。”   在对待绝色美人这件事儿上,这天下的男人眼睛一般都不瞎。   眼睛不瞎的男人,一般愿意心瞎一些,对那些传言反不太在乎——当然,这个男人也必然要掂量下烈王的身份才行。   跟亲王抢女人么?有哪几个敢呢?   还真有人敢!   “锦瑟锦瑟,外面有人找你。”   正在午休的赵锦瑟得到外面守门小将的通传,有些疑惑,便起身下楼去见了人。   一见人赵锦瑟心头就有些沉了。   糟,陵城表哥来了。   “三表哥怎来了?”   也不提名字了,反正赵锦瑟一向对这些表哥不上心,全且数字代号称呼。   三表哥显然是准备好来的,一身衣着显贵清雅,大冷天里还摇着扇,故作潇洒说:“表妹,我来娶你。”   赵锦瑟:“...”   猪蹄子吃多了吧你。   这厢三表哥来了不要紧,赵锦瑟正打算敷衍了呢,那边林雨匆匆来报,五表哥六表哥七表哥组团去府里了。   赵锦瑟:“得了,我知道了,我问你,大表哥二表哥四表哥是不是也来了?”   三表哥否认了,“没有。”   赵锦瑟心里刚一松。   三表哥:“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赵锦瑟:“...”   ——————————   “这不是趁火打劫吗?!他们简直太坏了!”林雨很是气恼。   赵富贵要炸了!   “这他娘的要是在陵城,你爹我三两下让米铺的几百个弟兄把他们几个套麻袋给活埋了!”   赵富贵拍着桌子气坏了,赵锦瑟却喝着茶,轻轻说:“在邯炀也可以啊。”   啥?   赵富贵跟林雨都是一怔。   “我有技巧,爹爹有人,咱们联手把他们做了,保管不留下任何痕迹,顺便推给烈王,反正不是说他喜欢我嘛,那干掉七个表哥的锅当然得他背。”   赵富贵:“也对,你有计划吗?咱们合计合计。”   林雨:“...”   还好两父女就是开个玩笑舒缓一下心情,虽然七个葫芦表哥是真得挺混账的。   “这七个虽然脑子不太好,不聪明,但也不算蠢到极致,既然知道我现在正被烈王逼到悬崖边上,他们想乘火打劫,又是凭什么不惧烈王身份的呢?”   赵锦瑟若有若无一提醒,两人秒懂了。   赵富贵眯起眼:“你的意思是这七个人来邯炀,背后有烈王或者其他不逊于烈王的人推手?”   这几个王爷吃饱了没事干闲着上天啊!   我家瑟瑟招谁惹谁了!   赵富贵一肚子气,正想着如何在工部给对方找点麻烦——他正面招惹不了这些王爷,可私底下却可以通过君上颁布的海运法令剪掉这些亲王在海运之事上得到的好处。   “不管用这七个傻子,爹爹你去安排个人,就当是我的未婚夫,先混过这一关,日后找个由头撤掉这个婚约就行了。”   赵锦瑟一提这个法子,林雨先皱眉了,“小姐,我觉得最好是让...”   她想提及傅东离。   这个人才是最名正言顺的。   左右她认定自家小姐跟那傅大人也是琴瑟和谐雌雄双煞,般配得很,顺水推舟也好。   “不能是他。”   赵锦瑟放下茶杯,微微皱眉。   “老师前天跟我分析过,最好是师兄出面,可我后来想想,最不宜的就是他。”   赵富贵跟林雨皆是惊讶,为何?   ————————   “因为父王对傅东离的宠爱,因为他那隐晦不明的身份!”   隐王正在亭里喂鱼,十分闲散,“傅东离当年是如何被父王带进宫里的,满朝上下不敢多言多问,可人长着嘴巴,私底下自会言说。”   “帝王私生子,皇家血脉,聪明绝顶,才华横溢,放在哪都足以掩盖他出身的瑕疵。”   “何况我那父王当年对他的生母本就有眷恋情怀,这得不到的女人,且还死了,便是男人心里的朱砂痣,怎么也消不了,可人都死了能怎么办呢,自是弥补她生下的儿子。”   “于是,好好的一个公侯世子就进了宫,得君王宠爱,亲自教导,可惜这最宠爱的私生子还生着反骨,怎么都要跟他作对。”   隐王言语闲散,却说着皇家最隐晦的秘密。   边上的幕僚沉默半响,说:“我不明白的是为何当年盛宠,君上却不正傅东离的身份,如此不是留人话柄吗?”   隐王闻言放下喂鱼的食盅,轻笑:“其一,我父王提过这件事,可傅东离不同意。其二,为皇子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你瞧他现在都不是皇子身份,名义上没有任何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却还遭了我那几位兄弟百般设计,甚至还亲自下场用自己逼迫他主动去求娶一个商家女,为的就是杜绝他来日得妻族壮大实力的可能性。”   幕僚目光一闪,“所以殿下怀疑那烈王遇袭本就是自己设计?”   “泉州的事儿再隐秘,泉州的柳善却是烈王的人,早把消息传递回去,自然包括那宋玉宁之死,宋家于珏王是助力,又有皇后相助,已是如虎添翼,要铲除宋玉宁,嫌疑最大的就是他跟我,而我跟他之间,明摆着他更吃亏,他不先把自己摘出去,那不是自惹麻烦么,至于遇上赵锦瑟他们,要么是那一队人里有他埋下的内奸,通了消息算好时间,要么就是真偶然,但偶然之下临时起意,倒也算是好计策,起码现在傅东离的小师妹是真的迫在眉睫要待嫁了。”   一个姑娘要摆脱这个局面,唯一的手段就是出现一个未婚夫。   这个未婚夫最好就是她的好师兄。   诸事可见,傅东离也是真的喜欢这小师妹不是么。   绝美活泼又鲜活灵动,该是世间儿郎喜欢的姑娘。   “殿下可认为傅东离会认?”   “不知道,他若是认了,便是爷们,若是不认~~”   平生不喜情爱,淡薄如水,高傲如他是不屑做戏的,那便是真喜欢,真喜欢了,却还是舍了,那说明有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他垂下眸子,把食盅里面的饵料全部倒进水里。   “将来必是枭雄。”   也是争夺王位的一大隐患。   日后得防着,或者铲除。   ————————   赵锦瑟哪怕没有主动打听,也在女司里面听到了一些关乎傅东离的传言,抽丝剥茧也算知道了他那诡秘隐晦的身世。   再一细想,也就知道烈王的丑恶心思了。   她虽然痛恨烈王阴险,却也不想因为这种原因迫傅东离娶自己。   万一他真的因为自己绝了某些可能,吃了大亏呢?   来日情爱褪去,他是否会惋惜?   她宁愿提早绝了这种可能。   这也不是她骄傲,而是~~好吧,就是骄傲。   赵锦瑟太骄傲了,不肯输他一头,所以让赵富贵找人。   赵富贵虽不知真相,但既然赵锦瑟坚持,他也就去安排了。   于是七天后一个良道吉日,“未婚夫”登门了。   长得还行,清清秀秀,斯文尔雅,当着满大街人的面意欲提亲。   赵富贵满脸笑容,后头赵锦瑟故作羞涩。   一切都很完美,即将给最近的绯闻划上句点。   然而那“未婚夫”的话还没说出口,街上一匹马奔腾而来,高声勒马之后,那戎甲小将扯下自己的头盔,解下腰上的配剑,直接对着上头齐齐看来的赵锦瑟跟赵富贵,他喘了一口气,就要上台阶。   赵锦瑟一看到这人就吓坏了,那效果比看到七个表哥还惊恐。   小郡王沈焱!   她脑子转得快,快到须臾就猜想到了这厮往日对自己的亲近跟别扭。   便是猜到了一些,她考上了女司之后就自发跟这人疏远了,他来找过她几次,一一落空,不知是猜到她的态度还是家里王府管住了,两人此后再无交集,却不想~~他来了。   竟在这个当口来了。   还能是为何?   七个表哥好敷衍,假未婚夫也好摆脱,唯独这沈焱是真真不行。   一沾上就满身腥,甩不开又不好恶语相向。   赵锦瑟急得想装晕过去脱身,不过也正是此时。   又几匹马来了。   宫中出来的马,带头的是个太监。   “赵家之女,女司女官赵锦瑟可在?”   在啊,人就在这呢!   赵锦瑟想着宫中传旨给自己干嘛?不会是因为烈王看上他,君王觉得不爽,要灭了她吧。   一想到这个,赵锦瑟整个人都不好了,但也只能下跪领旨,一边疯狂想着自己的遗言——枕头底下的黄色小话本就留给林雨吧,这丫头太纯了,日后不会钓郎君,还有~~   她脑子里想东想西,一时也没听清太监在说什么,直到赵富贵扯了她好几下没反应,就狠狠掐了下她的腰。   疼!赵锦瑟这才回神。   抬头就看到太监那没胡须的脸,笑眯眯的,很富态。   “赵姑娘,恭喜你,你被赐婚了。”   赵锦瑟:“...”   谁啊七个小表哥之一还是那混账烈王还是~~ 第83章 .嫁娶   赐婚这种事儿,一般对姑娘家是天大的荣耀, 除非对方非自己想嫁的。   赵锦瑟原来猜想过其他人, 但好在她聪明, 排除了诸多可能,心忽然就稳了。   是他,肯定是他。   接了旨后, 赵富贵老道,果断送了一摞金子给那太监,也自给随行人员送了钱。   赵家有钱,但这么大方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太监呵呵一笑, 看了看赵锦瑟,接过了, 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才告辞。   假未婚夫无用武之地, 但也机灵, 随便按了个远方亲戚来投亲也就敷衍过去了, 至于后期赶到的其他表哥, 一听说是君上赐婚,立马就改变了态度,转而恭贺起来。   这一番敷衍是赵富贵上手的, 赵锦瑟此时却在后院跟沈焱说话。   沈焱是匆匆赶来的,一身戎甲都没换,额头也有汗水, 但来的时候太着急, 来不及擦, 现在却是没心情擦,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赵锦瑟陡然发现阔别多时,这小子好像长大的一些些,至少俊俏的眉眼张开了,个头也高了一点,但还是少年人模样。   她心中涩然,沉默良久才露出粲然笑脸:“虽说知道你成绩不好,却不想你会投身军旅,是打算继承父志,报效国家了吗?”   她故作往昔。   大概也是避嫌,最好的避嫌就是自然。   沈焱忽然觉得自己变聪明了,聪明到可以看懂她一直对自己的态度——当他弟弟,不曾他想。   又聪明到他现在到底该说些什么才是最好的。   所以他也一咧嘴,从原来的彷徨无措顷刻间变得笑脸迎人,“谁说我成绩不好来着?你考上女官那会,我距离登榜也就差那么十几分,不过我也不耐烦在官场讨生活,且我父亲也年迈了,总不能一直长不大。”   他多希望自己早点长大。   可惜好像晚了。   “现在也挺好,就是参军有些不安全,你日后要小心些。”   “你当我真去上阵杀敌呢?就是我愿意,君上也不愿意的。”   是说君王宠爱,还是忌惮岭南王府两代父子不可能全部执掌兵权呢?   沈焱没有多说,也无心多说,他只是想糊弄过当前局面,让她自然一些,最好也不要传出对她不利的传闻。   “我这次回来也是要回府给我姐姐拿一些东西,正好路过你这,听说你最近麻烦挺大,怎的,现在不需要我帮忙了吧,其余你别想,给你当打手总是有的。”   他故意拔出剑来挥舞了两下,少年郡王,威风赫赫。   秦鱼也配合笑了,“得了,现在可威风了,还耍剑呢,日后我都不凡欺负你了。”   “呸,你本来也没本事欺负我!”   “不过小爷我今日也忙,左右你终于要嫁出去了,日后也免得祸害别人,我就先走了,不然我姐要着急了。”   沈焱十分潇洒离开了,只是要离开赵锦瑟视线的时候,他忽然有些不甘,顿足转身,朝赵锦瑟喊了一句:“如果我长大一些,如果我早点遇到你,是不是....”   赵锦瑟没让他说完便回了一句。   “学院老师每次考试之前都先发卷子,再收卷子,每次我们都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   想,如果我多学一点。   想,如果我刚刚多留心一点。   可是没有如果,每次考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从不会有任何改变,你要是强求些什么,反而会被扣上比原来更不好的结果。   赵锦瑟就是怕说太开,朋友都没得做。   她不忍伤他。   沈焱其实是聪明的,尤其了解赵锦瑟,所以懂了,眼里的光都黯淡下来了,表情有些僵硬,扯扯嘴角,扯出一个笑。   “我每次都在想如果我坐你边上就好了。”   “那样就可以抄你的卷子了啊!”   两句话承上启下,贯彻了所有。   什么隐晦的都被压过了。   说完沈焱转过身,快步走出赵府,到了外面,小兵把头盔给他,他套上后翻身上马,甩缰奔走,没人看到他眼眶红了,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流泪了,但马跑得快,跑回军营时候怕是已经干了。   所以用不着擦。   邯炀也有岭南王府,清河郡主也得到了消息,自知道了赵家门前的动静,赵锦瑟被赐婚,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但比起弟弟的事情,反而可以搁置一边。   “这孩子~~恐怕会怨我了。”   清河郡主面露无奈,轻按了下眉眼。   “这也怪不得郡主,郡主当时跟小郡王说那样的话,也是为了他好,若是成了,郡主日后相助他求得心上人也更容易些,否则绝无可能,谁能想如今局势会这样呢。”   几天光景竟被赐婚了。   “那傅东离委实太不按常理出牌了,谁能想到他为了赵锦瑟脱离烈王会直接求君上赐婚。”   清河郡主皱眉,“我倒觉得他防的不是烈王。”   “那是?”   “是阿焱。”   或者防的是她跟王府。   如果她说服了父王母妃,代表了王府帮着弟弟主动跟君上求婚,那么君上考虑到对藩王权利的限制,必定乐意把没有娘家优势的赵锦瑟许给沈焱。   这是王府的让步,也是皇权的优势。   “他跟那赵姑娘是同门师兄妹,可阿焱跟赵姑娘何尝不是玩在一起的同窗,何况那赵姑娘脾性你也见到了,豁达活泼,本性上跟阿焱很是妥配,时日久了未必不会成就良缘——只要那赵姑娘知道他的复杂背景,并不宜嫁娶。”   清河郡主这话虽然冷酷凉薄,却也说中了要点。   此时傅东离刚离开皇宫,回到居所后,刚撩开帘子就见到了在屋内等着的秦孟川。   后者一看到就直来一句。   “你可知道你放弃了什么?”   傅东离不置可否,脱下外袍给随从,坐下后,抚了热茶杯,淡淡道:“你应该高兴我得到了什么。”   秦孟川皱眉,“你从前不喜欢我刺探你跟那赵姑娘的事儿,如今又要让我明白她是你此生所爱,不觉得为难人?”   “我不需要你明白,作为兄弟,你接受就行了。”傅东离瞧了瞧他,忽想到赵锦瑟那小脑袋瓜里装得一些豆腐渣。   比如第一次她故作娇弱在那屠夫面前~~竟霎时明了他的暗示,想来脑子也是不太干净的。   “兄弟就是兄弟,你不要想多,毕竟我现在是有媳妇的人了,日后也不要不告而入,我媳妇会误会。”   秦孟川懵了下,后明白过来,气笑了,“傅东离,早些年就知道你这人厚颜无耻,如今才知道境界都是用来突破的,你进步了。”   越发不要脸了。   傅东离既然不要脸,自然不会害羞了,于是点点头,“不进步哪来的媳妇。”   秦孟川猛然反应过来了,这厮的终点不在暗示他对他有那龙阳情怀,而在暗示他没有媳妇呢。   呵!   “若不是那烈王横插一脚,又冒出劳什子什么表哥,我看那沈焱小子跟你之间,那赵锦瑟未必会选你。”   秦孟川虽然寡言,但在当年那么危机的情境下还留得一命,除了傅东离的鼎力相助,自身也是不傻的,早看出了赵锦瑟的骨子脾性。   她喜欢一个人是不造假的,可绝不会喜欢得太彻底,至少在身家性命跟家族命运之前,她不会彻底选择傅东离。   “如果她知道你这复杂的背景,知道你这疑似皇子的身份,知道你家那公侯府里一片乱七八糟,她还会喜欢你?”   傅东离眯起眼,没说话。   “当然,喜欢还是会喜欢,但不会嫁给你,她会选择一个安全一点的郎君,比如沈焱。”   相比傅东离的复杂背景,沈家门槛虽然也高,但起码人家父慈母爱姐亲切,没那么乱糟糟的事情。   “你防的就是沈焱,所以先下手为强。”   秦孟川淡然喝着茶,“傅东离,你也有这样心虚自己不如人的一面。”   傅东离没有反驳,也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心虚这种事儿是一个过程,结果若是好的,心虚就是谨慎,就是运筹帷幄,显然,我赢了。”   他放下茶杯,嘴角含笑。   “赵锦瑟是我的了。”   “这辈子都是。”   秦孟川冷笑,“没人抢你的。”   “你抢不过。”   “谁也抢不过。”   傅东离一本正经前后中段两句话是最能伤人的,基本不给人活路了。   秦孟川没得法子,只能起身,无奈说:“罢了,你聪明绝顶,做的选择从不会出错,但我还是想说~~”   他伸手按了下傅东离的肩头,“日后万万保重。”   傅东离为何能请君上赐婚,真正内情他是知道的,就是因为如此才觉得凶险万分。   “我知道,你也小心点吧。”   傅东离看着秦孟川离开,等人完全离开后,后院猫腰进来一小厮。   “主子,那七人安排好了。”   “嗯。”傅东离把杯里的茶喝完,心头舒泰。   刚刚秦孟川倒是少说了,他傅东离不止无耻,还卑鄙。   七个表哥若是不来,就凑不齐这一盘局。   兵贵乎神速,粮草先行,这可怪不得他。   “上了我的船,可是永远下不去的,笨瑟瑟。”   傅东离一想到那丫头知道自己被赐婚时的懵样就笑了,不过笑容也只是一霎而过。   “侯府里面的事情看紧点,在婚期定下来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幺蛾子出来。”   属下人见惯了自家主子云淡风轻的一面,当年卷动朝堂风云时如此,两袖清风泰然离都城也是如此,唯独这次。   无比认真,不容差错。 第84章 .入夜   赐婚都下了,被赐婚的赵家是一脸懵逼样, 可也不全是懵逼, 也有心明眼亮的, 比如赵锦瑟。   不过在林雨看来,姑娘到底是姑娘,真到了要成婚的关头, 还是很有些羞涩不安小心思的,看咱家这小姐坐在窗柩前侧看窗外的小模样儿,好深儿女情长似的。   外面且下着小雨,不过屋内兽金炭烧着, 暖热得很,并不冷, 反显得着小雨淅淅沥沥有些缠绵, 也越发衬托赵锦瑟好模样。   她安静的时候, 可真真入画。   林雨等丫鬟安置物件的动作都小心了几分, 怕打扰了这样的宁静美好, 直到~~   “这眼看着要入冬了,咱今晚吃羊刷锅吧,我想了好几天了。”   赵锦瑟忽然来了一句。   咣当, 一个丫鬟手一滑,把小茶壶给摔地上了,还好没破。   林雨摆手让她们下去, 这厢露出无奈脸。   “我说姑娘, 您这还吃香的喝辣的呢, 您都被赐婚,要成婚了!”   “额,难道成婚的人都不吃饭了吗?”   “....”   您总让人无言以对。   林雨拿赵锦瑟没法子,只得闷着不说话,赵锦瑟怕她生气,就凑过去逗她,“无妨啦,君上都赐婚了,这总归是要嫁的,嫁人么,登门提亲定良辰,最快也要好几个月,还不够我们家准备的么,钱到位人到位,我们赵家吃不了亏的。”   林雨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不知道怎么说。   “你想说你原来看好他,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又聪明,很有能力,可以保护我,对么?”   林雨眼睛微微亮,蠕动了下嘴唇,说:“还因为小姐你喜欢他。”   赵锦瑟笑,摸了摸她头发,“呜,我是喜欢他,不过他疑似皇家血脉,又年少就跟原来的亲爹太昌公闹翻了,丢了世子之位,跟侯府也几百年不联系,你是怕他牵扯太麻烦,日后连累我。”   林雨点点头,“是,小姐从小到大没吃过苦,想来无拘无束,我也喜欢看你无拘无束,傅大人背后牵扯的太多了,动辄就是生死危难,我不希望小姐你....”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倒霉的人怎么都会倒霉。”赵锦瑟笑了笑,“况且这人间的儿郎,够胆气娶我的可不多,能护我的也少。”   喜不喜欢她倒是不怕,她自有讨人喜欢的本事。   “傅东离,我信他可以。”   林雨被说服了,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自己小姐俨然要被叼进狼窝里了。   所以还有一句话她没说。   赵锦瑟倒是说了。   “所以我们晚上是要吃羊肉锅呢,还是牛肉锅呢,要么我们弄两个锅吧。”   “...”   还是这样的画风好,林雨一下子什么担忧心情都没了。   下去弄吃的去。   两个锅。   ——————   这吃完就舒坦了,赵锦瑟又活动了下,消胃了下才洗浴水下,这才睡下半小会,忽觉得鼻头有些痒,手指挠了下,没事了,等一会又痒了。   这重复了好几下,赵锦瑟终于醒来了,一睁眼就看到一人脸。   豁,这要平时能把她吓出猪叫声,还好被捂住了。   “呜~~”   “别呜呜了,我今日有事跟你相商,不是想非礼你。”   傅东离一本正经十分严肃,可人已经坐在她床边了,赵锦瑟内心是想掀桌的,可秉着自己脸皮再厚也要点名声,于是只能憋气,压低声音,“这大晚上的你做贼啊!什么事儿白天不能说!”   “晚上比较有气氛。”   “...”   你个猪蹄子我炖了你信不信!   赵锦瑟红了脸,拉扯了下被子到胸前,气闷说:“啥事儿得晚上说,你要做贼还是倒夜香啊?”   傅东离:“...”   来回怼几下就痛快了?死丫头。   “我若是倒夜香,倒你闺房来了?”   死猪蹄!你房间才是茅坑呢!   “若不是倒夜香,那就是做贼了,你猜我要偷你这房中什么宝贝?”   他说着说着就打量起来。   赵锦瑟深知他接下来必定是狼子野心垂涎到她的美色上,话本里那些浪荡子都这么撩姑娘的。   呵!当她赵锦瑟是一般小女子?   “谁知道呢,总不会是偷我吧。”   这话回得好吧!赵锦瑟正得意,却陡听到傅东离顺溜了接上,“偷你作甚,迟早是我的,何必偷,不过你那桌上盛放着的甜酥饼倒是不错。”   赵锦瑟:“呸!我还不定是你的呢,这日子都没定,你也不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所以我就是来定日子的。”傅东离这话接得更快,好像早已挖坑等着似的,说完还猛得凑近了一下,几乎贴着赵锦瑟脸,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过你说鸭子煮熟了?你是在暗示我要赶紧下手么?”   鸭子赵锦瑟:“....”   这他娘的路数太深了,不要脸!   赵锦瑟一手贴了他的脸,要把他脑袋掰过去,哪知他顺势偏了脸,正把嘴唇贴了她白嫩的手掌心。   这一凉一热的,差点把赵锦瑟又吓出猪叫声,猛地要收回手,却又被拽住了手掌,被他双手合握按在口鼻之前。   他的手掌滚烫,修长而宽大,呼吸沉稳,都萦绕在了她的一掌之上,仿佛他的权力能力跟性命都交托于她。   赵锦瑟一时愣松。   “赐婚,是顺势而为,亦是因我怕你太讨人喜欢,被人截胡了。”   “世人总说我阴险狡诈,便是你也这么认为的,既是你认为的,那自然是对的,我的确算计颇深,只想要你一生,无人可拦。”   “但我亦怕你不信我,不信我能庇护你,不信我能与你匹配,更怕你看不上我,舍了我。”   “先下手为强,让你无路可选,这是我的阴招,日后你可报复我,即便你用一生,我都愿意奉陪。”   这忽如其来的是告白吗?比告白高一个层次,毕竟都赐婚了,他们就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夫妻。   就差临门一脚。   赵锦瑟却知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他是在宣誓主权,亦在安定他的心。   “我以为你会与我说说你那复杂吓人的身世,为我疏导疏导。”   傅东离却摇摇头,“那些事儿,待我处理干净了,再说给你才是锦上添花,加深你我了解,但若是现在说了,就是凭白让你为我担忧,不值当。”   “我可不一定会为你担忧,给我一盅瓜子,我能磕着当打发时间你信不?”赵锦瑟嘴皮子很犟,不肯认。   傅东离却是低低一笑,把她手放下,揉搓暖了几分,再拉开被子,在赵锦瑟看色狼禽兽的目光下安然把她手掌放进被窝。   温润美色在月下可醉人,何况他还哄着她,“日后你嫁了我,每一夜可有事儿让你打发时间的,估计没时间嗑瓜子。”   赵锦瑟是一般人吗,不是,所以领会了傅先生嘴里深深的孟浪之意。   她脸蹭得更红了,恨不得一脚踹翻这人。   嘴上说这么浪荡,身体虚得很。   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呗。   她表情太动人,傅东离看懂了,也不反驳,只眼眸稍黯,像是谋划什么,但嘴上说,“其实今夜来不为其他,只是单纯告诉你,明日早上我要来提亲,你好生准备。”   明日早上的事儿,你大晚上来通知我,我准备个鬼啊!   赵锦瑟懵了,还来不及说什么傅东离就起身了,她下意识拽住他衣角,“你别走,什么叫明日早上,你这也...”   她爱扯人衣角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却跟个毛茸茸的小宠物一样逗人得很,活生生要把人给勾住了。   再也走不开了。   没说完,傅东离弯下腰,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床沿垂挂的流速在他脖颈发髻微微撩动,唇瓣相贴成了温热,后成了火焰,那样昏暗,那样不明,燥得屋内灯火都仿佛要被点燃,可这样深的夜,万籁俱寂,不可言说。   隐晦又秘密,禁忌又情欲。   直到傅东离猛然发觉自己的手掌已经落在她的细软腰肢,叫嚣着要得寸进尺。   圣人在上,学生失礼了。   他猛停下,再一咬牙,可终于停下了。   缩在角落的赵锦瑟手指拽着他的衣角,贝齿轻咬着略红肿的唇瓣,一双眸子也跟淌了明珠泪似的,莹莹光辉,像是勾人的女妖,有意无意唤着他留下来。   她一句话都没说话,但傅东离就觉得她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你个大西瓜,猪蹄子!你赶紧走,消失,下次再这样我灭了你!”赵锦瑟终于憋出一句话,傅东离刚起的燎原之火一下子静了,全变成了一江春水。   他又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   “既然小瑟瑟如此相邀,那我必定改日再来。”   “...”   “不过原本我打算提前婚期。”   傅东离临走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赵锦瑟,我忍不住了。”   赵锦瑟:“....”   尿急啊? 第85章 .剔宗   次日一大早,赵锦瑟起床, 但看着精神气不太好, 林雨热了毛巾, 问她:“小姐可是昨晚忧虑过重,睡不好了?”   我能告诉你昨晚某个野男人跑我房间轻薄我,害得我做了一晚上被强迫的春梦吗?   不能啊。   “大概是吧。”赵锦瑟洗把脸, 忽见到外面小丫鬟急匆匆跑来。   “小姐,小姐,傅大人来提亲来了!”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啊。   可赵锦瑟还不能表现得早已知晓, 于是一脸惊讶,“什么?真的吗?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林雨出去看了, 见到车水马龙, 礼装十里。   天呢!   “这只是提亲, 怎这么大阵仗。”林雨一向稳重都被吓到了, 赵锦瑟疑惑, “怎么了?”   “傅大人来提亲,外面备礼的队伍足足占了三条街,小姐, 他怎这么有钱!”   不是说跟原来的太昌公侯府闹翻被赶出来了吗?莫不是君上青睐给准备的?   “估计只有他知道了,但这么大动静~~为什么啊。”   赵锦瑟下意识往深的地方想。   彼时,赵富贵也在问傅东离这个问题。   这又赐婚又给这么多提亲备礼, 他总觉得虚。   “锦瑟从小养尊处优, 她若是嫁人, 日后生活只可以比原来更富裕,更平稳安定,怎能还有所降低。”   傅东离垂眸喝茶,“她值得最好的。”   这话当爹的爱听,赵富贵也端不住原来故意摆出来的庄严了,不过还是很严肃的,“你喜欢我家瑟瑟,我并不意外,但作为他的父亲,若非君上赐婚,我不会同意,你这般聪明,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所以来提亲前,我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赵富贵微微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君上既赐了婚,普天之下便无人敢置喙这门亲事,伯父担心的无非两件事,其一,锦瑟日后跟我入门,会因侯府之事而为难吃苦,对这件事,我昨夜回侯府跟我那位父亲摊牌,有了结果   赵富贵:“什么结果?”   “一,我成婚后自会跟锦瑟另居他府,不住侯府,本来我也不住侯府。”   “二,侯府归侯府,我归我。”   意思就是赵锦瑟不用受侯府影响?   “你这是分家了?”赵富贵狐疑。   “不仅分家,算是分祖了吧。”   赵富贵错愕,“你竟被剔除宗祠了?!”   傅东离点点头,然后不语,这股忧思沉默的样子让赵富贵顿知道事情严重。   “是你爹也就是那太昌公恼怒,然后如此作为?”赵富贵问得很急。   傅东离:“伯父恐也知道,我那样的名声,我那位父亲本就容不得我,府里的人也当我是野种。”   他这话刚说完赵富贵脸色就变了,连忙捂住他嘴巴,“你这小子,这话忒能乱说,不是说你亲爹是...”   赵富贵老奸巨猾,可也有一颗八卦之心,对傅东离这番遭遇十分惊疑,所以难免多问。   傅东离轻轻说了一个答案。   也是一个深藏已久的隐秘,算是安赵富贵的心。   得知内情的赵富贵有些闷,沉默良久才道:“这等隐秘,我是断断不敢多问的。”   “伯父已经问了。”   “...”   所以你在威胁我吗?   赵富贵一脸不善,傅东离却是双手交握,坐正了姿势,诚恳道:“自生母走后,我本就是无家可归的人,被剔除出侯府也是好事,只是怕伯父嫌弃我已无世家出身。”   他语气平静,但长得太好,说着这样的话,倒让赵富贵想多了——就算傅家再很,也不会公然剔除傅东离的宗祠身份,毕竟他如今声势如此之望,权位已逼左东青,在律法司政上举国无人出其二,外加君王盛宠,长点脑子的都不会如此作为。   除非侯府十分不满——不满他竟娶了商女。   呵!   赵富贵一想到这里就来气了,我女儿这么好,由得你嫌弃?你不要这儿子,我还就要了这女婿了!   “诶?我跟瑟瑟当初看上你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出身,我们巴不得你孤身一人,身无分文。”   赵富贵说得快,一时说漏嘴,但也不遮掩了,“你既出了侯府,于公亲律法上就是跟侯府切清了关系,钱,我们赵家是不缺的,权势,你缺?”   傅东离淡淡一笑:“五年前我如何,五年后,依旧无人奈我何。”   都是男人,相视一笑都懂的。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怎有这么大一笔家业?”   侯府苛待傅东离,皇宫那边有那些皇子看得紧,君上应该不会给,否则就是害了傅东离,所以这些产业是?   “开源节流,徐徐攒之,静候佳妻为我执掌中馈。”   赵富贵一听,难得听得懂其中用意,越发看傅东离顺眼了。   好儿郎啊!   “既是如此,来日你就是我赵家人了。当然,我家瑟瑟也是你的人。”   傅东离端茶递水,从善如流,笑意潺潺,“伯父,我长这么大,便是觉得您刚刚这句话深得我心,最为欢喜。”   瑟瑟,你是我的人了。   你爹说的。   ————————   赵锦瑟还不知道自己爹被攻克了,但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傅东离一走,赵富贵就来了,语重心长拍着赵锦瑟的肩膀。   “瑟瑟啊,阿离这孩子不容易啊,过得很苦,以后也是孤身一人了,你要好好待他,万万不可欺负他。”   赵锦瑟:“???”   这说的怎不像是我嫁出去,倒像是我娶妻了。   赵富贵却没多说,只说了傅东离被剔除宗祠的事儿,本来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邯炀,没什么好瞒的。   赵锦瑟得知内情,一时也是无言。   她的魅力这么大了吗?这外面的人可会说她祸国殃民?   ————————   “不会。”傅东离上了马车,对自己的随从这般说到,转了下扳指,脸面一改在赵家的温和良善,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侯府不敢乱传。”   他为何被剔除出宗祠,他那位亲爹是断断不敢外传的。   ————————   外面还真不敢说,因为这是赐婚,帝王盖章了的,谁敢说这婚事不妥?侯府也不敢说啊,只能说父子不合,早年就剔除出宗,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   可只有侯府内部才知道这件事引起的动荡。   傅姓宗族的人,小一辈的议论纷纷,老一辈的都拄着拐杖来问,太昌候却只是冷漠以对,言明自己跟傅东离并无父子缘分,日后不再干系。   他毕竟是侯爷,执掌宗祠跟家族,老一辈的仰仗他鼻息已有很多年,见他神色发青,暗道恐怕也是有了一些变故,否则当前局面怎会忽然下此决定。   莫非是君上?   离开之后,三个老辈的叔伯暗自商谈,不免说:“那东离小子恐真是天家血脉,既是天家血脉,落入哪家便是哪家的荣幸,只有供着的份儿,早些年侯爷就待他刻薄,若是这次君上特地将他剔除出傅家宗祠,莫非日后会上玉谍成龙嗣?”   “再若是日后这位主儿得势,恐怕于我们傅家也是不安啊。”   说是这么说,他们倒也能理解,毕竟是男人,怎能忍下这口气。   但涉及天家,谁人敢说什么?   何况这些年因为傅东离,他们侯府也没少拿好处,毕竟君王是有补偿的。   补偿越多,越多人受益,也只有太昌侯一个人过不去这个坎。   “不可说,不可说。”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一走,如今的太昌侯府世子爷傅西炀却骑马疾奔而来,入了侯府后直接奔书房。   ——————   “父亲真的把大哥剔除宗祠了?”傅西炀急匆匆问。   太昌侯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出去。”   “父亲!”   “出去!”   太昌侯抓起桌上的砚台扔在地上。   自小几乎被宠爱大的傅西炀脸色一白,有些恍惚,后才躬身后退。   他出去后。   想起昨晚傅东离深夜来找他说的一些话,太昌侯脸色发青,额头青筋爆出,几乎咬牙切齿。   “孽障!”   ——————————   “我在想,你是如何说服太昌候让他将你剔除宗祠的。”秦孟川好奇,傅东离却很简单明了。   “我只是告诉他,若是他想让我跟我的小媳妇不痛快,我就让他的世子爷不痛快。”   秦孟川眯起眼,“你有傅西炀的把柄?”   “没有。”   “太昌侯就被你这一句话吓唬住了?”   傅东离微微一笑。   “我七年前也吓唬过他,说他再不管管自己的弟弟,任由那位弟弟对我下黑手,我也就要还手了,他没听,后来我那位二伯没多久就被我判了一个铁案去了边疆服苦役,七年了,现在还在搬石头呢,也不知道死没死。”   外人说他凉薄无情,六亲不认,这话是真真不假的。   秦孟川懂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太昌侯倒是爱惜这个儿子。”   但傅西炀性子刚烈莽撞,还过于年轻,又是在军司从职,若是出点岔子就是天大的事儿,只要傅东离横插一手动点脑筋,小案子也会弄成大案子,就看他愿不愿意。   而在太昌侯看来,从前傅东离不动神色就把他二弟给办了,显然是有准备的,那这次必然也是有准备的,保不准自己的小儿子就有致命的把柄在他手里。   这个人的心思可素来深得很。   秦孟川瞥了傅东离一眼,“你也是真不在乎。”   “有什么好在乎的。”   傅东离笑意潺潺。   “生恩养恩,生我的是母亲,母亲去世前养我的还是母亲,她去世之后,养我的便是这天地了。”   他探手在外,指尖冰凉。   “下雨了,再过一个月,必是一个晴朗好天气。”   宜嫁娶。 第86章 .上位   满城瞩目的赐婚成亲日子是定了,一个月?好生着急啊, 但再着急也无妨, 两边人都有钱有人, 赵家这边林雨等人能干,赵富贵厉害,赵锦瑟犯不着操半点心, 至于傅东离那边就更不用怕了,用李瞻的话说就是你那师兄肠子是打了十八个结的,手底下的人就算没有九个结也有八个,一个个都是能手, 保管把这婚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所以你是万万没有理由不做作业的,伸手!”   此时的赵锦瑟正哭唧唧跪在蒲团上, 伸出手来被李瞻用教鞭打手心。   “前些时日晾你外出公干舟车劳顿, 也就没给你布置作业——虽说这公干回来你仿若还胖了两斤。这缓了两天给你布置了作业, 竟还给我撂挑子了!”   “老师, 我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那烈王放出了风声招惹的麻烦么,我不是真偷懒~”赵锦瑟试图挤出眼泪来求饶。   李瞻有些冷酷,“外面传言可控制了你的手脚, 让你不能动弹?”   “没。”   “可伤了你的脑子,让你变成傻子?”   “也没。”   “既然都没,还让你白捡了几天女司特地给你放的假期, 你凭什么不做作业?!”   凭什么!   李瞻用力一拍桌板, 吓得外面的林雨等人都腿软。   赵锦瑟也矮了好几寸。   “我...我那不是郁结于心, 无心学术么。”   “无心学术倒是有心吃喝了,你那赵家府邸内外可没少进鹌鹑猪蹄火腿肉啊,一天天的还不带重样的。”   “...”   老师你无耻,还打听我家厨房进货呢!   赵锦瑟没得反驳,只得坦白从宽,自认懒散。   “作业翻三倍!”   “老师,明日我就要去女司当值了~恐没有那么多时间。”赵锦瑟吓坏了,可对上李瞻无情的脸,只得期期艾艾哭唧唧认下了。   李瞻脸色稍好看一些,但还是板着脸,“如此也是不够的。”   不够,还要咋地?   赵锦瑟一思虑,顿悟了,凑上去腆着小脸:“老师最近仿佛有些瘦了,不若咱们今晚吃火锅?叫上师娘一起。”   李瞻睨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答应了。   这一顿火锅吃完就是苦日子了,赵锦瑟一边得完成李瞻那高难度的作业,一边还得当值,本来想着女司的工作也是清闲,没想到这次回来后,女司的上官对她好像另眼相看,特别倚重似的。   反常既有妖,赵锦瑟有警惕感,怀疑自己又被算计了,但很快知道这是为什么了——泉州的案子有结果了。   “我们离开泉州的时候,傅大人说去追赵玉,可后来他就回来了,我都不知道那个案子怎么样了,我昨天就来当值了,听上面的人说,傅大人在我们离开泉州第二天时就已经抓到赵玉了,原来赵玉根本就没有离开泉州,而且故意放出假线索引导我们,傅大人故作离开泉州搜寻他,他才闻声而出,结果被隐藏的探子抓个正着,但后来不知道傅大人怎么查的,去了苍东那边,剿灭了一些苍东乱党余部,听说还抓住了赏赐设计隐王的领头人,刑部跟御廷司那边已经核实了,傅大人立了大功,上朝后君上夸赞得很,连着我们女司也沾光了,长公主跟皇后也降下赏赐,不过主要功劳还是在你啦,所以长公主下面的差使对你十分看好。”   这算是沾光了?赵锦瑟自问在这个案子里虽有表现,也没到这个程度,不过人家要对自己好,赵锦瑟是不会拒绝的。   却不想这种好是——让她去查案。   赵锦瑟措手不及,女司也有什么案子吗?   有的,一般跟家宅隐私有关,比如后宅闺阁里面的龌龊——偷窃,陷害,毁容,坠水死亡等等。   看起来隐晦,但往往技术含量不高,难度在于在闺阁后宅里面的信息采集,对于男子而言自是极难,但对女司而言却是如虎添翼,所以女司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此。   赵锦瑟本来觉得自己没什么时间,但后来想想,她似乎得考虑下自己的将来。   “你的将来若是只想当傅东离的妻子,那就推掉,安生度日,若是你想当我的学生,当女司未来的高位女官,那这一步你迟早要走,而且走得还要比别人更早,更稳。”   李瞻对赵锦瑟的提点点到辄止。   赵锦瑟却还在想,若只是傅东离的妻子,他的女人,来日得他庇护是没什么的,她一向懒散,有人保护她,她也不会拒绝,但她又想到傅东离那背后豺狼虎豹,可不定能分心照看她。   这若是照看不过来,来日夫妻出了间隙,她就得吃大亏了。   远不及自己有点权柄来的爽快!   试想若是她乃高位女官,在朝廷官制里面都是皇后不能轻易发落的人,那些个亲王的还敢随便欺负她?   赵锦瑟想通了关节,有了决定,于是接下了这些差事。   接下之后心头一阵痛快,也意气风发,想要做出一些成绩,但很快就被自己打了脸——还有一堆作业呢?   “何止一堆作业,你还有婚要成呢!”赵富贵气得不行,不停数落赵锦瑟,这考学是为了当官,当官是为了找个好老公,这如今都一步到位了,怎又返回去为难自己了呢?   赵锦瑟没说太多,直接回一句。   “官位高了,来日傅东离不敢随便和离,也不敢随便纳妾。”   赵富贵里面变了一副嘴脸,让赵锦瑟安心办差,婚礼的事儿他来操心。   不过这段时日,未婚夫妻各忙各的,倒也不曾见面,依礼教也本该如此,就是赵锦瑟的动静吓到了不少人。   “这都赐婚了,婚期将至,她竟还待在女司,一天天不着家,真真是失礼得很,怪不得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商家女而已,还有门户之说么?”   传言不少,对赵锦瑟名声影响也不小,但很快被压下来了,因为赵锦瑟帮一宗室远亲王府解决了一桩案子,安亲王妃亲自下场夸赞,于是城中风向立改,变为夸赞赵锦瑟聪明能耐,将来于夫家必有助益。   还有人夸两夫妻都是司政上的高手,琴瑟和谐。   “现在琴瑟和谐了,三天前还骂我们是雌雄双煞。”   赵锦瑟嘴里编排,内心却也切实想念某个雄煞。   这忙着忙着,日子倒是过得飞快,等赵锦瑟了结了最后一桩手头的后宅公案,竟猛然发现距离自己的婚期也就三天了。   这还是她的上司提醒她的。   “你这办案利落,一点也不像个愣头青儿,但对这事也忒糊涂,莫不是我今日不提醒,你明日就忘了?”   高位女官肯跟你说笑,就是表示亲昵,是对你的看好,赵锦瑟接住了她的示好,与之调侃两句,后这位女官握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下,说:“今日下值后,且先别回家,我带你去个地方。”   赵锦瑟平日不敢轻易跟人出去,但这位女官既说了,她也只能吩咐自己的随从长点心眼,时刻吊跟着,却不想自己被带到了——长公主府。   ————————   这入女司也有大半年了,赵锦瑟还是第一次见两位最顶头的女司主子。   长公主已有六旬,看起来富态慈祥,但是皇族尊贵的长公主出身,那一身气派难以言说,而且这般年纪了,却皮肤白皙,就算是皱纹也显得从容许多,让赵锦瑟一时拘谨。   “赵锦瑟,赵家锦瑟,从前听闻你的时候,外人便是如此传的,那是也还有一个赵家。”   赵锦瑟知道长公主在提当年的事儿,也不知是好感还是坏感。   应是好感,若是坏感也不会把她叫到长公主府。   “是有传言,也有赵家。”赵锦瑟规规整整说。   “可如今只有你赵锦瑟了。”长公主抬眸浅浅笑,竟有几分当年依稀的风华。   赵锦瑟有些惊艳,但忙低下头。   “下官不敢,也只是女司一小官而已。”   “你的未来夫君是傅东离,他教出来的小官能力自是不凡,这段时日我观你出的案宗,已有判断。”   她既认可她,又搭上傅东离,赵锦瑟这是什么用意。   “师兄才能卓绝,我不敢比,但有恩师跟师兄联手教导,只能尽心尽力而已。”   长公主颔首,“你得的教导的确超过常人,但也得有天赋才行,只是这天赋天生,日后进益却全看努力,这段时日我见到了你的努力,来日呢?”   赵锦瑟一怔,下巴却被长公主伸来的手轻轻勾起。   “成婚在即,既为傅东离的妻子,是要如依附的蒲藤,还是与之并立至少不逊风华的女司之主人呢?”   “赵锦瑟,你可想过你自己的锦绣前程。”   想过啊,想过高位女官,却没想过女司之主!   赵锦瑟心头都停止了跳动,猛然想到一件事——长公主恐怕跟皇后并不和。   女司的争权也要开始了。   ————————   赵锦瑟忘记自己那天是怎么回答长公主了,但苦思三日,终在成婚前一晚想起来了。   因为见到了傅东离。   这厮潜入夜,跟贼似的,拉了小椅子坐在床头,看她的眼神分外缱绻,差点把半睡半醒的赵锦瑟给再次吓出猪叫声。   “你干啥啊,这眼神儿,我瞧着还以为是小儿子哭唧唧守着病重老父亲呢。”   傅东离在她睡时满腔深情无处宣泄,见她顾自醒来了,一时歉意,也想表达下自己自长大以来沉寂仅存的澎湃感情,但话还没出口就被赵姑娘这临头一盆糟糠水浇了个头顶。   诶,莫非当年她对自己的小心爱慕都是错觉?   若是当年看穿她骨子里是这样的臭丫头,他应该不会再.....   罢了,脸有点肿,不提也罢。 第87章 .成亲   赵锦瑟本以为傅东离这心肝黑还假正经的人今晚肯定要吃她一些豆腐占些便宜的,没想到傅东离只让她管自己睡。   今夜这人是吃错药了?   “怎么, 不想睡觉?”   不等赵锦瑟回答, 傅东离眸色微暗, “想做些其他的?”   “我才没...”   “你有也没用,我不会满足你的。”   诶你这不要脸的!赵锦瑟气急了,腮帮子鼓起来跟小河豚似的。   “我没那意思, 你少污蔑我。”   傅东离颔首,“那你今夜没那意思,便是攒着日后了?也好。”   也好?也好什么?   赵锦瑟的脸涨红了,却也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搞刑侦的, 就嘟着嘴不说话了。   傅东离从前以为自己喜爱她张扬若昭阳的模样,可后来又觉得自己也稀罕她这张扬后憋闷小可怜的样子。   大概是什么都喜欢了。   “你不说便是默认了。”他嘴角噙着笑, 轻抚她小脑袋, “睡吧, 我守一会就走, 明日来接你。”   明日来接你, 短短一句话道尽了他平生最得意的气派——他要来娶她过门了。   赵锦瑟瞧着他面若冠玉艳若桃李,额,用词不对, 反正就是冰山玉色,远松高雅的模样,让人心痒痒, 却又稳当当。   他让她心里稳当, 或许从第一次因那墙中尸接触的时候, 她便慢慢信了他。   始于皮囊美色的好感,忠于信任的落落欢喜。   最终让她脆生生应下了。   “好。”   他始终没问她是否愿意嫁他,因为没意义——莫非她不愿,他就肯不放手么?   既然她愿不愿意都是要嫁的,索性就不问了。   她也始终没说自己愿不愿意。   因为不管愿不愿意~~好吧,其实还是愿意 。   赵锦瑟侧卧着,如同虾米一样蜷着,大概是最近真的太忙了,累极,睡眠本就昏沉,所以她没多许就真的睡着了,但她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揪住了床榻边上人的一片衣角。   傅东离本想看她睡着就走的,见到自己衣角被她纤细青葱小指头揪着捻着一小片,就那么一小片,些许小乖巧,些许不安分,还有些许的顽皮。   像极了她这个人。   活灵活现的。   见惯了这人间千人万种恶行,活似百鬼夜行。   独独她于他是不一样的。   既予他阳光,又容他阴暗。   良久,傅东离伸出手来...   ——————————   一夜好眠,赵锦瑟是自己醒来的,因为外面有动静,是府内人都开始忙动起来了,丫鬟嬷嬷都在忙,但因距定下的时间还有一会,也没人来叫赵锦瑟——凡事求一个稳,没必要急匆匆的,得自家小姐睡个饱,这一天的事儿可有的她忙了。   所以她醒来时也没见着每日必来唤她起床的林雨,倒是先见了外面的一缕晨曦微光,似乎天刚亮,这第一道光先光临了她这闺房。   是,大概也是最后一日的闺房了。   赵锦瑟下意识想用手指去把玩下这一缕阳光,却后知后觉发现指尖已有了东西。   一片衣角,被裁剪了下来的一片,也是规规整整的,又透着一股不安分跟顽皮。   她怔了好一会,却也在脑海里勾勒了月光下那人坐在床前低头安静裁下衣角的样子。   内心一片柔软,她捂住嘴角,浅浅笑了。   像是偷吃了灯油的小松鼠,又像是地头拱到了大番薯的小鼹鼠。   ——————   轿身红幔翠盖,龙凤呈祥,四角丝穗迎风飘摇,五乘的豪奢花轿显露的不单单是豪气,更是一种底蕴,而长长的迎亲队伍明朗体统,井然有序,街道上也有不少百姓顺道欢呼庆贺,竟有不少人呼喊傅东离官秩,真心诚意庆贺似的。   “老爷,我这听着您的吩咐,从傅大人迎亲队伍出来后就一路跟着观察过来,本想预防意外,却见到不少人在感恩歌颂傅大人,我依稀认得几家,好像家里都是沾上过官司的,要么是苦主家,要么就是被冤翻案。”   都是赵富贵得力的人,也算是看着赵锦瑟长大,对此倒是有些感慨。   “老爷,这新姑爷别的不说,在为官上是确实没得挑的。”   都说他刻薄阴损,为人无情,却也没人说他于司法上是个贪赃枉法的,说最多的便是断案如神。   这断案越入神,便是救了不少人。   赵富贵面有得色,“那是,瑟瑟是好姑娘,当配的这样的好郎君,且还仔细点,别出了什么岔子。”   赵家仔细,傅东离的人更仔细,明面暗面都有人,其实世人都知道就算有人看不惯这门亲事,也不敢在明面上闹出来——怕被查。   最尴尬的莫过于邯炀赵家,满城上下都在看他们笑话,倒是让本来在都城勋贵里面不出挑的赵家一下子出了名。   这里里外外被人嘲讽过,赵家人自然怨愤。   “那小贱人才是什么出身,竟也得到这泼天的富贵!”   “傅东离是瞎眼了不成!”   “老爷您为何不让我动些手段,就凭着那小贱人在陵城的胡作非为,就够她名声臭掉的!”   赵家大夫人一想到自己最近在邯炀官妇圈里遭受的侮辱,就恨不得把赵锦瑟给生撕了。   “你要是再提那七个什么表哥,你当咱邯炀的权贵们都是不长脑子的,他们会没查过这赵锦瑟来头,都是小打小闹不当回事,你偏要拿出来作戏,弄不好自己还得惹一身腥!”   赵大人其实也恨,但他更理智一些,不会脑子一热就干出蠢事。   “老爷,我说的可不是那什么表哥,而是~~您莫不是忘了那小贱人幼时曾在横水灯街河畔遭遇的?虽外人不知,可咱们是知道的——那小贱人贪玩好吃,甩了自家的仆役顾自去,却是失踪了一两个时辰,后在人烟稀少的河畔偏处被找到,浑身溺毙似的,差点就没了。”   赵大人皱眉,“自知道这件事,当时还是他府里有我们的人,偷传了消息过来的,不过那赵富贵后来就处置了家丁,把我们的人也都裁掉了,也未知后续如何。”   他很敏感,盯着自己妻子若有所思,“你知晓?”   “我不知晓,但可以让其他人知晓——那小贱人当时可也有十岁了吧,十岁的姑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那横水灯街周遭多的是勾栏瓦舍,青楼妓馆的,浪荡子不知道多少,便是五六岁的雏妓也是畅销得很,那小贱人从小长得一副狐媚子样,那失踪一两个时辰,焉知被做了什么下贱事儿,你想,若是那傅大人知晓~~若是君上知晓~若是这满城人都知晓,我就不信那傅大人还能让她享了富贵!”   “可今日这婚事都要成了~”   “便是要让她先成婚了才好,依着那傅大人的刻薄,知道自己新婚妻子这般不堪,还能让她好好活着?不得折磨死她,才直接寻个理由处置了,日后再聘一妻子就是了。”   区区商女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赵大人一听也觉得靠谱,两夫妻就着外面热闹的迎亲炮仗跟鼓乐算计着阴谋。   ——————   成亲队伍到赵府,因赵家就赵锦瑟一女,因此免了那些风俗上的兄弟刁难新郎环节,虽在外人看来这种没有兄弟的出嫁女是最好欺负的,但想到赐婚的内情,既是男方请赐婚,那就没有女方好欺负一说。   “再深厚的娘家底蕴,也比不上郎君对她一片真心。”清河郡主是这样感慨的,也大概是满城宗室亲眷们心有戚戚然的原因——她们的婚事十有八九都是联姻,少有男方出自本意强求的。   可赵锦瑟不是,她是被傅东离请赐婚“强求”而来的。   别人怎么想,赵锦瑟顾不得,她本是有些紧张的,从上花轿开始,她就很紧张,生怕哪里出了错,又怕自己见着了傅东离会不够稳重丢了脸——反正她是不会承认自己今天很欢喜很乐意很得意的。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   ——红盖头盖着,见个鬼的人!走个路都跟瞎子似的得林雨带着。   倒是分别的时候,赵富贵两眼发红,哭得不能自己,活像是别人家嫁女儿的女儿他娘。   当爹当娘的爷们不容易啊,傅东离冷静多年,还是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了愧疚之心。   您这娇宠多年的女儿,将来可归我了。   他暗暗想,然后一边劝慰一边毫不犹豫十分迅速得夺了自己未来媳妇的小手带走。   再拖下去,他怕这死丫头不肯走了。   ————   赵锦瑟晕晕乎乎的,上花轿坐花轿绕了不知道什么圈过了很久才到地方。   傅东离已被剔除宗祠,自然没有什么公侯府让她进门。   但他根基很深,原来的清雅小居自然是不能住了,毕竟太小,不宜成家之所,所以他另购置了一宅门府邸,也算宽阔气派。   新郎新娘也不算是见面,隔着红盖头,赵锦瑟见不了他的面,只听到他的声音,冰凉凉的,但透着一股子刻意掩饰又没法掩饰好的喜气。   后入门。   拜堂。   其实很多人想过这两夫妻若是拜堂,拜的是谁?   既剔除宗祠,就意味着傅东离跟太昌侯已经绝了父子关系,所以拜的必不是他,那莫非是宫里的君上?   便是今日来喝喜酒的几位亲王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猜测。   众人心思起伏,但很快平息。   因为拜堂对象出现了。   李瞻。   恩师如父,还是两个人共同的师傅,也算是一段佳话。   当然,如果免掉这厮喜滋滋喝敬酒时蹦出的话。   “我就说你们两个心肝黑的是天生一对雌雄双煞吧,当时你们两个没一个认的。”   “现在都跪这给我敬茶,可脸红?可尴尬?”   赵锦瑟跟傅东离:“...”   喝了茶就走吧你!话真多!   ——————————   这前半场中场是赵锦瑟的,后半场就说傅东离的了,敬酒喝酒应付同僚,赵锦瑟则是被送入洞房。   一入洞房赵锦瑟就不行了,恨不得脱鞋脱衣倒头就睡。   “小姐,小姐,且还得撑着一会呢,姑爷还没来。”   赵锦瑟已经偷偷掀开红盖头,觑了林雨一眼,“你这死丫头倒是没个原则的,这就叫上姑爷了?”   林雨微微一笑,打趣她:“那莫非是要叫您傅夫人?”   赵锦瑟顿时脸红,掀了红盖头就去挠林雨咯吱窝。   闹腾归闹腾,房间里却都是赵家的人,也就是赵锦瑟惯用的丫鬟,傅东离府门上竟没的一个丫鬟嬷嬷。   “我刚刚一路来便有管家跟我知会过了,今日所用的丫鬟多是采买雇佣来应付酒席婚宴的,婚期一过便全散了,日后府邸所用丫鬟嬷嬷全由小姐您自己挑选。”   这是绝对不合权贵之家规矩的,可傅东离现在是个“没爹没妈没宗族”的人,他要怎么折腾都行,只要不脱离律法便可,所以林雨单看这一点就认定了他的姑爷地位。   这丫鬟嬷嬷全在手,整个府门后宅大全就全由赵锦瑟一个人把握,等于一嫁过来就独掌中馈大权,又没有公公婆婆跟一大家子伺候,这可比那些高嫁的世家嫡女们爽多了。   赵锦瑟当然也知道这个好处,就好像现在她累了倦了扯了红盖头就可以喝酒吃零食垫吧肚子,换做其他新娘子你试试?可不把你饿瘦几斤。   这吃喝过了,赵锦瑟算是活过来了,又偷看了下外面的天色。   林雨:“小姐莫急,距离姑爷来入洞房且还有一两个时辰呢。”   赵锦瑟:“....”   小雨,你变了!   ————————————   入夜,府门灯笼喜庆,光晕照人,林雨听到外面管家让小厮传唤,面上一喜,回身朝赵锦瑟说:“小姐,姑爷快来了!”   正在吃小糕点的赵锦瑟差点呛住,这么快!   “不是说一两个时辰吗?这才刚入夜呢!”   “不晓得,按理说姑爷的同僚那么多,便是隐王等亲王都来了,该是陪同许久的。”   丫鬟们哪里知道大概,就只能服侍赵锦瑟漱口换衣上盖头。   不过片刻,赵锦瑟就恢复了正经,端坐在那儿好生优雅。   傅东离一进门就看见了。   “桌上这么干净,吃食也都没动,但擦桌的巾帕被用过,篓子里也有废弃碎屑,想来是刚刚吃过一波了,我还怕你饿着呢。”   他语带温柔,丫鬟们闻言既觉得尴尬又觉得欣慰——姑爷果然是疼爱小姐的。   赵锦瑟躲在红盖头下,倒也正好厚脸皮了,“你瞎说,我才不饿,不曾提前偷吃。”   她不要脸的吗?怎么可能认呢!   “是吗?我还让小厨房做了些热腾腾的夜宵呢,既然你不饿,那么~~”   赵锦瑟最讨厌这人阴险算计他,可自己骨子又软,那些糕点毕竟是冷食,哪有热腾腾的菜肴要吃,顿时扛不住了,眼珠子一转,故意纤柔了嗓子说:“但菜还没来,那师兄现在可有什么要做的?”   做什么呢?自然是掀红盖头啊。   林雨等人憋笑。   傅东离眼眸很深,却故作淡然,“自然是洗手咯,饭前洗手才知礼。”   那你知你快弄丢你刚过门媳妇了吗?   赵锦瑟又闷了,但还没闷上几个呼吸,眼前忽然一亮,她下意识抬头,便露出一张淡妆轻抹的脸。   这一场婚事无长辈做主,便是给她开脸的嬷嬷也是自家人,由她喜欢,所以并不似其他新娘那样注重礼数一定要浓妆,她本就好皮囊,既是淡妆就极清极艳,冠绝百花色似的。   也是这惊讶中抬眸的一眼,她习惯性眨眨眼,像是故意勾他似的。   傅东离定定看了她好一会。   赵锦瑟:又沉迷在本小姐美色之下了?   在林雨等人都觉得脸红的时候,他才缓缓悠悠说:“你嘴角还有一粒小糕屑没处理干净呢。”   众丫鬟:“...”   不能笑,千万不能笑。   赵锦瑟脸红了,但立马用小舌头舔了下嘴角,然后理直气壮,“师兄可看错了,啥也没有。”   她就是跟他斗嘴习惯了,却不知刚刚那小动作让傅东离眼神越发深沉了许多,在她那小嘴上逗留片刻。   正好小厨房送来了吃食。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必然要拿什么把你小嘴填满的。”   “...”   总觉得这话里满满的不对劲,赵锦瑟来不及细想就被傅东离拉到了桌边。   “你们出去吧。”   傅东离让林雨等人出去,见她们还有些犹疑,他微微一笑。   “只是先吃饭。”   只是,先,吃饭。   这话暗意绝对是——然后吃别的。   林雨等人都是姑娘家,闻言一个个红了脸火速退去,不管自家小姐等下是吃什么,还是被吃。   桌上几乎都是赵锦瑟爱吃的,她也没想太多,就愉快吃了起来。   傅东离没怎么吃,只是给她时而夹点,要么提醒她吃慢一些,别噎着,这幅做派跟她爹也差不多了。   赵锦瑟初始有些不适应,但一想到底是成亲了,自己相公对自己好也是应当的嘛。   “呜呜,好,你也吃啊,你不饿么?是在外面吃过了?”   “没有,我等你吃完了再吃。”   “额?”赵锦瑟嘴里咀嚼着炖煮过后的香果仁,汁液满香,她眼眸亮晶晶的,“别这样啊,我出嫁前爹爹都跟我说过了,说你忒可怜的,让我别欺负你,如果让他知道你要先伺候我吃饭才行,他非要把我拉起来吊打的。”   傅东离原先做戏只是为了诓了岳父大人娶她容易一些,却不想后者这么实诚。   倒是意外之喜。   “言外之意,你日后要对我好?”   “难道我还能对你不好?”   “要怎么个好法?”   这把赵锦瑟难住了。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生死与共?”赵锦瑟绞尽脑汁想出这些词儿,却好像没能让傅大人满意,后者淡着脸问:“可吃饱了?”   “哦,差不多了,大晚上的吃太饱也不好。”   其实她还想吃,就是以为自己刚刚答题不对,老师生气咯。   那就乖乖不吃了。   “既吃好了,那就洗手漱口吧。”   他竟跟带孩子似的把她牵到盥洗台边上,先漱口,又大手握小手放在温水里温柔细致洗着。   赵锦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下意识想抽出手,却没想自己不知何时起已被这人带在怀里,后背被他的胸膛完全覆着似的,他低头在她脑袋一侧,呼吸似乎吹过了她的小耳朵。   略清凉,又略温热。   他身上的清香都一股脑缠住了她似的。   好像有什么越来越热了,不知道是他,还是她。   这太暧昧了。   “洗,洗..洗好了么?”赵锦瑟紧张得很,有些战战兢兢问。   “嗯,洗好了。”   傅东离替她擦干净手,却不让她脱身,而是左手宽大手掌一并攥着她的两只小手,右手落在了她的腰肢上。   “这嫁衣甚为繁琐,瑟瑟可要为夫帮忙?”   赵锦瑟整个人都被醍醐灌顶了,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傅东离的手指就不轻不重替她解开了腰带暗扣。 第88章 .新婚   洞房这种事儿么,赵锦瑟初始是不怕的, 话本里面多得是呢。   可她很快发现八卦别人容易, 被别人八卦很难。   就好像脱别人衣服容易, 被别人脱衣服的话——赵锦瑟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个羞涩内敛的好姑娘。   在别人要脱自己衣服的时候,她是真的脸红了。   按住傅东离做坏的手,她呼吸有些不稳, “我..我还没漱口。”   “你漱过了。”   “没有。”   “我亲眼见过的,你忘了么?”   “那..那不作数。”   赵锦瑟怂了,就想着拖延时间,却不想傅东离闻言轻笑, 笑声低沉浑厚在她耳畔萦绕不绝。   “既不作数,那就换一种吧。”   什么?   赵锦瑟还没反应过来, 人就被掰了过去, 正面面对傅东离, 但在她被他转了身的时候, 嫁衣外件已落地, 只露出内里的修身红襟。   天下新娘千万个,万万种各有不同,嫁衣亦是如此, 而赵锦瑟身上这一件嫁衣是从她出生后,当年还健在的亲娘赵夫人亲自设计的,只不过本想亲手一针一线为自己的女儿缝制, 却没熬过赵锦瑟三岁幼龄便故去了。   所以这嫁衣也算是生母心血吧, 今日她出门的时候, 赵富贵见了红眼哭泣也不单单是因为赵锦瑟出嫁,或许也因为念想亡妻吧。   但这嫁衣落地,也意味着赵锦瑟会重回她母亲的人生路,嫁人,生子,然后~~白头偕老吧。   赵锦瑟一时思绪有些乱,但猛回神,因为唇瓣被占了,呼吸不由自己,身上也有不属于她的一只手在慢慢游走,直到她身体渐热之后,那手才如偷香窃玉的贼儿溜进了被拉扯宽松的缝隙。   室内小炉早用上等的兽金炭暖了,便是不穿衣也不会觉得冷,而傅东离的手也早已滚烫,衣衫缝隙漏了风,他就像是一块火石钻进来,轻抚无人触及的娇嫩肌肤。   赵锦瑟浑浑噩噩又觉得浑身上下一寸寸被燎原点火,他的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让她渐渐适应,但又不安,因为太缠绵太缓慢了,让她有种渐渐窒息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内衫也被脱落在地时达到顶峰,只着最后一层小防备裸了大片雪肤的她被放在床榻上的时候,脸颊早已红霞满面,一双眼也因为这样隐秘的亲近而不安闪烁。   “傅...师兄,你渴不渴?”   “渴。”   “那我给你倒水喝。”   赵锦瑟灵活起身从他臂弯一侧溜出去,却被攥住了腰肢,从身后拉住,长手利落从后面解下后背的纤细红色小带子,小肚兜还没落下,他便迫不及待顺势抚了上去。   这才是真正的亲密,赵锦瑟整张脸仿佛都被火烧一般,重新倒在床榻时候,后背裸贴了柔软的大红被,她下意识五遮挡毫无掩盖的前胸,瞧到傅东离高高大大站在床前,一时跟惊到的小鹿一样,怂到了极致,逃出去就往内缩,可缩到后面最终背靠墙,无处可去。   却见傅东离不紧不慢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渐渐露出精健挺拔的身躯,后开始解帷帐,一边解,一边轻轻说:“尤记得瑟瑟你曾忧心为夫体虚是么?”   赵锦瑟尴尬,涩涩说:“没有,可没有,我绝没有。”   不过这不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儿么?   “你有。”   “我没有。”   “有。”   “没...”   正在此时,赵锦瑟忽然说:“咦,外面是不是有动静?西厢院那边。”   “是有,有刺客。”   “那怎么办!赶紧起来,外面...”   “自有人料理,莫慌。”   傅东离淡定得很,仿佛外面不远处的厮杀噬血都只是小打小闹,并不妨碍他对赵锦瑟宽衣解带。   赵锦瑟却觉得心慌得很。   那可是刺客啊,可她没能分心关注。   声音渐渐被淹没,有过一段时间的言语沉默,倒是多了肢体跟被褥揉搓的微妙声。   再往后...渐生了支支吾吾的喘息跟□□,压抑又溜出缝隙,不能抑。   再往后,又多了一些哭音。   隐约像是某些求饶声。   什么娇滴娇柔的师兄、小舅舅都间歇出现。   起起伏伏,高低渐沉,持续了很久。   外面刀剑饮血,屋内春潮翻涌,月色撩人,人间欢喜。   ——————————   次日大中午,午后阳光入了窗柩,照在大红的喜被上,忽然,包裹着圆满的被子露了一缝隙,再露出了雪白纤细的臂弯,那手指伸展在床榻之外,手掌虚放在阳光普照的半空,肤白如雪,如光清透,手指在光上轻点,像是在玩一样极好玩的物件。   不过此时的赵锦瑟其实十分惫懒,太累了,累到她眼睛都睁不开,但昏昏沉沉的,她又起了玩趣,玩着玩着,半空中的手颤抖了下,手指也曲起了。   赵锦瑟整个人都绷紧躬起来,按住躲在被子下在她身上作坏的大手,“傅东离,你警告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呵,夫人今早这中气可比昨天强多了,可是休息好了。”   赵锦瑟看他不再动了,也就平和了,但仍旧警戒:“我累得很,你可别乱来,这都大早上了,再不起来,我还要不要脸了。”   她还迷糊着,浑不知道现在已是大中午,傅东离也不解释,只是从后面抱住她,软软靠着她肩头。   “可为夫累得很,极困,夫人可能陪为夫再睡一小会。”   他这语气就跟没睡醒的小孩子似的,软萌柔嫩得很,赵锦瑟一惊,差点滚下床榻,奈何腰肢整个被他搂着,根本滚不下去。   “你这成一次婚,我怎觉得跟投胎了似的,你是傅东离么?”   动不动就为夫为夫,酸腐得很,讲话语气也不对劲了。   特别矫揉造作很炫耀。   赵锦瑟次次败在他故作的假相里面,下意识就想照顾他,真真见鬼了。   莫非是图他好看?   傅东离眼眸微眯,在她耳边轻轻说:“莫非昨晚为夫表现太好了,跟往日截然不同,夫人以为是旁人?”   赵锦瑟刚想说是,忽然发现这话里有陷阱。   呸!这个阴险的家伙,若是她刚刚说是,这厮必然借口疑心她心里有别人,又要讨这讨那,就好像昨晚,她活生生被他骗了好几次,全身上下就没几处好的,那些隐秘亲密极致的姿势全让他享受去了。   于是赵锦瑟明哲保身不吭声。   “夫人就不问我为何忽然身体这般强壮有力?”   多强壮多有力?   赵锦瑟瞬息想起昨晚如疾风大浪中飘摇小船的自己,面色一红,憋住了,依旧不吭声,闭上眼故作假寐。   “其实很简单,第一次,天赋异禀,第二次以及往后,便是...”   他故意在她耳边说:“唯熟练尔。”   这话太骚了。   赵锦瑟捂住自己的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说了,我困了,我要睡觉。”   傅东离笑了,“正好,为夫也有此意,那就睡吧。”   “你不许乱动。”   “好。”   然后两新婚夫妻乖乖在被窝里面睡了..十几个呼吸后,赵锦瑟心中飘起一行大字。   ——男人都是大西瓜!   ————————   谁也没提当夜刺客的事儿,因为傅东离自会让人处理,赵锦瑟不擅这种事情,而且才刚成亲,府门内宅的事儿还没料理清楚,她哪来的心去管他的秘事。   不过在处理府门内宅之前,赵锦瑟还有另一事——回门看老爹。   “人还是得多锻炼,不锻炼,这身体就跟不上,老了老了连大米都啃不动了。”   赵富贵语重心长如此说。   陪着赵锦瑟回门吃饭的傅东离深以为然,笑意潺潺说:“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也是这么认为了,日后一定勤加锻炼。”   赵富贵早耳闻过这人体质不太好,娘胎里落下的毛病,为了女儿的未来幸福生活着想,就更得监督监督了。   “光锻炼也不行,来,把这些吃了饿了,身体自然会威武强壮起来的。”   赵富贵自以为自己这话题说得挺委婉内敛,却不知赵锦瑟闻言就急死了。   还补,还补你女儿就要被采阴补阳成人干了!   “爹,爹,这个你自己吃,他不用吃的。”   “不行,你个傻丫头,这是为了你好。”   “不不不,我已经很好了。”   “不够,小傅好就是你好,你好就是爹爹好,爹爹不吃,给他吃。”   两父女正在“你好我好”的时候,傅东离已经面不改色喝着王八汤,喝完一碗放下碗,“挺好喝,再来一碗。”   赵富贵美滋滋,“好好好,这可是我亲自下厨炖的!”   赵锦瑟:“....”   我命休矣。   ——————   幸好傅东离公务繁多,也没得整日缠着赵锦瑟胡作非为,闹了七天后被朝廷三次明里暗里的召令给叫回去了。   听说是苍东的逆犯活口在御廷司交代了一些事儿,不仅关乎隐王,也涉及多年前的太子案。   赵锦瑟闻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在傅东离早日出门前替他整理衣襟,憋了片刻还是说:“虽然早知你厉害,富有乾坤,必有谋划,但越到后面关头,越得有狗急跳墙,人不能与狗斗猖狂,小心些吧。”   傅东离刚刚在她亲自近前替他理衣襟的时候就怔了,再听她别别扭扭又十分认真嘱咐他的模样,他一时表情复杂。   “怎么了?我说错了么?”   “不,我只是惊讶你会做这些,也会说这些。”   赵锦瑟有些不自在,嘀嘀咕咕:“这不跟你成婚了么,是你的妻子了,日后这吃你的用你的,好歹也得上点心啊,若是往常,我才不会呢。”   她口是心非,十分可爱。   傅东离轻抚她眉眼,自己眼里却有抹不去的怅然跟哀伤。   “当年幼时,我也曾见过我娘亲这样给他整理过衣襟,那时习以为常,却不知往后也只能回忆怅然,如今再见你,我便觉得....那时我娘亲心头必也是将自己当成他的妻子,一心挂念他,可惜。”   这个他是谁?自是那位刻薄傅东离让如今的傅东离越发刻薄的太昌侯了吧。   “可惜什么?”赵锦瑟想不问,但知道傅东离心头郁结,该抒发出来才好。   “可惜他在意太多,心眼太小,凭白把我娘亲推在千里之外,而我娘亲又素来是个不爱回头的,伤她一次,她便宁可香消玉殒也不愿将就。”   他垂了眸,指尖落在秦鱼眼角。   “若是你,你也会这样么?”   这一大早的说这么伤感深刻的话题,赵锦瑟有些不自在,但心头也有十分强烈的异样。   心疼他,因为懂他。   “不晓得,我素来不管还未发生的事儿,但我希望你先有一颗不伤我的心,物尽其用,人尽其能。”赵锦瑟浅浅一笑。   “我会信你,也愿你待我也如斯。”   傅东离眼眸深谙许久,终究一笑,轻吻她眉梢。   “我会的。”   “一定会。” 第89章 .上殿   赵锦瑟知道傅东离那边要弄的事儿水太深,好几次她都察觉到深夜时有一些隐秘之人出入府邸, 或许是他豢养的死士, 或者是他的心腹, 又或者是在朝野中与他相盟的官员,要么就是——野王。   她知道傅东离犯不着对太子案牵扯太深,除非他有目的, 而最亲近最有可能的目的就是把从云端坠下凡尘且深陷泥沼的野王秦孟川给拉上岸。   龙夺嫡,总有一个赢家输家,烈王、珏王、隐王还有野王,四王若是要选其一, 她知道傅东离一定会选野王,可问题在于——为什么傅东离一定要选。   以他的能耐, 不管是哪个王爷上位都会对他倚重, 当然了, 有仇怨的另外说。   赵锦瑟倒不是不想知道, 而是知道傅东离目前不会对她说。   太隐秘危险了, 无知比深知危险。   最重要的是赵锦瑟自己也很忙。   那长公主暗示过后,赵锦瑟才知道什么叫被开小灶培养,这流水的案子都络绎不绝到她手里, 连着最近跟她交好且因为一同外出公干的沈轻羽跟郑安安都忙得底朝天。   “我的天,我最近都瘦了好几圈,腰都细了。”   郑安安还想埋汰下跟着赵锦瑟被连累, 哪想着赵锦瑟这是个没心肝的, 闻言就说了:“瞎说, 你以前没腰,细哪里去啊!”   郑安安闷了,看到不远处帮忙处理查阅卷宗的沈轻羽都笑了,就气坏了,跳起来就去挠赵锦瑟的腰肢,这烦闷辛苦之后偶得闲暇闹腾几下也是她们舒缓神经的方式,阁内陪着熬了大半个月的其他女官见状都笑了。   笑闹中,郑安安不小心扯下赵锦瑟衣领一角,顿看到脖颈下一片雪肤上赫然有密密麻麻的红痕。   “阿,你这怎么红了一片,莫不是生病了?”郑安安还未出阁,压根没想到其他,倒是几个已经成亲的女官闻言一个个都红了脸,抿嘴而笑。   赵锦瑟脸也红了,忙扯回衣领,轻哼:“我这是气的,刚刚看到一案宗,明州那边竟有亲娘谋害女儿女婿一家只为图谋家产的,真是大开眼界。”   这个案子引得众人注意,但沈轻羽留意到赵锦瑟怯怯看向自己这边,有些不安,像是怕自己介意似的,她一愣,后失笑。   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这厮还以为自己念着那傅东离呢。   还真当她夫君是个人见人爱的货?   话说,最近她也才体会到那样的男人是她绝对驾驭不住的——只有他喜欢才行,否则天下女子皆是一坨烂猪肉。   屋内欢腾,女官们笑闹一会也就继续办事了,刚刚赵锦瑟提及的案子也是她们近期需要攻克的一个要案,朝廷宗室还挺重视。   也不好查,因为涉及不少。   若是从前,她们可不兴跟着赵锦瑟受苦,可眼看着赵锦瑟自泉州一案表现受朝堂赞赏,后又得宗室之中好几家权贵内宅表赞,这声势见长,又隐听说长公主青睐此人,她那一脉的女官也多数都已站位,如此速度,饶是皇后一脉的人想要遏制也是来不及,因为长公主抬举此人的手段都是正道,正大光明——就是让她办案,解决的案子越多,涉及的宗室名望就越高,那些困于内宅隐晦隐暗吃亏的女眷们自然感激,也乐于结交她,也自然要投桃报李在宗室内为赵锦瑟提高名声,这相辅相成,已成坚韧关系,皇后就算是国母也没法压制这样的正道,就好像君王在朝堂之上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左右朝臣。   何况皇后。   所以能考上女司的女官们一个个都耳聪目明,愿跟着赵锦瑟办案,案子破了,上头嘉奖,她们便能得到好处,好处多了,资历有了,未来也晋升就快了,就算不在女司待着,日后也可以派到各地州城担任地方女司司长,那也算是高官了。   最重要的还是赵锦瑟的夫君,那才是真正掌握律司权柄的高人,听说最近刑部跟御廷司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有能力有人脉,还有钱。   跟着赵锦瑟办差,这人巨富,舍得下钱财犒赏,辛苦自可从吃食享受上弥补,因此跟着她办案是素来觉得日子不难熬的。   所以此时在这屋里的基本上是赵锦瑟的真正根基。   “这案子怕是少不得要跟三司打交道啊。”郑安安连夜研究这个案子,最后不得不感慨。   她们刚从明州回来,调查得到的线索已经整理好,准备呈递上去,但赵锦瑟知道这次不简单。   恐怕会涉及朝堂内部隐私。   不知为何傅东离会把这个案子暗转给长公主,又到了她手里。   次日赵锦瑟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呈递上去的案宗到了君王手里,君王看了后,临朝宣她们了。   “也就是说,我们要上殿了?”   正在吃零食的郑安安懵了。   ——————   赵锦瑟以为自己有一天真能上文武百官王室宗亲都在的恢弘大殿,一定会好好看清这殿上细致所有,但实际上她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闲心,两只眼睛压根不敢乱看,只记得凡事不多说不多做也就是少犯错,保重小命要紧。   毕竟是商家所出,她从小就知道在官家面前当退则退,明哲保身,这份子谨慎是没错的,却让她一时紧张,不知道该如何最好应对上面高坐着的君王询问。   好在,她瞥到了一紫袍官服一角。   那是谁,她晓得的。   他站在文武百官之中,淡然自处,只幽幽朝她看来一眼,再一笑。   昨晚他们通过气,他说如果真有这一天,她紧张了,就看他暗示。   暗示就是一笑——君王心情还可以对案子办得很满意的时候,他就一笑。   哦,心情好的时候就安全多了,她的心忽然就静下来了。   而后面的郑安安两人还是很紧张,好在也不用她们发言,她们也就是上来露个面,毕竟这次查案她们三个是主力——那最主要的犯人还是沈轻羽亲自逮住的。   赵锦瑟行礼后遵着礼法一五一十简明扼要把这个案子大概解释清楚。   那位被谋害的女儿亲父早已亡故,家里爵府是亲母跟弟弟继承,本也无事,奈何弟弟烂泥扶不上墙,四处享乐挥霍,把祖宗基因挥霍一空,还欠下巨债,后来亲母竟想到把爵府出身的嫡长女嫁给商贾巨家,从中得到大笔财帛,可远不止明面上的彩礼。   可或许是卖女儿的巨资来得太容易了,那位弟弟反越发猖狂,捐官当值后竟借着官权贪污,导致两岸河堤修缮亏空,一月前明州大水,轻易垮了河堤,两岸百姓死伤数百,已是大案,但后来再查,账面亏空的巨资钱财竟全部补上了,一时当地官家跟朝廷派下来的钦差也没法给那弟弟定罪。   然女司毕竟过宗门女眷,通过内室关系调查到他的姐姐不久前已携夫亡故,说是被水难意外而死,其实是亲母联系,故意让两人去了一地帮她办事,结果孝顺的两夫妻被早已雇佣埋伏的杀手暗杀,然后将他们的尸体扔进流河。   巧的是姐姐姐夫膝下有幼子是养在亲母身边的,而姐夫那边家族早已消亡,他孤身一人,并无兄弟姐妹的来继承财产,何况有幼子在,那万贯家财自然都被母子借着幼子拿捏手中,然后抽出百万两巨资补上了亏空,化险为夷。   只是这种面上了然,但内里却已经抹去痕迹的事情很难查,尤其涉及宗室女眷,那爵府夫人十分奸诈狡猾,屡屡以宗室特权糊弄她们。   然而女司抽丝剥茧,从内室小账跟丫鬟嬷嬷们的动向细细顺根查问,最终找出一个个相关人员,从内宅到钱柜,收集证据,找到活证人,确定那母子密谋杀人,再挪金消罪,一桩桩一件件都证据确凿。   “微臣跟女司众女官们将调查出来的案宗详细集合,但还有些漏洞跟确切依法调查处置需要朝堂前相关律司部门再次核查,微臣先将此案宗上呈长公主皇后,没想到因微臣没能处理详细,让君上费神,是臣之罪。”   她绝口不提查这个案子她跟众人废了多少气力跟精血,只先把自己弄不圆满了,才让别人有怜惜夸赞的余地。   果然,君王一听神色舒缓,笑道:“孤久在朝堂,倒不知女司那边出了这样一位女郎,能干懂事,十分得力,难得的是一颗赤子之心,不居功,懂进退,实诚谦虚,很有气度。孤很喜欢,女司最近办案得力,效率极好,宗室那边早有赞誉,今日孤一见,果不其然,好,都有赏!”   他明面上是夸赞,对赵锦瑟也是真赞赏,但朝堂上有多少人听出了其中的隐意。   赤子之心,不居功,懂进退。   这不是敲打朝堂内最近盛起的争权之风吗?尤其是三王并立,隐王高贵,烈王强势,珏王隐晦,朝野上下暗流汹涌,君王早已不悦,掐赶上捐官引发的民难跟人伦惨剧,无疑戳中君王心肺,大怒之后,又看赵锦瑟案宗写得漂亮详细,尤其是最后还加了几句正气凛然又朴实的结案感慨,让他心头舒缓,再招人上殿,本想给其他人敲打暗示下,没想到赵锦瑟表现如此好,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稳!   跟傅东离一样稳。   稳当的臣子才是君王最喜欢的。   所以他高兴了,高兴了就夸奖了,也要给最近朝堂的动荡定节奏了。   ——再闹,就跟这个案子一样。   怎么判呢?   “东离,尔之妻不错,既是她查的案,便由你收尾吧,孤只有一个要求,往死判!杀一儆百,若还有下次。”   蜀王微笑着目光一扫群臣,手掌一抚龙头。   “孤虽已老,但还没死,杀个把或者一群贪官还是有力气的。”   顿了下,他又抬手虚点了下面站着的三王之一。   “隐王督查监刑,以正我国之法。”   这是另一种暗示。   老臣新臣顿时齐齐心中一定。   君上果然更属意隐王。   这储君怕是要立了。 第90章 .过去   “我的天,我差点吓哭了。”   得了一大堆赏赐还直接被提到四品女官的赵锦瑟在出宫之前还一副镇定淡然视钱财名利如粪土一般, 但一出宫门跟傅东离坐在一马车里的时候, 她没稳住, 抱着那盒上等琉璃红玉不撒手。   傅东离睨她一眼,狭长眼眸似笑非笑,“抱着一大堆宝贝跟黄金哭么?”   赵锦瑟白他一眼, 轻哼:“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肤浅贪财的?”   “是。”傅东离回答得特别干脆。   赵锦瑟气恼,掐了下他的腰肢,“姓傅的,我警告你, 你正在失去你可爱的小妻子。”   傅东离好像也不吃痛,反借力搂住了自己的小媳妇, 幽幽说:“你不小。”   哪里不小?   赵锦瑟瞬息从这人十分整洁的表情跟不太正经的眼神中联想到了每夜那不可告人的事儿。   她脸红了, 飞快用宝石盒子护在胸脯前。   “我警告你, 这是在马车上, 外面街道都是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可千万不要胡来哟!”   她义正言辞,像极了平时在堂上端着女官身份审问斥责犯人的模样, 可又那样妩媚可爱,直叫傅东离莫名讨厌那些犯人。   娇妻如此,让他想把她锁在家里不让人看见——今日那些官员瞧她的眼神, 尤其是那个烈王。   但这个念头瞬息消失不见, 因在他脑海里更多的是她埋头苦思案件后一朝顿悟的欢喜, 也有她为人申冤昭雪将凶手绳之以法后的欢喜。   她之欢喜似昭阳,坦荡温暖。   于是傅东离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嗯,我不胡来。”   赵锦瑟轻瞥他,轻哼。   “回家就可以了。”   “我...不是。”   “那现在可以?”傅东离故意在她耳边轻问,又故意在她小耳朵上吻了一下。   赵锦瑟:“...”   咱们再规定下时间吧,大白天不可以。   ————————   白天不可以,那赵锦瑟就乘着白天把到手的赏赐麻利算计好入库,再问了傅东离今日朝堂的政治效果。   她不关心谁上位,但关心自家人生死啊,亲爹相公还有林雨这些丫鬟丫鬟仆役可都系挂生死在他们夫妻身上呢。   所以当官就这点不好,一倒霉起来就是株连。   “隐王真的会是太子吗?”赵锦瑟觉得这人如果上位倒也不错,至少目前看来隐王作风比烈王好多了,后者结党营私,手段不干净不算明君,至于珏王就更别说了,阴险狡诈,手笔也不止泉州那事儿。   “太子会是谁,普天之下除了君王没人敢确定。”傅东离看她累得额头都有汗水,就倒了茶给她。   赵锦瑟喝了一大口,“上次的查出来了吗?驿馆的刺杀。”   傅东离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内卫接管,会不会调查,又调查出什么,若非到最后关头是不会说的。”   肯定跟那些个皇子有关,可现在暴露了,若是日后蜀王又属意这个皇子,那么这件事就会成为对方的污点。   赵锦瑟微微皱眉,看了看傅东离,后者不用问也看懂了她的眼神,笑了笑,“世人都道我深得君王喜欢,可涉及社稷跟他秦笙儿子,身为君王是不会让步的。”   他这话谈不上寂寥,倒是颇为凉薄寡淡,好像对这种隐晦的父子深情不屑一顾似的。   “他在皇宫里对你不好吗?”赵锦瑟第一次问他过去,在这样闲散的时候。   傅东离看了她一眼,好像对这个话题也不是很排斥,“一个人要不要对一个人好,分两种,一是天生自然的,二是目的性的。他于我应该是后者。”   目的性?   其实是一个故事,傅东离以前觉得这个故事乏善可陈,不过是一代帝王初初登基后在民间时偶然遇见了他的生母。   “一见钟情,如斯爱慕,琴棋书画,政治军事无所不谈,大抵他也从未有哪一个女子是能像我母亲那样能跟他畅聊这些的。”   顿了下,傅东离瞧到赵锦瑟表情,就发笑,“你肯定在想,我母亲定然还有一副绝色美貌。”   赵锦瑟尴尬,可不敢对自己婆婆不敬,忙正容严肃批评他:“瞎说,我是会那样想的人吗?而而且咱娘亲也定然是有这超凡的才华又绝顶聪明的。”   否则哪生的出这么聪明的儿子。   她这话刚说完,傅东离:“我母亲的确极美,至少在这些年里我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可于她比肩的。”   似乎察觉到什么,他又不紧不慢补充一句,“直到遇到瑟瑟你,各有千秋,各自风华。”   这求生的意志如此强烈,赵锦瑟本来也没想那啥,看他如此上道也就笑眯眯捏了捏他耳朵,轻哼:“你少来,既然你这么说了,只能说明咱娘真正倾国倾城。”   “倒是少见你如此赞美其他女子的,好媳妇啊。”傅东离见她乖巧,觉得好笑又惹人疼。   赵锦瑟却抚了下自己的脸,轻叹:“能比我都美的,自然倾国倾城,天下第一。”   言外之意是如果没有他娘,她就是天下第一美女了。   就是这个意思,不接受反驳。   傅东离沉默了下,后没稳住,搂住她腰肢便亲了两口。   接着又...赵锦瑟在傅东离手指要往她衣内钻的时候忽然醒神过来,按住他的爪子,“你都还没说完,而且还是大白天呢!”   诶,让这小丫头反应过来了,失策。   傅东离轻笑了下,继续说道:“后来么,大概是我母亲终于知道他是帝王了吧,自古帝王后宫三千佳丽,她不愿意了吧,原因从未跟我说过,但结果就是两人情断分离,再不相见。”   “我母亲,素来是个很果决的女子,这跟你一样。”   “听着倒像是咱娘不要君上的?这我可不敢....”   “不敢什么?”傅东离眼睛微眯,赵锦瑟打了一个机灵,立刻表露自己的深情:“若是那个人是你,便是你后宫三千男人,我也是不放手的。”   傅东离:“...”   就不能说点人话。   “那后来呢?咱娘就遇上了~额~前公爹。”   她一直很好奇那我太昌侯一开始知不知道自己妻子跟君王有的一段。   “他们相识于江湖,对娘亲了念想,年轻初始对他并无多少心意,知道他所想后就离开了,却不想他往后数年一直跟在她身后,随她走访山川,见识广博,也曾数次在危险中舍命相护,大概是那时的感情太过存粹。”   傅东离面色略微复杂,“娘亲见他一片赤诚,也不忍毁他终生,便坦白了自己跟君上的过去,并问他是否介意,他虽惊讶,却坚定说自己不会介意。”   赵锦瑟想,当时年少,面对自己数年求而不得的女人,大概也不会说介意。   当然,当时也或许真的不介意。   “但娘亲又问他是是世家子弟,是否官家出身,来日是否会入官场,接触朝堂跟皇室。”   这个话题厉害了,直指核心啊。   赵锦瑟问:“然后呢?”   傅东离嗤笑了下,“他说他不是,会陪她一直在山海之间。”   “后来他们便成亲了。”   “过后两年,老太昌候过世,他的兄长在战场遇难,公侯爵位世袭罔替,他若是不回去,本家一脉就得把爵位拱手让于他人,他这才跟我母亲坦白。”   后来~~赵锦瑟猜想就是自己婆婆让步了。   “后来母亲跟我说她做那个选择并不困难,因她虽是孤儿身,却也不愿意夺人亲子,让一脉香火断绝,她也不怕面对君上,只是怕连累太昌侯。”   “所以太昌侯肯定保证说自己不怕,会坚定立场,保护她爱护她?”赵锦瑟最擅推理人心,不等傅东离坦言就顺着推敲下去:“可在山川之时只有他跟他爱的女人,一回到邯炀,一接受爵位,他就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他的妻子曾爱过一个一个君临天下的男人,而看情况,这个男人还喜欢自己的妻子?”   “或许他一开始就介意,只是愿意忍耐,但人总是会变的。”   有些人会变得豁达坦然,有些会则会变得小气刻薄。   太昌候变了,变得疑神疑鬼,变得不愿坚持,变得想要得到更多,想要自己的妻子抹去过去想要自己的妻子只有自己一人。   看过去就是过去,永远无法抹去。   “大概也有人见不得我娘亲好,在边上用些诡计,耍些心术,若是一颗心本就有裂缝,也就越发自以为是一来——尤其是母亲即将生我之前,君上终于知道数年藏于内宅的母亲嫁给了谁。”   傅东离再没有说话。   他不说,赵锦瑟却是懂了。   必定是君王不肯放手,露出了痕迹,或者逼迫了太昌候,后者不甘怨恨嫉妒,又不敢反抗君王,只得将这种情绪又付诸妻子身上,最终有了一个最伤人的怀疑——他以为傅东离是君上的孩子。   以傅东离对君上那不以为然的态度——事实上,君上于他的确有照顾宠爱之情,傅东离性格虽凉薄,但一向爱恨分明,不至于无视这种恩情,除非~~ 第91章 .太子   “他原本就推波助澜,见不得娘亲跟其他男人白头到老, 那个蠢货宁可相信自己的情敌也不肯信我娘亲, 屡屡刻薄, 争吵,不信我娘亲解释,一再跟别的女子勾搭, 一年内就纳了十几个妾室,满院子莺莺燕燕,还在我出生后不到半年就有了其他儿子,娘亲死了心, 便想带我走,可他又不愿意放手。”   傅东离手指转着茶杯, “娘亲曾说情分是会淡的, 情分淡到最后, 便是只剩下血脉亲情了, 可惜, 最后连亲情也没有了。”   他一出生便没有了父亲,那人对他十分冷淡厌憎,他年幼时疑惑不解难过, 再后来也只剩下了麻木,后来知晓一切后才变成了怨恨,怨恨太久又变成了不屑。   “那后来你入宫?”   “我娘会武功。”傅东离忽然抬头看着赵锦瑟, “而且武功超绝。”   赵锦瑟错愕, 那这样的人怎么会早早就去世了?莫非被暗杀?   “郁结于心, 久病难医。”   “可她还是硬生生为了我撑了三年。”   “她去世之后,我可不像现在这么好心态,怨恨得很,只想着保护那些让她这么多年不痛快的人,而最能羞辱那些人的手段就是——他们怨憎又恐惧的事情成了真,比如我真的是君上的儿子。”   “我要让天下人都认定太昌侯的脑袋是绿的,太昌公侯府是替别人白养儿子,如此大的羞辱,他们却还是只能尊着我,敬着我。”   傅东离轻轻笑着,不哭不闹。   见到他这样,赵锦瑟再不敢多问什么,只上前抱住了他。   然后她就被弄到了床上。   一直没下去过。   ————————   赵锦瑟是个年幼失母的人,大概也没聪明到还记得自己亡母的样子,但亲爹太好,叫她不曾有过阴霾,从记事起就是快活开心的,可这样一来,她越发觉得傅东离好可怜。   她心疼的不行。   恨不得自己所有的快乐都分一半给他。   但快乐跟过去分不了的,她能分的也只有~~   ——自己的身体。   深夜,红鸾帐内传出阵阵让人面起红霞想入非非的靡靡之音,还有赵锦瑟压抑在唇齿之间的□□。   也不知多久,赵锦瑟趴在柔软的被褥上,裸着光洁细嫩的背脊,任由傅东离在结束之后还意犹未尽细细亲吻。   她一根手指头都动不得了,额际也有浅浅的一层汗水,眼皮子一怂一怂的,昏昏欲睡,直到她腰肢被轻轻抬起,托了臀部,一只大手从腰肢腹部往上揉捏上来,最终定在一处,力道不紧不慢又缠绵悱恻,不肯罢手。   身体热度一再拔高,见身后趴伏的强健男子似要再拔剑出鞘,赵锦瑟装不得死了,只能软声求他。   “你难过的时候都喜欢做苦力么?不累么?”   她难过的时候就喜欢吃吃喝喝睡懒觉,一觉起来什么烦恼都没了。   傅东离最见不得自己女人问自己累不累,手下动作微微急促用力了些,轻咬着她肩头,嗤道。“不累。”   呸,我才不信你不累!   “有本事你一直..一直别停!”赵锦瑟来了脾气,爽话一出口,傅东离顿了下,沉沉盯着她好一会。   赵锦瑟既后悔又不肯低头,就嘟囔说:“我知道我会赢,你也让一步,好好睡...”   “不让。”   傅东离二话不说重重撞进她身子。   ————————   凌晨,赵锦瑟两眼发昏,困得不行,却还是捏着傅东离的脸颊,冷笑:“最后还不是我赢了。”   再天才,再才华洋溢,你也停了。   “哈哈哈。”她刚得意。   傅东离眼皮子微微动了下,淡淡道:“嗯,这次算你赢了,下次希望你还能赢。”   赵锦瑟得意洋洋,硬撑到底,“当..当然!”   反正她不用力气。   当然了,等傅东离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后,赵锦瑟反应过来了,马上想要反悔,“不,我不要。”   “不接受犯人反驳。”   “...”   你个奸诈鬼,亏我还心疼你,算计我!呸!赵锦瑟鼓足力气想打他,后者微抬了脸,眼里满是伤痛。   “你不问我为何要用这种羞辱娘亲名声的法子吗?”   赵锦瑟还真有这个疑问,但没敢问,被他这么一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为啥?”   “她故去时怕我以后受难,给我提了两个法子,其一便是第一个,让两个亏欠她的男人付出代价,其二就是让我不必顾念父子亲情跟君臣之别,该反击的时候就反击,为人自私痛快一些,至于人世间的所谓体面名声都是虚的,人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这番话让赵锦瑟肃然起敬!   婆婆厉害啊!   “越在意,越希望对方不受伤害,也就顾不得世上礼法道义,于我,我也一样,将来,我希望你也能为了保全自己不在乎这天下任何人,包括我。”   傅东离就是这般凉薄冷静的人,自他生母去世那一日就决定了。   事实证明他母亲是对的,这些年的确没有人能叫他难过的,只除了一个赵锦瑟。   当然,最终她给他带来的快乐却是最多的,比如此时。   他亲了下她脸颊,摸摸她的脸。   “睡吧,明日上朝,咱们就得联手办太子案了。”   “呜,这次你可不许说要用我狗鼻子,我自己会用~”   她嘟囔着昏沉睡去,傅东离却看着她许久,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件事眼下还是不问她了吧。   查案可以,不好把她真牵扯进去。   ————————————   傅东离不骗人的时候,说什么基本都是准的。   太子案的调查组果然出了,傅东离所在的封崖主导,女司出赵锦瑟这边一伙人,御廷司跟刑部三司辅佐,朝廷上下但凡调查所及,必须配合。   这是死命令了,可见君上调查这个案子的决心之盛。   于是当天下午——赵锦瑟第一次进了太子府。   人死如灯灭,尸过好几年了,只能焚灭,但傅东离留了验尸报告,现场物证调查也都在。   “那今日叫我们来是?”   “女司调查女眷,这是它立意所在,我想他的意思是让我们接近太子府女眷。”   比如太子妃跟太子一干侧妃妾室什么的。   而这恰恰是三司跟御廷司当年都束手束脚的地方,他们内部女子极少,便是有也不如女司亲近宗室女眷,不得力,是以当年这块是短板。   不过太子案这么大的案子,当年恐怕连地皮都被掀了好几番。   “不好查。”   若是好查,当年傅东离也不会离职了。   但傅东离如今又显得对此案胜券在握,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莫非,他已经查到要点?   赵锦瑟怀着这样的好奇,见到了太子妃。   太子妃容貌清丽,不算绝色,但气质非凡,那浑身的气度是自小于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见到赵锦瑟这种多数女人都不喜的样貌,也泰然处之,只在提及太子的时候,神色微黯,毕竟年少失夫,还得挂在太子妃这个位置上一辈子都下不来,于一个女子而言的确残忍。   最重要的是她无子,太子被杀真相又未明,自让她处境尴尬。   “几位女官既是为了案子来的,那我也就不隐瞒了,就从殿下那日的事情说起。”   太子妃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   “太子平日里除了朝堂公事之外,倒也没有其他闲趣,偶尔去雅阁喝几次酒,少来就是在府内看书理事宜,并无其他去处,那一天,他午后归来便一直在书房内,晚间饭菜也送去了,还是我亲自送的,当时殿下还稳妥的,并无异样,且还与我谈论了下诗经诗词,后我不便打扰他便出了书房。”   太子妃要说的其实也就这么点,“后来午夜时,我差人去问太子可曾睡下,下人说还未出书房,我便奇了,带人去看。”   她说到这里,神情顿然难过悲戚了几分。   “殿下便是卧躺在地上,胸口中剑,已毙命多时。”   她情绪一来,便难以克制,赵锦瑟三女也只能抚慰。   当然,沈轻羽不是这块料,只在一边默默不语。   等赵锦瑟把太子妃安慰好了,其他妃子也来了,谈及此事又是一片难过,于是三女又只能帮太子妃把这些妃子也安慰好了,等全都安慰好了,天色晚了。   赵锦瑟三人:“...”   忽然明白为何其他部门都没法突破这些女眷了。   实在难度太大啊。   好在都是女子,太子妃还可以留她们吃饭,借着吃饭,赵锦瑟观察太子妃跟入席的三位侧妃跟两位最得宠的妾室。   都是女的,加上赵锦瑟刚好成婚,大家可以说的尺度就开放一些了。   说着说着,她隐隐觉得有一件事不太对劲,但只是一闪而过,当时也没察觉出来。 第92章 .蹊跷   如何不对劲呢,等赵锦瑟她们提出要去太子遇害现场也就是书房后, 太子妃应允, 亲自带她们过去, 但刚到门口她的眼眶就红了,郑安安算是怕了这类宗室女眷了,跟赵锦瑟眼神交换过, 立马主动搀扶太子妃,把她哄走了,免得触景伤情。   太子妃一走,其他丫鬟也忌讳得很, 不敢靠近,屋内也只有赵锦瑟跟沈轻羽。   本来也是的, 罪案现场其他人是决不能靠近的, 这个地方已经被看守了好几年, 但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不定时清理, 里面沾满飞尘,若是清理了,可能一些痕迹也都被一并处理掉了, 只是留着它就是一个念想,也是一种意义,好像在昭告所有人, 一国太子便是被这样暗杀在自己的书房里, 死不瞑目。   刚进入, 赵锦瑟两人都觉得这屋子有点阴森,哪怕烛火点上了,也觉得比外面冷几分。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没有任何可疑痕迹。   就是一个死亡现场,而太子的死亡方式是——自杀。   一把匕首插胸口,直接毙命,就坐在椅子上,就那样自杀了。   没有任何谋杀痕迹。   若是其他人就这般死了,自杀就自杀了,定案即可。   可死的是一国太子,他会自杀?且不说太子之位还在,君王也无废黜之心,更重要的是他意气风发,不甘被底下的烈王等人翻盘而上,素来敌意满满,便是自杀当天还与烈王激烈争吵一项政策。   “完完整整的自杀,没有谋杀痕迹,又是密室,找不到非密室的疑点,没有其他人出入痕迹,就算是傅大人当年主管调查,也没能从中找到任何线索,调查案宗上可记录的内容有限,可就是因为太没有痕迹了,才被满朝上下认定是一种绝对完美的谋杀。”   沈轻羽当年还是少女,但在邯炀,也亲眼见识过这个案子给朝野给天下带来的巨大影响。   “君上从未认定这是一场自杀,也没人觉得太子会自杀,那么,就必然有人谋杀了。”   但是连是谋杀而死的证据都找不到,何况找到太子,当年的悬案因此而来,最后反而集中于疑点。   谁更可疑?   矛头直指当时的野王!   赵锦瑟跟沈轻羽看了一会现场,实在发现不了什么,便撤了。   太子妃已被郑安安哄好了,前来相送,倒是十分礼贤下士,亲自送到了太子府门口。   三女与之告别后,见街道上灯火辉煌,为了推敲一下今日见闻,决意吃个夜宵。   当然,沈轻羽认为这两人只是为了吃个夜宵而已。   ——————   找了一家店,赵锦瑟阔气,直接包了一个包厢,看着外面游河灯盏光芒如龙,她凑近了沈轻羽,后者瞥她一眼,淡淡问:“做什么?”   “我觉得有点奇怪。”   “嗯?”   “你觉得太子这些妻妾,嗯~~他的女人,可美貌?可气质美貌各有千秋?”   沈轻羽沉默了下,似乎在思虑什么,后才说:“我晓得你臭美,却不知道你这般臭美,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跟人比个上下。”   边上的郑安安深以为然,一般用略微谴责的眼神看赵锦瑟。   什么玩意啊,这两姑娘忒坏,尽把人往坏处想!赵锦瑟刚想解释,沈轻羽就淡淡说:“论美貌你比她们出色。”   但好在眼光还是有的,勉强原谅你吧。   赵锦瑟立马宽容了几分,正要说话。   “气质就算了,你没那东西。”郑安安喝着茶等着美食补上一句。   “....”   不过好歹沈轻羽两女最后还是确定了赵锦瑟真的不是臭美,而是别有发现。   “我发现太子的女人都这般美貌,却没有留下一个子嗣,别说太子妃嫁给太子在当年也早有五年之久,便是大婚前也早有通房妾室,也无一男半女,这不奇怪吗?”   是有点奇怪,但郑安安看了秦鱼一眼,“这件事早年在朝野也是颇受争论的,毕竟一国储君若是无嗣,江山也必不稳固,也因此,其实太子妃的处境在当年已是十分艰难,毕竟无嗣这种罪责多数都会落在她身。”   那可不一定,实际上是太子殿下不行也未可知啊。   三女似乎都想到了这点,彼此对视一眼,齐齐心照不宣。   若是真的太子妃无法生育,恐怕当年早就被废了,可她地位还在,反是太子爷妾室一堆却没有一个能生的,可见问题就在男方身上,可这种事情是宫廷绝密,谁敢胡说?   而这件事也是太子之位不稳的最关键原因。   “你发现的不止这件人尽皆知的事吧。”沈轻羽比郑安安敏感,看赵锦瑟目光闪烁就觉得另有问题。   “这些妾室感情太好了。”   啥?郑安安差点把茶水吐出来,“人家感情好也有问题啊?”   你怕是个傻子哦。   “正常男女,但凡缔结了夫妻关系,不管是正室还是妾室,就没见彼此关系好的,尤其是夫君身份地位涉及巨大利益的时候,既是太子,未来就是主君,得不得宠差距多大你们可知晓?那关乎的可不只是一点财富,而是巨大的利益?   “更大的区别还在于孩子,而当年谁也不曾给太子下过定论他是不是不宜子嗣。”   沈轻羽还没想明白了,郑安安忽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她们都不得宠?哪怕她们再争宠,太子对她们也一视同仁?因为一视同仁,大家都得不到好处,所以反而好相处?”   这也算逻辑?沈轻羽反应慢了一拍,还有些难以理解。   其实家里是官宦世家,父辈都三妻四妾的都能想通,像郑安安平日里在三人里面是最不灵光的,却反应极快,因她从小就生长在这种环境里。   “瑟瑟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了,她们感情也太好了,一点都不记恨对方。”   沈轻羽后来也明白了,但有疑点,“不能是因为太子故去,她们没了寄托跟争宠的对象,所以感情好的吗?等等,瑟瑟你之前肯定调查过吧。”   赵锦瑟朝沈轻羽竖起大拇指,“没错,我是调查过,早在去太子府之前,我就让人打听太子府内部正妃跟妾室虚实,当时得知的是太子府内后宅十分清净,少有龌龊,正妃妾室都不闹腾,我本以为是因为太子妃管家有方,但后来深入调查后才发现这种清净源于太子故去三年前才开始的,而在三年以前,太子府内还十分争奇斗艳,后来太子对满屋子妾室跟太子妃都失了热情,一概冷遇,这些女子没了争宠的动力,后来才慢慢平和,久而久之感情也就好了。我本来也没在意,毕竟大宅门尤其是太子府这样的地方,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不会全让外面的人知道,可今夜进了这太子府,仔细看这些女子,却觉得她们这种状态却非太子故去导致的,倒像是亲近许多年了,你没见今夜哭泣时,她们的表现有点~~”   假!   没错,就是假,包括太子妃在内,对太子其实也没多少深情,因为在他被杀前她们就都被冷落三年了。   三年前?这个时间段可有什么蹊跷?是否跟后来太子被杀有关呢?   其实很牵强,但这样一个案子,任何可疑线索都得谨慎注意。   所以三女又往深处想。   “其实亲王们身边女人多很正常,不过当代隐王跟野王两人性情所致,身边女子颇少,珏王身边女子一般,倒是烈王跟太子当年别高下,便是在女人这方面也是十分热衷的,不少美人都各自进了他们府邸,可为何太子会忽然转性了呢?”   菜上来了,郑安安吃着菜一边想。   赵锦瑟也吃着菜咬着筷子想,“一个男人要转性,要么是不行了,要么就是...”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便是自己的婆婆。   君王,绝世美人,后宫三千独宠一人?   “除非他有了更美的、更好的、更让他牵肠挂肚对其他女人不屑一顾的女人,而这个女人不在他的太子府内,在外面!”   ——————————   三女吃喝完毕下了楼,还是沈轻羽眼睛锐利,一眼就看到街前道上一辆马车候着,还有护卫相守,看到三女下来后,马车撩开,傅东离下马车来,浅浅瞥来一眼。   “吃完了?”   赵锦瑟顿有种吃瘪的感觉,表情尴尬,两腮通红,其余两人也不敢招惹傅东离,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她们上官的上官了,于是飞快告辞遁逃。   “额,你怎来了?”   “饿了。”   “饿?饿了怎么不找点吃的,这满大街都是好吃的呢!”   “一个人吃自然无味。”   “额,那你就上去啊,跟我们一起吃。”   “瑟瑟与其他人同吃同喝,谈笑风生,快活得很,我怎好上去打扰。”   这男人真是太坏了,小心眼,呸!   赵锦瑟心里暗骂,却怕惹怒他又在床榻上欺负她,于是只能腆着脸说:“那可如何是好,要不我现在陪你去吃一顿?”   傅东离似笑非笑,“我想回家再吃。”   赵锦瑟一个机灵,“不不不,我觉得还是在外面吃饱比较好,看,前面那一家,那里的菜肴可真真极好,快快快,我陪你!”   她热情似火,生怕他饿死了似的。   傅东离一笑,倒也顺从了,被她牵着手拉去,入了人流之中。 第93章 .女子   邯炀的夜色素来很有韵味,毕竟是数百年沉淀的古都, 朝代更替, 帝王置换, 可它一直都在,一日一夜年年岁岁,但总有些东西留下了, 还有些东西改变了。   比如女子可自由出入夜市,亦可跟着自己郎君牵手吃夜宵。   此时赵锦瑟就在殷勤擦桌子,谄媚伺候了傅东离吃羊杂汤跟小馒头,搞得旁边的小二都暗自腹诽这位美郎君好命, 竟带了这样一位貌美小妾出来吃夜食。   为何是小妾呢?   废话,你可见过哪位正妻是这般殷勤的?   赵锦瑟看傅东离点了不少, 不由惊讶, “你点这么多呢?我不吃的。”   不过闻着好像很香, 她吃一些也没事。   她正要动筷。   傅东离:“不是给你吃的。”   赵锦瑟:“???”   傅东离:“给你看的。”   赵锦瑟:“!!!!”   啥子意思?   傅东离皮笑肉不笑, 一字一句说:“馋死你。”   懵了三秒, 赵锦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傅东离,我以前一定是眼瞎了, 竟认为你是一个光明正大气质秀丽的人。”   傅东离脾气很好,喝着汤淡淡道:“以前眼瞎无妨,幸好你眼睛明亮了一次。”   赵锦瑟:“嗯?”   傅东离:“嫁给我。”   呸!   赵锦瑟气呼呼, “你真不要脸, 明明是你眼光好, 竟找到我这样的好妻子,否则我跟你说...”   她还想说这人脾气那么坏,嘴巴那么毒,狗跟鬼都嫌,是没人肯嫁他的。   结果还没说,傅东离就吃着包子,咀嚼了咽下去,说:“嗯,我眼光好,运气很好,你能嫁给我。”   他垂眸,轻柔说:“真的很好。”   赵锦瑟一怔,看他嘴唇因为喝了热汤又沾了包子的一些肉汁,莹莹鲜美似的。   性感,想亲。   哦,不!她一定是被肉包子给蛊惑了。   “想吃?”   “不,没有,我没有...”   傅东离手指一挪,“哝,分你,吃不吃?”   赵锦瑟考虑了三呼吸,伸出手,“吃。”   有人说两夫妻最亲密的时候只在两个地方,一是在床上,二是在饭桌上。   新婚夫妻,新婚燕尔,吃同一碗羊杂汤,本就是十分亲昵的,气氛很是温暖,直到赵锦瑟主动提及案子的事情。   她说到了太子府后宅女眷的事儿,以及她们的怀疑。   傅东离本不是很在意,听到赵锦瑟说到怀疑太子在外面有其他女子时,他放下了调羹,定定看着赵锦瑟,眼神有些古怪。   被他看得有些皮毛发痒,赵锦瑟摸了下手臂,“怎得了,我说错了么?就是一个怀疑而已,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又不是我在外面找女人~~”   你还真敢想?!   傅东离阴森森瞥了她一眼,把肉包子挪过去一些,“女司存在是有道理的,你们一日之间就察觉到的事儿,当年我们这些男人都没能想到。”   因为骨子里不太在意这些后宅阴私,更不会去问这些太子的女人受不受宠,太子又都睡谁,太子尊严尤在,他的女人更是最敏感的存在,底下那些人是不敢僭越的,否则被人多嘴几句,他们被抄家都还带株连的。   “所以术业有专攻嘛,不过听你这意思是当年没查到,如今有些苗头了?”赵锦瑟一提起案子就来劲儿,以前是故意伪装不在意,如今职业如此,倒是直接许多。   “太子在八年前曾在秦淮河畔见一勾栏行首,为之神魂颠倒,一掷千金,但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   赵锦瑟皱眉,“其余亲王都在盯着太子的错处,会没察觉?”   陡然,赵锦瑟一怔,“太子一开始就做好了保护这个女人的准备?”   傅东离点点头,“而且为了迷惑那些探子,他安排了好几个替身混人耳目,真正的那个却被他藏得好好的,也是在那三年里,他几乎算是一心一意待这个女人,甚至连自己府里的女人都全部冷落了。”   这般痴情的吗?赵锦瑟将信将疑,“你查到了?”   “相关人等算查到了,本来只是一条调查路线,想从中得到一些关于太子案的关联。”   “什么关联?”   “她失踪了,忽然失踪,在太子案发的半年前。”   赵锦瑟一怔,还未说什么,傅东离便倒了两杯清茶,一杯给赵锦瑟,一杯给自己,解解溺。   “为什么忽然失踪?被人绑架了?”   “未可知,只知道太子在那半年里一直在调查,但也不敢表露,只是疑点最大的就是野王、烈王跟隐王三人。”   赵锦瑟迟疑了下,说:“野王排第一?莫非他最可疑?”   傅东离沉默了下,后才说:“孟川曾也去过那秦淮河夜楼,见过那个女子,似乎也对她有意,这件事被太子得知过,后来还曾被太子在朝政上屡屡针对,当时他不明所以,直到五年前我开始调查到这个女子才想通一些关键——怕是太子怀疑是他让人带走了那个女子。”   赵锦瑟恍然,“所以在那半年里,太子一直在对付野王,朝野之上两边人斗得你死我活,可能私底下太子还跟野王有过接触,想从中调查到那个女子的去向,结果没能调查出来,反而自己还无故死了,也是因为如此,朝野上下自然从谁跟太子争斗最凶开始怀疑,名列第一的就是野王。”   “对,而且不仅于此,在太子出事当天那天午时,他曾跟孟川见过,并且屏退下人与他交谈,言语中恨意森森,还推打了下孟川,不过论体格,孟川当年已习武有成,自然是太子吃亏,也是因为这件事,孟川才成了最吃亏的人。”   赵锦瑟品算了下,“那野王殿下当时应该察觉到那女子存在啊,为何不早与你说?”   傅东离转了下茶杯,淡淡道:“太子不曾提及那女子,只是以其他由头找他麻烦,肆意辱骂,言语中涉及他的生母云妃,这才惹怒他。”   野王秦孟川那脾气,跟傅东离外在时看着像,冷酷冷静寡言,但傅东离骨子里却是猖邪傲慢的,这秦孟川却是内敛沉闷的,像是倒尽了一池的苦水跟寂寞。   生母的缘故吗?赵锦瑟隐约知道他的生母云妃是早逝的。   可能还有其他缘故吧。   “不提及?既然要找那女子,又怀疑是野王殿下出的手,为何质问的时候又不提及?”赵锦瑟想不明白,但瞧见傅东离脸色,又瞬息明白了。   “因为太子骨子里仍旧爱惜自己的太子之位,不想将自己在意一个勾栏女子的事儿暴露出去,哪怕他怀疑野王殿下,但没有把握,所以不肯冒险。”   赵锦瑟这么一说,表情却多了几分不屑。   这也叫痴情?恐怕更爱的还是自己,只是想江山与美人兼得吧。   “皇家出身的孩子,敢彻底豁出去的自然是极少的,天下,尊位,生死,退一步让一步进一步都是无数幕僚无数心机的计算,走对了,一朝问鼎天下至尊,若是错了,满盘皆输,生死皆在他人掌握之间,何况他本在太子之位,登高在顶,上不去,却更怕跌下来,登高易跌重就是这个道理。”   傅东离是男人,更懂权谋心,倒也谈不上多少斥责,赵锦瑟看了他一眼,也就没说什么了,倒是问:“那太子也不可能因为失去了这个女子而自杀吧,还是他杀的?”   傅东离抵着脸颊,淡淡一笑,“有时候自杀跟他杀可能是一致的。”   你能说人话吗?我听不懂。   赵锦瑟嘟嘟嘴,傅东离失笑,伸手摸摸她脑袋,“目前还在查,估计这女子更当年变故是脱不了关系的,找到她就等于接近了真相,你不要慌,我都在的。”   到底还是被安慰了,赵锦瑟拉下他的手,起身。   干嘛去呢?   “给自己郎君结账呗。”   她就是这么好的媳妇啊,有什么办法呢。   ————————   夜色清浅,两人牵着手漫步在灯火之中,街头熙熙攘攘,擦肩而过,赵锦瑟看到外面的花灯船来回,看着看着有些失神。   “想上去玩?”   “不,我才不去,我这辈子都不上去了。”   傅东离皱眉,似乎想到什么了,不再说,但赵锦瑟却管不住话茬子,“我十二岁那年贪玩,女扮男装带着小厮偷上过陵城的花船玩呢,却独自走失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小心看了看傅东离,然而还是继续说道:“后来看一花船要登岸了就....”   她正要说下去,忽然被傅东离直接抱住往边上一拉。   咻!一根箭矢从拐角黑暗中飚射而出,险险擦过赵锦瑟飘飞而起的乌发。   有人暗杀!   赵锦瑟这次没被吓坏,大概是因为是第二次了,而不远处两人的护卫也跳了出来,追击那个刺客,但...刺客不止一个,数量竟十分多,在大量暗箭飚射而来时,傅东离当机立断拉着赵锦瑟冲入了狭窄的小巷中。   逃! 第94章 .坦白   夜色温柔,傅东离握着赵锦瑟的手掌, 声音也很轻柔, “你那时也才十二, 刚遇险,既不敢跟岳父大人说这件事,自然也没法从家里借人去调查, 可是后来长大一些才去偷偷调查的?”   赵锦瑟摇摇头,“没有,我没有再去问那夜的任何事情,不管是那艘烧起来的船, 还是当夜我隐隐听见的任何动静,因为我知道这才是最能保护自己的。”   敌人在暗我在明, 她对那人的恐惧感一直尤在, 又怎会不知死活去讨嫌, 万一对方还藏匿在赵家附近观测她的动静呢, 见她主动去试探那夜的事情, 自然会再起杀心。   “所以我后来什么也没管,只是做好对自己的保护,不出门, 乖乖在家,还传出失忆,也正好我爹把疑心弄到我外祖家, 弄出不小动静, 对方大概也知道了, 后来没了疑心,我才安全了。”   赵锦瑟是这样猜想的,傅东离却沉默片刻,后缓缓捏紧她的手腕,后者察觉到不对,忍不住侧偷看他。   怎么了?   “没什么,回去再说吧。”   回去再说什么呢?   其实什么也没说,赵锦瑟洗浴后刚进屋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傅东离抱到了床上,疾风骤雨要得她浑身半点劲儿都用不到言语上,怕泄了某些见不得人的叫喊让外面的丫鬟们听见。   她是不要脸,但某些时候的脸还是要的。   外面似乎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拍打在窗面上,它们是轻柔了,赵锦瑟却觉得自己的待遇还不如那窗面呢,小雨都比这姓傅的温柔。   要折腾死她啊。   赵锦瑟额头薄汗出,腰身酸疼得不行,在模糊眩晕中下意识拽住了床帘,指尖薄纱感几乎撕裂。   也不知多久,她才倦怠着一双眼,懒懒得不动弹,直到傅东离从后背细密亲吻,从下往上,到她肩头,又撩拨了那海草般柔软细密的青丝,吻在她脖颈,深深吮吸,她皮肤嫩,白,很容易留下痕迹赵锦瑟深怕上面留下印来,因此捂着脖子不让他亲,可身体被压着,她动弹不得,只能求他。   “我今夜还被那些歹人吓到了,你便是这么安慰我的?”   傅东离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软腰,“论体质,我恐怕还不如你,是我被吓得更惨的,所以是你安慰我才对。”   这逻辑也行?赵锦瑟顿时吃瘪,又气恼,正要说话,却又想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这一套一套的,分明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能说。   傅东离眸色微暗,“你知晓?”   “最近你都这样一幅死样子,一般呢,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隐瞒我的,我是绝对察觉不到的,你有这个本事,可你又让我察觉到你不太对劲——所以你内心其实是想告诉我的,对吗?”   对,她猜测到来问他的,基本上都是准的。   傅东离舒展呼吸,阖了眼。   “你可知道我为何去陵城?”   什么?赵锦瑟没想到这人闷着这么多天的秘密开头就是这样的?   “阿,你不是因为...因为当年太子案离职了吗?不想在邯炀看那些人的算计,就去了陵城。”   “不是。”   赵锦瑟一怔,细细思索,忽然眼睛一亮,直直盯着傅东离,表情十分复杂。   她终究是猜到了。   傅东离心头也是十分复杂,等着赵锦瑟说出答案。   “你...莫非是早已见过我,情根深种,所以特地来了陵城找我,又不好意思直接出现在我跟前,于是小心翼翼弄了一书院,然后...”   赵锦瑟展开自己想象跟推理,那是一个十分浪漫的故事,浪漫到她眉眼喜滋滋,跟抱了大白菜吃的小兔子似的。   傅东离默默看着她良久,忽然说:“我当年就查到了那个女人。”   啥?哪个女人?我?   赵锦瑟闷了半响才察觉到他重提了那位神秘不知姓名的女子。   “她最后的行踪就在陵城。”   “我是为她而来,却没想到遇到一个你。”   他的一句没想到有太多难言的隐秘跟七分小心翼翼,且在细细端详她的眉眼,似是等她的反应。   又怕她有什么反应。   聪明的姑娘懂得举一反三,她并非懵懂不知事,刚刚那般胡闹也不是是由着性子活跃七分,真实的她其实很敏感。   果然,他留意到她的眼神跟表情都有微妙的变化,瞧着他有些思量。   甚至有几分怀疑。   这种怀疑让他心里紧张起来,忍不住贴近她的身子,“我....”   “那一夜我遇到的火烧船跟太子案有关是吗?”   “因为跟太子案有关,你又听闻了我出的事儿,所以留意起了赵家,后才想接近我,故意在对面弄了书店。”   赵锦瑟垂着眼眸,“后来,一个案子从天而降,我成功送上门,还对你喜欢得很,就跟个小傻子一样,让你不费吹飞之力就接近了我。”   她没能说完,因为傅东离已经吻住了她,且将她翻过身来,将她正面覆在身下,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要了她好几下,赵锦瑟不高兴,挣扎了几次,没能成功,反被这人得劲儿颠簸了好几下,身子都不稳了。   “傅东离!你不讲道理!明明是你错!你走开,我要回家!”她咬牙切齿,几乎带上哭音,傅东离却更气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前因是没错,可我中途可有半分对不住你?也不曾刺探你当年的事儿!”   “那是你想却没来得及做!其心可诛!”   “我想?我认识你以后不过三天我每夜想的就是要你!想现在这样!”   赵锦瑟一愣,像是没听清他说什么,却被他咬住了小耳朵。   “我说,我每夜都想你。”   “赵锦瑟,我早就想要你了。”   她漂亮,她娇柔,她妩媚,她装腔作势,她聪明机灵,每一样每一样都像是沾了毒掺进了他每夜睡前的酒里面。   喝一点都醉了一夜,次日醒来后一塌糊涂。   “我也曾告诉自己不要想多,从你这儿打探了也就是了,犯不着对你图谋之后。”   “可我傅东离此生冷静算计颇多,就是亲爹也被我视作可操纵手中的玩偶,唯独你。”   他放软了声,像是求着她。   “你让我犯错了,本末倒置,只想着要了你,什么案子,什么谋划,都滚一边去。”   “赵锦瑟,做人要讲道理,你不能只看原告诉状也不管被告解释就定了罪。”   这人嘴皮子一流,赵锦瑟平时就不是他的辩论对手,何况身子被他占着,思绪都乱了,根本不能集中。   “你说的不对...”   “哪不对?你说就是了。”   “我...我想想...”   这一想就是半个时辰。   她没力气了,昏昏欲睡,最后只能撑着眼皮子,“姑且信了你的花言巧语,那现在呢?你要拿我怎么办?”   傅东离愣了下,古怪瞧了瞧她,凑近认真告诉她,“每夜都这么办你,不好么?”   赵锦瑟:“...”   我在跟你说案子啊案子!!   大概怕赵锦瑟生气,傅东离立刻替她揉着发酸的腰肢,说:“既然查到了陵城,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我不打算让你牵扯进去,尤其是那晚上的事情,你谁都不能说,可知?”   赵锦瑟被他严肃的语气给弄清醒了一些,她当然知道其中危险。   若是帝后知道这些,恐怕...   “可你若要调查那夜火烧船的事情,肯定要上告给君上啊,他若是谨慎,也避讳让内卫调查一遍,也自然会查到我身上,到时候岂不是更麻烦?”   她倒是会抓重点,一眼看破关键。   “是没错,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让这个案子的幕后真凶自己跳出来,直接定案,不需要查案细节。”   “若是案子定了,你在不在其中都不重要,怕的就是它还在查,而你被牵扯进去了,那么到时候帝后必然会把你弄进邢狱司细细审问。”   不管跟她有关没关,那种政治权利的角斗,帝后跟几个居心拨测的皇子彼此制衡,她的危险会无限加重。   赵锦瑟品味了下,后问:“所以要一边藏一边等?”   她藏起来,他们一起等。   “对,我会给你指派几个外迁的案子,你去其他州城以查案的名义远离邯炀是非,这就是藏,至于等...”   傅东离低低问她,“可还记得泉州那个案子。”   “我知道,珏王所为,现在还未定论,是怎么回事?”   “君上知道是珏王所为。”   “那为何不动手?难道君心还对他有所属意?”   “因为君上还不确定要让哪个儿子娶清河郡主。”   “....”   一环套一环,赵锦瑟忽然醍醐灌顶!   “我的天,你的意思是珏王原本是要娶宋玉宁,但得知君上有心跟岭南王府联姻,以清河郡主的身份跟条件,必是要皇子正妃才能匹配,到时候只能从几个皇子里面选,所以他起了心思?”   傅东离淡淡一笑,“不是从几个皇子里面选,而是一开始君上就有了人选。”   人选?谁?   “莫非是隐王?”赵锦瑟脱口而出。   “除了他还有谁,有人说盛宠是假,平衡之术是真,但以咱们这位君上的性格,权术独断,并不喜用一个儿子去制衡其他儿子的手段,否则你看当年烈王等人攻势如此猛烈,又有隐王跟野王尊贵在前,太子无后那么大的弱点都不能动摇他的储君之位,朝臣不能逼迫,可见君上的态度之刚强,所以他对隐王如此盛宠,就是真正在给他铺垫,因为这种盛宠足以让朝臣们开始隐蔽站位,这种站位就是未来的朝局。”   而清河郡主就意味着兵权。   蜀王在太子死后就意识到他需要一个新的继承人,所以在当年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可其他儿子不愿意。   比如已经攀上皇后的珏王,他想截胡,但前提是先把宋玉宁解决掉,并一箭双雕了隐王跟烈王。   “既然君上属意隐王,现在又得知珏王所为,为何...”赵锦瑟忽然一惊,对上傅东离沉沉的眼。   因为君上在等一个时机。 第95章 .消息   这又是兵权又是太子案的,惜命的赵锦瑟当然知道邯炀很快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傅东离的安排是好的。   换做以前赵锦瑟现在就跳起来收拾东西明天跑路了, 可现在她第一反应是:“你怎么办?”   她知道他谋算过人, 素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可理智跟情感是两回事。   “我?我无妨的,虽然我未必是下棋的人, 但至少也知道别人的棋路怎么走。”   傅东离眸色有些暗,伸手理了下她的发丝,“有些事不与你说,不是怕你不懂, 也不是怕你承受不起,而是因为你心性好奇, 素来喜欢追根问底, 如果有事挂在心上就会一直去想着念着, 加上你事务也忙, 这样会太累。”   其实这段时间赵锦瑟是觉得很容易劳累, 大概是经手的案子太多了,休息得又少,所以疲累   “嗯,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过度的,倒是你, 把我隐在幕后, 自己在台面上, 怕是要承受很多危险。”   “你错了,往往台面上的人才是安全的,你在幕后也不见得安全,总要做些打算才行。”   两夫妻在夜里悄声交谈,亲密无间。   窗外凉风瑟瑟,似是寒来。   ——————   先离开邯炀的是赵富贵,以沿海商务为由带了不少赵家才干之人远去,后过了两日,赵锦瑟也带着自己的下属外出公干,明面上并无不妥。   “还真是护着这个小妻子啊。”   隐王听到属下汇报,好看的眸子深沉了几分。   “王爷,如今朝堂局势风云诡谲,君上留着珏王隐忍不发,也纵容烈王的诸多手段,更让傅东离严查太子案,莫非是怀疑了您?毕竟那傅东离当年一直护着那野王,如今也自是要为野王洗刷罪名,可一旦野王罪名洗去,那您...是否需要我们...”   幕僚们心思动了,想对赵锦瑟下手以钳制傅东离。   隐王闻言后沉默了,指尖拨动着扳指。   ————————   赵锦瑟来到南部大城腙临,这里宗室诸多的繁华古城,商贸也是不俗,经济发达,而之所以先选这里落脚,原因也很简单。   一,城防军队驻扎,不惧乱世流寇,不至于在朝堂不稳时被冒犯了。   二,生活条件不差,有钱就能过好日子。   三,宗室聚集,而且多是一些闲散宗室,大多不牵涉党争,但又有宗室的分量,到时候不管是哪位皇子上位都不会轻易对这里做什么。   所以赵锦瑟最先着手这则宗室女眷秘案,腙临府门知道赵锦瑟背后是傅东离,其中敏感不必说,加上宗室家族的善意,所以上下都已经打点好,衣食住宿也一应俱全。   但赵锦瑟一边落脚稳定后开始着手调查,一边还是时不时要为邯炀那边担心。   “这嫁人跟没嫁人的区别就在这里。”刚从案发地调查回来,郑安安腿脚酸疼,喝着林雨泡的西山江雨茶,语气调侃。   林雨闻言发笑,“也不定是嫁人不嫁人,看喜欢不喜欢就知道差别了。”   若是喜欢,自然心心念念。   她老早看出自家没心没肺的大小姐日后担心的人多了一个。   “那也不是,喜不喜欢谁知道啊,有些人喜欢也说不喜欢,可嫁没嫁人一目了然不是,吃饭都不香了。”   郑安安最近看出赵锦瑟有些心神不宁,以为她想念傅东离,于是可劲儿取笑。   林雨还帮她。   幸好还有个沈轻羽,赵锦瑟放下笔,对此表示欣慰,结果前者看了赵锦瑟一眼,若有所思:“吃饭不香都日常一碗,那往日傅大人在边上,你不得吃三碗?”   上天了是吧!   本来心有愁绪的赵锦瑟目光一扫三人,微微一笑。   “有没有嫁人的区别还在于,有一个人嫁了,还没嫁的人就是戴罪之身。”   三女都是一惊,还未说话。   “郑安安,听说伯父伯母最近正在给你相看对象,伯母还叫我多留意一些官场郎君。”   “沈轻羽,你也用不着笑安安,你哥最近也很发愁,托了老傅帮忙看看,作为老傅的妻子,我自要替她分担,现在我就写一封信给你哥。”   “还有你,林雨,胳膊肘往外拐,你的相亲单子还在我手里呢!”   三女齐齐安静了。   这是三杀啊。   不过片刻后,沈轻羽对上赵锦瑟的目光,留意到她真的重新拿起了笔,她心里一动。   邯炀要出什么事了吗?赵锦瑟恐怕要借给他哥的书信查问消息了。   ——————   赵锦瑟的书信还未出去,邯炀的消息却已经飞一般到了腙临。   “什么!”赵锦瑟吃惊得把手里的茶杯都摔碎了。   郑安安都吓白脸了,“烈王谋反了?!怎么会...他..为什么要谋反啊?”   这个为什么委实可笑,她也知道自己问得蠢了,可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谋反?为什么要谋反?   因为后面两个消息。   “听说是封崖查到了烈王殿下利用苍东叛贼余孽把脏水泼到了珏王身上,这件事近日前被查出来了,君上发作了烈王殿下,将他幽禁王府内,并褫夺他在朝堂的一切职权。”   赵锦瑟皱眉,“如果只是因为这个,还不到最坏的结果,毕竟这样的待遇历朝历代不是没有其他皇子经历过,到底只是幽闭他跟夺他的权,而非连着他的党羽一起发作,他不至于谋反。烈王看似猖狂,其实很会把握尺度,若是要让他直接谋反,恐怕这样还不够。”   “当然不够!”前来汇报消息的密探苦笑,送上第二个消息。   “君上赐婚隐王跟清河郡主了,并着小郡王禁军侍卫中郎将之职。”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明示了,几乎是在昭告天下君上在给未来的太子铺路。   赵锦瑟坐下了,陷入沉思。   珏王绝对不冤枉,泉州的罪证就在君王手里,君王拿捏着珏王的罪证,却以珏王的清白去发作了实际实力更强大的烈王,但珏王的咽喉也扣在他手中,连续控制了两个皇子,再把兵权极重的岭南王府嫡长女清河郡主许给隐王,再把小舅子给提拔了。   这还不够明显吗?   仇敌没了,自身实力增强了,兵权在手,隐王就差一个头衔了。   “如果隐王殿下登上太子之位,恐怕会比当年的太子更稳健。”   这句话在外面不好说,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岭南王府虽被君王忌惮,可这也是一种制衡之术,一来拿捏兵权为秦家王朝效力,二来如珠如宝的女儿嫁给太子,小舅子也在御前,等于都控制在邯炀内,但岭南王自己却得回岭南那边镇守边疆。   既是盛宠,又是制衡。   就看岭南会不会反,如果它有反心,今日君王之英明决断就是未来君王之背脊荆刺。   赵锦瑟知道不会,因为岭南王府内宅简单,孩子就两个,王爷两人宠爱得不行,就是命根子,岭南那边虽有兵权,却没有朝堂根基,文官那边就一流水通不过,何况天下正统的口诛笔伐,就算了为了儿女照相,岭南王也不会反。   至于外戚权势过重,赵锦瑟觉得君王也肯定考量过了清河郡主。   那样一个女子担得起国后之责。   既想到这里,赵锦瑟忽然又想起那日青枫寺的事儿。   话说,隐王跟清河郡主真的只是巧遇吗?会不会当时已是君心所向?   一想到这里,赵锦瑟觉得这里面门道深得很,哪里都是谋略政局。   “我的天,这发作得也太快了,一连就出了两个这么大的事儿。”   郑安安拍拍胸口,但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说的是烈王造反,结果呢?”   赵锦瑟反而不慌,弹了下她额头,“你是不是傻,他能光明正大这么快传递消息过来,说明邯炀那边戒严不深,也没有防着外地宗室知道消息,看来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吧?或者说烈王还未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探子略惊讶,却笑道:“赵大人果然厉害,您说的没错,烈王殿下的确造反了,但已在君上预料之中,军司城卫三司联合出军,一干附逆者被抓了个正着,当场拿下,后连夜搜出罪证,次日就全部尘埃落定了,对了,主张这一切的还是傅大人呢。”   众人纷纷看向赵锦瑟,目光钦佩。   你挑的相公好生厉害哦。   赵锦瑟:“...”   这不是我挑的,是君王赐婚的,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不过老傅不是查太子案的吗,现在谋反的事儿也管?   而且,以他的习惯应该知道这件事最不宜出面的就是他。   可还是插手了。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君王下的令。   “这是要拿我相公立靶子吗?还是要把人捧到最高处,然后卸磨杀驴?”   赵锦瑟心中暗自嘀咕一句,心里不安得很。   她有一股冲动——她得尽快回去! 第96章 .有孕   邯炀局势隐晦不明,赵锦瑟不能公然放下手头公务跑回去, 这是对自己的官职不负责, 也是对同僚不负责。   但实在担心他, 赵锦瑟也只能尽快结束这个案子,所以日夜操劳,若不是郑安安几人帮忙看着, 她都能整夜整夜不睡觉。   还好付出是有回报的,五天后,终于抽丝剥茧外加诸多线索累积,把案子给破了, 若是以往,赵锦瑟还会对这种后宅女眷中姐妹相杀多表感慨, 如今见多了, 心不在这里, 也就无所谓了。   “你真准备明日回去?”   沈轻羽看赵锦瑟在整理衣物, 眉头紧锁, “我并不支持。”   “离开邯炀之前,我都认同他的安排的,也觉得这样合适, 以为自己能稳下心的,但真到了这里,才知道人的心真的没办法控制。”   沈轻羽沉默了下, 道:“你这人, 其实最不容易喜欢人, 不喜欢便罢了,一喜欢却喜欢得深极了,连自己都顾不得。”   赵锦瑟仔细品味了下她这番话,笑了,“你这如今用词也是风雅了啊,不就是拐着弯骂我以前没心没肺么,如今终于栽跟斗了。”   “拐弯?我没拐。”沈轻羽语气淡淡。   赵锦瑟吃瘪,翻了白眼,“栽就栽了,好在先栽的人爬起来也快,倒是你们这些后栽的,日后可有得被我嘲笑。“   “这就不劳你挂心了,我是不会像你这样的,一点理智都顾不得了。”   沈轻羽这话刚说完,郑安安就跑进来了,“我都安排好了,轻羽,你的行李我也放好了,你真的要跟锦瑟一起回去吗?对咯,你说你要在路上保护她。”   赵锦瑟:“啊?哈!哈哈哈!”   沈轻羽:“...”   ————————   既准备凌晨起身,自早早就要睡了,但夜半时分,赵锦瑟忽闻到一点气味。   血味。   她一惊,幡然起身,刚起身就看到窗外剪影,竟是一个高大男子,她还未叫喊,窗户就已经被一刀劈开,那蒙面魁梧男子握刀欲窜进来~~   刷!一箭破空而来,从后面穿透魁梧男子的眉心,那血溅到床榻之上。   赵锦瑟吓到了,但三番两次遇险,也是果决,马上起身扯下外袍披上,正好外面已有守卫反应过来,叫喊有刺客,一番忙乱时,外面已经打得热闹,血味越来越浓,时而有黑衣人朝这边来。   目的显然是她!   赵锦瑟已经系上带子,正欲用护身的匕首做个胆气,忽见大门被踢开。   一个刺客进来了!   刀锋直指。   赵锦瑟摸了手里的匕首,顿时后悔,要命,早知道拿过长柄的!这匕首能当飞刀用吗?   正当赵锦瑟脸色发白的时候,外面长剑撕裂,一剑挑刺了这人的后背,剑入剑出,身上染血的沈轻羽让她往拐角躲去!   赵锦瑟自然听话,接着见到又有两个刺客摸黑进来,沈轻羽以一敌二,虽不落下风,却不堪第三个...恰恰第三个也进来了,杀意凛然!   沈轻羽脸色一变,被对方抽了空子,一刀偷袭。   噗!匕首甩在了他咽喉上。   不远处情急之下用甩飞镖样式甩了匕首的赵锦瑟:“???”   这都准,她闭着眼睛甩的啊!   沈轻羽哭笑不得,但也压力大减,将这两人也解决了。   正当两人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发现外面太寂静了。   寂静得不正常。   两人神经抽紧,沈轻羽十分有气概,把赵锦瑟挡在后面,往日她都是这般行径,但今天赵锦瑟反站在她前面。   沈轻羽:“你做什么?你这小身板还挡不了人家一刀。”   赵锦瑟哆哆嗦嗦说:“可我长得比你好看,身段也比你好,要护着你还是可以的。”   都这个关头,她还晓得开玩笑?   倒是好气量!   但沈轻羽又看到这厮手指发抖,显然也是怕的。   她无语,正要扯下赵锦瑟,门外忽见了一个高大黑影。   黑衣劲服,目光如电。   赵锦瑟怔了下,脸色发白,有些恍惚,但仔细一看,眨眨眼,忽松口气。   “野王殿下?”这话是沈轻羽问的。   秦孟川略一颔首,淡淡看着赵锦瑟,“赵姑娘脸色这般难看,可是吓坏了?”   回神后,赵锦瑟摸了下额头,“没,只是没猜想到殿下会来,您这是?”   “还能是什么,自是你的夫君委托的。”秦孟川也不进屋,因为里面两姑娘都是临时披了外袍起身的,进去不妥。   “刺客我都已处理完毕,安防我自会处理好,两位安歇就是了。”   到底是深夜,不管是已嫁的还是未嫁的都不宜跟一个亲王过多亲近,所以三女考虑后就换了一个屋子一起睡——就是郑安安的屋子。   这厮睡得沉,若不是被赵锦瑟叫醒让了床位挤一起,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知道后可吓坏了。   “就你这睡的死猪样似的,现在才知道怕~~行了,都处理完毕了,明日再说吧。”   赵锦瑟觉得明日恐怕也动不了身了,因为傅东离明摆着料定她一定忍不住。   “好好睡,睡到大中午!”   ————————   一诺千金啊,三人还真睡到了大中午——主要是沈轻羽要起来,被另外两头猪拽着不让她起来。   气力不够拽不住,就让丫鬟把她衣服藏了。   可是无耻极致了。   “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贵女,不要名声的吗?”沈轻羽恨铁不成钢。   郑安安:“没人敢败坏御史家女儿的名声的,会被弹劾。”   赵锦瑟:“无所谓啊,反正我已经嫁出去了,老傅还能休了我不成?”   沈轻羽:“...”   睡吧睡吧,睡死你们。   等赵锦瑟睡饱了,起身洗漱出屋子,很快见到了秦孟川,这人在喝酒,孤冷得很。   “殿下能来,想来邯炀局势还不算太糟糕。”   秦孟川抬眸,“傅夫人这话意有所指。”   “殿下身份特殊,我以为最不该出邯炀的人就是您。”   秦孟川喝了酒,却半点酒意都没有,这人清醒如磐石。   “因为杀害太子的罪名还在我身上?而其他皇子一个谋反,一个被掐咽喉,如今只剩下我跟隐王。”   赵锦瑟干笑,“一介妇孺,不敢揣度如此国家大事。”   “看你断的那些案子,可不像是妇孺。”   “我断的案子,凶手还真大多数是妇孺。”   “...”   这傅东离的女人还真跟他一般能怼啊。   秦孟川垂眸,“不管我在哪,罪名都如影随形,换个地方也无意义,至于那至尊权位,君上早有心意,无人可忤逆。”   这倒是,君王不肯给,你还能抢?   那就是谋反了,就像是烈王一样,不就出人意料地反了么。   但赵锦瑟猛然觉得这位野王殿下也不像是对那位置没有心...   “若是无心,就不是皇子了。”秦孟川好像看穿赵锦瑟的心思。   赵锦瑟也察觉到自己想歪了,的确,没有一个皇子是对那个位置没有心的,除非他已应有尽有。   而秦孟川已失去太多,如今傅东离大概是要帮他找回当年的尊严跟体面吧。   这两人倒是好兄弟...   “殿下既来了,可要等邯炀局面稳定了再走?”   “差不多吧,至少要护着你不被某些有心人算计,被拿来威胁他。”   秦孟川也没有多说,起身后道:“至于他,你也不必担心,自我认识他以来,还从未见他被谁算计成功过。”   他走后,赵锦瑟才猛然发觉这人喝的是烫好的烈酒。   少见一个人喝烈酒喝出冷酒模样的。   内心是得有多孤冷啊。   ————————   一个月后,赵锦瑟解决了手头的所有案子。   “该回去了。”秦孟川身份尊贵,赵锦瑟这段时间一直没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因为知道问了也没用。   所以他这次表态,赵锦瑟就知道邯炀局势定了。   “半个月后,隐王会被册立为太子,并迎娶清河郡主。”   这就是大局已定。   赵锦瑟松口气,她对那位隐王殿下以及清河郡主还是很有好感的,这样的局面已是她想象中比较好的了。   至于秦孟川,他若是能恢复清白名声也好。   只是这人跟隐王殿下是能共存的么?那个太子案,到底...   “太子案会有结果的,回去就知道了。”秦孟川手握长剑,站在阳光之下,眉眼一时开阔明朗。   ——————   回去的一路赵锦瑟心情一直都不错,但胃口不太好,见着什么都兴致缺缺,郑安安以为她是这阵子乏累了,所以见到休憩的地儿边上有个湖泊就怂恿了沈轻羽是钓鱼炖汤给赵锦瑟喝。   后者觉得是这厮自己嘴馋,但还是没办法,帮她钓了鱼,没想到两人齐心炖了一盅好鱼汤,赵锦瑟一喝就...吐了。   众人惊疑,不对啊,这人一向贪吃,这么好喝的鱼汤怎么会...   秦孟川看了赵锦瑟一眼,忽然挑眉,“叫大夫过来。”   随行有军医,一摸脉,看了赵锦瑟小片刻,说:“赵大人。”   赵锦瑟已有小预感了,有些紧张。   “我...我怀孕了?”   “我就知道,话本里都这么说!”   “难怪我最近胃口不好又见着荤腥就恶心呢,原来真的怀孕了!”   军医看她一时紧张又一时激动,忙说:“不,您没怀孕。”   赵锦瑟:“???”   不可能啊,那她这是...   军医摸摸自己的一瞥小胡子,沉默了下,说:“您是前段时间各类口味重的食物吃多了,经常积食,又忙于工作,乏累了,人体是有限度的,您的胃不舒坦,在抗议了,而且您难道没发现自己最近变胖了吗?”   简单来说就是胡吃海喝吃撑了又不爱运动。   边上的人闻言都憋住了,但没憋稳,爆笑一片。   赵锦瑟:“...”   你信你有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第97章 .未来   变胖这种事儿是绝对机密, 赵锦瑟决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在场的内人也都被她威胁过,不许透露半分,但别人的嘴巴管住了, 她对自己也狠下心,吃食上严格控制, 倒也飞快瘦下了之前胖起来的部分,甚至比原来更凹凸有致曲线玲珑。   反正每次跟这人还有沈轻羽同床共枕, 身材略圆满的郑安安都有一种被凌迟的感觉。   女人啊,到处都是战场。   马车驶入邯炀城门, 赵锦瑟撩开帘子,看到外面的老百姓依旧正常做着小买卖,她心里略安定。   看来是真的稳了。   入城, 府内早已得到消息,打理妥当,等着自家夫人回归,等赵锦瑟落脚洗漱休息小片刻,管家细细汇报了最近城内朝堂的消息,也交代了府内事务。   “到底还是有些凶险的,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就不会像现在平和光景了。”赵锦瑟听到管家提及烈王勾结的那些守将头领, 暗道若是没有提前察觉准备, 凭着这些人马外加烈王在朝堂的势力, 成事大有可能, 说白了造反这种事儿就是看准备跟运气。   烈王有准备,时机看准了,就是运气不好——遇上傅东离这厮开了天眼似的。   不过既然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顺势而为了。   赵锦瑟处理了下府内事务,又去女司交了差,顺便去长公主那儿点个卯。   “多事之秋,你偏要急匆匆回来,就不怕你家里那郎君生气?”长公主是经过先帝那一朝的,而先帝一朝其实也不安定,造反曾有,谋反曾有,叛乱也有,所以烈王的事儿在她眼皮底下不算是惊天动地,但她看穿傅东离对自家小娘子的看重,几番安排,就是为了让她远离是非,没想到她死赶着把那么多案子都早早完结了赶回来。   “我平常气他的时候多了,多一件少一件也无妨,但如此凶险的局面,若是单我一人在外安生,徒留公主殿下与王室宗亲们遇险,我心中亦是不安。”   漂亮话听着真假谁知道,可说比不说好,起码长公主认可她这个人,那么这漂亮话就是好听的。   长公主果然笑了,拍拍她的手,道:“如今看似局势已定,但只要隐王还未正式入册太子印,一切就还不好说,何况太子那案子...”   她想到太子案牵扯的方方面面,以及最近皇后在后宫的屡屡发作,眉宇渐生愁绪。   “如今剩下的,可不止一个隐王。”   说白了,珏王还是在的,皇后也还在。   ————————   十月初八,蜀王当朝钦定隐王为太子,立定一个月后祭定储位,正式定为国之储君,朝野上下皆是欢庆,文武百官尽皆歌颂君王英明....   “不同意不愿意的也不敢吭声啊,毕竟烈王的党羽都被一一拔出了,瞧这段时间当街问斩跟下狱的官宦人家有多少。”   赵锦瑟暗叹皇权争斗的惨烈,但也猜到一个月后隐王若是成了太子,接下来就要跟清河郡主成婚了吧。   “大抵是这样的。”傅东离这次倒没有怪赵锦瑟提前回来,只是夜里对她更纠缠了几分,算是惩罚。   躺在傅东离怀里,赵锦瑟沉默片刻后,问:“野王怎么办?还有那太子案...真凶是?”   是隐王?隐王若是上位了,会愿意让野王洗去污名吗?   “其实有时候一个案子若是细节线索全部被人剪除,看最后谁得益最多也就能反推幕后真凶了。”   傅东离这话颇有几分深沉隐晦,还有些疲惫。   赵锦瑟怔了下,神色也凝重了。   ——————   十一月初八之前,也就是初五那日,赵锦瑟心绪不宁,总怕到时候出什么事情,就带人上了蜀国国寺大尊寺求个神拜拜佛。   那青枫山之前出了事儿,如今权贵官宦人家避讳,都不敢去了,所以大尊寺虽距离城内有些距离,香火却更加鼎盛。   其实赵锦瑟也是图着人家斋菜不错来的,这上香祭拜后,她正要往食堂去,却陡看到一熟悉的身影。   她站在焚香袅袅的大殿内,他站在大殿之外,两人见到对方都是错愕,后来还是赵锦瑟反应快,笑了笑,从容有度地说:“小郡王来了,想来郡主也在附近吧。”   见曾在学院内朝气张扬的女孩如今已穿着端庄,但越发明媚动人,沈焱恍惚后回神,垂眸后行礼,道:“姐姐的确在的,赵大人若是要见,我带你过去。”   赵锦瑟其实不太想,因为如今岭南王府权势惊人,前景超凡,加上她跟沈焱这档子事儿,她总不太敢见那位才貌超绝的清河郡主,但自己开的口,人家也顺势同意了,总不能反悔吧。   于是稍许片刻赵锦瑟就见到了站在大尊寺月灵台前远望苍山云海的清河郡主。   说真的,虽然一直自诩美貌,但气质这东西还是差距不小的,赵锦瑟乍看到清河郡主的背影,顿愣了下,沈焱见她不走,就疑惑了,正要询问,却见这厮幽幽感慨,“你姐姐真的好美啊,我要是男的,娶到你姐姐这样的女子也是此生无憾了。”   身后的林雨表情略扭曲,沈焱的脸顿时黑了。   “那真是可惜了,你已经成婚了。”   “诶,是很可惜,下辈子吧。”赵锦瑟深觉得自己如果是男的,也一定英俊逼人,才华绝世,拐了这郡主也是好的。   “...”   沈焱忽然对赵锦瑟嫁给傅东离没那么纠结了,甚至反过来暗暗同情傅东离。   摊上这样好色的妻子,辛苦了。   清河郡主又不是耳聋的,早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本来心绪愁重,此时也莞尔,回神朝赵锦瑟笑,“赵大人下辈子若真是儿郎,也必如昭阳明朗,宽厚浩然,我亦愿投以倾心。”   她这一笑能醉死个人,赵锦瑟对女人素来很有一套,闻言也笑了,“那敢情好,咱们说定了,都把这一世的郎君抛一边去。”   清河郡主颔首,面上浅笑,抬手呼唤赵锦瑟过去,又看了沈焱一眼,“阿焱,你去看下食堂那边,我们过会就来。”   沈焱知道自己不宜在这里,也就退了,但转身时还是看了赵锦瑟一眼,心中微微定。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那便是最好的吧。   他转身离去,清河郡主留意到赵锦瑟松了一口气,思虑了下,她屏退丫鬟跟护卫,留了一些空间给两人。   “其实我一直都有些后悔,当时我知道阿焱心系于你,他来求我帮忙,我有两难,一是怕他年少不担事儿,而我王府存在敏感,将来可能护不住你。二,我看出你对他无心。所以我迟疑了,未曾直接替他出头,只能给他建议,让他先自强,但这需要时间。”   清河郡主忽然提起这件事,本有些不合时宜,但赵锦瑟知道她后面还有些内容。   “时间于他很宝贵,我当时以为是三四年光景,但没想到傅东离手脚这么快,先把你给套牢了,让人半点机会都没有。”   让君王赐婚,等于绝了所有的路。   清河郡主轻轻一叹,“但如今看来,这是最正确的事儿。”   赵锦瑟想了下,微笑:“他不做错的事儿,我也不选错的路,所以不用回头。那郡主你呢?”   她莫名这样问,好像看穿了她在这场局势中的不得已。   跟隐王吗?   她本以为这两人是彼此间喜欢的,但刚刚看到清河郡主远望的背影,忽品味了几分苍凉跟孤独。   一如当初第一次见她。   “我?我也从不回头,因为已经没人能让我回头了。”   清河郡主其实年纪不小了,只是碍于身份太高,价值太高,她的婚事被耽搁至今,但这个年纪也是最好的年纪。   美貌入血骨,风华蕴神魂,她的一颦一笑都带着灵魂的刻度。   所以她伸手摸摸秦鱼的脑袋,像是照顾自己的弟弟,“人间能得一有情人,相守相依,大概都是上辈子积善得来的,因为这世上能如意两全的人太少太少。”   “从前便觉得你这小妹妹很好,活得畅快恣意。”   “愿日后你能更好。”   这是她的祝福。   亦是未来一国之母的祝福。   但赵锦瑟恍惚中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缥缈,好像会消失似的。   ——————————   太子册立那一天,傅东离早早便起身了,洗漱之后走到床前,看着迷蒙着眼春色盎然的小娇妻,他弯下腰,轻含住了她的唇瓣,吮吻了片刻,才搂着她的身子摆正姿势,省得晚点又喊脖子疼。   “呜?你今日比往常早...”赵锦瑟本意是今天也早起的,但昨晚这人非要缠着她,凌晨时都不让睡,让她昏沉得很,而且四肢无力酸痛,根本无力早起。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傅东离说着又啄了下她的小脸蛋,瞧到上面的白嫩印了小粉红,心中暗道自己还真娶了个娇妻,浑身上下无处不娇嫩,轻轻碰一下都像是要碎了似的,还不许她留印子,她怎不说是自己太嫩了呢。   “那你是什么鸟?”赵锦瑟稀里糊涂时就喜欢胡说八道,这不,这话一说,本来要走的傅东离就转过身了,沉沉看了她些会,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然后才走。   赵锦瑟闭着眼好一会,后才睁开,面红耳赤,眼睛能滴出水来似的。   因为这厮刚刚竟跟她说:“那得看你是什么虫了,反正能一天到晚吃你便行。”   吃你,吃你,吃...   已不知道被换着姿势吃了多少回的赵锦瑟呜嚎了下,抓起被子盖住脑袋。   这个死流氓!   ——————————   赵锦瑟也就小眯了一会,听到外面不远处的钟塔敲了三次钟,她撑着身体起来了,洗漱后,唤来管家询问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今日是太子初定之日,能有什么动静,但管家是傅东离手下的人,自然敏感非常,已深知今日之紧要,于是将自己差人紧密关注的事儿一一汇报,包括城内诸多军队的情况,什么巡防营什么禁军什么兵马司,若有什么大的调动,消息会第一手传递过来。   其实赵锦瑟紧张,别人比她更紧张,这些军种但凡有什么异动,城内的宗室跟官僚们保管反应极快,闻风而知草动嘛。   “也不一定,这什么官什么宗室都关在皇宫里面,真出了什么事儿,外面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赵锦瑟这话让管家表情分外古怪,姑奶奶呦,什么不说偏要说这种话,万一真出事了呢?   等到中午的时候,赵锦瑟忽然想起一个事儿。   “我爹最近可来信?”   她在外,走动时期不定,赵老爹给她的心不准也正常,可问题是她送出去的信应该都是准的,亲爹应该知道她已经到了邯炀,可怎的也没几封信啊。   这不正常。   “并未,赵老爷最近可能在沿海忙了,来不及写信吧。”   “可能吧。”赵锦瑟一想也怕自己亲爹累坏了,就又安排人送信,顺便送些好东西过去,等事儿安排好了,她看了看宫门那边,不知为何,觉得眼皮子一直跳。   不太对。   “这个点,按理说太子已经入册,该有钟鸣六响才对,你们可听到了?”管家就在边侧,闻言摇摇头,神色也狐疑起来。   是延迟了,还是...有什么意外?   两人对视一眼,管家马上亲自去探问,大概半个时辰后,管家回来了,脸色发沉。   “夫人,宫城内外都戒严了,那些大臣们都还没处理。”   莫非是赵锦瑟脸色略沉,“备车,我去一趟长公主府。”   若问宫内秘事,一般官眷是手段不够的,也忌讳,但长公主不一样,她本就是皇室嫡系成员,就是蜀王也跟她亲厚,所以这事儿还得仰赖长公主。   赵锦瑟很快动身到了公主府,长公主好像也料到她会来,门口早有人等着,带人进去后直奔内厅。   “前几天才说你风风火火的,你还应承得很好,今日又急了。”长公主略有斥责,赵锦瑟却不怕,只说:“殿下这换了正装,莫不是自己也打算进宫一次?”   长公主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倒把查案那一套用我身上了,不过你来了也好,人安不安全跟在宫内宫外没关系,要看在谁身边。”   这话霸气了,赵锦瑟对此表示十分赞同,而后跟着长公主前往宫城。   果然不止赵锦瑟一人察觉到宫城内有异,大门口已有其他官眷跟宗室来问,但都不得进,然而长公主的座撵一来,城门守军无权阻拦,只能让人进去。   坐在撵上,赵锦瑟往外看了下那些官眷,其中有两个还是她认识的,放下帘子,她眉头微锁。   “殿下觉得这宫内...”   “怕自投罗网么?”长公主已年迈,但一双眼仿佛看透岁月痕迹,直入人心。   赵锦瑟轻轻一笑,“怕就不来了。”   “可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赵锦瑟眼底晦涩,“刚刚那守门的将领似乎是白氏的人。”   皇后母族。   那问题就出在皇后了,还有珏王,难怪长公主说她们可能是自投罗网。   “但前有烈王谋反,诸军更在君上掌握之中,又是立太子的紧要关头,皇后跟珏王势必没有足够的力量强行逆转,除非...”   要说皇后跟珏王谋反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君上自己本身出了变故。   长公主对赵锦瑟的欣赏就在于此,因为她们都不是一般女子,不会困于闺阁之中,对朝政也都有敏感,也就谈得来。   对牛弹琴什么的,长公主从幼年便不屑为之。   “怕是君上龙体有碍,不得不中断册立大典,而龙有碍,凤辅之,如今皇宫内外第一以皇后诏令为尊,所以内外安插了白氏的人马也不奇怪,但要说他们敢谋反,那是万万不能的。”   长公主对皇后比较了解,后者谨慎,在军权实力完全不够,朝堂人马也不够的情况下,谋反是最蠢的人才会干的事儿。   皇子谋反都有可能被抄家问斩。   只要君王不顾念父子之情,那还是亲儿子,若是换了老婆什么的,自古一般就一种结局——株连。   再换一句话说,皇后不可能不知道君王对她这个一国之母也就表面上的尊敬,并无实质感情,若是皇后之位动摇君王权益跟国之根本,舍了一个换另一个也不难,甚至朝野也不会反对,所以一般当上皇后的,若非最差的境地,是绝不会谋反的。   长公主笃定如今朝中时局的危机就只在于——皇上并到了,太子没法册立了。   至于宗亲跟文武百官乃至于她长公主跟赵锦瑟这样的官眷,皇后如今也不会轻易动。   “或许,她要的也就是这个结果。”长公主轻轻说,赵锦瑟也下意识握住长公主枯黄但温暖的手。   皇后在拖延时间,她要让隐王无法上位。   在长公主两人所在座撵进入皇宫前往正殿的时候,时间往回拉长,一个半时辰之前。   龙武大殿,蜀王高坐在上,礼官高诵檄文,隐王穿着太子正服从殿外缓缓走来,他距离储君册宝越近,珏王的眼就越深沉,且他也轻瞥了下对面站着的野王。   野王地位不高,在众皇子里面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光,但他失落已久,旁人也不太在意,只是当一眼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会下意识发觉一件事——这位皇子虽冷落孤独,却坚毅如磐石。在这样威严而激动人心的时刻跟场合,他眉眼低垂,像是半点慌张都没有。   这帝位,他不在意么?   而在文武百官看来,太子崩了后,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在几个皇子里面摇摆,隐王不必说,自是独一份,但烈王珏王野王其实也都不算差劲,如今烈王算是栽了,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剩下这两个虽是输了,但...有人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傅东离。   此人一身黑棕重绸的朝服,衬他英挺俊拔,清贵华美,更比仙人之姿的隐王多了一些摄人的威严跟手段,霎时看来恍若仙神之王。   几个阁老对视一眼,眼里晦涩。   其实真真要算起来,最出色的该是这位吧,可惜,这位的血统就是一个谜。   他们纠结了许多年都没能得个结果,如今可算是知道了。   “若是这样的厉害出色都不足以让君上恢复他的玉牒之尊,不立他为一国储君,那就只能证明他并非君上血统。”   几个阁老昨晚吃酒讨论此事,最终寥寥叹息。   好在隐王也算不错了,至少比起烈王珏王这些更圆满一些。   至于野王,不提了。   ——————   珏王也就一瞥,如今的野王的确不在他心上,重要的是隐王。   隐王这个人,从一出身时就甚得君心,样貌才能都恍若神人,让珏王如何不嫉妒,但那些嫉妒跟如今一比都只是小儿科。   不过不要紧,珏王低垂了眼,瞟过上方看着隐王一脸庄重跟欣慰的蜀王,手掌微微凝紧。   莫非出了差错?怎么还不....   “皇四子隐,贤良恭厚,才华斐然,甚得君心,今以.....册第四子隐为我蜀国太子。”   檄文结束,礼官大臣将太子金冠跟东宫太子印递到蜀王面前,倒是蜀王亲自递给隐王,这才是完整的册立之礼,文武百官也都看着。   傅东离位列其中,他就更冷漠了,好像这一切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直到蜀王起身,正要伸手握住那太子印...忽然摇晃了下脑袋,眼神有些浑浊,嘴巴动了动,忽然歪倒。   “父王!”   “君上!”   恢弘威严的大殿,霎时乱了。   ————————   座撵到了崇德殿,长公主带着赵锦瑟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前去,在殿外见到了跪着等候君王龙体消息的文武百官,也见到了外面一片的宫妃以及皇后。   这一大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跪地祈福呢,赵锦瑟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夫君,后者也抬眸看到了她,似乎不意外,只是朝她眨眨眼。   赵锦瑟本来满心担忧,见到这厮的小动作后心里一定,也起了狐疑。   这厮恐怕早知道君王会出事,跟他有关吗? 第98章 .做主   无关。   只能说他知道皇后珏王会出手,但他不提醒不阻止, 只冷眼看着君王中招。   想起那位婆婆, 赵锦瑟倒没有什么同情心, 只想着接下来的局势会怎么走。   长公主是皇族,威严很重,基本代表宗室, 皇后不敢拦着,只能带着她进去,但赵锦瑟是外人,只是臣妇, 按理说是没资格进去的,但长公主来了一句。   “她的生辰八字十分吉利, 带进去冲冲喜吧。”   赵锦瑟:“...”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吉利。   皇后看了赵锦瑟一眼, 眼里略暗沉, 答应了。   赵锦瑟跟在后面, 暗道长公主说要把她带身边, 果然一诺千金,若是刚刚长公主进去了,把她留在外面, 因为这里就她一个官妇,于礼不合,皇后肯定让人把她带走, 到时候拿捏就全在对方手中。   里面太医一大堆, 一群皇子跪一地, 赵锦瑟瞥到隐王几人,目光飞快收回,在长公主坐在边上咨询太医后,她往内侧跪在地,微微抬眸看,便看到不久前还在大殿上夸赞他的蜀王如今气若游丝,脸色枯败,俨然病入膏肓似的。   其实蜀王这把年纪了,一得病就兵败如山倒,这也不奇怪,只看是人为还是自然。   又看查不查得出来了。   太医院一群太医的结果是——君王年纪大了,这两年忧思过重,没养好身体...   长公主看了这群太医一眼,淡淡道:“如何养,可有章程?”   太医们回用药加休养云云。   赵锦瑟压根不懂这些复杂的药理,只左耳听着没让从右耳出去,其实她心里还有个念头,蜀王其实算是极厉害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干掉自己的一班兄弟登上帝位,若是他早察觉烈王阴谋,会不会对皇后也是故意下套的呢?   所以她悄悄看得很仔细,看了一会,她是真确定蜀王真得病了,体质衰败,一个帝王不管出于那种权谋都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也不至于如此,所以她只能认为皇后跟珏王这次是成功得手了,也成功让隐王卡在了太子之位的最后一步上。   一步之差,却是天上地下。   咳咳,蜀王咳嗽了下,赵锦瑟忙低下头,长公主不打算跟蜀王深谈,因为蜀王的状态很不好。   出来后,皇后以蜀王口谕让文武百官先行回家,只留下几位文礼跟军机大臣停留,以朝堂跟军机要务等候拆迁。   至于亲王皇子们一律回去,不得留宿宫中。   这地方赵锦瑟还真不想待,显然,长公主也不想待,因为目前皇后没有把柄显露,于国制上她是有权执掌宫廷的,长公主有资格越权,但等于跟皇后完全撕破脸,最重要的是——蜀王没有表态。   赵锦瑟夫妇跟长公主在宫门前分别,但长公主神色淡淡,对傅东离的感谢也不在意。   “你谢我替你护着你的小妻子,我倒想告诉你我还得谢你照顾好我的下任女司之首呢。”长公主一把年纪了,却颇为傲娇,那眼神儿睨着傅东离,好像觉得他自视甚高似的。   傅东离也没想到长公主来这一出,但稳得住,只淡淡一笑,“女司之首任职期总不会长过我府东离的妻子,算起来,还是在下吃亏了。”   呸!你个不要脸的!   长公主横他一眼,伸手拍了下赵锦瑟的脑袋,“今日开始,减少跟那些人的接触,凡事让你郎君来,你在家该吃吃该喝喝,少出门。”   赵锦瑟知道对方在提醒她,点点头,送她上座撵,等长公主走了,她才跟傅东离回到马车上。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   皇家夺权跟赵锦瑟有些关系,毕竟她也算官场中人,但于傅东离恐怕跟权无关,跟旧恨有关。   不过他也没直接动手,是皇后跟珏王作孽,他担不上罪责,所以回家后吃吃喝喝睡睡倒是比赵锦瑟还坦然。   诶,这要不是自己相公,赵锦瑟还真怕这种人。   太心狠手辣了。   休了三天,赵锦瑟终于憋不住了——她怕自己跟着这人养着养着又胖了。   “这到底咋回事,你不怕珏王那心黑的真把君上给控制了,夺了太子之位,日后登顶大宝啊。”   那厮可不是个良善的,对他们早有算计,日后难保下黑手。   此时院子里寒梅盛开,亭前煮酒,一派美景不胜收,傅东离伸手捏捏赵锦瑟脸颊,“军机大臣在哪里,内阁老臣们也都在那里,他若是有能耐收拢人,那也是他厉害,上位也无可厚非,就怕他没这个能耐,只能迂回一些。”   怎么迂回?   赵锦瑟若有所思,“烈王不行了,再把隐王弄下去,剩下一个野王,他就能让那些大臣们选无可选,只能拥护他上位。”   野王不行,就算掳下了太子案的锅,也还有个外祖颜氏的大罪顶在那儿,母族叛国的皇子能活下来已是艰难,何况登顶,那些大臣是不会考虑野王的。   赵锦瑟看了看傅东离的脸色,忽然一顿,她明白了。   她的郎君在等一场暴雨。   入夜,果真下起了一场雨,雨水冲刷,皇宫内戒备森严,皇后带着宫人进入内殿,看到蜀王还躺卧在床,她眼里见了红,后缓步走过去,跪在床榻边上,伸手握住蜀王的手。   “君上...求您给我们母子做主。”   蜀王眼皮子动了动,转过脸,深深看着皇后,嘴巴蠕动了下。   ————————   赵锦瑟听说蜀王的身子不见好,朝堂的动静却因为有隐王在控制,平稳了一些,但还未有开朝的准备。   直到两日后的一个深夜,府门外有人叫开了府门,管家一看外面的禁军铁骑跟宫人,心里一跳。   宫里的喻令来了。   ——————   “这喻令是皇后的还是君上的?”   “君上跟皇后都有。”   “....”   完蛋了,这是帝后联手了?   赵锦瑟赶忙给傅东离拿衣袍,“恐是要弄太子案了,你小心些。”   傅东离正想说什么,却见小娇妻来了一句:“保重自己就好,别管他人死活。”   他愣了下,乐了。   “你这是巴不得自己相公当个坏人啊。”   赵锦瑟也一愣,嘟囔:“我相公本就是坏人啊。”   她也是说笑,傅东离也随之笑了笑,亲了下她的额头,“放心,这一切我已细算了五年之久,凡事总得遂我心愿,但凡你不愿看见的,都不会发生。”   他转身离去,原本温柔的眉眼顿时霎冷了许多,身影在这颇为寒清的夜里渐渐消失不见。   赵锦瑟回屋,暖炉温着,她抱了暖炉垂眸深思许久。   直到她让林雨带人出去探听到——宗室老爷跟军机大臣的府邸都没动静,但那几位皇子都进去了。   如果这是君王的意思,说明不管太子案结果如何,君王都会看结果斟酌后果,把一切都控制在手心,所以不考虑把宗室跟大臣叫进宫内听案。   换句话说,就算隐王真的是太子案的幕后真凶,若是君王衡量几个儿子,还是最青睐隐王继承大统,那么今夜揭开这个案子真凶的人...大多会被灭口。   ——————   宫内,敲钟的人都静了,之前的守卫越发的森严。   德典正厅中,珏王隐王野王都在,皇后也在,蜀王躺在榻上,一呼一吸都像是最勾人的刀子,在众人心口不断切割着。   直到傅东离来了。   蜀王很直接,睁开眼,双目深沉,“你来了...”   傅东离抬手作揖,“君上,臣来了。”   “可知道今夜为何叫你来。”   “太子案。”   蜀王沉默了下,淡淡道:“我这身子怕是不好了,太多太长太细的我也听不下去,我就问你一句,太子,到底是谁杀的?”   全场死寂。   傅东离抬起眼,目光一扫,珏王脸上有期颐,野王面无表情,隐王却是皱眉,盯着傅东离。   良久,傅东离才说:“微臣只负责查案,若是君上不问查案内容,只要结果,那微臣的查案毫无意义,君上也只需要听别人对此案的猜测就可以下结论了。”   这话若是旁人断断不敢说的,不是怼君王偏听偏信么?   众人再看那沉默寡言的野王,当年这位可不就是被无实证但被死死扣下了谋害太子的罪名许多年。   直到现在。   蜀王沉默了一会,似乎呼吸艰难,但咳嗽了下,到底还是盯着傅东离沉沉道:“那你就说,从头到脚,给孤细细说来!”   于是傅东离开始说了。   “其实此案最难的一点就是太子的死因,地点跟时间,死因是自杀,地点是书房密室,时间卡死在太子独处的时候,因此综合探查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太子并非为人所杀,而是自杀的。”   “如果要确定太子为人谋杀,那就必须要破解之前三点,比如书房非密室,或者太子并非一人,他的死因也不是自杀,而是为人用特殊手段谋杀。五年前,微臣与许多刑狱之人都专心于这三点去探查,但全部一无所得,甚至越往下查,越仔细查,反而越觉得太子就是自杀的。”   “后来太子案高悬无结果,那些同僚也一个个死了心,而微臣也离开了邯炀,那时候微臣就在想,若是此案真的非自杀,基于我们这些人的能力都查不出对方谋杀的痕迹,那大概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皇后极为关心这个案子,早已按压不住,急问:“什么可能?”   傅东离:“人真的是自杀的。”   众人:“...”   他们飞快看了下蜀王,君上可曾恼怒,把此人杀了吧。   可真是气人。   蜀王却对傅东离太了解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人是自杀的,但死的人不是太子。”   傅东离一句话震翻了所有人。   “那个人跟太子一模一样,早已对太子府熟悉彻底,甚至还得到太子的安排,得以时常出入太子府,并以他的身份存在,等于替身。而这个替身,在几乎完美替代太子身份后,终于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心甘情愿自杀在书房内,造成了完美的密室命案。”   “当然,诸位也会问太子怎会如此行事,毕竟让一个人顶替自己本就是十分凶险的事情,还是一个如此相似的人。”   “关键只在于太子需要脱身,又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去做什么,且认定自己可以完全拿捏这个替身不敢造次,替换次数成功多了,太子如鱼得水,也就失去了警惕。”   傅东离像是在说最平常的一件事,在众人震惊又怀疑的目光下,“这是微臣的猜想,但也有一些蛛丝马迹跟证据证人,君上可要传唤?”   蜀王沉吟了下,目光扫过三个儿子,最终应允。 第99章 .陵城   证人是当年太子得用的人,但不是明面上, 也没挂在太子府, 是埋下的暗人, 这类人,不止太子有,其实几个皇子甚至诸多官僚都有, 但到底多少人,又都是谁,什么身份,埋在何处, 便是最大的隐秘,若非主子本人是极难查出的, 而当年太子案发后, 傅东离等能人几乎搜刮地皮, 把太子手底下的人挖了个底朝天, 但独独漏了最隐秘的一个。   这个人矮小粗狂, 乡下人打扮,根本不像是太子一党的人,混迹在邯炀下九流里面, 也没人想到他曾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心腹。   在太子那儿,他有一个名号,叫张狗, 很乡土的贱名。   而这样一个人, 在得知太子崩后, 自知自己凶险,埋得越深了,甚至远离邯炀多年,到处流离,不敢定居,甚至换了好几个身份,但饶是如此,依旧被狡猾如鬼的傅东离给挖出来了。   以他为突破口,傅东离得知了太子身边不仅隐了他这样一个暗人,还有一个惊天的秘密。   “奴..奴才之所以隐得深,是因为太子只让奴才经办一件事,便是那玉郎...”   皇后抓紧椅子扶手,身体颤动,急问:“玉郎是谁?是那跟太子长相极为相似的?”   张狗虽在太子手底下办事多年,但到底不曾露在正当场合,哪里见过这样的天家威严,因此瑟瑟发抖,但也老实相告。   “禀贵人,是..那玉郎就是那人,但不是极为相似,而是几乎一模一样,太子曾说过他以前偶然见过此人,当即震惊,却并不欲杀他,反另有作用,也是因此才找了小人。”   意思就是太子先有了那个几乎跟太子一模一样的玉郎,后为了某个目的,又找了张狗。   “太子招揽了此人后,秘不外宣,只有小人知道,当时此人跟太子已极相似,但形体习惯上还略有差异,太子便亲自教导培养,直到此人几可替代他待在太子府。”   皇上身体不行,讲话都困难,皇后便代他问:“太子安排此人,只为了顶替自己待在太子府,那他自己呢?”   这便是另外一个证人的事儿了。   这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看起来有些风月气儿。   但此人并非邯炀任何青楼勾栏的人,不过她曾经是。   “奴婢曾是揽月楼的老鸨,那时...楼内来了一个惊天人的女子。”饶是风月场的老鸨想起那人,至今还一脸恍惚迷蒙感。   那个女子,惊天人,气度清华天成,堪当绝世。   而这个女人,隐秘而低调,漠然而冰冷。   她说她叫南夏。   太子见了。   心驰神迷,为之失魂,但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在场的人听了表情都有些奇怪,尤其是皇后。   甚为她的嫡子,出生既是太子,这世上有什么女人是他求而不得的?一个欢场女子装什么高贵,竟还不肯从了?   若是不从,太子竟还不舍强迫?   皇后听着都觉得恼怒,蜀王表情却很沉,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神,但还是哑着声儿,问:“然后呢?”   然后就是不可得,又舍不得,越发想得到。   太子辗转反侧,又怕为人所知,但又日日想要再见她,仿佛见了她就能忘记在朝堂的种种不快跟压力,所以他找了那样一个替身,给自己争取了时间,好跟那位女子见面。   却不知道,他用这替身跟那张狗为自己设计了仿佛世间普通男儿会沉迷的平凡安定生活,却也活在了别人的设计里。   “太子从奴婢这要走了南夏,并未了杜绝别人从奴婢这里搜查到南夏的踪迹,明面上与奴婢钱财,让我远走安生,却安排了人杀我,只是奴婢事先察觉到,便事先逃走隐遁了,其余事情奴婢不知道,只知道太子为了这南夏,曾说自己不会再碰其他女子。”   这话一说,皇后的脸色更阴沉难看了。   其余三个皇子表情各异。   这说的是太子?简直像另一个人。   珏王老实敦厚的脸皮底下略微嘲讽,那样一个人,享乐纵淫,有朝一日也会为一个女子倾心守身?简直可笑至极!   蜀王却没多说什么,只吐出一口气。   “那夜是怎么回事?”   老鸨还真不知,因在此之前她就被太子暗杀遁逃了。   倒是那张狗知道一些。   张狗知道自己今天上这殿来,基本九死无生,为了免收活罪,只能老实交代所有。   “在太子出事之前,那南夏姑娘忽然失踪了,太子怎么都找不到,几疯欲狂,但那时朝政吃紧,压力不小,太子又脱不开身去找寻,因此一度重用那玉郎,若是下了朝或是沐修,他便让那玉郎待在太子府,自己则是换了身份带着小厮在外查找,也就是太子失踪前十天,太子终于找到了一点南夏姑娘的踪迹,得知她已离开邯炀,定居在别处,太子欣喜欲狂,于是安排玉郎在太子府待上几日,自己则是要离邯炀将那南夏带回,此事万万不可,极为凶险,奴几次劝解,太子却执意前去,但怕玉郎一人在太子府遇上事儿无法应对,便留奴在邯炀接应。”   “那太子到底去了哪?如今又在哪?”   其实这一切于皇后不算是坏消息,因为死的若是那玉郎,太子还有可能没死!   皇后拧了下手里的丝帕,免有喜色,一度想要打断审讯,直问太子下落,这样的着急也落入珏王眼里,他的眼色略沉。   若是太子回来了,恐怕皇后第一个除掉的就是自己。   鸠占鹊巢岂有好下场。   不过目前看来,那太子生还的可能性不大,这一局设计要的可不是太子的失踪。   “奴只知道太子当时前去的地方乃是....陵城。”   当陵城这个地名落入众人耳朵,蜀王第一眼看向傅东离,目光锐利,后者坦然对视于他。   或许是当年壮年时的帝王跟少年时的侯府公子相处多年,早已熟悉彼此,只这一对视,蜀王便知道了——当年傅东离离邯炀之后,第一站去的并不是陵城,这都在他安排的探子探查之下,后来傅东离才去的陵城。   他是一直在查太子案吧,直到查到了陵城,因为查到了大概,所以才动身来邯炀。   这一案,既是他的耻辱,也是他的翻盘所在。   蜀王欲想起当年看过的那些情报,试图跟眼前一切勾连起来,但身体损伤太大,动辄伤身,一向就头疼欲裂,他的脸色难看起来,不得不放弃沉思,沉沉看了傅东离一眼,“太子在陵城?”   傅东离沉默许久,此时见蜀王问了,才开口:“是,微臣最后查到的地方就是陵城。”   “结果如何?”蜀王已经不想听这些证人提那些详细了,他只想知道结果。   “当年,便是太子遇难的那一年那一夜,替身玉郎自杀于太子府书房时,恰好陵城花洲之上也有一艘花船起了漫天大火,火灭后,船内独留一具,身份不明,来历不明,当时州府查无线索,只能立为悬案,至今未破。”   傅东离没有明说,但众人已经听明白了。   那花船上的焦尸怕就是太子了。   蜀王脸颊颤抖,拳头紧握,但并无激动神色,倒是皇后脸色惨白,几乎跌坐在地上,但还不甘心,“可有证据?”   傅东离低头:“没有,事实上,至今微臣都没有切实的证据来辅助这些推论,便是这两位证人的证词也只是单面的,对于找出幕后之人并无实际作用。”   他抬手作揖:“微臣一直坚持查这个案子,只是想得一个结果,至于其他,还请君上跟皇后娘娘再深入盘查,毕竟微臣身份特殊,不宜主掌一切。”   他抛出了这样一团吓人的结果,却又要轻飘飘脱身而退,便是皇后忌惮他身份跟能耐,如今也生了怨恨。   到底是谁?此人真的查不出来?莫不是还计较些什么吧?   皇后飞快瞥了冷漠的野王一眼。   就在众人陷入死寂的时候,蜀王嘴唇微微动,似乎在决断要不要彻查,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三个皇子。   事实上,傅东离刚刚的“脱身”是符合他心意的。   他不想把结果直接袒露出来。   已死了一个太子,若是再扯出一个未来太子,他....   就在蜀王欲下令的时候,宫人忽来报。   “君上,御廷司左东清左大人请见。”   众人一窒,蜀王再次看向傅东离,后者似乎也有些惊诧,神色有些莫名。   ————————   “微臣左东清见过君上,皇后娘娘跟三位殿下。”   左东清行礼后,起身。   蜀王问他何意,其实众人猜到了忽然来的左东清不会有其他用意,他来了,必然只为一件事。   太子案。   “微臣的确有要事禀报——属下找到了陵城一名重要的人物,此人关联了太子遇难之事。”   有意思了,傅东离才来禀报了陵城的事儿,这位跟他水火不容的左大人也来了,虽慢了傅东离一步,但他却说自己找到了陵城关联太子的人物。   莫非...那南夏?   当众人见到了左东清带来的人,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微妙。   绝色美人,惊为天人?   不是的,这...这是一个胖子。   一个很富态的胖子。 第100章 .撒谎   惊天人的美人没了,来了一个富贵气质惊天人的胖子, 这个国家最高贵的统治阶级成员几乎都在这里, 帝后皇子都在, 他们都看着这个胖子规规矩矩小心翼翼走进来。   蜀王想了一会才想起这个人是谁。   那个...陵城首富?对了,还是傅东离的岳父。   他再一次看向傅东离,从这人脸上看到了惊讶跟深沉。   他懂了, 陵城,陵城于他们只是一个太子最后出现的地方,但于傅东离恐怕还是妻族所在。   他想脱身,又对这个案子点到辄止, 是否是因为不想把妻子牵扯进来呢?   蜀王自认为还是熟悉傅东离的,如果傅东离今日追究到底, 并把岳父拉进来当证人, 他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傅东离查出来的东西多多少少有他设计, 可信程度不高, 可现在看来, 傅东离也有顾忌的地方,有退让之处,并有那赵家女为他软肋, 他便不会设这么大的局来害隐王。   让傅东离娶妻太不容易,蜀王信他把那赵锦瑟当做心肝肉,所以也就信今日一切不是一个谋划。   因为把赵富贵带出来的是当年乘着傅东离为太子案弱势时乘机上位的下属左东清, 新仇旧恨一起算, 左东清带出来的可信度不低, 而傅东离之前查出来的可信度也不低,如此不合的两个人偏偏能查到一起去,足证明...   太子是真的遇害了,为了一个女人死在陵城,还是被烧死的。   这个赵富贵恐怕就是找出凶手的关键!   蜀王不说话了,目光深沉,游离在左东清赵富贵跟傅东离之间,后沉沉道:“说!”   赵富贵低头,战战兢兢说起前尘旧事,比如自己女儿在那一夜恰好就在火烧船的附近,又恰好醉酒被凶手看到,然后被掐脖淹谁谋害....   “你女儿,赵锦瑟?”皇后双目锐利,盯着赵富贵。   “是的娘娘,瑟瑟当时年幼,早已被吓傻了,醒来的时候跟我说了此事,当时她估计是怕我担心,所以编造认为一些心思不端的亲戚所为,但她不知道自己当时迷糊昏迷时曾拽下对方一方佩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手中正捏着这一佩玉。我虽是粗野之人,但也知道这一方佩玉非寻常人可佩带,绝不是那些亲戚可以拥有的,所以我将此物收起,也当不知,只暗地里戒备,怕对方再谋害瑟瑟,还好后来风平浪静,我们也就将此事忘了。”   赵富贵脸色苍白,肥肉颤动,“可我们是真没想到当年之事竟牵扯了太子案,左大人找上我的时候我还有点懵...”   皇后很激动,想找赵富贵要那玉佩一看,但蜀王冷冷一句,“傅东离是你女婿,难道就不曾问过你此事?”   赵富贵一愣,“没啊,他没问过。”顿了下,他看向傅东离,表情有些深沉,“难道你接近瑟瑟是为了此事?你...”   他似乎要质问傅东离,被傅东离直接开口打断:“岳父大人,此地不宜多言,君上问什么,您老实说就算了,其余的,小婿晚点跟你解释。”   赵富贵脸上没好气色,但也怕失礼,只能沉默,等候帝后询问。   但蜀王跟皇后都留意到他摸了下胸膛。   里面估计藏了什么,比如那一方玉佩。   皇后有些着急,但她知道这一方玉佩必定能指证凶手身份,而这个凶手...君王并不希望是某个人。   面对眼前如此局势,隐王神色冷凝,不经意间瞥过野王跟傅东离的脸庞,他眼里有阴鸷感。   这两人....   —————   “拿上来,给孤看看。”   蜀王抬手,身边的总管看了皇后娘娘一眼,亲自下去,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拿出手帕,把赵富贵拿出来的玉佩飞快拿起用手帕包住,然后拿上去给蜀王。   蜀王握住了这一方手帕,目光一扫下面所有人,包括面色复杂的皇后跟神色各异的三个皇子,他垂眸,打开手帕,看了一眼上面的玉佩。   但凡皇子佩玉,皆是有品级造册的,雕纹品质等等都严谨正规,一方玉佩就是一个身份。   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谁的,他面无表情,后将手帕阖上,翻盖在掌心之下,沉默许久许久。   众人也不敢说话,珏王垂下眸子,眼里浮上喜色。   隐王要完了,野王背后有颜家叛国拖后腿,不足为虑,这天下距离他也不过一步之遥,所以...   蜀王终于把目光移开,往下看去,忽幽幽说:“毕竟是当事人之父,孤更想听听赵锦瑟如何说。”   这下子赵富贵跟傅东离的脸色都变了,而在他们震惊没多久,赵锦瑟竟被宫人带进来了。   这么快?都不用宫人去传唤?只能说明君王早有准备。   ——————   赵锦瑟的确是蜀王的准备,当时她在家中等待,甚至认定今日非同小可,自己得乖乖在家不要被某些用心人算计或者绑架了拿去要挟傅东离才行,也因此,她让管家安排诸多护院来保护自己。   她倒是准备齐全了,却没想到就算她拉来三队禁军也无用,因为要来带她走的是蜀王,人家来的才是真正的禁军。   君王喻令在跟前,为首的将领也是赵锦瑟见过的二品宫城守将,她沉默了,然后果断好府内诸事,整理了下衣服,跟着这列禁军离开。   入宫门的时候,赵锦瑟恰好遇上在宫门值守的沈焱,后者脸色大变,快步来,正要说什么,却被赵锦瑟一个眼神止住。   “小郡王安心值守,我只是进宫见见我的郎君,往后有空,我们夫妻必邀请你跟清河郡主吃酒。”   她笑容粲然,充满安抚,沈焱听出她言语里的暗示——两夫妻都去宫里,约莫就是为了太子案,若是太子案,主动权应在傅东离,那人素来稳妥,不会出事的。   沈焱只能压下担心,跟自己的上司打了招呼,他身份贵重,上司大将也不敢轻视他,笑着应对,且朝沈焱眨眨眼,后者心中再定,看来不是君上发怒责罚,那就好。   ——————   进了宫,赵锦瑟第三次见蜀王,这次蜀王没躺着,人家坐着,就是脸色不太好看。   这次蜀王也没让别人问,他自己问。   “如今,太子案真凶即将浮出水面,罪证直指孤的三个儿子,那一夜,你可见到那人面目?”   君王一问,赵锦瑟首先觉得这问题是有深意的。   其一,她若是真见过那人面目,早前就会认出隐王,不可能隐忍到现在不透露半点端倪,还傻乎乎跑到邯炀到隐王跟前当官,不是找死么?   其二,孤的三个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蜀王在强调儿子,三个儿子,这是让她三选一。   没见过人不要紧,指证三人之一,她就是认证,加上那玉佩就是物证,再算上张狗等人,就是完整的证据链,蜀王要把太子案给彻底了结。   而现在,决定这如何了结的人就是赵锦瑟。   赵锦瑟对上蜀王的眼,看到他眼中极端锐利的锋芒。   但也深沉。   真相?真相跟君心若是冲突的呢?   赵锦瑟想说自己当日看到的只是一副面具,并没有看到真人,但陡留意到蜀王手指扣着的玉佩,她猛然明白了。   他要了结,就是要把这个案子结成死案,让隐王毫无污点上位,让未来帝王坐稳那个位置。   得有人背锅。   三个人必须选一个。   隐王不行,野王更不行,那就只剩下暗害过他们两夫妻的珏王了。   可万一拉下珏王后,日后隐王报复呢?   那不还是个死路?   赵锦瑟脑袋都要炸了。   就在此时,蜀王好像知晓她的忧虑,便幽幽道:“孤可保你跟你的家人永世安稳,以天子之名!免罪金牌你可知?”   凭着这句话,将来新君也就是隐王也不能忤逆先帝意志。   赵锦瑟懂了,轻瞟过傅东离跟自家老爹,后者嘴角微微一翘,再后者挤挤眼。   赵锦瑟又懂了。   “君上,微臣记得那人是谁。”   “是...乃是珏王!”   赵锦瑟平生没断过一次错案,却撒了一个慌。   但她心里很平静,无比平静。   她这话说完,珏王脸色大变,正要怒骂,蜀王先震怒!   “逆子,果然是你!来人,把珏王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不说珏王整个人懵了,就是皇后也震惊无比,猛地起身,“君上!!您...”她想斥责蜀王包庇隐王,拿珏王抵罪,却猛然对上蜀王略带猩红的眼,她一怔,心沉到谷底。   她是皇后,可首先是太子的母亲。   他是帝王,却不可能先是太子的父亲。   帝王之心,深沉不可量。   皇后沉默了,脸上没了任何血色,眼里也多了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意。   更多的是苦笑。   她只是苦笑了下,便一句话也不说了。   冷眼看着哭喊冤枉甚至指证隐王的珏王被宫人捂住嘴巴拉下去,也冷眼看着蜀王平心静气安抚众人然后让左东清跟傅东离摒弃前嫌联手结案。   “太子案沉疴多年,如今孤身体大不如前,也该是了结一切开启新朝的时候了。”   这是君王的态度。   两个刑狱大臣心细如发,自然洞悉其中隐秘,跪下应是,后蜀王又夸奖了赵富贵父女有功,赏赐颇多,等赏赐完了,他好像才想起两个儿子还在。   目光一扫,隐王神色淡淡,姿态冷静,而野王比隐王更冷漠,只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蜀王或许看了这两个儿子许久许久,终究说:“真凶既已抓到,你们两个受委屈了。”   委屈?隐王还能有委屈?这些年是被盛宠着过来的。   跟野王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赵锦瑟低头,先是君王,才是父子,可父就一个,子却许多。   父子父子,也是不同的父子。   不过这一关算是过了,就是未来凶险。   隐王若是上位,他们一家都十分被动。 第101章 .下棋   再次出宫,两夫妻没能在马车上说悄悄话, 因为胖胖的赵爹上来了。   爹爹体态富贵啊, 本来很宽敞豪华的马车一下子显得逼仄了, 但做女婿的不敢说岳父胖,只能谦卑得把位置挪出来,更亲近自己媳妇, 几乎要把她抱大腿上了。   赵锦瑟略红了脸,故作不知,也好在人多,马车里也更暖和些——刚刚那大殿也忒冰冷跟吓人了。   赵家父女都沉默了好一会, 彼此都握了一暖炉,外加拿出下面藏着的小零食啃了好一会才缓过一点人气。   傅东离默默看着两父女吃零食的模样, 还真是一样一样的。   可爱。   嗯, 媳妇是可爱, 岳父是贪吃。   吃完零食, 赵富贵擦擦手, 端正了姿态,跟傅东离对了下眼神,后才幽幽感慨:“今夜这一遭可算是过去了。”   赵锦瑟忽然有些惆怅, “那明夜呢?未来还有好几夜呢,总觉得还没完。”   自然没完,今日算是跟隐王彻底敌对了。   虽有蜀王的承诺, 但自古帝王可没有几个会顾及先帝的。   赵锦瑟一想到这个都愁死个人, 一发愁起来, 她又拿起了一块绿豆糕吃,赵富贵看女儿发愁,自己也愁了,也拿起了一块绿豆糕。   “他不会有机会。”   傅东离忽然说,两父女同时看向他,啥意思?   “你早料到今日奈何不了隐王?”赵锦瑟若有所思。   或者说,他摸准了帝王心术,知道光是一个死去的太子已经不足以让帝王铤而走险放弃一个标准的未来太子。   因为这个隐王的盛宠是真的,并非出于一些阴谋论,说帝王在平衡诸多皇子。   隐王真的是蜀王自太子案后开始培养的未来储君。   他不会轻易让这一番培养付之东流。   “那你...”赵锦瑟还想问,赵富贵却递过一块桂花糕。   “问什么问,吃吃吃。”   “....”   好吧,两父女继续吃起来。   傅东离微微一笑,心里却略酸。   这股子酸气被赵锦瑟察觉到了,到家后问他,“你怎了,也在担心吗?我以为你跟狐狸似的,都算准了呢。”   傅东离解下外袍,递给她,后者把外套挂上,忽腰肢忽被搂住。   “嗯?你怎么...”   “我吃醋了。”   吃醋?这哪门子的醋可耻啊,我今夜也没勾搭几个男人啊?不是,我也没勾搭过啊!   莫非,莫非是宫门口那沈焱...   赵锦瑟表情不对了,有些悻悻,傅东离抱着她,见她没出身,眸光一闪,“我说的是岳父大人。”   “啊?我爹!我以为你说的谁!咦,不对!你连我爹的醋都吃!你还是人吗?!”   赵锦瑟哭笑不得,正要转过身好好骂下自己的郎君,却被傅东离按住了,不让她转过来。   “你干什么?”   “原来你猜的不是岳父大人,那你心虚的是谁?”   “谁?没啊,没有!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岳父的醋都吃!我不理你了!”   赵锦瑟扭捏着要跑,却挣脱不开,而且...还失了力,因为某人在后面开始亲吻她脖颈跟耳垂。   很轻,零零散散的。   “我不仅连岳父的醋都吃,连我们儿子的醋都吃。”   “嗯..儿子?哪来的儿子?”   “你说哪来?”   腰带被解开...赵锦瑟被亲昵得七荤八素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差点都被帝王杀头了,这男人还有心思白日宣淫!男人啊...   ————————   这一宣就宣到了深夜,赵锦瑟没了半点力气,三次叫饿,好歹傅东离还是亲相公,终于让小厨房做了夜宵送上来。   裸着身子也只披了外袍,带子款款一系,她吃东西的样子不粗鲁,看着可爱,偏又是长得盛艳又不浓烈的,清妩娇娆,不俗,盛烈,不过度,像是悄悄卡在男人心口上的一粒朱砂,小心翼翼亲吻,越吻越发红艳娇滴。   傅东离看着看着,也饿了,就坐在边上也就着鸡汤吃了一些。   “你说这次之后,野王处境也会好一些么?”   赵锦瑟其实对野王观感很好,毕竟是救命恩人嘛,加上对方是自家相公的挚友,也就多操心些。   “应该会,但身为皇子,若是出挑了,其实一生也就两种处境而已。”   “要么登顶,要么死。”   喝着鸡汤的赵锦瑟一顿,看向傅东离,略有忧色,傅东离伸手捏捏她脸颊,道:“你猜到了吧,只是想让我坦白。”   赵锦瑟瘪瘪嘴,“男人么,要瞒着自己妻子啥事儿,妻子再问也没用的,而且往往坦白的也没什么好事,我还不如当不知道。”   她一副大度的样子,其实还是动了小脾气,难怪刚刚榻上时都不许他乱来,怕也是要拿捏着他让他不如意呢。   “好吧,虽然娘子你聪明绝顶,已然猜到,但为夫的还是主动些好——岳父大人的确跟我谋划好了。”   赵锦瑟放下碗,若有所思,“爹爹是故意送到左东清手里的?”   傅东离略讶,“你不疑心是我故意利用岳父的么?”   “得了吧,我今天看爹爹那样就知道他是装的,若是被你利用,他不会想不出其中关键,他主动,是因为不想让我冒头,因为太子案一旦查到陵城,我是势必要被牵扯出去的,那玉佩他藏了好多年,若是经你提点太子在陵城遇害,他自然会挂心,你们两个怕是谋划好些时日,最后选了这样的法子——你牵头,而他过左东清的手送上玉佩,一来是你跟左东清不和,若是太子案都你一手操办,君上反而不太信,现在这样君上是信的。”   “只是信了后,结果依旧没太大改变,隐王依旧...”   傅东离嘴角略压,眸色疏浅,“是有改变的。”   “嗯?”   “帝王之心素来不会只准备一步的棋,太子死了,隐王是下一步的棋。如今隐王在上,但他能杀太子,已是污点在身,在君上心里已有了动摇的可能性,以君上的性格,托付江山必要稳妥,哪怕他现在决心要稳住隐王继承大统,但也自有下一步棋应付将有可能发生的变故。”   所谓帝王心术,赵锦瑟是素来不懂的,但这段时间她见识到了。   很可怕。   赵锦瑟沉默良久,忽然蹦哒出一句。“幸好婆婆没看上君上,不然你若是皇子,我得多担惊受怕啊!”   嗯?这话也是让人错愕的,傅东离愣了下,后没忍住,笑了,搂住她亲昵。   “你怎么这么可爱。”   “你夸我可爱也没用,不许碰我,乖乖睡觉!”   “...”   好吧,娘子知我套路,为夫也只能乖乖睡觉了。   傅东离悻悻,也只能搂着吃饱喝足的赵锦瑟躺下安睡。   ————————   真算起来,珏王这次是倒了大霉的,纯属背锅,但蜀王没给他机会,直接把人送进了大牢,而且次日就在朝堂上昭告珏王暗杀太子之罪,又道皇后震怒,怒斥珏王狼子野心,已气病了。   帝后都震怒,珏王自然没好下场,褫夺王位,贬为庶民并关禁宗人塔一辈子,至死都不得出来。   珏王党羽也被飞快清算,所谓雷霆一怒也不过如此。   朝野流血,王都震动,内宫大院却是一片安静。   尤其是皇后寝宫,此时的皇后并没有生病,至少形容惨淡,沉默不言,直到蜀王来看她。   宫人全部屏退,偌大的宫殿梵香轻袅,皇后转过头来,看着蜀王。   “君上要来跟臣妾说些什么吗?”   “孤要说的,自是你不爱听的。”   “为国后,为您一国之君的皇后,您说的,不管如何,臣妾都会听。”   皇后素颜寡淡,像是几日都不曾妆容,蜀王看着,有些恍惚,又有些怅然。   “但为太子母,为我妻,你是不愿意听的。”   “对。”   皇后垂眸,淡淡道:“没有一个做母亲的能容人别人暗害自己的儿子,谁都不行,但您是国君,普天之下最强大的人,您做什么都无人可以违背,我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又能如何?”   蜀王抬起眸子,“那你如今可后悔没有把药下重了?让孤一病毙命,又为何心慈手软,只让孤昏沉几日。”   皇后好像也不惊讶蜀王知晓,抿抿唇,漠然:“可能是害怕,可能是还不够坏,要么就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事已至此,君上决断吧。”   她没想到蜀王会这样做,那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嫡子啊。   蜀王沉默,后才说:“孤是君王,不会求天下任何一个人原谅孤之所为,因为君王没有对错,只有利弊。”   皇后沉默很久很久,直到蜀王起身走到中门,她才吐露一句,“若是死的是傅东离,若那傅东离是你跟那女人的儿子,你是否还会如现在这样英明决断?”   蜀王一怔,神色也有些恍惚,但最终没说什么,提步出去,步伐难得有了几分蹒跚。   这世上,哪有如果啊。   ————————   彼时,现在的隐王府,幕僚们都很寂静,因为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既在恼怒傅东离等人牵扯出太子案,险些让隐王倒台,又庆幸蜀王决断,最终坚持隐王继承大统。   君王意志如斯,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如今,只是再需等一个良辰吉日。   有人提议清算傅东离,但有人反驳了。   “此时不宜,当以君上态度为尊,最是动不得。”   这样的提醒得到了隐王的认可,他双手负背,站在碧水秋阁的幕帘前面,遥望着对面碧波湖荡,良久后才说:“帝楼微雨燕,浅水游鱼出。这天下还未可知...可怕的是我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帝王正在看着他。   以一种危险而又复杂的心态。 第102章 .美色   隐王一派极想让君王再定下太子入册大典,好让太子之位名正言顺, 可让他们觉得不安的是蜀王好像没有往日那么着急了, 一直隐无消息, 倒是在一本正经整肃朝纲,但凡牵扯到珏王一党或者参与党争且手段不干净的都被剪除掉,手段狠辣, 动辄抄家灭族,惹得文武百官人人自危,连自诩未来□□的隐王一派都安静极了。   这样的安静持续到秋华宴到来。   国之秋华,圣儒安康, 蜀国自太初君上复国以来,为表祈祷天下宁定山河永固的诚心, 亲选定吉日为秋华节季, 也正是秋收丰食的时间, 既是百姓收入丰沛, 也是国家收入充足的好日子, 便是民间也要烧艾碎,点焚香,杀猪宰羊吃酒, 结灯起炮以庆典,而对于朝廷而言,开坛祭法历来都是国之重典之一, 外加内外宗室跟各地重臣都需要亲派人到邯炀参与典庆, 声势十分浩大。   其实这一届秋华宴也有点特殊, 因为短短几个月就折损了两位皇子,如今太子之位将定,蜀王也刚大病初愈,天下宗室群臣本就需要表态,于是这次秋华宴办得十分浓重,各地宗室能来的几乎都提前一个月来了,邯炀内诸多华贵门庭一时人居极满,也提前彼此走访,但多是女眷,男子并不热络,因为要避嫌。   既是女眷的事儿,如今最热的无非两个女人,一是清河郡主,一个就是赵锦瑟。   清河郡主不必说,没跟诸多皇子牵扯之前就已是蜀国贵女中数一数二的存在,貌美清华,绝世之姿,如今更是未来的太子妃跟国后。   至于赵锦瑟....   “本是商女,但胜在聪明争气,年纪轻轻就登科进榜,后入女司后连承办大案,莫说在宗室内颇得赞誉,就是在清流名仕跟民间百姓之中也广受好评,这样的人,还是傅东离的妻子,这样的人马虎不得,必要好生结交,便是结交不了也不要结怨。”   有几位消息灵通的世家夫人正在耳提面命提醒自己的女儿们,万万不要跟赵锦瑟结怨,一是因为后者是女司出身,说真的,单科举就可见其脑力,外加能断案审讯,那脑子跟心机就不是她们娇养出来的贵女们可比的,若是这些贵女满脑门子傲气得罪人,那必然要吃亏,而吃亏后,不说赵锦瑟现在是傅东离那狠人的妻子,就是她自己就是女司高官,还有长公主一脉相护,别人就动不得她。   被叮嘱的贵女们但凡有点脑子也知道最近一年邯炀死的人委实不少,多多少少都跟这两夫妻牵扯上,所以这两人在她们眼里就跟洪水猛兽差不多,哪里还敢得罪,因此满口应下。   但也有少数一些在外消息不灵通的,自持世家贵女,来了这繁华的邯炀见识了,便颇留恋,一时意气难收,彼此之间颇有矛盾,但好在只是女眷,闹也就上不得台面,诸多世家也就未加留意,直到秋华宴那天....   秋华宴不分男女席,但非官名诰命不得上正殿席,在外院子另开了百花席跟千木席,专为非官僚跟诰命夫人们带来的女眷跟子弟准备的,左右两翼中正殿,也是体统。   赵锦瑟是在正殿席之中的,还挨着长公主坐。   按理说长公主席位很靠前的,仅次于帝后,但她不耐烦那些宗室烦她,就让人以官身安排位置,女官这边就算为首,也只在文武百官里面中流,也就刚好跟下属赵锦瑟混了一起。   这宴席上歌舞升平,官僚们觥筹交错,君王皇子一派和气,看起来真真好,惹得赵锦瑟都差点以为一个月前那一夜的凶险都是梦似的。   长公主大概也知道一点风声,但她不问,待赵锦瑟如旧,此时轻饮着一杯鹿酒,眉眼安慈,跟那些面上安乐心里忧虑的宗室们截然不同,不过她倒是察觉到赵锦瑟这小丫头有点心思不宁。   不宁到喝了两杯酒。   “才成婚没多久的姑娘,就别喝多了。”长公主伸手夺下赵锦瑟为躲避其他人揣度目光端起的酒杯,赵锦瑟面上悻悻,嘀咕:“都嫁人了还姑娘呢,殿下莫不是在逗我?”   长公主挑眉,淡淡道:“老姑娘。”   赵锦瑟:“...”   殿下你好坏啊!   一把年纪了还喜欢怼人的长公主此生就是恣意的,摆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说道:“若是娇宠的,嫁人前还是嫁人后都无区别,左不过换个男人疼自己罢了,自然还是姑娘家。”   这话颇有些离经叛道,但自古皇室公主多骄傲,当年渊帝一统诸国开创盛世,其同父同母的嫡公主还亲自带病打仗呢,而且威名赫赫,便是如此强横的女子,听说她的夫君也拿她当姑娘宠着爱着,行军打仗都一路陪着,相互扶持,从未要求她解兵甲归后宅。   那就是真正的疼爱了。   当然了,被娇宠的公主有骄傲的本强,世家闺女却少有如意的,更别说赵锦瑟这样的商女。   不过也是往昔,如今大不一样。   “我喜欢这番话。”被傅东离宠着随爱好入女司创事业的赵锦瑟面上颇有喜色,一扫之前的烦闷。   “不过我的酒量还行,一两杯醉不倒我。”   “我又不是怕你醉倒。”长公主眸色深意,轻瞥了下对面百官中其一,“不过怕是你的郎君巴不得你半醉半醒吧,闺房之乐嘛。”   赵锦瑟差点喷了,一双眼朦胧似水,似嗔似羞,又带着几分同道之人的狡黠妩媚,长公主一看暗自啧啧,难怪那禁欲寡性的傅小子见着她跟多年没吃肉的狼似的。   “得了,你在这也不安生,年纪小,还是去百花席那边,正好清河也在那边,你去陪陪她,不过先换了衣服,你这身官服过去不合适。”   一群女人里面穿一身官服,挺吓人的,不利于她融入。   在其位也需要人脉,长公主的考虑是妥当的。   另一边清河郡主身份贵重,但还未成婚不接诰命,又非官身,加上跟隐王未婚,为了避嫌也就不在正殿内。   她跟长公主关系极好,后者让秦鱼去陪她也正常。   在这里,赵锦瑟见到了岭南王夫妻二人,她屡屡察觉到那位王妃在看她,她猜想对方肯能是因为沈焱,虽然心里坦荡,但也不太自在。   既长公主说了,她就顺势跟着长公主的人逃了。   不远处的傅东离看了她一眼,目光收回时对上隐王,后者朝他淡淡一笑,举杯示意,傅东离也笑了下,回以一敬。   好像和气得很。   ——————————   跟中正殿内的虚伪诡谲气氛一比,百花席这边一派莺莺燕燕,入目便是娴雅端庄的脂粉色。   真真比那些假笑的大老爷门悦目啊。   赵锦瑟如此感慨。   却不知百花宴这边自开席前后小半个时辰不到就发生了七八次贵女们的口舌之争以及两三次贵女间的设计羞辱。   都是小打小闹,反正在郑安安看来是这样的,在赵锦瑟没来之前,她觉得颇为无趣,因在场世家贵女跟宗室里面里面,唯独她一个在女司有不低官位,排在赵锦瑟下面,论官秩,比这些贵女宗室女的哥哥们领的闲职都高,身份决定地位,地位也决定身份,加上亲爹还是弹劾死人不偿命的御史头头,郑安安在别人眼里不亚于危险人物,所以她很孤独啊。   只能嗑瓜子了,瓜子磕了一堆,见识到了七八加两三次的贵女心计,她摇头感慨手段还是太次了,不过当她一边喝着瓜子一边喝着果酒打发时间的时候,陡听到外州归来的两个贵女谈论起来。   好像一个认识傅东离,年少时候春心荡漾,浑然不知那位傅大人盛世美颜之下端是何等冷酷的心肠,自以为见到了神仙人物,芳心暗许,多年不改。不久前得知他成婚,还娶了一个身份卑贱商女,她自是痛彻心扉,嘤嘤嘤了好一段时日,这次回归邯炀自要见一见那位商女。   为此,她华服美妆,珠宝佩身。   不过也是巧合,人还没见到,就不经意遇上了另一位也对这位商女“好奇”的贵女,两人身份都不低,父兄还算给力,自诩尊贵,加上脾气相投目的一致,还有“某商女”这样共同话题,一见如故,双剑合璧。   当着其他宗室女跟贵女的面,她们就谈起来了。   言语内外提及某人,从出身到样貌打扮芸芸,起初还有人跟她们对话,但后来就没人敢搭话了,尤其是本地居在邯炀的那些贵女跟宗室女们,都十分沉默,且不动神色避开这两人。   两人讨论兴起,浑然没留意到自己已经被隔离。   “听说她样貌不俗,颇得傅大人喜欢。”   “出身那般,也自是样貌可人吧,不过这天下美人不知多少,便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既有清河郡主珠玉在前,又有...又有姐姐您这样的,又有哪些女人当得起贵女呢?”   “妹妹说笑了,我哪担得起美人这个称号,不过我听说那赵锦瑟如今是女官,多年来在外断案素来有铁面冷酷的名声,想来...是一个很严肃的人。”   郑安安就在边上不远,因为一直从事审讯信息录案的工作,自有能耐,迅速把这两人这番话理解为——那个出身卑贱的商女定然是个美名在外其实只是个严肃古板貌不惊人的老女人。   她忽有一种冲动:我跟那个老女人睡过几次,委实确认这个老女人皮肤身段比十八岁少女还好上千百倍。   但她稳住了,因为看到有人过来了。   “赵大人,这边请。”   “到了。”   “长公主乃宗室女之首,本有教养看顾宗室女之职,但今日君上跟宗室大人们有诸事忙碌,殿下脱不开身,便让清河郡主担当,但郡主孤身一人,前些时候还偶感风寒,正好您与清河郡主相识,殿下便让您来此相顾一二,这是喻令。”   赵锦瑟刚刚花巷小道在百花簇拥间就听到了那里面传出的声儿,她神色不变,边上公主府的女官也不动神色。   在赵锦瑟正要走出去的时候,这位跟随长公主多年的女官眼皮子都不带跳一下的,忽然说了上面一段话。   赵锦瑟惊讶,还未说什么,小道外席位中的众人也都霎时寂静了,包括不远处谈论后宅之事的夫人们也齐刷刷看去,正好看到花园小道走出来的人。   花锦绣,红菱罗,曲瑟可妖娆,灵音敬神魔。   这么一个女人,如这世上一曲琴魔,勾你上天,亦下地狱。   说真的,郑安安平日都跟赵锦瑟办公,女司的女官们也不乏年轻的梳妆打扮,毕竟她们也是要嫁人的嘛,便是郑安安自己都上心,但忙起来时如狗,哪里还顾得及梳妆打扮,加上赵锦瑟跟沈轻羽两个,一是自诩天资丽色不必妆容,一个是半点女子自觉也没有,连带着她也糙了,所以哪怕赵锦瑟手底下有大片妆品产业店铺,她们三人话题也少有涉及此类的,更别说见她上妆了。   但今日官宴,刚刚被长公主的人带去试衣,宫里的宫人顺手就给她上了,然后就....   这样了。   赵锦瑟目光婉转,扫过在场贵女,瞧到郑安安后朝她挑眉,但偏头一见,见到那一头在夫人群众被“包围”的清河郡主。   今日的清河郡主一袭紫菱罗,很是高贵端雅,其实衣着打扮并不刻意,但姿容气质出众,依旧碾压全场女子。   你看,她低调了,依旧如此,那就怪不得她了。   突兀的,赵锦瑟明白了长公主为什么叫她来帮清河郡主了。   怕是被这些夫人们的热情缠得脱不开身了吧。   于是赵锦瑟在留意到清河郡主看来的时候,朝她轻勾唇粲然一笑。   清河郡主见状也笑了。   两大美人隔着众女遥遥相望一笑,这一幕...郑安安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她要窒息了。   那两个贵女安静地仿若尘埃,恨不得自己如同土行孙一样可以遁地而逃。 第103章 .将倾   在古时,女子之间的厮杀往往只在两方面, 其一是身份, 可以是出嫁前的出身, 也可以是出嫁后的夫家身份。其二是美貌才气。   只有小家子气没什么手段的贵女才喜欢用言语挤兑人,真正厉害的自会埋下手段铲除对手,也有厉害的——一个出场一个眼神就够了。   清河郡主跟赵锦瑟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后者过去把嗑瓜子的郑安安一并带到了清河郡主面前,两女都是女官,往常处理的案子都不少,多少跟这些宗室夫人们打过一些交道, 便是官眷夫人也认识不少,这些人知道女官们都是有手段跟背景的, 得罪不起, 也就客客气气, 也顺势把清河郡主让了出来, 清河郡主举止完美, 跟诸位夫人说了几句漂亮话便走了。   偏僻清净处,仆从在四处,清河郡主倒也不曾露出轻松姿态, 好像也没太大影响,但赵锦瑟知道她是不喜欢人多的。   但这种热闹也是因为她跟隐王的婚期将定,就等隐王成太子位, 以太子妃正礼由礼部下聘, 举国上下都知道她未来的身份, 所以这些夫人是提前来示好的。   然而于秦鱼,傅东离跟隐王刚经历过一场什么样的厮杀她心知肚明,再加上当年河畔边上差点被掐死,如今再看隐王,连秦鱼自己心中都有几分惊悸,对待未来的隐王夫人也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她没明说,因为不好说。   “瞧着刚刚那两位的脸么,哈哈,我晚上可以就着咸菜吃两碗饭。”   赵锦瑟一听郑安安这话一愣,说:“且不说你从来不吃咸菜,就是你啥也不吃每顿也基本配两碗饭啊。”   郑安安:“...”   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见清河郡主美颜绽笑,郑安安羞红脸,跟赵锦瑟胡扯怼了两句,却被郑夫人给叫人喊走了。   赵锦瑟看她离去,也笑了,“我估摸着是她娘又要给她相看什么郎君了。”   “女儿家到了年纪总免不了走这一关的,你人在朝中,好打听人品,日后帮她相看一二就好了。”清河郡主看郑安安挺顺眼,顿了下,似笑非笑,“不过我可知道但凡女司出来的女官,料理起后宅可是一等一的爽厉。”   那倒是,毕竟后宅里面杀人害人的勾当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了。   赵锦瑟一叹:“可惜我无用武之地啊。”   傅东离那后宅,别说别妻妾,就是上辈女眷都无一个,因为已经出宗,侯府那边的人一个也碍不着她,整个傅宅都她做主,规矩也都她定的,不知道多痛快。   恣意在眉眼,清河郡主了然这门婚事必然是匹配的。   但她又有些怅然,便是倚着栏杆看着碧湖,沉默了片刻,她才偏头似笑非笑,“瞧你想说又不敢说,不怕憋得慌么?”   赵锦瑟忽然一定,“郡主知道了?”   清河郡主不置可否,“事到如今,便是我们不想知道,也总有人想让我们知道的,不过朝堂之事,机诡万变,是是非非也不好说,有时候真相未必重要,有时候假象也未必不能成真。”   这话含义太深,当时赵锦瑟不能明白,后来才恍然大悟,但此时,她也无暇细想,因为陡然见到中殿外有红衣宫人快步跑来。   这红衣宫人比较特别,专司于内宫跟前宫值守诸殿的事务,此时急急来,必是前殿出了一些事儿。   赵锦瑟皱眉,不经意瞥过,只见到清河郡主不看那宫人跑来引起一些躁动,反而抬手向天空,无暇精致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情绪,指尖阳光琉璃穿梭而过,清透绝佳仿若神仙剔骨。   对,剔骨。   赵锦瑟一时仿佛看到了一尊被盛世昭阳活生生剔骨后的灵魂,苍茫,无喜。   ————————   红衣宫人来报的事情是挺厉害的,因为有人闯麟德殿前的钟鸣鼓鸣冤。   那个鼓已有十年未曾有人敲打过,其一是因为它的意义重大,可状告上辖皇子亲王跟王公重臣,下告直亲父母兄弟,可以说不在任何道德礼法尊卑之外,这样一个鼓一开始设下的时候便引起满朝非议,但这是太初君上的首创,意义更大,下列君王几乎无人干违背,否则儒道大家跟清流名史的笔锋能把君王戳死,这就是天下大势之一,但凡有胆子敲这鼓的人,基本上就踩在了天下人的肩膀上。   不过这鼓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敲的,一来影响太大,就算申冤昭雪,也大多数被后期报复了,不得好死,二来就算敲鼓了,能不能查个通透也不好说,但它是必然要受礼的。   只要你有证据。   宫人汇报后,正殿内一时死寂,外面的女眷们也敏锐,纷纷静了,因为太静,仿佛外面麟德殿的钟鸣鼓声也隐隐传递过来了。   赵锦瑟心里发沉,有些茫然,是谁,是谁敲响了它?   这...是傅东离他们出手?还是皇后跟珏王安排的后手?   众人很快就知道击鼓的人是谁了。   泉州宋城。   那个女儿惨死的宋城,他回到了邯炀,并以这样的方式昭告他的来意。   他要鸣冤。   为谁?   为一个人,为他的上将颜琛,为他的旧部同僚,为那些因为叛国罪而伏诛的所有人。   ————————   多年前早已钉死的叛国旧案,如今要翻?难如上天!   正殿之上诸多臣子都震动了,那些宗室的人似乎敏锐察觉到什么,都有意无意看向皇子细微中明明年纪不小却排位靠后的野王,他漠然安静,仿佛在天地间蒙尘多年的山石。   蜀王沉默良久,在下面群臣议论已至鼎沸时,瞥过下首的隐王。   知子莫若父,他看出了这个儿子平静之下的些微波动。   他不安了。   ————————   “宣了?”赵锦瑟吃惊,蜀王竟宣了!难道真的要再立案调查?   “朝堂的事儿,你不要管。”清河郡主忽然拉住赵锦瑟的手腕,眉目清冷,还有些淡淡的。   “让那些男人去理会,左右也是他们惹出来的,不是么?”   赵锦瑟莫名从这个一向清润典雅的郡主美眸中看到了冰冷跟锋利。   她心里一刺。   起因在帝位。   毁颜氏就是毁野王,毁野王自是为了帝位,但又是谁动的手呢?   “可还有他人在场?”   赵锦瑟知道蜀王是不可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审这个案子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宋城单独叫进去。   又到了君王抉择的时候了。   “叫了傅大人,左大人还有三位宗室王爷跟五位阁老,但都还没进书房,仿佛...”   赵锦瑟不再问宫人,只看向清河郡主,后者目光浅浅对视她。   良久良久,赵锦瑟才吐出一口气。   “这样的事儿再来几次,我恐怕一碗饭也吃不下了。”   清河郡主一怔,后低头笑。   “不会的,这样的事儿...今日之后,最坏也不过还有一次罢了,莫慌。”   嗯?   赵锦瑟心中陡闪过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没抓住。   ————————   殿内,除了四角站着的内卫跟太监总管,蜀王坐在王座上,沉沉看着宋城。   “宋城,在你投状后,孤当年好像认真问过你这个案子,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宋城噗通跪地,“当年罪臣指证了颜将军。”   “现在呢?你要说他是冤枉的?你可知若是你现在一片真心诚心,就可证你当年是自私奸诈之人,有前科者不可信,你让孤为何还要信你一次?”   宋城低头,“当年跟如今于罪臣而言其实都是一样的处境。”   “哦?”蜀王苍白的脸上双目锐利,又有几分深沉。   “必死,独一条路可走才可求家人的活。”   蜀王没说话,宋城则是沙哑着声说:“罪臣知道前后反口乃是大忌,不可信,但罪臣想说纵然自知贪生怕死非君子所为,但也绝非一心污蔑上将,只是...”   他躬下身,趴伏在地上,眼眶热泪喷涌而出,湿润了地面。   “当年投状之事,是颜将军拼死让我们几个去做的,我们不肯,他便斩了自己一指。”   蜀王一怔,眉锋终于沉沉压下。   ——————   傅东离这些人进去了,书房的们重重关上。   但这次,皇子不入内。   宴无好宴,却不可散,其余官员们心思起伏,只能虚笑,宗室们一贯明哲保身,此时也沉默。   隐王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不久后,野王也起身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其余人的神色就更复杂了。   赵锦瑟见到了隐王出来,一向峻冷如仙的人此时眉目微垂,袖摆清荡,他出来后见到了这边两个女子,一个是他未来的妻,一个是间接将他太子之位算计飞走的政敌之妻。   沉默片刻,他略颔首,走出水阁台,但也没走远。   因为在等野王。   赵锦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知道肯定跟此时内殿中说的事有关。   叛国大案么。   先是太子案,接着是颜氏叛国大案。   这天是真的要变了。   风雨欲来,大厦将倾,就是不知道压死的会是谁了。 第104章 .护住   “那时候账内十五人,都是一起上阵杀敌的兄弟, 将军在上, 我们十四人在下, 眼看朝廷喻令斥责我军通敌叛国在前,铁骑稽查军即将前来缉拿,国内民意沸腾鼎沸, 所有人都说我们贪生怕死,放了敌军入城,本来说好的军机盟友一律反了口,我们百口莫辩, 但也不想担上这滔天大罪,便齐齐想办法, 奈何如何引证都是无用, 所有旁证都被切断, 所有辨证都被指责是我们自己内部人, 眼看着就要一同被以叛国罪论战, 吵架灭族,当时颜将军无奈之下想出了一个法子,便是去一半留一半。”   去一半留一半?   几个阁老年纪都不小, 一听到这里就都齐齐挑了眉峰,神色复杂。   他们明白了宋城的意思。   “将军...将军让我们十四人里面出一半人以投状指证的名义摆脱叛国罪,可得生路, 否则就是全军覆没, 他于心不甘。”   傅东离淡淡道:“投状的好像不足七人。”   宋城垂眸, “因为我们集体选出来的另外两人不肯,说自己无妻儿老小,宁可跟将军共黄泉。”   所以只有五个人脱了罪名。   “这只是你一派之词,不足为信,何况若是真有冤屈,他颜琛上告就是,何至于如此,逻辑不通,简直可笑!”   李阁老冷肃指责。   宋城却猛抬头,盯着他,“稽查官是太子府的人,阁内一半也是太子的人,加上朝堂一面倒,连两个盟友都督都反相指证我们,铁证如山,辨无可辨,我们如何能有法子?将军本想问询邯炀颜氏族内消息,苦等之下却只得到颜老太爷艰难避开暗目传出的一个消息——他说,大势已去,要么引颈就戮,要么另谋生机。但我们都没想到将军会选择这样的法子。”   他这言语已经很直接了。   大势所趋,谁的大势?   □□。   因为当年除掉野王跟颜氏所得利益都在太子!   而细想来,当时查问此案的负责人几乎都是□□的人,这就是当年颜老太爷看破的大势。   他或许期待自己儿子远在邯炀之外,能看破局势,苟且偷生,就算不能洗刷冤屈,也起码能保得一命,因为在邯炀的颜氏所有人都被看死了,逃不出去,必死无疑。   可颜琛回去了,被看押回去的。   他选择了必死的路,让宋城等人活了一命。   不过谈及□□,李阁老这些年好像~~跟皇后那边联系密切。   当年身上多少也有这样的标签,而他的门生当年也多有参与此案的。   这就耐人寻味了。   李阁老似乎察觉到其他人的表情跟眼神,手掌微微曲起,忽一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颜琛被定罪斩刑时,可是被敌国之人救走了,如此便是铁证,如今你竟这般说话,不觉得可笑吗?”   的确,这就是这个案子被判死后再无可能翻案的最大关健。   “太子已被珏王谋害,我倒觉得这是你宋城为了珏王才故意攀咬的!真是齐心险恶!”   李阁老一提,其他阁老跟宗室长老倒也想起来了,这宋城女儿似乎跟珏王差点成亲了。   莫非...   宋城却抬头看向蜀王。   君臣对视,心知肚明,他的女儿宋玉宁就是珏王设计暗害的,他不可能为了珏王出面,那是为了什么呢?   蜀王只知道宋城说他是为了求生,为了家人的生。   有势力威胁到宋家了?是谁?   太子已死,那就是皇后?   对了,珏王之前代表皇后,宋玉宁遇害,多少跟皇后也脱不了干系吧,或者说当年叛国案时太子还算年轻,未必有这么大的能耐钩划如此巨案。   蜀王并不会偏信宋城一人所言,因为当年这个案子是他下旨确定的,当年他也确信颜氏叛国,如今让他翻案也有些...   没有证据,他为什么要信?   “君上,我有证据。”   宋城从怀里掏出两份东西。   “这是当年将军跟三道大都督曾商议军机往来的书信,只有一封,涉及引敌入瓮的军机,其实当年有许多封书信可做佐证,但颜将军上交给稽查使后,后来在邯炀三司会审时却被告知信件都是伪造的,根本就不是两大都督的笔迹,当时我们就知道肯定是那些信件都被调换了,变成了伪证,他们千算万算却不知颜将军留了一手,把最后一封密信藏在了当年负责传信的隐名密探身上,因为那时大势已成,军中多数人也遇害,颜将军不知所踪,那密探深怕自己会被谋害,藏匿多年,后来辗转偷偷找到我,将密信给了我,他自己则是逃亡出去,后来果然死在了碧水江畔。”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找不到时机,因为我知道没人会帮我,把这封信交上去的结果也只有跟当年一样的结果。”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已无路可走。”   蜀王听到这话表情微微深沉。   当年他问过宋城,宋城那时不说,也没交出密信,为什么?如果这封密信是真的,足可以说明这个案子有转机,他不说,是笃定了...自己会压下此案,不会翻案,因为他当时无废太子之心,皇后地位稳固,若是牵扯出此案,太子皇后都会牵连其中,朝野上下风雨翻覆,那样的牺牲太大。   作为帝王,他很难下那样的决心。   那现在可会?   宋城是看出了太子皇后一党已乏力,所以才挑了这个时机吧。   一份是密信,还有一份是什么?   傅东离看了,说:“君上,是血谏书,颜将军等人署名了。”   上面满是血迹,血迹早已枯黑。   蜀王先看了,看完后表情很深,其他人看完表情各异,最后都跟蜀王一样沉默了。   如此看来,当年那案子是有些猫腻的,可都还在君心。   君王有心翻案再查,那这案子就有转机,否则便是这宋城自寻死路而已。   书房内陷入沉默,左东清不言不语,瞥了傅东离一眼,后者也是一脸沉默,仿佛对此案不甚上心。   良久之后,蜀王开口,“左东清,此案由你调查。”   除了左跟傅两人,其余人神色都是震惊。   竟真的允了?!天啊,太子被杀,按理说君王会体恤的,不会拉着他的旧事不罢休,除非...君上要对皇后跟珏王一党余孽追根问底了,也就是要连根拔起。   李阁老脸色有些白,极为不安。   但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便是君上是让左东清查,而非傅东离,莫非是忌惮?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通传。   “君上,皇后娘娘在外求见。”   蜀王眼皮子一掀,皱眉。   其实皇后已被软禁数日,只是秋华宴时不可无后,所以皇后才出来,现在宋城来了,皇后急了?   “你们先出去。”   众人正要退出去,皇后刚进来,她看了这些人一眼,也没等他们走出去就直接开口。   “何必避着这些大臣,便是让他们知道也无妨。”   “颜氏叛国案也不必查。”   “本来就是我做的,为的就是除掉野王跟颜氏。”   众人一愣,而傅东离手指摩挲了下,垂眸,眼里有诡色一闪而过。   就在内外都一片死寂,而门外的宫人满头大汗,关门都来不及,皇后就说了下一句话。   “但如此惊天大案,君上以为只有我一人就可以做到?您就不问问野王不行了,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谁受益?”   “隐王之母淑妃,当年可是难得跟臣妾同一战线。”   “更为有利的是,她还跟泠妃关系极好,胜似姐妹。”   泠妃,野王之母妃。   蜀王的脸也一下子沉了。   完了,这个案子牵扯的不止是太子皇后,还有隐王跟淑妃。   而皇后主动站出来认罪指证,就意味着这个案子...绝对要翻!   几个阁老那一脸吃瘪啊,都被吓到了,尤其是那几个宗室长老,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但帝后对视,内外死寂,也只有门外飞鸟飞雀悠闲飞过,还有不远处宫廷盛宴传来的一些声响。   无人敢说话。   ——————   碧湖栏杆之前,隐王双手负背,眺望远方。   “这么多年了,君上其实最喜欢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太子。”   边上的野王闻言面无表情,“显而易见的事实,想离间我跟东离?”   隐王轻笑,“我的确没想到他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我还记得当年他刚入朝时,就曾有传言说哪位皇子得他助力便可问鼎天下,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便是他自己自可问鼎。”   野王:“你这还是离间,不过先有所得才怕所失,这天下之位若真是我的,你这离间才可能有用。”   隐王:“难道不会是你的?没了我,你再无对手。”   野王冷笑,“我从来没把你当对手,我的对手一直都只有一个。”   傅东离吗?不是。   是君王。   听出了其中隐意,隐王脸上笑意依旧,“所以你觉得君上依旧会护着我?”   野王偏头看他,手掌落在栏杆柱头上。   一拍。   “他护不住。”   抛下一句,他转身便走。   隐王脸上笑意淡去,只看到这个落寞多年的兄弟身形挺拔高大,竟隐隐有凶兽盘踞于宫闱威严之上的气魄。   他第一次知道秦孟川如此可怕。 第105章 .见血   任太子之位,别说能不能登基, 便是登基了也会成为诸‘藩王们一大攻讦弱点, 很难坐稳江山。”   “所以, 不是君上能不能护住隐王,是还有没有必要护住他。”   君王么,做事总是衡量价值的。   一个有致命污点的帝王是不值得拥护的, 朝堂也会不稳。   这也是当年野王哪怕没被牵连处死也门庭冷落的原因。   赵锦瑟想到这里,忽然脑海中念头一闪,下意识看向傅东离。   所以...隐王现在是体验了一回野王的经历?   李瞻倒是没说话,只是喝着清茶。   三人都沉默了, 但想法都很一致。   这个太子之位....隐王坐不上去了。   ————————   朝堂风向转瞬即来,自皇后被闭宫, 隐王连续三日没有上朝, 那几位阁老一个个都讳莫如深闭门谢客, 朝堂百官都嗅到了鲜血味, 一个个更战战兢兢。   而在这样的状态, 也只有诸多刑狱部门的官员最为镇定,包括女司。   赵锦瑟依旧按时去当值,照常办自己的案子, 每每出入女司,再回头看那宫阙时,总有一种暴雨将至的感觉。   这一日, 下了雨, 她依旧从马车下, 随从撑开雨伞替她挡雨,送到女司门口时候,又下位女官主动送来暖炉。   “这天可真冷,明明只是下雨,又不是下雪,真是奇了怪了。”   赵锦瑟闻言挑眉,淡淡道:“既有暖雪,自有冷雨,不过也有可能跟老天无关。”   是人人心里不安,反喜欢通过天气来怪罪。   “不过哪有坏天气是不间断的,总有过去的时候。”   赵锦瑟素来不是个爱惦记事儿的人,这朝堂再乱,再危险,再跟她自家牵连甚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先过好日子再说。   她这心态好,郑安安跟沈轻羽也被她影响到了,不问外事专心办差,倒是在女司越发得认可,地位也就稳了。   也就是中旬一过,隐王忽然回到了朝堂上。   “回去了?”   “是啊,听说君上还让隐王殿下主理颜氏叛国案,让他查清首尾,不容冤屈...”   赵锦瑟听到郑安安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一咯噔,这姜老是老的辣啊。   蜀王这一招高明。   ————————   “君上这一招十分快狠准,若是隐王查清根源,扫出污秽,还了颜氏清白,自可立自身于清孤之地,稳住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至于被皇后卷入逆党一流。”   郑家,郑安安回去后出于好奇跟担忧,跟郑御史问及此事。   若是寻常官家女子,当官的父亲一般不会与之商讨,但郑安安已是品级不低的女官,颇受看重,加上是独女,又是御史的女儿,若是对朝堂政治一点也不清楚,将来必然吃亏,所以郑御史也没藏着掖着,品了一口小酒,说道:“不过前提是隐王得挥智剑斩根。”   郑安安震惊,手里的馍馍都掉了。   “根,什么根?天呢!隐王还没成亲呢!长得又那般英俊如神仙,还有那清河郡主可是神女般的大美人!”   郑御史夫妻懵了,紧接着气坏了,恨不得抽死这吃货女儿。   这没出阁的贵女,脑子里一天天想的什么啊!   被亲娘轻轻扭了软肉好几下,郑安安假哭求饶,这才被绕过。   郑御史也管不住这独女,只能翻着白眼说:“是让隐王冷静查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次郑安安脑子没想歪,“爹爹的意思是君上是在逼着隐王把淑妃给下罪了?虽说淑妃已病逝多年,可到底是亲娘啊,若是隐王狠心,怕是又有孝道指摘了,这不能啊。”   郑御史眼皮子略动,幽幽说:“哪里会这么直接,其中可有弯弯绕绕的。”   “毕竟,隐王主理,下面却还有个左东清辅助呢。”   反倒是是傅东离最近一直被冷落,大抵这也是帝王心术的一招吧。   ——————   隐王接了差事,声势浩大,严苛律己,事事躬亲,果查出了一些猫腻,而另一边左东清也以淑妃那边开始调查,查着查着也查出了一些线索。   消息放出去后,天下震动。   “左大人查到淑妃娘娘那后,隐王殿下十分痛心,听说病倒了好几回,还曾以罪人之子牵扯嫌疑为由上请辞去调查权,然君上不许,朝中也有官员反对,左大人便建议隐王殿下以国家利益为上,万万不可枉顾私情,此举自也引来清流反驳,以孝道支持...如今朝野上下争论不休,隐王殿下在中为难,十分痛苦。”   无疑,这是苦肉计。   沈焱在军部当值,对这些事儿即便不想知道也总有人让他知道,因为自家姐姐就是未来的隐王妃,事实上,朝野上下都在等着岭南王府帮隐王一把,奈何后者安静无比,从头到尾不曾出面,便是隐王跟清河郡主被赐婚时,岭南王府也十分冷淡,并无铺张。   因此在此时,面对军中一些同伴的调侃跟刺探,沈焱也只是沉默以对,若是被逼急了就来一句。   “诸位,风大,就算衣服穿得暖,也要担心脸面冷不冷吧,最近被牵连下狱的人可不少。”   这些人这才安静了。   回府后,沈焱问了门房,直接去了内宅。   陡看到梅花林里坐着的清河郡主。   “姐...”   他刚要呼唤,却看到自己姐姐在亲手做风筝,眉目清朗,做几下,却还偶尔会朝对面看一看,但因为只看到空落落的院子,那眉眼中的光明又迅疾淡了下去,像是陨落的星辰,让人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忽然哽咽住了。   原来,她一直都没忘。   ————————   隐王的苦肉计果然是有效果的,朝堂跟民间开始有人觉得隐王无辜,立身颇正,只是为母所连累,所以....   正当隐王府幕僚们松一口气,觉得翻盘可待之时,永和省齐家忽闹出军械走私案,规模牵连巨大,最重要的是——它走私的方向并不在国内,而在外域诸国。   这个案子一爆,顿时引动所有人敏感的神经。   齐家...那是淑妃的母族,也是隐王的外族。   朝堂所有偏袒的风向立即如同被寒冰霜冻过一般。   宫内,崇德殿。   铿!笔墨被一扫落地,尽摔碎!   蜀王面色红燥,俨然已经暴怒,怒斥:“跪下!”   隐王跪下了。   蜀王看着他那形似自己又神似淑妃的面容,既疼又恨。   “你母亲手段极狠,心肠何其狠毒,做了那等事,如果孤早年,定不会容你们母子!如今..如今已是无奈,为护你已然费心颇多,本以为你是感恩的,没想到啊...军械走私,卖给谁?卖给那些狼子野心的外邦之人?让他们助你得天下?是不是还要先杀了孤?!!”   说完,蜀王怒意难消,抓了一方笔筒扔出去,砸在隐王额头。   鲜血流淌下来。   隐王闭眼,“父王,儿臣没有...”   蜀王冷笑,“你没有,那就是你的那些舅舅们有,是想谋反吗?”   隐王表情一僵,眼角下压,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无言以对。   因为当年野王喊冤了,颜家喊冤了。   没用。   当年没用,如今...亦没用。   他忽明白当日野王的那句他“护不住你”。   因为君王有逆鳞。   蜀王到底还是一介帝王,很快控制了情绪,坐稳了龙椅,沉沉看着下面跪着的隐王,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把他跟其余几个儿子的身影重叠起来。   一时胸腔涌上一层热意,他闭眼,淡淡道:“出去。”   隐王退了,大门一关,蜀王这才用手帕压了嘴角,上面鲜血醒目,他吐出一口气,面色苍白,仿佛枯槁。   “这...大抵是报应吧。”   ————————   傅东离被外派到永和调查军械走私案,与此同时,隐王被圈禁,朝内与之相关的官僚一并被羁押调查,一时朝野上下再次人心惶惶。   而这时...年关将近了。   赵锦瑟穿着温暖柔顺的外袄,看着远方城中万家灯火。   傅东离已走了有十天半个月,这城中却风波不听,接连折了两个皇子,最后竟只剩下一个了。   野王。   这一盘棋下得真是步步惊心,处处见血。   朝堂风向变得很快,野王如今又在朝中得了臣子们亲眼,只是他很冷漠,不管政事也不问其他,反而日日规避在那偏僻不起眼的小王府内。   惹得别人不明他之心意。   “心意~诶~”赵锦瑟对野王有诸多揣度的时候,忽眼前一闪,嗖!一根箭矢在夜色下破空而来,穿刺在她身边的门板上。   刺杀?不是,是传信!   赵锦瑟狐疑,也没有惊动他人,自行取下箭上密纸。   一看,上面就一行字。   ——永和见血。   赵锦瑟只一瞬就明了了。   有人要杀傅东离!!!   是谁?隐王?因为只要傅东离彻查了军械案,隐王就回天乏术,而且性命不保,所以他要杀傅东离,以绝后患!   但~~其中又有些古怪。   因为太明显了。   一旦傅东离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隐王,而杀了一个傅东离,还有别人去查,其实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如今隐王势力可大不如前,怒意鼎沸,少有臣子敢明面上再支持他,谁还会冒着大险去插手军械案?   所以不是隐王,那会是谁?   不过还未可知,傅东离没有被刺杀也有可能。   但这件事到底也让赵锦瑟心中不安起来。 第106章 .暗示   到底没有派人去问在外办公机密的道理,也怕被蜀王的秘密机要探查到她这个女官手伸太长, 毕竟赵锦瑟已经从前面两回见君王的事儿品出几分蜀王对傅东离的忌惮跟冷淡, 她怎还好送把柄, 因此也只能私自走家书,以家事的理由去问个平安。   但远隔数千里,这书信来回还是太慢了, 赵锦瑟几乎觉得书信还没到,傅东离那边可能就已经遇上事儿了。   因为这事儿,赵锦瑟好一段时间吃喝都不痛快,活生生熬瘦好几天, 但也没耽误手头案子,因她知道一进了刑狱这一行当, 当官的多消遣一天, 真凶就多痛快一点, 倒霉被冤枉的就离死更近了一步, 所以但凡手头有案子, 家里的事儿再急,她也把两边拆分开,不影响, 久而久之已成习惯,但她不知道便是自己这样的作风,让满朝清流对她甚至对傅东离观感好了许多。   媳妇都如此中正清明, 当相公的怎会坏到哪里去?   “本来我听外面传言说最近几个亲王出事多是你相公作妖, 额, 那啥,你也知道的,你家那位能耐通天,当年十几岁就名满邯炀,多少政坛老饕都算计不过他,后来离开邯炀时,据我爹说不少老官都在家里烧了高香...”   郑安安也是跟赵锦瑟太熟了,也不拘泥,但说起这事儿也是觉得好笑,但并不是开玩笑,因为都是真的。   “当年还有传言说若是他肯相助那个皇子,哪个皇子必登顶呢,后来隐王稳居上位,你家那位又主管太子案,别人都以为他是隐王一派的,那知道这风云转变如此快,如今野王拨开云日,见了光,别人又换了一个说法。”   这说法不太好听,好吧,两个说法其实都不好听,左右都是她家相公不是个好东西,阴谋权术把把抓,把几个亲王都给算死了。   赵锦瑟不乐意了,她知道傅东离不是个好人,可这天底下就她能躺他怀里骂他坏东西是流氓,别人好意思?   傅东离吃你家大米了?还是掘你家祖坟了!   她的不乐意一眼就看出来,郑安安也是笑了,“得了,那是之前,如今有你这好娘子罪案一把抓,什么贿赂都不收,都说娘子都这么正派,当夫君的也坏不到哪里去。”   赵锦瑟一愣,脱口而出,“我就不缺那点小钱,他们送的那点破玩意儿我看不上。”   郑安安:“...”   她忘记了,赵家本来就是巨富,如今赵富贵更是总理漕运盐商,那财富真的是吓人得很,不说赵富贵,就是赵锦瑟在当值时候其实也有自己的产业,按沈轻羽的话说就是赵家这两父女都是奸商,自己脑子随便动一动就财富流油滚滚来,何须冒险触犯律法。   所以那些个送礼的人一概被拒,被拒就算了,还时常被两父女私底下嘲讽送的礼太寒碜或者假货居多,一点诚意都没有。   可怜见的,讨好首富一家不容易啊。   不过有这郑安安插科打诨,赵锦瑟心里的担忧淡了一些,只偶尔跟沈轻羽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   她哥哥如今也是傅东离一派的,负责跟他的联系,如今他那没消息,就说明就算赵锦瑟的家书过去了也无用。   既然书信无用,那就只能从箭矢着手。   赵锦瑟有心调查这刺客来头,查看了下上面的字样,却忽然一愣,盯着上面的永字若有所思。   这一夜仿佛分外绵长,赵锦瑟披着长袍站在廊下良久,终喊来管家。   “给岭南王府递帖子。”   而在此时。   夜深,人不静。   永和境内官道之上有血腥味蔓延,附近夜枭栖落枝头,浅浅鸣叫,而前方凶狠的杀戮已有片刻停歇,地上不少尸体跟伤者,还有活着的人。   几十个护卫护着在其中的傅东离,外侧却有两百多个凶残的黑衣弯刀刺客在逼近。   血月弯钩,总要见血。   ————————   上门邀请的帖子被拒绝了。   管家纵然敏锐,却也不敢多想,甚至想安慰下赵锦瑟,“也许是夜太深了呢。”   赵锦瑟皱眉,“我是想见清河郡主,都是女的,又没有想要侵犯她,不至于,何况她平常很喜欢我,为什么要拒绝我?”   管家斟酌了下,喜欢你也不代表要在这么晚见你啊我的夫人。   还有你为什么要提到侵犯这个字眼!   好吧,其实赵锦瑟一直都觉得清河郡主是个美貌端庄到让男人想要挫败她,征服她,得到她的女人。   当然了,她自己也是大美人,但有自知之明,她是属于那种外表给人色~欲之感的,换言之就是男人都想睡这样看起来不正经的女人,但又渴望娶回清河郡主那样端庄优雅的女人。   不过这是题外话,管家也不知道找哦锦瑟这段时间对身边所有人都是草木皆兵的,更不知道她在这样几次变故中、在傅东离等人的博弈中一直在小心翼翼又不动声色得观察每一个细节,偶尔灵光一闪,偶尔微妙猜疑,最终都会连锁起来变成参天大树在心里扎根。   这一夜,她显然有些很可怕的猜测要成真了,但她无法诉说,因为...   可能来不及了。   ————————   岭南王府,寂静无声,一个后宅院落里,铁面黑甲的军卫手握兵刃,三步一哨,十步一岗,还有夜巡队巡逻。   但如果赵锦瑟在这里,她会发现这些护卫跟往日岭南王府的不太一致。   屋内,沈清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向眼前站着的人,“看来他的能力比你想象的要强一些,逼你不得不走最后一步。”   “你错了,棋局从来没有最后一步之说,只要人还没死,这盘棋就还没完。”   沈清垂眸,淡淡道:“谁死?你?他?还是傅东离?”   “我也不知道。”男子轻笑了下,“但太子死了,还留下太子案,我们三人若是死了,不管是谁死,都不会有任何后续遗留,该尘埃落定就尘埃落定。”   “随你吧。”沈清不置可否,“我的目标早已完成一大半,剩下的也只能看天意,不过你真打算今夜就封了我岭南王府?”   “需要,沈焱一个就够了。”   沈清脸色微微一变。   “他不该给赵锦瑟传消息。”   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知道这非你本意,但弟弟已经长大了,你终究不能护他一辈子。”   沈清冷漠不语。   ————————   次日,赵锦瑟觉得精神有些不好,总有些情绪不定,对餐食也没了兴趣,甚至有点厌恶的感觉,但她仍旧提起精神,想要去岭南王府拜访一番,然而就在此时...管家忽然来了。   “怎么了?急匆匆的。”   “夫人!傅大人不好了!”   准确的说,是傅东离所带的封崖之人全部折损在永和了。   下手的是隐王的人。   蜀王手底下的秘密机要抓到了重要联系人物,从中撬出秘密,认证物证具在,连经手安排的幕僚跟永和境内配合的官员名单都有,如今隐王府已经被层层包围。   大概隐王已经被看押起来进宫内或者下狱了。   赵锦瑟不关心隐王,只知道傅东离遇险了。   她登时起身,把眼前的一碗粥都不小心弄翻了。   “夫人,小心!”   “没事,我缓缓。”赵锦瑟知道自己不能急,一急就得坏事,所以她坐下喝了口水。   太急了。   太突兀了。   那个人才给她提醒,今日隐王就被拽出来了,而且一点余地都不给,一抓抓一窝,动静这么大,摆明了不给隐王退路。   而岭南王府又那样..那是否证明这样的动静是因为岭南王府触发的?   赵锦瑟脑子渐渐清晰,起身。   “安排马车。”   女司?岭南王府?不,前者不搭,后者无用,赵锦瑟去的是御廷司。   虽有傅东离封崖压制,但御廷司在蜀国一直是个十分特殊的地方,因为它的前身曾是那位逆转了蜀国整个国家甚至整个天下的女子所掌。   此时,赵锦瑟下了马车,见到门前高耸的天律柱石,仿佛能想到当年它奠基下的律法盛世。   如今...律法已成了政治征伐的手段。   但当年又何尝不是呢?   赵锦瑟垂下眼,心中隐隐叹气,却也踱步走进去。   御廷司对于这位夫人并不热情,甚至有些冷淡,但赵锦瑟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复杂。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尤其是一些御廷司的老人。   赵锦瑟没思考其中深意,只求见了左东清,让她意外的是后者没有任何敷衍或者拒绝,直接允见了。   森森冷清的堂内,清茶伺候。   “左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见我,那我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便好...东离如今情况如何?”   左东清淡淡一笑,“这个问题,赵大人不应该问我。”   “问谁都可以,看对方怎么回答。”   “以我的身份跟立场以及跟他的敌对关系,自然是希望他死无全尸,从此都不要回来。”   在人家妻子面前说这样的话,只能说明左东清骨子里其实有一股狞性。   “我听说刑狱之人在被人问询时都有两幅面孔,能说跟不能说。”   “我这个问题于你应该是不能说的,但你说了,说明说出来的是假的。”   赵锦瑟挑眉,“你跟东离也并非是不可调和的关系。”   左东清一怔,后转了下茶杯,缓声道:“夫人莫急就是了,毕竟你的郎君可是我毕生所见命最硬的人。”   他换了称谓,其实就已经是一种暗示。   “您现在要做的是——等他归来。“   得到答案的赵锦瑟喝了茶,放下茶杯,内心已然轻松许多,但也意有所指。   “在我的郎君归来之前,我想我们会先等到新的太子。”   左东清沉默。   因为野王要上了。   势不可挡! 第107章 .一宣   蜀王确立野王为太子的谕旨来得太快,快到群臣既觉得快, 又觉得必须要快。   因为两天前上朝时蜀王的脸色很不好, 病恹恹的。   当时群臣都在猜想蜀王大限将至, 毕竟前段时间一次病倒已十分凶险,而蜀王本身这些年体质也非十分强健,否则朝堂党争不会越演越烈。   而作为一个帝王, 若是在自己病入膏肓兵败如山倒之前还未将储位定下,对于整个国家都是巨大的隐患,藩王会起异心,敌国会乘机作乱, 朝野上下就更别说了。   所以这个谕旨下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多少人出殿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感——尤其是看到前面那位被无视许多年的皇子以冷漠挺拔的姿态行走在宫廷宽阔的板石之上, 看不见他的脸, 只知道他的背影第一次在阳光的照应下拉长在宫廷辉煌之中, 在许多想要上前庆祝他并示意尊敬投诚的官员簇拥上来之前, 他逆流而出。   渐行渐远。   “太子终于确立了。”   一位阁老吐出一口浊气, 神色渐宽松,但跟同僚对视时,又忍不住渐凝重。   这位未来的帝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蜀王年轻时英勇孤傲, 朝纲独断,年老时深沉隐晦,注重大局, 少了锐气, 但到底还算一位不错的君主, 不曾骄奢淫逸祸乱朝纲,但他最不喜的这位皇子呢?   “在狼群中筛选下一任狼王,在其他狼子都死光之后选择剩下来的那头,这是最坏的打算?”   陈阁老若有所思,眼有忧色。   但另一位阁老在身边无人时却压低声音,顾自嘀咕:“既然是狼群,自是互相厮杀以求生存跟上位,焉知剩下来的那头...是不是隐藏最深的呢?”   “但起码它赢了。”   ————————   太子立,朝臣宴。   暮色沉见月时,马车官轿座撵相继在邯炀道上穿行,朝着宫廷而去。   为尊者为座撵,宗室长者,皇室嫡系。   便是诸地藩王也为之避让,何况马车官轿。   “父王,那位是?”以为刚随着藩王来邯炀的幼年小世子端着奶声询问,藩王看了下,眉宇微拧,道:“长公主。”   皇后颓势,上无太后,如今帝王主君一脉再没有任何一个女性比这位长公主更尊敬了。   而在座撵之中,“殿下也不是年轻时了,还是注重些身子吧,我看着最近几日天气委实有点阴冷。”   哪怕白天明明见了昭阳,但夜里却冷得不寻常。   老嬷嬷把暖炉安置好,递过去,长公主看了她一眼,碰过,虽生皱纹却还是十分细腻的双手抚摸着上面的麒麟凤兽雕纹,淡淡道:“这天儿是有点妖邪。”   可再妖邪,今夜之宴也不可不出席。   “殿下,您说,今夜锦瑟姑娘可会来?”老嬷嬷看外面的官轿,忽问起这个问题。   “相公都死了,你说她会不会来?”   “倒也是,可惜了那样的人物,也可怜了锦瑟这样好的姑娘,我看她对傅大人看喜欢得很。”   老嬷嬷叹息,却听到长公主轻哼一声。   “男人么,去的就去了,总会来新的,她若是看不透...今天晚上就一定会出现。”   哪怕知道这个宴无好宴。   长公主垂眸,指尖入袖,黏着五天前得到的一封小信,想到上面的提醒,她皱眉。   叫她安然在家,切莫外出?   可包括这次夜宴?还是...指的就是这次夜宴呢。   可她哪能不去啊。   长公主下了座撵,看着眼前巍峨宫廷,叹了一口气。   这是她秦家的天下。   ————————   笼盏展辉煌,歌舞尽升平。   郑安安跟在父母身边坐在宴席之中,看到对面赵锦瑟后,朝她担忧看去,后者却朝她回以一笑。   “听说傅...她怎还笑了。”郑御史夫人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郑安安,后者去拉了下她衣袖,示意她慎言,到底也是御史夫人,再跟夫君目光一对,她心中一窒,也断了这话头,转而自然而然喝酒谈笑去了。   席上,长公主跟如今已尊太子之位的野王为下首第一,紧接着是岭南王府等高位藩王,若是藩王在藩地不能前来的,就以世子或者王妃代为坐席,所以今日是清河郡主沈清在座,因为隐王的缘故,众人看她的目光分外古怪。   隐王倒了,她可会受牵连?可蜀王没有降旨牵连的意思,加上岭南王府实力强横,众人倒也不敢轻鄙,只是到底不如之前热枕了,颇有些忌讳似的——要知道野王可是踩着隐王的脑袋上位,对于这位差点成为隐王妃的清河郡主能有好感?未来必然要清算。   这些人现实得很,如今只晓得去拥护讨好野王,然而野王闲云野鹤一直孤身一人,倒也没什么家眷,若说亲友...恐怕除了秦家皇室,其余都死绝了。   一想到被灭族的颜氏跟刚死不久的傅东离,众多官员心思复杂,倒也一个个安静如鸡了。   殿上只有歌舞声,还有蜀王比前几日越发颓败的脸色,只坐了一会,蜀王就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众臣自乐。   蜀王一走,气氛就松垮许多了,之前当着蜀王的面,许多臣子不好表露,眼下终于忍不住,一个个起身朝野王敬酒。   觥筹交错中,十分热闹。   赵锦瑟品着小酒,见到对面左东清,后者朝她敬了一杯,赵锦瑟正要端起酒杯回敬,蜀王身边的宫人忽然来了。   太忽然,忽然到原本热闹的大殿一下子安静了。   “蜀王有喻,宣...”   宣了好些人。   野王、长公主、四位阁老、三位宗室长老跟清河郡主,最后,还有赵锦瑟。   当众人听到赵锦瑟的名字时,都是一愣,齐齐看向她。   本来蜀王忽然宣这么多人就显得很奇怪,何况忽然带上一个赵锦瑟。   “莫非是永和那边的事儿?”   永和案子基本已经确定了,傅东离都被隐王派人暗杀了,狗急跳墙,那边的走私案自然已经盖棺定论,目前只等前去调查的第二波人员回来述职就是了。   或许已有结果了?   “但清河郡主也宣了?”   众人浮想联翩,赵锦瑟却是直接起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好像...她来,就是为了等这一宣。   ——————   其实叫的人不少了,一个个位高权重,其实算起来身份最弱的反而是赵锦瑟,但清河郡主沈清步履很轻慢,慢慢得也就跟她走一起了。   “我以为你今晚不该来。”沈清淡淡道,“你在我眼里一向聪明。”   赵锦瑟神色也淡淡的,“好巧,我对郡主也这样想,甚至觉得您比我更聪明。”   沈清偏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下,“轮聪明,无止境,最后比的都不过是谁更心狠。”   两个小辈轻描淡写的三句对话传入前面几位年纪很大的人耳中,他们神色不变,眉眼幽深,都只看了下走在最前面的野王。   这一波波的,莫非又有什么变故?   诶,这一代的帝王位就那么曲折吗?   到了,里面却大门紧闭,众人都在中殿外站着,带路的宫人停下,朝内宣带人到,又转身朝众人行礼。   众人等了一会,安静到呼吸几可闻。   赵锦瑟看着眼前高耸的殿门,雕花窗塑白,里面若隐若现,听不出声音,见不到样子,但她闻到里面有檀香的味道。   大概等了一会,里面传出蜀王身边那老宫人尖细柔软的宣声,门推开,众人低头鱼贯而入。   还未看清眼前昏暗的景象什么模样,就听到砰得一声,门被猛然关上了。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饶是淡然许多年的长公主也猛抬头。   她看到了在最上面倚着龙座的蜀王,也看到了下首佩戴獬豸铁面的宫廷内卫,更看到被羁押跪着的珏王跟烈王...还有站着的隐王。   皇后也在,她仿佛重病一场,只坐在旁边椅子上,身后还有两个内卫...仿佛看管着。   这场景...不太对啊。   众人下意识看向走在前头的野王。   而野王也形成跟隐王的对峙。   三个呼吸后,隐沉沉说:“有两个人,有一样东西,你恐怕得见一见。”   野王木着脸,而殿内一侧有内卫带了人跟东西出来。   人,赵锦瑟认得。   陵城知州石东城。   不,应该说上任知州。   因为在牢内关押许多年,此人已饱饮风霜,见到这么多贵人,更是惊恐瑟瑟,但他还认得赵锦瑟,因此多看了一会,却又马上低下头。   他很恐惧。   赵锦瑟眯起眼,按理说这个人对她应是怨恨居多,为何是恐惧?除非他怕她,怕她身后的人。   或者说他本就见到了那个人。   赵锦瑟心脏剧烈跳动,听到了脚步声。   一个人走出来了。   是了,刚刚隐王说有两个人,所以还有一个。   他走了出来,很从容。   “陵城,我查太子案的地方,太子殒命之地,那一夜花街临河,一艘船起火了,杀人者被人看见了,看见他的人是一个年轻不懂事的姑娘,这个姑娘喝得醉醺醺的,却不知道自己恰好的出现惊动了一位凶手,他要杀她,于是动手了,把她掐入水中,要将她溺死,但他忽然改变主意了。” 第108章 .反杀   “太子已杀,但需要让他的死发挥更大的作用, 比如形成一张网, 可以网罗其余对手, 将之一网打尽,所以太子不能憋屈得死在这里,若干年后, 必然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这是原本的计划,可这个计划需要一个证人,恰好, 眼前将要被他溺死的姑娘就可以配合。”   “所以,这个姑娘不用死, 留着她, 留着她牵引出太子的死, 也牵引出凶手的身份, 所以她不仅不能死, 还得握有一块玉佩,隐王的玉佩。”   “但这还不够,还得引一个人去陵城, 而那个人...就是我,傅东离。”   死而复生的傅东离目光凉凉,看着一个人。   “孟川, 兄弟可不是这么利用的。”   秦孟川瞧着他, “既是兄弟, 自不会轻易怀疑对方,你这么快赶回邯炀,毫发无损,显然早已做好防备,我能问你凭什么认定我设计这一切吗?若我是杀害太子的真凶,以太子之死栽赃隐王,又引三人互斗,坐收渔利,当年又何必担着谋杀太子的恶名被驱逐出邯炀。”   这个问题傅东离还没回答,隐王先回答了。   “我想大概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实力不够,怕留在朝堂中反被我们三人谋害,不如以太子案的嫌疑让自己被彻底厌弃,无人认为你还有登顶的可能,自然无人费心去害你,当然,你也有把握自己不会真的被定罪,因为你有傅东离相助,他替你伸冤,费尽朝堂人脉为你作保,并且,太子案为你设计,查无可查,没有证据,自然没有任何人能把你实际定罪,所以你活下来了,只带着嫌疑远离邯炀。”   秦孟川,“听起来倒是一个蜥蜴断尾求生的好法子,可你不觉得牺牲太大了吗?要知道我远走邯炀之外,你们三位在那五年里实力可是突飞猛进。”   隐王双手负背,眉眼清冷,“在高位者易跌重,三人左右牵制,纵然是最受宠的我,其实最终实力也并没有超出烈王跟珏王太多,你早已看破这点,所以并不惧等你回归时我们三人之间有谁能绝对问鼎储君之位,至少你认为太子的死还足以把我们三人拉下马,事实证明你是对的。”   “我们三人差点就全被你解决了。”   秦孟川没看那些阁老长老跟长公主等人震惊狐疑的脸色,只微阖了眉眼,瞥过隐王,不置可否,他更在意另一个人。   “东离,我知道你查案素来不讲究一定要有证据,但今日,你一定愿意给我个交代,因为你知道我秦孟川不是一个会被轻易吓怕的人。”   他抬手指了地上的珏王跟烈王,“我跟这种废物可不一样。”   烈王暴怒,若不是被内卫压着,他恐怕要破口大骂,而珏王隐忍不发,只怨毒盯着秦孟川。   这个以前最被轻贱的兄弟仿佛在展露锋芒,狰狞,若隐若现。   长公主微微紧了下心,抬眸看向上面坐着的蜀王。   蜀王到现在还未发一眼,好像冷眼看着下面自己儿子们的对峙——傅东离也曾被盛传是他的儿子。   这是一场斗争。   也是一局博弈。   傅东离没有让秦孟川失望,他指了下石东城,“太子死的时候,他在职,此人奸猾狡诈,颇有心机,你为了留下证明太子身份,当年火烧船时并未毁掉所有证据,反故意留下一些零星线索给未来会去查案的我跟其他人。但最早察觉到猫腻的是此人,当年锦瑟遇险,他查了花船,察觉到被焦尸身份极不寻常,他贪生怕死,但又想从中谋利,甚至猜疑过这个案子跟赵富贵有关,如果能查到一些端倪用来勒索后者,那便是滔天巨富,于是他在表面上敷衍了事时,其实暗地里一直带人调查,最终,他在河船附近找到了一样东西。”   这个东西也在众人眼皮底下,就是跟着石东城一起被带出来的面具。   赵锦瑟老早就盯着这个面具了。   “这是...”   傅东离:“这是那夜袭击你的人所佩戴的面具,按理说他应该把它带走,但他没有,因为这个面具带走了留在身边是个隐患,若是烧毁了也无必要,直接扔在附近即可——因为就算被找到也无所谓,恰好更能证明赵锦瑟未来的说词是真的,所以石东城得到了这个面具,然而此人没能找到关于赵家父女的把柄,也就只能将它扔进库房里,如今才得以拿出。”   秦孟川:“所以呢?你要用它来指证我?”   傅东离:“你跟隐王不如各自佩戴下,让锦瑟看看,到底谁更符合当年那个人的模样。”   顿了下,傅东离意有所指:“有时候辨人未必要靠真实的脸庞,面具也并非谁戴都一样,脸型轮廓,体型气质都是一种个人特质,合起来就是独一无二的证据。”   秦孟川看了赵锦瑟一眼,嗤笑,“依旧是她说了算?这也算证据。”   傅东离:“你说我了解你,知道你不会被吓怕,但你也知道我对你的了解也包括了——你高傲无比,不愿意让自己跟隐王一起沦为嫌疑人,被区区面具跟锦瑟模棱两可的感觉判断。”   所以呢?   众人遐思,左右相看他们这四个人。   隐王,傅东离,秦孟川,赵锦瑟。   四个人彼此对峙似的,有一种莫名的牵扯....   而宫人已经将面具送到秦孟川跟前,后者面无表情,但还是拿起了面具,看了它一会。   半响,秦孟川忽一笑。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会再佩戴这个面具。”   他一甩手,那面具飞出去,随意砸在柱子上,龟裂。   “区区太子废物如斯,随意可杀。”   “区区面具,区区赵锦瑟,一颗棋子,也自没有指证我的资格。”   “我也的确不会否认指认,因为早已没有意义。”   秦孟川朝着蜀王笑了。   “哪怕没有证据,众人皆可信,信我杀太子。”   “太子自然是我杀的。”   “可在永和半路截杀封崖,母族贪污走私,暗中联合朝臣怂恿太子案再立促使傅东离回朝,只为借力太子案让您早日立他为储君,证据确凿的事儿,您不信,不认,宁可求助于傅东离相助于他——哪怕你知道傅东离想要什么,你依旧退让了。”   “都说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我总以为这样的事儿只在民间可见,却没想原来在大内宫殿内也有父子深情,让我叹为观止。”   颇有些嘲讽。   却也是悲凉。   长公主跟几个宗室长老对视一眼。   在这些皇子里面,蜀王的确对隐王太过看重。   就之前那些事儿,足够让隐王断绝所有继承的可能性,莫非蜀王今日要...   他们猛然心里一抽。   ——他们的处境恐怕不太妙!   蜀王却终于气若游丝说出了在这里的第一句话,“你也让我很是惊讶。”   秦孟川:“惊讶我胆大妄为,还是我的不知死活?”   蜀王:“都有,但还有你现在的冷静自若。”   他惊讶,众人却是警戒。   “这里都是父王您的亲信内卫,害怕我区区一人?”   秦孟川摊开手。   “如今的我,跟当年的我有区别?”   自然没有,一样无人倚重,甚至还失了最大的助力——傅东离。   他截然一人,孤傲冷峻,依旧像一尊风雨拍打不可动摇的磐石。   赵锦瑟忽然觉得可怕。   这个人太可怕,因为他太冷静——她觉得他好像不意外傅东离死而复生带来的转折。   所以...   秦孟川忽然跨出一步。   “大胆!”   一个内卫怒喝,上前一步,拔剑指锋~~秦孟川没动,但这个内卫身边的内卫动了。   剑出,噗嗤!   穿过他的胸膛,剑尖滴血。   不止他一个人死,事实上,好多内卫都死了——被别的内卫所杀。   这不是暗杀,是明杀,也是反杀。   地面鲜血流淌,殿内死寂一片。   蜀王瞳孔颤抖,而隐王深吸一口气,“你竟连内卫都渗入了。”   秦孟川垂眸,“君王为父,谨慎忌惮,就算是最疼爱的你,他也从来都防备着,但他没想过别人。”   瞬杀后,出手的内卫队长直接夺下死去内卫的剑,亲自交到一个人手中。   那是素白纤细的手掌。   她握住了这把沉重的剑,在众人错愕之下,指尖抚过上面的血迹。   蜀王难以置信,但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不明白,“清河?为何!为何是你!难道你父亲一直有谋反之心?!”   沈清眸色清明无比,却轻轻说:“这样的剑,我曾见过一次,君王坐下内卫所用,其实跟太子内卫属一个体系,八年前的一场暗杀,死了我岭南王府三千甲兵,我与年幼的弟弟如困兽一般危在旦夕,看着亲兵府卫浴血而战,一个个倒下,无能为力,我当时就在想,到底是何等仇怨需要让人如此痛恨我们沈家。”   蜀王一怔,后反应过来,“并不是孤...”   他的话戛然而止。   若不是他,那就是太子了。   因为这样的内卫只有他们两父子有权调动。   “后来才知道是太子,因为太子所出政策集中收拢兵权且削军饷,涉及边疆二十万卫士的生计利益,我父亲不肯服从,想通过隐王那儿得到支持,以保证军人的利益,如此却触怒了太子,太子生怕我们岭南王府支持隐王,或是怨恨于他,索性先下手为强,暗派军队伏击,却不知那日我父亲军中急令,先行离开,但伏击已出,杀了我们姐弟二人也算绝了岭南王府的后。”   “可惜,我们两姐弟还是活下来了。” 第109章 .如旧   蜀王脸上肌肉颤动,又怒又惊, “你父王自可以向孤诉说!孤一定会调查!“   沈清看向蜀王, “君上, 您不会,其一,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中宫皇后母族势力盘根错节,朝中局已稳,您无意再起波澜,其二, 太子集中兵权的政策符合您的政治方向,所为大致上并不损害您的利益, 其三, 君臣君臣, 您跟太子是两代君王, 君要杀臣, 臣焉能反抗。”   蜀王沉默片刻,忽按住了胸膛,剧烈起伏好几下, “所以,你们选择了一个符合你们利益的皇子,助他夺位!”   “不是我们, 是我。”沈清淡淡一笑, “我父母从不知, 弟弟也不知,独独我一人,也算是私仇罢了,但今日所为...算是交换。”   “棋子走到哪一步,前后所为自成棋路,退不了了。”   她手一抛,那把剑落入秦孟川手中。   她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你要做的,我不管。”   秦孟川握了剑,目光沉沉,“你其实知道就算你今天不帮我,我也不会不利于岭南王府。”   沈清:“本就是各有目的的合作,有来有往,甚好,但你要记得你曾说过的话。”   她盯着秦孟川,“你应该跟他们不一样,至少比你那四个兄弟不一样。”   秦孟川握着剑柄,剑刃横扫过宽厚的手中,手腕一转,长剑发出沉闷的颤音,一挥,一剑。   这可不是普通的宫人,大概是隐藏身份暗自保护蜀王的暗卫。   他突袭了,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该在这样的暗袭之下毙命,但秦孟川一甩剑。   这个宫人脑袋被削飞了。   热血喷溅。   赵锦瑟猛然拉住长公主往边上去。   血液喷溅到她们的鞋子前面。   腥味直冲鼻端。   “我自然跟他们不一样。”   秦孟川手握长剑,剑滑过地面,剑尖在地面摩擦出锋利的痕迹,他转身看向蜀王。   沉闷,凶戾,隐忍,克制。   他不是一匹狼,他是一头狮子。   打盹了许多年,终于睁开眼。   沈清沉默片刻,看向赵锦瑟跟长公主,目光对视,她没能从这两人眼里看到厌恶跟忌惮,反而...   她一怔,忽然偏过脸。   她没有解释,没有多少,顾自走出去,门开了,她出去,门又关了。   外面的人——是秦孟川的。   众人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殿内,秦孟川盯着上一任狮王,双目锐利而幽深。   “父王,您觉得呢?”   他忽然不喊君上,喊了父王,又是一种讽刺。   蜀王冷眼看着局势全盘被他所掌握,淡淡道:“你算计好了一切,难道就不知道谋反而得的君位注定不稳,何况这里的变故——外面就真的不知道?”   秦孟川:“父王不必担心,禁卫军会看好宴席那边,保护好文武百官跟宗室成员。”   烈王跟珏王都是惊愕。   禁卫军莫非也...   秦孟川淡淡一笑,朝傅东离说:“你看,这些人一直都不信我远比他们想象的强大,却不知道我连你傅东离都敢利用敢算计,有什么是不敢,又做不到的。”   傅东离:“认识你这么多年,倒是少见你这样意气风发,希望你不是自吹自擂。”   秦孟川:“我跟你不一样,你自小到大都可随心所欲,但凡你之优秀,世人皆习以为常,而我,自打知道母妃不过是利益联姻,只是一个牵制颜氏的傀儡,我就知道自己不会被纵容。”   他转头看向蜀王。   “您自小不喜欢我,但又偏偏要给我体面,是因为我外祖家颜氏,而您最倚重太子,是因为中宫后族跟天下正统,最疼爱隐,是因为她的母亲是最相似的替身,但最喜欢最纵容也最矛盾的却是傅东离。”   “因他的母亲是您这一生求而不得的女人。”   “父王,我大概是皇宫这些孩子里面最早看透这一切的吧。”   这算是帝王隐秘了,却被秦孟川轻而易举揭露出来,烈王愣了下,看了看隐王,又看看秦孟川跟傅东离。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为何君心偏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珏王跟秦孟川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不被偏爱,但最大的不同就是秦孟川外祖家太过强大,被忌惮,被君王厌恶,于是也最惨。   但现在不一样了。   秦孟川在君王面前提剑,一步步走上去。   没人能拦住他,而长公主倒是挂心蜀王,却被赵锦瑟拉住了。   上去送死么?   ————————   秦孟川会杀蜀王?   如此凶险局面时,几个阁老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有点松,紧张得要裂开了,想要表达一下忠君爱国的心意,却也不能动弹——因为边上有内卫,目光森冷,长剑欲出。   夜宴那边依旧有歌舞升平声传来,赵锦瑟猜想大概是禁卫军还没动手。   那边的动作,取决于这边的结果。   是弑父夺位,还是逼让位?   赵锦瑟猜不出这个人所为,只留意到傅东离朝她看来一眼。   这眼神...赵锦瑟心里又惊了。   彼时,隐王欲上前,但来不及。   秦孟川已经走上台阶,走到了蜀王面前。   举起剑。   “秦孟川,你敢!!”隐王震怒。   铿!   剑落下!   剑尖插入地面,裂开石片。   一个阁老按住心脏,消瘦的身子颤抖了下。   我的天啊!   他差点要给君王哭丧了。   然而下一秒...   赵锦瑟察觉到长公主握紧了自己的手,她一怔。   剑刺入一小截。   秦孟川插了剑,没伤蜀王分毫,看着蜀王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沉沉开口。   “父王以为我会杀你夺位?”   “我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傲慢一些,这个位置...”   “它属于最强者,本该就是我的。”   “你最终会将它给我,心甘情愿,不得不给。”   好一个心甘情愿,不得不给!   好嚣张,好霸道!   蜀王气急了,吐出一口血来,怒斥:“逆子,你做梦!”   秦孟川微微一笑,却半跪在地,用手掌擦拭了蜀王嘴角的血。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看不明白,你最疼爱的隐纵然不蠢,有心机有手腕,比如他还晓得派人伪装成我的人马去暗杀傅东离,故意离间,却不知道我看破他,傅东离也看破他,而最重要的是,他有弱点。”   “一个有母族、不得不庇护母族、不忍母族被灭的他,不得不改变原则,选择庇护,在这点上他永远也比不上我。”   “因为我外祖一家已被灭族了。”   “我孤身一人,没有弱点。”   孤身一人,没有弱点。   他双目微猩红,看着蜀王,笑容入骨。   “我会是最强大的帝王。”   “你信不信?”   蜀王盯着他,双目深沉,“我不给你,你就不是帝王。”   秦孟川,“ 你会给我。”   “因为边疆将有急报,边境邻国贺国跟俞国将会联合出兵攻打我蜀国,三十万大军左右破口,也只有我能力挽狂澜,因为我在边疆十年,那些将领只信任我,信我会认可他们对蜀国的贡献,认可他们浴血沙场后的尸体所代表的荣耀,确保他们未来不会被轻贱,更重要的是,岭南王他们也信我。”   “父王,你应该知道蜀国数百年历史...那一代,那个帝国统一的时代,原本的昏君蜀王是怎么被灭的,起因是什么?”   蜀王瞳孔一震。   “你的确比他好得多,不是昏君,但是...”   秦孟川面上笑意淡去,渐渐冷酷,“你老了。”   “你怕别人给你带来的危险,于是想清理卧榻身边的爪牙。”   “却忘记如何踏平疆域去狩猎。”   “我不杀你,也不逼你写那什么诏书。”   秦孟川低下头,像是恭敬,其实最为狰狞   “要么将蜀国大好河山分割给敌国,要么选我。”   “父王,您还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   这一夜太漫长,因为这一夜的某个时刻度日如年。   赵锦瑟从未想过竟有一个皇子情况强横到这个地步,以这种方式去逼迫一个帝王承认自己。   隐王一个人站在那儿,看着上面跟着的秦孟川,也看着被气得脸色死白死白的蜀王。   也不知过了多久。   蜀王脸色颓败下去,最终吐出一句。   “你要亲自领兵去?不怕战死?”   “就不怕自己远在边疆,我会将这个位置给隐,并将你定为乱臣贼子。”   秦孟川抬头,神色平静。   “若是战死了,就当我输了,输了也就输了。”   “若是我没死,我不介意再打一场内战。”   “他不是我对手,您其实知道。”   是知道,蜀王早已明了——自打知道太子的死是自己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一手设计的,并且连环解决了三个兄弟,他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忽视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沉默,蜀王又沉默了。   这种沉默其实就是一个答案。   隐王知道自己败了。   不敌,的确不敌,但秦孟川故意选择用一种最霸道,最残忍的方式——让他从此永远不同于这些兄弟。   不是宠爱,不是喜欢,不是倚重,而是一种承认。   狼王对下一代狼王的承认。   蜀王身体缓缓倒下,靠着软垫,也看着秦孟川,最终闭上眼,沉沉一句。   “孤,希望今夜夜宴如旧。”   如旧。   太子依旧是太子。   未来的国君。   秦孟川。   尘埃落定,再无退路。 第110章 .驾崩   尘埃既落定,众人自然也就安全了, 事实上, 秦孟川高傲到这个地步, 好像也没意思对他们这些人下手,因为帝王的命都在他手里,人家也不动, 为了只是让所有人都承认一件事而已。   ——蜀国今朝的局面,也的确只有秦孟川一人可堪为帝。   “乱世用重典,隐可守成,但论平乱辟疆, 还是孟川更适宜些。”长公主走出大殿后,拍了拍赵锦瑟的手背, “可心慌?”   傅东离之前所为算是对付了秦孟川, 不知道后者会不会嫉恨。   赵锦瑟摇头, “不会。”   长公主扬眉, “不会?”   赵锦瑟微微一笑, “刚刚在殿内时,下官感觉到长公主看似紧张,其实掌心一点湿汗也没有, 干燥得很,且脉搏无异动,想来这样的场面在您看来不算凶险。”   看着赵锦瑟些微一会, 长公主忽一笑, 凶险么?   “死不死而已, 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可在意的,倒是你~~”   她抬手摸了下赵锦瑟的脸蛋,指下光洁润滑,如润玉。   “你跟阿清都是花一般的年纪,为这人间的权势所困,心要放宽些才好,切莫让自己变得可怜。”   “多爱自己一些,别把情啊爱啊都放在男人身上。”   这位长公主年轻时就是个风流的主儿,养过的面首论美貌堪比赵锦瑟两女都有不少,而这样的人也算是看淡风雨了,她这番话也是提醒。   是提醒赵锦瑟,也是在感慨。   感慨沈清。   赵锦瑟想起刚刚一瞥沈清转身出去时眼里的冷寂淡红,恍惚想来,自认识这位贵女以来,她从未见过此人有多热烈的情感起伏。   她以为她是一池清泉,冬冷夏凉,不会有沸腾的时候。   但现在想想。   可能是她心中所有热烈已被燃烧干净。   无关来事,事关故往。   ————————   三个王爷都被带下去了,这次他们的身份是一样的,都是阶下囚,蜀王不会再给隐王机会,而长公主带人出去了,为了怕朝野再起波澜,赵锦瑟倒是无关紧要。   她在等一个人。   走廊深处,宫廷晦涩灯光隔着门窗,外面还有一层门窗又隔了外面城池辉煌灯火。   廊内微光。   那头的秦孟川双手负背,这头的傅东离淡然以静。   对视稍片刻。   秦孟川开口:“那些人肯定在想这次傅东离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被我这个心机奸诈无情无义的人给算计了。”   傅东离:“这于你该是赞美,挺好。”   秦孟川:“是挺好,于你而言,我如今所为也正契合你的目的。”   傅东离眼里暗色,淡淡道:“哦?”   “你早知道太子是我杀的,但你依旧顺着我,仿佛是被我利用,其实是利用了我的这些设计,帮你铲除一个个对手,最终达成你的目的”   对比秦孟川的挺拔锐利如刀,傅东离整个人衣摆宽松,双手负背,在光影交错中仿佛阴诡不出的谋士,眼下轻轻一笑。   “说得我好像居心不良一样,那你说说我有什么目的?这至尊之位?我可不是你们秦家人,也无心做那篡位之事。”   “你是无意这个位置,这点我从小就知道,但你有其他目的,虽然我不确定,但我知道肯定跟伯母有关,就算是今夜你出手,也不过是顺着父王想拿到一些东西而已。”   秦孟川喊伯母,那就是傅东离的母亲了。   傅东离眼里暗沉了几分,也没否认,“是没错,如今我是得偿所愿了。”   跟秦孟川一样,后者因为不构成致命证据的面具坦然所有,因早就准备摊牌。   傅东离现在承认了,也只因为大局已定,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秦孟川也无意对此追究,因为聪明人无需说破一切。   心照不宣即可。   某种意义上,利益一致,目的一致,他跟傅东离一直都是盟友。   只是后者更虚伪。   明明占了便宜,却一副无所得被欺负的样子。   呵!   秦孟川看着傅东离转身。   “我倒想知道你的妻子知不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   “比如你会武,而且武功很好。”   秦孟川到底还是看不惯傅东离的云淡风轻,因此说了这样的话,傅东离转过身来,瞧着他。   “自小你就隐忍着,如今终于释放了,却好像还不够。”   秦孟川微笑,“是不够,其实相比今日一切,我更想做另一件事。”   因为打败隐王三人根本不算什么,他早知道自己会赢。   但傅东离不一样,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一个是最被喜欢的,一个是最被虚伪对待的。   明明都聪明绝顶,才华绝世,他却只能隐忍克制。   他想有个结果。   秦孟川抬手,内卫出来,抛出了一把剑。   傅东离接住,眯起眼,看向对面的人,半响,他解下外袍,随意一甩。   “那就打吧。”   “打完我好回去哄媳妇。”   铿!剑拔出,肃杀起!   ————————   赵锦瑟等了许久,傅东离走出来了,毫发无损,眉眼依旧清明,朝她看来时,稍稍一笑。   她心中一定。   他安全了,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不过等傅东离靠近了,赵锦瑟却眉头一压,伸手摸向傅东离肩头,后者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这里是别人家呢,这么着急,回去再陪你好不好?”   他跟哄小孩子似的,说的偏是大人也不堪入耳的话。   赵锦瑟面上一热,却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受伤了,刚刚打过了?还真是好兄弟...”   她这一句好兄弟还是十分复杂的。   傅东离浅浅一笑,“是啊,的确是好兄弟。”   明知道不一定能赢,还非要跟他打这一场。   打的时候又尤其避开致命点,这还比个屁!   傅东离当时就不耐烦了,扔了剑就走了,留下秦孟川站在原地苦笑。   兄弟么,有时真,有时假,但真真假假他们自己都分不清了。   那就不分了吧,反正他们都没那闲工夫。   傅东离也就这么一说,忽然见到自己媳妇表情不对,很厌恶的样子,而且还捂住嘴巴,然后...干呕了。   傅东离:“???”   ——————   夜宴结束了,朝野纷争也结束了,哪怕次日凌晨就有边关急报来,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战乱危机之中。   野王正是被授予太子册宝,因是武将出身,朝野上下所有的武官无不振奋,倒是空前一心抗战,而文官因有不少人附逆三个王爷,一个个都有把柄在,因此都不敢乱动。   更重要的是——蜀王下令让傅东离兼太傅位,辅佐朝政,且负责军事粮草调配。   这一战打得厉害,边关战事激烈,内城也诸多不安,但在这样的不安中,有几家总是不一样的。   邯炀的岭南王府很安静。   傅府也很安静。   长公主府也安静。   不同的是,长公主经常会进宫陪伴蜀王,因为蜀王已经病入膏肓,如今只是吊着一口气等着边关战事结果而已。   大概等了一个月。   战局定了,以自身一成损伤杀敌军七成战力,大获全胜,还逼退边疆防线五百里,勇夺了敌国跟蜀国的边防高地,大杀对方锐气。   也因此,秦孟川的威名震动朝野,也远传四海。   宗人府,被圈禁于此的隐王得知此事,眼底泛红,大声笑了许久,而后才安静,只在安静中轻声叹语。   “父王,您的选择到底还是对的。”   ——————   秦孟川班师回朝,彼时,蜀王已见死相,朝野上下都做好了准备,如今也是一品官眷的赵锦瑟自然也心里有数。   “幸好才怀孕两个月。”赵锦瑟摸着肚子,看着宫阙方向,想到傅东离最近一边忙于朝政,事事精细,怕影响战事,又在回家后关心她,甚至比朝政更上心,倒也让赵锦瑟心中宽慰。   “你宽慰个屁!你这死丫头就没紧张过!怀着孕还胡吃海喝!”赵富贵得知她有孕,简直欣喜若狂,远在沿海当天就花了上万两做红包犒赏劳工苦力,说是为了自己未来外孙积福。   当然了,撒完钱他就马不停蹄回邯炀了,亲自管着赵锦瑟是生活起居,有时候让林雨都闲得没事可干,有时候又跟傅东离争风吃醋。   瑟瑟?我的瑟瑟,还是你的瑟瑟?   不过这样的吵吵闹闹也是充满了烟火气,整个大宅子都是喜庆欢腾的。   当然,国家也是喜庆的,就是压着喜意而已,因为蜀王病重,眼看就这几日了。   ——————   群臣跪在外面,女眷在另一边,赵锦瑟在官妇里面算是品阶最高的,再往上就是宫妃了。   皇后早已被封宫反省,今日也不得出,所以这些宫妃一流水看起来都差不多。   差不多...这个词儿在赵锦瑟看来好像也有些隐晦。   这些女人的外表大多都很相似,就好像按照某个模板参照出来似的。   想到秦孟川挑破的那件事儿,赵锦瑟不敢多想,但她相看左右,发现沈清竟不在这里。   “清河郡主生病了,最近素来不出,未免冲撞,今日也就没来。”有官妇这么说,秦鱼表面上信了,心里却嘀咕大概是沈清心里膈应,不愿意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反正里面大殿很是寂静。   最内殿,秦孟川作为太子一袭明黄跪在那儿,身后是一群小皇子跟许多超一品的王公大臣。   大家都很安静。   往小门内看去,可以隐约看到长公主坐在蜀王身边喂药。   其实已经喝不了了,主要还是聊天吧。   但他们听不见声儿。   ——————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已经定了,长姐就陪我说说话吧。”   蜀王在床榻上拖了许久,早知自己到了大限,此时也没想其他的,就想着能说什么说什么。   长公主活到这个岁数,也不知送走了多少人,大概也知道他们所想,沉默了下,问:“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经历的那些好事儿破事儿,你都知道,你经历的,我也大多知道...对了,倒是有一件不知道。”   蜀王轻笑,“长姐还是这样八卦,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没少被父王责罚。”   “我不八卦不好奇,后来又怎么会管女司那摊子事儿,无非破案有意思罢了..你还没说要不要回答我呢?”   “长姐你没问,我如何回答?”   长公主放下碗,问:“她骗了自己儿子我不奇怪,她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跟你搭上关系,可你为什么...”   明明那么喜欢那个孩子,却死都不说。   她没说破,蜀王却沉默,后来才奄奄说:“她不喜欢我跟她的儿子将来跟我一样。”   “她已经那样讨厌我了,我不敢了。”   “不然我死了,她躲着,我找不到她...”   他这样说,长公主却是一怔,后皱眉:“你这样深情,我倒不好说你什么了。”   蜀王却笑了,他知道她在嘲讽他。   大概不信吧。   “长姐,那不是好东西...那个位置..”   “还用你说,可谁都想要,我若是儿郎,我也要。”长公主翻着白眼说。   “你不会的,长姐你不会,她说过你在秦家人里面最是豁达...”   长公主一怔,见他困难,眼孔泛红,便知不行了,她抬手示意,远处的宫人忙打开门,让外面的太子进来。   秦孟川带人进来了,正好见到蜀王握住长公主的手腕,扯着她的袖子,大口大口喘气,目光却往他们这儿看来。   蜀王当着王公大臣的面传位秦孟川,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再无疑虑,众人磕头叩首的时候,忽听到蜀王喃喃。   稍稍抬头看去。   蜀王的脸色灰败,瞳孔涣散,却还是竭力看着一个人。   “...她..不信我。”   “我没有..没有负她...”   “是她,是她..不信我..”   挣扎之后,他猛然脱力,眼眶发红,用尽最后力气说了一句话。   “我是真的喜欢她。”   “真的..”   一动不动,他看着他。   傅东离面无表情,一片死寂。   在秦孟川伸手阖上蜀王眼睛时,长公主留意到傅东离也闭上眼。   盖住了那眼底的一片猩红。 第111章 .一画   秦孟川登基, 不算改朝,但换代了, 新的时代开启, 但赵锦瑟总觉得傅东离时而有些恹恹的感觉,哪怕尘埃落定,除了秦孟川在明面上得到了这世上最丰满的战果, 在私底下,傅东离何尝不是满足所愿,但为何还有这样的寂寥之感呢。   赵锦瑟在夜色下手指抚眉, 不曾遮遮掩掩, 只开门见山问了,傅东离回神,看向她,有些歉意。   “你发觉了?”   “我没发觉问你作甚。”   赵锦瑟嘟嘟嘴,暗道往常这人这几天在床事上往死里折腾她, 定然心里有事。   傅东离对别人或许冷漠寡言, 对她却是实话实说的, 于是谈及蜀王死前的言行, 赵锦瑟冷了下, 后下意识揣摩傅东离的侧脸轮廓,心里陡然咯噔一下。   “额...我觉得...”   傅东离忽然一笑,“你放心, 我不是因为那个而烦忧, 而是想到另一件事。”   什么事?   傅东离忽然带着她起身, 因屋内有暖炉,一派暖和,两人只着衬衣下了地儿,而傅东离竟从柜子里拉出一箱子来。   打开锁,掀开箱盖。   “这什么?”秦鱼看到里面有好多东西,有书画也有长剑跟罗盘,更有书籍,都被保存得很好,看样子是女子之物。   她想了下,“母亲的么?”   她这一句母亲取悦了傅东离,他把这箱子推到她跟前,像是个孩子一样如数家珍,“这些都是我娘亲的遗物,她去了后,这些东西都被他拿走了,一样不剩,我当年入宫,也有一些目的是跟这一箱遗物有关的。”   这一箱子非金银宝物,可对这两个男人显然都意义非凡。   前者不顾君臣人伦占了臣妻遗物,后者算计颇深,最后也只为这一箱遗物,恐怕说出去都没人信。   然而赵锦瑟却明白那是一种执念。   他不在乎天下谁做主,不在乎权势利益,不在乎人间名声,他只在意自己想要的——他要她母亲的灵魂跟遗物都得到自由,不会困于那华美宫廷之中,如她生前所做的抉择。   “其实我还有两件事瞒着你。”   傅东离直接坐在地上,光着脚,摸着箱子里的那把长剑。   赵锦瑟看了他一眼,轻嗤:“我早知道了——你会武,以前是故意在我面前装软脚虾的,什么体虚,就你那体力还体虚..”   她随口说,察觉到傅东离似笑非笑才猛然住口,悻悻转移话题,“以前就算了,后来都成婚了还跟我装虚弱,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傅东离这人其实就是皮厚,从小到大就没害羞过,闻言笑了,“那能怪我,我刚到陵城就没少听说你那喜好。”   赵锦瑟闻言陡然心虚,刚想扯开话题,傅东离直接慢悠悠说透了:“长得好看,书生最好,文绉绉,身子板不要太强,能生孩子就行,但必须打不过你,好欺负。正好你那几个表哥都跟这些扯上点关系,所以你就算再不喜欢那几个货,也抬得起兴致逗他们,姑且呢,这算你兴致,但你找夫君起初也就是这么个想法,可对?”   赵锦瑟已明白他这些话目的为何了,绝不给他得寸进尺的机会,于是飞快摆上怒脸,叉腰:“哦,所以你现在是在指责我水性杨花咯?”   反正能把自己弄多委屈就多委屈,黑帽子可劲儿盖。   哪知傅东离忽直勾勾盯着她,“我可巴不得你浪荡一些,最终得益的不都是我么?”   男人要是不要脸起来,真没女人什么事儿了。   一向能荡的赵锦瑟愣是被这人话里话外的骚气给震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想到平日摆着禁欲冰山脸的他可劲儿在床事上折腾各种姿势。   能多浪就多浪。   赵锦瑟平常懒得很,体力也跟不上,也就只能以端庄拒绝人,哪里想到这事还有这样的愿望。   水性杨花?杨你的大西瓜啊!   赵锦瑟溜到床边,扬眉翻白眼,“我的傅大人,您恐怕不知道,女人若是要水性杨花,那必然还得红杏出墙,到时候这水花是翻在谁家墙头还不知道呢!”   她口头这话回得厉害,傅东离眯起眼,不说话。   对视小片刻,赵锦瑟怂了,拉过被子裹住自己,弱弱说:“我开玩笑的...”   瞧你这小怂包样!   傅东离神色平和转过脸,看着箱子里的物件,忽然变得正经了,“其实我做这些,在别人看来也跟谋反没什么差别了,你可知道我真正的目的?”   所以是第二件瞒她的事儿吗?   赵锦瑟不太适应他忽然变态度,但既然说了,她就听,“为何?”   “不论是太子,还是隐王,亦或者蜀王,他们其实都一样。”   “一样?你的意思是对军权的削弱吗?”   帝王者忌惮集兵权的大将,这很正常,就看量人的手段,用得好,其实于国于朝堂是有益处的。   蜀王还好,没有真正出手,因为他尚且知道岭南王府还是可信的,只是他的儿子等不及了,而且手段下作,所以太子死了。   后来是隐王,这人莫非也是个刚硬要夺兵权的?   “我看着隐王政见上对此跟太子并不一致啊,比较仁和温厚,况且就算是兵权,跟你也无关系,除非...”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他对太子不满了,真正看好的是隐王,因为当时朝政平和,四海太平,隐王的仁和温厚在他看来可担帝位,可惜他没想到隐王是不错,他亲娘跟母族却是比皇后的后族还放肆的,对颜家的手段何其歹毒...你可知道颜家的女眷当年死得有多惨烈——全部自杀于宗祠之中,因为她们知道以颜氏的门楣,一旦跌落,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糟践她们,那时候只会生不如死,我幼年也常去颜家玩儿,因在侯府被人冷遇,上无尊亲,也只有颜家人待我好些,尤其是老夫人,我每次去都有我喜欢吃的,听人说,是因为老夫人当年就十分喜欢我母亲,可惜母亲早逝,她心有遗憾,就待我极好。”   傅东离语气冰凉,“不过我出手,也非颜家对我恩情,也非孟川从小与我一同长大如兄弟,更因为——隐王跟蜀王一样,都贪了不该贪的东西。”   赵锦瑟惊讶。   但傅东离却不再说,只是伸手落在她腰肢上,“以后你就知道了,会有人告诉你答案的。”   赵锦瑟炸毛,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吊着她!   “你快说!”   “我不说..谁让你要红杏出墙呢。”   “我不出了还不行么?”   “不行。”   “我有孕呢。”   “我知道。”   傅东离也只是逗逗她,其实还是小心翼翼护着她睡了。   一夜宁静。   ——————   赵锦瑟想着以后的事儿,这还等到人来告诉她答案呢,登基之后的秦孟川就先见了隐王。   晦暗的地牢,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些时日的隐王站起身来,看向外面已着龙袍的秦孟川。   四目相对,隐王不减曾经风范,只一笑,“父王若是看到你这样样子,该是欣慰了,你其实更有我们秦家的铁血风范。”   秦家的荣耀传承太久,帝王一脉不断绝,但论最出色的无非是当年一统诸国的渊帝,那才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败了所生的错觉,隐王忽然觉得这个人的名字仿佛就预告了他的帝王之命。   “你请求见我,总不会是夸我的,按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一个因为败了就俯首认输的人。”   “为什么不会?”隐王笑,“输了就是输了,我输得起。”   秦孟川面无表情,“所以你是来跟我谈条件的吧。”   果然聪明啊。   隐王叹息,“跟你跟傅东离谈天是最省心的,因为用不着耍心机,耍了也无用——我的确想跟你谈条件,我不想死,还想得到一样东西。”   秦孟川不意外,因他是被求的一方,用不着担心自己会吃亏。   “看你提出的条件是否能让我满意。”   “文官那边我会替你摆平,只要我低头,文官跟宗室乃至于各地藩王那边将来都没有掣肘你的理由。”   秦孟川不置可否,嗤笑了下,“你是高估自己还是低估我了?那些人,我摆不平?”   “你摆得平,但需要时间,于你而言,只是放我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给你争取到平定朝局稳定国家局面的时间,这一点也不亏,因为你知道那两个刚灰溜溜被你打回去的国家也在争取时间,谁更快,谁更狠,谁就能再次咬下对方一大口。”   隐王看破了秦孟川的野心——他不止想打退那两个国家,他还想吞了他们!   把握时机反尾突袭很重要。   牢内条件一般,但秦孟川也没刻意折磨这三个皇子,所以隐王的面色依旧宽和,眼睛依旧明亮。   若是换一身衣服,他依旧是那个风采卓然的隐王。   “听起来不错,我也的确不介意让你活着,但你所要的东西...”   秦孟川性格果敢,不拖泥带水,既然意动,自然会问全面。   “一幅画。”   隐王微笑着,“我只要父王库藏的一幅画。” 第112章 .山海   秦孟川很快就开始处置三位王爷了。   两个砍头, 一个贬为庶人。   出手狠,不留余地, 因秦孟川此人强横, 动辄杀人灭威胁,可偏偏活了一个,那个活下来的还是隐王, 这让很多人看不懂,但有些人还是懂了。   赵锦瑟从长公主那儿知道朝内文官其实挺忌惮秦孟川,因后者武将出身, 天然偏向武官, 加上当年颜氏出事,墙倒众人推,这些官员多少有些沾亲带故,如何不忌惮被报复。   文官体系被隐王安抚了,宗室也被打理了, 于道统继承上上, 秦孟川做到了无懈可击, 各地藩王看到隐王主动解决了自己的那些党羽, 深知大局已定, 新帝羽翼丰满,有人有军队还有正统支持,他们便是起异心也得不到任何支持。   于是一个个也表忠心, 一时四海来朝。   赵锦瑟是得益的, 一来傅东离被升官成了一等国公, 二来长公主主动退位,秦孟川再降旨升官,她直接成了女司的司长,位等三品,这已算是高官了,在女眷里面当属第一。   这繁花似锦的,又怀着孕,赵富贵觉得自家祖上冒青烟了,赶紧烧几百斤香拜拜佛祖。   不过更繁花似锦的还有岭南王府,秦孟川求娶清河郡主,这事儿跌破不少人眼球,不过知道内情的又觉得理所当然,只是没人想到——岭南王府婉拒了,只说清河郡主另有爱人,不宜再为国后。   自古还没人拒绝帝王求娶的,但秦孟川不恼,因他求娶本就不是为了真爱,一是清河郡主当为国后,二是利益联盟后的回报,三是岭南王府值得拉拢。   但她拒绝,岭南王府也不愿意,他也猜到了,只说他必然需要求娶一次,这样才会让世人明白清河郡主是跟隐王切割开来的,日后没人能拿她清白说事儿。   在这样的喜庆中,赵锦瑟主动去见了沈清。   约的东海阁的水仙茶室。   沈清一如既往美丽绝俗,高贵典雅,只说见着赵锦瑟后有些歉意,言语间也有些沉默。   “额,我来是为了修复关系的,你这样冷漠,我会以为沈姐姐不喜欢我了。”   赵锦瑟是真喜欢这位大姐姐,她也心宽,不在意了就是不在意,就希望对方也能放开。   沈清大概看懂了,眉宇间也疏阔许多,“你不怪我?”   赵锦瑟:“怪什么哦,若不是你故意泄露了,沈焱那小傻子会知道那些事儿,然后跑来告诉我?”   “你是机灵,就没见你吃亏。”沈清不解释,但对方看出来了又两说,“如今大局已定,这样也好,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   其实她挺怕傅东离跟秦孟川闹翻,你死我活,到时候会死很多人。   好在她低估了两个男人的“兄弟情”。   “也不一定全是兄弟情,这两个人其实都是老狐狸,他们看透了各自的利益,若是联合,各自利益会达到最大,若是反目,保全当前好处都很难,既是聪明人,自会做聪明人的选择,何况他们本身也没有必然矛盾,加上彼此真有年少的情谊,顺水推舟而已。”   赵锦瑟如此解释,沈清也不反驳,撑着脸颊,声音清浅怅然,“玩弄权术的男人么,果然是比女人心狠的。”   “也不是,我觉得姐姐你也挺心狠,皇后之位说不要就不要,我是佩服的。”赵锦瑟开门见山,沈清偏过脸看她,似笑非笑,“你当那秦孟川喜欢我?”   赵锦瑟一怔,不是?好像是没多少深情,但至少也不反感吧,至少一个对沈清都不动心的帝王,将来也不会对其他宫妃用心。   皇后之位稳如泰山,可沈清干脆利落拒了。   满邯炀的贵女恐怕都把银牙咬碎了。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因为都不喜欢,便能冷静处理,把各自的才能聪明发挥极致,这是他的原本目的,只是他大概没想到我跟他到底是不同的。”   合作的时候,秦孟川看到了沈清的狠跟强大。   他需要这样一位妻子。   可合作结束之后,他也看到了她的放下跟转身。   因为她看不上帝王家的富贵威权。   “这倒让我无话可说了。”赵锦瑟转了下茶杯,忍不住再端详沈清的眉眼,她看到了深藏的寂寥。   “不问我么?”   “什么?”   沈清一笑,抬手,指尖清点赵锦瑟眉心,“你这里很聪明,想必已经想到了,只是怕惹我难过,就不问了,明明那么好奇。”   赵锦瑟尴尬,嘟囔:“说得我来见你就是为了八卦似的...好吧,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沈清却回:“勾引太子的那个女人,是我。”   赵锦瑟一愣,反应过来后差点没握住手里的茶杯,狼狈接住后才默默看着她。   “不用这么痛心,我可不曾跟他有过肌肤之亲。”沈清轻描淡写,“我既要报复,自不会把自己搭上去,他还不配,只是一点南岭那边的点香迷幻之术而已,他有幻觉,屡屡做梦,却又现实明白不曾得到过我,男人么,真真假假,虚虚幻幻,他心生了野望,渴求征服,欲罢不能,也就被我玩弄于手中了,那时候,我便是蛊惑他去暗杀了那蜀王,他也愿意的。”   可惜她没有,大概是还有底线跟理智,哪怕每次冷眼看太子醉生梦死丑态百出,她也不曾动手见血。   这番话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赵锦瑟却眼睛发亮,半点害怕或者鄙夷都没有,只有佩服,憧憬!   沈清:“...”   “你这是什么眼神,莫非..”   “能教我吗?我回去糊弄下姓傅的,这王八蛋每次都...”赵锦瑟戛然而止,因为想到沈清其实还是黄花闺女。   沈清倒是明白赵锦瑟意思,一时莞尔,撑着下巴看着外面云卷云舒,却也不说话了。   赵锦瑟也沉默了,两人各自品着茶,好一会,她才问:“日后你要如何?”   “到处走走吧,天下之大,总有好多可见识的...”她眸色很深,像是想到了什么,眷恋着什么,又放不下什么。   “我答应过一个人,带他到处看看,看看这世间。”   她笑了,这一笑无端让赵锦瑟想到了什么,又没抓住,沈清上了马车走了,但下面等待的沈焱上来了。   “不去送你姐姐吗?”   “要送的,我等下就跟上去,但还有话想跟你说。”   赵锦瑟瞧了瞧他,笑了。   “说吧,我听着。”   沈焱看她这幅模样一愣,后释然了,“本来想说我自己的,现在觉得还不如说说我姐姐。”   “嗯?”   “我家曾有一个护卫,哑的,但很衷心,自小来到我家,陪我们一同长大,他没法说话,也不闹腾,十分安静,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但他天赋极好,武艺超绝,于是渐成了我们姐弟的护卫,于我而言,他像哥哥,但于姐姐而言,他不是。”   沈焱眸子里满是认真,又是翻涌的怅然,“那时候我太小,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隐晦跟艰难,直到那晚上暗袭,护卫死伤殆尽,他一个人战到最后,我始终忘不掉他把我还有姐姐送上马车时满脸血的样子,他说不了话,只是不断张开嘴巴。’   那是一个字。   走。   “姐姐为了我,狠心驾车离开,路上终遇上赶来救援的父亲,当时得救后,姐姐死活要跟父亲一起回去....”   回去也无用,死了。   沈焱低头,“后来姐姐回来后,病了好大一场,几乎救不回来,我大了一些才听父亲说到他们当夜找到他的尸体,却是无头碎尸,头颅找不见了,却是滚落边侧悬崖下面,两天后才在悬崖下面找到那头颅...其实他武功那么好,完全可以跑的,可他愣是拦住了所有刺客,让我们安安全全跑了。”   他眼里见了猩红。   “那头颅头皮眼珠子都被山狼啃食干净了,姐姐就是亲眼见到了...”   那是无边的炼狱,永生的折磨,她不能释怀。   所以报复。   沈清走后,赵锦瑟沉默良久,后才喝口茶,缓了喉咙干涩。   傍晚时,她见到傅东离,钻到他怀里,说了一句话。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如我这样狗屎运的。”   “有些人一生不圆满,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沈清对那个人的无法释怀或许还因为两个人之间隔着山海跟苦涩,他不敢不望,她不甘不忘。   可事实上,他们从未在一起过,就已经分开了,永不相见。   傅东离聪明绝顶,好像也知道这件事,没问,却说:“那人是颜氏的血脉,岭南王怜悯之下悄悄救下,因为身份,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因为一旦暴露,所有人都得死。   赵锦瑟:“...”   难怪沈清对秦家帝王权那么厌恶,但却愿意帮秦孟川一把。   一切都明了了。   ————————   五年后,赵锦瑟再见沈清,却是在晋南水城,这里风景秀美,风情别致,赵锦瑟见到眼前一袭雪白轻纱锦衣头戴斗笠纱帽的女子,当即一愣,后见她纱帽取下,露出让风月褪色的姿容,赵锦瑟第一反应就是摸了下自己的脸。   “哎呀,你这人好讨厌,非要在我怀孕的时候见我!”   本来美貌还可比拼一下,现在可好了!拍马也赶不上咯!   沈清莞尔,打趣道:“五年前的孕莫非到现在还怀着?” 第113章 .结局   赵锦瑟见她眉眼清明, 怅然消退,尽显豁达恣意, 想来这天地间的山水最能养人修行。   或许放下一些执念了吧。   “可不是, 怀了五年了都还没生。”赵锦瑟这话刚说完就见到一个绑着冲天辫的胖女娃跑出来,“娘亲!你是不是又把我的咕噜肉偷吃完了!”   漂亮,可人, 憨态,可爱得不行。   沈清一见就喜欢了,摸着她小脸揉了好一会。   “咳咳, 这我女儿, 你知道的,孩子顽皮,什么话都乱说...”   傅念锦嘟嘟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在控诉亲娘睁眼说瞎话。   沈清也不戳穿她, 只笑了笑, “看你这般好, 我也放心了。”   “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沈焱婚礼么?”   “嗯。”沈清颔首, “他如今这样也很好。”   只是那个姑娘身上多多少少有几分眼前人的影子, 这是她母亲私底下跟她聊天时谈起的。   但没必要再说。   倒是聊起了其他人,比如郑安安嫁出去了啊,嫁给了愿意天天给她带好吃的郎君, 又比如沈轻羽也嫁出去了啊, 而且嫁的竟是左东青, 都是冷漠派的人,也不知关起门来闹床事是什么样的情况,反正赵锦瑟跟郑安安是挺好奇的,就是一问就被沈轻羽打,后来就不敢问了,料想是不错的吧,因为有一次打闹的时候不小心看到沈轻羽衣领下一大片红痕,那个激烈啊。   好吧,左东青跟傅东离是一挂的,两人的上下级关系就没断过,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咯。   两人谈天时,赵锦瑟忽咦了一声。   “怎么了?”   “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熟人,转眼就不见了。”   说是不见了,赵锦瑟却很快得到护卫通报,有人请见,说是故人。   故人?   ————————   可不就是故人么。   隐王。   再见隐王,赵锦瑟脱口而出,“我现在觉得你像是一道士。”   这仙风道骨的,快成仙了吧。   已隐藏江湖许多年的隐王一笑,“你也还是如以前一样,嘴巴不饶人。”   既是故人,自聊起过往,也谈及这些年经历,隐王是经过大起大落的人,饶是跟摆了自己一道的“前未婚妻”,他也没有任何负担,依旧君子风。   沈清对他也淡淡的,因为都是聪明人,知根知底,不必深究。   但有一件事是两女都好奇的。   “你跟君上要了什么?”   “嗯?傅东离该知道的,他没说?”   “没有!”赵锦瑟有些气愤。   傅东离死活不告诉她那日的什么答案,硬是拖到现在都没让赵锦瑟知道,为此赵锦瑟没少拒绝跟傅东离同房,可每次都被哄骗上塌。   赵锦瑟觉得自家夫君十分恶劣,恶趣味。   “其实也没什么,就一幅画。”   “什么画?藏宝图啊?”   “不,美人肖像。”   沈清忽然抬眸,目光微凉,隐王不动如山,微笑着。   目光切磋后,沈清浅淡道:“你们姓秦的还真是....”   她找不到词儿。   “自渊帝那一代起就有这样的传言,历代秦家君王者都逃脱不了一个诅咒,便是会爱上这幅画上的女人。”   画,就在他背负的卷筒里,如视珍宝,多年相随。   女人?一个女人?赵锦瑟想到傅东离的亲娘,暗道总不会是她的画像吧,但也影响不了其他几代的帝王啊,除非...   “你的婆母其实也像画上的女人。”   “...”   隐王轻抚着画像,叹气:“我年幼时偶然见过一次,至今不能忘,至于我父王,大概也是年轻时登帝位,得到了传下来的画像,心生绮念,后来见到了傅东离的母亲....不过到底恋的是画中人,还是真人,除了他们自己,恐怕无人再得知。”   沈清皱着眉,直接点出:“你父王未可知,但你的确是虚妄了。”   她从前就觉得奇怪,隐王这人其实对权势眷恋不太深,跟其他几个兄弟不一样,可他偏偏去争了,如今看来恐怕跟这幅画也有一些关系。   “只是一幅画而已,你们大概会这么想。”   “莫非她还会显现真身不成?”赵锦瑟觉得秦家这个诅咒邪性了,秦家皇子也是癫狂。   简直莫名其妙。   “自然不会。”隐王失笑,“可它上面有地图,会指引我找到她,这是我父王曾经想干的,也是从前一些帝王想干的。”   他说得轻松,赵锦瑟却猛然脑海里闪过一念——这画的卷轴大小好像跟婆母箱子里的很像!   莫非...   “诅咒也不可信,如今秦孟川可不是你。”沈清轻描淡写,隐王却摸着画轴,幽幽说了一句。   “你高估他了。”   “....”   隐王手指轻点画轴,“我本来想得到它后就去外海搜寻,但事实上,这五年我都没有机会,因为——这画是假的。”   他笑得意味深长。   “秦孟川,他把假画给了我,那么真画自然是他留着了。”   “为什么会这样做,你猜不到?”   聪明如两女,自然猜到了。   ——因为秦孟川打开画像看过了,不舍不愿意了,所以拿了假的来糊弄,那么是否也可以证明...   “诅咒还是应验了。”隐王神色复杂。   他神色寂寥,起身要走,赵锦瑟却不愿意,“不给我们看看么?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让你们这样...”   她觉得夸大其词了,沈清这样的女人尚且做不到颠倒众生,又有谁...   隐王也没抗拒,因为眼前是两个女人,所以...   画像一打开。   沈清愣了下,还未说什么,就听到赵锦瑟喃喃来了一句。   “我要是男的,我也想要她啊,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   醒醒,你还怀着孕!!!   沈清已经回神了,有些无语,轻弹了赵锦瑟的脑门,“还好你不是个男的,瞧你这好色样。”   “好色么,人之常情。”隐王倒是有些认可理解赵锦瑟,“何况这人可不仅仅是皮囊之美,她是谁,你们知道了就不会奇怪了。”   “我知道是谁。”沈清端着茶杯,轻叹气。   “你们这是祖传的求而不得。”   隐王:“...”   这话很不中听。   他无奈,收了画像要走,不过走之前还记着沈清对自己的一再伤害,于是回头来了一句。   “沈清,作为一个注定求而不得的人,好心提醒你一句——若有一个男人用了四年时间风雨无阻默默无闻跟在你的脚步后面,为你铲除所有危险,从不僭越,从不逾距,只站在你回头就可看到的地方,并且,他愿意花更多的四年去继续这样陪着你。”   “最重要的是,你并不反感。”   “你总得回头看他一眼的。”   看到沈清表情顿住,隐王笑着离去,而赵锦瑟迅猛趴到栏杆上左顾右盼。   “谁啊?你有追求者?这般深情?我瞧瞧!”   沈清忍无可忍,让丫鬟拉着赵锦瑟坐下来,“你这样还真是,...跟个孩子一样,你好在不是我弟妹,若是我弟妹,我可骂死你!”   赵锦瑟厚脸皮,一点都不觉得羞耻,“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不过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人,莫非是...”   沈清睨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偏了脸,看向茶楼外面的街道。   此时下了小雨,街上人不多了,来往有些匆忙,但有一个人,一袭青衫,一把油纸伞,还有一把剑。   他站在桥头,淋着雨,好像许久许久都不曾动过。   有些人说,过桥既是一种缘分,若是在过桥的时候抬眸见了一个人,那便是宿命了。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抬高了伞,见了阁楼中倚座着的她。   她见到他了,目光清越,深邃,越过这山海小雨,雨幕缠绵柔软,似她的人,风华雅致,又如青山秀水清透。   他在等她。   好像等到了。   ————————   秦孟川其实有些后悔五年前打开那个锦盒,拿出了那幅画,拿便拿了,本要给那隐王的,可没能忍住,大抵是他太自负,自听了隐王的妄想,只觉得可笑。   诅咒?堂堂皇室子孙,竟眷恋一画中人,为此把帝王权位都视为手段?   也活该那厮输给他,简直软弱愚蠢至极!   可笑隐王竟还死不悔改,执意要这幅画。   “一个女人而已...怕只是障眼法吧,莫非这画像里面藏有机密?”   若是关乎龙脉什么的,秦孟川自然要慎重,于是他打开看了。   不知道看了多久,后来他回神之后,阖上画像,久久不能言,但还是把画像放进盒子,打算交给隐王,只是在画像上的女人在一天内两次三番闪现,他改变主意了。   假画临摹出去,真画留下。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更知道作画的人是谁。   渊帝秦川。   而在夜深人静时,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跟他一般高大铁血的男子,对一个女人一再纠缠,用万里山河做聘,却依旧求而不得。   梦醒来后,恍然若失,畅然不甘,再拿出画像,他看着上面的人,喃喃自语。   “许青珂...”   ——————-   赵锦瑟后来回家提起这事儿,傅东离沉默片刻,从箱子里拿出那副画像。   “宫里那副是渊帝画的,这幅不一样。”   不一样?赵锦瑟打开了,的确不一样,因为这幅的画图背景在一座岛屿,碧海蓝天,佳人似仙神。   她的存在本就是一种天机,逆了红尘。   “是真正得到她,并与她相伴一生的男子所话。”   “瑟瑟,还有一件事我需要跟你坦白。”   “你得了吧,天天尽有事儿没坦白,呸!”   “呵呵~”傅东离亲吻了下她脸颊,算是求情。   “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说起...”   好一会,他才叹息。   “我母亲当年非中原人,乃海外远渡而来,那是意外,她一直都想回到故乡,可后来遇到了蜀王....再后来你都知道了,她对他的不信任,其实也源自宫里那幅画,她知道那幅画上的是谁,也知道秦家的帝王对画中人,对画中人所在的那片地域有何等渴望,她不仅怕自己只是棋子,被利用,更怕有人借她去找到自己的故乡,为那里带去战乱跟死亡,所以她放弃了回乡,致死都不曾出海。”   “而这世上从前也无人知晓,我母亲姓许。”   “她来自青萱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