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绣花刀(锦衣卫) 作者:田园泡   作品简评:   苏水湄有个双胞胎弟弟,他们容貌相似,身形相仿。她弟弟被选上锦衣卫后居然跟长公主私奔了。皇帝秘密下令锦衣卫彻查此事,苏水湄为了保全家族,女扮男装,冒充胞弟,进入那虎狼之穴,遇到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莫名被卷入一场惊天阴谋。   本文文笔细腻流畅,人物个性鲜明饱满,情节反转有趣,描述了一群少年的家国天下,爱恨情仇。 ============== 第1章   昨晚殷氏派人过来,说家中出事,让苏水湄赶紧回来。   苏水湄趁夜赶路,到城门口时天刚蒙蒙亮,城门还没开。她坐在轿子里,听到外面正在讨论。   “这是第二具尸体了吧?听说是户部尚书的儿子。”   第二具尸体?   苏水湄受到好奇心驱使,伸出素手,揭开了马车帘子一角,然后就看到让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一具男性尸体穿着女子的衣裙,被高高挂在城门口,赤着脚,满足血色。那血像粘稠的红豆沙,被风吹干一半,另外一半还在往下淌着血,在城门口蕴出一滩水洼来。   浓厚的血腥气伴着重霜暗雪而来,苏水湄赶紧放下了帘子,然后又听人道:“你们看,他脸上是不是还写着字儿呢?”   “写的什么?”   “像是用刀刻的,两个字,好像是贱人。”   京师之地,圣人脚下,杀了人还要这样张扬,如此嚣张跋扈的杀人凶手,着实令人胆寒。   苏水湄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件事。   之所以说这尸体是第二具,而是因为前头还有一位。   第一具尸体乃朝中末流小官之子,被发现溺死于河中,身上也穿着女子衣裳,脸上同被刻字,不过刻得是“娼妇”二字。   因着身份轻微,所以并未引起热议。   可这第二具尸体却一下变成了当朝户部尚书之子,朝廷重官的儿子都敢动,还动的这样众人皆知,不到半日,便在京师内惹起一阵轩然大波。   不过此事与苏水湄无关,她只急着回府。   城门口堵了一会儿,终于通路。苏水湄的小轿顺利入城。   冬日寒风冷冽,枯叶飞卷,城内主道之上,卫士缇骑鲜衣怒马,占据大半街头,原本人声鼎沸的街道瞬时变得清冷如潭。   除了前头那几个正在抬尸体的。   抬尸体的是刑部的人。因为尸体身份不凡,所以还特意装在了一个上等棺木里。   锦衣卫当街闹事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京师百姓皆业务熟练的关门闭窗。真真应了那句,“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苏水湄的小轿正巧被前头这两拨人堵住。轿夫见锦衣卫要动手,立时夺命而逃。   小轿一阵颠簸落地。苏水湄反应过来之时,周围已逃得无一人。   苏水湄:……   此时出去反而惹眼,苏水湄想着此处离锦衣卫尚有一段距离,便用侥幸心理安抚自己,呆在了轿子里。   风太大,轿帘被吹开,苏水湄一眼便能看到前方场面。   锦衣卫径直拦住了刑部去路,毫不客气道:“尸体留下。”   刑部的人自然不依,领头之人乃刑部侍郎,正三品衔,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说得上话的人物,他站出来道:“这是我们刑部的案子。”   “区区一个刑部,什么时候竟能跟我们锦衣卫相提并论了。”身穿金盔银甲,手持长柄屈刀的锦衣卫一脸不屑。   “你!”刑部的人被气得不轻,正欲发难,突然,一柄绣春刀横切而出,差点削掉那刑部侍郎的鼻子。   绣春刀在空中转了一个漂亮的弯,落入一只白皙手掌之中。与此同时,锦衣卫突然分道,中间,一人猎猎策马而来。   空荡大街之上,鸦雀无声,前方骑马之人身形旱拔,身上穿的大红色飞鱼服在冷阳之中洒开一层带血的殷红弧度。   有风起,锋利的绣春刀浸着阳光冷色,裹挟着细薄溯雪而来。   随着马匹长啸一声,男人袍起,刀落,那具上好的棺木立时被劈成两半。   那具新鲜的尸首摆置在上好的棺木里。   棺木落地,尸体滚出,横倒在大街上。   方才城门口时,苏水湄只远远瞧了一眼,并未看清,如今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尸体青白如鬼,瞪着两大眼珠子看她。   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与死人这般接近,她呼吸一滞,身体僵直到想逃都逃不了。   “素来知道你们锦衣卫嚣张跋扈,却不想竟嚣张至此!你们可知道这是谁家公子?”刑部侍郎怒不可遏。   后来的男人骑在马上,把玩着手里的绣春刀,眉眼下垂,并不说话,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目中无人。   这般姿态,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平日里被锦衣卫欺压的怒气陡然爆发,刑部侍郎朝身后的人一使眼色,其身后之人立刻抽出腰间长刀,朝男人攻过去。   男人眼未抬,身边的锦衣卫迎击而上。   “铿锵”一声,刀剑相触,发出争鸣之音。   有了第一次冲突,后面的混乱就理所当然了。   不知何时,两边人已打作一团。   虽是在打,但锦衣卫骁勇异常,刑部之人根本无法抵挡,局势呈现一面倒。   突然,一个狼狈身影踉跄着朝苏水湄的方向奔来,正是那个刑部侍郎。满身是血,身形狼狈,慌不择路,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东西,一改方才的愤懑之态,脸上是盛不下的恐惧。   不远处,落日余晖之中,距离她稍远的男人霍然转身下马,不急不慢,提刀而来,每一步都似踏在苏水湄心尖上一般可怕。   苏水湄迅速用手压住被风吹得四处飘荡的轿帘。   隔着一层轿帘,苏水湄看不见那个锦衣卫的脸,只能看到他脚上沾染着血腥气的皂靴,踩着雪水,在细薄的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整齐鲜明的血脚印。   惊悚又诡异。   寒风之中,苏水湄听到那狂命奔逃却还是被一脚踩在地上的刑部侍郎声嘶力竭地吼道:“陆不言!你是陆不言!”声音惊恐,近在咫尺,几乎穿透耳膜。   陆不言,锦衣卫指挥使,京师内风华无二的人物,今日居然被她碰上了。不过也是,敢在京师内如此嚣张的人,除了那位传说中的指挥使,还会有谁?   这刑部侍郎也是倒霉,竟惹到了这样的人物。   陆不言一脚踩在刑部侍郎脸上,将手里的东西扔给他。   是圣人亲笔所写之手谕,责令刑部将王家公子一案交由锦衣卫处理。   手谕不出还好,一出,这刑部侍郎的面色陡然狰狞起来。   男人,骨子里大概都藏着点面子,那匍匐在地上的刑部侍郎虽狼狈,但嘴上不饶人,“你可真是条好狗。”   苏水湄可真是佩服他一边被吓得尿裤子,一边说出这种话来。   苏水湄本来以为按照锦衣卫嚣张跋扈、睚眦必报的名号,这位刑部侍郎定然要尝一口那传说中的昭狱,行那十八般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刑。   却不想她只听男人道:“多谢赞赏。”语气平静而淡漠,犹如毫无一丝涟漪的湖面。   那一日,苏水湄记得最清楚的不是那溅在自己裙裾上的血渍,而是陆不言嘶哑清冷的声音,带着独属于权贵之级的傲气和嚣张,仿佛目中无一物,天下谁都未在他眼中。   此时风又起,轿帘露出一道缝隙。   苏水湄这才发现,那刑部侍郎居然正逃到她轿前,而那位传说中的锦衣卫指挥使也站在她面前。   余晖微烈,苏水湄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能瞧见他俊美修长的轮廓和那身诡异的红色飞鱼服。   在刑部侍郎遮掩不住恐惧的嘶吼声中,陆不言举起自己劲瘦的胳膊,苍白修长的手掌握着那柄闪着寒光的绣春刀,手起刀落,落在了男人颈边,削下一层青丝,并顺势砍入了他的肩膀。   精美华丽的像是一柄漂亮的装饰物的绣春刀,却是最令人胆寒的屠杀工具。   随着绣春刀被拔出,刑部尚书肩膀伤口处的鲜血如泉水一般喷溅而出,洒上了苏水湄的衣裙。而那柄锋利又华美的绣春刀,砍伤刑部尚书的同时,又连带着削掉了她的半边轿帘。   北风呼啸而来,苏水湄低头,看到自己裙裾上被沾染的血迹,突兀,张扬,鲜活的就像面前执刀而立的男人。   那一刻,苏水湄听到“啪嗒”一声,那是她被粉碎的女儿心思。   陆不言此人,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早年丧父,生母乃少年天子之乳母,自小便在禁宫之中长大,是圣人的奶哥哥,地位本就非凡,五年前还在行宫的一场大火里救下了被困于殿中的天子。   至此,陆不言骤贵,荣宠更甚,一朝成为圣人身边无可替代的大红人。   听闻其性情凶戾,武艺高强,最善一刀毙命。那张脸却又是生得极好的,明艳如秋月,整个京师,他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锦衣卫是圣人的猎犬和屠夫,一封驾帖便能定人生死,而陆不言就是圣人最忠心的那条疯狗。   皇权特许,嚣张跋扈,无人可惹。   此种人于京师贵女之中大多被论为话题。   贵女们明着贬低说怕,可大部分人对其还是存着几分女儿心思的。   虽非嫁许良人,但男人那股子桀骜和权势便已然令人心动不已。如此男人,也不知谁能成为他心中的唯一。   像苏水湄这样的闺中女儿,在未见过陆不言之前,听了许多他的事,看了许多以他为原型的地下话本子,心中难免生出少许期待。   不过一切都在此时截止。   果然远香近臭的道理是亘古不变的。   面前之人,变成了三头六臂之妖,凶神恶煞之鬼,她再也无法在她的朋友圈里说出对陆不言的一句赞美之词。   然后,苏水湄抬头,正对上一双漆黑暗眸,仿若蕴着深渊大海一般无法探测,偏又漂亮极了,皎月星辰都不及他半分风华。   这样一双眼,偏生长在这种冷峻阴森的人身上……男人脸上沾了血,他随意一抹,注意到苏水湄瞪得跟小灯笼似得眼睛,嗤笑一声,轻启薄唇,吐出三个字,“看个屁。”   苏水湄:……行了,稀碎。   苏水湄立刻整整齐齐扯住那剩下的半截轿帘,那搭着轿帘露在外面的八根小手指头青葱似得乖巧可怜,甚至瑟瑟发抖。   后来那群锦衣卫浩浩荡荡地拖着尸体走了,苏水湄就那么自个儿扯着破破烂烂的小轿帘,被同样瑟瑟发抖的轿夫抬回了府。   路上,苏水湄心有余悸之际又忍不住庆幸。   幸好,她一个小官之女,他一个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圣人面前的大红人,跺一跺脚整个京师都要震一震的大人物,她一辈子都不会跟这种人扯上关系。   .   苏水湄回府时已近夜禁时分。   苏夫人殷氏提着手里的红纱笼灯,面色焦灼的迎上来。   “娘,怎么了?”苏水湄披了件素色斗篷,踩着绣鞋走到殷氏身边,声音温软的开口询问。   苏水湄只知家中出了事,却不知出了何事。   殷氏急道:“你弟弟不见了。”   “什么?”苏水湄霍然睁大眼。   “从昨日里起便不见人影,我府里府外,城里城外都派人寻遍了,也没找到人,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呀。”殷氏急得直落泪。   近日城中不太平,刚刚城门口还挂了一具尸首,也难怪殷氏急成这样。   “院里院外都寻过了吗?弟弟最喜欢去的书斋、武坊也寻过了吗?”苏水湄也跟着开始着急。   “都寻过了,连城外都去过了,就是没找到人啊。”   “娘,你先别急。”苏水湄虽然心慌,但看到殷氏的模样,强制自己镇定下来,上前安抚,“说不准弟弟只是在外头碰到了朋友,耽搁了一会。”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   寻到半夜,还不见苏水江踪迹。   苏水湄也不禁急得红了眼。她看着殷氏一副要哭晕过去的模样,关心劝道:“娘,先回去歇歇吧?”   殷氏摆手,“不,我要等江儿回来。湄儿啊,扶我去江儿的屋子里坐坐,说不定等等他就回来了。”   “……好。”   苏水湄扶着殷氏去了苏水江的屋子。   苏水江的院子就在苏水湄隔壁,一间正房,一间侧厢房,小而干净。   苏水江住在正房,里头的东西稀少而规整。   苏水湄扶着殷氏坐到实木圆凳上,看着她满脸泪痕,赶紧起身走至木架前,正准备用自己的帕子沾了水替殷氏擦擦脸,却突然发现不对。   木架上挂着的帕子是干的……这么冷的天,就算帕子是昨天白日才用过,也不可能是干的。   苏水湄转身,凝视着屋子里的一切。   窗户是关着的,被褥是叠好的……她走到床榻边,将手覆上去。   床榻上一点温度都没有。   苏水湄微微蹙眉,走到实木圆桌旁,抬手端起一只茶碗。   茶碗里有茶水,已经凉透。   苏水湄将茶碗微微倾斜,露出茶碗内壁上的茶面痕迹,然后纤细秀眉蹙得更深。   弟弟不止昨夜没回来。   茶水定然被放置了许久才会出现茶痕,而苏水江一向是个自律爱干净的,若是人在,绝对不会让茶水就这样放着。   “大娘子,您看看这个东西。”管家急赤白脸地奔进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殷氏。   殷氏接过管事手里的信封,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都这个时候了,我哪里还有什么闲心看信啊!”殷氏一把将那信封扔到地上。   苏水湄顿了顿,蹲下身把它捡起来,抽出里面的纸,缓慢念出上面的字,“我与长公主已私奔,勿念。苏水江留。”   后面还画了个……大王八?   “什么?长,长公主?”殷氏立刻伸手抢了那纸来。   管事也是一副惊恐之相,双手捧着满是胡渣的脸,声音尖锐,“私奔?”   “管事,这信你是从哪里拿的?”苏水湄小脸凝重,柔声询问。   “就,就插在咱们大门的门缝里。”   一行人随管事去了正门,那扇黑油大门大开着,外头已夜禁,根本就不见人。   苏水湄蹙眉,又拿过信看了一遍,然后笃定道:“这个字迹不是弟弟的。”最关键的是苏水江根本就不会画什么大王八。   “那是有人在恶作剧?”殷氏面露怒色,“我们都急翻天了,谁还来添乱!”   管家道:“大娘子,咱们报官吧。”   殷氏连忙点头,“对对对,报官去。”   报官?   “不行。”苏水湄眼疾手快地抓住殷氏的胳膊,软声劝道:“娘,若这事是真的呢?”   “啊?”殷氏彻底糊涂了,“可是这字迹不是江儿的啊?”   苏水湄想了想,“或许是弟弟找人代写的。”   殷氏急得不行,“这傻孩子,要是真跟长公主好上了,我会不许吗?闹什么私奔呀!”   管事摊手道:“大娘子啊,您许了,人家圣人没许,顶什么用呀。”   殷氏:……就你有嘴,一天叭叭叭。   .   折腾一夜,除了那封信,依旧毫无线索。   “主君回来了。”外头传来喊声,殷氏赶忙迎出去。   苏万戈乘着小轿回来,他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太医院小小吏目,不会来事,不会说话,成日里在太医院打杂,供人差遣。如今家中出事,好不容易才了结手上的事赶回来。   “安郎啊,江儿不见了。”殷氏一把扯住苏万戈的宽袖,嘤嘤哭泣。   苏水湄赶紧将手里的信递给苏万戈。   苏万戈看罢,面色大变,然后又是一阵疑惑,“昨日周御医还去替长公主诊脉了,回来说长公主身体欠安正在养病,怎么会跟江儿私奔呢?”   “家丑不可外扬,更别说是皇家了。”殷氏哭完了,突然镇定下来,“说不准真是长公主跟人私奔,皇家为了压下此等丑事,推说是病了。”   苏万戈沉思着点头,“夫人说得甚是有理。”   “爹,娘,我们进去再说吧。”苏水湄看了一眼朝霞之中空洞洞的宅前大街,面有谨色。   “对,快些进去,快些进去。”殷氏催促,“这样的大事,怎么能站在家门口说呢。”   苏万戈立刻道:“夫人说得甚是有理。”   苏水湄扶着殷氏和苏万戈坐到屋内,让管事去倒茶,然后与苏万戈道:“爹,周御医诊脉回来,还说了些什么吗?”   苏万戈努力回想,“也没说什么,只说长公主身子虚,要补上一段日子,还说圣人怜爱长公主,领着锦衣卫在长公主处呆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锦衣卫?”苏水湄打断苏万戈的话,“锦衣卫怎么会去长公主那?”   “听说去的是陆不言,这陆不言是圣人的奶哥哥,自然也是长公主的奶哥哥,三人自小一向是玩得好的。长公主病了,陆不言去看看也不为过。”苏万戈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此话若是放在平时自然是没问题的,可偏偏碰上了苏水江的事。   “爹,娘,我只是假设。”   苏水湄平缓了几分紧张的心绪,她绞着一双素白柔荑,开口道:“如果弟弟跟长公主私奔这事是真的,皇家不愿丑事外扬,推说长公主病了,圣人领着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去长公主那,不是为了探病,而是想让陆不言查看殿内线索,寻找失踪的长公主……”   苏水湄话说到这里,殷氏和苏万戈皆露出一副豁然开朗之相。   如此一串,竟像是果真如此一般。   苏万戈恍然大悟,与殷氏道:“湄儿说得甚是有理。”   殷氏:……你个应声虫要你何用!   “那到底江儿是不是跟长公主私奔了?”殷氏一脸期待地望向苏水湄,一脸的心思都藏不住。   说不定她还能捞个长公主婆婆当当呢。   苏水湄:……   “你呀。”苏万戈本想与殷氏说明厉害关系,却在看到苏水湄时又咽了回去。   “这事还不知道真假。”苏水湄暗暗攥紧手,与苏万戈道:“爹,你明日去太医院的时候,最好想法子去打听到更多些关于长公主的事。”   “好。”苏万戈应下来,面有焦色,然后深深叹出一口气,“唉。”   这口气叹在了苏水湄心尖上,她下意识攥紧双手,双眸黯淡垂落,眼睫颤抖。   此事若为真,不止是他们苏家要没命,但凡与苏家有些旁枝末节关系的亲戚,都要一道被问罪。   房间里突然陷入沉寂。   苏水湄静坐半刻,起身,看向苏水江屋内木施上挂着的那套锦衣卫校尉服。   一件窄袖云肩通袖膝襕袍,外头罩青布对襟长身甲,还有一顶黑色折檐毡帽。   少女立在窗前,身旁是一盏微光油灯。   细火摇曳,晨曦朝露,衬托出少女柔软纤细的身姿,她站在那里,眸如水杏,眼中透出一股茫然的温软。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请多指教。   架空文,作者历史贼烂。   晋江惯例,开文前三章发小红包包,小可爱们积极留言呀,咩~ 第2章   苏水湄与苏水江是双胎,他们五岁丧母,七岁丧父,辗转于亲戚之中,于十二岁时才被接入苏府。   苏万戈与殷氏多年无所出,苏万戈也没有纳妾生子之意,只与殷氏商量着从哪里去抱养一个。   苏万戈算起来是苏水湄和苏水江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只除了一个姓。   当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苏水湄与苏水江这对双胎时,殷氏生恐孩子年纪太大,养不熟,却不想在见到苏水湄第一眼时,便听这生得粉雕玉啄的女娃儿对着她喊了一声,“娘。”   殷氏当即便红了眼,疾奔上前拥住了人,将这一对双胞接了回去。   苏万戈与殷氏性子极好,家中虽不富裕,但从未短了吃穿。虽不是亲生子,但胜似亲生子,将她与弟弟看得跟眼珠子似得。   苏万戈又只殷氏一个妻子,家中干干净净,父母慈善,是户极好的人家。即使如今过了三年,弟弟到现在也未曾唤过殷氏一声娘,唤过苏万戈一声爹,苏万戈与殷氏依旧对他们极其包容。   想到这里,苏水湄忍不住无声叹气,她垂眸看向自己腰间挂着的小荷包。   荷包里是苏水湄特地去城外寺庙里给苏水江求的平安福,却不想平安福刚求回来,人却不见了。   摩挲着手里的小荷包,苏水湄再次抬眸看向面前的木施架子。   苏水江性子沉闷,就连苏水湄也常常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如今这一遭,若真是苏水江闯出来的祸,她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此事因弟弟所出,她作为姐姐,不能将养父母牵扯进来。   “娘,明日是弟弟去锦衣卫报道的日子吧?”苏水湄声音飘忽,像在思索着什么。   “是啊,如今都不见他人,也不知锦衣卫那处会不会怪罪下来。”殷氏喃喃了一句后突然反应过来,赶紧补救,“不过这都是小事,没关系的,你爹都能搞定。”   说完,殷氏捅了捅苏万戈。   正在神游不知想些什么的苏万戈立刻道:“夫人说得甚是有理。”   殷氏:……   苏水湄背对着殷氏和苏万戈,她捏着手里的帕子,指尖抚上面前的校尉服。   管事已经将衣服熨烫得笔挺。   苏水湄还记得前几日刚刚拿到这套衣服时,弟弟那张素来不显情绪的脸上露出的笑容。   他说,“姐姐,我考上锦衣卫了。日后,谁也不敢欺负我们了。”锦衣卫就是一张免死金牌,谁能沾上它一点光,便能鸡犬升天。   苏水江为了进入锦衣卫,付出了多少努力,苏水湄都是看在眼里的。其实都是因为她没保护好弟弟,所以才导致苏水江不愿与人亲近,执意考取锦衣卫,想自立门户,独当一面。   小娘子的指尖霍然收紧,在校尉服上抓出一片褶皱,像朵扭紧的花。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苏万戈与殷氏,笑劝道:“爹,娘,熬了一夜,你们还没用膳,快些去用早膳吧。”   “你也没吃呢,一起吧。”殷氏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   管事早就备好了早膳,一直热着,大家一到膳堂就能吃上。   苏水湄昨日一路劳顿,又跟着熬了一夜,殷氏让她先回屋去换身衣裳,松快一下。   苏水湄乖巧应了,路上行过后花园,听到两个丫鬟在说话。   “哎,听说了吗?今日城门口上挂着的那具尸体是户部尚书的儿子……”说话的紫衣小丫鬟一脸惊惧之色,“也不知道是谁,居然连户部尚书的儿子都敢动。”   一旁的黄衣小丫鬟压低声音,“我听说圣人盛怒,勒令三司将这件事交给锦衣卫处理了。”   “锦衣卫?就是那个锦衣卫吗?”紫衣小丫鬟突然兴奋,与黄衣小丫鬟一道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陆不言!”   紫衣丫鬟与黄衣丫鬟握紧对方的手,激动地红了脸。   紫衣丫鬟迫不及待道:“哎,你说陆不言这个人,到底生了什么模样?难道真是三头六臂的吃人魔不成?”   苏水湄想,虽不是三头六臂的吃人魔,但却是个活阎王。   想到这里,小娘子脚步一顿。若是他们苏家落到这样的活阎王手里,还有活路吗?   自然是没有的。   苏水湄秀眉微蹙,方才心中滋长出来的朦胧想法越发清晰。   .   她换了衣裳去膳堂,瞧见正在等她一道用膳的苏万戈和殷氏。   小娘子深吸一口气,捏着手中荷包,取出两枚平安福,分别递给苏万戈和殷氏,“爹、娘,这是我给你们求的平安福。”   殷氏一脸欣喜地接过来,“还是湄儿贴心。”   苏万戈虽未说话,但却珍惜的将平安福贴身放置。   苏水湄捏着最后剩下的那枚平安福,突然开口道:“爹、娘,明日我替弟弟去锦衣卫。”   “什么?”殷氏和苏万戈一齐站起来,大惊道:“湄儿,你说什么?”   苏水湄转身面对二老,眼神坚定的重复道:“明日我女扮男装,代替弟弟去锦衣卫。”   “锦衣卫是圣人的心腹,如若长公主真的出事了,那圣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定然是锦衣卫,不然也不会带陆不言去长公主处。如今弟弟没有消息,我们也不能干等着,或许锦衣卫里会有线索。”   殷氏急了,“锦衣卫那种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去,这不是兔子往鹰嘴里蹦,羊羔崽子往狼窝里跳吗?”   殷氏简直无法相信,她的乖乖女儿为什么会产生这么疯狂又可怕的想法。   “对,夫人说得甚是有理。”苏万戈也跟着绷紧了脸,“我不同意。”   平日里的苏万戈向来是好脾气的,即使是日日在太医院里受气,也从不会将气带回来撒。如今为了苏水湄的话,难得板起了脸。   苏水湄上前,柔柔地伸手握住苏万戈和殷氏的手,“爹,娘,弟弟不见了,我也心焦。咱们不能像无头苍蝇似得乱撞,如今进入锦衣卫是唯一能查清楚这件事的法子。”   也是唯一保全苏家的法子。   “不行。”苏万戈强硬道:“你别想做这种事。”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严厉了些,他放缓了几分声调,面色也柔和下来,“明日我与你娘再去找找江儿,锦衣卫那里我也会处理的,定然不会有事。”   苏万戈虽看着好说话,但决定的事却不轻易更改。可苏水湄知道,凭借苏万戈的官位,怎么可能左右锦衣卫?   既然如此,那也没其它的法子了。   .   翌日清晨,一位身穿锦衣校尉服的小郎君自苏府而出。   管事一脸激动的上前,“小郎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郎君声音清亮,带着一股与少年人不符的沉稳道:“昨晚子时回来的,想着太晚便没打扰。”   “哎呦,郎君您这两天去哪了,真真是急死人了。”   小郎君含笑摇头,并不作答,只道:“我去锦衣卫了。”   “哎哎,好。”管事连连点头,替他开了门。   小郎君抬脚跨出门槛,刚刚一只脚出去,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站住。”   小郎君身体一僵。   殷氏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郎君垂眸,乖巧道:“昨夜子时。”   “胡说,子时正夜禁呢,你是能飞回来还是土遁啊?”   小郎君懊恼地低下了头,不安地搅弄手指。殷氏扶额,上前去替她将头上的毡帽戴正,露出白净的小脸蛋,然后将人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我是你娘,怎么会认不出你来。”   苏水湄伸手揉了揉自己被冻僵的脸,语气呢哝,“方才管事不是也没认出来嘛,不会有事的。”   苏水湄与苏水江是双胎,生得一模一样。苏水湄身为女子,不能常在外头抛头露面,苏水江却可以,所以苏水湄时常扮成苏水江的模样出去。   苏水江年纪尚小,还未发育,身量与苏水湄一般,只略高了三公分,穿上垫高的鞋,根本就看不出来。   至于苏水江嘛,这个极听话的孩子每次只会穿着自家姐姐那别扭的裙衫,沉默地坐在苏水湄的闺房里替她将剩下的花绣了。   苏水湄假扮苏水江出去,从不惹事,最多就是去买些地下话本子。而为了瞒过管事,除了装扮上与苏水江极力靠近外,苏水湄还学了他的嗓子。   幸好少年的嗓子正处在变声期,带着一股属于少年的古怪细哑感。苏水湄那口子呢哝软语的小嗓子才能学个九分像。   虽只有九分,但已经够了。   “你呀,那些锦衣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都是人精,你怎么可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殷氏还是不同意。   “就算是人精,那也不会想到我一个女子会假扮男儿入锦衣卫吧?”苏水湄装出一副有恃无恐、计划周全的样子,“而且弟弟去的是南镇抚司,听说那里头都是些挂了名号的皇家权贵子弟,皆是酒囊饭袋,并无威胁。”   如今的锦衣卫已经大不如前,除了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等地早已被圣人塞满了各种世家子弟。一方面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另外一方面也不是让他们做事,就是挂个名头,省得无事生非罢了。   殷氏担忧地看着面前的苏水湄,知道自己这个养女瞧着软和,性子却是个执拗的。今日若不让她去,还指不定会做出其它什么事来。   “罢了,你要去就去吧。”殷氏叹息一声,妥协了,“不过只今日一天,晚间下职后,便将后头的假都告了。”   “嗯。”苏水湄立刻点头。   一天也好,多了她也怕露馅。   殷氏站在苏府门前,望着苏水湄离开。等人都走得看不见影了,她才依依不舍的将目光收回来。   殷氏知道,湄儿虽瞧着与她亲近,但心中还是跟他们苏家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这个女孩,心中藏了太多的事。   殷氏不知道这双儿女什么时候才能与她打开心扉,不过她可以等。只是如今这突如其来的难关该如何是好?   “管事。”殷氏唤来了管事。   “哎,大娘子。”   “与我再去找找江儿吧。”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出男主,小可爱们积极留言啊,么么哒。 第3章   南镇抚司是锦衣卫内有名的酒囊饭袋汇聚地。   容貌清丽秀雅的小郎君进去前是异常紧张的,可当她真正站在南镇抚司的地盘上,却发现别人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她。   院前大堂那道隔扇门前,正趴着一校尉,似在探听大堂里面的情况,突然,他面色大变,“快快快……快跑!杨镇抚又跟胡离压人了!”   “又来了,就没赢过,怎么又赌!”一堆穿着锦衣卫校服之人聚在院子里,一脸的担忧受怕。   天子脚下,皇家部门,谁有如此胆量敢在这里赌博?   苏水湄伸手整理了一下衣冠容貌,确定没有纰漏,这才鼓起勇气与人搭话,“那个,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被苏水湄搭话之人面露惊愕,毕竟这事全南镇抚司都知道。然后一看到苏水湄的容貌,明显一愣。   他可不记得他们南镇抚司有这么漂亮的小郎君。   苏水湄道:“我是新来的。”   “哦,新来的啊。”那人回神,了然点头,抬手指向大堂,“咱们镇抚正在里头跟北镇抚司那位副镇抚赌钱呢。”   “赌钱?那你们跑什么?”   “咱们镇抚钱赌没了就喜欢压人!哎呀,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先走了。”那人说完,立刻就要逃,却不想前头大堂的隔扇突然被人推开,走出一身穿锦衣卫官袍之人。   “狐狸出来了,又是他赢了!”众人哀嚎一声,逃得更快。   胡离外号狐狸,二十出头年岁,生了一双极漂亮的狐狸眼,虽是个男人,但身形瘦削,一身子风流痞气。   看着不像是北镇抚司的副镇抚,倒像是个市井流氓。可你若真说他是市井流氓,他这容貌又不差。   胡离身后背着一柄剑,那剑用白布缠绕包裹,比普通的剑长了许多,瞧着有些怪异。他看着四散逃跑的人,漂亮的狐狸眼一挑,“都别跑了,不然待会儿我就按着名册,一个一个轮着给你们拎北镇抚司去。”   此话一出,原本还逃得起劲的人立刻停了下来,哀嚎声更甚。   胡离满意点头,扬着下颚道:“你们谁要毛遂自荐?”这话问的,就仿佛在问一群鸡崽子,谁愿意跟他回狐狸窝。   鸡崽子们怕得要命。   “你去。”   “你去!”   个个你推我挤。   “我可不去,我上次被打断的肋骨还没好呢。”   “我也不去,我家大娘子还等着我回家用饭呢。”   “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伺候我老娘了……”   “你老娘都死了多久了!你跳进坟里去伺候她啊?”   “我就是进坟都不去北镇抚司!!!”   苏水湄:……这北镇抚司到底是如何一个龙潭虎穴啊。   突然,“砰”的一声,南镇抚司的黑油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那死狐狸呢?”来人生了一双虎目,透着一股雄厚的憨劲。身形高壮挺拔,犹如一座小山,说话时带一股古怪的乡音,嗓音如洪钟,震得苏水湄一阵耳鸣。   郑敢心双眸一扫,往院子里一望,便看到了那大咧咧站在大堂隔扇前的胡离。   “死狐狸!你正事不做,又给俺窝在这酒囊饭袋堆里赌钱!”   “这是谁啊?”苏水湄低声询问。   “这位也是北镇抚司的副镇抚,陆不言的右臂,郑敢心。”   陆不言身边的左膀右臂都是他从良民里面提拔起来的,皆是有真材实料之人,怪不得南镇抚司这群酒囊饭袋唬得不行。   “哎呀,这不是赌完了嘛。”胡离慢悠悠地舒展了一下身体,那双狐狸眼在院子里略过,嘴角高高挑起,“既然没有毛遂自荐的,那我就随意挑了?今天挑哪一个呢?”   郑敢心哼一声,“这群酒囊饭袋有什么好挑的?你要吧,反正我不要。”   胡离的好心情一点都不受影响,他慢吞吞地挑选着。   苏水湄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陆不言从北镇抚司发家,现在虽已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北镇抚司依旧是他在锦衣卫的心腹之地,寻常之人皆进不得。   可如果她待在南镇抚司的话,是无法接触到陆不言,并去寻找关于弟弟的线索的。   今日第一天就有了这种好机会,她不能错过。就算那北镇抚司是什么虎狼之地,她也必须要去。   因此,在众人都低垂着脑袋,满头都写着“别选我,别选我”的场面里,一位皮相清秀的小郎君举起了白细纤弱的胳膊,站了出来,声音轻软道:“我去。”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苏水湄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在如此多关心的眼神下,苏水湄品出了几个意思,诸如“疯子”、“傻瓜”、“有病”之类的。   顶着这些眼神的苏水湄站在那里,压力山大。   胡离一挑眉,勾唇,上下打量一番,挑剔道:“你这么根小麻杆,能挨得了几拳?不行。”   苏水湄被干净利落的拒绝了。   小娘子咬唇,正欲说话,那边突然传来一道插嘴声,“瞧瞧这细皮嫩肉的,我喜欢。”   苏水湄正呆站在那里,突然感觉自己身边一暗。   小山似得男人庞大的身影朝她压过来,然后突然将粗实的胳膊往她细瘦的肩膀上一压,一改方才的暴躁模样,“哎,狐狸,这真不错。瞧瞧这小模样,长得跟小玉童似得。”   浓厚的男性气息迎面扑来,苏水湄从未与男人如此亲密的搭肩勾背过。她下意识往旁边一躲,避开了郑敢心。   郑敢心没有防备,被人逃脱,搂了个空气,揽了个寂寞。他一转头,看着缩头缩脑站在一旁的苏水湄,有些不悦地皱眉。随后瞧见小玉童薄薄的脸皮上沁出的绯红,又瞬时释然。   嗨,原来是害羞了啊。   郑敢心调笑道:“躲什么,跟个小娘么似得。”   听到此话,苏水湄敏感地僵在原地,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胡离挑眉问郑敢心,“你刚才不是不要吗?”   郑敢心梗着粗脖子,“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俺看中了,俺就要他。”活像个耍横的小屁孩,而胡离就是那带着不省心小屁孩的家长。   胡离一边思索着,一边单手摸了摸下颚,然后突然朝苏水湄走过去。   胡离的身形虽没有郑敢心那么强壮,但气势却一点不输。明明是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看过来时却透着一股毒蛇的阴鸷,很冷。   苏水湄就像残喘在最底层的猎物,对危险的感知异常敏锐。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努力抑制住自己往后退的动作,与胡离对视。   胡离走到苏水湄面前,漫不经心地抬手,掀开了苏水湄头上的毡帽,露出那张被郑敢心夸赞成小玉童的脸。   “果然是秀色可餐啊。”胡离突然笑了,点头道:“是不错。”   小娘子绷着脸,后退一步,将毡帽重新戴上,那双水雾黑眸朝胡离轻瞥一眼,心中惴惴,觉得这个男人虽看着流里流气的,但那双眸子却异常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跟她身旁五大三粗的郑憨憨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嘿,老狐狸,你可别跟我抢。”郑敢心朝苏水湄一挤眼,“小玉童,你跟我去北镇抚司,晚上咱俩抱着一块睡啊。”   抱着一块睡……苏水湄瞬时瞪大了眼,满脸惶惶然。   阿娘,她是不是做错了?   可现在的苏水湄已经没有退路了,她被郑敢心和胡离一左一右夹着,从南镇抚司内被欢送出来。   这些素未谋面的南镇抚司锦衣卫们甚至还十分友好且一副感激涕零表情的给她塞了很多东西。   诸如跌打损伤丸、寿衣之类的东西。   苏水湄:……为什么会有寿衣?   .   北镇抚司比南镇抚司大一些,里面干净利落极了,甚至干净到不像是有人住着,到处透着一股寒酸的萧瑟气。   “来来来,进来吧,别怕,俺们北镇抚司又不是什么狼窝。”郑敢心招呼着苏水湄进去,像只狼外婆。   小娘子犹豫着跨入,一路过去,看到一群又一群,穿着金盔银甲,面无表情的男人。   北镇抚司果然跟南镇抚司完全不一样。南镇抚司到处都流淌着纸醉金迷之色,而只隔着一座墙的北镇抚司,就连空气中都充斥着血腥肃穆。   他们的眼,暗鹰一般,藏匿于暗处,带着一股窥探之意。   苏水湄忍不住紧张起来。   郑敢心热情介绍,“整个锦衣卫啊,也就咱们北镇抚司是块铁血男儿汉子地,你可算是来对了!”   苏水湄:……可惜她是个女的。   “对了,那是咱们老大住的地。”郑敢心指向一间房门紧闭的正屋。   苏水湄抬头,看了一眼那间所谓陆不言的房间,暗暗记下。   “知道我们老大吧?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圣人的奶哥哥,英勇无双,天上人间,无人能敌!”   苏水湄确定了,这位北镇抚司副镇抚郑敢心,是一名陆不言吹。   “来,今天晚上你跟我睡。”郑敢心领着苏水湄参观了一下北镇抚司,便将人往自己的屋子领。   “不,我……”苏水湄一个机灵,下意识后退,“我要回去收拾东西。”   “哎呀,这么晚了,马上都夜禁了,明日再说。”   “那我爹娘会担忧,我要回去说一声。”   “说好要一道睡的。”郑敢心瞪着眼,不高兴了。   苏水湄有些害怕,但还是道:“……没说好。”明明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不过她可能也只有今日一夜能摸到陆不言的屋子里头去一探究竟了。   苏水湄猜测,如果圣人真让陆不言调查长公主一事,那屋内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想到这里,小娘子很是纠结。这到底是留还是不留呢?   苏水湄面团似得的脸皱巴起来,乌黑双眸盈润潋滟,鸦羽色的睫毛垂下,遮住眸中思绪。   最终,弟弟的安危战胜了自己的羞耻心,苏水湄决定留下来。   苏水湄抬头,面对郑敢心的虎目,紧张地点了头。   郑敢心这才喜笑颜开,“这就对啦,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   站在一旁的胡离一直没说话,直到这时才插话道:“他睡着了可要踹人,上次南镇抚司的那个谁就被他踹断了三根肋骨呢,哈哈哈……”   “去去去,胡说什么,那是他自己睡懵了摔得!关老子什么事。”   苏水湄下意识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肋骨,也不知道她挨得住几脚。   .   苏水湄没想到,堂堂北镇抚司副镇抚,睡得居然是大通铺。而郑敢心所谓的一起睡,就是在大通铺上跟他挨着睡。   大通铺上睡五六人,苏水湄看着那些滚作一团的男人,心中发憷,两眼发直,呼吸之际还能闻到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道。   好臭啊……   “来,快上来啊!”郑敢心扭着大粗膀子,热情邀请。   苏水湄立刻捂住口鼻。   幸好是冬日,不然苏水湄就会看到一群没穿衣裳的男人了。   “我,我还不困。”苏水湄背过身,手足无措,面颊晕红,是被熏得,“那个,我去一趟茅厕。”话罢,苏水湄不等郑敢心反应,立刻奔出了屋子。   外头寒风刺骨,苏水湄冻得一个哆嗦,一下就将满脑子臭脚丫味驱散了,整个呼吸都顺畅了。   用力吸了几口干净空气,苏水湄赶紧找了个角落躲起来。   晚风凛冽,苏水湄仰头看月。   为了今日,她虽从昨夜开始就没有喝水,但憋了整整一日,实在是有点憋不住了。她记得郑敢心跟她说过,茅厕好像是在那边。   茅厕并不难找,头一次进男厕,苏水湄有些踌躇。可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只能硬着头皮进。   “有人吗?”她站在茅厕门口朝里喊了一句。   无人应答,里面应该没人。   一共五个隔间,收拾的倒干净,就是味道不太好闻。   因为也没人会偷屎,所以茅厕大门没有锁,苏水湄只能将其虚虚掩着,然后赶紧速战速决。   她捂着口鼻推开一扇木门,上完后正准备提裤子,耳畔处突然传来敲击声。   “笃笃笃……”   苏水湄浑身一凛,下意识又蹲了回去。   大意了!   方才太急,并没有仔细查看隔间里是否有人。苏水湄拽着自己的裤腰带,面色惨白,立时推门便要疾奔而去,却不防身后传来一道颤巍巍的声音,“我已经在这里蹲了一个时辰了,你,有没有纸?”   苏水湄:……   娇俏的小郎君脚步一顿,轻咳一声道:“你可以用罗袜。”   “我出来的急,只套了条长裤。”   苏水湄:……   “我快要撑不住了……”   苏水湄听到隔间里传来“噼里啪砰”的声音,像是男人在东倒西歪的努力调整姿势。   苏水湄立刻想象到了里面的惨状,赶紧在身上找能代替手纸的东西。   她找到一块白帕子,帕角处有三道水波纹绣纹。   苏水江的帕子都是苏水湄替他绣的,两人用的都是一样的,她也倒不怕露馅。   苏水湄伸手,捏着鼻子,试探着把帕子从下头的缝隙里递了进去,然后迅速抽手,扭身就跑。   她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再多也不行了。   .   夜渐深,星幕垂落,四周寂静无声。   苏水湄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身体站起来。   差不多了。   她记得清楚,白日里郑敢心说过,陆不言的屋子是院子那间正房,且今日他人正好不在。   冬日晚间天色昏暗,弯月微亮,天上闪烁几点繁星。苏水湄循着记忆,穿过几棵稀疏枯树,找到陆不言的房间,然后试探性地推了推正屋房门。   “吱呀”一声,屋内被她推开了,居然没有上锁!   面对黑洞洞的屋子,苏水湄心中紧张又有点刺激的雀跃,她想,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干过最刺激的事了。   屋子里太黑,苏水湄又不敢点灯,只能一点一点摸索着在里面寻找线索。   她不清楚屋子结构,寻得很慢,甚至半柱香的时辰才走了十几步,且什么都没找到。   四周空旷寂静,苏水湄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有些心慌。   “啪”的一声,侧边窗户突然被人推开,露出一个颀长黑影。   苏水湄心尖一坠,身体僵硬地蹲在那里,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被人看了个正着。   昏暗房间之中,她小小一团,屏着呼吸,手正搭在陆不言的床榻上,指尖触到那丝滑的棉被。   她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一转头,那扇窗户就在她面前被推开了,仿佛那人知道她在里面,故意来逮她。   这种捉贼难脏,当场拿住的感觉让她心慌又难堪。   窗户不大,男人身形高挺,将外头照进来的月色完全掩盖。   他一袭黑袍,穿着长靴的单脚抵在窗台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把着窗边,单脚一撑,便跳了进来。   动作熟练又轻巧,双脚落地,犹如猫儿一般毫无声息。然后悠闲地踩着青石地面朝她走来,双手自然下垂,动作之间丝毫不见慌张,透着一股溜猫逗狗的闲适感。   太黑了,苏水湄根本就看不清来人的脸,她来不及思考,立时起身往门口跑去,可她这弱胳膊弱腿的,哪里比得过身形矫健、日日习武的男子。   “砰”的一声,男子身形如鬼魅,苏水湄刚刚踏出几步,就被反剪住双手,狠狠压在了墙上。   冬日的夜,墙壁阴冷,贴着蕴热的肌肤,苏水湄被冻得一个哆嗦,那冷沁骨,直达四肢百骸。但更让人痛苦的却是男人丝毫不知收敛的手劲,掐得苏水湄连呼吸都带上了一股钝痛感。   陆不言只以为自己屋子里进了一只胆大包天的小贼,却没想这小贼又蠢又笨,被他发现了居然还瞪着他瞧,等他走过来才想起要逃跑。   如此蠢笨的小贼,陆不言怎么可能放过。   他迅疾而上,压着人,肘部抵在他后颈处,一只手掐住他的一双腕子压在墙上,还多出少许空隙来。   贴得近了,陆不言才发现这小贼实在瘦小,身量居然才堪堪及他肩处。而那掌中的腕子也细瘦绵软,只轻轻一掐便会被捏碎一般,让陆不言不禁暗皱了皱眉,怕将人掐死,稍松了一点手劲。   “真是胆大,偷到我北镇抚司来了。”男人凑得极近,俯下身说话时,气息吞吐在苏水湄白皙的后脖颈侧间,吹起几缕青丝,带着一股隐隐的压迫气息。   苏水湄被紧紧钳制着,腕子钝痛,根本就没有听清楚男人在说什么,只觉得男人声音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过。   小贼被他制住,却只是一个劲地抖,根本就不说话。   陆不言没想到,这小贼居然还有几分骨气。   其实苏水湄只是疼得无法思考了而已。   男人伸出另外一只手,掐住苏水湄的下颚往自己面前一掰。   屋内昏暗,细薄月色自窗外照入,陆不言借着那一点光白之色,看到面前这张哭得不断抽泣的脸,眉头一皱。   他方才还觉得这小贼硬气,竟不想原来是哭得不能说话了。   “疼,好疼……”   苏水湄一身子白细皮肉,哪里受得住陆不言铁钳一般的手,她只觉自己的腕子都要被他捏碎了,别说挣扎,已经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抽泣。   苏水湄平日里也不常哭,只是疼得太厉害,那眼泪根本憋不住,不由自主便落了下来。   男人带着厚茧的指腹掐在她下颚处,直觉入手滑腻,也不知是这小贼脸上的泪水湿滑,还是这肌肤本就如凝脂般光滑细腻。   有那么一瞬间,陆不言竟觉指尖肌肤尤其烫手,甚至不自觉又放松了几分力气。   “知道疼还做贼。”陆不言压低声音,满是威严。他掰扯苏水湄下颚时留了几分手劲,没曾想却依旧将这小贼的下颚掐红了。   小贼哭得更狠,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来。烫在陆不言指尖,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滑,只湿了一圈衣袖。   怎么,这么能哭?   “疼……”小贼嘟嘟囔囔的还是这句话。   陆不言蹙眉,却并未松手。他声音沙哑,语调上扬,天生带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和讽刺,“生得尚算不错,奈何做贼?”   她才不是贼!   北镇抚司内有夜间巡逻之人,听到动静立刻赶来。那硕大的红纱笼灯往屋内一照,苏水湄一张哭红了眼的白嫩小脸蛋霍然闯入众人眼中。   眉清目秀的小郎君,身上穿着锦衣卫的校尉服,被人高马大的男人钳制在身前,像只被猛兽压住的白软兔儿,红着眼,透着股委屈的可怜。   苏水湄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照懵眼,恍惚间,她听到有人唤道:“陆大人。”   陆大人?整个北镇抚司还有谁会被称为陆大人?   “误会了,误会了,这是郑副使给咱们北镇抚司招的新人。”   “什么?新人?”   红纱笼灯入了屋内,陆不言终于看清苏水湄身上穿的校尉服,男人微微一愣,继而拧眉,暗骂一声,“郑敢心呢?把他叫来。”   郑敢心披着外衫,急匆匆过来,看到陆不言,粗着嗓门一脸兴奋,“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陆不言话罢,抬手指向苏水湄,“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回事嘛,南镇抚司输给咱们的,借几日就还回去了。”郑敢心“嘿嘿”一笑,“老大,不错吧?长得跟观音座下的小玉童似得,晚上抱着一起睡,可得劲了。”虽然他还没抱到。   “老大,要不先借给你抱抱?”   陆不言:……   男人面色极其难看,双眸漆黑锋利,蕴着一股专属于桀骜之臣,未经挫折的高傲睥睨。   他眸色极其冷淡的吐出两个字,“不要。”   “哎,老大,你不要我要……”   陆不言抬手打断郑敢心,然后转头盯住哭红了眼的苏水湄,“明日收拾东西,滚回你的南镇抚司。”   男人面容俊美,眉目森冷,看向她的目光透着一股蔑视的嫌恶。如此恶劣的性格,残忍的手段,白白浪费如此一副好皮囊。   苏水湄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不过她更怕被发现自己的意图。小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突然,身后又传来男人的声音。   陆不言不知何时上前,轻巧无声,一只手搭在苏水湄肩头,微微用力。   苏水湄稍低下眉眼就能看到他白皙分明的指骨,指尖竟还蕴着几分漂亮的嫩粉色。男人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入苏水湄的肌肤之中,滚烫地吓人。   苏水湄想走,却不想男人看似随意地搭肩,居然让她动不了了。   男人走到她面前,高高的暗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强悍气势,苏水湄甚至还闻到了他身上极其浓厚的血腥气,就如那一日在轿外一般,侵入她的五脏六腑,令她晚间难以入眠。   小娘子浑身一僵,立在原处,不敢动弹。   “你夜间不睡,入我屋子做什么?”   屋内寂静,陆不言的声音清晰而阴冷。   苏水湄原本满腔的愤怒转换成紧张,她咽了咽口水,下颚处顶着那清晰红肿的手指印,声音艰涩,“我寻茅厕。”   “茅厕?”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这里像茅厕吗?”   苏水湄被男人的声音震地一颤。   她看到自己被男人掐疼的腕子,说话时牵扯到被掐得红肿的下颚,又联想到自己面前之人是那十恶不赦之大魔头陆不言,方才那股恶气不知又从何处奔涌而出,不可遏制。   苏水湄梗着小细脖子,口不择言吼道:“反正我是闻着味过来的!”   陆不言显然是被苏水湄的话震撼到了,下意识松了手劲。   苏水湄趁机一把推开陆不言,扭头就跑。   面对如此魔头,她自然是怕的,且说完就后悔了。可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哪里能收回来。   苏水湄奔在房廊之上,懊恼咬唇,小脸皱起,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些。   屋内,陆不言面色难看至极。   这小玩意人不大,小脾气还挺冲。   郑敢心挠了挠脑袋,凑过去在陆不言身上嗅了嗅,“老大,你不臭……”   “滚!”   作者有话要说:  陆不言: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4章   冬日的风又冷又密,苏水湄从陆不言的屋子里跑出来后直奔北镇抚司大门。   可当她跨过门槛时,仰头看到连绵细雨,就想到了苏水江,想到了苏家。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江儿要怎么办?苏家养父母要怎么办?   雨绣花针似得往下落,砸在苏水湄头脸之上,浸湿了身上的校尉服。   苏水湄垂眸,脚底略有些坑洞的石阶上已积聚起一点小小的水坑,她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哭得双眸红肿,小脸通红,一副怯弱之相。就像随意被人捏在掌心之中把玩,任何时候都能捏死的蝴蝶。   苏水湄想起弟弟前几日与自己说的话。   他说,他会保护她,日后,谁也不敢欺负她。可她才是姐姐,才应该是那个替江儿撑起一片天的人。   “哟,这不是小玉童嘛。”一道调侃声音从旁传出。   苏水湄转头,看到正靠在门边的胡离。她下意识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渍,更衬得双眸绯红。   胡离换了一套便服,衬得原本就风流的脸更添几分烟火英气。   胡离的视线在苏水湄的腕子和下颚处转了转,然后摸着下颚皱眉道:“这么漂亮的小郎君,老大也真舍得下手。不过,”话锋一转,胡离往前迈步,站在苏水湄面前,俯身,说话时气息吞吐,能触到她的面颊。   “要逃走了?也是,像你这样的……嗯,瘦麻杆,”胡离对着苏水湄的身材比划了一下,“肯定是受不了我们老大的。不过我们老大呀,虽然他杀的人能堆成一座小山,但他其实是个好人。”   苏水湄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都是一丘之貉。   陆不言若是什么好人,天底下就没有坏人了!   “我只是迷路了。”小娘子嗓子有些哑,梗着脖子说话的时候意外透出几分稚气。   “哦?是嘛。”胡离似乎是笑了一声,他转身回北镇抚司,然后站在门口道:“再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小娘子咬唇,转身,挺起自己身上的校尉服,抬脚跨过门槛,重新返回北镇抚司。   .   苏水湄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认输。   勉强遮蔽了三两细雨的房廊之上,小娘子擦干脸上的泪痕,露出倔强之色。面前的胡离看着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笑什么?”小娘子面颊微红,仿佛被人看穿一般。   男人倚靠在廊下柱旁,双手环胸道:“一帕之恩,还你。”   “什么?”什么一帕之恩?   胡离从怀中抽出一块素色帕子,递到苏水湄面前。   苏水湄定睛一看,这确实是她的帕子,可是她什么时候给……等一下?   小郎君瞪圆了眼,一脸的稚气,“茅厕里的那个人是你?”   “咳,”苏水湄声音过大,胡离干咳一声,左右四顾,朝她摆手,那张原本风流俊逸的面容上平添几许羞赧,“是我是我,喏,拿着吧。”   苏水湄倒退数步,连连摆手,“不,不用了。”   “放心,没用过。”   “没用过?那你是怎么……”   胡离脸上又显尴尬神色,他搓了搓下颚,“那什么,我穿的是长裤,撕了两条裤脚……”   苏水湄:……   “喏,还你。”   “不用了,您扔了吧。”虽没用过,但苏水湄还是不想要了。   “行吧。”胡离也不强求,收好帕子,转身就晃晃悠悠回了自己的屋子。   苏水湄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咬唇,循着方才的路线,重新往陆不言的屋子去。   她要留下来。   .   房廊被落雨湿了一半,苏水湄沿着干净的那边走,脚底却还是落下了不少泥脚印。   走到一半,她突然顿住步子,举起了自己的手。   纤细腕子上尚残留着被男人用蛮力抓过的痕迹,脖子和下颚处估计也是惨不忍睹。   看着这些痕迹,苏水湄免不了想起陆不言那个魔鬼。   有些怕呢。   小娘子在原地踌躇半刻,终于是一鼓作气,走到了陆不言的屋子前,却在只堪堪看到屋内一片男人的衣角时,下意识蹲下了身。   还是有些怕呢。   小娘子啃咬着指头蹲在窗下,听到屋内在说话。   “老大,上头怎么又往咱们锦衣卫塞了这么多酒囊饭袋进来,您也不去管管圣人。”   被圣人赐入锦衣卫来挂份闲差的都是些功勋后辈,皇族子弟,得罪不起。最典型的就比如南镇抚司那位成日间赌博的宰相之子。   陆不言撩袍坐在郑敢心身边,随手将绣春刀置于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然后冷声道:“我管得着圣人?”   郑敢心立刻便道:“您可是圣人的奶哥哥,这长兄如父……”   “闭嘴。”陆不言横眼看向郑敢心,眸色锋利如刃,刀子一般刮过去,“下次再说这种话,我割了你舌头。”   郑敢心立刻伸手捂嘴,然后嗡嗡道:“对了,前日里圣人火急火燎的叫您过去干什么?”   陆不言屈起双指,叩了叩桌面,眉头微蹙,面色冷凝,“有事。”   “什么事啊?”郑敢心睁着那双虎目凑过来。   陆不言嫌弃地瞥他一眼,“没你的事。”   “啧,老大,您这就不够意思了,咱们举案齐眉这么多年……”   “谁他妈跟你举案齐眉!”陆不言抄起手边的绣春刀,往郑敢心脑袋上一拍。   吃了没文化的亏的郑敢心摸了摸被陆不言拍疼的脑瓜,却并没有选择闭嘴。   “老大,我听说您昨日里可是去了长公主的寝殿,难不成……”   屋子里的声音断断续续,苏水湄听不真切,可是她有一种感觉,陆不言昨日进宫,果然是为了长公主的事吧?   苏水湄的脸上露出一点喜色,随即又晦暗下来。   如此说来,难不成江儿真是跟长公主牵扯到了一起?那可难办了。   正想着,突然,苏水湄感觉自己脖子一凉。   她下意识侧眸一瞥,看到了一柄刀。   绣春刀,还是一柄已经出鞘的绣春刀。   华贵张扬,一如它的主人一般,高不可攀,阴冷无情,带着嗜血的骨寒,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苏水湄认识这把刀,那一日,男人就是用这把刀将刑部侍郎砍出了血,那血都溅上了她最喜欢的那件袄裙。   小娘子紧张地攥手,然后缓慢仰头,看到了站在窗后的陆不言。   男人垂目看来时,眼睫下落,从苏水湄的角度看去,这个嗜血魔头的凌厉双眸因着这个动作,竟意外多了几分缱绻柔情之意,可那眸中的冷意却一如既往若寒冰凝霜,冻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甚至比那柄架在她脖子上的绣春刀还要冷。   “是你?”男人认出了她,却未收刀。   苏水湄不敢动。   因为她知道,杀人对于陆不言来说,就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   苏水湄想,他杀她,应该就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吧。   “老大,怎么了?”郑敢心听到动静过来,头一低,看到躲在窗下,正被陆不言用刀架着脖子的苏水湄,眼前一亮,“嗨呀,小江儿回来了。”   虽然苏水湄与郑敢心不熟,但此刻她别无选择。她想让郑敢心替她解围,却发现自己害怕的发不出声音,只要一说话,她的脖子就离刀近一分。   太可怕了。   小娘子暗暗蜷缩起指尖,身形微颤,一边害怕,一边生气。   她害怕陆不言的刀,气自己的不争气。   陆不言眯眼,目光如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苏水湄垂眸,声音轻细,“夜禁了,回不去,回来睡觉。”   陆不言沉默半刻,收了刀,毫不留情道:“明日一早离开。”   苏水湄抿唇不言,蹲太久,她的脚都麻了。小娘子踉跄了一下站起来,转身往大通铺的方向去。   郑敢心盯着小娘子的背影瞧,一脸疼惜,“老大,你瞧小江儿,长得好看又乖,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不言靠在窗边眯眼,面色不明,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郑敢心见陆不言不说话,又问,“老大,您想什么呢?”   陆不言摩挲着刀柄,双眸深沉,“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太过细皮嫩肉,像个女人。”   “女人?哈哈哈哈!老大,你在开玩笑吗?那胸那屁股,哪里像女人啊!哈哈哈……”郑敢心笑到一半,又道:“老大,你一向冰清玉洁,没碰过女人。像小江儿那样的,咳,小倌馆里头多的是呢。要是晚上你有空,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郑敢心露出一副老司机带你上路的表情。   陆不言手握绣春刀,往郑敢心的裤腰带上拍了拍,并威胁道:“再不闭嘴,当心我让你冰清玉洁。”   郑敢心立刻夹紧了自己的腿,求饶道:“老大,我可是还要给我老郑家传宗接代的,你,你当心点。”   没有理会郑敢心的哀嚎,陆不言抬脚往外走。   “老大,你去哪啊?”郑敢心跟屁虫似得跟上来。   陆不言不耐烦道:“滚。”然后径直走远。   .   苏水湄回到了郑敢心的大通铺。   她看着那臭烘烘的被褥,还有那堆睡得跟死猪一样,打呼噜跟打铁一样的男人,实在是躺不下去,便想着坐一夜应当也无妨。且万万不能睡过去,不然若是被发现了身份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水湄撑着下颚寻了一个木凳子坐在桌边,正点着脑袋半梦半醒之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门口,男人一袭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陆不言锋利双眸往屋内一扫,那些睡在大通铺上的男人们没有醒,屋内只苏水湄一个清醒的。   “你跟我来。”   男人微抬下颚,朝苏水湄的方向勾了勾,像撸猫逗狗似得招呼。   这种动作,本是不礼貌的,可由陆不言这样的人做来,却像是天经地义一般,没有半丝违和感。   苏水湄心尖霍然一坠,原本便白的脸更是透出几分苍白之色。   难道是被发现了吗?不会的,如果是被发现了,陆不言的绣春刀现在应该已经砍断了她的脖子。   那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叫她过去?   苏水湄踌躇不定,男人已没了耐性,冷声催促道:“快点。”   苏水湄一个机灵,赶紧挪步跟着陆不言走。   夜已经很深,四周万籁俱寂。   男人走在前面,脚步沉稳,身姿挺拔。   有风过,苏水湄除了闻到一股霜雪之味,更多的却是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气。就像是长久浸透在骨肉之中,由身躯散发出来的那种新鲜却又糜烂的味道。   “陆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苏水湄跟在离陆不言三步远处开口说话,嗓音轻软,透着少年的青涩气。   既然不能坐以待毙,那就主动出击吧。   正走在前面的男人脚步未停,只稍稍转过了一点头。那双在暗色之中漆黑略狭长的眸子微微朝后一瞥,“今晚,你跟我睡。”   苏水湄霍然瞪大了眼,面色惨白,下意识停住了步子。   这话,就跟让她今天晚上跟狼睡一个窝里没有任何区别。   苏水湄露出一副五雷轰顶的表情,眼前的男人变成了披着人皮的饿狼,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在苏水湄的幻想中透出野狼的阴冷诡色。   前头,陆不言走了两步,没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便停步转头,朝她看去。   小娘子努力抑制住自己外泄的情绪,脸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大人身份尊贵,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没有这种福气。”   陆不言走到苏水湄面前,微微俯身,细薄唇角勾出浅淡的弧度,像嘲笑,“你怕我?”   “整个京师谁不怕陆大人呢?”苏水湄笑得更假。   “呵,”陆不言冷笑一声,然后在苏水湄的注视下瞬间收敛脸上表情,翻脸比翻书都快,“跟上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男人的强悍霸道印在了骨子里,苏水湄没有反抗的余地,她跟着陆不言到了他的屋子。   “进来吧。”   陆不言率先进去。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跟着跨了进去。   屋内点了一盏灯,很普通的油灯,普通到让苏水湄有些奇怪。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用是居然是这种小油灯吗?   油灯很暗,只在屋内氤氲晃开一角。   男人就站在那里,脸色半明半暗,窥不真切。   苏水湄想,她现在的脸一定跟陆不言一样,像半拉恶鬼。   小娘子记得,屋子里只一张床。她垂眸,掩住眼中神色,“大人,我睡哪?”   她不会真的要跟这个人同床共枕吧?   男人打开衣柜,从里面扔出一套被褥丢在地上,冰冷无情地吐出两个字,“地上。”   苏水湄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   陆不言半屈着膝盖坐在床上,一垂眸就能看到跪在地上的小少年。露出一截比他胳膊都粗不了多少的脖子,正勤勤恳恳地跪在那里铺被褥。   皮肤那么白,腰那么细,还是像个娘们。   “大人,我睡了。”苏水湄盖上被子,遮到鼻子,恨不能把自己的脸都埋进去。   “不脱衣服?”男人声音清冷,没有起伏。   苏水湄却是一震,她支支吾吾道:“太冷了。”   “哦。”男人冷淡应一声,似乎并没有起疑也并不想深究,转身也闭上了眼。   油灯未灭,苏水湄想了想,询问道:“大人,油灯?”   “不必管它,自然会灭。”   陆不言话音刚落,油灯的光突然又变暗了几分。   原来“自然会灭”是这个意思吗?这男人,不会连油灯的油用多久都掐着算计好了吧?   .   不过一会,油灯便灭了,屋内彻底昏暗。   苏水湄躺在地上。虽铺了被褥,但她依旧能感觉到从地底内沁出来的寒意,阴冷刺骨,直往她骨头里钻。而且这被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晒洗过了,一股子霉味。   小娘子忍着没有动,没有翻身,甚至连呼吸都尽量均匀下来。   屋内,一个床上,一个床下,虽只隔了一米,但却像隔了千重山,万层水。   突然,拱在地上被褥里的人动了。   苏水湄偷偷觑陆不言一眼。   太暗了,她看不清,不过苏水湄并不介意男人是醒着还是睡着。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掀开被褥,然后轻手轻脚地穿上鞋,先是借着一点光亮在屋内逛了一会儿,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最后,她推开门出去了。   原本躺在床上,似乎闭眼熟睡的男人霍然睁眼,眼底清明,无半点睡意。   男人起身,悄无声息的跟了出去。   一处也就几个平方的小竹林里,小少年寻了一棵生得最粗壮的竹子,然后解开了裤腰带。   男人隐蔽在不远处,夜色昏暗,树影婆娑,有些遮蔽视线。不过陆不言能听到清晰的水声,“淅淅沥沥”像是积攒了很久。   陆不言挑眉,盯着小少年瘦削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是转身回了屋子。   苏水湄不知道陆不言有没有跟出来,她猜测,应该是有的。   小娘子颤抖着手,将自己系在腰间的小葫芦塞上,然后快速系上了自己的裤腰带。   她一开始就知道,像北镇抚司这样的地方,尤其是像陆不言这样的人,心思诡谲,她想要骗过他,没有那么容易。   幸好她在今早出门前准备了一个小葫芦,在里面装了茶水,系在腰间,以防万一。   没想到居然真的用到了。   夜风呼号,苏水湄踢了踢脚边的碎泥和石头叶子,将痕迹掩盖住,便缩着脖子回了屋子。   好冷啊,冻得浑身都僵。   苏水湄重新回屋躺回被褥里,努力蜷缩成团,企图取暖。   睡定然是睡不着的,若是有谁能在旁边躺着一头饿狼的情况下还能睡着,苏水湄就认他当爹。   小娘子闭着眼,衣衫未褪,按照多年习惯,拱成一团。   这一夜似乎就要过去,有晨曦之色从门窗透入。   苏水湄的精神渐渐放松,有些困顿。   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捏住了她的耳垂。指尖冰凉,冻得她一个哆嗦,下意识就开始挣扎。   可男人更快。   陆不言不知何时下了床榻,单腿屈起抵住她的膝盖,就那么伏在她身上,一只手掐住她欲挣扎的腕子抵在头顶,以标准的审问姿势完全钳制住了她。   陆不言宽阔的黑影罩下来,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饿狼。   男人带着厚茧的指腹捏着她细嫩的耳垂轻轻打磨,看似闲适的声音中带着冷冽的嘶哑,“你一个男人,打什么耳洞?”   作者有话要说:  刺激。 第5章   天已蒙蒙亮,外头传来隐约的脚步声,空寂的院子渐渐热闹起来。   苏水湄被陆不言压在被褥之上,她盯着面前的男人,双眸瞪大,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着一夜未睡的狼狈血丝。   虽一夜未睡,但苏水湄的思绪却格外清醒。   她镇定道:“我有个姐姐,小时怕疼,偏要拉着我一块扎。”   陆不言办案无数,见过很多人,他只凭一双眼睛便能看出来一个人是否在撒谎。   小少年眼神清明,思绪清晰。那张白嫩面容之上虽带怯意,但整个人并未显露出任何破绽。   可他不知道,没有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回答的如此流畅,甚至连想都不用想,仿佛提起演练过一般。   “是嘛。”男人语气悠闲,按着苏水湄腕子的手却越发用力。   小少年吃痛,面色陡然惨白。   她咬唇,眼眸含泪,语气却硬,像是带着不满,“大人在怀疑什么?难道大人怀疑我是女人吗?大人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锦衣卫是有体检的,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女人进来。”   苏水湄一叠声说完,甚至还大胆地梗着脖子朝陆不言凑过去,“大人若是不信,尽可以检查。”   “你以为我不敢?”陆不言向来不是一个会被威胁的人。他松开苏水湄的腕子,一手拽住她的衣襟,正准备扯,一只腕子被掐红的手突然覆上来。   小少年声音清润,语气无辜,“大人,我昨夜解手,没有洗手。”   解手后没有净手这种事,就算普通人都受不了。   果然,男人面色大变,立刻就甩开了她的手,然后迅速起身站在旁边瞪她。   苏水湄看着男人黑沉下来的脸,不知为何,心头一快。   活该!死疯狗!   男人盯着她,似乎是被气得丧失了语言能力。他迫不及待地咬牙推门出去,到门外的泉水处净手。   院子里有一捧清泉,穿墙而过,落入一方小池之中。   大冷的天,陆不言就那么泡在里头洗手,一点都不畏寒,直搓得双掌通红。   又暂且成功躲过一劫的苏水湄赶紧将被褥叠好,然后趁着陆不言还没回来,赶紧溜出了屋子。   晨间冷风簌簌,北镇抚司内众人已起。   小娘子鼓着面颊行走在房廊之上,脸蛋像六月里方熟透的石榴籽一般被吹得白里透红。   刚才她说自己“昨夜未解手”,陆不言想都没想就放开了她,那就证明昨天晚上男人看到她了。   看到她了,却还怀疑她。   小娘子蹙眉,觉得陆不言这个男人真是不好对付。   “小玉童,过来吃早饭。”有人招呼她,是胡离。   苏水湄本想拒绝,却在看到自己身后不远不近过来的陆不言时,立刻跟胡离去了饭堂。   这么多人,陆不言这只疯狗子应该会收敛一些吧?   .   饭堂里,苏水湄拘谨地坐在长桌上,跟大家一起用早膳。   陆不言随后跨步进来,径直坐到首位,漆黑双眸利刃一样地落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刺穿。   苏水湄根本不敢抬头,只小鸡啄米似得啃着馒头。   似乎是因着陆不言在,所以众人都很沉默。   “老大,我们先走了。”一伙大男人风卷残云,在陆不言的低气压下快速逃离现场。   一瞬时,整个饭堂只剩下陆不言和苏水湄两人。   苏水湄觉得气氛不对,赶紧也想溜,却突然听陆不言开口道:“怎么还没滚。”说话间,男人不耐地敲着桌面。   苏水湄动作一顿,下意识朝陆不言看去。   男人搭着双腿坐在她对面,双手环胸,面容冷峻,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神色,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你真以为我信你是寻茅厕走错了路,入了我的房?”男人双眸霍然凌厉,他起身弯腰,一把掐住苏水湄的面颊,使劲往里一挤,语气阴狠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苏水湄的面颊被捏得酸疼,像颗鼓起的白软包子。   她努力挣扎开男人如铁钳一样的手,小脸气得涨红,站起来反唇相讥道:“陆大人这么喜欢动手动脚的威胁人,又对我诸多关注,晚间还特意寻我一道睡,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苏水湄不知道自己学陆不言的那副嘲讽之相像不像,反正她知道男人被她气歪了脸。   陆不言确是被这娘娘腔一样的小子气到了。   “龙阳之好?呵,牙尖嘴利,我还真是看错你了。”男人不怒反笑,他摩挲着指尖,那里尚残留着一点滑腻触感。   果然是个娘娘腔,皮肤这么滑不溜秋的。   男人不住地点头,咬牙切齿道:“好,很好,我记住你了。”   苏水湄想,她还真是长本事了,居然将这京师魔头气成这样。   .   其实苏水湄在赌。   虽然她听说陆不言是个杀人魔头,但却并没有锦衣卫死在他手下。   她赌赢了。   陆不言虽对她诸多怀疑,但最终没有下手。   “老大。”胡离突然跨入饭堂,“找到线索了。”   陆不言神色一凛,立时站起身,“跟我回房。”话罢,还警惕地看了一眼苏水湄。   苏水湄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在意。   陆不言和胡离回了屋,郑敢心入饭堂,一脸醋相,冷哼一声。哼完,他看到苏水湄,又恢复成一脸笑模样,“哎,小玉童,你知道刚才胡离跟老大在说什么吗?”   苏水湄:……她要是知道还坐在这?   小少年乖巧摇头。   郑敢心一脸失望。   “那要不,我们去听听?”郑敢心突然提议。   苏水湄瞪圆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种天上掉陷阱的好事终于砸着她了?   怕郑敢心反悔的苏水湄正想点头,又怕是诈。毕竟郑敢心怎么瞧着也不像是个机灵到会说去偷听的人……苏水湄露出犹豫表情,“这,不太好吧?”   “怕什么?出事了我担着。”郑敢心一顿拍胸脯。   既然如此,苏水湄也就不客气了。   她跟郑敢心鬼鬼祟祟的往陆不言和胡离说话的屋子去。   胡离跟陆不言正在陆不言的屋子里说话。   郑敢心领着苏水湄往陆不言的屋后方去,并轻车熟路的找到一个小角落,然后伸出两根粗实的手指,对着角落某一处使劲一戳。   两个被松泥堵住的小洞就露了出来。   苏水湄:……看来这位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苏水湄转头看向郑敢心,心中对郑敢心的五大三粗形象判定突然反转。果然,北镇抚司内哪里有什么傻人。   想到这里,苏水湄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并收胸、收腹、咽了咽嗓子。   屋内传来说话声。   “老大,你看这玉佩。”胡离从暗袋内取出一物。   陆不言接过那玉佩,摩挲打量,然后判定道:“确实是长公主的东西,从哪里找到的?”   “一家当铺。”   “查了吗?”   胡离露出为难之色,“这当铺……有些难办。”   这世上竟还有锦衣卫进不去的地方。   “谁家的当铺?”陆不言立刻就猜到当铺背后之人身份不一般。   胡离道:“杨宰相家的产业。”   “杨庸。”陆不言眯眼,正欲说话,突然神色一变,手边的绣春刀瞬时出鞘,“唰”的一下深深扎入墙壁之中。   那散着寒光的刀剑沾着一点碎泥,扎透墙壁,距离苏水湄的眼珠子只差一点。   小娘子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郑敢心立刻准备开溜,被苏水湄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腰带,差点把裤子扯下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陆不言疾步过来,一手拔出墙上的绣春刀。   郑敢心垂死挣扎道:“路过。”   苏水湄伸手扶额:……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傻子。   “老大,既然都听见了,就让他们进来吧。”胡离斜斜倚在一旁,叹息一声,“没办法,总不能杀了吧。”   苏水湄:……   “死狐狸!你别挑拨离间啊!”郑敢心立刻跳起来,“我不就是偷听你跟老大说话了嘛!你至于这么颠鸾倒凤吗?”   颠鸾倒凤?   苏水湄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这人是想说颠三倒四吧?苏水湄再看胡离和陆不言淡定的表情,显然已经习惯。   胡离摊手,“老大,你看,不打自招。”   郑敢心知道自己上当了,气得一双大眼彻底瞪成牛眼,“死狐狸,你给老子等着。”说完,郑敢心气势汹汹地转身要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站住。”   郑敢心身体一僵,粗脖子一缩,转头,一脸的心虚兼谄媚,“老大,那什么,我就是听了一耳朵,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   “进来吧。”陆不言面色不佳,转身进屋。   郑敢心一愣,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面上突显喜色,赶紧屁颠屁颠跟进去了,并顺便把苏水湄也一道夹带了进去。   .   屋内四人,气氛有些诡异。   陆不言坐在实木圆凳上,屈起的食指不断敲击桌面。   “咳,”郑敢心缩着高大的身躯,小媳妇似的缩在一旁轻咳一声,“老大,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不言朝苏水湄的方向掀了掀眼皮。   苏水湄知道,陆不言不信任她,可是她不能走。她听得清清楚楚,陆不言与胡离方才是在讨论长公主的事,此事关系到她弟弟和苏家,她一定要掺和进来。   故此,苏水湄假装没看到陆不言的眼神,厚脸皮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屋内静默片刻,陆不言终于开口,“此乃皇家密事,若有泄露,别怪我手下无情。”男人摩挲着手里的绣春刀,眼尾朝苏水湄的方向挑去。   屋内一共四人,胡离和郑敢心跟随陆不言多年,已然是心腹之人,只有苏水湄这个外人,陆不言这番话自然是说给她听的。   苏水湄攥紧双拳,目不斜视道:“大人若不信我,当即将我杀了便是。”   苏水湄发现,她的胆子越发大了。   虽只短短相处了两日,但她笃定陆不言不会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胆量,这大概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吧。   陆不言虽是坐着的,但那朝苏水湄看过来的视线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之感。   他突然起身,走到苏水湄面前。   男人身形高大,黑色的暗影笼罩下来,将苏水湄纤细柔软的身段全然覆盖。   小娘子紧张地仰头。   男人伸手,一把按住苏水湄的后脖颈,然后俯身贴上去,“你好香。”   苏水湄直觉浑身颤栗,鸡皮疙瘩落了满身,连头发都差点炸起来。   这个男人突然在说什么?这话题是不是转的太快了?   苏水湄惊恐之余朝一旁看去,胡离和郑敢心站得远,根本就听不见陆不言在说什么。   陆不言粗糙的指腹摩挲在苏水湄的后颈肌肤上,侧脖是女人最漂亮的位置。而对于陆不言来说,这里是人最脆弱的地方。   他喜欢掌控这里。   而苏水湄也像一只被掐住了后脖颈儿的幼奶猫儿,浑身僵硬,连半根手指都动不了。   两人对视,陆不言的双眸深深探入小少年那双澄澈温软的眸子里。   一个犀利阴沉,一个假装镇定。   “我突然舍不得杀你了,你说得龙阳之好,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男人依旧压着声音,贴着她的耳朵,语气中充满了极端的恶劣和戏弄。   苏水湄知道,陆不言这是在跟她撒晨间的气呢。   是啊,这样一个骄傲自满的男人,怎么可能受得了气,自然是要想法子将场子找回来的。   苏水湄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硬碰硬了。   “都是属下的错,是属下逾越了。”苏水湄猛地后退三步,恭恭敬敬的跟陆不言拱手行礼,垂首时有心机地露出自己被搓红的后脖颈,扬声道:“大人想如何惩罚,属下都认。”   看似温软的语调,还有柔顺的服从,骨子里却藏着自己的小九九。   真是有趣。   陆不言轻笑一声,双眸视线却陡然凌厉。他缓慢的将视线从苏水湄身上移开,然后双手负于后,面色瞬时凝重,轻启薄唇道:“长公主失踪,圣人秘密命令我们锦衣卫彻查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香喷喷的小小苏 第6章   长公主居然真的失踪了。   苏水湄瞪圆了眼,下意识朝陆不言看去。她猜得没错,圣人果真让陆不言调查此事。   既然如此,那弟弟或许真的是跟长公主一起……私奔的?   这样一来,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   弟弟这种身份,是什么时候认识长公主的?又为什么要跟长公主私奔?难道真是情爱所致?   弟弟是否真与长公主私奔一事关系重大,牵扯到苏家一门,苏水湄心急道:“长公主为什么会失踪?什么时候失踪的?是一个人失踪的吗?”   陆不言垂眸,看向自己被苏水湄拽住的袖口。   苏水湄低头,赶紧松手。   “此事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校尉该问的。”陆不言甩了甩袖子,嫌弃道:“以后再用你的爪子碰我,当心老子砍了它。”   男人的脸就像六月的天,方才还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如今便说要砍了她的手。   苏水湄将双手缩到背后。   那边胡离圆场道:“老大,好奇心嘛,谁都有。”   苏水湄看一眼胡离,他正站在陆不言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胡离此人,苏水湄并不了解,不过他在外头有一个外号,叫“笑面狐狸”。狐狸,狡诈、阴险。   这样的人,也是不可信的。   “行了,时辰不早,都滚吧。”陆不言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径直赶人。   郑敢心斜瞪胡离一眼,与苏水湄道:“小江儿,走吧。”   苏水湄不是很想走,她想知道更多关于长公主的事,可此事急不得。   苏水湄跟着郑敢心出了屋。   屋内,胡离走了两步转回去,单手搭在陆不言的肩膀上道:“老大,你为何故意将长公主一事泄露给郑敢心和苏水江?”胡离心思活络,怎么可能没看出陆不言的意图。   男人锋眉微蹙,“此事关系重大,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胡离:???   “所以?”   “所以我只告诉了你、郑敢心,还有那个娘娘腔。”陆不言修长劲瘦的身体往实木圆桌上一靠,提到那位“娘娘腔”时勾了勾唇。   郑敢心跟随陆不言多年,陆不言挑他,胡离不意外。他意外的是苏水江,这个从南镇抚司自告奋勇过来的新人。   “老大,你怎么会看中苏水江的?”   陆不言沉吟半刻后道:“你没看出来吗?他有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胡离一脸无知。   “我暂时还没查出来,不过他肯定有问题。与其让他隐在暗处,不如放在身边。”说到这里,男人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的绣春刀,双眸阴冷,“这样才能速杀速死。”   .   房廊下,苏水湄跟郑敢心并肩而走。   她正蹙眉沉思。   陆不言为什么会把长公主一事告诉她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脸皮厚,赖着没走?   不,不可能。   作为一个外来人,苏水湄之前就听说了许多关于锦衣卫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因此她来之前,就对锦衣卫存有偏见。   她才与他们相处了两日,这两日并不能让苏水湄了解到这些锦衣卫,反而因为陆不言的手段态度,所以苏水湄更觉锦衣卫是个虎狼窟。   从陆不言的言行举止能看出来,他是个极其自我且傲慢的人。   若单纯只是傲慢,苏水湄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怕的是,这个男人除了傲慢,还极其警惕、多智、心狠手辣。   总而言之,非常的不好对付。她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今日这件事,陆不言定是故意泄露给她知道的,可为什么呢?   “哼,我与老大这么多年琴瑟和鸣的情分,哪里是他一只狐狸能挑拨的。”走在苏水湄身边的郑敢心满脸得意地搓了搓手,然后警惕地左右四顾。   苏水湄:……是禽兽和鸣吧,你们这一窝。   见四下无人,突然,郑敢心翻开手掌,露出掌心里的玉佩。他一边昂首挺胸地继续走,一边抛掷玉佩道:“小江儿,日后你就跟着我混,别给那只死狐狸迷惑了。”   “玉佩?这不是刚才狐狸拿在手里的玉佩吗?”苏水湄面露诧异,神色激动。   她记得胡离说过,这可是长公主的东西。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玉佩是找到长公主的关键线索。   “小江儿挺有眼力见啊。”郑敢心朝苏水湄一挑眉,“那死狐狸想取代我在老大心里的位置,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长公主这件事,老子一个人就能给它破了!”   “这玉佩,是你偷……唔……”苏水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敢心捂住了嘴。   “借,咱们就是借来瞧瞧。”郑敢心松开苏水湄,搓着手“嘿嘿”一笑,“小江儿,你这脸怎么这么滑溜?”   苏水湄撇开头,用力擦了脸。她一边看着那玉佩,一边试探道:“我感觉陆大人对我似乎并不是很友好。”   郑敢心安慰道:“放心吧,咱们老大嚣张跋扈惯了,眼光甚高,所用卫士缇骑皆武艺超群,自然不会为难小江儿你这样的废物。”   苏水湄:……   “对了,小江儿,等会儿你赶紧回去把你的行李拿过来。”   “行李?”苏水湄一脸迷惘。   “咱们北镇抚司事多,常常半夜都要出去,住在这里方便。”   “还要住进来?之前并没有说过……”   “现在不是说了嘛。”郑敢心单手去搭苏水湄的肩膀,苏水湄下意识往旁边一避,郑敢心又搂了个空气。   郑敢心:……   .   一夜未归,苏水湄一回府便被殷氏拉住了上下打量。   “你怎么一夜都没回来?昨晚夜禁前我让管事去寻你,晨间也让管事去了,都没见到你。”   “我,我不在南镇抚司,去了北镇抚司。”苏水湄一脸心虚。   “什么?北镇抚司?”殷氏一下就拔高了声音,“湄儿,你怎么会进北镇抚司那个狼窝的?”   “娘,说来话长,我有空再跟你解释,今日我是回来取行李的。”苏水湄赶紧拉着殷氏入了自己屋。   “取行李?你要取行李干什么?”殷氏跟着苏水湄进屋,满脸担忧。   苏水湄犹豫道:“我进北镇抚司了。”   “你不是只说去一日的吗?”殷氏攥着苏水湄胳膊的手霍然收紧,“湄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娘,我知道,您不要担忧。”苏水湄安抚地拍了拍殷氏的手背,“我得到消息,圣人确实让陆不言去查长公主的下落了。”   “什么?那,那意思就是,江儿真是跟长公主私奔了?”   “也不一定。”苏水湄摇头,“此事太过复杂,我必须要呆在陆不言身边继续调查。”顿了顿,苏水湄继续安抚道:“娘,您不要担心,我自己有分寸。”   “你一个刚刚及笄小姑娘,能有什么分寸?”殷氏压低声音,面露焦色,“湄儿,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我确实是将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若是出了什么事,那真真是在挖我的心啊。”   殷氏如此掏心掏肺的一番话,成功让苏水湄红了眼。   小娘子哽噎了喉咙,抿唇,粉白面容之上却透出一股倔强之色。   殷氏也红了眼圈,她握住苏水湄的双手,“湄儿,我知道,你不只是为了江儿,更是在为我苏家奔波,可你一个女子……”   “娘,让我去吧。”苏水湄柔声打断殷氏的话,“自从您将我接入苏家,您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您护着我们姐弟,我也想护着您和爹。”   殷氏听到这番话,立时便落了泪。   她抽泣了一会儿,终于艰难道:“……好,去吧。不过你若是扛不住了,一定要回来。这里是你的家,永远都为你敞开。答应我,湄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好。”苏水湄泪水涟涟,郑重点头。   .   苏水湄带着行李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北镇抚司在晚间操练。   陆不言一身玄色劲瘦长衣长裤,正在清点人数。   “你,过来。”男人朝她勾了勾手指。   苏水湄拽着手里的包袱下意识后退一步,“我的行李……”   男人似乎早就想好了,他勾唇道:“背着跑。”满脸得逞的恶劣。   其实陆不言今年也不过弱冠年岁,虽已成为独当一面的锦衣卫指挥使,但再如何凶狠手段,骨子里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站在最前面的郑敢心偏头跟胡离说话,“我怎么感觉老大在为难小江儿?”   胡离看他一眼,“难得你这颗榆木脑袋还能开窍。”   郑敢心:“……滚你妈蛋。”   .   北镇抚司果然不愧是真正的铁血汉子男儿地。大晚上的,陆不言让众人沿山路跑十圈。   其实这对于北镇抚司的人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普通,可对于苏水湄来说,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众人都已经跑完了,只剩下苏水湄还在踉踉跄跄地跑。   不,不应该说是跑,而是走或者爬。   山路不平,崎岖陡峭,苏水湄小走一段就要手脚并用的爬一段,掌心都磨破了。   “跑不了就滚回家去。”陆不言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凉凉吐出这句话。   苏水湄知道,男人就是在逼她自己退出北镇抚司。   不,她绝不会认输。   还有五圈。   别人都跑完了,苏水湄才跑了一半。   想死。   呼吸牵扯着胸肺,每喘一口气都能感觉到喉咙里干涩的血腥气。苏水湄眼前昏黄黯淡,她觉得自己到达了极限,可似乎还能撑一撑。   耳朵里再听不进去其它的话,她拖着身体,像灵魂出窍一般只知道摆动着沉重的胳膊和腿。   还有,还有多少……   “还有半圈。”   半圈?半圈……苏水湄艰难地扯出一个笑。   当她跑到终点时,男人就坐在那块大石上,手里把玩着一根枯枝,正百无聊赖地戳着地面,那里已经有不知道几百个被枯枝戳出来的坑了。   男人穿着挺拔的皂角靴,单脚搭起,甩着枯枝,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狼狈的她。月色下,眼睫微沉,双眸黑沉又古怪,偏偏极漂亮,像是有繁星在闪动。   “我,跑完了……”苏水湄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嗓子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艰涩,带着一股明显的血腥气。   男人看着她,表情意味不明。突然,他从大石上跃下,黑长的影子落下,将苏水湄完全笼罩其中,犹如乌云压顶一般晦暗。   苏水湄绷起神经,仰头直视他。   男人却并未刁难,只道:“明日卯时起。”   扔下这句话,陆不言转身离开。   阴影移开,大片月光皎洁而落。   已经很晚,苏水湄身子一软,彻底瘫坐在那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她仰头看月。   好亮,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躺了一会儿,苏水湄努力翻了个身,闻到身上的味道。   好臭,而且这么多汗,天气又这里冷,这样捂一夜,她明日一定会馊。   苏水湄左右四顾。   这个时辰大家应该都睡了,不会有人来,她记得刚才跑步的时候,这里不远处有个山中湖。   苏水湄看了一眼自己放在一边的包袱,一瘸一拐的朝山中湖走去。   冬日的天,异常的冷。夜晚的山中湖如一片无尽深渊,黑洞洞的像个巨大的破洞口袋,有些可怖。   苏水湄用指尖试探了一下温度,冻得浑身一抖。她深吸一口气,褪了衣衫,憋一口气,然后闷头跳了进去。   好冷,好冷,好冷……   苏水湄哆哆嗦嗦一顿猛搓,身子抖得像秋日里的落叶。幸好,待久了,她渐渐能适应湖水的温度。不过这么冷,总归对身子不好。   苏水湄正欲起身,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下水声。   “哗啦”一声,像是刚刚入水。   有人!   苏水湄寻的是一个湖角,还有一块大石遮挡。她立刻拿起衣服往大石后面躲,因为太急,所以还差点摔了。   等她湿漉漉的从湖角里出来,正看到男人露着上半身朝她看过来。   是陆不言!   小娘子呼吸一滞,下意识抱紧怀中包袱。   夜色太浓,湖边更甚。男人肌肤白皙,黑发贴身,像一尾白色的游鱼一般从黝黑的湖面咻然而出,溅起一朵硕大水花,然后用手撑着大石抬眸朝她看来。   “是你。”看到苏水湄,男人原本紧绷的肌肉缓慢松弛下来。   湖面上,陆不言黑发湿漉,晶莹剔透的水珠子顺着他挺拔俊俏的面容往下流淌,身形劲瘦,肌理分明,黑暗中透出一股暖白玉色,让人迷了眼。   有水珠入眼,男人随手抓起大石上的一坨白布。   “不行!”苏水湄眼尖地看到陆不言手里抓着的东西,不想喊的时候男人已经擦完了。   陆不言挑眉,面露疑色,然后顺着苏水湄的视线往下看。   他手里抓的并不是他的帕子,而是一坨白布。   什么玩意?一股奶香气?   “啧,乳臭未干,一股子奶味。”陆不言看到苏水湄这副警惕的宝贝样,眉头一皱,他抬手,不耐的将东西扔还给苏水湄。   苏水湄手忙脚乱地接住,哆嗦了半天,又羞又气,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不言的鼻息上尚残留着那股子奶味,他冷笑一声,“北镇抚司不是你呆的地方,趁早回去找你娘喝奶吧。”   陆不言生了一副好皮囊,用这张脸说出这种粗俗之话,着实让她震惊。可最让苏水湄觉得羞耻的是,这男人刚才用来擦脸的东西是她的……裹胸布。   作者有话要说:  来呀,造作啊 第7章   小娘子攥着手里的东西,扭头就要走,身后突然道:“站住,帮我把巾帕拿来。”   苏水湄的脚边正散落着一些衣服,是陆不言的。衣服旁边有块白色巾帕,男人说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捡起巾帕,背对着,朝陆不言的方向扔过去。   男人一手接住,眉头皱起,“你这是什么态度?”说着话,男人从湖中起身。   苏水湄听到身后一阵出水声,想到男人身上未着寸缕,立刻闷头就跑。   陆不言气得瞪眼,却因为没穿衣服,也不好裸奔去追,所以只得暂时放过。   苏水湄一口气跑出老远一段路,然后瘫软地坐在地上使劲喘气。她怀里的包袱散落,里面的巾帕、衣服都快要掉出来了。   苏水湄胡乱抓起这些东西往包袱里塞,一边塞,一边想起刚才看到的男人模样。   陆不言的身体跟苏水江的完全不一样。   他更挺拔、劲瘦,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呸呸呸!苏水湄用力摇头,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像这样的魔头,就该被水溺死!   苏水湄将最后一块裹胸布塞进包袱里,恨恨起身。   “等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苏水湄转身,就看到陆不言不知何时竟追了上来。   他将手里的脏衣服往苏水湄的方向一抛。   苏水湄立刻后退一步,然后跟个木桩子似得站在那里,任凭那衣服掉到地上。   陆不言:……   “捡起来,跟我回去。”陆不言知道这小东西是故意的。   苏水湄又退一步,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像小人这种身份,怎么配跟大人同路。”   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突然,他不知想到什么,转怒为笑,上前,亲自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往苏水湄怀里一塞,然后俯身过去,哑声道:“都是同屋而眠的情分了,同路而已,怕什么。”   同屋而眠?   苏水湄抱着怀里被强塞过来的衣服瞪圆了眼,仰头假笑道:“只是一日……”   小娘子话未说完,陆不言突然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抵住苏水湄的嘴儿,然后缓慢摇头。   看到男人这个样子,苏水湄的表情瞬间严肃。   她觉得这个男人在使坏。   果然,男人道:“在你离开北镇抚司前,都与我同屋。”   苏水湄瞪着眼,只觉五雷轰顶。   这男人是要逼死她啊!   .   又是这间屋子,又是这个魔头。   苏水湄站在自己的铺盖前,看着上面自己晨间走时叠好的豆腐块。中间凹陷下去一块,上面是一个大大的黑脚印。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脚印是陆不言的。   苏水湄蹙眉,抬眸看向男人,脑海中突然呈现出陆不言抬着他的蹄子往她被褥上踩,努力撒气的画面,然后突然觉得这玩意似乎有点……幼稚?   不不不,她怎么能说京师魔头幼稚呢,她难道不想要脑袋了吗?这样不好,容易掉脑袋。   苏水湄赶紧把自己藏进被褥里,当然,那只脚丫子印是翻在外头的。   陆不言站在木施前,转头看到钻进被褥里的苏水湄,又皱起了眉。   “你不洗漱?”那眼神望着她,仿佛她身上脏得像茅厕。   “……我方才在山中湖内洗过了。”   男人并未收回自己嫌弃的表情,他站在木施前,面前铜盆里装着外头冰冷的泉水。   男人姿态优雅地拿起巾帕往里一搅弄,然后往脸上一贴,猫儿搓脸似得一揉,完了。   苏水湄:……您这索性还是别洗了。   小娘子实在看不过眼,闭上了眼,然后突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陆不言用来擦脸的那块巾帕不就是她从水中湖那边带回来的吗?这巾帕擦了身,说不定还擦了脚丫子再往脸上抹……苏水湄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   她觉得她已经不能直视陆不言这张脸了,总觉得一股脚丫子味……她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孙莲那个大嘴巴,让整个京师都知道,陆不言的脸是脚丫子味的!   .   又同屋一夜,苏水湄谨记上次的教训,准备瞪眼到天明,却不想刚一沾枕,疲累便铺天盖地而来,连思考都来不及,眼皮不受控制的一搭,她就那么睡了过去。   夜色之中,男人站在那堆地铺旁边,双手负于后,俯身盯着只露出半张脸的苏水湄。   屋内很静,陆不言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终于抬脚,从苏水湄身上跨过去,然后转身上铺安歇。   苏水湄这一觉睡得很沉,整个人就像是被裹进了松软的棉花里,完全不想起身。她在棉花里滚啊滚,滚啊滚,撞到了一根柱子。   苏水湄想,她的房间里怎么会有柱子呢?除非这不是她的房间。   想到这里,小娘子一个机灵,瞬时睁开眼,一仰头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陆不言,而她撞到的那根棍子就是男人的腿。   男人已穿戴完毕,正垂眸看她。眼神漆黑,表情莫测。   苏水湄神色一凛,一溜烟爬起来,一边心虚地瞥陆不言,一边收拾被褥。   陆不言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苏水湄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头打量自己,应该是没露馅的。   陆不言走后,屋内只剩苏水湄一人,她有心想探查一番,又怕陆不言在欲擒故纵,故不敢冒险,只起身收拾完毕,然后用外头的泉水随意抹了一把脸。   不远处,郑敢心穿廊而过,唤她,“小江儿,走。”郑敢心远远的朝苏水湄使眼色。   苏水湄走上前,压低声音道:“去哪啊?”   “当然是去找长公主了。”郑敢心朝苏水湄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暗囊。   苏水湄眼前一亮,立刻点头。找到长公主,说不定也就找到江儿了。   “我们去哪里找?”   “去南镇抚司。”   “南镇抚司?”为什么要去那个酒囊饭袋地?苏水湄露出疑惑表情。   郑敢心“嘿嘿”一笑,“你可知道南镇抚司的镇抚是谁?”   苏水湄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是杨彦柏!”   胡离说过,玉佩是从杨家当铺里出的,这事还真要去问杨家人。而这事,一般人是不敢说的,除非是像杨彦柏这种身份的。   苏水湄当即便与郑敢心一道往南镇抚司去。   走廊湿滑,昨夜似落了雨。   郑敢心瞥一眼苏水湄的走路姿势。   白玉似得小郎君双腿颤巍巍,腰肢酸软、面色苍白,走路都费劲,哪里像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反而像块被锄坏的地……咳。   郑敢心露出老司机表情,“小江儿啊,你这……昨天晚上跟老大……”   苏水湄转头,大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   郑敢心咽了咽喉咙,觉得自己真相了,“那什么,是你在上头,还是老大在下头?”   这是什么意思?苏水湄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道:“是我在下面。”她睡得地铺,自然是在下面。   郑敢心没想到苏水湄回答的这么干脆。   “你,你还这么小……老大真是,真是太……”郑敢心斟酌用词,悲愤地拍大腿道:“太饥不择食了!”   苏水湄:……饥不择食?她好像被冒犯了。   不过苏水湄没想到,只是因为她在地上躺了躺,所以郑敢心就这么关心她。   小娘子有些感动。   郑敢心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娇嫩的小郎君,兴奋道:“小江儿,要不今天晚上你跟我睡吧?我的床铺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苏水湄立刻回想起了那天的噩梦,连连摆手拒绝道:“不用了,我超喜欢陆大人的房间,也超喜欢在下面的。”   郑敢心立刻一脸遗憾。   苏水湄偏头想,陆不言在某些方面来说确实是个好人,比如说让她睡地铺这件事。   被苏水湄拒绝了的郑敢心一脸的不甘心,一边走,一边在腰间暗囊内抠,转移话题道:“这玉佩可真是个好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私吞了……”话说到一半,郑敢心突然顿住了。   苏水湄转头看他,只见郑敢心手里拿着一块圆形的石头呆站在那里。   “玉佩呢?”苏水湄上下看,“你捡块石头干什么?”   “这,这就是那个玉佩……”郑敢心张了张嘴,一脸呆滞。   “什么?”苏水湄没听懂。   郑敢心突然跺脚,“那只死狐狸!一定是那只死狐狸干的!”   郑敢心气势汹汹往回走,苏水湄小跑着跟在后面。走到半路遇上北镇抚司的人,郑敢心一把拽住那人衣襟领子道:“死狐狸人呢?”   面对郑敢心的熊熊虎目,那人面色苍白,战战兢兢道:“跟,跟老大去南镇抚司了。”   .   南镇抚司内,烧着滚烫的地龙,一身穿白貂的年轻男人坐在椅上,身后随着一小厮,那小厮正在替男人摇扇。   男人生得面如冠玉,身穿白貂,浑身珠光宝气,通身纨绔做派。   “没吃饭啊!给小爷使劲扇!”杨彦柏举着手里的扇子,狠狠朝身边的小厮脑袋上打去。   小厮赶忙加大力道,“郎君,您要是热,把身上的白貂脱了不就成了?”   “不成。”男人瞪眼,“只有这白貂才能衬托出你少爷我的气质。”   小厮:……   “什么时辰了?”男人不耐地抖了抖腿。   “巳时三刻了。”小厮答道。   “本少爷等了多久?”   “整好半个时辰。”   杨彦柏怒而起身,“陆不言那条疯狗,明明是他约的我,还给小爷迟了这么久!”   “少爷消消气,咱们什么身份,不跟他计较。要不咱们今日就不等了吧?”   “不等?本少爷等了这么久,你说不等我就不等了?那小爷不是亏了?”   小厮:……您是少爷,您说什么都对。   杨彦柏继续抖腿等。   又等了半个时辰,陆不言终于出现了。   杨彦柏已经热得面红耳赤,直吐舌头散热。   “陆疯狗!”杨彦柏一眼看到陆不言,立刻跳起来,然后又想到自己的身份,赶紧甩了甩身上汗湿的白貂大氅,高贵道:“你迟了一个时辰。”   陆不言面无表情地跨门而入,“嗯。”   杨彦柏气得直指陆不言,“这就是你的态度!”   陆不言将手里的绣春刀往桌子上一搁,漆黑双眸朝杨彦柏一瞥。   杨彦柏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然后重新坐回椅上。   算了,一个时辰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房间内寂静了一会儿,陆不言从身后的胡离手里接过一枚玉佩,递到杨彦柏面前,“这个玉佩是谁过来典当的。”   自觉地位扭转的杨彦柏双手环胸,往后一靠,语气欠揍道:“没想到啊,你陆不言也有找我办事,求我的一天,啧啧啧……”   “不知道就算了。”陆不言收起玉佩,转身就走。   “哎哎哎!”杨彦柏立刻起身一把抱住陆不言的腰,把人拖住后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貂袍子,“你当我铺子里的人是死的吗?这么不识货?”   陆不言转身,“所以?”   杨彦柏轻笑一声,打开扇子轻扇道:“我故意的,我知道长公主失踪了,也知道圣人让你找长公主。所以才让人把这块玉佩‘送’到你手里的。”   站在一旁莫名被傻子当成了一回工具人的胡离:心情突然有点复杂。   陆不言终于正眼看向杨彦柏,他微眯起眼,神色冷凝道:“目的。”   “嘿嘿,”杨彦柏又笑一声,突然变脸,冷声道:“我就是要让你陆不言来求我。” 第8章   当今朝廷局势,宰相杨庸权倾朝野,六部有大半都在他手上,就陆不言上次收拾的那个刑部侍郎,就是杨庸的弟子。   圣人少年登基,根本就压不住这位杨宰相,他无奈,祭出了陆不言这柄刀。   陆不言作为圣人手里最锋利的那柄刀,替圣人铲除了不少杨庸的人。故此,陆不言与杨庸这两位忘年交可谓是相看两生厌。   而杨彦柏作为杨庸的亲儿子,跟陆不言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此,也怪不得杨彦柏要趁机刁难陆不言了。   刚刚跟郑敢心一起赶到南镇抚司,正趴在门边偷看的苏水湄忍不住感叹。   从前她只知陆不言风光无限,原来这风光无限背后也有难言苦楚。嚣张跋扈如陆不言,居然也有要低下高贵头颅的一天。   这样想想,苏水湄还有点小兴奋呢。   “哦?”陆不言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冷笑一声,“那你想要我如何求你呢?”   杨彦柏假做思考状,房间内一瞬寂静下来。   苏水湄忍不住也跟着紧张起来,杨彦柏到底会让陆不言做什么呢?   下跪?磕头?钻胯?嗯……这些好像都太轻了,像这样的男人,应该更加凶狠地羞辱他!   “想好了吗?”陆不言极其不耐烦。   杨彦柏轻咳一声,微仰下颚,压低嗓音,假作成熟音道:“叫我一声,哥哥。”   陆不言:……   苏水湄:……这很羞辱吗?   “我们虽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我比你早了一个时辰出生,你叫我一声哥哥不过分吧?”杨彦柏面对陆不言这张死人脸,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男人嘛,都要有骨气。   陆不言慢条斯理抬眸,“明明是我比你早一个时辰。”   “陆不言,你别睁眼说瞎话啊。”杨彦柏对着陆不言一顿指,“明明是我比你早一个时辰!你不信就去坟里问问我娘。”   众人:……   苏水湄下意识转头看向郑敢心,小小声道:“这宰相之子,是不是……”苏水湄点了点自己的小脑瓜。   脑子不太好?   逮到这种机会居然只要叫一声“哥哥”就能了事?如果是她,恨不能逮着陆不言狠狠踹上三脚才好!   郑敢心一脸憨憨相问,“你脑袋疼?”   苏水湄:……行了,无法沟通。   屋内,陆不言双手环胸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道:“换一个。”   “不行!”杨彦柏梗脖,“小爷就想听你叫。”   要不是苏水湄知道现在是什么场合,单单听到这句话,她会以为这位宰相之子耐不住寂寞,在撩拨小娘子,说一些颜色荤话。   苏水湄下意识看向陆不言这位生得高大挺拔、形容俊美的“小娘子”,真不知道最后是“良家小娘子”惨遭调戏,还是“恶霸”被一刀劈成两半。   正当苏水湄兴致勃勃等着时,原本一脸傲气之色的杨彦柏突然仰头倒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随在杨彦柏身后的小厮唬了一下,立刻上前哭丧,“郎君!郎君您怎么了?郎君!”   杨彦柏还有些神智,他面红耳赤地躺在地上,一脸热汗,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声音太小,说出来的话都被小厮的嚎叫声盖了过去。   “陆大人,陆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家郎君吧!”小厮看着年岁尚小,遇到这样的事立刻慌了神。   其实也不怪这小厮,杨彦柏是宰相独子,千娇百宠的长大,这要是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小厮回去定然没命。   陆不言慢慢悠悠上前,单膝蹲在杨彦柏面前,“告诉我典当玉佩的人是谁,我就救你。”   杨彦柏又晕又气,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   陆不言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彦柏,“怎么,还有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   “你……”杨彦柏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下毒害我……”   “噗嗤……”站在一旁的胡离捂住嘴,努力忍住自己的嘲笑声。   陆不言勾唇,“对,没错,我这毒厉害的很,虽一时你死不了,但说不定半刻就死了。”   杨彦柏气得直翻白眼,然后觉得自己越来越晕,怕是要不久于人世了。   “我,我告诉你,快给我解药……”   “先说。”陆不言显然是信不过杨彦柏。   杨彦柏咬牙,吐出三个字,“玉面郎。”   “玉面郎?”陆不言眯眼,显然是没想到会牵扯到这个人。   “陆大人,快拿解药出来吧。”一旁的小厮急得抹泪。   陆不言站起身,面色冷然,“中暑了而已,要什么解药。衣裳脱了,去外头找个冰地一躺就成了。”   还剩下一口气的杨彦柏:……突然就觉得自己精神了。   小厮立刻手忙脚乱的替杨彦柏脱衣裳,一边脱,一边絮叨:“小人方才就让您脱脱脱,您就是不肯脱,您看,中暑了吧。幸好这大冬日的外头都是冰,郎君您是要河里的冰,还是湖里的冰?”   杨彦柏:……他想先揍陆不言一顿。   屋外,苏水湄伸手扶额。   她还真以为陆不言狠毒到这个地步,对杨彦柏下毒,却没曾想……这大冬日的,居然还有人能中暑,她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过……“这玉面郎是谁?”苏水湄压低声音询问身旁的郑敢心。   “玉面郎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大盗,专挑貌美女子下手。”身后传来回答声,苏水湄仰头,再仰头,再再仰头,把自己的脖子扭曲到了一定程度后,终于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陆不言。   男人双手环胸站在她身后,从苏水湄的角度能看到他光洁白皙的下颚,还有那双阴鸷眼眸,漆黑瞳仁之中清晰地印出她现在这张呆滞傻脸。   身边的郑敢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之夭夭,只剩下苏水湄一个人傻乎乎地蹲在那里。   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比得上这些常年练武,耳聪目明的家伙,自然没有郑敢心逃的及时,并且被陆不言当场逮住。   这种时候,比的就是不要脸了。   苏水湄抿唇,突然站起,一脸惊色,“采花大盗?那长公主岂不是凶多吉少?大人赶紧去吧,长公主怕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话罢,苏水湄立刻转身要走,被陆不言一手抓住后衣领子,勒住了后脖颈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水湄被勒得呼吸不畅,她涨红了小脸道:“路过……”   “从院子里路过?你也是挺厉害。”陆不言不怒反笑。   苏水湄听到他笑,心里发毛。   男人突然从后面贴上来,那只勒着她衣领子的手伸出,劲瘦的臂膀勾住她的脖子,虚虚的从后面搂住她。   苏水湄身形一僵,欲挣脱,却发现自己居然使不上力。   苏水湄能闻到陆不言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熟悉的血腥气,她缓慢吐息,面颊臊红,却不想男人抱得更紧。   如果苏水湄学过些防身术,就知道这不是话本子里安全感爆棚的后背抱,而是传说中的一招锁喉。   陆不言倾身向前,俯身贴耳与其说话,“勾搭上郑敢心了?”   勾,勾搭?   苏水湄霍然睁大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个男人是如何用这张完美的脸说出这么猥琐的词的?   苏水湄小脸气得涨红,想走,却被陆不言用另外一只手勒住了腰。   小娘子的腰又细又软,陆不言一掌下去掐了大半。男人微眯眼,禁锢住苏水湄,鼻息间闻到一股馨香之气。   陆不言突然想起那日里他嗅着这小麻杆说香,如今看来,真是极香。   一个男人,香成这样,呵。   “然后又想来勾搭谁?杨彦柏?”陆不言仔细观察着苏水湄的表情,继续道:“或者你其实是过来传递消息的?”   苏水湄听出来了,陆不言怀疑她是杨家人。陆不言和杨家是死敌,在朝堂之上一度达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陆不言第一个怀疑对象确实会偏向杨家。   “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苏水湄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她私心想,如果她模棱两可的回答,陆不言会不会看在杨家的面子,对她有所忌惮。毕竟如今这世道,没点背景都没法子混。   “听不懂?既然听不懂,那这耳朵要了也没什么用,索性割了……”   “听懂了,听懂了!”苏水湄立刻捂耳,一叠声道:“我是来勾搭您的……”啊呸!“不是,我是说,我是来找郑副使丢失的玉佩的。对,我是来找玉佩的,您看到郑副使了吗?他是跟我一起来的。”   既然郑敢心不义,那也就别怪她不仁了。   苏水湄一脸无辜地看向陆不言。   男人垂眸,正对上小娘子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   呵,胆小又狡猾的小东西。   “丢失的玉佩?是这个东西吗?”帮着把杨彦柏搬到冰面上的胡离正巧回来,把手里的玉佩拿到苏水湄面前。   苏水湄假装仔细查看,然后点头道:“对,就是它。”   “这是长公主的玉佩,可不是郑副使的。”胡离挑眉,“不过这玉佩确是丢了一段时间,恐怕就在郑敢心手里。”   苏水湄立刻大惊失色道:“什么?郑副使偷了玉佩?”   陆不言冷哼一声,“你可以再假一点。”   苏水湄想,假有什么关系,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耳朵,再假她也能硬着演。   “小人什么都不知道,郑副使只说让小人来找玉佩。”小娘子越发无辜又委屈。   胡离托着下颚笑了一声。   陆不言看向她的视线也带上了一股明显的鄙夷。   胡离道:“这玉佩乃长公主之物,不是郑敢心的,你去别处找吧。”说完,胡离朝苏水湄使了个眼色。   这是在给她解围,苏水湄不想领情,她可不觉得胡离处处帮她是因为什么一帕之恩。   北镇抚司里面的人,哪个是简单的。尤其是这只狐狸,葫芦里也不知道在卖什么药。   不过既然有人解围,苏水湄也不会拒绝,她道:“许是我认错了,郑副使怎么会偷玉佩呢,定是丢在其它地方了。”说完,苏水湄立刻就要走,陆不言却突然道:“你是苏州人?”   苏水湄从小生在苏州,养在苏州,直到被苏家父母领养之后才来到京师,不过那一口呢哝软语的调子是改不掉了。   “……是。”苏水湄面露迟疑。   陆不言道:“收拾一下,明日跟我去苏州。”   苏水湄脱口而出,“为什么?”   陆不言冷笑一声,“我做事,还要跟你解释?”   苏水湄抿唇,不言语。   陆不言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胡离路过苏水湄,似是想跟她说话。他张了张嘴,却在看到苏水湄那张绷起的小脸蛋时,突然就不说了,只笑盈盈也跟着走了。   两人走后,郑敢心不知道从哪里角落钻了出来,一脸笑嘻嘻地凑到苏水湄面前,“小江儿啊……”   苏水湄横他一眼,生气了。   郑敢心赶紧补救,“你想知道老大为什么要带你去苏州吗?”   苏水湄被挑起了兴趣,“为什么?”   “因为那个玉面郎近日里在苏州活动。你不是苏州人嘛,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老大可能是怕出远门,所以要带着你一道呗。”   陆不言怕?他有什么可怕的,别人不怕他就不错了。   苏水湄觉得这跟她是不是苏州人可没什么关系,而是陆不言疑心太甚,不肯将她一人放在京师罢了。   她这种小虾米能掀起什么风浪,陆不言也太当心了。   不过这正合她的意,就算陆不言不带她去苏州,她也要千方百计的跟着去。   “不过这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吵架床尾和,老大也太不会疼你了。”郑敢心一顿摇头。   虽然难得郑敢心把谚语都用对了,但苏水湄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疼她?陆不言为什么要疼她?苏水湄一脸困惑的朝郑敢心看过去。   面对苏水湄蹙着眉尖尖的小表情,郑敢心立刻就脑补了一连串,他心疼道:“小江儿,你这……疼不疼?”   疼?   “不疼啊。”苏水湄摇头。   陆不言只是威胁她,又没打她。   郑敢心仔细观察小郎君的面色,嗯,不是很好。   “没关系,大家都是男人,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郑敢心化身知心大哥。   这句话戳中了苏水湄的秘密,她立刻挺直身板道:“都是男人,自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别说是陆不言威胁她了,就是拿刀指着她,作为一个男人,她也不能退缩。   “那就好,来,拿着。”郑敢心塞给苏水湄一个东西。   苏水湄不解,歪头道:“这是什么?”   “药膏啊,你懂的。”郑敢心用手肘捅了捅苏水湄,并使劲使眼色。   “哦,我知道了。”苏水湄想,这北镇抚司的福利还可以啊,居然还发跌打损伤膏,味道也不错呢。   .   入了夜,苏水湄在屋外磨磨蹭蹭不肯进屋。   大冷的天,陆不言窗也不关,就那么大剌剌地站在床榻前……脱衣服。   苏水湄立刻扭头,仰头看天。   黑乎乎的,啥也没有。   苏水湄的脑袋里忍不住回想起方才从窗户口非常“不小心”看到的场景。   陆不言虽日日夜夜在外奔波杀人,但那一身白皮却是格外惹眼,堪比深闺小姐。   苏水湄努力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的陆不言甩开,没想越甩越清晰。无奈,她只能转换思路默念,“一头猪,两头猪,三头猪……”   白花花的陆不言,就跟白花花的肥猪肉一样……嗯,可腻了!一点都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都不好看╭(╯^╰)╮ 第9章   胡离远远过来,就见一身形清瘦娇弱的小郎君站在檐下迎着冷风罚站,嘴里还念念有词,“三十三头猪……”   正巧走到苏水湄面前的胡离:……   要不是小郎君两眼无神,胡离还真当他在骂自己。   “老大呢?”胡离伸手在苏水湄面前挥了挥。   苏水湄回神,一指身后,“屋里。”   “哦。”胡离上前敲门,“老大,户部尚书来了。”   “来干什么?”陆不言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熟悉的冷傲。   “来要他儿子的尸首。”胡离话刚说完,院子门口就传来一声怒喝,“陆不言,我儿的尸首呢?”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身上还穿着官服。如果苏水湄没认错的话,这是正二品的官服。   户部尚书王炎竟亲自来了,还带着一帮子拿着家伙事的人,像是来砸场踢馆的。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陆不言不紧不慢的出来,冷眼看到面前的王炎,一脸淡然,“圣人说此事交由我们锦衣卫来办,你儿子的尸首自然也归我锦衣卫管。”   王炎站在离陆不言十步远处,对峙气氛明显。他朝天拱手道:“我已奏明圣人,圣人怜惜我年迈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准许我将我儿尸首接回府中。”   “那也行。”陆不言并未刁难,点头朝胡离看去,“去把王公子那些胳膊腿的拾掇拾掇拿过来,别漏了。”   王炎愤而瞪眼,“陆不言,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不言不耐道:“字面上的意思。”   胡离上前,笑眯眯的解释,“王公子死于非命,为了获得更多的线索,找到凶手,锦衣卫替王公子进行了一次全方位,从头发丝到脚趾尖的尸检。”胡离伸手在自己身上划拉了一下。   从头发丝到抬起的脚。   王炎也不是三岁孩童,自然明白这个尸检是什么意思。可怜他儿,死的那么羞辱,最后却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你,你……”王炎被气得面红耳赤,他指着陆不言浑身颤抖,似乎马上就要吐出一口血来。   “陆不言,你欺人太甚!”王炎捂住胸口,脸红脖子粗,“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我要去圣人那里告你!”   陆不言摊手,有恃无恐,轻飘飘地吐出两字,“你去。”   王炎:……好生气啊。   虽然王炎是个中年男人,但还是个男人,作为男人,自然不能忍受如此屈辱。   “给我打。”王炎二话不说,抬手一挥,身后抄着家伙事的王家奴仆立刻冲了上来。   苏水湄目瞪口呆。   打,打起来了?就这样打起来了?   两方人马混战,场面异常混乱,苏水湄震惊了一会儿,为了防止拳脚无眼,立刻找了一个洞要钻进去。   没想到刚刚迈步,后衣领子一紧,被人一把拎起。   苏水湄双脚离地,耳边炸出一道声音,“蠢货!你他妈往井里跳个屁!”   苏水湄低头,果然见自己眼前是口井……不对,谁家的井周围是个大缸!   也不怪苏水湄不识这水井,而是这水井委实和别的水井不同。它周围用一只没有底的大缸围住,乍眼一看,可不就是个没盖儿的大缸杵在这里嘛。   身后的陆不言把苏水湄拎起后,飞起一脚,踹翻面前一手持棍棒的王家人。力道之狠,踹得王家人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苏水湄下意识闭眼,然后又睁开,面前一片血色模糊。   她觉得有点恶心,掐在后脖子那里的力道松了,苏水湄摇摇晃晃站起来,努力打起精神。   王家奴仆根本不堪一击,陆不言轻松应付。   他眼一瞥,看到一旁的苏水湄。   小郎君身形看着瘦削,份量也轻的厉害。   刚才拎起来的时候像张纸片人似得,似乎只要他手一松,这漂亮的小纸片人就会像秋日里天上飞的纸鸢一般飘走。   陆不言下意识动了动指尖。   .   王炎带过来的家仆就算是身怀武艺的,也比不过精挑细选出来的锦衣卫,不过半刻就被全部制服。   陆不言手持已出鞘的绣春刀,抵在王炎老头的脖子上重压一下,并警告道:“别乱动,我的刀可没长眼睛。”   陆不言在京师里的诨名没有人不知道。   疯狗。   一条疯了的狗,都将尖牙抵到你脖子上了,你还能安慰自己它只是嗅嗅味道吗?起码王炎不能。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碰上陆不言这种不要命的,就算是王炎这个在朝廷之中横行了几十年的户部尚书也犯怵。   “陆不言,你挟持的可是朝廷命官。”王炎沉声提醒。   陆不言冷笑一声,“多谢王大人提醒,算上您,我杀的朝廷命官好像正好是一百个?真是个吉利数字,不是吗?”   王炎面色更加难看,他咬牙,“陆不言,我今日只是来取我儿尸首……”   “唉,”一旁踩着一王家奴仆的胡离笑眯眯道:“王大人,这取尸首的是您,先动手的也是您,咱们可都是客客气气的。闹成现在这副局面,到底是谁的错……”   胡离话未说完,言中之意,王炎这种人精怎么可能不懂。   “今日是本官莽撞了。”王炎深吸一口气,吃下这哑巴亏,“你们想怎么样?”   胡离朝陆不言看过去。   男人的指腹摩挲着绣春刀,漆黑双眸一转,突然将视线落到不远处躲在一枯树上面的苏水湄身上。   可怜的小郎君为了防止拳脚无眼,四蹄并用,攀登上了整座院子里最高的那棵枯树。   “滚下来。”陆不言沉声道。   苏水湄低头看了一眼高度,紧张摇头,“我下不来了。”小嗓子软绵绵的像只爬了高树却下不来的可怜小奶猫儿。   胡离踢开脚边的王家仆人,上前走到枯树下,朝苏水湄伸出双臂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胡离身形偏瘦却挺拔,身上穿着锦衣卫的衣服,更衬得整个人风姿熠熠。他仰头朝苏水湄看来时,嘴角含着一抹玩世不恭的风流笑意,更添俊朗。   苏水湄十分犹豫。她现在虽为男子装扮,但毕竟是个女孩……她垂眸,便见众人正盯着她看,陆不言也是一副不耐的表情。   小娘子咬唇,试探性的往下动了动脚。   突然,站在树下的胡离收回了手,指了指旁边,“那里正好有梯子,我帮你搬来。”   苏水湄顺着胡离的视线看到了墙边架着的梯子,然后她再看一眼胡离,觉得这人刚才是不是在……耍她?   苏水湄落地后,看着正帮她扶着梯子的胡离,秀眉拧起,带些气性道:“多谢。”   漂亮的小郎君生起气来,整个人都鲜活不少。   胡离看得津津有味。   “快点过来。”那边,陆不言又催促。   苏水湄磨磨蹭蹭过去,觉得这大爷真是难伺候。要不是看在这绣春刀的份上,她才不会这样言听计从呢。   还被陆不言挟持着的王炎看到苏水湄走过来,他不知陆不言意图,皱眉道:“陆不言,我的人都被你打成这样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王大人别急,你的人不好,我的人也不好。”   王炎看了一眼院子里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再看一眼自家死狗一样的奴仆们,愤怒至极,“你的人哪里不好了?难不成还是我王家人肉硬,让你们踹伤了脚?”   “那倒也不至于。”陆不言虽然一边玩笑说话,但那柄拿着绣春刀的手始终没有挪开半分。   他一把扯过走近的苏水湄压到身边,“我这里嘛……”陆不言慢悠悠地伸手从她脑袋上拔下一根青丝捏在指尖一吹。   青丝飘飘然落地,苏水湄突觉头皮发麻。   陆不言神色自然道:“喏,吓得头发掉了一根。”   苏水湄:……真是太不要脸了。而且为什么要专门找她拔头发?拔你自己的不是更快吗?   陆不言似乎是听到了苏水湄的心声,他斜睨她一眼,“整个人北镇抚司除了你,大家都毫发无损。”   苏水湄:……行,明白了,她最废物,她最垃圾。   苏水湄吐槽完,没想到更不要脸的事情还在后面。   陆不言跟王炎道:“我们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校尉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人能抵十人用。我看,王大人就赔个五百两银子吧,也算是个慰问,免得让小东西寒心。”   苏水湄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值钱。   王炎也不知道她这么值钱,立刻瞪眼看她,像是要把她看出一朵花来。   苏水湄突然有些无地自容,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帮着恶霸欺负老实人的地痞流氓。   “怎么了,王大人还在考虑什么?五百两银子而已。”说话间,陆不言的胳膊往身边的小东西苏水湄瘦肩上一搭。   苏水湄下意识想避,陆不言早有准备,强硬的把人往自己身边搂。然后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开始对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下属进行嘘寒问暖,“放心,大人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苏水湄:……她不想要公道,只想要你闭嘴。   闭嘴是不可能闭嘴的,陆不言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户部尚书的月俸也就六十一石。   一石为七钱,六十一石也就是四百二十七钱。根据一两十六钱的市价来算,尚书一个月也就二十六两多一点。   这五百两银子可要王炎一年半的俸禄啊!还要整座王宅不吃不喝的给攒出来才成。   “陆不言,你是疯了不成!”王炎气得不能自已。   苏水湄深觉陆不言最厉害的可能不是他那柄绣春刀,而是他这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呵,”陆不言冷笑一声。他一把推开苏水湄,然后俯身,凑到王炎耳边说话,“王大人前几日用的午膳着实不错,是从渝香楼送过来的吧?它们的菜色可是十分精致?”   王炎面色一白,强撑道:“你在说什么?”   陆不言勾唇,“不对,错了。菜色是不错,那玉箸里的东西想必更香?”   王炎的脸色完全变了,陆不言知道,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了。   王炎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然后又是一阵轻蔑。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圣人都拿捏不住他,就凭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   王炎傲慢道:“陆大人狮子大开口,恕王某无能,不能满足陆大人。”   “啧啧啧,王大人怕不是忘了。你的人,还有你儿子可都在我手上呢。实在不行,你儿子也值些银子,卖去隔壁南镇抚司喂喂杨镇抚养的那条看门狗也不错。”   “你!”王炎一动,陆不言双眸陡然凌厉,那绣春刀就在他脖子上来了一刀。   陆不言面不改色心不跳,神色肃然,“王大人,我说过,我的刀没长眼睛。”   站在一旁的苏水湄被陆不言的表情震慑到,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步。   先前未见血,王炎还算镇定,现在见了血,这位中年妇男终于是挡不住了。   陆不言这条疯狗真的会杀了他!   王炎咬牙道:“好,我给你。明日,我会让人送来。”   陆不言嗤笑一声,“王大人,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那你待如何?”   陆不言眼疾手快地扯下王炎腰间一枚玉佩,“就这,抵了。”   “这玉佩……”   “这玉佩怎么了?”陆不言收了绣春刀,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王炎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这玉佩哪里只值五百两,五百两黄金都买不到。罢了,一个玉佩而已,给就给了。   “可以把我儿的尸首交出来了吧?”   “这是自然。”陆不言将玉佩抛给胡离,胡离上前,与王炎说话,“王大人,您看看,怎么搞成如此局面,咱们一开始就客客气气的不是极好?来来来,我带您去捡您儿子。”   王炎:……还是好生气哦。   胡离引着王炎去了,郑敢心哼唧一声,“老大,你就要个五百两银子?就这么放过王炎了?”   陆不言拍了拍衣袖,“王炎是户部尚书,管着国库开支,就算是圣人都要给他几分颜面,我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能拿他如何?”   站在一旁的苏水湄低头看了一眼陆不言手里的绣春刀。   您没如何,您差点砍断人脖子,还剖了人儿子,又顺了人一个品相极好的玉佩,还差点送人家仆一命归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棒棒哒的陆大人。 第10章   王炎身为户部尚书,被陆不言如此羞辱,这口气肯定是咽不下去了。他黑沉着一张脸,带着自家儿子的残肢断臂去了。   胡离看着王炎的背影叹息一声,“这老头估计又要去找他老相好的诉苦了。”   老相好?苏水湄侧了侧耳朵,这户部尚书这么大年纪了,还保持着寻找老相好的爱好?   “杨彦柏暂时还不敢动我。”陆不言不甚在意。   杨彦柏?怎么突然又扯到这位宰相大人了?不是正在说王炎和他的老相好吗?   苏水湄歪头想了想,然后突然就懂了。   王炎是杨彦柏的人,胡离嘴里“王炎的老相好”就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   苏水湄的脑袋里突兀出现一副王炎哭唧唧奔向宰相大人怀抱的画面……咦~太恶心了。   郑敢心也凑了上来,“老大,王家公子的案子你准备怎么办?这圣人一会儿要你找长公主,一会儿又要查王家的案子,你这就一个人,还能掰成两半使啊?”   “王家的案子不用管了。”陆不言说这话时面色突然沉了几分,“圣人本来就没想把案子交给我。”   郑敢心听不懂陆不言的话,他挠了挠头,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胡离,“哎,老大这什么意思啊?圣人不是已经把王家的案子交给锦衣卫了吗?”   “虽然是交给锦衣卫了,但并没有让锦衣卫来办。”胡离嗤笑一声,双眸微眯,“这位圣人年纪虽小,但心计却一点都不差呀。”   苏水湄有点糊涂,又有点明白。   虽然她不知道朝堂之上的争斗之事,但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其中门道。从陆不言和胡离说的话来看,圣人跟这位杨宰相表面亲和,背地里不知道掐成什么样了。   王炎是杨宰相的人,王炎的儿子死了,王炎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应该就是……圣人?   苏水湄被自己的猜测震惊到了。   她努力抑制住浑身凉意,继续往下猜。   假设王家公子真的是被圣人所杀,那这种事情圣人应该不会亲自动手,陆不言作为圣人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自然是办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所以,按照假设来说,这件事,圣人作为幕后黑手,陆不言作为帮凶,两人联手,将王家公子杀害。   苏水湄越想越心惊。   背着这么大的嫌疑,圣人却还把这件事交给锦衣卫来办,也难怪王炎会过来闹成这样。   如果苏水湄是王炎,面对陆不言这个疑似是自己杀子凶手的人,肯定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如此说起来,这王炎居然还有些可怜。   “小江儿,想什么呢?去吃饭了。”不远处的郑敢心抬手招呼苏水湄。   苏水湄回神,呆呆点头。   郑敢心看到苏水湄的表情,以为这小东西是被今日这场面吓到了,立刻安慰,“放心,这种事咱们北镇抚司也不经常发生,大概也就半个月一次吧。”   苏水湄:……就您这还不经常?   不过从今日大家司空见惯的表情可以看出,北镇抚司跟别家干架这种情况真的经常发生。   郑敢心跟苏水湄走在一块,郑敢心突然道:“小江儿不会是在可怜那王家公子吧?”   苏水湄一愣,“我……”确实是有一点。   郑敢心撇嘴,提到那王家公子就是一脸鄙夷加憎恨,“小江儿难道不知道,那王家公子仗着他爹的名号,螃蟹事做了多少?”   螃,螃蟹事?这关螃蟹什么事?   苏水湄一脸呆滞。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郑敢心一脸“你这个文盲都不配跟我说话”的表情开始给苏水湄科普,“那螃蟹是不是横着爬的?”   “是。”苏水湄点头。   “螃蟹事不就是那些横行霸道的事嘛。”   苏水湄:……您真有文化。   “那这位王公子都做了哪些横行霸道的事?”要死得这么惨。   郑敢心掰着手指头算,“强奸、杀人、强抢民女、吃饭不给钱、上厕所不带纸……”   “知道了,我知道了。”   前面的就算了,后面的是什么鬼?   郑敢心道:“他的那些螃蟹事,老子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像他这种人渣,简直就是击竹难书!”男人瞪圆了眼,满目凶恶。   苏水湄镇定的猜测,郑敢心想说的应该是罄竹难书。   郑敢心似乎真是十分看不惯这王家公子,说话时面露凶光,像是恨不能亲手把人脖子给拧断。   苏水湄想,郑敢心虽然没有文化,但却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可惜跟了陆不言这个阎罗王。   “郑副使,您武功高强,有没有想过离开北镇抚司……”苏水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敢心瞪着眼打断了。   “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知道感恩,老大有恩于我,我是一定要报答的。我是一定不会离开老大的。”   郑敢心可能会离开北镇抚司,可他不会离开陆不言。   苏水湄看着身边这个淳朴、正义、憨直,或许还带着一点小聪明的男人,觉得北镇抚司可能也并非传说中那么阴暗可怕。   哦,不对,应该是除了那个阴暗可怕的陆不言,北镇抚司也没那么可怕。   苏水湄蹙了蹙眉,眼一动,看到一旁的水井,立时想到自己刚才被陆不言拎起来的熊样。   “你们这水井怎么没砌砖?只用了一个缸?”小娘子很是生气,她怎么总是在陆不言面前丢脸。   “哦,”郑敢心顺着苏水湄的视线看过去,道:“这碎缸是老大路上捡的,井是自己挖的,碎缸往这井上一套,不是省钱也省力嘛。”   苏水湄愣了愣,把脑袋里陆不言面无表情从大街上捡碎缸的古怪画面甩开,继续问,“你们就不怕谁掉进去?”   “哎呀,谁那么蠢会往缸里窜啊。”   苏水湄:……她啊。   苏水湄朝着那碎缸瞪了一眼,气呼呼的想,堂堂北镇抚司,为什么会穷成这样?难道是陆不言中饱私囊,克扣到自己的钱袋子里去了?   一想到这里,陆不言的形象在苏水湄心中又黑了一分。   .   刚刚跟王家人打了一架,大家都饿了。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   苏水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抱着饭盆慢条斯理地吃。   这是锦衣卫统一发放的饭盆。苏水湄脸小,这饭盆也就跟她两个脸那么大吧。   旁人的饭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只有她的饭,跟鸟食似得那么一小搓,按照郑敢心的话来说,这半口饭他连嚼都不用嚼就能直接吞。   其实苏水湄自觉自己吃的也不少,平日里在苏府时一小碗也是吃得下的。   只可惜这饭盆太大,她那点子饭放到这饭盆里,真就跟小鸟食一样了。   苏水湄也想过跟其他人盛的一样多,可惜,她吃不了。   因为北镇抚司不许剩饭,所以苏水湄只能拜托厨房的人给她少盛点。苏水湄可不想再像第一次一样把自己吃吐了。   陆不言坐在首位,看到苏水湄的饭,轻轻皱起了眉。   苏水湄没有注意到陆不言的视线,只埋头啃饭,吃完了饭,陆不言放下玉箸,把胡离和郑敢心还有苏水湄留下,交代要去苏州的事。   “这次是秘密行动,不能泄露。”陆不言说话时只盯着苏水湄看。   苏水湄仰头,直视陆不言,“大人,请问要去多久?”   “不知。”   苏水湄被陆不言一噎,又问,“若是去个一年半载,那该如何向家里人交代?”   苏水湄说完,饭堂里突然静了静。   陆不言冷声道:“我不需要交代。”   胡离笑眯眯道:“孤家寡人,无从交代。”   郑敢心憨笑,“老大去哪我就去哪,我家里头只有一个妹妹,素来不用我操心。”   如此说来,只有苏水湄最麻烦,最累赘。可这种麻烦和累赘恰恰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也是苏水湄最珍惜的。   “那大人,我要回去一趟。”   这次的陆不言居然格外好说话,他道:“回去知会一声,就说近几日北镇抚司事多,回不去了。”   “……是。”苏水湄犹豫着答应了。   陆不言垂眸,便见面前的小东西低着小脑袋,露出那截纤细脖颈,瘦削的可怜。他一手就能掐断了。   哦,他试过。   差一点就断了。   .   交代完事,陆不言看着众人离开,他最后一个走出饭堂,一个拐弯,往北镇抚司的厨房去。   厨房内,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正在忙碌。   陆不言靠在门边,声音懒懒道:“厨房的银子不够使了?”   男人回头,露出一张略显稚气的圆脸,一双眼炯炯有神,看到陆不言,立刻就笑了,“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陆不言抬脚迈步进去。他站在小小的厨房里四顾,然后又说了一遍,“厨房的银子不够使了?”   男人抓耳,“没有啊。”   “那就是被你昧了?”   “陆大人!我在北镇抚司这么多年了,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精神小伙瞪圆了眼,“您凭良心说,我是这种人吗?”   陆不言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大了两岁的男人,面无表情道:“不是吗?”   精神小伙阿木:“……是。”   “我知道,你家里有弟妹要养。”陆不言的手叩着满是油渍的斑驳桌面,“那也不能克扣粮食。”   阿木急了,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能冤枉我。   “可是我平日里拿回去的都是大家吃剩下的……”   “那苏水江的碗里为什么没有饭。”   终于说到重点了。   阿木挠了挠脑袋,“这是他自己跟我说要少装点的,说吃不下。”   吃不下?那么点饭还吃不下,怪不得轻的跟纸片人一样。   “以后她的饭不要少。”   “那吃不下怎么办?”   “不会吃不下的。”陆不言说完,想到一件事,“对了,你妹妹好像要嫁人了,”   他从宽袖内取出一物,递给阿木,“拿着吧。”   阿木接过来,这是一个纯金的镯子。   “陆大人,你已经帮过我很多了,这个我不能拿。”   像阿木这种身份能进北镇抚司厨房做饭,真的是托了陆不言的福。   “拿着吧,女孩子嫁人怎么能不风风光光的呢。”   阿木非常感动,甚至开始哭泣。他拿着手里的金镯子,摩挲着上面的字迹,更加抽噎了起来,“大人,您弄错了,要出嫁的不是我妹妹阿火,是我妹妹阿水。”   阿木家一共五个孩子。   分别按照金木水火土排行,除了阿木,其余都是女孩。   陆不言:“……我再重新给你打一个,这个就留着阿火出嫁的时候用吧。”   “好的。”阿木毫不客气收了起来,然后一抬头,看到陆不言肩膀处的破洞,“大人,你的衣裳破了,我拿回去让阿金姐姐给你补补吧。”   “嗯。”   阿木的姐姐阿金已经嫁人,连孩子都有了,平日里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北镇抚司里光棍多,衣裳破了就找阿金补,也算照顾生意。   虽然阿金从来不会要北镇抚司的钱,但给还是要给的。   阿木拿了陆不言的衣裳,突然挠头道:“奇怪。”   陆不言问,“奇怪什么?”   阿木道:“这几日郑副使的衣裳都没拿过来。”   郑敢心是个莽汉,衣裳三天两头要补,这突然没了郑敢心的臭衣裳,阿木还挺不习惯。   “许是没破吧。”陆不言没放在心上,转身离开厨房。 第11章   夕阳半落之际,苏水湄回了苏府。她站在苏府门口,有些踌躇。   “小郎君?您回来了?”管家推门出来,正见到苏水湄,立刻喜滋滋的上前,“主母正念叨着你呢,快点跟我进来。”   苏水湄被管家拖进了府。   殷氏正在用晚膳,苏万戈还没回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   苏水湄看到殷氏面前的饭碗,基本就没动过,再看殷氏的脸,明显比前些日子憔悴许多,眉宇之间是浓的化不开的愁绪。   明明那时候听到弟弟考入了锦衣卫,殷氏开心到一口气能吃三个蹄髈,如今却连饭都吃不下几口。   苏水湄难免有些惆怅,她坐到殷氏对面。   殷氏一抬头,看到苏水湄,眼前一亮,“回来了?”   “嗯。”苏水湄努力扬起笑,唤道:“阿娘。”   “哎哎。”殷氏一叠声应了,她看着身穿校尉服的苏水湄,视线落到她脸上,不知为何,神色突然有点恍惚。   这姐弟双胞实在是太像了,听着苏水湄唤她阿娘,殷氏恍惚间竟觉得是苏水江在唤她。   唉,不能这样奢望着幻想,不好不好。   殷氏掩饰性地垂眸擦了擦眼,然后赶紧吩咐管家加双碗筷。   “还没吃吧?正好,快吃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饿着了。”殷氏忙活开了,“我再给你去煮碗红豆年糕汤,你最喜欢了。”   “阿娘,不忙,我随便吃点就成。”顿了顿,苏水湄道:“我过会儿就要走了。”   殷氏一愣,“又要走了?”   苏水湄点头,脱口而出陆不言给的借口,“北镇抚司最近事多,我也跟着忙呢,恐怕近月是不能常回来了。”说完,她微愣,然后敛下了眉眼。   殷氏重新坐回去,笑道:“我知道了。”说着,她握住苏水湄的手,上下打量,“好像又瘦了点,不过这身量好似高了一点。”   这才出去几日,身量就算高了点那也是看不出来的。   苏水湄也跟着笑了,“北镇抚司伙食好,里头的人也好。”   殷氏哪里不知道这是苏水湄在安慰她。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完了晚饭。   “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殷氏唤住又要出门的苏水湄,将她拉进了自己的屋子。   “来。”殷氏从枕边将包袱拿过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苏水湄打开包袱,里面赫然就是一堆新做好的月事带。她面红耳赤的立刻把包袱盖好,然后脸红红地看向殷氏。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是你娘,这种事情当然是由我替你张罗了。”   “谢谢娘。”   “傻孩子,跟娘客气什么。”殷氏伸手抚上苏水湄的脸,“外头不比家里,你要处处留心,实在不行就回来,啊?”   苏水湄蹭了蹭殷氏的手,轻轻点头道:“嗯。”   .   苏水湄在夜禁前回到北镇抚司,在门口碰到陆不言、胡离和郑敢心三人。   三个男人虽各有特色,但不知为何,苏水湄一眼就看到了陆不言。   陆不言一身墨青长袍,腰间的绣春刀也用同色系的墨青色布条裹上。他站在黑幕之中,侧眸朝她看来。   苏水湄不自觉呼吸一滞,下意识顿住了步子。   “小江儿,来了,快点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这么快?可是马上要夜禁了啊。”苏水湄抱着包袱左右四顾,天色已黑,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红纱笼灯摇摇曳曳。   郑敢心笑道:“放心,咱们锦衣卫就算是夜禁了也能自由行动。”   果然不愧是嚣张跋扈的代名词。   “哎,你拿的什么呀,我替你拿吧。”郑敢心热情上前,要替苏水湄拿包袱。   苏水湄想起里面的月事带,赶紧搂紧包袱,谢绝郑敢心的好意。   “有手有脚的,让他自己拿,”陆不言冷酷又无情地瞥一眼苏水湄,“快去收拾东西,还要我们等你?”   苏水湄赶紧奔进北镇抚司收拾包袱。   .   一行四人,轻装简行,出了城门。   最近天冷,陆路不好走,他们选择走水路。因着是秘密行事,所以他们没有去码头,而是就近找了一条四通八达的河,听说那里停着早就安排好的船只。   胡离摇头晃脑道:“夜黑风高,一叶扁舟,真是非常有意境啊。”说完,他第一个走到河边,然后低头往下一看,突然面色一僵。   苏水湄第二个走过去,顺着胡离的视线看过去。   嗯,果然是一叶扁扁的舟,又轻又小又破。苏水湄十分怀疑这艘船可能受不住他们四个人的体重,尤其是一个顶两的郑敢心。   空气一瞬静默下来,陆不言第三个过来。   他沉默地盯着这艘船,良久后缓慢转头看向畏畏缩缩站在自己身后的郑敢心。   “你就给我买了这艘破船?”陆不言努力抑制住自己拔刀的冲动。   郑敢心小小声道:“老大,就你给我的那点银子,能买到船就不错了。”   陆不言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上船。”   正是夜,一叶扁舟游荡于河面之上。   陆不言站在船头,胡离紧贴着他。胡离身后是抱着包袱抵在身前的夹心饼干苏水湄,苏水湄身后是郑敢心。   虽然前面有胡离和陆不言压着,但这艘船的尾部还是微微下沉,并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我觉得船好像在沉。”苏水湄咽了咽喉咙,艰难发声。   “老大,应该是郑敢心太重了。”胡离表示同意,并说出了症结所在。   陆不言想了想,道:“苏水江,你到前面来。”   陆不言前面还有一点空位,像苏水江这么瘦弱的个子是完全能站的。等她过去,船尾只剩下郑敢心一个人,船只应该就能勉强平衡了。   苏水湄抱着包袱,在窄小的船只上小心翼翼地挪动。   冬日寒风冷冽,船只左右摇晃。   “小心。”胡离伸手搭住苏水湄的胳膊,自己稍稍后退半步,然后把人半拎到了陆不言身后。   苏水湄平稳站到陆不言身后,她还要继续往前走,站到陆不言身前。   船头是最窄的地方,苏水湄缩着小脖子,抱着大包袱,想尽量避开陆不言到达船头,却不想她走到一半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沉哑的声音,“你乱蹭什么?”   苏水湄:???   小娘子一脸的懵懂无知,她仰头看向身边的陆不言。男人立在水色之中,周身似乎都被浸入了几分寒凉之意。   可苏水湄避无可避挨着陆不言胳膊擦过的手肘却知道,男人身上是热的,不,不仅是热,更可以用烫来形容。   男人生来体热,即使隔着布料也肌肤滚烫。   苏水湄生来体寒,即使冬日里裹得像颗球,身上也没多少热度。   两人触在一处,皆是一惊,却因为船头狭窄而无法分离,只能挨着。而苏水湄动作时,船只摇晃,她难免要碰到陆不言。   苏水湄认为,她一个女子都不介意了,而陆不言这个大男人居然还一副“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你为什么乱蹭我”的表情。   苏水湄有点傻,明明应该叫的人是她才对吧!   不对,不对,她现在是男子,一个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磨磨蹭蹭的,肯定会觉得恶心。   虽然她并不是故意的,但苏水湄还是要道歉。   “对不起,大人,船太晃了。”说完,苏水湄不顾船只摇晃,快速挪移,终于称心如意地站到了陆不言面前。   却不想因为她刚才的动作,船只更晃,所以导致她站立不稳,径直朝后倒去。   苏水湄后面就站着陆不言,小娘子纤瘦的身体落下来,像一团棉花似得柔软。而相比苏水湄的软绵,男人的身体则硬的像一块铁。   陆不言没有伸手,任凭苏水湄倒下来,砸在他身上,然后手忙脚乱的攀住他的胳膊,稳住身形。   这下,确实是她自己“蹭”上来的。   苏水湄突然觉得无地自容。   虽然以前的她确实幻想过陆不言,但那都是她年少不知事。以前的事怎么能当真呢?更何况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在她面前见光死了。   苍天为鉴,她对他绝对没有半分幻想!   突然,胡离开口了,成功替苏水湄打破了被陆不言死盯住不放的尴尬气氛。   “漂了这么久,我们还没动多少路。”   陆不言瞬时回神,将眼神拉丝一般的从苏水湄身上移开,扭头看向郑敢心,问,“撑杆呢?”   郑敢心一脸困惑,“撑杆是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瞬时煞白。   陆不言沉默半刻,“就是一根杆子。”   “哦,那个东西啊。”郑敢心道:“累赘,我给扔了。”   众人:……   风萧萧,水凉凉,陆不言艰难道:“用手滑。”   .   河面上冷风簌簌,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一艘窄小的破船之中蹲着四人,蹲在最前面的小郎君被溯风吹得东摇西晃,时不时往身后的男人身上砸去。   “安分点。”陆不言被砸了数次,多次都在脸上,男人脸都黑了。   身上香就算了,还软。   软就算了,还老往他身上蹭。   陆不言的手浸在河里划拉着,突然,他神色一凛,看向苏水湄的视线逐渐阴沉。   他难道是在……勾引他?   船头上,对陆不言的臆想毫不知情的苏水湄被冻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她一仰头,就变成了迎风落泪的姿势。   她的手都冻僵了,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虽然四人努力了,但只靠八只手,又怎么能比得过人家一根撑杆呢。   冬日的天真的很冷,苏水湄蹲得手脚发麻、浑身冰寒,除了贴着身后陆不言某处的后背带一点热源,她整个人就像是堕入了冰窖之中。   甚至于到后来,苏水湄只能靠着陆不言身上那一点热源勉强维持神智清醒。   陆不言低头,就见原本还挺直着背脊跟他保持距离的小东西不知何时蜷缩了起来,并且有越来越往他怀里钻的趋势。   呵。   男人冷笑一声,这不是勾引他是什么?   一个娘娘腔,装腔作势的吸引他的注意,然后再勾引他?目的是什么?   陆不言不管这个苏水江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他绝不会被他蛊惑。也不知道是哪边的人,消息如此错漏百出,觉得美人计对他没用,就改用美男计了?   呵,就算要使美男计也要寻个好苗子,像这样的……陆不言上下打量被冻得浑身战栗的苏水湄。   他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大,大人……”苏水湄哆哆嗦嗦地开口。   陆不言不耐道:“干什么?”虽然夜色极黑,但陆不言还是能看到小郎君那张被冻得惨白的脸。   脸虽惨白,但那唇却被咬得殷红。   珍珠透白的脸,漂亮的红唇,被黑云遮蔽的弯月不知何时露出一角,青白月光落下,面前的苏水江果真像是从云画白月之中走出来的神仙玉童一般。   陆不言眯眼,暗暗攥紧了拳头。   如此作态,定是在博取他的同情,他绝不会上当。   “船,好像在往下沉。”苏水湄蹙眉开口。   陆不言将视线从苏水湄身上收回,然后双眸猛地一窒,压低声音道:“不对。”   河面太静,静到窒息。   “怎么……”郑敢心话未说完,突然,陆不言飞身而起,并且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他身下突兀出现一柄利剑,扎透船底,从水里直直捅出。   水底下有人!   胡离和郑敢心立刻纷纷站起,拿出刀剑,气氛瞬时紧绷。   苏水湄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看着周围船只周围的水波越来越大,有漆黑的影子顺着水波从水底冒出,像黑色的水草幽灵一般咻然出现。   船只上被扎了无数个洞,水流湍急又汹涌,只半刻便淹了半艘船。   “船不能待了,跳河。”陆不言厉声道。   胡离和郑敢心立刻手持刀剑往下跳去,“哗啦”两声溅起两朵水花。   一朵极大,一朵正常。   苏水湄看着阴冷的河和河里凶残的杀手,暗暗咽了咽口水。她不会武,跳下去不就被砍成渣渣了吗?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船只已然要淹,身边的陆不言却还举着他手里的绣春刀没动。   “大人?”苏水湄疑惑地唤了一声。   “你先走。”陆不言神色严肃。   苏水湄看着黑漆漆的河面,再看一眼陆不言,想着站在船上是死,下去也是死,反正都是死,不如跟着陆不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拖油瓶就拖油瓶吧。   苏水湄正欲开口请求陆不言保自己一条小命,那边男人突然开口,“你,会泅水吧?”   苏水湄愣了愣,然后点头。点完头,她突然觉得不对劲。   等一下!   “大人你难道……不会?”不对啊,那个时候在山中湖,陆不言不是进了水的吗?   苏水湄想了想,突然想起那日里陆不言站的是湖角。很浅,以他的身量,那水最多到他腰间往上一点,完全能自如行走。   所以,“大人,你到底会不会水?”   作者有话要说:  胡离、郑敢心: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呢?大家替我们想想吧。 第12章   夜更沉了,水面上的黑衣人三两成群,有追胡离和郑敢心而去的,也有围着陆不言和苏水湄打转的。   船只马上就要沉了。   苏水湄紧张地盯着陆不言,她的双脚已被河水冻得阴寒。   男人抿了抿唇,发出一个音,“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呵是会还是不会?   “你走吧。”陆不言一脚踹下一个欲爬船的黑衣人,手里的绣春刀早已出鞘,挥舞时带起一阵细薄水渍,落了两人一头一身。   “那大人你呢?”   “你不会武,留在这,就是给我拖后腿。”   苏水湄也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留在这里确实就是给陆不言拖后腿。不过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不会武的?难道是因为她看着就像个废物吗?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些无聊问题的时候,而是要先保命。   河里的黑衣杀手主攻陆不言,根本就遗忘了旁边的苏水湄。胡离和郑敢心也已经不知道被黑衣人们逼到河里哪边去了,陆不言成为了这边黑衣人的唯一目标。   苏水湄看了一眼陆不言那边满满当当,虎视眈眈的黑衣人。   再看一眼自己这边清清冷冷的小河水,第一次觉得河水是如此清澈又可爱的存在,即使它冻得人连骨子都硬了。   也不是她贪生怕死,而是她不走的话就会变成拖油瓶。   水湄会水,这个时候跳下去,游到岸边,是能得救的。   她扎紧腰带,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跃入水中。   太黑了,不止是水里,水面上也是乌漆嘛黑的。   河里的水冷得骇人,苏水湄适应了一会儿后却觉得还行。她冒出半颗脑袋,看到面前的船只已沉没,旁边的陆不言一身黑衣浸入水中,下意识溺水似得挣扎。   周围伺机出手的黑衣人看出陆不言不会水,拿捏住他的命门,一拥而上。   入了水的陆不言,就跟被拔了爪子和尖牙的老虎,除了扑腾,就是扑腾。那柄绣春刀也没了在陆地上的威力,仿佛连刀刃都蔫吧了。   居然真的不会水!不会水为什么不说,难道男人的面子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苏水湄看着在水面上挣扎狗刨的陆不言,想着,是的,比命还大,尤其是像陆不言这种骄傲的人。   不过她总不能看着人去死。   “大人,上板!”苏水湄眼疾手快的找到一块略大的船只碎木板,推到陆不言面前。   陆不言扑腾了一下,没爬上去,又抱回了他可怜兮兮的小木板。   苏水湄憋住一口气,潜入水下,托着男人的屁股给人拱了上去。要不是情况危急,这种亲密接触,苏水湄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终于把陆不言拱上了大木板,苏水湄立刻浮出水面狠狠吸了一口气,并真诚建议道:“大人,您可以减肥了。”   一个男人,要什么屁股,肉多还累赘。   陆不言没有听到苏水湄的吐槽,他单膝跪在大木板上,一边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一边扭头看向周围。   黑衣人已全部聚拢过来,将两人围在中间。   月影稀薄,水波如纹。   苏水湄用力喘息着,她整个人浸泡在水里,双手托着木板,双眸朝黑衣人看去。   陆不言道:“你回来干什么?别以为你是救了我,没有你,我能更轻松。”   苏水湄:……   “大人别多想,我只是游错方向了。”   男人的自尊心嘛,她懂。   陆不言被苏水湄噎了一下,他带着恼意垂眸,视线所及之处是小郎君那张浸着河水的脸。   小郎君本就瘦弱,入了水更显纤细,那双莹润素白的手搭着他身下的木板,使劲到双手发红,整个人也憋得面颊微红。   有些可怜。   陆不言的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然后他面色明显一僵,迅速拧眉,有些愤怒。   这小东西还真会蛊惑人心。   “大人!来了!”苏水湄一仰头,见陆不言只顾盯着自己看,似乎全然没看到他身后持剑而来的黑衣人,立刻扬声提醒。   陆不言头也不回,手里绣春刀往后一甩,那黑衣人就被当场刺穿胸口。   绣春刀虽为刀,但刀身狭长略弯,可刺可砍,尤其适合中距离攻击。再加上陆不言身手极好,那柄绣春刀在他手中犹如与其融为一体,威力无比。   不过毕竟在水里,陆不言没有在陆地上那般肆意凶狠,总顾虑着什么。并且这些黑衣人看样子也非等闲之辈,知道陆不言武艺高强,意在以车轮战将其拖垮。   黑夜中,刀花快得苏水湄看不见。   冲上来的黑衣人一拨一拨的被陆不言打退,四围漫出去的水都带上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苏水湄不知道自己在水里泡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没力气了,她再抓不住那板,纤细的身体顺着水流往下坠去。   一只手突然伸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往前一拉,将她从水里捞出。   小娘子带着满身湿漉,趴到了木板上。   晚风太寒,苏水湄咳了一阵,吐出一些水,冻得浑身发抖。她贴在陆不言身上,嘴唇都发紫了。   陆不言明显也已经体力不支,周围的黑衣人们也停了下来恢复体力。他们犹如聚在暗处的鬣狗,张开锋利的牙齿,只等将陆不言撕碎。   太难了,陆不言带着她这只拖油瓶根本无法战斗。   苏水湄冻得直磕牙齿,说话的时候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嘴里沁出一股血腥气,她有点反胃。   苏水湄哆哆嗦嗦道:“大人,你不会把我扔下去吧?”   陆不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你很轻。”   她很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重一点就要被扔下去了?   苏水湄该庆幸自己刚才河水喝的少,没把自己喝重吗?   身上湿漉漉的很难受,苏水湄伸手抹了一把脸,抓下来一条滑腻腻的东西。   一股凉意直从头顶滑到脚底板,苏水湄尖叫一声,“蛇啊!”然后将那东西朝前扔去。   那东西正巧落在黑衣人堆里,黑衣人一阵躁动,长剑乱砍。   陆不言低头,看到吓得紧抱住自己小腿的小东西,从她脑袋上挑起一根滑腻腻的东西,垂到她眼前道:“这个吗?”   苏水湄定睛一看,嗯?水草吗?   发现真相突然安静的黑衣人:……   苏水湄直觉自己好像被一堆黑黑的东西仇视了。   她讪讪地拿过那根水草,正准备消灭罪证扔水里,突然眼前一亮。   苏水湄快速抓住旁边一块小木板,二话不说使劲的在水里划拉。   这番突然举动成功引起了陆不言和黑衣人的注意。   怎么说呢,划拉着小木板带着大木板在原地乱转的她此刻像个举动奇怪的……二傻子。   幸好,苏水湄很快掌握了技巧。   大木板带着苏水湄和陆不言缓慢移动,那堆黑衣人也跟着动了动。不过因着陆不言的威压,所以黑衣人并未轻举妄动,只不远不近的跟着,应该是在等着恢复一点体力,好一举将陆不言拿下。   陆不言一边警惕着黑衣人,一边皱眉看她,“干什么?”   苏水湄小小声道:“大人,我刚才下水的时候看到水下有一片极黑的地方,就在不远处。”   陆不言没明白苏水湄的意思。   苏水湄一边盯着那些黑衣人,一边伸手点了点陆不言脚边残留的那半段水草。   陆不言知道苏水湄要做什么了,他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道:“快点。”   苏水湄立刻加快了速度,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如果放在以前,苏水湄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有如此潜力,她明明都没有力气了,却还能坚持着将自己和陆不言一起带着往那片茂密的水草之中划拉。   水草在水面上是看不到的,在水下却纵横交错。   这些黑衣人都潜伏在水里,要过来杀陆不言时,总要经过这大片水草。夜色这么黑,如果不是像苏水湄刚才那样潜入水中,根本发现不了这堆水草。   可现在这些黑衣人都盯着陆不言,没有一个人发现苏水湄的计划。并且在看到苏水湄划拉着木板的时候,还以为她精神崩溃在做最后的挣扎。   .   只差一点,马上就要到那片水草区了。   苏水湄双臂僵硬,好像那两只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机械地挥舞着,眼前只有那片比旁更黑的水域。   突然,黑衣人出击了!   陆不言立时持刀而挡,并下意识将苏水湄往身后一挡。   差一点,只差一点!   黑衣人多势众,苏水湄知道,就算是武艺高强的陆不言也不是铁打的,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不仅是陆不言会死,她这条小命估计也保不住。   苏水湄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那片水草区,再看一眼面前的陆不言。她知道,她救的不只是陆不言,而是她自己。   小娘子再次入水,这次,她扯下了自己的腰带。   腰带一头被绑了木块扎成一个圈,另外一头被苏水湄拿在手里,她努力睁大眼,模模糊糊间看到那片比旁边的水域更黑一点的蠕动物,便小心翼翼地游了过去。   木板在水中有浮力,她必须要靠近水草。   苏水湄很小心,她怕自己被水草缠上。这个时候,如果她被缠住了,陆不言肯定没有功夫来救她,那些黑衣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哪里知道她是哪根葱。   苏水湄将木板轻轻往前一推。   运气不错,木板随着水流入了水草堆里,苏水湄赶紧收紧腰带上的活结,腰带圈立刻圈住一堆水草。   成了。   苏水湄憋住了一口气,拽着手里的腰带使劲往上一冲。   一堆黑乌乌的水草被苏水湄带起,尤其一座移动的草垛,张牙舞爪的朝陆不言和黑衣人的方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别怕,爸爸来救你了。 第13章   黑衣人正在跟陆不言酣战,哪里会关注苏水湄这只小虾米在捣鼓什么。   此时,是苏水湄最好的时机。   陆不言在大木板上,水草不会缠住他,苏水湄不用畏首畏尾的怕误伤陆不言,直接就带着那一大堆水草朝黑衣人冲了过去。   她憋着一股气,从水底偷袭,领着水草绕着黑衣人转圈圈。   黑衣人正跟陆不言打的火热,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乌漆嘛黑像是围了一团大墨汁,不仅臭,而且还会飘,鬼魅似得将他们完全笼罩在了里面。   黑衣人立时抬剑要砍。   这剑在水里不比在陆地上那么随意,不止会受到水流的阻力,而且那水草也韧性十足,砍一剑都砍不断它。   不止不断,还蹬鼻子上脸的缠住了那长剑。   黑衣人们被小小水草弄得焦头烂额,无法脱身。苏水湄趁机上前,推着陆不言的大木板往前去。   黑衣人有心要追,却被水草缠得脱不开身。   苏水湄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她加快速度,将陆不言推离黑衣人所在之处,并扯着嗓子道:“大人,您倒是拿那个小板板划拉一下啊!”   陆不言:……   陆不言拿起了手边的小板板开始划拉,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用自己的绣春刀也一起划水,权当做船桨。   嗜血无数的绣春刀恐怕到死都没想到,有一天它还能当船桨使。   有了陆不言的奋力加入,他们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即使苏水湄依旧很累。   风很冷,夜很黑,这样的场面,让苏水湄觉得她是一头勤勤恳恳犁地的牛,而陆不言就是那块地。   苏水湄抽开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男人拿着那个小木板板和绣春刀,半跪在大木板板上,一本正经地挥舞着划水,脸上没有半分疲态。   苏水湄叹息的想,果然,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   她就是那头累死的头。   .   已经看不到黑衣人了,苏水湄精疲力尽地仰头询问陆不言,“我们要上岸吗?”   陆不言摇头,“岸上的埋伏只会更多。”说完,他盘腿坐于木板之上,垂眸朝苏水湄看去,然后朝她伸出手道:“上来吧。”   还泡在水里的苏水湄一愣,哆嗦着身板道:“木板太小……”   “你轻。”   还是这个理由。   苏水湄看着面前陆不言伸过来的手,修长、白皙,浸着水渍,带一点细小伤口。从前,苏水湄是怕这只手的,它掐过她的脖子、下颚,满是威胁和暴戾。   可此刻,苏水湄看着这只手,不知为何,心中却突然涌起一股踏实的安全感。   苏水湄敛眉,抬手,握了上去。   男人的手炙热滚烫,就跟他身上的肌肤一样。苏水湄下意识抿唇,然后感觉自己身子一轻,就被陆不言提了上去。   男人的力气确实很大,单手就能把她从水里拽上去。   浓夜未过,苏水湄觉得今夜不知为何尤其漫长。   她跟陆不言两个人挤在一块木板上,难免胳膊贴胳膊,大腿碰大腿。苏水湄努力告诉自己,她现在是个男人,一点都不尴尬,一点都不害羞,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冷?”陆不言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身边的小东西在发抖。   身子太冷,忍不住抖,苏水湄也没办法,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嗯。”   男人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稳住木板的平衡,侧了侧身体,伸手,环抱住苏水湄。   男人的胳膊拢上来,带着炙热的温度。苏水湄整个人僵在那里,连眼睛都忘了眨,瞪得跟铜铃似得。   “大大大大……”   苏水湄的结巴话还没说完,耳畔传来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还你刚才的救命之恩。”   听到这话,苏水湄立刻闭上了自己突然就结巴的嘴,被圈住的身体能明显感觉到身边人滚烫的温度。   好烫,就像是要烧掉她的衣服,浸入她的肌骨。   苏水湄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她立刻挣脱开陆不言,“那,那个大人,我不冷了。”   陆不言皱眉,没说话,只淡淡点头,然后收回了胳膊。   身体上还残留着男人的温度,苏水湄甚至觉得自己能闻到男人身上的味道。其实是闻不到的,她只是被自己的幻想冲昏了头脑。   苏水湄想,以后那些地下话本子还是要少看,不然在这种生命危急的时刻,她怎么想的是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呢?   她这脑子真是不可收拾了!就算要干柴烈火,她也不可能跟这个阎罗王啊!   苏水湄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把滚烫的脸埋进膝盖里。   陆不言看到苏水湄的动作,还以为她是累了。确实是累了,这么个瘦麻杆一样的玩意,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还推着他游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累?   苏水湄确实是累得一闭眼就能睡,即使她的神经依旧拉得很紧。   因为太羞耻,所以苏水湄闭上了眼,觉得眼不见为净就好,不想竟一搭眼皮子就睡过去了。   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去,陆不言转头,看到苏水湄蜷缩着坐在那里,双手抱膝,露出半张脸来。   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眼睫也极长,眉眼清丽,容貌秀美,如此阴柔娇软,哪里像一个男人。   陆不言的眉头不自觉又皱了起来。   其实若说是少年时的男生女相也不为过,毕竟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陆不言想起有人对自己少年时长相的评价:雌雄莫辩。   男人立刻黑了脸。   苏水湄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其实她并没有睡多久,只是身体太累,脑子跟不上而已。   小娘子一睁眼,就看到陆不言的黑脸,立刻醒了。   她只是睡了一会儿,没有碍着这位大爷什么事吧?再说了,刚才不还说要报恩呢吗?怎么现在就给她甩脸子了?这位大爷的命可真不值钱。   “马上就要天亮了。”陆不言抬头看天。   苏水湄也跟着抬头往上看。   天际处浓郁夜色缓慢褪去,晨曦初显,漾出一层浅淡的光晕。破晓的景色着实是美,可惜苏水湄已经冷得无法欣赏。   “大人,我们等一下再看日出吧,”苏水湄“咯咯咯”地磕着牙,“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嘘。”陆不言突然打断苏水湄的话,他转头,朝某一方向望去。   那里是一个河道拐弯口,郁郁葱葱的冬日青木将拐角那边的景色覆盖。陆不言的视线定在那里,专注而警惕。   “有东西过来了。”   东西?   “什么东西?”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声萧瑟,苏水湄忍不住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不会吧,这青天白日的,难道那东西还会出来?苏水湄将视线转向陆不言,有这尊瘟神坐镇,那些东西应该也不敢胡来吧?   苏水湄下意识往陆不言的方向靠了靠。   陆不言没注意到小郎君的小动作,他目光紧盯着前方,暗暗攥紧了手里的绣春刀。   他道:“等一下我让你跳,你就跳。”   “那大人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   陆不言话音刚落,水波涌动,拐角处那物便初露端倪,是一个尖尖的头。随之而来的,是突兀出现在萧寂水面上的柔软靡靡之音。   苏水湄怔愣了会儿。   很快,拐角处的东西彻底露出全貌,居然是一艘瑰丽的花船。远远瞧着就能看到其珠光宝气的外表,还有站在船头婀娜动人的美人。   珠帘轻动,红绫漂浮,点缀着细薄红纱笼灯的花船摇摇曳曳而来,在水面之上透出一股糜烂之气。   这种偏僻河道之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花船?   陆不言的警惕性更高,他的绣春刀已经出鞘。   突然,船头出现一人,热情的跟陆不言招手,“老大!”   居然是郑敢心。   .   “老大,你们没事吧?”   郑敢心和胡离一起将陆不言和苏水湄从水里救上来。   “没事。”陆不言摇头,然后将花船上下打量了一遍道:“这艘花船是谁的?”   “我的。”   两侧美人拂帘,珠玉轻动,一身穿白貂的年轻公子自帘后缓慢而出。   居然是杨彦柏?   陆不言拧眉,面色极其不好看。   杨彦柏看到陆不言的脸,立刻也跟着不开心了,“喂,陆不言,你这个是什么表情?我可是特地来救你的。”   “你来救我?”陆不言挑眉,“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找我麻烦?”   “呃,这个嘛……”杨彦柏立刻心虚的用扇子遮住半张脸。   “这还不简单。”站在一旁的胡离双手环胸靠在门帘处,朝杨彦柏淡淡一笑道:“找我们麻烦的定然是杨宰相吧?”   “哎呀,”被瞬间戳穿的杨彦柏立刻摆手,撇清关系,“我爹是我爹,我是我。陆不言,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还不相信我吗?”   陆不言淡然道:“不信。”   杨彦柏的心稀碎。   “陆不言,我们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什么……”   郑敢心提醒道:“青梅竹马。”   杨彦柏一拍扇子,“对,青梅竹马!你至于这么绝情吗?”   苏水湄站在一旁,看一眼郑敢心,再看一眼杨彦柏。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她再看一眼陆不言的面色,果然阴沉沉的跟六月天一样,这是典型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男人丝毫不顾及“青梅竹马”的情分,冷酷无情道:“闭嘴。”   “喂,陆不言,你要搞清楚,你现在站的是我的地盘。”杨彦柏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陆不言抽出自己的绣春刀,狭长眉眼微微上挑,“马上就是我的地盘了。”   果然不愧是京师内最豪横的人。   杨彦柏赶紧道:“别,别这样,我可以替你们躲过我老爹的追杀。”   “就你?”陆不言嗤笑一声,眼神中带着明显的鄙夷,“弄艘花船,你是想自己扮花娘,还是让我们扮花娘。”   杨彦柏看着面前的陆不言,忍不住开始幻想陆不言女装的样子。   陆不言生得俊美,眉眼风情却凌厉,小时就漂亮,长大后更出落的让人垂涎。未当上锦衣卫前,京师内那些有特殊癖好的权贵哪个不垂涎一下他的美色。   唉,可惜了,谁也驾驭不了他。甚至直到现在,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狗是牲畜,都没有拿下这座坚固的堡垒。   杨彦柏努力挺直背脊,“我不止能帮你们躲过我老爹的追杀,还能替你们找到玉面郎。如何,现在还要赶我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5 18:35:23~2020-07-18 20:0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束星皎月 2个;萌萌、大象的鼻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娓、暮星、white先生在线追文、大猫 10瓶;Laura 5瓶;永昼、秋刀鱼、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杨彦柏的计划是这样的。   他觉得自己作为杨宰相的亲生儿子,可以作为陆不言的人质牵制住杨宰相的屠杀行为。   “就算不能完全阻止我老爹,起码在他要杀你们的时候,你们也能把我推出去挡刀。”顿了顿,杨彦柏道:“当然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躲开的。”毕竟他那么娇嫩。   众人:……   其实这个计划听着还不错的样子。   以陆不言为首的一众人站在杨彦柏对面,陆不言沉思半刻后竟轻轻点了点头。   杨彦柏没想到陆不言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脸上立刻露出无法抑制的喜色,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得到了承认,更加兴奋道:“玉面郎最喜年轻女子,尤其是娇艳欲滴的美人儿。”   杨彦柏说着话,一拍手,他身后珠帘轻动,步出几名婀娜女子。他后退一步,露出身后的美人道:“我来布局,你们来抓人。”   胡离挑眉,“到哪抓人?”   杨彦柏道:“苏州万花楼。”   万花楼是苏州名地,占地极广,其内奇花异草,丰林怪石数不胜数。因着是私家宅院,所以只有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进去一览其美。   “为什么去那?”胡离面露疑惑。   “那里是我杨家的产业。”杨彦柏一扬扇,往身后的太师椅上一坐,二郎腿一翘,“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个半月后在万花楼会有一场赏花宴,遍邀苏州美人,这么多美人,我就不信那玉面郎不来。”   胡离托腮,转头看向陆不言,“老大,你觉得怎么样?”   “嗯,先去苏州。”陆不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的视线在花船里转了一圈,然后道:“有房间吗?”   “当然有。”作为主人的杨彦柏站起来,朝身后的美人道:“去,领陆大人上房。”   花船虽大,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一人一个屋子也够呛,因此,陆不言四人选择两人一个屋子。   “老大,你跟小江儿睡一个屋子呗,你们在北镇抚司不也常睡在一起嘛。”郑敢心着重将“睡”这个字拉长,然后使劲朝陆不言使了一个眼色,表示成年人那点事他都懂的。   接收到郑敢心眼色的陆不言略微有些诧异,这个郑敢心什么时候也发现了苏水江的不对劲,有心把他安排进自己的屋子监视。   因为陆不言本来也是打算跟苏水江住一个房间,所以他便朝郑敢心颔首道:“嗯。”   郑敢心露出一个懂事的微笑。   他真是老大的解语花。   .   大家都很累了,尤其是苏水湄。先前被黑衣人追杀时,她神经紧绷,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停下来,立刻感觉自己浑身疲惫,恨不能随地一趟,睡个昏天黑地。   花船上有热水,陆不言念着苏水湄的救命之恩,让她先洗。   苏水湄秉持着自己良好的教养,客气道:“还是大人先洗吧。”   陆不言垂眸盯着她看,看了一会儿突然点头,然后转身道:“哦。”   苏水湄:!!!我只是客气一下!   小娘子眼巴巴地望着,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只硕大的浴桶和那个正往浴桶旁去的男人。   浴桶上面冒着蒸腾热气,氤氲之间,恍如山涧白雾,令人沉迷,恨不能埋进去,永远都不出来。   一定很舒服……自从离了苏家,她都有多久没洗过热水澡了?   苏水湄听到一阵水声,“哗啦啦”,是陆不言将浴桶旁边木桶里的热水都倒了进去。   要洗了吗?   苏水湄咽了咽口水,非常馋陆不言的热水。   “过来洗吧。”突然,男人开口了。   苏水湄愣了愣,陆不言这是……要跟她一起洗!   “鸳鸯浴”三个斗大的字就那么朝着苏水湄砸了下来。虽然她现在是个男人,但她确实是个女人,别说鸳鸯浴了,就是露个胳膊、腿啥的,她都觉得臊得慌。   这个陆不言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苏水湄浑身一僵,没有控制住表情,看向陆不言的视线带上了一股“你这只恶心的臭流氓”意思。   陆不言没见过这种表情,小郎君蹙眉瞪眼,小脸惨白,身上还套着那件旧衣裳,湿漉漉的,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可怜巴巴望着他的小模样,着实令人心疼。   “快点。”陆不言催促了一句,明显不耐,甚至开始脱衣服。   苏水湄一个机灵立刻倒退三步,后背抵在门上,看着面前的男人褪了外衫,又开始脱中衣。   “大大大人……”   陆不言褪光了上半身的衣服,用巾帕随意擦了擦身,然后又拿了件干外衫一套,带子一系,就朝苏水湄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苏水湄的心随着陆不言的衣服提上去,又掉下来,然后又提上去,现在就吊在那嗓子眼上。   她瞪着陆不言,十分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   “大人,还是你先洗吧,我是糙人……”   “我出去一趟,回来之前你最好已经洗完澡了。”陆不言打断苏水湄的话,然后连一眼都没看她,径直抬步跨出了屋子。   苏水湄:???   苏水湄看着男人走远,方向是郑敢心和胡离住的房间,应该是去找郑敢心和胡离说话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苏水湄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她没有错过陆不言难得的善心大发,立刻关门拴好,然后脱衣洗澡。   .   陆不言出了门,去了郑敢心和胡离的房间。   昨日太过惊险,虽然陆不言知道他这两位手下武艺高强,没有那么容易受伤,但还是觉得应该关怀一下,这样下次才能更好的给他卖命。   他真是一个体贴的领导者。   陆不言站在房间门口,推开,迎面飘来的是一股脂粉酒香。   房间里,两个男人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他们坐在一处,喝得面颊臊红,躺在美人怀中,四肢绵软,好不快活。   陆不言:……   陆不言在房间门口站了一会,直觉自己被那浓郁的脂粉香熏得差点要流出眼泪来。   这么难闻的香气,也亏得这两个人还呆的下去。   闻着这香,陆不言就难免想到了苏水江身上浅淡的香气,不重、不浓,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馨香的干净感。   虽然那个时候陆不言是刻意挑衅那娘娘腔才会说出那番话的,但这娘娘腔身上的味道确实跟他们这些大男人不一样。   不止香,还带着一点奶香。   “哟,老大,你怎么来了?”郑敢心被酒意含糊的声音从那堆矫揉造作的女声中传出。   陆不言回神,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惊诧于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   “这位大人也要来吗?”其中一位美人看到陆不言,眼前一亮,立刻热情邀请,甚至还朝着陆不言扬了扬自己的罗袖。   陆不言被那扇过来,又浓重不少的胭脂气熏得脸涨,他屏住呼吸,轻启薄唇,面无表情道:“滚。”   男人虽生得好看,但板起脸来时那股子凶煞之气是掩盖不住的,且完全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美人们被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奔逃。   “老大,有事吗?”郑敢心喝得有点上头,摇摇晃晃的朝陆不言走过去。   陆不言站在那里,冷哼一声道:“看你们死没死。”   “嘿嘿,”郑敢心一笑,“就,就差一点就死在美人怀里了……嗝,是,是不是啊,死狐狸?”   虽然平日里胡离和郑敢心不对付,但吃喝玩乐这种事情还是奇怪的喜欢聚在一起,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臭味相投。   胡离的酒量没有郑敢心好,现在已经醉趴下了。   人嘛,死里逃生以后总喜欢放纵一下,释放一下压力。   既然没事,陆不言也不多逗留了,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尚存几分神智的郑敢心立刻一把拽住他,“老大,小江儿没什么事吧?”   “没事。”   “那我,我去看看她。”   吃醉了酒的人都没什么逻辑,郑敢心想到要看苏水江,就一定要拉着陆不言去看苏水江一眼。   反正陆不言也要回房间,就任由郑敢心拽着他往回去。   到了房间门口,郑敢心醉意十足地伸手推门,“让,让我看看小江儿在干什么……”郑敢心刚刚推开一条缝,一只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   郑敢心生得粗实,胳膊也壮实。陆不言的手臂虽然没有郑敢心的粗,但力气却一点都不小。   他按住郑敢心的胳膊,微微侧头朝他看去,“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回去?我还没看到小江儿呢。”郑敢心开始耍赖,“不行,我要找小江儿,我要找小江儿……”说着话,郑敢心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撒泼打滚,十足醉汉形象。   不过说话倒是挺利索。   陆不言:……虽然喝醉酒以后,耍酒疯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这玩意难道不知道他撒泼打滚的样子很想让人打他吗?   陆不言努力抑制住自己想打人的冲动。   洗了一个快速澡的苏水湄听到门口有动静,立刻收拾干净推门出来,就看到了门口赖在地上,正在进行猛男撒娇的郑敢心。还有一脸面无表情后妈脸的陆不言。   “呃……”苏水湄犹豫着开口,“郑副使这是……”   “小江儿啊!”苏水湄话未说完,郑敢心一个猛虎扑人,一把抱住了苏水湄的小腿,然后用自己粗糙的脸,隔着一层裤腿,对着她的小腿一顿蹭。   苏水湄被蹭得刺啦刺啦疼,立刻惊恐地倒退数步,挣脱开人。   郑敢心顺势将自己的脑袋歪在地上,因为酒气,所以身体胖蛇似得扭曲,然后突然朝天望,半响后指着陆不言的裤子道:“老大,你裤当破了。”   陆不言:……   苏水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老,老大,让小江儿给你缝吧,他的手艺可好了。”郑敢心大着舌头,断断续续把这句话说完了。   陆不言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   苏水湄的神色瞬时紧张起来,她感觉到了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郑敢心神色迷蒙间注意到陆不言的动作,以为陆不言是要脱裤子,立刻摆手,“哎呀,老大,别脱了,多累赘啊,直接缝吧。”   陆不言:……   苏水湄:……不知道陆不言怕不怕,反正她怕自己手抖。   “滚回去。”陆不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阴森森的三个字,手里的绣春刀也瞬时出鞘。   刀光一闪,郑敢心双眸一怔,酒醒了大半,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浑身一凉,连一个字都不敢再说,赶紧连滚带爬的去了。   陆不言又看一眼苏水湄,压了压唇角,一脸阴鸷道:“进屋。”   “哦。”苏水湄眼观鼻,鼻观心,战战兢兢地进屋。然后在陆不言抬脚准备跨过门槛的时候没忍住,下意识瞥了一眼。   到底是破了还是没破呢?   正准备跨进房间的男人停住了,他垂眸,正好看到苏水湄的视线。   苏水湄浑身一僵,立刻低头。   她啥也没看,啥也不感兴趣,啥也不知道。   陆不言放下了腿,站直,不着痕迹地并住,长袍轻动,掩住修长双腿。男人面色有些难看,他站在那里,继续盯着苏水湄。   一开始,苏水湄还没明白陆不言的意图,过了一会儿后,她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赶紧把门口留给陆不言,自己先行滚了进去。   果然,苏水湄进门后,陆不言也跟着进来了。   苏水湄更加好奇,这到底是破还是没破呢?不过她可没胆子去问陆不言,只能在心里暗搓搓地想一想。   .   两人都已经很累了,苏水湄却还不敢睡,她在等陆不言洗漱完毕,一起睡觉。因为她没有办法毫无防备的在另外一个人还没睡的时候自己先睡,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一向怀疑自己的陆不言。   陆不言收拾妥当,换了身衣服从屏风后出来。   陆不言穿的应该是杨彦柏的衣服,因为他身上的这套衣服跟他平时的穿衣风格非常不搭。造型、布料虽是如今市面上最顶级的,但偏偏杨彦柏别出心裁在衣服周围镶了一圈金边。   简直是……闪瞎人眼。   不过幸好,陆不言生得好看,这套衣服在他身上居然还透出一股别样的俊美之气。   屋内很安静,男人带着几分水汽而来。   苏水湄已经观察过了,屋内只有一张床,幸好柜子里还有其它的被褥。   苏水湄勤劳的将被褥从柜子里抱出来,铺在地上,然后乖巧躺下盖被,只等陆不言一起睡觉。   突然,走到床边的男人瞥了她一眼,然后道:“上床。”   上床!   苏水湄一瞬瞪圆了眼,立刻坐起身。她下意识攥紧自己身上的被褥企图把自己裹紧在里面。   也不怪苏水湄想歪,毕竟她是个女人,而对面是一个可能开着当……不对,刚才还开着当的男人。现在这个男人跟你说上床,你能不慌吗?起码苏水湄是慌的。   她使劲咽了咽口水,结巴道:“大大人,这个,那个……”   “我睡地上。”陆不言截断苏水湄的话。   苏水湄一愣,明白了陆不言的意思,突然羞愧,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陆不言的君子之腹,立刻道:“不用,大人,我睡地上就行了。”苏水湄觉得自己真是奴性爆棚。   陆不言低头看她一眼,突然嗤笑一声,“不要误会,我对男人没兴趣,对你,更没兴趣。”说完,陆不言面色一板,又道:“上床。”   苏水湄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陆不言会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男人”,会对他有想法。   难道是因为她长得就很想要男人的样子?   苏水湄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她的长相虽说不算出众,但也算是小家碧玉清纯款,跟“想男人”这种事情可是一点都不沾边的。   那边,陆不言坐在苏水湄铺好的地铺上,褪衣准备睡觉。   花船内灯火通明,亮度惊人,单单床前就有两盏漂亮的琉璃灯。因此,苏水湄能很清楚地看到陆不言胳膊上的伤口。   那伤口泡了水,发胀到一定程度,泛白又红肿,看着有些可怖。可男人就像是习以为常般没看到这个伤口,盖了被子就径直要睡。   “大人,你受伤了?”苏水湄想,难道是陆不言没发现?可这样的伤口,人怎么可能没有痛觉呢?   “没事。”陆不言躺在那里闭上了眼。   苏水湄坐在舒适柔软的床上,看着自己的上司躺在地上,露在外面的胳膊上还有一根手指粗细的伤口,细看之下似乎还在渗血。   苏水湄的指尖落到身下的丝绸被子上,轻轻揪了揪。   按理来说,她这样的身份,不被陆不言赶出去睡屋子门口就不错了,这人居然还将床让给她睡。   在小船上的时候,虽说是她救了他,但陆不言并没有抛下她,甚至还让她先逃,即使他一直在怀疑自己的目的,将她视作敌人插在他这里的眼线。   可他并没有真正伤害过她。   琉璃灯色氤氲而落,笼罩在男人面庞之上,给这张凌厉的俊美面容增添了几分暖色,就连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杀戮之气似乎都温和不少。   陆不言是个杀人魔头,这是京师内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未见陆不言之前,苏水湄觉得这个人一定很可怕。见了之后,苏水湄觉得这个人更可怕了。   可相处到如今,苏水湄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起码她气不过与他顶嘴的时候,他也没想着要杀了她……好吧,他想过。   苏水湄将目光从陆不言枕在脑后的绣春刀上移开。   其实,或许只是她运气好。   “我身上有药膏。”苏水湄从宽袖暗袋里取出一瓶药膏递到陆不言面前。   男人闭着眼,开口道:“不用。”   苏水湄垂眸,看向那伤口。   实在是看不过眼。   她向前一步,蹲在陆不言身边,然后指尖捻起一点药膏,轻轻地按到陆不言的胳膊上。   “干什么?”苏水湄的指尖刚触到陆不言的胳膊,就被他一把抓住。   男人霍然睁眼,眼底戾气涌现。   苏水湄被唬了一跳,下意识怔住。   陆不言力气大,下手没轻重,小娘子身娇体弱,腕子一阵发麻,钝痛难忍。   她咬住了唇,眼睫抖颤。   陆不言双眸略猩红,他仔细盯着苏水湄看,因为疼痛,所以小郎君秀眉轻蹙,面色微红,咬着唇瓣,双眸通红,甚至还有些泪盈盈。   真可以用楚楚可怜这四个字来形容。   可陆不言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   他想,这个苏水江一定是被自己上次说的“龙阳之好”蛊惑,认为自己真对他有什么意思,才用这种方式接近自己   “你若是男人,就堂堂正正些,别使这些歪门手段,我是不会上当的。”陆不言霍然甩开苏水湄的腕子,   红着眼努力憋住眼泪的苏水湄:???   见小郎君一副古怪的迷惑表情,陆不言又道:“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不会看上你,像你这样的……”男人顿了顿,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   像她这样的?苏水湄举着手里的药,尚在懵懂之中。   “呵。”男人没有说下去,只哼出一个不屑的音。   呵?这是什么意思?   “我去外面睡。”   没等苏水湄反应过来,陆不言已经起身,转身离开了屋子,像是在努力保持自己的冰清玉洁。   苏水湄盯着陆不言的背影看,直到再看不见人影,才突然反应过来。   虽然只有一个“呵”,但苏水湄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明白陆不言的意思了。   呵!她才想呵呢!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比女人长得还好看点吗?长得比女人好看就能看不起女人了吗?虽然陆不言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个女人,但他居然说,她就算是女人他也不会看上她!   虽然苏水湄根本就不想让陆不言看上,但她还是非常,极其的生气。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恶劣了!   比起他的绣春刀,苏水湄觉得陆不言的嘴巴简直比他的刀还要毒!   苏水湄坐在床榻上,胸膛上下大力起伏,越想越气,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眼睛一瞥,看到一旁不远处的那架屏风。   苏水湄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条被硬塞进屏风底座的裤子。   苏水湄走过去,用两根手指捏着裤子把它从下面抽出来,然后又用另外一根手指拨了拨。   确实是……开当了啊。   “噗,哈哈哈哈……”苏水湄的那股子气一瞬消散,她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陆不言把这裤子塞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下消灭罪证吧?却没想到被她给提溜出来了。   苏水湄甩了甩手里的裤子想,她一向是个乐于助人的,既然陆不言的裤子破了,那她就帮他补补吧。   .   陆不言在外面随意凑合着睡了一觉,睡梦中那双沾着泪珠子的大眼睛时隐时现、黑白分明、璀璨娇怜,让他一下就从梦中惊醒了。   陆不言靠着墙坐了一会儿,想,做噩梦了,然后又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惊站起来。   他的裤子!   男人面色凝重的朝房间走去。   其实陆不言并不是太担心,虽然这件事确实丢脸,但他不认为谁会对他的裤子有兴趣。   男人推开房门,屋子里已经没有小郎君的身影了。   床上的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地上的被褥也被叠得整整齐齐,不过最引陆不言注意的还是那条被挂在木施上的裤子。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条裤子就是他塞在屏风座底下的那条!   陆不言面色大变,疾步上前,一把将其扯下,然后着重看当。   只见那裤子夹缝中绣了一朵……牡丹花?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上才艺。   国色牡丹,您值得拥有。 第16章   谁干的?   陆不言拧眉,攥着手里的裤子面色阴沉。   这牡丹简直艳的他睁不开眼。   房间外传来花娘们袅袅的婀娜之音,陆不言想,难不成是哪个花娘给自己补的?   陆不言少年时,尚未变成京师内人人畏惧的疯狗。当时,少年英姿,鲜衣怒马,那些容貌、家世出众的女郎们纷纷倾慕,做出的某些事也分外出格,根本就没有一点女儿家的自觉。   陆不言见多了那些手段,比如给他扔绣花帕子,给他送衣服罗袜的。可是像这种手段……陆不言的视线落到那朵大牡丹上,他还是第一次见。   陆不言想,这绣花之人,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脑子有病!以为这样他就会看上她吗?简直可笑!   .   郑敢心醒了酒,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做的事,赶紧跑过来看看自家老大在不在磨刀霍霍向他的脖子。   没想到偷偷摸摸刚进门,就看到陆不言手里拿着一条裤子,那朵红艳艳的大牡丹张扬地印在上面,所绣部位十分不可描述。   郑敢心立刻忘记了自己过来的目的,他伸长了自己的粗脖子,跟只老乌龟似得踮脚,“老大,你,你这口味挺独特啊……”   说着话,郑敢心单手捂住嘴,眼神使劲瞟那裤子,直瞪得一双虎目圆溜溜。   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家老大有这种癖好。   陆不言因为这裤子,情绪纷乱,濒临崩溃,竟然没发现郑敢心就站在自己身后,直到郑敢心说话了,才发现他。   陆不言下意识攥紧手,然后努力保持自己面部表情的正常化,侧眸,“你哪只看到这是我的裤子?”   郑敢心:……他认错了?   “老大,这条裤子不是你的?”郑敢心开始疑惑。   “不是。”陆不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否认。   郑敢心挠头,“可是,上面不是绣了你的名字吗?”郑敢心的粗手指指向裤子一脚。   阿木他姐姐阿金给众人缝绣衣物的时候怕错认,都会在衣物上面绣名字,虽不是全名,但已经足够让众人辨认。   因此,郑敢心一看那绣纹“陆”字,便知是陆不言的裤子。   “不是,你看错了。”陆不言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那个绣纹,“你是酒还没醒吧。”   郑敢心想,他可能是酒还没醒,不然怎么会看到老大有一条牡丹当当裤呢。   “回去醒酒。”陆不言冷着脸下逐客令。   “哦。”郑敢心乖巧回去醒酒,路上碰到刚刚酒醒的胡离。   胡离脸上还带着脂粉,浑身酒气,衣衫凌乱,不过走路的时候却腰板绷直,衬出一股器宇轩昂。   啧,搔首弄姿。   郑敢心新学了一个词,觉得十分适合胡离。   “怎么,醒酒呢?”因为胡离昨夜没有郑敢心喝的多,所以现在更清醒些。   郑敢心晃了晃脑袋,看一眼胡离,突然神色一凛。他绷着一张脸,神色凝重地盯着胡离,然后慢慢逼近。   郑敢心身形高壮,是整个北镇抚司内最高的人,胡离和陆不言都比他矮了那么一小截,更别说郑敢心不仅身量高,还宽了。   这么大的身子往胡离面前一站,瞬间就将胡离给笼罩住了。   “干,干什么你?”随着郑敢心的靠近,随之而来的一股极其难以言喻的酒臭气,还有因为身量而带来的压迫感。   胡离伸手捂鼻,努力避开,另外一只手按住郑敢心胸膛,企图把人推开,却不想郑敢心突然伸手,狠狠拧了一把胡离的脸。   粗手粗脚的郑敢心自然不会收力,更何况胡离还是他平日里的死对头,这份力着实用了十成十。   胡离被郑敢心捏疼了,面颊都红了一大块,他把郑敢心的大粗手拍开,龇牙咧嘴道:“干什么你?”   郑敢心嗡嗡道:“醒酒。”   胡离怒了,“你醒酒,捏我干什么?不会打你自己?”   郑敢心脸上呆滞的表情在胡离的怒吼声中总算出现了一点神采,他道:“我就是,”话说到一半,郑敢心左顾右盼,小心翼翼道:“怕你是幻象。”   胡离:“……幻象?你喝酒喝傻了?”   “不是,”郑敢心神神秘秘地弯腰,朝胡离的耳朵凑过去,“我刚才看到一个幻象。”   胡离嫌弃他臭,郑敢心近一分,他就退三分,努力朝身后下腰。   胡离身后就是蜿蜒碧波的河道,他单手反撑在栏杆上,一仰头就是郑敢心那张臭嘴。   胡离忍无可忍,一拳头砸过去。   郑敢心被迫倒退数步,捂着自己被砸疼的下颚发愣。   胡离整了整衣冠,恢复了平日里的风度,“说吧,看到什么幻象了。”   郑敢心捂着自己被砸疼的下颚,嗡嗡道:“老大的裤子上长出了一朵牡丹花。”   胡离:“……醒酒去吧你。”胡离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居然还跟这憨憨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   这种事情,当然是幻象了!   “哦。”郑敢心摇摇晃晃地去了。   胡离看着他的模样,无奈扶额,走路都不稳当,果然是还没醒酒,怪不得会看到这种古怪的事情,说不定等一下还要看到小人在云彩上跳舞呢。   胡离吐槽完,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陆不言站在自己身后。   “老大?”胡离惊了一下。   陆不言稍稍颔首,然后开口道:“昨天晚上,你喝醉了。”   “呃,是,是有点醉。”胡离有些心虚。   现在怎么说也是出公差,喝得这么醉,也不知道老大会不会怪罪。虽然以前也不是没干过,但就是心虚。   昨晚上胡离喝得不省人事,根本就不知道陆不言已经看过他跟郑敢心了。   男人挑眉,开始挑胡离的语句,“有点醉?”   胡离叹息一声,无奈道:“是喝得有点不省人事,躺在桌子上睡了一晚,我这今天早上起来还腰酸背痛的呢。”一边说着话,胡离一边伸手捶了锤自己的腰背。   “所以,你睡了一晚上?”   胡离点头,“是啊。”顿了顿,心思敏感的胡离明显觉得陆不言话中有话,他道:“老大,怎么了?难道是昨晚有人作祟?”   陆不言想起自己的花裤子,神色阴沉地点头,“嗯。”   “作了什么祟?”胡离的面色也一瞬跟着凝重起来。   陆不言动了动唇,然后又闭上了嘴。   难以启齿,非常挑衅。   胡离看着陆不言的表情,猜测道:“难道是杨宰相那边……”   陆不言不点头也不摇头,他不知道是谁干的,要是让他知道的谁干的,他一定要在他身上用他的绣春刀也给他划拉一朵出来。看看到底是那个人的手艺好,还是他的手艺好!   胡离看着陆不言突然阴狠下来的视线和那张“不能忍受屈辱,一定要以牙还牙”的表情脸,想着这杨宰相到底是做了什么,让自家老大气成这样?   陆不言平缓了几分情绪,“昨夜的花娘们,都在做什么?”   “花娘?”胡离想了想后道:“都醉倒了。老大,你不会是在怀疑花娘内混了杨宰相的人?”   陆不言确实有这个怀疑。   他观察过那些花娘,确实看不出会武的痕迹。可是这天下之大,武艺众多,他也不是全都知道,或许真有杀手暗藏花娘之中而他不自知。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陆不言的眸色就更深了几分。   “对了,老大,小江儿呢?怎么都没见到他?”胡离左右看了看。   “问我干什么?”陆不言皱眉。   胡离道:“这不是,昨儿晚上你跟他一道睡得嘛。”胡离朝陆不言暧昧一笑。   陆不言觉得最近自己这两个手下一个赛过一个的古怪,尤其是在提到那个苏水江时。   “什么意思?”陆不言眯眼。   胡离双手环胸靠在身后的花船栏杆上,“没有,就是觉得老大对小江儿不太一样,我跟郑敢心可从没跟你一道睡过一个屋子。”   陆不言理直气壮,“他身份不明,目的不明,我当然要把他带在身边监视。”   胡离摊手,“其实看他手无缚鸡之力,想也知道定是南镇抚司招进来的花瓶。老大你也知道,杨彦柏这个人就喜欢找好看的人进南镇抚司。文不成武不就的,将整个南镇抚司弄得乌烟瘴气。”说到这里,胡离还叹息了一声。   锦衣卫所太过混乱这件事陆不言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先前郑敢心就跟他说过。   只是此事,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警告胡离道:“郑敢心不懂事,你却一向是十分明白事理的。锦衣卫所不是我的,而是圣人的。”   胡离看一眼陆不言正经无比的表情,突然笑一声,“知道了,老大,我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说完,胡离转身离开,背对着陆不言时,脸上扬起的笑渐渐收敛消失。   胡离走后,陆不言本想着去花娘那边看看,走了两步却看到一个人:苏水江。   他怎么忘了他?昨天晚上一直在屋子里的可是这个小东西。   其实也不是陆不言忘了,他只是觉得这个小东西胆子没有那么大,敢在他裤子上动手脚。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往往最不可能的,才是最可能的。   陆不言疾步靠近苏水江,直到他贴到小郎君身后,正在慢吞吞走路的苏水湄还没发现自己身后鬼魅般的跟着一个人。   陆不言一把拽住苏水江的胳膊,一把捂住小郎君张大后还未喊出声的嘴,然后将人随意往一间房间里一推,反手关上门。   房间内不算太暗,苏水湄能模糊地看到陆不言的脸。   男人松开了捂着苏水湄嘴巴的手,然后俯身,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门板上,用审问的语气道:“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陆.钮钴禄.不言受不了这个委屈。 第17章   做了什么?陆不言这是来兴师问罪了?不对,不对,苏水湄猜测,陆不言还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不然怕是早就用那柄绣春刀抵在她脖子上了。   苏水湄睁着一双懵懂大眼,努力保持镇定,“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昨夜小人自然是在睡觉了。”   狡辩!   男人下意识眯眼,表情越发狠戾,像头凶恶的狼,仿佛随时都能把苏水湄撕碎,他哑声道:“还有呢?”   苏水湄看到陆不言的表情,心中发憷,脸上努力保持镇定,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道:“没了。”   “没了?”陆不言重复了一下苏水湄的话,嗤笑一声,“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   苏水湄心中发紧,表情却依旧是一脸无辜,她嘴上死不承认,委屈道:“大人,昨晚上是您让我睡床上的,小人睡了,您这会儿又来跟我发脾气,难不成大人是那种说话不算话,喜欢出尔反尔的人?”   陆不言当然不是这种人。   他仔细盯着苏水湄的脸看,判断他是在说谎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您可以松开我了吗?您捏疼我了。”苏水湄蹙眉,小脸皱起,垂眸看向自己被陆不言按住的肩膀。   那细瘦孱弱的肩膀在男人的手掌下微微颤抖,像是只要再用力一些,就会被捏碎。   陆不言紧盯着她,在小郎君委屈到凝泪之前,烫手似得,缓慢而迟疑地松开了她,目光却没挪开,犀利的审视着。   苏水湄伸手揉了揉自己被陆不言按疼的肩膀,背靠着门板,蹙眉明眸,仰头,直视陆不言的视线。   那双眸子水雾雾的,极其无辜可怜。   陆不言看着她,突然笑一声,像是嘲笑,也像是发现了她的小伎俩,然后瞬时收敛。变脸之快,也不过数秒。   男人一脸阴鸷道:“你不知道人在心虚的时候,就喜欢直视别人吗?”   苏水湄心里“咯噔”一下,她下意识攥紧双手,梗着小脖子回击道:“大人这话就冤枉我了,如果不是大人先盯着我看,我又怎么会盯着大人看呢?”   陆不言发现,这个小东西真是越发牙尖嘴利了。明明看着玉粉面团一般的玩意,怎么单单对他这般锋芒毕露。   “如果你不盯着我看,又怎么知道我在盯着你看?”陆不言并不准备放过苏水湄。   苏水湄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些……胡搅蛮缠,这还是那个闻名整座京师的疯狗陆吗?而且苏水湄实在是想不通,陆不言怎么就专盯上她了呢,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安安分分的甚至还救过他的命。   正在苏水湄思考要如何躲过这劫时,突然,她身后传来一股大力。   厚实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正靠在门上的苏水湄直接往前一扑,狠狠砸向面前的陆不言。   陆不言也没想到苏水湄会突然来这一招,想避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两人本就离得极近,所以除非陆不言能隐身,不然根本就避不开苏水湄这一扑。   因为扑力太大,所以陆不言被苏水湄压倒在地。   怀中的身体肌肤滚烫,触手绵软,根本就不像是个男人。陆不言的唇从小郎君面颊上滑过,没有停顿,亲到耳朵。   太滑溜了,像剥了壳的鸡蛋,沁着一股软香。   男人按在小郎君腰肢上的手顿了顿,瞳孔微微放大,心跳突然加速,白皙面颊之上也古怪的浮出一抹潮红之色。   苏水湄懵懵地摔下来,身下硬邦邦的咯着个人,微微偏头之时,只觉脸上湿漉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tian了一口。   “老大!”郑敢心站在推开的门前,双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嗓门洪亮道:“我听到你说话的声音……咳咳咳。”郑敢心看到屋内景象,突然开始狂咳嗽。   他下意识捂住眼睛,并从指缝中偷看。   真是,真是yin淫乱不堪!   “那什么,今天日头真好,你们继续日,呸……我继续看日头。”一番乱七八糟的话说完,郑敢心用小碎步挪出来,然后体贴的替自家老大把门关上。   唉,青天白日的,老大也太饥不择食了。   屋内,陆不言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苏水湄,然后急急站起身,疾走几步路出去,一把抓住郑敢心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误会了。”   郑敢心忙摆手,“老大,你放心,一定是小江儿诱惑你的,绝对不是你霸王硬上弓。”   陆不言:……   陆不言深吸一口气,“你听我说……”   “老大你别拽我……”   陆不言急着澄清自己的冰清玉洁,正巧这时河面上起风,花船左摇右晃的厉害,他一个不小心,就把郑敢心的衣袖给撕开了。   “撕拉”一声,衣袖裂开的声音尤其明显。   郑敢心和陆不言都呆了呆,还是陆不言反应迅速,“你这衣服都烂多少回了。”   郑敢心嘟囔道:“那也没老大你烂的多。”   陆不言:……   “没事,我等会儿找小江儿补一下就好了。”郑敢心不甚在意。   “苏水江?”陆不言下意识转头看向郑敢心,“找他补衣服?”   郑敢心一脸憨憨地点头,“对啊。”说到这件事,郑敢心就一脸兴奋,“老大,你可不知道,小江儿的手艺好极了。你看看,这些都是她给我缝的,还给我绣了朵花儿呢。”   陆不言顺着郑敢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胳肢窝的地方被绣了一朵极漂亮的花。   陆不言认不出来那是什么花,反正清秀娟丽,比他裤子上艳俗的大牡丹好看多了。   陆不言的眸色瞬时晦暗下来。   他突然伸手,又是一扯,直接就顺着那裂缝把郑敢心身上一半衣物给撕了下来,当然包括那朵小花花。   郑敢心被陆不言粗鲁的举动唬了一跳,下意识抱住壮壮的自己往后退,“老,老大,我对男人可没兴趣啊,就算是你,我也没办法勉强,要不我替你去把小江儿找来?你们再赏赏日?”   陆不言:……赏你妈个日,心情不错,就暂时不跟这傻子计较了。   “你这个衣服的针脚着实不错,我拿回去研究研究。”陆不言顺手把那截衣物塞进宽袖暗袋内。   知道老大对他没意思,郑敢心松了一口气,挠了挠头,“老大,大家的衣服都是阿金姐姐做的,你身上的不是跟我一样吗?”说着话,郑敢心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耸了耸鼻子,往陆不言身边凑了凑。   老大这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熟悉呢?这个味道好像是他给小江儿的药膏。这么浓郁的味道怎么会在老大身上?而且不是在手上,而是在身上,身体里面……   难道!郑敢心突然瞪大眼,整只熊呆滞,难道老大是在下面的……   “老大,你难道是在下面……”   陆不言不知道郑敢心的脑回路在想什么,他刚才摔倒的时候确实是被苏水江压在了下面。   “嗯。”   郑敢心震惊了,“老老老老大,看看看看不出来啊……”   陆不言的指腹摩挲着手里那朵不知名小绣花,然后不着痕迹的朝某个方向瞥一眼,再转头对着郑敢心古怪一笑道:“你看的出来就怪了。”   郑敢心立刻惊恐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   陆不言拿了郑敢心的烂衣服,兴致勃勃的去找那个小骗子,半路碰到胡离。   胡离手里拿着条裤子,靠在花船栏杆上,脸上是忍俊不禁的笑容,在看到陆不言后,赶紧轻咳一声,站直身体道:“老大,刚才看你急匆匆的从那房间里头出来,掉了东西。”胡离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陆不言。   陆不言原本的好脸色立刻一沉。   胡离看到陆不言的脸,想起刚才郑敢心跟他说的话。   原来,原来这件事是……真的?   “老大,没想到你有这样的癖好。”胡离抬眸,看一眼陆不言阴沉的表情,立刻轻咳一声,“这个其实,平日里也看不到……”胡离一边忍笑,一边想象了一下。   只要老大不跨着dang走路,刻意露出来,谁会瞧见这里还绣了一朵牡丹花呀。   “老大,刚才你说的异常,不会就是这个吧?”   陆不言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   看了陆不言的表情,胡离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还以为是杨宰相又搞出什么花头了呢。   啊,不对,现在确实是有花头在呢,在自家老大的裤子上。   “老大,这谁给你绣的啊?不会是阿金姐姐吧?她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吧?啧啧啧……老大,你的魅力可真是老少通杀啊。”   陆不言咬牙,瞪他,“你什么时候嘴这么碎了。”说完,他绕过胡离往前走,与他侧肩而过时终于没忍住,“别说出去。”   “唔。”胡离含糊应一声,见陆不言僵硬着走远,再也忍不了,“哈哈”大笑起来。   真不知道是哪位人才干的呀。   .   陆不言走出一段路,低头,又看了一眼那部位。   这牡丹……绣得还挺精细,非常栩栩如生。针脚细密、手法娴熟,一看就不是生手,比起阿金的手艺来,只高不低。   会是那个小骗子的手法吗?   陆不言将从郑敢心那里拿过来的小花花和这朵牡丹花放在一起对比。   很像。   手法,针脚,甚至于是丝线的颜色。   男人脸上露出亢奋之色。   这或许是他破的最快的一件案子。   只比他的刀慢了一点点。   .   苏水湄回到房间时,听到里面有动静,她推门进去,就看到床上的被褥全部都被掀开扔到了地上,就连她昨天换下来的那套衣服也被扔在了地上。乍眼一看,就跟遭贼了似得。   而罪魁祸首陆不言就靠在木施上,双手环胸,微微曲着膝盖,姿势有些许的痞相风流,他歪头看向苏水湄,漆黑双眸之中浸着一股让苏水湄毛骨悚然到原形毕露的错觉。   仿佛在他眼中,她就……没穿衣服。   苏水湄脚丫子发麻,嘴里刚刚吃的大肉包都被吓得没回味了。   她脸上努力摆起笑,“大人,这是怎么了?”   陆不言勾唇一笑,点了点那被褥,“既然这里没有,那就是贴身藏着了?”一边说着话,陆不言一边朝苏水湄的方向走过来,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在暗色中隐入一半。   苏水湄听到他说,“有时候,反抗是没有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凑流氓!   下章入v,感谢小可爱们的喜爱。入V万更,发小红包包哦   ps:我的围脖有小可爱给我画的苏水湄的图,我觉得完全符合我的预期!!!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爬过去看看。   感谢辛劳的画手大大~围脖名:田园泡泡泡   感谢在2020-07-22 13:59:22~2020-07-24 12:5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只想看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边甜啵啵 15瓶;陆遥、雨夜 10瓶;Oopp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贴身藏着?意思是要搜身?   反抗?意思是要强来?   苏水湄瞬时瞪大眼, 下意识后退,警惕地看着面前的陆不言。   看到小郎君瞬时瞪大的眼,陆不言轻笑一声,脚步悠闲散漫, 似乎早已将苏水湄的把戏看透, “心中若无愧, 躲什么呢?”   苏水湄退至门边,她勉强勾起唇角, “若路遇盗贼, 就算心中无愧,自然也是要躲的。”   “盗贼?”陆不言瞳孔骤缩,戾气隐现。   “只是一个比喻罢了,大人别在意。”小郎君立刻赔笑道。   将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说成盗贼, 这表面看着娇软柔弱的小郎君, 实则胆大包天!   见陆不言面色不好, 苏水湄心中怵怵, 也不敢继续得罪, 只得开始讲道理,企图用道德来唤醒陆指挥使的良知。   “大人, 你先前说对小人没兴趣, 可现如今您如此作态,让小人怀疑, 您对小人是感兴趣的。”苏水湄努力做出一副正直不受侵犯的模样,坚定拒绝职场潜规则。   可惜, 陆不言并不上当,“别拿话激我,你这招已经使过很多次了, 现在可以换个招数了。”   苏水湄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陆不言笑一声,“既然你不说话,那就我说。”说到这里,男人脸上的笑瞬时收敛,语气也跟着冷硬了,“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扒光了给你搜出来?”   听到“扒光了”那三个字,苏水湄浑身一震,强忍住想抱住自己的冲动,努力开口,声音艰涩到自己都觉得在抖,明显落了下风,“大人想要我将什么交出来?”   陆不言知道,这小郎君嘴皮子厉害的很,最是喜欢颠倒黑白,与其跟他耍嘴皮子,还不如直接上手来的快。   说时迟那时快,只在苏水湄一个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在她几步开外的男人就出现在了她面前。那颀长纤瘦的身体紧紧贴着她,严丝合缝,十分羞耻。   男人却一点未觉,垂眸望她,苏水湄好像又看到了那一日她的轿中看到的那个锦衣绣刀的男人。   双眸漆黑,锋芒毕露。   苏水湄忍不住腿软,可腿软归腿软,跑还是要跑的,这种时候不跑就是猪!   小郎君转身就跑,两条小细短腿倒腾的极快。   可惜,这小短腿又怎么跑的过大长腿呢。   只见陆不言长腿一迈,长臂一伸,拽着苏水湄的后衣领子就把人给扯了回来,然后又快速的将她身上的腰带拽下来,缠住她的腕子嚣张得意道:“跑?你跑得掉吗?”   “我只是想上茅房……”   “憋着。”   陆不言可不会再信她的话了。   被迫憋回去的苏水湄眼睁睁看着陆不言手里拿着从她身上扯下来的腰带,将她捆在了椅子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尤其这个男人还拿着她的腰带想要扒她的衣服……苏水湄都开始怀疑陆不言不是因为那朵牡丹花来找她,而是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特地来抓她的!   .   屋内静得出奇,只有苏水湄沉重的呼吸声。   陆不言饶有兴致地看着被捆住双手无法动弹的苏水湄,像只抓住了幼兽,正在戏弄的猛禽。   他绕着苏水湄转圈,“你知道我们锦衣卫有昭狱,昭狱内有十八刑,再硬的嘴都能撬开吗?”男人从苏水湄身后绕到她前面,然后猛地一下抬脚踩在椅子边边上。   苏水湄被陆不言突然的大动作唬了一跳,“啊!”她尖着嗓子叫了一声,震得陆不言直蹙眉。   “闭嘴,叫的跟女人一样。”   苏水湄红着眼闭上嘴,一边害怕,一边瞪着面前的男人。   陆不言看着小郎君不服输的小表情,心中因为那朵牡丹花的郁气渐消,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连语气都温柔了几分,可惜,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温柔。   “我最喜欢的是刷洗。我们昭狱内有一张铁床,把人剥干净了放上去,浇上刚刚烧出来的热水,然后用铁刷子一层一层的,把那些烫熟的皮肉刷下来。”   男人的声音是极好听的,如珠玉相撞,青石击水,可此刻在苏水湄耳中却跟恶鬼低语一般可怖。   在陆不言的声音里,苏水湄好像看到了那个话本子里不见天日的昭狱,里面的人个个生不如死,犹如身在炼狱之中。   “你,你要给我用刑?”苏水湄的牙齿忍不住开始打架,“咯咯咯”的像只被吓到的小鸡崽子。   毕竟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娘子,就算平日里有那么一点小狡猾,小聪明,此刻在陆不言的强势手段面前都变成了泡沫。   昭狱那种恐怖的地方,苏水湄当然听过,她红着眼眶看向陆不言,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怎么,不信我会对你用刑?”   信,她当然信!你这只疯狗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   陆不言俯身,白皙劲瘦的手抓在苏水湄的衣领子处,他微微偏头,看到小郎君闭上的眼,苍白的脸,颤抖的眼睫,恐惧到极致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竟生起了几分不忍心。   不忍心?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京师疯狗,昭狱阎王,会不忍心?当然是不可能的。   陆不言霍然松开苏水湄的衣领子,然后抬起她的脚,一手一拨,一双鞋“啪嗒”落地。   苏水湄只觉双脚一凉,然后身边又响起一阵椅子被拖动的声音。她睁开眼,就看到陆不言不知何时坐在了她身边,而她的一双脚正赤果果的被搭在他的膝盖上。   苏水湄:!!!   男人那只手按着她的一双脚踝,看似并未用力,实则让她根本就无法挣脱。   苏水湄先是惊,后是怕,最后是羞。   女子的脚怎么能随便给男人看呢?   “你,你怎么能……”苏水湄涨红了一张脸,使劲挣扎,却不想她越挣扎,男人按着她脚踝的力气就越大。   那细瘦凝白的脚踝落在男人掌中,只用两指虚虚一拢便能钳制。玉足白皙柔嫩,常年不见日光,一掌便能包裹。   陆不言有些吃惊。   一个男人,脚怎么那么小。   不过他再联想到苏水湄的脸和身量,还有那堪堪十五岁的年纪,才压下这股怪异感。   本就年纪轻,脂粉气也极重,脚小些倒也说得过去。   这边,苏水湄的结巴话还没说完,那边陆不言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乳白色的羽毛来,顺着她的脚底心就那么来了一下。   细腻柔软的羽毛,在柔嫩的脚底心上轻轻拂过。那乳白的颜色,甚至还没有苏水湄的肌肤透腻。   羽毛太软,太酥,苏水湄没忍住,使劲蜷缩着往后躲,未尽的话都变成了“哈哈”的笑声。   笑完了,苏水湄立刻绷起脸,扭头看向陆不言,强撑着道:“你在干什么?”   “自然是在用刑了。”陆不言捏着手里的羽毛轻轻转了转,他看到苏水湄的表情,脸上露出几分恶劣之色,“你以为我在羞辱你?”   “难道不是吗?”   “你错了。”陆不言慢条斯理地摇头,摆出一副“你怎么如此无知”的可惜模样,“在我们昭狱,还有一种非常开心的刑罚,叫笑刑。”   苏水湄知道,陆不言下面的话绝对不会是好话。   果然,男人道:“一开始嘛,你会笑的很开心,过了一会儿,你会又哭又笑,跟我求饶,再过大概一个时辰吧,你会笑得喘不上气,直至窒息而亡。只需要这么一根小小的羽毛,怎么样,很有趣吧?”   变态!   苏水湄又惊又怒,却不得不迫于陆不言的yin威而委曲求全,“大人,你到底为何这样?我做错什么了?”   陆不言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这小东西还在给他打太极呢。   “怎么,你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还请大人明示。”   苏水湄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因为她知道,陆不言不可能真拿那条裤子出来,然后指着上面的牡丹花问,是不是她绣的。   毕竟陆不言是个极其要脸的人物,要是真把那条牡丹裤拿出来了,那以后还怎么在京师里混,他京师疯狗,昭狱阎王的名号还要不要了。   故此,苏水湄觉得,只要她不说,陆不言一定不会自己挑出这件事。   陆不言盯着苏水湄的无辜表情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从宽袖暗袋内掏出一物。   苏水湄一看到布料,下意识神色一凛,浑身绷紧。   不会吧,他真的拿出来了?他京师疯狗,昭狱阎王的名号不要了!   苏水湄努力保持面部表情,坚强镇定地看着陆不言把手里的东西抖开。   那是半件破衣裳,有点臭,胳肢窝的地方被绣了一朵小花。   “这是你给郑敢心绣的?”   苏水湄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是的,是小人给郑副使绣的。”   “呵,终于承认了。”   “承认什么?难道就因为小人给郑副使绣了一朵花,大人就要对小人用刑,就要把小人置于死地吗?”苏水湄稍稍缓过劲来,看着自己那双还被陆不言压在膝盖上的赤赤玉足,红着眼控诉道:“大人,这天底下哪里有绣了一朵花就要被动刑的道理?”   “我乐意。”男人掀了掀眼皮,一脸无赖。   别说是朵花,就是颗草他都能!   苏水湄的激情表演被噎住了,她努力深吸一口气,眼眶又红了几分,万分楚楚可怜,“可就算您是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私自动刑吧?”   陆不言嗤笑一声,“这你可就错了,我们锦衣卫就是喜欢动私刑。”说完,陆不言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鸡毛掸子上。   他朝苏水湄一笑,然后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在鸡毛掸子上精挑细选。   苏水湄蹬着腿,都要急哭了。   变态!变态!死变态!这个死变态到底要干什么!难道真要对她用什么笑刑?   那边,陆不言已经从鸡毛掸子上另挑好了几根羽毛,他看着手里这几根五颜六色的羽毛,最后还是选择了一根红色的。   那么白的肌肤,还是最衬红色。   陆不言转头,突然前面闷头砸下来一个东西。   他身形不稳的往后一退,摔在地上。   苏水湄看着倒在地上,一手捂住头,一手撑着地,艰难想起来的陆不言,想了想,还是没再补一下,只扔了手里的花瓶,赶紧要跑。   “站住……”陆不言半跪在地上,单手握住苏水湄的脚踝,眼前晃眼的模糊。   苏水湄下意识挣扎踢踹,那双没穿鞋的脚就那么在陆不言脸上踹了好几下,终于把人踹懵后,立刻跑了几步又转回来拿鞋,顺便用鞋底子又在陆不言脸上抽了几下解恨。   陆不言被抽得有点懵,他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眼前渐渐清晰。   人已经跑了。   男人垂眸,从地上捡起一根小小的绣花针,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碎布料。   那苏水江就是用这根小小的绣花针弄断了腰带?陆不言的眼中显出一点疑惑之色,然后渐渐露出兴味。   还真是,挺有趣的。   .   花船就那么大,陆不言也不急。   他先看了看自己额头,没破,只是鼓起了一个大包,像个牛角似得往外冲,实在是难看。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居然被一个娘娘腔用花瓶打肿了头,实在是耻辱。都怪那脚,那么白,那么细,那么瘦,那么好看,让他挑羽毛的时候总想着那脚配上这根羽毛会是什么模样。   这才让那娘娘腔偷袭成功了。   别让他逮到他!   陆不言恶狠狠的把手里的红色羽毛揣进宽袖暗袋内发誓,逮住后,他一定要把这根羽毛刷秃才罢休!   .   陆不言在花船上找了两个时辰,没找到人。   他的耐心已经耗尽。   男人靠在花船栏杆上,双眸阴鸷地审视着每一个从自己身边路过的人。   躲哪里去了?   郑敢心晃晃悠悠的从陆不言面前路过,没认出自家老大,直到陆不言出声唤他,“郑敢心。”   郑敢心回头,四处查看,没看到人,然后挠了挠头,嘟囔道:“酒还没醒吗?”   “我在这。”陆不言走到郑敢心面前。   郑敢心看着眼前的陆不言,睁大了眼,“老大,你怎么还戴了个毡帽?我都没认出你来。”   陆不言身上一袭杨彦柏的绝美华丽长袍,头上还有一顶他从杨彦柏那里顺来的白色毡帽。那毡帽略大,遮到眉眼,陆不言只要一低头,别人远远便只能瞧见他形状优美的下颚。   也难怪郑敢心没有认出他来。   “天冷。”陆不言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他肯定不会说自己戴毡帽是为了遮自己额头上被苏水湄用花瓶敲出来的牛角。   他问,“苏水江呢?”   “小江儿啊?我刚才好像看到他往那边去了。”   那边?陆不言顺着郑敢心手指方向看过去,顿时恍然。   茅厕,他怎么没想到呢!一个人能躲多久?还不是要出来上茅房。   “嗯。”陆不言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毡帽,朝郑敢心说的方向走过去。   .   陆不言先去了茅厕,茅厕里没有人。   不在,那又是去了哪里?   男人站在茅厕门口,双手环胸,面色阴冷。   前来上茅厕的船夫看到门神似得站在门口的陆不言,吓得把尿都给憋了回去。   那边,苏水湄确实是憋不住要上茅厕了,可她没想到,刚刚一冒头,她就跟陆不言对上了。   快跑!   小娘子的身体快于脑子,立刻甩动膀子跑了起来。   花船摇晃,碧波轻动,花娘们拨琴唱曲,好不快活。苏水湄慌不择路,撞进了正在玩闹的花娘堆里。   “哎呀,小郎君这是想尝尝温香软玉英雄冢了。”   “来啊,来啊~”   苏水湄被左拉右拽,挣脱不得,眼见陆不言已经追了上来,立刻取出一枚绣花针,对着身旁的花娘们轻轻一戳。   “啊!”花娘们受惊哀嚎,苏水湄轻松脱身。而随后进来的陆不言则成了花娘们的另一个围攻对象。   “看,针!刚才就是他戳的我们!”有花娘摸到了陆不言身上带的绣花针。   “哎呀,大人你好坏,戳得人家好痛呢。”花娘露出自己指尖一点血,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那种。她柔弱的往陆不言坚实的臂弯倒过去,被男人面无表情的避开,精准摔到地上。   摔倒的花娘:……   这些花娘委实也是没脑子,刚才陆不言根本就还没过来,怎么用绣花针戳她们?不过跟女人是不能讲道理的,别说讲道理,连逻辑都不用说。   陆不言自然也不会跟这些花娘们浪费口舌,他横刀而出,面容阴鸷,浑身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对比起苏水湄那张一看就极其好欺负的脸,陆不言这张冷脸往那一摆,花娘们本也不敢太过放肆,如今见男人终于发飙,原本嬉笑的脸立刻收了起来,惴惴站到一旁,不敢吱声。   陆不言收刀,朝苏水湄的方向追过去。   .   穿过花娘们的房间,后面是胡离和郑敢心住的地方。   陆不言率先打开郑敢心的门,屋子里是空的,没有人。   他转头,看向胡离的屋子。   “胡离。”陆不言上前,敲门。   屋内没有人应,陆不言伸手推了推门,是锁着的。   呵,终于被他逮住了。   陆不言脸上戾气渐消,又恢复了那副散漫冷峻模样,更衬得整张脸冷艳至极。   他抬脚,欲踹门,房门却突然开了。   胡离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房门口,看到面前抬着脚准备踹门的陆不言,一脸困惑,“老大,怎么了?”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陆不言面无表情地放下自己的腿,站直身体,问,“人呢?”   “人?什么人?老大,我一个人在洗澡,你这突然进来……”胡离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大浴桶。   胡离是个讲究人,虽然他是个男人,但他喜欢用浴桶洗澡,衣裳也是每日一换。俸禄都用在了吃穿用度上,从来攒不下来钱,甚至还欠着人家店铺的钱。   为了还债,胡离就会去南镇抚司找杨彦柏玩。   杨彦柏技术烂,偏偏还就喜欢赌,越输越赌,简直就是冤大头本头。   “你洗澡怎么还挂了门栓?”陆不言站在门口朝屋内四处看。   胡离无奈摊手道:“谁让那些花娘太热情,我怕她们看到我这样把持不住,把我给榨干了。”   胡离生得确实不错,若是给他一套公子装,再与他一把扇子,定然是个翩翩公子哥,甚至眉眼之间还透出一股温润之气。   可惜,这样一个人却是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   “这里除了你,真的没有别人了?”房间就那么大,胡离又是个讲究细节的,陆不言一眼扫过去,并未发现端倪。   “是啊。”胡离点头,然后问,“老大你在找人?”   “没有。”陆不言矢口否认,然后突然侧身绕过胡离进入房间,径直走到那浴桶边,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你还洗花瓣澡?”   “花娘们给的,不好拂了心意,免得浪费嘛。”胡离一派坦荡。   陆不言盯着胡离,伸手,欲在浴桶里捞一捞,却不想被胡离按住了胳膊。   胡离朝陆不言笑道:“老大,你要是也想洗花瓣澡,我可以把花给你送来。可这是我的花,你碰了就脏了。”   陆不言站在那里没动,他盯着胡离看片刻,突然笑一声,然后收回手,道:“我不喜欢花瓣澡,你自己洗吧。”说完,陆不言转身离开。   男人来得快,去的也快。   陆不言一走,胡离立刻关上房门,与此同时,他身后冒着热气的大浴桶里猛地一下钻出一朵水花,冒出一个人影。   “噗咳咳咳……”苏水湄一边喘气一边咳嗽,她觉得刚才只要陆不言走慢一步,她就要在里面憋死了。   “小江儿,你在跟老大玩捉迷藏?”胡离不知何时走到了苏水湄身边,他俯身将双手撑在浴桶边缘,抬眸直视面前的苏水湄。   胡离的声音跟陆不言不一样,比起陆不言的高不可攀,他更偏向于春风温润,可那双眸中又透出十分狡诈。   苏水湄警告自己,这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狐狸,她现在还不能放松,要格外警惕。   小娘子浑身湿漉,青丝贴在面颊之上,一张小脸被热水熏得通红,那双眸子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更显黑白分明的干净,像个刚刚出世的婴儿。   胡离盯着苏水湄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朝她伸手。   苏水湄本来就浑身绷紧,看到胡离的动作,下意识抬手,“啪”的一声,径直就把他的手给打开了。   胡离愣了愣,然后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仿佛从来就没那么高兴过。   苏水湄懵了,这些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神经病?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胡离笑够了,将被苏水湄打红的手摊开,只见里面赫然就是一片被水浸透的花瓣。   原来刚才他是在替自己取花瓣。   苏水湄面色一红,呐呐张了张嘴,“抱歉。”   “没事。”胡离将那花瓣扔到水中,继续笑道:“小江儿在跟老大玩什么呢?”   苏水湄看他一眼,道:“捉迷藏。”   “噗,哈哈哈……”胡离又开始笑得前仰后合。   苏水湄也是迷惑,明明刚才是他自己说的捉迷藏,怎么现在她说出来,他就笑成这样?   胡离笑完了,朝苏水湄伸出手,“我拉你出来。”   “我自己出来就好。”苏水湄从那硕大的浴桶里艰难地爬出来,带出一层蕴着花瓣的水渍。   等她站定,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胡离衣衫半解,露出大半胸膛。   苏水湄立刻偏头,“我先走了。”   “哎,”胡离拉住苏水湄的胳膊,上前挡住人,“我帮你赢了捉迷藏,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苏水湄甩开胡离的手,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问,“胡副使,您觉得您说刚才那话合适吗?”说完,苏水湄对着胡离甩了甩自己的湿袖子,来表示自己的两袖清风。   胡离脸上被溅了很多温水,他抹了脸,然后托腮,“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小江儿你一定给的起。”   苏水湄有些被挑起了好奇心,“那胡副使想要什么?”   胡离抬手,指了指苏水湄身上沾了满头满脸满身的花瓣道:“花。”   苏水湄:???   苏水湄觉得胡离在耍她,转身就要走,胡离立刻再次把人拉住,“哎哎,我说真的呢。你看,郑敢心有你绣的花,老大有你绣的花,就我没有,这不公平吧?”   “你怎么知道陆不言有……”苏水湄话说到一半,立刻闭上。   她怕这是胡离在套她的话。   胡离道:“怎么样,也给我绣一朵吧?”   苏水湄沉吟半刻,问,“你要什么?”   “你给什么我就要什么。”   苏水湄想了想,道:“好,等我做好了就给你。”说完,她转身推开房门去了,而身后的胡离果然没有再为难她。   苏水湄想,真是个古怪的人,怎么偏要她绣的花。虽然她绣的花是挺好看的。   成功躲过一劫的苏水湄走路的时候连身体都轻快了。   她走出一段路,拐角时突然感觉自己身子一轻,竟是被人扛了起来!   “啊!放开,放开我!”   “闭嘴,再叫就把你扔下去喂鱼。”陆不言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不知为何,苏水湄原本吊起的心陡然一松,然后又立刻吊起来。   “大人,我错了,全部都是我的错,您就饶了我吧。”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苏水湄立刻求饶。   陆不言扛着肩膀上的小东西,得意道:“错哪了?”   “哪里都错了,大人说错哪里就错哪里。”趴在陆不言肩膀上的苏水湄指尖捏着一根绣花针,双眸轻眯,然后往陆不言后颈处一戳。   原本还走得平稳有力的陆不言突然浑身一麻。   苏水湄趁机想从陆不言身上下来,却不想男人竟不肯放手,带着她一起摔到了地上。   苏水湄胡乱抓取之时,抓到一顶软绵绵的帽子,她拿着帽子站起来,看到男人被她戳麻了半边身体,狼狈地坐在地上,仰头时露出额角的那个青色小牛角。   因为男人肌肤白,所以那个小牛角非常明显。   苏水湄:……她刚才下手有这么狠吗?   面对男人凶狠到马上就要把她撕成碎片的目光,苏水湄赶紧把小帽帽替陆不言戴上,并贴心的正好遮挡住那个小牛角。   “那个,大人,其实,这个包可以挑破的,要不我来帮您……。”   “用不着你!”男人恼羞成怒,挣扎着要站起来,苏水湄被陆不言的大动作吓了一跳,立刻往后退三步。   陆不言半边身体还是麻的,他伸手摸了摸后颈,看向苏水湄的视线多了一层极其古怪的意味。   “你父亲是太医院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是。”苏水湄犹豫着道。   “好,很好。”男人不怒反笑。身体麻意已过,他朝着苏水湄一步一步的逼近。   苏水湄已经退无可退,她背靠在栏杆上,身后就是冰冷的河水。   其实,实在不行,她跳下去洗个澡也成。   “是在后颈?”   “什么?”苏水湄没明白陆不言突然没头没脑的话,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身体已然麻了半边。   中招了!这个男人怎么学的这么快!   苏水湄站不稳了,陆不言还知道用胳膊扶她一下,免得她掉进河里,他就没的玩了。   陆不言手里拿着那根绣花针,十分受用,“我的债要怎么讨回来呢?”   完了,完了,完了,苏水湄心中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她望着身后的涛涛河水,想着她大概马上就要葬身鱼腹了。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希望她弟弟能给她摔盆。   男人抬起了手,苏水湄使劲闭上眼,然后只觉额头钝痛。她睁眼,就看到陆不言正曲着一根手指,在……敲她的额头?   “还有两下。”   两下?   苏水湄的额头又挨了两下,说不疼是假的,疼得她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她这是脑袋,不是西瓜。   “下次再被我逮住,可没这么简单。”惩罚完小东西,陆不言压着毡帽,心情极好的离开。   苏水湄呆呆在栏杆上靠了一会,眼睛红红,额头红红,委屈兮兮。   河风吹拂而来,冻得浑身一寒,苏水湄终于回神。   就,这么简单放过她了?   .   在花船上呆了一个月,苏水湄跟陆不言的交集其实并不多。   而此时此刻,一边啃着大肉包,一边欣赏水景,被冻得鼻涕直流的苏水湄才终于相信,陆不言真的放过她了。   “起来。”穿着杨彦柏某一件墨绿色袄袍却依旧绣着金丝边的陆不言从苏水湄面前经过,用脚踢了一下她。   苏水湄咽下嘴里的大肉包,不情不愿的跟上去。   屋内,众人已经到齐。   马上就要到达苏州,苏水湄猜测,陆不言应该是要说关于如何抓捕玉面郎的计划。   苏水湄进去的时候,胡离正在跟杨彦柏吵架。   杨彦柏当然是吵不过胡离的,反而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胡离笑眯眯道:“你找的这些花娘你可全都知道底细?你能保证里面没有玉面郎的眼线?”   怪不得苏水湄方才进来时这么安静,原来是花娘不在。   杨彦柏不能保证,他梗着脖子道:“不是,我都安排好了,你们现在跟我说不去万花楼?”   胡离无奈摇头,“你这么大张旗鼓,明显就是请君入瓮之计,你以为那玉面郎会这么傻吗?”   “说不定他就这么傻呢!”杨彦柏拍桌怒吼。   吼完,周围一圈寂静。   杨彦柏的视线跟众人对上,大家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有苏水湄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了,杨彦柏找到了苏水湄,问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苏水湄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个,或许,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傻。”   杨彦柏:……   终于,陆不言开口了,打断了杨彦柏的闹剧,他道:“万花楼只是个幌子。玉面郎肯定知道那是我们设下的陷阱,而我们也知道玉面郎知道……”   “等等等,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陆不言,你这说的怎么跟绕口令似得。”杨彦柏打断陆不言的话。   陆不言斜睨他一眼,“说简单点,我们现在就需要隐姓埋名进入苏州,用别的法子将玉面郎骗出来。”   杨彦柏问,“什么法子?”有他的好吗?   胡离站出来,“根据锦衣卫近日的调查,那玉面郎改口味了,往常喜欢对闺中女子下手,现在喜欢刚刚新婚的新妇。”   “新妇?咱们这里哪个像新妇?”杨彦柏左右看了看他们这些臭男人,“不如我们进苏州去买一个?”杨彦柏身为宰相之子,从来不缺钱,觉得万事基本都能拿钱解决。毕竟那些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不行。”胡离摇头,“玉面郎在苏州混迹多年,颇有势力,我们进入苏州后,每一步都要极其小心,说不定他现在就已经盯上我们了。”   “这不行,那不行,那怎么办嘛!”杨彦柏觉得麻烦死了,这比跟他老爹讨钱都麻烦。   “其实呢,办法也不是没有。”胡离的视线在众人身上兜转一圈,最后落到陆不言和苏水湄身上,“比如说,男扮女装,假装新妇。”   “咳咳咳……”苏水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她伸手捂住嘴,努力的把咳嗽憋回去,憋得小脸通红,终于还是没忍住扶着旁边的桌子狠狠咳了一通。   本来还跟胡离对着干的杨彦柏居然兴奋拍手,“这个主意不错!来来来,这样看一眼,陆不言你跟苏水江还真是金童跟金童似得呢。”   陆不言瞪杨彦柏一眼,“闭嘴。”   好不容易逮到这样的机会,杨彦柏怎么可能闭嘴,“男扮女装这种事情,很简单的嘛,不管是你扮,还是小江儿扮,都是在为咱们大明的人民谋福祉。你们怎么就不能有点牺牲精神呢?这种事情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嘛。”   陆不言面对聒噪不已的杨彦柏,已经抽出了自己手里的绣春刀,杨彦柏立刻闭嘴。   “老大,我们现在没有信任的人,想要把玉面郎引出来,只有这个法子了。”胡离上前,伸手拍了拍陆不言的肩膀,一脸沉痛,“老大,这个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陆不言推开胡离的手,静站片刻,“老规矩,抽签吧。”   “抽签?什么抽签?”苏水湄终于逮到空隙能发表自己的意见了,她道:“我不参加,我,我这么弱,会拖累你们的。”弱不弱的是其次,主要是苏水湄怕自己扮了女装会露馅。   面对自己临阵退缩的属下,杨彦柏摇着扇子靠近苏水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你入南镇抚司?”   听到这句话,苏水湄才恍然想起来杨彦柏其实才是自己的直接顶头上司,虽然这个上司看着很没用,脑子也不是很好使的样子。   苏水湄乖巧摇头,“不知道。”   杨彦柏摆出一副“蠢货无药可救”的样子,“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苏水湄:……她弟弟日夜勤奋练习,最后还是干不过这个看脸的社会。   “抽签吧。”陆不言开口了。   “既然这次这么特殊,那咱们也特殊一点。”胡离早有准备的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物,给大家展示,“这里是五根签,签下面分别有一条绿线和四条红线。红男绿女,谁抽到绿线就扮女装。”   “死狐狸,你这是早有准备啊?”郑敢心看出来了。   连郑敢心都看出来了,大家自然都懂了。   “我爹是宰相,我怎么能扮女人呢,我不抽。”杨彦柏拒绝抽签。   胡离看一眼他,走过去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在胡离跟他咬耳朵的时候,杨彦柏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苏水湄猜测,这是一种叫做“兴奋”的表情,虽然杨彦柏在努力压制,但他上翘的唇角根本就挡不住他的兴奋之意。   “好的,我同意抽签。”杨彦柏居然同意了,也不知道胡离跟他说了什么。   “我……”苏水湄犹豫着还想拒绝,陆不言直接道:“我带你出来不是来拖后腿的,不想干就滚回去。”   苏水湄听惯了陆不言这种冷酷无情的话,可自从上次的弹脑门事件后,她莫名觉得这个男人其实有点像……纸老虎?   不对,不对,这可是一只真老虎,上次要不是她逃的快,现在她早就因为那个什么笑刑笑死了!   小娘子垂下眼帘,细细搓手。   陆不言不耐地瞥她一眼。   她不能走,她还没找到弟弟。   其实,或许她的运气没有那么糟糕。   “好。”苏水湄咬牙应了。   胡离用手捏着那五根签,攥成拳头,举到大家中间,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一人一根,签定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言发小红包包哦。 第19章   五人围成一圈, 谁都没有伸手。   僵持了一会儿,胡离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男人动作随意地抓住一根,往外一抽。   众人的视线从胡离的手落到竹签上, 都瞪圆了眼。只见木制的竹签下面用朱砂画了一条红色的线。   过关了。   胡离脸上露出轻松之色, 剩下四人面色微沉。   第二个出手的是杨彦柏, 这位大公子左挑挑,右挑挑, 上挑挑, 下挑挑,挑得胡离手都举累了,才慢慢吞吞地捏住一根,小心翼翼的往外抽。   竹签以龟速从胡离掌心内脱出, 大家瞪圆了眼, 都希望着能出现那根绿线, 然后一起解脱。   “红线, 红线, 哈哈哈!本少爷的运气真是好,哈哈哈!”杨彦柏拿着手里的竹签子高兴地跳起来。   陆不言的脸更黑了三分。   苏水湄用力咽了咽口水, 想着自己是先抽, 还是等一下再抽呢?   “你们不来,那俺先来了?”郑敢心试探着伸手, 准备抽一根,被苏水湄一把按住粗实的大腕子道:“郑副使, 我先来吧?”   郑敢心大方点头,“成啊。”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盯着这剩下的最后三根竹签子看了一会儿, 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她的运气一定没有那么差的!   苏水湄伸手,捏住一根,抽!没抽开?   小娘子似有所感地抬眸,看一眼胡离。   胡离朝她一笑。   苏水湄下意识松了自己手里的那根竹签子,然后拿了旁边一根,轻轻一抽。   抽出来了?红色的!   苏水湄看着手里的红签,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来。   “唉,真是可惜,看不到小江儿的女装了。”胡离一脸的惋惜。   陆不言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漆黑双眸从胡离和苏水湄身上滑过,最后朝身旁的郑敢心看去。   郑敢心一脸无知憨憨,岁月静好道:“老大,你先抽还是我先抽?”对于郑敢心来说,扮女装这种事情,其实他一点都不抵触。反正都是衣裳,谁穿不是穿。   陆不言眯眼,“我先来。”他走到胡离面前,抬手捏住一根竹签子,往外抽……没抽开?   陆不言朝胡离看过去,胡离也笑眯眯地看着陆不言。   陆不言轻笑一声,突然“啪嗒”一声,用两根手指将那根竹签子硬生生给掰折了。   胡离叹息一声,摊开手掌,只见那根被陆不言掰折的竹签子是红色的。既然是红色的,那剩下那根绿色的自然就是郑敢心的了。   郑敢心表示自己无所畏惧。而剩下的四人则表示今日这抽签活动可能是白干了。   “其实,说不定那玉面郎口味独特呢?”胡离托腮,上下打量郑敢心。   听到此话,大家不由自主的又看了郑敢心一眼,心中感叹,膀大腰圆,脸粗胡茂,那玉面郎得独特到什么地步啊!   胡离也知道自己说刚才那话是过分了,“老大,说实话,我们五个人里,也就你和小江儿有点姿色了。”胡离终于说出了真相。   陆不言沉默半刻,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惊讶之色,像是早就猜到了胡离会说这种话。   他转了转身,对着苏水湄道:“你扮。”   “为什么?”苏水湄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是大人你扮?”   苏水湄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寂静。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都敢让陆不言扮女装了。虽然他们刚才也是这样想的,但都是暗搓搓的想啊,就连胡离都只敢模棱两可的说。   “老大,小江儿不会武,难免出什么意外。”胡离开口替苏水湄解围。   “所以你拿什么签子出来?”陆不言朝胡离白眼。   胡离一脸心虚,“我这不是……增加点娱乐性嘛。”   “呵,”陆不言冷笑一声,“出老千的娱乐性?”   胡离知道,陆不言看穿了他的小把戏,赶紧求饶,“我就知道瞒不过老大。”   陆不言斜瞪胡离一眼,然后突然一笑,“行啊,既然要娱乐,那不如,全都扮上吧。”   全都扮上!   胡离吓得倒退数步,慌张摆手,“老大,你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了。”   陆不言浅笑,他朝胡离走过去,然后伸手,一把按住胡离的肩膀,将人固定住,语气温柔道:“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胡离哭丧着脸道:“……可是老大,这全扮了新妇,那就没人扮相公了啊。”   陆不言冷冷道:“权当死了。”   “这,这一下死五个有点多吧……”胡离还在垂死挣扎。   “昭狱里每日死的人更多,你想去试试?”   胡离不想,胡离闭嘴。   那边,杨彦柏又跳了出来,“不是吧,陆不言,你说扮就扮啊?那我岂不是很没没没……”杨彦柏看着那柄突然出现在他脖子上的绣春刀,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陆不言笑眯眯道:“这种事情,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   杨大公子觉得这句话十分耳熟,这难道不是刚才他劝陆不言扮女装时说的话吗?   “杨大公子是要睁眼,还是要闭眼。”陆不言紧了紧手里的绣春刀。   在这种要脸还是要命的时候,杨大公子一向是很拎得清的。   他选择要命。   陆不言将视线落到最后的苏水湄身上,苏水湄畏畏缩缩地站在角落里,正期盼着陆不言不要看到自己,没想到一抬头,正好对了眼。   “你们都扮上的话,已经够了吧……”苏水湄小小声。   “不行!我们都扮了,你还想不扮?”杨彦柏捂着自己还冰凉凉的脖子,拿出自己属于上司的气势,“你也要扮!”   这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硬是赶苏水湄这只鸭子上架。   面对这种一人入地狱,不如大家齐齐如地狱的场面,苏水湄终于明白了陆不言为什么是条疯狗。   真他妈的疯。   .   杨彦柏去搜刮女子用的衣物用品了。   苏水湄紧张地绞着一双素手来回踱步。   那边胡离手持茶盏,靠在一旁吃茶,看到来来回回不停歇的苏水湄,贴心的把手里的茶碗往她面前递了递,“吃茶吗?”   苏水湄哪里还吃得下茶,请陆不言吃花瓶还差不多!   实在是太紧张了,紧张的苏水湄都有点同手同脚了,她看一眼胡离,想起一件事,她压低声音问,“你刚才是怎么说服杨彦柏的?”   胡离转着手里的茶碗,俯身回答,“我跟他说,如果老大抽到绿签,他就可以当老大的相公。”   苏水湄:……   苏水湄下意识朝陆不言的方向看过去,陆不言正在擦他的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印在那柄被擦得噌亮的绣春刀上,跟恶鬼一样。   虽然是个长得很好看的恶鬼,但还是只恶鬼。   其实,苏水湄也有点好奇,陆不言如果穿女装的话一定不差。不,不是不差,而是非常不差!   看着陆不言的脸,苏水湄想起了她绣的那朵牡丹花。   陆不言虽面冷,但他的脸一点都不冷,反而极艳,只是平日里大家都被他威风凛凛的疯狗名号吓住了,连带着这张本该倾国倾城的脸也被笼罩上了一层阴霾之色。   他生得极好看,是那种看一眼便不能忘的模样。如果再多笑笑,别开口闭口就是尖酸刻薄的话,也不要杀那么多人……该是如何一个风靡京师的俊美人物。   “来了,来了。”杨彦柏咋咋呼呼的出现,辛辛苦苦地拖来一箱衣裳。   苏水湄立刻把视线从陆不言身上移开,想着这副皮囊放在陆不言这条疯狗身上真是糟蹋了。   箱子“轰隆”落地,离得最近的郑敢心掀开那箱子盖一看,只见里面密密麻麻,五颜六色都是罗衫袄裙,被粗鲁的塞成团,皱巴巴的绞缠在一起,一看就是杨彦柏干的好事。   苏水湄身为女子,自然爱美,这些罗衫袄裙一看就是她买不起的样式,不过难免太过暴露,也太过花枝招展,不像正经小娘子穿的。   “这些衣裳是从花娘那拿过来的?”胡离随意挑拣了一下,然后摇头,“不行,不能穿。”   “怎么就不能穿了?”杨彦柏瞪眼。   “我们扮的是新妇,不是从花楼里出来的花娘。”   “那你想怎么办?”   “让花船靠岸,去临近的地方买女子用品。”   “真麻烦。”杨彦柏嘟囔了一句,然后出去吩咐船夫寻临近的地方靠岸。   “哎,这玩意拿出去,碍事。”胡离踢了一脚那装着女子衣物的箱子。   杨彦柏走回来,哼哧哼哧拖了两下,累了,摊牌了,不装了。   “人呢?死了?给本少爷滚出来!”杨彦柏朝上面喊了一句。   上面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然后跃下两个黑衣人,跪下朝杨彦柏拱手道:“少爷。”   “拖回去,拖回去。”杨彦柏用力挥了挥袖子。   一个黑衣人上前,将箱子抬起抱了出去。另外一个黑衣人重新上梁,隐去了身形。   苏水湄面色呆滞地张大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往那黑衣人消失的梁上看去。   没有看到人啊?什么时候进来的?是什么人啊?   “我老爹给我的暗卫,从小就跟着我了,放心,他们连我老爹的话都不听,只听我的。”杨彦柏朝众人解释了一句,然后指了指陆不言,“陆不言也知道。”   陆不言没有搭理杨彦柏,只伸手,替苏水湄把合不拢的小嘴嘴合上。   凭借胡离的武功,确实能隐约察觉到一点暗卫的踪迹,而郑敢心则是完全没有发现。   “你这暗卫武功不错。”郑敢心也朝梁上看。   杨彦柏谦虚道:“一般般吧,也就比圣人的暗卫差一点。”   圣人的暗卫,那是何等武艺。而杨彦柏说的也是实话,他这两个暗卫,就连陆不言对付起来都棘手。   .   花船靠入临近苏州一小镇,一行人下了花船,寻了小镇内最好的一处客栈,然后杨彦柏当日便领着他那群小花娘们将小镇内大大小小的成衣馆子逛遍了,拉回来一箱又一箱的衣物首饰和胭脂水粉。   “怎么样,本少爷办事还可以吧?”杨彦柏打着扇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屋子里吃茶,然后吊儿郎当地摇头道:“你们呀,要没有本少爷可怎么办啊。”   苏水湄偷偷看一眼这些衣物,都是好东西,可是她不想穿。   “来来来,大家换上吧。”杨彦柏张罗着大家换衣服。   众人没有动。   郑敢心左看看,右看看,做了先锋。他拿出一件藕荷色的袄裙,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这个衣裳怎么穿啊?女人的衣服怎么这么麻烦?”   一边说着,郑敢心一边开始脱衣服。   苏水湄看到郑敢心露出的大膀子,受惊不小,立刻转身要出门,然后只觉后衣领子一紧,被人硬生生往后拽了三步。   “别想逃。”   苏水湄用余光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陆不言。   她努力保持面色平静,“大人您都舍已为人了,小人我又怎么会逃呢。”   果然,听到这句话,陆不言的面色立刻就黑了。   苏水湄就是要揭他的伤疤,谁让这个男人总逮着她欺负。她倒是要看看,过一会儿陆不言到底会不会穿女装。   “撕拉拉拉……”一阵衣料被撕开的声音从旁传来,苏水湄一转头,就看到那件藕荷色的袄裙已经葬身于郑敢心之身,变成了两块破布。   “女人的东西太不禁穿了。”郑敢心万分嫌弃,然后又挑了一件水蓝色的袄裙往自己身上套。   众人:求求您别糟蹋这些裙儿了。   “那个,老大,您看看这件怎么样?”胡离替陆不言拿了件青竹色的袄裙。   陆不言看一眼,没动,跟苏水湄道:“替我挑一件。”   苏水湄震惊地盯着陆不言,以为这个男人犯了疯病。   “快点,磨磨蹭蹭的。”男人不耐烦了。   这可是你说的!   苏水湄同手同脚地走到箱子前,一眼看到一件水红色的袄裙。她把它拿出来,抖开,只见上面绣满了精细的牡丹花。   又见牡丹花。   苏水湄细细观察,裙上大片大片,大朵大朵,皆是颜色十分正的国色牡丹,这样一条人间富贵裙,一定价值不菲。   “这件?给我。”陆不言拿了袄裙,面色平静地走入一旁屏风后。可如果细看,却能看到男人隐隐抽动的额角。   站在屏风后,陆不言仔细看了手中的牡丹裙,立刻浑身僵硬,仿佛一尊被定住的泥人。他后悔了,他觉得胡离手里那件就挺好。   外头,苏水湄还保持着举起双手的姿势。她只是拿起来看看,还没决定呢。虽然她真的很想让陆不言穿这件,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主动!去穿了!   “那我就穿这件吧。”胡离艰难地拎着手里那件他替陆不言挑的青竹袄裙,进了另外一个屏风。   杨彦柏埋在一堆衣服里,挑了半日,终于挑出一件绣了金边边的月白袄裙,勉强符合他高贵的身份。   片刻后,屏风内率先走出一人。   身穿正红色牡丹袄裙,狭长的身段,修长的脖颈,玉质的肤色,高冷的气质,再加上那歪歪斜斜的凌乱袄裙,冷艳中透出一股无意识的妩媚风情。   那蜿蜒而上,盘旋交错的牡丹,与男人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深入脖领之中,掩在长腿之间,消于脚踝之侧,若是再将那一头黑发落下,该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美人挑起凌厉眉眼,刚刚换好袄裙还没迈出几步路的杨彦柏已经口水泛滥。   “美,美,美人儿……”杨彦柏跌跌撞撞的朝陆不言走过去,没走两步,被自己穿反了的袄裙绊倒,然后色心不死的继续坚持攀爬,企图触碰美人高贵的脚,却不想被美人一脚把手踩成了猪蹄。   “啊!”   在杨彦柏的惨叫声中,胡离一身青竹袄裙,优雅出场。胡离并非男生女相之人,因此即使穿了袄裙,眉宇之间也是掩不住的男色。不过那双风情的狐狸眼却平和了这股男色,乍眼一看,倒也不会让人认为是个男子。   只是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比较棱角分明的女人。   最后是堪堪套上一件最大码灰不溜秋大袄裙的郑敢心……虽已被论为背景板,但却是块令人不忍直视的背景板。   陆不言站在最前面,往苏水湄身上一瞥,看着还没换衣服的她。   “怎么还没换?”男人蹙眉,一身红袄,白肤,大长腿,再加上那张本就雌雄莫辩的艳色脸庞,十足惊艳。可惜,现在的他叉着腿,裙裾掀开到腰间,冷艳气质瞬时全消。   十足就是个恶霸。   苏水湄小脸白了白,“我,我拿不定主意。”   “这件。”陆不言拿了一件跟他用色系的牡丹裙递给苏水湄。   而一旁的胡离则挑了件较为清媚的翠竹色袄裙,“还是这件吧。”   一旁的郑敢心见状,随便拿了件鹅黄色的也递给苏水湄。   那边,杨彦柏还在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苏水湄看一眼陆不言,再看一眼胡离,最后还是伸手拿了郑敢心的,然后缩着脖子进了屏风。   到底要不要穿呢?   .   “小江儿?你怎么还没好啊?”   等了许久,郑敢心最先不耐烦,他踩着大脚掌往屏风后去。   刚刚靠近,屏风后就磨磨蹭蹭地走出来一个人。身穿鹅黄袄裙,低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纤细到极致的脖子,露出外面的一双玉手也是莹润白皙至极。   裙裾轻动,细腰微摆,似有芳香而来,众人视线一凝,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了。   陆不言黑眸动了动,视线黏在苏水湄身上。他搓了搓指尖,微微站直身体,看到小郎君侧头时露出的一截耳后脖颈。   又娇,又嫩,又软。   “小江儿,你这不行啊!”郑敢心的大嗓门打破了空气里古怪的黏腻感,“你这胸太小了,屁股也扁,哪里像个女人。”说完,郑敢心挺了挺他的大屁股。   苏水湄:……   “来,这个给你,保准让男人一眼看了挪不开路!”郑敢心把手里的两个大馒头递给苏水湄。   苏水湄看着这两个跟自己脸盘一样大的馒头,默默推回去,“我觉得我这样就挺好的。”   “哎,你年纪小不懂,男人啊,就喜欢胸大腰细屁股圆的!你看看你,除了腰细,啥也没有……啊!”郑敢心看到突然抬头的苏水湄,粗着嗓子惊叫一声,“小江儿,你怎么抹的跟唱戏的一样?”   “我看到有脂粉,就用了。”苏水湄一开口就是血盆大嘴加上八字粗眉和猴屁股,也难怪把郑敢心给吓到了。   不过她就是故意的。   “你还会用脂粉?”   “见我姐姐用过……”苏水湄龇牙咧嘴,浑身的惊艳感立刻被抹消的一点不剩。那双黑白分明的眸中透出明显的狡黠之色,仿佛真是一个正在调皮的小少年。   “怪不得只是见过,你姐姐要是抹成你这样,不抹的时候怕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丑八怪。”郑敢心连连摇头。   苏水湄:……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侮辱了,并且无法反驳。   “不是说小江儿跟他姐姐是双胎嘛,这双胎自然是生得一模一样了。”胡离突然开口接话。   “不对,不对,双胎也有不一样的。尤其是男女,差距可是很大的。”杨彦柏也凑了过来,“我上次买的那一双花娘才是真的一模一样呢。”说完,他偷偷摸摸又瞥了一眼陆不言。   眼神从上到下,从腰到屁股,一个地方都没放过。   啧啧啧,可惜了,可惜了,这样一副皮囊居然是个男人。杨彦柏一边摇头一边擦口水。   “哎,小江儿,什么时候替我们引见引见你姐姐?”郑敢心看惯了苏水湄的妆面,觉得他家小江儿这样抹,嘴巴红红的,其实,也还挺好看的。   “我姐姐她生性腼腆,不喜见外人。更何况她是深闺女子,男女授受不亲……”   “这倒也是,那就有缘再见吧。”胡离看一眼苏水湄,眼神意味深长。   苏水湄低着头,心想自己应该是过去这关了吧?   “你这脂粉……”一只略凉的手突然伸出,一把掐住苏水湄的下颚将她的头往上一抬。   苏水湄瞪着眼,看到站在自己面前叉着一双大长腿的人间富贵牡丹花陆不言。   “怎么上的?”   苏水湄:???您老难道觉得好看?也想来一份?   “是啊,咱们穿了女装,是要上脂粉啊,哈哈哈。”郑敢心拿了一盒脂粉,用手指抠了一半胭脂出来,然后照着苏水湄的样子就往自己的大粗脸上抹。   陆不言掐着苏水湄的下颚左右端详,然后蹙眉,“把脸擦了,我替你重新画。”   “不用了,我……”她觉得这样挺好。   可惜,如果陆大人肯听人说话,那他就不是陆不言了。   男人拉着苏水湄来到一处铜盆前,然后用帕子沾了水,使劲往她脸上擦。苏水湄被擦得一脸生无可恋,直觉自己的脸都被擦掉了一层皮。   白帕子上一团五颜六色,小娘子的脸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白净。   穿着一袭鹅黄软色袄裙的小郎君容颜清媚,眼神闪躲,若说是女子,旁人定不会想到他是个男子。   “你姐姐与你生得也是一模一样吗?”男人定定盯着不自在的苏水湄看了半响后突然开口询问。   生怕引起男人怀疑的苏水湄立刻肯定回答道:“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陆不言沉吟半刻,将手里的帕子抛了,道:“既是如此,那我与你姐姐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什么时候?   苏水湄的眸中显出一股迷茫之色。   看到苏水湄的表情,陆不言微微撇了撇嘴,似有几分不悦,连语气都冷硬了几分,“算了,过来,我给你上妆。”   苏水湄懵懵懂懂的被陆不言拉过去上妆。   她紧张至极地坐在那里,听到郑敢心的声音,“哎,死狐狸,我们也一起画吧。”   郑敢心朝胡离凑了上去,胡离不耐其烦,答应了郑敢心。   陆不言手持眉笔,挡住众人看向苏水湄的视线,镇定自若地落笔于小娘子脸上。   苏水湄偷偷的往旁边的花棱镜里头瞧,然后……这两条毛毛虫似得眉毛明明比她刚才画的还要丑啊,也不知道这位陆大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屋内,一牡丹袄裙的冷艳美人虚虚半圈着一鹅黄袄裙的娇弱美人,俯身素手执眉笔,轻轻描摹。漆黑双眸深沉,表情认真无比。   “哎哎,死狐狸,你干嘛呢,戳到我眼睛了。”不远处一个角落,郑敢心咋呼道。   胡离收回视线,慢慢悠悠的继续在郑敢心脸上作画。   搔首弄姿完的杨彦柏看着眼前场面,想起自己纵横美人乡十几载,今日就要栽在这群环肥燕瘦,五毒俱全上了,不禁一阵热泪盈眶。   他兜转到陆不言面前洗眼睛,然后一瞥苏水湄,还没看清,只见陆不言突然扔了手中眉笔,一掌盖住苏水湄的脸,道:“真丑。”   苏水湄:那还不是你画的。   杨彦柏从男人露出的指缝里看到苏水湄的粗眉、红唇、猴屁股。   嗯,真丑。   再看看陆不言洗洗眼睛。   .   花船按照正常路程走,而陆不言他们则坐马车,当日便横穿小镇率先到达苏州。   苏州之地,素来繁华,乃江南必游之处。   一辆华贵马车自城外主道悠悠而来。   马车厢内聚坐五位……姿势各异的贵夫人,因为那妆面实在惨不忍睹,所以众人视线一度十分游移,说话的时候不是盯着裤当就是望天。   其中一位膀大腰圆的大敞开着腿道:“咱们没有路引。”   “狐狸。”陆不言朝胡离一瞥。   陆不言的妆面是苏水湄画的,为了顺应直男审美,苏水湄把陆不言的妆面画得跟入殓妆似得,连陆不言这样的脸都扛不住,可想而知这妆面是有多惨烈,这一路看得她都不忍心了。   不过在苏水湄想起自己脸上的猴屁股妆以后,心里立刻就平衡了。   胡离慢条斯理的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五份路引,开始介绍大家的身份,“我们从杭州结伴而来,经商路过,听闻苏州繁华,特来游玩。”   “来,陆夫人,这是您的路引。”胡离笑着调侃,把手里的路引递给陆不言。   陆不言斜靠在马车壁上,用那张惊悚十足的脸瞥一眼胡离,伸手接过路引,打开,上面写道:杭城北湖州市人士,陆露。   陆不言:……   “来,小江儿。”胡离把另外一封路引递给苏水湄,视线在她那张猴屁股脸上一扫,笑意更深。   苏水湄接过来,上面自个儿的名字是:江翠儿。   苏水湄:……   “杨大公子。”   杨彦柏接过来,上面写着:柳依依。   杨彦柏:……   “郑敢心。”   郑敢心识字不多,却认识这三个字,叫:金春儿。   郑敢心嫌弃道:“这都什么名儿,这么恶心。”说完,他抢过胡离手里的路引,“我看看你叫啥。胡笑?你这名儿不错啊,我要你的。”   “哎哎,路引能随便换嘛。”胡离企图抢回自己的路引。   郑敢心不给,“反正是假的。”   就这样,郑敢心抢了胡离的路引,变成了胡笑。   胡离拿着郑敢心的路引,变成了金春儿。   “对了,还有一件事,咱们的相公呢?”杨彦柏开口询问。   陆不言抚摸着腰间的绣春刀,语气幽幽地吐出四个字道:“新婚,丧夫。”   杨彦柏立刻就不服了,“扮女人就算了,我怎么能是寡妇呢!”而且一寡还寡五个!这像话吗?谁家那么倒霉啊。   “闭嘴,爱当当,不爱当滚。”暴躁陆露在线拔刀。   杨.柳依依.彦柏: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名媛寡妇天团c位陆露:没有人,能给老子当相公。   感谢在2020-07-24 13:09:36~2020-07-27 21:4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477666、一起恰饭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巷 37瓶;卖女孩的小火柴、命中注定要和有Y的人 10瓶;Ooppo 6瓶;葡萄柚子葡萄柚、栀橙兔兔 5瓶;哈哈哒、永昼 3瓶;shelly逸衣带雨、慕谣、南柯一梦、橘子海盐 2瓶;小仙女、鬼灯、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一行五人, 住进了苏州最大的一家客栈,并豪掷千金,包下了整座客栈。此举,瞬时撼动整个苏州城。   “我们这么高调, 合适吗?”钱袋子杨彦柏压着脸上的帷帽, 发出疑问。   胡离伸手扯了扯帷帽, 道:“越高调才越能吸引玉面郎的注意,也越能坐实我们杭州富商的身份。”   客栈老板殷勤的准备了最好的房间, 请五位贵人入内。   冬风起, 五位戴着帷帽的新妇徐徐入内。   “没唤你们,就不必上楼。”胡离掐着嗓子说完这话,关上了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一关, 众人立刻扔了头上帷帽, 并将身上勒得死紧的袄裙扯开, 露出里面的中衣。   杨彦柏透过屋内的镜子看到自己那张猴屁股脸, “咱们要不, 先把妆面卸了?还是别互相折磨了吧。”杨彦柏哭丧着脸提出了这个建议,然后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   苏水湄第一个躲进屏风后快速换衣卸妆。   互相折磨的妆面终于被清除, 大家也换回了正常衣物。   杨彦柏又提议道:“那玉面郎也不是个瞎子, 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糊弄他啊,还是要找个懂行的来, 弄个真正的美人出来。不然你瞧瞧我们这几个,确定那玉面郎看到我们是冲上来调戏我们, 而不是想砍死我们?”   这位杨大公子真是难得说了一句正经话。   胡离擦了脸,转头看一眼正在净面的陆不言,“我觉得杨夫人说的不错, 你说呢,露露?”   陆.露露.不言朝胡.金春儿.离翻了一个白眼,表示不想搭理他。   胡离摊手道:“咱们总得适应适应身份,省得出去露馅。”   “其实……”一直没说话的郑敢心突然开口,“妆面的话,我有法子。”   .   郑敢心说的法子就是他的妹妹,姜娘。   “这是我妹妹,姜娘。”   姜娘头戴帷帽,年岁二十出头,一袭朴素绿袄,削肩窄腰,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端庄自持。   “郑副使,你还有个妹妹?”苏水湄一脸惊讶。   郑敢心道:“我从前与你说过的,是你自己忘了。”   苏水湄回想了一下,郑敢心好像确实说过自己有个妹妹,并常常夸赞美貌无双。   “你妹妹不是在京师吗?怎么也来了苏州?”陆不言上下打量姜娘,眼神有些无礼。   其实这对于陆不言来说不算无礼而是习惯。他习惯的警惕着,眼神锋利而戒备。   每每看到陆不言这个眼神,苏水湄就会想到他的身份。   锦衣卫指挥使。   能成为圣人的左膀右臂,能在杨宰相一手遮天的情况下带着锦衣卫杀出一片天来,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人,那也不是寻常人。   苏水湄盯着陆不言看了一会儿,看到他冰冷如寒芒在背的视线,觉得男人身上刚刚品出来的一点人味瞬时消失殆尽。   苏水湄暗暗警告自己,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一定不能放松警惕。   “唉,说起这事我就愁。”郑敢心挠了挠头,“都怪我告诉了她我要来苏州,她就自己跟着商船一个人过来了。幸好路上没遇到意外,不然……”   “不然哥哥要收拾我了。”姜娘挽住郑敢心的胳膊,笑着接过郑敢心的话。   姜娘的嗓子柔软细腻,像蕴着蜂蜜一般的甜,喊“哥哥”时直能酥了人的筋骨,一点都不像个二十几岁的人,反而像个十几岁的小娘子。   苏水湄从姜娘的语气里听出了她对郑敢心的亲昵。   郑敢心无奈伸手摸了摸姜娘的脑袋,然后跟她道:“这次找你来呢,是有件事。”   说到这里,郑敢心朝陆不言看去,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陆不言朝郑敢心微微颔首。   郑敢心立刻笑着跟姜娘道:“找你来给我们上妆。”   比起不知底细的人,姜娘确实是一个极好的人选。不过众人的真实目的还是不能跟她明言,一方面是为了泄露机密,另外一方面也是怕姜娘遇到危险。   郑敢心将大家要抓玉面郎的事情跟姜娘说了。   姜娘一听这玉面郎如此可恶,立刻表示此事她责无旁贷。   “那我赶紧去买胭脂水粉。”姜娘说话轻柔,做事却不拖沓,说买就买,说走就走。   郑敢心怕她一个人出去有意外,赶紧跟了上去。   人走了,胡离走到陆不言身边,压低声音道:“虽然说这个女人是郑敢心的妹妹,但能信吗?”   “不然呢?把她一个人放在外面?”   姜娘是一个人来的,如果他们不管,这样一个小娘子确实只能一个人住在外头了。小娘子一个人,人生地不熟,难免出现意外。   胡离点头,脸上并未露出惊讶之色,仿佛已经习惯。反倒是苏水湄,诧异的多看了陆不言一眼。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还挺怜香惜玉的?不会是暗恋姜娘吧?一想到这个可能,苏水湄看向陆不言的视线立刻多了几分不同寻常。   疯狗也有开花的一天啊?   不对,不对,听陆不言的语气好像也是第一次见姜娘,那也就不存在什么怜香惜玉了。   苏水湄又回想到那日在轿子里的事。   怎么对别的女人这么温柔,对她就那么凶?   等一下!轿子!   苏水湄突然反应过来那天陆不言给她上妆时问她的话。说跟她“姐姐”有过一面之缘,难道就是那日里的事?   他,他竟还记得……苏水湄有点慌了。   她努力平静下来。   没事,弟弟与她生得一模一样,不会露馅的。   “累了,回去歇吧。”胡离伸了一个懒腰。   心慌意乱的苏水湄立刻胡乱点头,“是啊,好累好累。”   陆不言看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外走的苏水湄,捏在手里的花生米突然一动,往前一掷。   正端着铜盆走来的客栈老板脚下一滑,就那么把铜盆倾倒了,倒了苏水湄半身水。   “啊!”苏水湄惊叫一声往后躲。   幸好水是温水,并没有伤到人。   客栈老板一再道歉,怕得罪了金主,赶紧去请医士。   “天冷,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黄鼠狼陆不言走过来,表情冷淡。   苏水湄不疑有他,赶紧回屋去换衣裳。   .   夜色浓厚,天际处压着黑云,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泼天大雨。   陆不言走至房间门口,看到虚掩着的门。   虽然陆不言有疯狗之称,但确实是个还没开过荤的毛小子。他一向认为自己冰清玉洁,不染女人,就算偶有情潮涌动之时,那也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虽然陆不言没有那种偷窥的心思,但他已经站在了这里,也从那虚掩着的门缝里看到了那个正在宽衣解带的小郎君。   小郎君侧身而立,屋内未点灯,即使是陆不言都看的很模糊。   他的脚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悄无声息地踩着房廊上的木制地板往前走去,然后贴到了门缝边。   男人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微微发红的耳廓出卖了他。   其实陆不言并不能十分确定苏水江就是个女子,可就算并非十分确认,苏水江的身份有问题这件事是绝对错不了的。   男人按在门缝上的手微微发紧,他像是要将门关上,又像是要将门缝打的更开。   其实陆不言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的脑子很乱,非常乱,眼前都是小郎君褪下外衫后纤细薄嫩的后背。   夜色浅薄,小郎君穿着里面的中衣,手搭上系带。   陆不言不自禁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因为他知道,苏水江确实就是个女女女……陆不言的双眸霍然瞪大。   只见屋内,小郎君突然扯下了中衣系带,露出单薄的胸脯,那胸脯虽瘦,但平又平。   陆不言虽未见过女子,但这胸脯明显跟他的一模一样。   一个女子……也能平成这样?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突然有点后悔没有跟老司机郑敢心去花楼学习一番,以至于到如今这个年岁还不能十分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郎君到底是男是女。   即使这位小郎君的胸脯真的平的跟他的一模一样。   到底……是男是女?   陆不言的视线从那胸脯上移开,顺着纤细脖颈往上去。   光线昏暗,小郎君的脸半掩在暗色中,陆不言能看清,站在他面前的确实是苏水江,不是别人。   难道……真的是男人?   陆不言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他眉头紧皱,心内起伏不定。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乱,很乱,非常乱。   如果苏水江真的是个男人的话,那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胡乱猜忌,甚至于那些微不可见,连男人自己都尚未意识到到的懵懂情愫其实都系在一个真真实实的男人身上!   陆不言游魂似得转身,踉跄着走了一顿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到了郑敢心的房间前。   怎么走到这来了?   陆不言转身要走,走了三步,又回来,然后又转身走了三步,然后又回来……如此往复,陆不言走了整整半柱香的时辰,脚步越来越重,还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   他都走得这么明显了,郑敢心怎么还没出来?   “唔,老大?”陆不言身后传来一道粗哑的声音。   陆不言转身,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郑敢心。   “你不在房里?”跺得脚麻的陆不言挺直背脊站稳身体,努力忽略自己脚底的麻意。   “啊,上茅厕去了。老大,你来找我?”   “嗯。”陆不言面色深沉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低头,脸上露出一抹难以启齿的表情。   其实,还是不要问的好。   “没事了。”   “啊?”郑敢心一脸憨憨,“老大,你到底是有事没事啊?我……”郑敢心话还没说完,原本走了陆不言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他盯着郑敢心敞开的衣襟用力瞪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伸手替他把衣襟使劲收拢。   并咬牙切齿道:“天冷,别冻死了。”   郑敢心:……老大特地过来关心他,他真是感动死了。   握着自己衣襟的郑敢心呆呆看着陆不言走远,他摸了摸脑袋,推开房门,姜娘正躲在门后,看到郑敢心过来,立刻上前,“陆大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绕着外面转了这么多圈……”   郑敢心道:“没事,大人面冷心热,怕我住不惯客栈吧。对了,胭脂水粉都备好了吗?”   姜娘点头道:“都备好了。”   “好,”郑敢心点头,“你的手艺我一向是放心的。”   .   屋内,苏水湄跟苏水江面对面站着。   这是两张完全一模一样的脸,除了眼神。   苏水江的眼神沉默而寡淡,像是蕴着乌云的浓黑暗色。苏水湄的双眸清灵而璀璨,像坠着繁星的天幕。   苏水江身上套着苏水湄的衣服,他系上中衣带子,披上外衫。   苏水江忙碌着,而许久未见,长久的沉默却萦绕在两人之间。   终于,苏水湄开口了,“江儿,你真的跟长公主私奔了?”   方才苏水湄回屋,刚刚站定,就看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还是苏水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并唤她“姐姐。”   苏水湄这才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她久寻不到的亲弟弟!   苏水江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姐,你回去吧,这件事情你不要掺和进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做事我一向是不操心的,可是江儿,今次的事不比以前,你到底是不是跟长公主私奔了?如果你跟长公主是真心相爱的话,只要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姐,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苏水江伸手按住苏水湄的肩膀,“你只要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和你,为了爹和娘。”   苏水湄知道,苏水江嘴里的爹和娘不是苏万戈和殷氏,而是他们早逝的亲生父母。   “江儿,你到底要干什么?”苏水湄面色一白,她觉得苏水江有件天大的事在瞒着自己,绝对不比什么跟长公主私奔这种事小。   “江儿,如果你真的跟长公主在一起,就赶紧把人送回来。陆不言这次出来,就是奉了圣人之命来带长公主回去的。”苏水湄赶紧把陆不言这次的目的告诉了苏水江。   “陆不言你该知道的,那条疯狗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要是被他发现了,性命都会有忧的。”   苏水江从决定做这件事开始,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他没想到姐姐会代替他进入锦衣卫。   他这个姐姐看着软的跟面团一般,做出来的却都是水泥事。他的性命有忧,她就没有吗?毕竟她可是天天待在那条疯狗身边的。   “姐姐,我现在什么都不能跟你说,你马上回京师去……”苏水江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苏水江立刻闭嘴,然后把苏水湄重新推回了柜子里。   苏水江整理好衣襟,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姜娘,头上依旧戴着帷帽,手里端着东西,“这是我做的甜汤,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苏水江微微颔首,抬手接过,道:“多谢。”   姜娘略奇怪地看一眼苏水江,觉得这小郎君怎么突然沉稳不少,然后又想,果然是小少年,看到她这样的美人就喜欢装腔作势。   姜娘掩唇一笑,转身离开。   苏水江捧着甜汤回去,刚刚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敲门声。   苏水江转身,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生得还算不错,尤其是那双狐狸眼,流转之间皆是风流之意。   “小江儿,还没睡呢?”   苏水江没动。   胡离也不在意,晃晃悠悠的进来,然后突然一脸凝重道:“小江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难道是发热了?这发热可是大事,一不小心是要出人命的,来,我给你看看。”   这个古怪的男人上来就是一通话,比刚才那个躲在门缝里偷看的男人还要猥琐。   苏水江抬手想打开胡离的手,却不想胡离单手一扣,就将苏水江的手给扣到了后面。   躲在柜子里的苏水湄努力稳住呼吸,生恐被外面的人听了去。   正在“调戏”苏水江的胡离确实没注意到那个柜子。美人在怀,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看什么柜子。   美人的手果然是柔软又细腻,胡离虽然是别有目的,但还是不小心捏了一下,然后又捏了一下。   苏水江也不是个泥娃娃,被这么捏几下当然有感觉,他的脸顿时就黑了。   姐姐这里到底团了一群什么流氓东西!   “小江儿,你的脸更红了。”胡离向前一步。   苏水江被迫后退一步,腰部抵到身后的红木圆桌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哎,小心。”胡离脸上带笑,看着面前的苏水江,那握着他的手顺势往上一滑,按住了他的腕子。   少年的腕子细瘦,肌肤白皙,胡离的指尖顺着他的胳膊一滑,死死掐住他的脉搏。   苏水江明白了胡离的意图,他微眯起眼,突然停止了挣扎。   胡离慢悠悠道:“我曾学过一点歧黄之术,若是真发热了……”胡离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的面色变得极其古怪。   “怎么了?”苏水江的声音清亮,带着一股少年的稚气,他尚未变声,跟苏水湄常日里学他说话的嗓子一模一样。   胡离没有听出端倪。他握着苏水江的腕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小少年歪头,挣了挣,没挣开。   突然,紧贴着他的胡离伸手,一把按住了苏水江胸口,然后使劲一扯。   苏水江:……   胡离看到少年平坦的胸口,整个人如遭雷击。   错了?搞错了?他怎么会搞错的?   “你干什么?”无缘无故被人扒了衣裳,少年自然要生气。虽然苏水江知道可能是他的傻姐姐露馅了,才引得这一个两个的过来偷窥扒衣服,但生气还是要生气的。   苏水江抽回自己被胡离按住的腕子,上来就给了男人一拳。   胡离被击中鼻子,倒退数步,有血从他的鼻孔中流出,“滴滴答答”的滴在地上。   胡离伸手捂住鼻子,再看一眼衣裳半敞的苏水江。   苏水江怒骂,“死变态。”   胡离不忍再看一眼,疾奔离开。路上,他碰到正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数花瓣的陆不言。   “女的,男的,女的……”   陆不言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心虚之下一口吃了花。   两个男人相遇在漫天花圃之中,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后,陆不言张口了,“你流鼻血了。”   胡离看了一眼自己那只沾了一手鼻血的手,愣愣抬头,点了点陆不言的唇角,“你沾花了。”   陆不言:……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两个男人心思各异。   “天色不早,睡了。”陆不言转身,快速抹嘴。   “嗯,睡了。”胡离转头,快速抹鼻。   .   “你打了他?”苏水湄从柜子里出来,把苏水江扶到实木圆凳上坐好。   虚弱的少年佝偻着背,像个濒死老人一般颤巍巍地坐好。   苏水湄知道,虽然他弟弟日也勤练,夜也勤练,但他生来就不适合练武,身上稍稍碰一下就青一块紫一块的,反倒是读书的时候过目不忘,擅长举一反三。   苏万戈本来想让苏水江走读书这条路的,可苏水江不知道为什么,极其执着的想进锦衣卫。   锦衣卫确实很肆意嚣张,整个京师内想进锦衣卫的人也数不胜数,苏水湄很能理解苏水江的中二梦想,但有时候这个梦想跟现实的冲突实在太大,虽然苏水湄很相信苏水江,但有时候她看到他同手同脚的练武,平均每三天气走一个武艺师傅,还是忍不住想劝他放弃。   可苏水江从来就不是那种会放弃的人。   他更加勤奋的练习,然后气走了更多教武师傅。   本来苏水湄想着,少年有梦想是好的,省得天天想东想西不务正业,没想到,苏水江竟真的进了锦衣卫。   而苏水湄万万没想到的是,进入锦衣卫,只是苏水江计划的第一步。   弟弟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念头,自己的抱负。   苏水湄不要苏水江有什么大出息,她只想大家都有平平安安的。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从前的人也已经是从前的人。   苏水湄不想回想,亦不想让苏水江沦陷在过去的漩涡里。   所以,她绝对不能走。   “我看看。”苏水湄掀开苏水江的衣服替他看了看后背。   果然已经青紫一片,惨不忍睹。   她这弟弟,明明比她还娇弱,冲在前头干什么。   所以现在看来,弟弟能进锦衣卫,果然是因为看脸吗?总不能是因为这一碰就倒的虚弱体质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人,这么大的年纪了,是该看点颜色书了。   感谢在2020-07-27 21:42:44~2020-07-29 10:1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姐姐最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默默无闻 10瓶;暮星 5瓶;永昼、21587372 3瓶;糖糖最可爱辣 2瓶;开心就好、我姐姐最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苏水湄拿了药油出来, 狠狠一巴掌拍在苏水江的后背上。小少年那娇嫩的后背上立刻被印了一个娇小的巴掌印,五指分明的那种。   苏水江闷哼一声忍了下来,纤瘦的身体更弯了弯。   苏水湄让苏水江趴在桌子上,撸起袖子替他将淤青推散。   苏水江一边被疼得龇牙咧嘴, 一边道:“刚才有个男人躲在外面偷看我……看‘你’换衣服。”   “男人?什么男人?”苏水湄疑惑歪头。   方才苏水湄躲在柜子里, 根本就看不到门口。只能看到苏水江站在那里搔首弄姿地脱衣服, 啧啧啧,别说, 如果她是个男人, 还真是会多看几眼。   苏水江肌肤白,常日里被日头晒了也不黑,吃多少也不胖,不知让苏水湄多羡慕。   “那个用花生米打了客栈老板, 让老板泼了你一身水的男人。”   “什么?”刚才那件事居然还是有预谋的!   苏水湄立刻气愤了, 她手下一重, 原本忍得很好的苏水江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疼得一“嗷嗷”。   苏水湄赶紧放松手劲, 然后问,“长得什么模样?”   苏水江道:“你们中间长得最漂亮的那个男人。”   哦, 那条疯狗啊。   苏水湄知道, 陆不言这样做一定是对她产生了怀疑,才故意用这个方法来试探她。如果她今天真的脱了衣服, 怕是会被男人从外面冲进来当场抓住。   苏水湄一想到那个画面,登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忍不住想,如果按照话本子来说,她这样女扮男装被发现后, 一定会跟那个发现她的人来上一段美好的姻缘关系。   可放到苏水湄这里,她觉得自己除了小脑袋落地,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就算有别的选择,比如给陆不言当老婆或者当小妾之类的QAQ……这种事情想想还不如脑袋落地。   苏水湄用力甩了甩头,把脑袋里陆不言拿张冷冰冰的寡妇脸扔开,然后替苏水江把衣服盖好。   苏水江略显羞涩道:“姐,你以后别随便掀我衣服了。”   苏水湄歪头,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我已经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   苏水湄立刻表示,“你放心,我们从三岁以后就不在一个浴桶里泡澡了,非常的男女授受不亲。”   苏水江:……   “姐,我先走了。”苏水江怕苏水湄再追问他关于长公主的事,立刻转移话题准备离开。他走到窗边,双手撑在窗沿处,用力一撑。   没撑过。   再用力一撑,闪到了刚刚撞伤的后背。   苏水湄:……   苏水湄把门打开,“你走门吧。”   苏水江低头,闷不吭声地走到门边,抬脚跨了出去。   因为被包下了,所以客栈里安静的出奇。苏水江警惕地左右四顾,寻找出客栈的路。   突然,他脚步一顿,然后猛地挥手朝后射出一枚东西。   “咔嚓”一声,那飞刀被结结实实地扎在红木柱上,连带着把苏水湄的衣袖也一起扎了进去。   苏水江虽体质不好,但他极善飞刀,而这项技能是在他们小时饿肚子的时候打野鸡儿,兔儿,树上的果子练出来的。   “姐,你就不能躲好一点?”苏水江的声音有点无奈。   苏水湄见被发现了,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干干脆脆地耸了耸肩,“你知道我会跟着你的。”   “姐,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快点回去。”苏水江还是不肯透露半句自己正在办的事,他说完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苏水湄知道苏水江的脾气,油盐不进,对付他,除了死磨还是死磨。她正准备再跟上去,突然感觉自己衣袖一紧。苏水湄低头,看着那柄毫无花纹图案的钝飞刀,握住,使劲一拔,没拔动。   从力气跟身手方面来说,他们姐弟两个还真是完整的继承了他们亲爹的衣钵,弱的可以。   苏水湄努力了很久,终于是把那柄飞刀拔了出来,而苏水江也不知所踪。   唉,失策了,跟丢了。   苏水湄把玩着手里的小飞刀,把它收到宽袖暗袋内。   她本想跟踪苏水江,寻找到长公主的下落,或者是探寻到一点苏水江的意图,可惜了,被他逃走了。   也不知道苏水江到底要干什么。   苏水湄从指间亮出自己的绣花针,其实,她刚才想索性把苏水江弄晕算了。可她再一想,她这闷葫芦一样的弟弟就算是被上了十八个大刑,都不会吐露半句,还不如她偷偷跟上去查看。   没想到,把人弄丢了。   .   翌日,姜娘买好了胭脂水粉,过来给五位贵夫人上妆。   姜娘依旧戴着帷帽,透过细薄的白纱,隐约能看到其清丽的容貌。   “哥哥,你这脸……”姜娘透过帷帽,看着郑敢心这张老粗皮脸,一脸的为难。   胡离慢悠悠走过来提议,“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吗?”   姜娘实话实话,“那起码也要是腐朽才行,比如这位公子和这位公子。”姜娘指了指杨彦柏,然后又指了指胡离。   莫名腐朽的两位公子:……   虽然郑敢心的难度着实是大了一点,但另外四位,尤其是陆不言和苏水湄,稍加修饰,便可成美人。   一冷艳倾国,一娇软清媚,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也不知那玉面郎到底会更喜欢哪一款。   率先被推出来的人是苏水湄。   如果没有昨日的事,苏水湄或许还会努力挣扎一下,可经过昨天的事,苏水湄确定,陆不言和胡离对她的怀疑已经基本消失。   看这两个人今日看她的眼神和那张厌世脸就知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受到了什么天大的打击呢。   “来,我给你上妆。”姜娘将苏水湄带到梳妆台前端坐好,然后取出自己昨日买的胭脂水粉。   不得不说,姜娘的眼光和手艺是极好的。   她替苏水湄挑了一件藕荷色袄裙,这娇嫩的颜色十分衬她的气质。还有这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化妆术。   粉黛娥眉,杏腮樱唇,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十足一位美人。虽未到顶尖,但足以让人移不开眼。   苏水湄有些羞涩,她站在那里轻轻捏着裙裾,捏完以后才发现自己这个动作太过女儿态,赶紧站直身体。   “小江儿,你要是女的,我一定娶你。”杨彦柏忍不住赞叹。   一旁,陆不言尚未换装,他一袭劲瘦黑衣,身高腿长地站在那里,盯着苏水湄看了一会后突然回神,偏头,对杨彦柏道:“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苏水湄:???   这边陆不言说完,那边正托腮盯着苏水湄出神的胡离也赶紧把目光移开,然后点头道:“嗯,一个男人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苏水湄:???她怎么觉得今天这两个人好像都转了性?   虽然说苏水湄知道自己现在是男儿身,但是被人当着面说不好看,心中难免气闷。   小娘子下意识噘了噘嘴,然后又发现这个动作太过女儿气,赶紧低头掩饰。   苏水湄摸到自己宽袖内藏着的一方东西,她将其取出来,是一方帕子。   苏水湄走到胡离面前,将这帕子递给他道:“对了,这是上次你问我要的……”   “不用了。”苏水湄话还没说完,就被胡离果断拒绝了。   苏水湄:???   “咳,”似乎是发现自己说话太过绝情,胡离赶紧补救,“帕子我有的用,天色不早,我去睡了。”   苏水湄抬头看了一眼刚刚冒出头的太阳。   是挺不早了,太阳都出来了呢。你能不能找个走心一点的理由?   “哎哎,胡离你别想逃,还没上妆呢。”郑敢心眼疾手快地拦住胡离。   胡离没办法,找了一个距离苏水湄最远的角落窝着。   苏水湄:……   苏水湄捏着帕子放回去,一转头,正对上陆不言的视线。   男人慌张一拧脑袋,假装是跟苏水湄视线的无意识碰撞,而并非一直在盯着她看。   苏水湄想到昨天苏水江说的那件事,她走过去,靠近陆不言。   小娘子着了女装,身上不止带了浓郁的脂粉香,还有那点奶味。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陆不言站直身体,刚想离开,就听小郎君声音清朗道:“大人,昨晚你是不是偷看我换衣裳了?”   男人神色一僵,语气极冲,“你以为自己穿了一套女人衣服,就是女人了?我偷看你干什么?”   苏水湄一脸无辜道:“可是大人不是说,龙阳之好也无所谓的吗?”   陆不言的脸瞬时阴沉下来,他觉得那个时候说那些话的自己就是个傻逼。他深吸一口气,冷酷无情道:“你想的美。”   苏水湄:……真是臭不要脸。   小娘子向上翻了个白眼。   .   屋内有些安静,从陆不言的角度,能看到苏水湄纤细凝长的脖子,柔嫩凝脂的腕子,甚至于那搭在一起的手指尖上还带着一抹漂亮的粉。   本该是清丽柔美之态,可陆不言只要一想到这是个男人,心里就忍不住的抵触。但该死的是,他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被这个假女人吸引!   那边,郑敢心拉着胡离去上妆了,苏水湄看到桌面上的花生米,觉得昨天那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她准备报复一下陆不言。比如,随即抽取一件幸运衣物。   正当苏水湄想着给陆不言绣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偏头,又发现男人在盯着自己看。   “大人,我脸上有花吗?”   没有花,却比花好看。   陆不言的脑袋里下意识就冒出这句话,他面色一黑,脸上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一个胸比我都平的男人,我看你干什么?”陆不言瞪着苏水湄,伸手推了推她,并冰清玉洁道:“离我远点,熏。”   苏水湄捂着自己被拍疼的胸口,使劲喘气。   幸好,幸好她今日束胸勒得很紧,比弟弟都平。   苏水湄小心翼翼揉了揉胸口,突然听到陆不言在那边嘟囔,“一个男人,长成这样,呵。”   苏水湄:???您说这话前就不能先瞅瞅您自个儿这倾国倾城的脸?   苏水湄觉得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对自己的美貌有所误解,就像他弟弟对他的能力过分看高一样。   “哟,狐狸,不错嘛。”那边传来郑敢心粗粗的声音。   苏水湄抬头,就看到胡离从屏风后走出来。跟上次他们胡乱上妆不一样,姜娘给胡离上的妆面十分讨巧。   她替胡离融合了他脸上棱角分明之处,掩住了他过分突出的男性特征后,胡离整个人都变了。   站在他们面前的,活脱脱就是一个端庄温婉的闺中小姐,只是动作间还带着一点属于男子的洒脱气。   “果然是化腐朽为神奇啊。”杨彦柏忍不住感叹。   胡离照了照镜子,自己也觉得不错,一转头,对上苏水湄的视线,立刻尴尬移开,道:“我出去试试。”   胡离推开门出去,正巧迎面碰上客栈老板。   客栈老板盯着胡离看了一会儿,那眼睛都看直了。   胡离朝客栈老板一笑,老板双腿一软,差点跌倒,“这,这位夫人……”   “嘘。”胡离伸手抵住自己的唇,身姿妖娆的往栏杆上一靠。   老板不由自主地靠过去,“这位夫人可是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这苏州城内有什么好玩的。”   听到此话,客栈老板突然面色一变,“哎呦,夫人呀,最近咱们这苏州城啊可不太平,夫人生得这般貌美如花,可要当心了。”   “哦?出什么事了?”胡离翘着兰花指跟客栈老板说话,声音也掐得极细,真是十分放得下包袱了。   那客栈老板神神秘秘道:“夫人可知道苏州孙家?”   “孙家?”胡离挑眉,想了想,然后摇头。没什么印象。   “那孙家有位美人,曾是苏州第一美人,上个月刚刚出嫁给赵家大郎,本该是蜜里调油的好时候,却不想竟被那玉面郎给盯上了。”   “玉面郎?”胡离眯起眼,被挑起了兴趣。   这倒是个他们不知道的新鲜事啊。   那客栈老板继续道:“昨晚呀,那玉面郎在赵家的大门上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在三日后的晚间尝一尝这苏州第一美人的滋味。”   胡离有些不信,“如此明目张胆?”   “是啊!您说说,这做采花大盗都做到这份上了,可不就是明目张胆嘛。”   胡离托腮细想,昨夜的事,今日刚刚传出来,怪不得他们还不知道。不过,“老板,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胡离笑得更风骚。   老板一阵神思恍惚,和盘托出,“这事赵家确实掩的紧,是我今日领着人去赵家送菜无意间听到的。我给赵家供菜十几年了,还是头一次看到赵家有那么多人,听说都是那赵家大郎花了重金雇来的江湖高手。”   说到这里,老板一阵紧张,“夫人可别说出去。”   “知道,多谢老板提醒。”胡离朝老板嫣然一笑,然后转身回屋,立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众人。   那边,陆不言站在半开的窗边,手里托着一只信鸽。   “咕咕咕……”   男人抓着信鸽的一只鸽子脚,从倒吊的信鸽腿上取下信件,看完后道:“确有其事。”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是引蛇出洞,还是瓮中捉鳖?”胡离扯了扯自己身上过分紧实的袄裙。   陆不言想了一会儿后道:“双管齐下。”   .   按照陆不言的想法,一部分人继续装扮美貌妇人勾引玉面郎来引蛇出洞,一部分人潜入赵宅来瓮中捉鳖。   虽然这个消息是玉面郎自己发出来的,但谁能保证这玉面郎真的会去?真的要去?说不定这也只是玉面郎在调虎离山,指东打西。   “那谁来引蛇出洞,谁又去瓮中捉鳖呢?”   “漂亮的引蛇出洞,丑的瓮中捉鳖。”陆不言说完,立刻补充了一句,“我去瓮中捉鳖。”   苏水湄:这个男人果然对自己的容貌有所误解。   “那俺去引蛇出洞吧。”郑敢心自告奋勇。   苏水湄:……这群人怕是对自己的容貌都有所误解吧。   “唔……”胡离托腮细想,“我们还有个问题,那赵宅要怎么进去?我可听说那赵家大郎为了自己的妻子,花重金请了很多江湖高手。”   陆不言和胡离,还有郑敢心的武艺虽不错,但那些江湖高手也不是吃素的。   “你刚才说,客栈老板他每日都会去赵家送菜。”陆不言看向胡离,“他一个人去的?”   “不是。”胡离摇头,“那么多菜,他一个人送不了。”   “那我们就跟着他混进赵宅。”   “好。”胡离点头,“我跟你去。”   陆不言却道:“不,你留在这里。苏水江,你跟我去。”   苏水湄一脸呆滞的对上陆不言的视线。   她?是她吗?   胡离有些意外,陆不言竟会选苏水江。   苏水湄也十分意外,陆不言居然会选她一起去赵宅。   陆不言慢悠悠道:“别误会,只是觉得你长得丑。”   苏水湄:……如此看来,她长得着实不错。   “那我呢?”杨彦柏一脸兴致冲冲。   胡离道:“你长得这么好看,留在我这吧。”   杨彦柏点头,“行。”   “那我去找客栈老板商量商量,至于理由嘛……”胡离把自己身上的袄裙整理好,“就说我这有两位弟弟想体验一下人间疾苦。”   其实不管胡离掰扯什么理由,色令智昏的客栈老板早就飘飘欲仙,什么都肯答应。   .   陆不言他们进客栈时都戴着帷帽,客栈老板并不认识他们的脸。因此就算胡离说陆不言和苏水湄是他的弟弟,客栈老板也深信不疑。   “哎,夫人,你们不是五个人来的吗?”老板突然智商上线。   “就不许我弟弟们后来?”胡离挑眉。   客栈老板浑身酥软软,“许,许。”   搞定了客栈老板,陆不言和苏水湄就要准备明日一早跟着老板去送菜。   两人一起走在房廊上,陆不言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信件,上面就是那只肥信鸽带来的赵家消息。   其实在苏水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趁着这个时候,她想问出来,“大人,你们锦衣卫这么厉害,为什么会找不到长公主的下落?”苏水湄压低声音,确保不会被别人听到。   “锦衣卫也是人,人总有办不到的事。”苏水湄脱了女装后,陆不言总算肯正眼看她了。   不然苏水湄都怕陆不言看着看着,变成斜眼了。   说到这里,陆不言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之中竟显出几分落寞之态,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那一瞬过后,男人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骄傲自满的姿态,那满目的傲慢,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不在意。   苏水湄看着这样的陆不言,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不够了解他。她太过偏听偏信,一开始就对陆不言下了设定。   比如,狂傲、暴躁、疯狗、杀人狂魔、不好相处……之类的形容词。   虽然大部分都是对的,但陆不言说的对。   锦衣卫也是人,包括他。   是啊,锦衣卫也是人,他们替圣人杀人,手上沾满了鲜血,难免午夜梦回之际从噩梦之中惊醒,想到自己手上沾的鲜血,陷入无限的恐怖和深渊之中。   苏水湄想,陆不言也会这样吗?   应该不会吧。   她与他一道睡在一个屋子里的时候,这个男人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跟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她边上。   苏水湄想,话本子里说,像陆不言这样的男人站在权势顶端,他们都爱权势,为了权势能抛却一切,包括人性。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踩着无数白骨,触摸到那高不可攀却能让你为所欲为的权势。   小郎君垂下眼帘,沉默了下来。   从前的苏水湄是深信不疑的,可现在她想,真的是这样的吗?   .   有了这个疑问,苏水湄晚上睡觉的时候就难免总是朝着陆不言的方向望过去。   她想,男人睡觉的时候,到底会不会做噩梦?   哦,似乎是因为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男人更加肆无忌惮的让她继续睡地上。   苏水湄很伤心,她就睡过一次铺上。   因为一直想着陆不言,所以苏水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终于,她没忍住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小娘子拱着腰背,做贼似的小心翼翼上前,趴到床头去看陆不言的脸。   借着月色,苏水湄能看到男人白皙笔挺的下颚,还有那双漆黑深沉的暗眸。   嗯?眼睛?   “啊!”男人突然出手,一把扯住苏水湄的胳膊往床上一按,用力反扭钳制,疼得苏水湄眼泪直飚,哭爹喊娘。   “啊啊啊!”   “一个大男人,这点疼算什么啊啊啊……松嘴!你属狗的啊!”陆不言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水湄狠狠咬上了耳朵。   谁让他凑过来跟自己说话的。   “一个大男人,这点疼算什么……”苏水湄咬着陆不言的耳朵,含含糊糊说着话。   男人气得面红耳赤,歪头躲避,却避无可避,反而被咬得更疼,“松口!”   苏水湄疼得小脸泛红,“大人先松手!”   陆不言扯着脖子,直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这小东西咬下来了,他道:“我们一起。”   “唔。”苏水湄红着眼,含糊应一声。   “我数到三。一,二,三!”陆不言数完,两个人谁都没有动,各自僵持着。   “大人你说话不算话……”苏水湄说话的时候,牙齿磨着陆不言的耳朵肉。   不止疼,更痒,尤其是那呼出的气,身旁身上的奶香味。   陆不言的脸更红了,他咬牙道:“你也没放。”   苏水湄撑不住了,她觉得陆不言耳朵上除了被她咬出来的一点血,剩下的应该都是她的口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啃什么猪耳朵呢。   这个时候的苏水湄突然庆幸陆不言晚间睡觉前洗了脸……耳朵应该也洗了吗?   “那,那我数……”苏水湄努力吞咽口水,就像在嘬。   陆不言忍不住了,“快点数!”   “一,二,三!”   两人同时松开,苏水湄捂着自己软绵绵的胳膊靠在床边使劲喘气。   陆不言捂着他被苏水湄咬出了一个整齐牙印的耳朵使劲一顿擦。   月色朦胧,窗边溜进来一丝风儿。小少年仰头靠在那里,面颊绯红,唇角流涎。因为仰头的动作,所以少年的脖子格外修长明显,像一截春日里刚刚冒出头的嫩笋。   突然,男人倾身,一口咬在了苏水湄的脖子上。   “啊啊啊!”苏水湄放声大哭,使劲推拒,“我胳膊都扭成那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咬我?”   陆不言本想说他从来都是以牙还牙的人,可在看到差点哭成泪人的苏水湄时,还是决定说点好话。   他道:“是我冲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湄湄:难道我不是你们捧在掌心里的小公主了吗?   陆不言、胡离:是的,小舅子。   感谢在2020-07-29 10:19:48~2020-07-30 17:0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彬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菇菇不是姑姑 15瓶;黎野、ichbinnary、像雾像雨 10瓶;。 9瓶;裘千呐 7瓶;暗里着迷、雨夜、大荒 5瓶;我姐姐最美、鬼灯、我先学习吧、21587372、pick小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昨天晚上一不小心冲动了的陆不言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 将自己的床让了一半出来。   苏水湄看着那明晃晃的半边床,想,难道这就是做兄弟的感觉吗?   可惜,她不能睡。   “不用了, 睡习惯了地铺挺好, 睡床上估计还睡不着呢。”她超喜欢地铺的。   苏水湄辜负了陆不言的好意, 把自己裹得结结实实地捆在地铺被褥里,像只被蚕丝包裹着的蚕宝宝, 只露出一颗脑袋。   陆不言坐在床上垂眸往下看, 小郎君那张生得极其白嫩的面颊就那么大剌剌的闯进来。侧头时青丝微散,贴在面颊之上,更添几分柔意。   陆不言的脑海中突然又出现了他昨天看到的那一幕。   小少年衣衫半解,露出白皙单薄的胸脯。再配上如今这张脸, 着实是令人……胆寒。   陆不言不忍直视, 立刻转过了头, 声音嘶哑微闷, “那就睡吧。”   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又突然陌生脸的苏水湄眨了眨眼, 想着那就睡吧。   .   一觉睡到天明。   今日,苏水湄要跟着陆不言去赵宅。客栈老板已经被胡离的美人计迷惑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口应下。   客栈老板送的菜很多, 最近赵宅出事,守在门口的江湖人都会将送进来的东西一一检查干净, 甚至连菜筐子底下都不放过。   苏水湄看着那些江湖人用长剑宽刀在菜筐子里翻搅,想着幸亏他们没有躲进去, 不然现在被翻搅的就是她了。   “嗯,没问题。”菜检查完了没有问题,尽职尽责的守门人又将目光放到陆不言和苏水湄身上。   “这两个不是昨天跟你过来送菜的吧?”江湖人虽然是江湖人, 但最是讲义气,拿了赵家的钱财就十分尽职尽责。   领头的江湖人看着年岁不大,只是一脸的大胡须,让人看不清容貌,身形健硕,衣衫破旧,听声音估计也就三十上下。   客栈老板赔着笑脸解释,“昨天那两个突染风寒,没办法送菜了,这不是,新雇的人,也就做这几天。”   陆不言和苏水湄各自穿着粗布麻衣,头垂得低低的,再加上姜娘今晨给他们上的妆面,掩去了那出色的容貌和眉眼风华,看着更加的朴实无华。   那江湖人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最后把犀利的双眸落在陆不言身上。   陆不言暗自按紧腰间藏匿着的绣春刀,裹着半旧大袄的身体虽高壮但佝偻,与那大街上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普通百姓有七分相似,伪装的十分不错。   气氛有些紧张,大胡须江湖人盯了陆不言良久,才缓慢吐出三个字,“进去吧。”终于,放行了。   苏水湄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跟着客栈老板一起把菜推进去。   送菜时间很长。   除了要搬菜,还要清点数目,检查质量,最后每日现结银钱。其实往常也不会这样麻烦,就是近日里那玉面郎的事情闹腾的,让赵宅上下都人心惶惶,连厨房这里都跟着严谨起来。   客栈老板走在前面,跟身后的两人道:“虽然你们是夫人介绍过来的,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等一下进了厨房,跟着我,少说话,多做事,这样才能学到我为人处世的精髓……”   客栈老板说了一通话,一转头,却发现自己身后除了那堆无人照管的菜外,另外两个推菜人已经不见踪迹。   客栈老板:……   .   “我们这样不管老板,他不会引起赵家人注意吧?”   “这老板没那么傻,人是他带进来的,出了事,他撇不清关系。现在他估计忙着帮我们打掩护还不够,怎么可能还去找人来找我们。”   苏水湄觉得陆不言说的极有道理。   而客栈老板确实也跟陆不言说的一样,一边跟别人解释新来的小工闹肚子上茅房去了,一边勤劳的亲自搬菜,并且突然觉得送菜、搬菜这种事情他一个人就能搞定了,还要请什么小工?   事实证明,千万别请假,不然老板就会觉得根本不需要你。   “那我们现在去哪?”苏水湄左顾右盼。   陆不言突然停下脚步,他的脸色很平静,说出的话却让苏水湄心里一“咯噔”。   他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听出陆不言话里的意思,苏水湄的面色瞬时一白。   苏水湄知道为什么陆不言会选择让自己跟着来赵宅了,而不是身怀武艺的郑敢心和胡离。   因为她与苏水江在这里住过一年。   偌大赵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里头的小路和地形。那个时候,苏水湄和苏水江一饿肚子,两人就会顺着小路去摘野果,打野兔儿,喝泉水饱腹。   天际朝阳初露,整座赵宅,都在苏水湄的记忆里渐渐复苏还原。人,事,物,疯狂拥挤入她的脑海之中,让苏水湄完全无法招架。   “恨吗?”男人突然开口。   苏水湄苍白着小脸一愣,她整个人有点晃,却勉强站立住,然后摇头,“不恨。”   陆不言蹙眉,想是没想到苏水湄会是这个回答,他问,“为什么?”   苏水湄仰头看天,晨曦薄雾初显,落在她被擦黄的杏腮面颊之上,跳跃的朝霞,氤氲的美色,小郎君轻轻蠕动的唇,似乎都一瞬放大进入陆不言眼中。甚至于她的呼吸声,陆不言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赵家收留我们已经是仁慈。”小郎君的声音很轻,确实毫无怨念,有的只是孤寂的悲凉感。   她是真的感恩,赵家能收留他们姐弟。   苏水湄想,既然陆不言已经查到赵家,那也应该知道她与弟弟的身世了。所以陆不言也会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男人站在那里盯着她看,过了一会儿后才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不能因为一些小事就哭鼻子。”   苏水湄这才发现自己已然双眸氤氲,只是那泪强硬的被她逼在眼眶里,才没真正落出来。   “这,这个只是风太大了……”苏水湄面色羞红,赶紧以手掩面。   陆不言看着小郎君努力将眼泪憋回去的可怜样子,想了想,道:“虽然我不喜欢男人动不动就哭,”顿了顿,陆不言继续道:“但你可以。”   她可以?她可以什么?   男人把剩下的那个字说出来,“哭。”   苏水湄红着眼,双眸缓慢睁大,就像慢放镜头一般,陆不言的脸在她漆黑的瞳仁之中渐渐放大加深,然后烙印似得被按进去。心间有什么东西在猛烈狂跳,只因为男人的这句话。   “我……”苏水湄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她可以哭。   从来没有一个人当着她的面跟她说过,她可以哭。   苏水湄虽然才及笄,但她经历的太多,心里的想法也多。她看似软绵亲近,实则比苏水江更加淡漠。   她会哭,是因为她知道哭能博取同情。   她会一见面就叫殷氏“阿娘”,是因为她知道,这样能让殷氏高兴,能让她和弟弟有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苏水湄与殷氏和苏万戈的相处是带着愧疚的,这也是他们始终无法亲近的原因。   苏水湄想,她这个人从骨子里来说,根本就是一个恶劣的人,她根本没有资格看不起陆不言。   虽然陆不言肆意、蛮横,但是他毫无伪装。而她,却是一个虚伪至极的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小娘子垂下了眼睫,突然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她的污秽,她的不堪,她的小伎俩,在男人知道她的身世那一刻,或许就已经被看穿。   她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的呢?   虚伪,狡诈,恶心。   哦,他说过,她是个小骗子。   “有人。”突然,站在苏水湄身边的陆不言抓住她的胳膊往旁边一推。   这是一处小花园,因着常日里打理的人不多,所以看着有点荒废。前面有赵家人穿着赵家的家丁服路过。   陆不言跟苏水湄躲到一处假山石后,透过小小的假山石缝隙能看到外面的场景。   “大人……”离的极近,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心都在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苏水湄看着男人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耳尖悄悄红了。   那细腻的绯红从耳尖缓慢延伸,渗入面颊,犹如五月桃花。   太,太近了。   按照话本子的说法,都近得能亲上了……   陆不言盯着那两个一边说话一边走路的家丁,突然双眸一眯,计上心头,跟苏水湄道:“在这里等我。”话罢,男人就出去了。   陆不言身手灵巧,猫儿似得悄无声息上去,一手一个手刀,上去就把人给干晕了。   苏水湄看着那两个叠在一起的赵家家丁,想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殃及池鱼?   “大人,你打他们干什么?”不会是觉得自己太恶心,又怕打死了,所以打旁边的人出出气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苏水湄下意识就离开陆不言三步远。   “脱衣服。”陆不言已经开始脱身上的衣服了。   苏水湄一脸惊恐。   打还不够?还要脱衣服打?   看到苏水湄的表情,陆不言一脸嫌弃,“换上他们的衣服。”真是笨死了!怎么跟他犟的时候就那么有小心眼呢。   “哦。”苏水湄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而羞愧,又对自己刚才起的色心更加羞愧。她赶紧上前去扒了那赵家家丁的衣服换上。   换了家丁的衣服,两人再行动的时候明显方便许多,动作间也更加自如了。   前方走来一队人马,看装扮也是江湖人,而走在最前面的居然就是刚才在外面拦截他们的那个大胡须江湖人。   真是尽职尽责啊,也不知道赵家人给了多少银钱,值得这位大胡须这般尽忠职守。   陆不言脚步一顿,伸手拦住身边的苏水湄。   苏水湄紧张道:“会不会认出我们来?”   陆不言道:“会。”这江湖人的眼睛厉害的很。   “那大人你打得过吗?”苏水湄担忧道。   “这么多人打一个,就算我有八只手都应付不过来。”   总结下来就是打不过。   苏水湄:……好菜。话本子里不是应该一个打十个,然后千里不留行,十步杀一人吗?   “过来。”陆不言又拽着苏水湄又躲进了假山石壁里。   这假山石壁漏光太多,陆不言和苏水湄挤在一处,两人身体贴着身体,苏水湄能感觉到陆不言呼在自己头上的热气,而陆不言也能感觉到小郎君打在自己胸口的呼吸声。   江湖人越走越近,神色警惕,转头看向假山石这处的时候,明显顿了顿脚步。   过,过来了!被发现了!   苏水湄紧紧揪住陆不言的衣袖,想着等一下她是先跑,还是先跑,还是先跑呢?   “抬头。”男人单手托住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颚。   苏水没懵懵懂懂地仰头,然后就见男人蹙着眉,那张被上了妆后变得朴实无华的脸印入眼帘之中。   整张脸都很陌生,除了这双眼睛。   以前,苏水湄总是觉得男人的眼睛太利。明明是一双极漂亮的眼,偏偏蕴了太多锋芒。   现在,苏水湄觉得这样的眼睛好美,那些锋芒像缀在黑幕之中的繁星,颗颗闪亮。   在陆不言的视线中,小郎君因为刚才止不住的哭泣,所以脸上的妆面落了一半,隐约显出那白皙细软的肌肤。   还有那双眸子,被泪水洗过之后更加的清亮透明,黑白漂亮。   既然妆落了,那便索性不要了吧。   陆不言伸手,替苏水湄擦掉脸上的妆面,然后又用袖子把自己的抹了。   妆面落了,两人露出本来面目,挤在窄小的石缝里,等着越靠越近的江湖人。   苏水湄想,这样就能过关了吗?   这样当然不能过关。   在江湖人举着刀靠近时,陆不言突然俯身,掐着苏水湄的脸就亲了下去。   苏水湄:!!!   苏水湄没想到陆不言会亲她,她完全懵了,就像是夏日里被当头砸了一个雪球那样的懵。   男人的唇跟他的人很不一样,柔软,纤细,虽然只是轻轻地贴着她,但苏水湄能感觉到那股颤抖的小心翼翼和豁出去感。   其实她也不一定会拒绝,起码先告诉她一声……好吧,她会拒绝,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苏水湄挣了挣,没挣开。   陆不言似乎还嫌弃她没有奉献精神,因为男人亲下来的时候那股视死如归感,到现在还残留在苏水湄眼中。   举着剑的江湖人一靠近就看到如此场面,登时愣住,然后破口大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光天化日,干这种苟且之事!”而且居然还是两个男人!   苏水湄:这位江湖人的文采真是极好,可以去写话本子了。   江湖人是崩溃的。虽然他身在江湖,但江湖也没这么乱的啊!那些坊间流传的稀奇古怪的江湖事都是杜撰的!他们江湖人循规蹈矩的很!起码不会逮着男人就亲!   江湖人虽然被气得面红耳赤,但看到被骂了以后还腆着个老脸在那亲的两个人,也是老脸一红。   算了,算了,他只是一个江湖人,管不了那么宽的闲事。   “怎么了?”跟在江湖人身后的其他人上前,正欲欣赏一下里面的美景,就被江湖人一掌推开,“没事,两只兔儿打架呢。”打的都嘴贴嘴了。   那边,江湖人骂骂咧咧走了,一副三观被击垮的样子。   这边,陆不言终于放开了苏水湄,第一句话就是,“男人亲一下,也不会少块肉。”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苏水湄听的。   苏水湄狠狠擦了擦嘴,没有回答,沉默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男人软了,心虚了,“我刚才也是情急之下……”   “我知道,”终于,小郎君开口了,“我,我们走吧。”   本来,陆不言是十分坦荡的,如果忽略他急速跳动甚至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造型的话。   而当他低头,看到小郎君垂眸时露出的绯红双耳,和那截纤细软绵到也被浸入了绯红色泽的脖颈时,双手双脚更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咳,走,走吧。”陆不言轻咳一声,回避尴尬,往前走。   苏水湄低着头走了一顿路,盯着面前的影子看。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同手同脚的走路?好吧,她也在同手同脚……算了,权当被狗拱了一口。   嗯,这样想心里好受多了。   .   循着旧事的记忆和跟赵家家丁的套话,陆不言与苏水湄找到了赵家大郎和苏州第一美人的院子。   听说两人现在还在院子里歇着。   门口有守门的丫鬟,正坐在一处说话。   “外面那些江湖人什么时候走啊?我刚才经过,他们说话真是太粗俗了,还随地吐痰!差点溅到我的裙子。”   “我也是巴不得他们走,”旁边的圆脸丫鬟猛点头,“他们嗓门那么大,隔了那么多院子都吵得我睡不着觉。”   两人对着那些江湖人吐槽一番,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你说那玉面郎的事情是真是假啊?”   “谁知道呢,不过若是真的,那可真是太可怕了。”圆脸丫鬟抱紧胖胖的自己,“郎君和娘子这般般配,那玉面郎真是太可恨了。”   旁边的小丫鬟也是猛点头,“昨夜郎君安慰了娘子一晚上,两人如胶似漆,真是太恩爱了。”   两个小丫鬟看着就很好对付,院子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埋伏。   其实这很正常,毕竟这里是女眷住的地方,那些江湖人太过粗俗,赵家人不愿他们进来也正常。   而且虽然赵家人把人请来了,但根本就不信任这些江湖人。从这些小丫鬟的语气里可以听出来,就连赵家的最低等奴仆都看不起这些混社会的。   “大人,我们怎么进去?”苏水湄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上墙。”陆不言光明磊落,背脊挺拔。   一眼就能看出两人第一次干坏事和干了无数次坏事的区别。   一个心虚胆小,一个习以为常,甚至还能再来一碗茶。   陆不言和苏水湄站在近三米高的墙边,面面相觑。   陆不言道:“上去。”   苏水湄哭丧着小脸蛋道:“上不去。”   陆不言:……他忘了,这是一只弱鸡。   “我托着你。”陆不言蹲下来,双手叠起,让苏水湄踩着自己的手往上蹬。   苏水湄颤颤巍巍地踩上去,还没站稳,只觉被身下的力道一送,身体一轻,就……飞起来了?   苏水湄努力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声,觉得自己这样头朝下的进去,一定会脑袋开花,死无全尸。   就在苏水湄觉得自己死定了,电光火石之间把陆不言骂了一通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停住了。   男人不知何时上来了,蹲在墙头,劲瘦有力的胳膊肌肉绷起,拎住了她的脚。   苏水湄:……不管拎住什么,能活命就行。   苏水湄头朝下倒挂着,晃晃悠悠的根本不敢动。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双手撑地,慢慢下去。”   苏水湄听从指挥,缓慢地伸直双手,身后的男人也倾身挂在墙头,顺着她的身体,将她往下送。   苏水湄的指尖堪堪触到地面,一阵热泪盈眶。可还没等她的热泪下来,那边男人手一松,她就跌了个底朝天。   摔了个狗啃屎的苏水湄:……行吧,起码没死。   终于顺利进来了。   苏水湄整理了一下粘在自己身上的草屑,一抬头,就发现这个院子她以前来过。   这是赵家大郎以前住的院子,现在是跟那苏州第一美人也就是他自己的新媳妇一起住的院子。那个时候,苏水湄和苏水江经常过来偷吃糕点。她记得,赵家大郎总是会把最好的留给她吃。   “走哪边?”   院子确实大,陆不言不敢轻举妄动。   苏水湄下意识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没记错的话,是那边。   .   两人避开赵家丫鬟,穿过甬道,路过房廊,顺着小道往里去。   院子清幽雅致,曲曲绕绕,若没有苏水湄带路,光靠陆不言一个人,估计还要费些时间。   走了一段路,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座阁楼,一座伫立在院子里的小阁楼。   这座阁楼是从前赵家大郎读书的地方,苏水湄经常来。她仰头,看到明亮的朱红色,想着这墙面应该是重新抹过了一遍吧,看着真鲜亮,上面的“囍”字瞧着也好看。   “这里?”陆不言问。   “嗯,应该是。”苏水湄收回视线,犹豫着点头。   “进去看看。”   陆不言和苏水湄从半开的窗户入。   这是一座由男人的书斋改成的女子闺房。笔墨书画,青竹幽兰,处处透着一股雅致的书香气。   阁楼里没有人,苏水湄在窗户口卡了一会儿,被陆不言拎着后衣领子带了进来。   窗户边有个书案,书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水晶镇纸下压着一张画。   这是一幅美人图。看墨色,应该是刚完成不久的。   美人倚栏而坐,素扇半遮面,身段纤细,容貌绝丽,只是眉宇之间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愁。   虽如此,但不可否认,这是一个极漂亮的女人。   作画之人功力了得,美人也是极美的。   苏水湄忍不住驻足,她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苏州第一美人了吧?   唉,这位赵家大郎那个时候还给她送花,说等她及笄,还要娶她,没想到她及笄了,他却另娶了,娶的还是苏州第一美人。不过那个时候大家还小,这种玩笑话苏水湄也没当真。   好吧,她纯纯的少女心还是受到了一点点伤害的。   身为女子,苏水湄也难免落入俗套,她摩挲着美人图,跟身边的陆不言道:“大人,你觉得是这苏州第一美人漂亮,还是我漂亮。”   陆不言:……   作者有话要说:  陆不言:这个男人仿佛疯了。 第23章   身旁的男人许久未说话, 苏水湄一抬头,就看到陆不言那张表情古怪的脸。   她一个机灵瞬时反应过来,刚想狡辩,便听男人道:“你一个男人跟人家女人比什么?要比也要比武。”   苏水湄:……差点忘了, 她现在是个男人。可比武?要她跟那苏州第一美人掰腕子吗?   教训完苏水湄, 陆不言抬手拿过她手里的画像, 细细品鉴一番后道:“听说那玉面郎前一个糟蹋的新妇,是在人家的婚床上。他将那新妇捆绑起来, 然后当着那新相公的面糟蹋了。”   这么变态?   苏水湄下意识捂住嘴。   陆不言又补充一句, “尤其是喜欢挑漂亮的新妇。”   苏水湄又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又看了陆不言一眼。   幸好,身边的男人比她还好看,她应该没什么危险。   “有人进来了。”突然, 男人面色一变, 拎着苏水湄的脖子将她使劲往前一带, 然后往地上一压。   苏水湄被迫趴地, 额头被磕了一下, 小脑袋瓜一晕,还没缓过来, 身后的男人就一脚把她踹进了床底。   苏水湄:……   虽然以前陆不言总是时不时的威胁她, 但从未如此粗鲁过,苏水湄细想, 那个时候的陆不言或许心中还怀揣着一份对于淑女的礼仪,而现在, 自从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完全暴露。   果然是把她当“兄弟”了吧。   真是件不知道应该喜,还是忧的事。   床底太窄, 两人贴的紧,比刚才在假山石那里贴得还紧一些。当然,并没有嘴碰嘴。   苏水湄背对着陆不言,姿势就像是嵌在他怀里一样。   小娘子努力控制住呼吸声,脑袋里面胡思乱想。明明住这么大屋子,这么有钱,为什么睡这么窄的床,增加夫妻情趣吗?   正当她胡乱想着的时候,听到房门被小心翼翼打开的声音,然后走进来两个人。   看脚,应该是一男一女。   这两人十分狂野,进来就搂搂抱抱的往榻上去。   苏水湄眨了眨眼,听到头顶传来“咚”的一声。   她小小声的用气音问,“大人,上面为什么在动?”   床板“吱呀嘎嘎”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鸭子被踩了脖子。   后面的男人没有说话,想是在思考人生大事。   苏水湄想,或许是她问的太有深度了,陆不言跟她一样横躺在床底,怎么可能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上面还在鸭子叫,下面的苏水湄觉得有点挤,她又道:“大人,你杵着我了。”   大人没有搭理她,继续思考人生大事。   苏水湄没忍住,又开口了,“大人……”   “闭嘴。”陆不言烦恼嘶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苏水湄听出语气里的不耐烦,终于闭上了嘴。   上面更加激烈,还增加了语气助兴词。   “来来,我的夫人。”   “大郎,大郎~”   女子的声音矫揉造作,无限柔情,伴随着一件件往下落的衣服,苏水湄陡然清醒过来上面那两个玩意在干什么。   活!春!宫!啊!   苏水湄不敢再说话了,这种时候,大家都很尴尬。   “怎么了?”她不说话了,后面的陆不言却突然开始挑逗……啊呸,正正经经的跟她说话。   苏水湄努力保持端庄,把上面的声音当成鸭子叫。她梗着脖子,小小声道:“啊?”   陆不言不觉得尴尬吗?   身后的男人安慰她道:“这种事情很正常。”   苏水湄:???   男人说完就不说话了,又转移话题,“上面的人就是那赵家大郎跟苏州第一美人?”   苏水湄想了想从前赵家大郎的样子,再对比一下刚才听到的骚话,实在是无法将这两个人放在一起。   “不知道。”苏水湄诚实地摇头。   她确实不知道,这里那么窄,她只能勉强看到两个人的一双脚,哪里还能看到其它的。   陆不言微微皱眉,“或许不是。”按照他们锦衣卫查到的资料,赵家大郎和那苏州第一美人并不是这样的人。   上面还在动静着,互相用舌头略略略略,然后苏水湄听到上面说,“我们这样,是不是真的像郎君和夫人一样了?”   苏水湄:……还真是十分有情趣了。   “哎呀,快走吧,待会儿郎君和夫人回来了,可要扒了我们的皮。”那个男人道。   另外那女声道:“怕什么,孬种。郎君和夫人那种滥好人,怎么可能真的惩戒我们什么,最多也就是罚钱罢了,咱们连一点皮肉之苦都不会受。”   “是下人。”陆不言从对话中已经分析出这两个人的身份。   应该是两个胆子极大的下人趁着主人家不在,胡作非为,居然还爬到主人家的床上去臆想了。   “快些走吧,快些走吧。”那男人急赤白脸的起身穿衣。   “你呀,做什么都快!”女人怒斥。   身后的陆不言突然嗤笑一声。   苏水湄一脸的不明所以,“大人笑什么?”   陆不言想着小少年年纪小,不懂这种男人的尊严问题,便略过了。   苏水湄一脸疑惑地歪头等了等,见身后无人说话,那就罢了。   上头那两人还没收拾好,门口突然传来说话声。   “夫人小心。”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单单只听那声音,便能知道这是一个多温柔如水的翩翩公子。   “嗯。”对比起男人,女人的声音就冷淡很多,不过也极是好听。   “回来了,回来了,我就让你快点快点,你看看你……”男人急得团团转。   “快快快,躲床底下!”女人急中生智。   苏水湄还没反应过来,就跟趴在地上准备拱进床底的男人对上了眼。   苏水湄:……   “啊!”男人尖叫一声,声音刺耳至极。   苏水湄捂住耳朵,一脸惊恐地盯着正在尖叫的男人看。   男人身后的女人被他突然的声音吓到,立刻怒踹,“你干什么?会被听见的!”说完,女人也跟着往下一探,就看到了躲在床底下的苏水湄和陆不言。   “啊!”女人也跟着尖叫。   陆不言伸出胳膊,将苏水湄使劲往怀里一按,然后长腿一伸,两脚就把两人给踹出三米远。   两人倒在地上,正好身后的房门开了,一男一女站在那里。   男人身穿青色袄袍,一身的儒雅书生气,眉眼温和带笑,一眼看去便觉温暖。   女人身穿浅兰袄裙,外罩一件雪白狐毛斗篷,面容精致,眉头微蹙,像是终日有愁不尽的事。   “郎,郎君……娘子……”   地上的丫鬟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跪好。她旁边的男人早已吓得面色惨白,不住蜷缩颤抖。   两人衣衫不整,身后屋内凌乱不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这是……”赵家大郎慢吞吞的开口。   “是他!”那丫鬟突然手指向男人,“是他要强我!娘子,奴婢是您一手从家中带过来的,您一定要替奴婢做主啊!”   苏州第一美人何穗意垂眸看着自己的丫鬟,原本便蹙起的秀眉更加皱起。   “夫人。”站在一旁的赵家大郎见何穗意为难,便道:“这事是我府上的人做的不对……”   “郎君,郎君,不是这样的,是这个女人她自己勾引的我,我……”   “啪”的一声,那男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丫鬟狠狠扇了一巴掌。女丫鬟面目狰狞地瞪向男仆,“你胡说什么,要不是你强糟踏我,我会看上你!”说着话,那女丫鬟又看向何穗意,一脸恳求,“娘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被他强逼……”   “别说了。”也不知道是这女丫鬟的哪句话戳到了何穗意,本来还神色冷淡的何穗意突然转头看向赵家大郎道:“这种事情不是小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是。”赵家大郎点头,“我会处置好的。”   那男仆哭丧着脸跪在旁边,想解释,却碍于女丫鬟背地里凶恶的脸,终于是承受不住,哭了出来。   “哇啊啊……”男仆一副被冤枉至极的样子,比起女丫鬟惺惺作态的掉的那几滴眼泪珠子,简直可以说是哭得情深意切了。   赵家大郎看到哭成这样的男仆,叹息一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去吧,找管家拿了银钱,就出府去吧。”顿了顿,赵家大郎看向那女丫鬟,“如此,可好?”   “好好好。”女丫鬟一叠声三个好。   女丫鬟知道赵家大郎的脾性,定不会太多苛责,她也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她还是怕这男仆将事捅出去,故此听到这赵家大郎将此事如此轻轻放下,心中还沾了一点喜。   赵家大郎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何穗意,似是想说话,最后却还是只吐出一句道:“我让人进来收拾屋子。”   “嗯。”何穗意冷淡点头。   赵家大郎转身,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何穗意对着那女丫鬟道:“你也出府去吧。”   女丫鬟一愣,随手嚎啕大哭,“娘子,奴婢服侍了您这么多年,您怎么说不要奴婢就不要奴婢了?”   “我会给你银钱……”   “不,我不走,我不会走的!”不管给多少银钱,哪里有在赵家作威作福舒服。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但赵家大郎宠她家娘子,娘子不管做什么,赵家大郎都是一个“好”字。   她沾了娘子的光,在赵家这座大宅子里,还真有点呼风唤雨,狐假虎威的气势。   女丫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何穗意道:“娘子……”后面的话,那女丫鬟是站起来贴着何穗意的耳朵说的。   何穗意听罢,深看了那女丫鬟一眼,面色微白,一副吃惊表情。   “好,你先留下来吧。”何穗意妥协了。   女丫鬟立刻露出一脸喜色。   何穗意转头跟赵家大郎道:“我要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好。”赵家大郎点头,转身出去,顺便将那男仆给带走了。   那男仆哭哭啼啼的跟着赵家大郎走,走了一会儿想起件事,嘀嘀咕咕跟赵家大郎说了,说的时候还指了指下面。   赵家大郎脚步一顿,然后摇头,“别胡言。”   “真的,我真的看到了!娘子床底下藏着两个男人……”男仆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赵家大郎突然冷却下来的眼神。   男仆一个心惊,立刻闭嘴。   这位赵家大郎是出了名的温润儒雅,从未对旁人说过一句重话,男仆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郎君露出这种眼神。   “你也跟了我多年,我知道今日之事错不全在你,不过你也毕竟有错。”赵家大郎和缓了几分眼神,“娘子那边的事我管不了,那丫鬟我做不得主,不过你是我的人,做了错事,就要受罚。”   “你不是我家生子,我虽罚你出府,但会给你银两,你家中尚有老母在堂,你好好做些小营生,也不会过的太差。”   若是旁人家发生这种事,定是不由分说便会将其扭送到公堂上去,打的皮开肉绽,半身残疾的。   幸好,男仆碰到的是赵家大郎,以仁慈出名的赵家,果然是明事理,名副其实的好人家。   “多谢郎君。”男仆深深叩首,“是我鬼迷心窍了,受了蛊惑。日后,日后还望郎君好好保重。”   “嗯,去吧,找管家领钱去。”   男仆再叩首,起身走了。   赵家大郎站在原处,朝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眼睫微微垂下,然后继续往前走。   屋内,何穗意坐在实木圆凳上,那女丫鬟正一脸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   何穗意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女丫鬟道:“无意中听见的。”   何穗意攥紧手里的帕子,深吸一口气,“知道了。”   女丫鬟没想到何穗意这么轻易就想打发她,“娘子,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你想要什么?”何穗意开门见山。   何穗意入赵家门前,何家将她的贴身丫鬟、嬷嬷们全都扣下。她带来的人皆是父母所选,并不亲近。   那女丫鬟顿了顿,突然跪倒在地,“娘子,奴婢不要什么金银财宝,奴婢只想,只想要赵家大郎……”   听到此话,何穗意的双眸瞬时睁大。   她想,这个丫鬟真是好大的胆子,说不要什么,要是竟是那个人。有了那个人,什么金银财宝没有?   看到何穗意的眼神,女丫鬟咬唇。   凭什么人一出生就分了高低下贱,她又偏偏是身为下贱的那种人!而她面前的这位苏州第一美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要作死。   “奴婢自然不求做正经夫人,做个妾就行了……实在不行,通房也好。”   何穗意沉默地看着那女丫鬟,良久后点头道:“好。”   女丫鬟立时磕头,“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出去吧。”   女丫鬟喜滋滋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何穗意一人。   何穗意站起来,朝那床底道:“出来吧。”   床底下似是沉默了半刻,然后慢慢有了动静。   何穗意走过去,刚刚靠近,便觉身上一痛,眼前一黑,就那么倒了下去。   苏水湄从床底下爬出来,看到躺在地上的何穗意,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是被打晕了,还是这么美。   苏水湄难免心疼,“大人,这么硬的地,摔坏了可怎么办?”   陆不言斜睨她一眼,“你替她?”   苏水湄立刻闭嘴。   陆不言走到何穗意身边看了一眼,“人没事。”然后又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刚才那丫鬟明明告诉她床底下有人了,她却一点也不怕。”   苏水湄补充道:“而且看样子,她好像还认识我们。”   “或许她认识的不是我们,而是她以为那个躲在床底下的人。”陆不言说出了不同见解。   苏水湄瞬时恍然大悟,而后面色一白,满目吃惊,“她,她偷男人?”   陆不言点头,“很有可能。”   苏水湄瞬时觉得一顶硕大的绿帽被顶在了赵家大郎的脑袋上。   “时辰不早,走吧。”陆不言推开窗户,突见前方行来一队江湖人,为首之人便是之前的大胡须。   苏水湄面色大变,立刻往陆不言身后躲,“大人,怎么办?”   陆不言眯眼,按住自己腰间挂着的绣春刀。   苏水湄想,陆不言终于要出手了吗?她是不是要先捂住眼睛,省得等一下被血溅到。   “你待在这里。”   “嗯。”苏水湄神色认真地点头,她绝对不会给陆不言拖后腿的。   男人撩起袍角,单腿踩到窗沿上,然后一个飞身跃起,上了屋檐,再一个疾奔,消失在朝阳之中。   苏水湄:???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小娘子呆呆站在窗边,直盯到眼睛被那日头刺得睁不开了,才恍然。   她被抛下了?她就这么被抛下了?陆不言就这么走了?真的就这么走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死兄弟,保自己?   “在这里,抓住他!”江湖人大胡须冲上去就用手里的大刀架在了苏水湄的脖子上。   然后一眼看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何穗意,双眸瞬时睁大,那柄大刀朝着苏水湄就砍了下来。   苏水湄浑身僵硬地闭上眼,藏在指尖的绣花针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住手!”一道清润声音响起。   大胡须堪堪住手。   苏水湄颤巍巍地睁开眼,看到那柄近在咫尺的大刀,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小娘子一边被吓得哆嗦,一边盯着日头咬牙切齿,她记住了!陆不言!   有人推开房门进来,一角青色袍角落到苏水湄身边。   苏水湄仰头,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赵家大郎垂眸,看向她,表情有些困惑。   苏水湄小心翼翼道:“赵哥哥?”   赵家大郎瞬时恍然,立刻朝她伸出手道:“怎么是你?”   苏水湄拉着赵家大郎的手站起来,身子还软绵绵地站不稳。她觑一眼站在赵家大郎身边的大胡须,那大胡须盯着她,就跟盯着杀妻仇人似得。   方才若非赵家大郎阻止,苏水湄现在一定已然身首异处。   苏水湄再一偏头,对上赵家大郎探寻的视线。她努力咽了咽口水,试探性的道:“我,路过?”   .   虽然这是一个极其蹩脚的理由,但幸好,赵家大郎信了。   何穗意已然被安置好,赵家大郎细心的请了家中医士过来问诊。   医士刚刚到,何穗意就醒了,执意不肯把脉,说,“我只是不小心磕到了。”   既然何穗意坚持,赵家大郎也没有勉强,差人将医士送了回去。   大胡须虽不满苏水湄,但听到她跟赵家大郎认识,也就作罢。   院子里,赵家大郎与苏水湄坐在一处,两人面前摆置着诸多糕点。   “慢些吃。”赵家大郎柔声劝道。   “唔唔。”苏水湄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正宗的苏式糕点了,果然还是家乡的味道好。   其实这糕点也没有那么好吃,只是因为吃的地方不一样,所以便多了一层味道。   “赵哥哥,你怎么不吃?”苏水湄抬起自己吃得满嘴都是糕点屑的脸。   “我不饿,你吃吧。”赵家大郎笑着替她将下颚处的糕点屑拂开,“那个时候你可是最喜欢吃这些糕点了。”   苏水湄羞涩道:“你还记得。”羞涩完,她突然想到赵哥哥已经成亲了,唉,矜持,矜持。   小娘子端坐正身体,抹了抹唇角。   赵家大郎道:“怎么就你一个,你弟弟呢?”   苏水湄啃着糕点的手一顿,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男装没错啊。然后又摸了摸嗓子,用的是少年音也没错啊?   “赵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弟弟?”苏水湄小心翼翼的问。   赵家大郎想了想,一脸困惑道:“这很难吗?”   难吗?难啊!苏家父母有时候都认不出他们来!果然,她的赵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啊。   苏水湄盯着赵家哥哥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刚才的事,难免一阵心塞。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拿着的绿豆糕,想了想,往赵家大郎那里放了一块。   赵家大郎笑道:“我不吃,你吃吧。”   苏水湄没说话,又放了一块。   赵家大郎困惑皱眉,似乎不明白苏水湄的意思。   苏水湄见状,又放了一块。   苏水湄提醒道:“嫂嫂真的很漂亮。”顿了顿,她抬手指向那绿豆糕,继续道:“你看,绿色的。”   赵家大郎看着自己面前整整齐齐的三块绿色糕点,呃……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喝药了。   感谢在2020-07-31 09:49:31~2020-08-01 10:1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re 20瓶;简而言之、Ooppo 10瓶;我是十四 9瓶;二梦 5瓶;19969814、椰子树 4瓶;loumich 3瓶;永昼、江山远、carrie、橘子海盐、一口仙气 2瓶;萌萌、pick小鬼、舒然、海灵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吃完了糕点, 两人坐在一处说话。   苏水湄一身娇俏少年装扮,一张小脸粉雕玉啄,坐姿乖巧,软萌可爱, 瞧着便觉十分喜人。   “这么多年了, 你一点都没变。”赵家大郎替苏水湄沏了一碗梅花茶, 推到她面前道:“当心烫。”   冬日天冷,苏水湄正冻得哆嗦, 赶紧捧了梅花茶捂手。   赵家大郎又让人去取了手炉来, “外头太冷,我们挪屋子里去吧。”   苏水湄下意识朝屋内看了一眼,那位大美人还在里头呢。   注意到苏水湄的视线,赵家大郎失笑道:“不必忧心, 我暂住在那头的书房里。”   苏水湄顺着赵家大郎的手指方向看一眼那萧瑟书房, 然后又把视线转回来, 看向自家赵哥哥的眼神立刻变得万分悲悯。   赵家大郎:……最近谁看我都是这个眼神。   两人挪到了书房里。   赵家大郎的书房里除了三面环墙的书, 还有一张简易卧榻, 上面铺着被褥,已经被收拾干净, 旁边的木施上还挂着一件干净外袍。靠窗是一张书桌, 上面摆置着文房四宝。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反正看起来就是十分寒酸, 跟方才苏水湄看到的那位苏州第一美人住的地方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不过苏水湄知道,赵哥哥向来不是那种注重奢侈享乐之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还是这般清简。   “书房内刚刚升起炭盆,还未热,你先披件我的衣裳吧, 当心染了风寒。”赵家大郎将那外衫取下,轻柔的替苏水湄披上。   厚实的外衫上带着一股书香气,是苏水湄熟悉的赵家哥哥的味道。她没客气,把自己裹在了里面,整个人瞬时就暖和了。   两人坐定,赵家大郎开口了,“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是一个人吗?”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赵家大郎这才想起来苏水湄是如何出现的。   苏水湄看着赵家哥哥纯洁的脸,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这件事。   “赵哥哥,你家最近没发生什么大事吗?”   赵家大郎一愣,脸上露出些许难色,他道:“确是有些难处。”   “是关于那玉面郎吧?”苏水湄接话。   赵家大郎点头,“你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是,也不全是。   可长公主的事苏水湄不能说,因此只能随便找个理由糊弄道:“我本来是跟弟弟到苏州来玩的,不小心听到你家出事,就想着来看看。”   不管这个理由烂不烂,反正赵家大郎没有继续追究。在苏水湄的印象里,她的赵家哥哥就是这样一个君子。从不会给人难堪,温润如玉到令人心驰神往……咳,想远了。   “你来看我,走正门便是,怎么还偷偷摸摸的呢。”赵家大郎失笑,伸手揉了揉苏水湄的小脑袋。   揉完以后看着苏水湄出落的娇美玉立的小模样,赶紧将手收回去,感叹道:“你都长大了。”   是啊,她都长大了,你却另娶了。   苏水湄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心碎。好吧,其实心也没那么碎,在苏水湄心中,赵家哥哥更像她的哥哥,而不是丈夫。   如果她真的跟赵家哥哥成亲了,就像是跟自己的亲哥哥成亲……咦~苏水湄用力甩了甩小脑袋,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   “赵哥哥,那个,你觉得刚才的绿~豆糕好吃吗?”苏水湄努力拖长“绿”调子。   赵家大郎愣了愣,失笑道:“好吃。”   苏水湄看着赵家哥哥傻乎乎的样子,想着她这哥哥难不成是读书读傻了?可她要怎么告诉他,他的老婆好像藏了男人呢?   虽说以前苏水湄跟赵家大郎关系不错,但多年未见,难免生分,她也不能一上来就说,“赵哥哥,你老婆偷人,你脑袋上都绿了,你怎么还不知道呀”,这种话。   唉,难办。   “叩叩……”书房门口传来敲门声。   赵家大郎微侧头,道:“怎么了?”   外头的人道:“娘子说那些江湖人太吵,不想让进内院,想全部赶到外院去。”   赵家大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片刻后起身,打开门与那下人道:“那些侠士虽收了我们的银钱,但并非我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此事我亲自去说,你去告诉娘子,我会处理好的。”   “是。”那下人去了。   赵家大郎转头跟苏水湄道:“湄儿,你在此处等我片刻……”   “赵哥哥!”苏水湄情急之下打断赵家大郎,她走过去道:“那个,我穿了男装的话就是弟弟,不是苏水湄。”   这话着实有些古怪,不过好在,赵家大郎听明白了。   赵家大郎略想片刻,非常认同地点头道:“女儿家在外面确实不安全,扮上江儿的模样也好。”顿了顿,赵家大郎夸赞道:“你扮的很像,旁人怕是都认不出来。”   “那赵哥哥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唔……”赵家大郎思考了一下,笑道:“看一眼就知道了,你与江儿不一样。”   虽容貌相似,但苏水湄与苏水江确实不一样。   赵家哥哥是个细心至极的人,能发现她也不奇怪。苏水湄又想到陆不言。   陆不言虽傲慢,但是个有真本事的。若非弟弟及时出现,她现在估计早就被扒了衣裳露出真面目了。   “你在此处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好。”   苏水湄目送着赵家大郎离开,然后突然一阵叹息。唉,赵家哥哥这样掏心掏肺,却不知道自己的心肺都喂了白眼狼。   这样一想,苏水湄又是一声叹息,然后一转身,一个惊吓,小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大大大大人,你你你怎么在这?”刚刚她跟赵哥哥说的话,不会被陆不言听到了吧?   苏水湄的心跳得更厉害,她紧张地看着陆不言,双眸圆睁,似乎都要瞪出来。   “嗯。”男人表情冷淡,双手负于后,就那么站在原地盯着她看,那双漆黑暗眸深邃如刀,像是能望入她的灵魂深处。   苏水湄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双手紧紧攥成拳。想着她好不容易让陆不言相信她是个男人,怎么现在又露馅了?   小娘子垂下眼,一脸的懊恼之色。   站在前面的男人突然开口,“你们都是男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苏水湄:?   “你年纪小,还不懂男女之别。”   苏水湄:??   “所以容易被男人骗。男人,还是要跟女人在一起的。”   苏水湄:???   苏水湄顶着满头的问号看向陆不言,实在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陆不言看到苏水湄这副蠢相,面色一沉,直截了当道:“离赵家大郎远一点,人家是有妻室的。”   苏水湄:……难道陆不言怀疑她跟赵哥哥不清不楚?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他们不清不楚了?   小郎君蹙眉道:“赵哥哥是好人。”   “人心隔肚皮,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是写在脸上的吗?”   苏水湄觉得陆不言在无理取闹,强词夺理。   她噘嘴,哼哼唧唧道:“既然如此,那大人你的心不也隔着肚皮嘛。”言下之意,陆不言也是个“坏人”。   小骗子牙尖嘴利,陆不言已经习惯,他冷冷瞪她一眼,觉得这小东西真是不识好歹,好赖不分。   突然,男人向前跨一步,径直贴到苏水湄面前,那张脸俊美无俦的脸也在苏水湄面前无限放大。   苏水湄被吓得后退一步,想着这男人不会恼羞成怒要打她吧!   “看。”陆不言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自己的脸。   苏水湄看向陆不言的脸,努力地看,困惑地看,“大人要我看什么?”   “看不出来吗?”男人皱眉。   苏水湄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大人皮肤很白,眼睛也很大,鼻子也非常挺拔。”   “所以。”陆不言垂眸看她,像是鄙夷。   所以?   苏水湄想不出来。   陆不言哼一声,“所以我是个好人。”   苏水湄:……她已经不能理解这个男人的逻辑思维了。因为皮肤白,眼睛大,鼻子挺,所以是个好人吗?   苏水湄又想了一下,猛地恍然。   刚才陆不言说,“好人、坏人不会写在脸上”,他现在的意思是,“他是好人”这四个字就写在他脸上。   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脸!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跌宕起伏的心情,脸上摆出假笑。   看到小郎君脸上甜蜜蜜的笑,原本还跟她贴得很近的男人霍然直起身,伸出手,一把按在了她脸上,“我对男人没兴趣。”   苏水湄:……   苏水湄用两根手指捏着,拿开陆不言的手,“可是大人以前说……”   “那是我诓你的。”陆不言截住苏水湄的话,“你太可疑了。”   苏水湄抹了抹脸,觉得陆不言的手臭臭的,也不知道哪里扒了灰就来碰她的脸。   “那大人现在不怀疑我了?”   陆不言定定盯着她,吐出两个字,“怀疑。”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有疑心病。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你的小狐狸尾巴藏好。”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她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影下沉,苏水湄只觉后腰一紧,然后只听“啪啪”两声,伴随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的屁股被……拍了!!!   小郎君立刻跳开三米远,紧紧捂着后腰贴住房间门,瞪着眼,看向陆不言的视线满是不可置信。   看到苏水湄的表情,陆不言原本的好心情也猛地下落,他蹙眉,“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么?”虽然陆不言也对自己刚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震惊了,但他转念一想,在北镇抚司中,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虽然他是第一次干,但他干的非常好,气氛也不错,表情也很好,就是这小东西不配合。   你这个双标男!刚才还让她离赵家哥哥远一点,现在就拍她屁股!   苏水湄气得口不择言,“那大人你也给我拍一下试试啊!”   此话一出,房间内突然一阵寂静。   苏水湄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又更往身后的门上贴了贴,怂怂的嗫嚅道:“那个,我……”   “你想拍,那就拍。”陆不言阴森森的声音传过来,伴随着那双黑沉沉的眼,成功让苏水湄更加怂了下来。就您这表情,谁敢拍了。拍了还不跟摸了老虎屁股一样,被砍成十八段。   “不,不用了。”   “嗯。”男人很满意苏水湄的识时务,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看到苏水湄身上披着的外袍,觉得万分刺目。   陆不言走过去,一言不发的把苏水湄身上披着的外袍取了下来,裹在自己身上,“有点冷,这个借我。”   苏水湄:……这么大的炭盆你是眼瞎吗?   看着男人施施然地裹着属于她的外袍往榻上一滚,还吃她的梅花茶,拿她的小糕点,惬意的不行。   苏水湄想起自己刚才差点被那大胡须砍成两半,心头立刻涌起一股委屈的怒气。   小郎君语气有点冲,“刚才大人为什么抛下我走了?”   陆不言看她一眼,“我在屋顶上。”   苏水湄更气,“那大人看到我要被那大胡须砍脑袋了也不救我是为什么?”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男人的语气依旧带着一股漫不经心。   苏水湄不知道为什么,更委屈了。   她知道的,她不应该对着陆不言耍脾气,人家本来也没义务来救她,可是她就是觉得委屈。分明之前她还在水里救过他一命的,可是他却抛下她一个人走了。   她也没想着要他还命,是她自己上赶着去救他的。可是就是委屈,怎么都止不住的委屈。   小娘子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子蕴在里面。   陆不言一抬头,就看到了这副模样的苏水湄。   虽然他知道,这是一个男人,但一个男人哭起来如此……梨花带雨,陆不言还是第一次见。   陆不言素来觉得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可现在,他觉得有点烦躁,还有点……心疼?   “帕子。”陆不言站起来,朝苏水湄伸手。   苏水湄气呼呼地扭头。   她都这样了,他还问她要什么帕子!   陆不言一把按住苏水湄的胳膊,从她的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块帕子,然后按到她脸上,冷声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顿了顿,男人看着小郎君挂着泪珠子的香腮,语气突然柔软了几分,“我不会让你死的。”   男人的声音本就好听,如今放缓了,平添几分柔软之意,有几分钢铁化为绕指柔的意思。   苏水湄心尖一颤,她红肿着眼抬头,男人就站在那里,定定地盯着她看。   双目相触,万般情绪,无数画面在脑海之中兜兜转转。   陆不言手里的帕子擦到小郎君的唇,然后猛地收回来。   苏水湄下意识捂住嘴,偏头,绯红之色烧上面颊。   陆不言侧身,捏着帕子,眼角看到小郎君哭红的眼尾,像一朵晕开的桃花。   男人的声音又变回了之前的冷硬,“哭完了吗?”   苏水湄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自己哽咽的小嗓子,倔强道:“我没哭。”   陆不言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哦,狗哭的。”   苏水湄:……你这种男人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   .   炭盆已起,屋内很暖和,就算被陆不言夺走了那件外袍,苏水湄也不冷。   陆不言吃了苏水湄的梅花茶,又吃了一大半案上的糕点,唯独留下一盘绿豆糕。   苏水湄:……   “那个,大人,您觉得那玉面郎来了吗?”苏水湄已经缓过劲来,这都要归功于陆不言的毒舌。   陆不言捧着梅花茶轻嗅,身姿慵懒地斜躺在榻上,外袍松垮垮地挂着,单手撑头,懒洋洋吐出两个字,“来了。”   苏水湄紧张道:“那谁会是玉面郎呢?”   “谁都有可能。”   “谁都有可能?”苏水湄歪头看向躺在自己面前的陆不言,压低声音道:“那大人你呢?”   陆不言半张脸隐在暗色之中,腰间的绣春刀被包裹的极严实,他斜睨苏水湄一眼,又吃一口茶道:“我也有可能。”   “哦。”苏水湄点头,看一眼那茶,想着自己刚才怎么没在里面吐个口水。然后又想起一件事,“大人,你说那何穗意是真的跟人有私情,还是……”   “这种事,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   “那我们应该关心什么?”   “玉面郎。”   苏水湄噘嘴,“说不定就是玉面郎跟何穗意有私情呢。”   陆不言竟还认真思考了一番,“如果何穗意跟玉面郎确有私情,那这场戏就是他们两个人在自导自演。”   “目的是为了私奔?”苏水湄大胆接话,而后又困惑道:“如果是为了私奔的话,那玉面郎为什么不偷偷摸摸的带着何穗意走,而要这样大张旗鼓的让整个赵家人都知道这件事呢?”   陆不言沉吟半刻,吐出一个理由,“大概有病吧。”   苏水湄:……   苏水湄以为陆不言是在开玩笑,可没想到,他是说真的。   “从玉面郎以前的作案手法来看,他是个极度想获得注意力,喜欢成为聚焦点的人。这样的人其实,或许只是一个长相平凡,毫无光彩可言的人。”   苏水湄觉得陆不言分析的极有道理,那到底谁会是那个玉面郎呢?   “玉面郎虽然武艺不错,但那么多江湖人在外面,他想直接进来还是有点难度的。”男人话说到这里,突然噤声,望向门口。   “叩叩,”门口传来敲门声,“小郎君,郎君说他有事要处理,让我先带您去房间歇息。”   苏水湄朝陆不言看一眼。   陆不言朝她微微颔首。   苏水湄这才起身,推开门道:“好。”   下人低着头在前面带路,苏水湄不着痕迹的往后一看。陆不言已经不在了,榻上只遗留下那件外袍和吃了一半的梅花茶。   哦,还有那盘明晃晃的绿豆糕。   .   赵家大郎给苏水湄单独安排了一个小院。   苏水湄刚刚参观完,那边窗子突然被人推开,陆不言头顶上蹲着一只白胖胖的小鸽子正在“咕咕咕”。   男人面色严肃道:“杨彦柏出事了,跟我回去一趟。”   鸽子扑腾着翅膀,“咕咕咕。”   苏水湄认出来这是陆不言他们用来传信的信鸽。   “快点。”陆不言催促。   “哦。”苏水湄磨磨蹭蹭走过去。   陆不言把窗口让开。   苏水湄撑着窗户沿沿动了动脚,刚刚准备跨过去,突然一顿。   她为什么还要爬窗?她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啊?   “大人你先去,我随后就到。”说完,苏水湄光明正大地推开门出去,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小院。   正在屋檐上飞檐走壁的陆不言:……   .   两人回了客栈,楼梯上,苏水湄问陆不言,“既然大人知道赵家哥哥与我熟识,那先前为什么还要乔装打扮进去?不直接进?”   陆不言道:“想暗地里探查一下里面的情况。”   陆不言是怕苏水湄突然拜访,会打草惊蛇。苏水湄想,果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并非挂了虚名,这个男人虽傲慢,但做事周全,是她远远所不能及的。   隔了老远,苏水湄就能听到杨彦柏的哀嚎声。   嚎成这样,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房间内,杨彦柏面色惨白地躺在挂着金色帷幔的床上哀嚎,脑袋上裹着纱布,看起来真是伤的非常严重。   “怎么回事?”陆不言拧眉。   杨彦柏虚弱地伸手,一把抓住陆不言的胳膊,体虚气弱道:“你,你终于来了,有人要杀我。你,你一定要帮我报,报仇……”话说到一半,杨彦柏一副喘不上气翻白眼,马上就要死翘翘的样子。   陆不言不耐烦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杨彦柏瞬时瞪大眼,捂着脸,不可置信道:“你,你打我?”   陆不言的视线瞬时变得十分凌厉,就像一柄出鞘的刀,带着锐利至极的锋芒。   杨彦柏立刻闭嘴了,片刻后嗫嚅着道:“我现在觉得挺精神的,好像没什么事了。”   陆不言眯眼,抽开杨彦柏的手,然后转身出了屋子,留下杨彦柏面色苍白地抬着手,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屋外房廊上,陆不言沉声道:“黑一,出来。”   一个黑衣人从屋檐上跃下。   苏水湄站在旁边,想着这黑衣人应该就是杨彦柏的暗卫吧。杨彦柏不是说这两个暗卫只听他的话吗?   “说。”陆不言紧绷着脸,吐出一个字。   黑一低头,“少爷不让说。”   “说。”陆不言手中的绣春刀突然出鞘,死死抵在黑一的脖子上。   黑一立刻倒豆子似得开口,连气都没喘,“少爷是被猫吓得,跌进了池子里,虽然我们及时救了上来,但少爷掉下去的时候自己撞到了脑袋,所以看起来才会这么严重。”   苏水湄:……真是这位少爷能干出来的事。   既然说了,那就索性都说了吧。黑一继续道:“大人,少爷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不能说,说面子比天大,宁可死了也不能没面子。所以说,如果少爷要是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少爷一定会让我去死的。”   陆不言冷冷看他一眼,“你会去死?”   黑一道:“不会。”   苏水湄:……真是个好忠心的好仆人啊!   “回去吧。”陆不言收刀。   “是,大人。”黑一去了。   苏水湄道:“大人。”   “嘘。”陆不言阻止她,然后一偏头,朝某个方向看去。   那边,姜娘头戴帷帽,手里端着药碗过来,她看到站在门口的陆不言和苏水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帷帽中传出,“都是我不好,我今日出去买东西,瞧着那猫儿快冻死了,着实可怜,便将它从外头抱了回来,没想到吓着了杨公子……”   “无碍,”陆不言隔着帷帽盯住姜娘,“命大,没死。”   姜娘破涕为笑,“那就好。”顿了顿,她朝陆不言抬了抬手里的药碗,“这是我给杨公子煎的药,我替他拿进去。”   “嗯。”陆不言目送着姜娘进门,他摩挲着手里的绣春刀,幽幽地吐出一句话,“杨彦柏什么都怕,而最怕的东西,恰恰是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1 10:13:52~2020-08-02 10:3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才美少女玛卡巴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闺女 50瓶;切洋葱不流泪、黎野 10瓶;暮星 3瓶;21587372、流裳、萌萌、永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大人怀疑姜娘?”   陆不言转头看向苏水湄, 勾唇轻笑,“我怀疑每一个人。”   包括她。   苏水湄抿了抿唇,假装没听到陆不言这句话,她又问, “如果是姜娘的话, 她的意图太明显了, 就像是故意的一样,我觉得没有哪一个杀人凶手会这么蠢, 把自己的杀人手法放到明面上来。”   “那你觉得, 姜娘是无辜的?”陆不言挑眉。   “也不是。”苏水湄摇头,“说不定姜娘就是想着,最蠢的办法才是最好的办法,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说到这里, 苏水湄一顿, 她压低声音, 抬眸看向陆不言, “如果姜娘没有这个想法, 那谁会想杀杨彦柏呢?”   “杨宰相树敌无数,有人想杀他的儿子,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朝廷之中尔虞我诈, 那些阴险狡诈之人惯会使这些小伎俩。”   苏水湄了解地点头,“杨宰相最大的敌人, 不就是大人你吗?”   陆不言:……   看到陆不言阴沉下来的脸,苏水湄赶紧补救, “当然,大人您英明神武,要杀人早就拿刀砍了, 还用什么猫儿呀。”   像陆不言这种凶残的东西,是不屑于使这种小手段的。   “老大。”郑敢心从房廊一侧回来,身后带了一串医士。   “你带这么多医士干什么?”陆不言皱眉。   “我这不是怕杨彦柏那小子死了,姜娘脱不开关系嘛。”郑敢心挠头,一脸嫌弃之色,“老大你说,那小子怕什么不好,偏要怕猫。姜娘心善,在京师里的时候就收养了一院子猫狗。”   “他要是去了姜娘的院子里,那还不被那些猫狗吓得屁滚尿流。”   说到这里,郑敢心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奶猫儿,只有巴掌大,全身雪白,毛绒绒的像颗球儿。   “老大,你看这猫,哪里吓人了。”   “喵~”小奶猫极小,叫唤的声音也极弱,奶哼哼的在郑敢心手里挣扎。又弱,又小,又拼命坚强地努力着。   苏水湄差一点被萌化了,“杨公子就是被这只猫儿吓的?”   郑敢心点头,“是啊。”   “杨公子为什么会怕这么小的猫儿呢?”苏水湄一脸困惑。这么小的猫儿,还没她的巴掌大呢!   陆不言开口道:“他小时被猫吓过。”   “被……这么小的猫儿?”   陆不言面无表情地点头,“嗯。”   苏水湄想,这位杨大公子真他娘的是位人才啊。   突然,小奶猫儿一个猛跃,扑腾到了陆不言身上,然后使劲往他怀里钻。   苏水湄猜测,小奶猫儿这是太冷,所以才想着往陆不言这个大热源身体里钻。   陆不言站在那里,蹙眉看着正在自己身上找洞的小奶猫儿,眉头死皱。   “把它弄出来。”陆不言朝苏水湄道。   苏水湄伸了伸手,堪堪触到那小奶雪球儿,小奶雪球儿便发出一阵威胁的嘶叫声。   奶声奶气,萌霸十足。   虽然小奶猫儿极小,但它的指甲却很长。   苏水湄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向陆不言,“大人,放过它吧,它还只是个孩子。”   “它还是个孩子,别放过它!”   杨彦柏的声音跟苏水湄的声音叠着出来。   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杨彦柏带着一串医士从屋里出来,头上的纱布换过了,面色也明显红润不少。   杨彦柏一眼看到那躲在陆不言衣襟处,露出一颗小脑袋的小奶猫儿,立刻倒退三步,然后指着那奶猫儿道:“本少爷要用铁锅把你炖了!”   说完,杨彦柏朝身后一伸手,“锅!”   黑一从房梁上跃下,居然真的从身后掏出一个锅来。   苏水湄:……您是来郊游还是来野营的?   杨彦柏举着那锅,颤颤巍巍的靠近小奶猫儿,“来,来啊你,进锅里来……”   苏水湄觉得这杨大少爷可能是被撞傻了。哦不对,本来就傻,应该是被撞得更傻了。   她听说杨宰相可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子,杨宰相这么拼,就没想过他拼下来的家业最后会沦落到杨彦柏这种玩意的手里吗?   啧啧啧,真是一出人间惨剧。   “滚回去。”陆不言斜瞪杨彦柏一眼。   杨彦柏立刻扔了锅滚了回去。   .   看杨彦柏中气十足的样子,陆不言也不准备多留。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玉面郎。   走在往赵家去的苏州大街上,苏水湄手里多了串儿糖葫芦。她一边舔,一边缩着脖子跟陆不言说话,“大人,我们不用管杨大公子吗?”没办法,实在是太冷了。   “你知道杨彦柏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   苏水湄被冻得牙齿打架,她问,“为什么?”   “因为他运气好。”   “运气?”苏水湄想了想,这运气能当饭吃吗?然后又一想,这一路过来,她也没见杨彦柏的运气好到哪里去啊?   “你不懂。”陆不言垂眸看苏水湄一眼,脸上竟带上了一点神秘之色,“他只要一见血,运气就特别好。”   真假的?   苏水湄不信。   陆不言道:“你不信?”   苏水湄摆出一张“不信脸”,嘴上却道:“大人说什么我都信。”   “呵。”陆不言冷笑一声,小骗子。他知道苏水湄不信,不过这种东西,只有亲眼见过,才能相信,不是吗?   陆不言视线下移,落到苏水湄舔着糖葫芦的唇儿上。   小郎君的唇色本就好看,如今被那黏腻腻的晶水儿一样的糖葫芦一沾,更加娇艳欲滴。   “一个大男人,舔什么糖葫芦。”男人皱眉,一脸不耐。   苏水湄舔着糖葫芦的动作一顿,困惑道:“不舔的话怎么吃?”   “咬。”   咬?   苏水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糖葫芦,“咬的话多可惜啊……”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压下来一个黑影,张开深渊巨口,一口气吃了她三个糖葫芦!   苏水湄:!!!您这是直接捅到喉咙口了吧!   “就像这样……”表现了一把真男人的陆不言努力忍住那股戳到喉咙口的反胃感,然后梗着脖子努力咀嚼。   苏水湄:……   “大人,都给您吃吧。”   太恶心了,她再去买一串。   被嫌弃了的陆不言低头盯着自己手里被塞过来的糖葫芦,眼神一暗。   明明都亲过了……哼。   .   “你继续回赵家待着,看住何穗意。”   “哦。那大人你呢?”   陆不言一脸深沉道:“我,暗中观察。”   苏水湄:……   苏水湄听从陆不言的吩咐,回了赵家。   刚刚进门,就看到赵家大郎一瘸一拐的从角门回来,身后还偷偷摸摸地牵了一匹红色的汗血宝马。   这汗血宝马十分好看,毛色发亮,四蹄踏雪,简直就是珍品中的极品。不过现在她最应该关心的不是马儿,而是赵家大郎。   “赵哥哥,你怎么了?”苏水湄赶紧迎上去。   “没事,摔了一下。”赵家大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苏水湄,面色尴尬之余赶紧解释,“没什么大事,没关系的。”   苏水湄的视线在那汗血宝马和赵家大郎身上游移,“赵哥哥,你不会是去学骑马了吧?”   赵家大郎面色一僵,而后笑着摇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苏水湄叹息道:“赵哥哥,三年多了,你还没学会啊?”   赵家大郎:……   “赵哥哥,你的手又怎么了?”苏水湄眼尖地看到赵家大郎在拉马儿缰绳时,宽袖下滑,露出的那绑着绷带的手臂。   赵家大郎将手往身后藏,“不小心撞到了。”   苏水湄蹙眉,强硬的替赵家大郎将那被血水、汗水浸湿的绷带解了,露出里头的伤口。   “赵哥哥,你这伤可不像是撞的。”反倒像是被砍的。   苏水湄一脸严肃地盯着赵家大郎,一副“你要是不说,我可不会轻易罢休”的表情。   赵家大郎无奈,只得道:“那等我回去换身衣裳,再与你说。”   .   书房内,赵家大郎换过了衣裳,他坐在苏水湄对面,看着小娘子严肃至极的脸,终于是吞吞吐吐道:“……是我自己练刀,砍到了自己。”   苏水湄:……   “赵哥哥,你的药还在老位置吗?”   “嗯。”   苏水湄从书桌下取出伤药,走回到赵家大郎身边。   “赵哥哥,你好好读书不好吗?”苏水湄一边替赵家大郎上药,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赵哥哥,你已经很好了,何苦非要文武双全呢?”   “也不是,我只是,只是想试试而已。”说到这里,赵家大郎突然苦笑,“我果然不适合弄这些东西。”   就是不适合啊!一个翩翩佳公子,耍什么大刀啊!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难道不好吗?   “赵哥哥,你怎么突然又骑马又耍大刀的?”苏水湄细心的替赵家大郎绑好胳膊。   面对苏水湄这直击灵魂的问题,赵家大郎面露尴尬,“这事说来话长。”   “那赵哥哥就长话短说嘛。”   赵家大郎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苏水湄蹙眉,“赵哥哥,你心虚什么?”   “没,没有。”赵家大郎立刻把手放下来否认,然后突然站起身道:“对了,我刚刚出去的时候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糕点,我替你去拿过来。”说完,赵家大郎着急忙慌地走了。   苏水湄觉得赵哥哥一定有问题。立刻偷偷摸摸跟上去。   赵家大郎从奴仆那里拿了新鲜糕点,他将糕点分成两份。一份递给了一个丫鬟,另外一份亲自拿着往书房来了。   苏水湄盯着那丫鬟。   丫鬟往何穗意的屋子里去了。   说是给她买的,或许她才是顺便的那个呢。   苏水湄想,她果然再也不是赵哥哥心尖尖的那个人了。   “来,尝尝。”赵家大郎将糕点放到苏水湄面前。   苏水湄也不客气,捻了一块拿起来,刚刚入口,那边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谁?”赵家大郎微微侧头。   房门被推开,一丫鬟立在那里,福身道:“娘子说多谢郎君的糕点,今夜想请郎君一道吃酒。”   赵家大郎捧着茶盏的手一惊,泼出半碗茶来。   苏水湄惊呼一声,立刻用帕子擦了。   “好。”赵家大郎略显激动地起身,朝那丫鬟颔首道:“我会去的。”   那丫鬟福身去了,苏水湄看向赵家大郎,“赵哥哥,你身上有伤,不能吃酒。”   “无碍,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没关系的。”说完,赵家大郎看着苏水湄噘起的唇儿,笑道:“你呀,怎么还是这么喜欢操心。”   苏水湄哼唧扭头,“谁让某些人不听话呢。”   赵家大郎无奈摇头。   .   苏水湄劝不住赵家大郎。她坐在书房里,看着赵家哥哥站在衣柜前思索。   “江儿,你说我穿哪套好?”   苏水湄:……   实在是不怪她吃惊,她可是第一次见赵家哥哥这样注意自己的形象。虽然平日里赵家大郎也非常注重形象管理,但从未如此在意过。   苏水湄走过去,在赵家大郎乏善可陈的衣柜里看了一圈,然后点了点那件月白长袍道:“这件吧,很衬赵哥哥你的气质。”   赵家大郎盯着那长袍看了一会儿,突然摇头道:“不好。”   不好?那哪一件好?   在苏水湄困惑的目光中,赵家大郎取出了一件黑色长袍。   黑色的?苏水湄可从未看过自家赵哥哥穿黑色衣裳,反倒是陆不言常穿……嗯?她怎么想起这么个灾星玩意?   虽然苏水湄跟赵家大郎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她知道,赵家哥哥不喜欢黑色,总是觉得太过压抑。   “赵哥哥,你什么时候喜欢穿黑色的衣裳了?”   “也不喜欢。”赵家大郎摇头,“只是觉得偶尔穿穿也不错。”   苏水湄看出来,这黑袍是新做的,而且新做没多久。黑袍朴素,款式利落,有些像武服。   “好看吗?”赵家大郎换上了黑袍,站在苏水湄面前。   苏水湄仔细看了看,昧着良心道:“好看。”   赵家大郎看着苏水湄的苦瓜脸,无奈道:“你呀,不好看就不好看,偏要说什么好看。”   苏水湄摊手,“是赵哥哥你脸上说,想听好看的。”   其实赵家大郎穿这黑袍也不算不好看,只是跟他的气质太不搭。就像是将竹子染成了黑色,将月亮变成了绿色。   不搭,反正就是不搭。   赵家大郎摇头,后来还是觉得自己看着也十分不顺眼,这才换了下来,穿了苏水湄推荐的那套月白色长袍。   他道:“我去了。”   “哦。”苏水湄托腮坐在案前点头。   .   屋内,美人身穿素色罗衫坐在榻上,眼前是弥漫而落的帷幔。   赵家大郎走过去,与其拱手道:“娘子。”   美人坐在那里没动,角落处香薰袅袅,平添几分惑人之意。   终于,美人抬手拨开了面前的素色帷帽,露出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   赵家大郎直起身,看到美人的脸,脸上带着的浅笑缓慢收敛,“怎么是你?”   坐在床榻之上的美人不是别人,正是与那被赵家大郎赶出府去的奴仆偷情的丫鬟翠莲。   “郎君,是娘子吩咐奴婢来伺候郎君的。”翠莲起身,朝赵家大郎扑上去。   赵家大郎不防备,被翠莲扑了个正着。   “你,你做什么?”赵家大郎被翠莲压在地上扯衣裳。   翠莲一边着急扒衣服,一边道:“郎君放心,奴婢一定会让郎君快乐的。”   快乐是快乐不起来了,赵家大郎发现,他竟然连一个丫鬟都推不开。   “你松开我……”   赵家大郎偏头,被翠莲亲到面颊上。   脏了,脏了。   翠莲迫不及待,又说了一遍道:“郎君,是娘子让奴婢来伺候您的。”   “是娘子说的?”赵家大郎一边抵抗,一边道:“真是娘子说的?”   “是啊,是啊。”翠莲用力点头。   赵家大郎深吸一口气,道:“好,你先松开我。”   翠莲一脸娇羞的松开了赵家大郎,赵家大郎慢慢吞吞站起来,先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在翠莲娇羞的表情,夺门而逃。   翠莲:……   “郎君!郎君啊!”翠莲着急忙慌地追出去,追到一半发现自己身上只着一件薄纱,立刻又退回来,气得直跺脚。   赵家大郎一口气跑回书房,关上房门,然后用力喘气。   苏水湄正在里头吃茶,看到赵家大郎这副模样回来,瞪着那双清澈大眼,一脸疑惑道:“赵哥哥,怎么了?”   赵家大郎没空说话,只用力摆手。   苏水湄走过来,给他递了一碗茶,然后看到他脸上的口脂印子,恍然大悟,“赵哥哥,你这是无福消受?要不要我替你配点滋阴壮阳的好东西?”   赵家大郎:……   “你个女儿家,怎么能说这种话。”赵家大郎无奈摇头,“要是被母亲听见了……”话说到一半,赵家大郎突然不说了。   赵家主母,那位苏水湄的童年噩梦。   唉,不过幸好,有赵家哥哥这位童年之光在,堪堪抵消了那位噩梦给苏水湄带来的恐怖感。   其实赵家主母也并非是个坏人,只是,怎么说呢,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对了,母亲过几日就要回来了。”   赵家主母上月去敬香,为新婚的儿子和媳妇祈福,顺便告诉菩萨自己想要快点抱孙子。而现在,吃了一个月没有油水的斋饭,这位主母终于要回来了。   苏水湄忍不住浑身一颤,“那个,什么时候啊?”   赵家大郎想了想,“大概三日后吧。”   三日!苏水湄抱住瘦瘦的自己,想着她应该明日就收拾包袱去。   看到苏水湄的表情,赵家大郎宽慰道:“往常母亲是严厉了些,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然温和许多。”   再温和也还是山中的大霸王!   苏水湄用力摇头,不敢回想那些被支配的悲惨岁月。   赵家大郎站在铜盆前净面。   苏水湄看着他嫌弃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赵哥哥,你这……不是嫂嫂亲的吧?”   苏水湄记得何穗意的嘴没这么大。   赵家大郎擦脸的动作一顿,那双温润眼眸突然下垂,透出几分黯淡之意。   他含含糊糊道:“唔。”   “那你方才过去是……”   赵家大郎摇头,“别问了,江儿。”   “哦。”苏水湄点头,她觉得赵家哥哥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是给赵家哥哥炖一盅虎鞭,还是驴鞭呢?   “不好了!娘子不见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道惊喊声。   赵家大郎神色一凛,推开书房门。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那些听到喊叫的江湖人们纷纷执刀剑而来,将院子团团围住。   江湖人们四处查找,奴仆们也提着灯笼到处找。   苏水湄也急了,她急急跑出去看着慌乱的人群,还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她仰头往上看,也不知道陆不言来了没有。   周围实在太乱,苏水湄本想去何穗意的房间看看,却不想一转头,就见赵家哥哥一人站在门口,脸上的焦色缓慢褪下,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苏水湄疾奔过去,一把按住门,神色困惑道:“赵哥哥,你不去找嫂嫂吗?”   赵家大郎的手按在门上,他沉默良久,打开门,让苏水湄进来。   .   书房内安静异常,跟外面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   赵家大郎开口了,声音温润,却带一股缥缈之感,“成亲那日,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她盖着红盖头坐在婚床上,我用手里的玉如意挑开了她脸上的盖头,我看到她在哭。”   “她生得很漂亮,哭起来也极好看,我想这个女子若为我妻,我是一辈子不愿意让她哭的。可是,她正是因为成了我的妻才会哭。”   苏水湄呐呐张了张嘴,“赵哥哥……”   “她说,她想嫁给一位江湖英雄。一袭黑衣,身骑烈马,飒飒而来,能带她驰骋江山。”   苏水湄的视线落到赵家大郎的黑袍,腿和胳膊上,所以这才是赵家哥哥穿黑衣,学骑马和大刀的原因吗?   赵家大郎仰头向上看,表情一贯温和,眼神之中却透着一股寂寥的落寞,“可惜,我不能给她,所以我决定成全她。”   苏水湄想安慰赵家大郎,可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呐呐道:“可是现在,嫂嫂或许是被那玉面郎抓走了……”   “她知道。”   苏水湄一愣,“知道什么?”   “她跟我说,如果有一天她不见了,让我不要去找她。”   所以,何穗意早有准备?那玉面郎说不定就是她的准备?身骑烈马,飒飒而来,能带她驰骋江山,符合这一点的便是江湖中人。   她偷情的人是玉面郎?而且赵家哥哥早就知道何穗意在偷情了?却还是选择成全?   苏水湄嗫嚅道:“赵哥哥,你就这样……放手吗?”   赵家大郎摇头,“不是放手,她本就不在我手中。她是一个人,她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第26章   赵家大郎的一番话让苏水湄明白, 赵家哥哥对何穗意是有感情在的。   可惜,赵家哥哥这个性子,从来不争不抢,是他的, 就是他的, 不是他的, 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苏水湄一边想着,一边蹙眉, 为赵家哥哥惋惜。   突然, 她身后传来关窗声,像是进来的人故意发出来的。   苏水湄猛地转身,就看到陆不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窗口。   “大人?您什么时候进来的?”苏水湄立刻把自己褪了一半的外衫套上,死死裹住。   这个男人能不能不要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跟个鬼似得一点声响都没有!   “让赵家大郎排查一下, 跟何穗意一起不见的还有谁。”陆不言也不废话, 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哦。”苏水湄不敢耽搁, 立刻要跑出去找赵家大郎, 却不想这边先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三声响后,是赵家大郎的声音, “睡了吗?”   苏水湄一个机灵, 赶紧把陆不言推到窗边,“大人你快走。”   陆不言跟个柱子似得杵在那里, 脱口而出道:“大半夜他来找你干什么?”   苏水湄道:“天还没黑呢。”而且您不是也“大半夜”的来找她吗?   陆不言冷哼一声,并没有像个被捉奸在房的奸夫似得跳窗, 而是一扭身,胆大地躲到了屋内屏风后。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急不缓, 却也催人。   苏水湄也不管陆不言了,赶紧去开门。   “江儿。”赵家大郎站在门口,看到苏水湄,将手里的几个铃铛递给她。   苏水湄神色疑惑地接过来,“赵哥哥,这是……”   “最近府里不安生,你晚上睡前将这些铃铛绕在门窗上。”赵家大郎指了指屋内门窗,“也能警醒些。”   苏水湄立刻明白了赵家大郎的意思,她感激道:“谢谢赵哥哥。”   赵家大郎轻摇头,“是我不好,你难得来一次,我这里却出了这么多事,也没能好好招待你。”   “赵哥哥怎么这般客气,你若没招待好,我早就走了,哪里还腆着脸住在这呢。”苏水湄朝赵家大郎眨了眨眼,尽显调皮之意。   赵家大郎失笑,伸手揉了揉苏水湄的小脑袋,叮嘱她道:“好好歇着,有事唤我。”   “嗯。”苏水湄点头,看着赵家大郎转身,脸上的笑还没褪下去,突然感觉腰间一疼。   苏水湄下意识扭头,地上滚过一颗花生米,然后她再一抬头,就看到陆不言从屏风后露出半张脸来。   那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双眸比暗色更黑,只一点眼白,微微垂着眼睫,眼中竟有猩红之意,像头暗中观察的疯狗。   苏水湄用力咽了咽口水,转身疾走几步,单手扯住赵家大郎的衣袖,仰头道:“赵哥哥,我觉得嫂嫂失踪的不正常,我们还是查一下府内,看有没有人跟嫂嫂一起不见了吧?”   赵家大郎微愣,然后点头道:“我已经查过了,府内有一名医士也不见了。”   竟已经查过了。   苏水湄有些怔愣,然后又一想,赵家哥哥虽性子温和,但并非软弱之人。若非如此,赵家偌大家业,光靠他一个人,定是守不住的。   苏水湄看着面前的赵家大郎,突然觉得陆不言说的有道理。   多年未见,物是人非,赵家哥哥或许已经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赵家哥哥了。   大家都长大了,有了担当,责任,还有某些必须要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人。   “哦。”苏水湄松开赵家大郎的衣袖。   赵家大郎朝她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   赵家大郎走了,苏水湄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后,立刻关紧房门。   陆不言从屏风后出来,“去何穗意的房间看看。”   “哦。”小娘子有些呆呆的,她跟在陆不言身后走了一段路才缓过神来。然后没忍住开口,“大人,您喜欢猫?”   陆不言斜睨苏水湄一眼,“我不喜欢猫。”   苏水湄:您能把脑袋上顶着的那只猫儿放下来再说这种话吗?而且您大半夜的带着这小玩意儿在屋子上飞来飞去的就不觉得累赘吗?   不过也奇怪,这猫儿真安静,都不叫。   好乖。   苏水湄踮脚,忍不住用指尖触了触猫儿从陆不言脑袋上垂下来的猫尾巴。   那猫尾巴似有所感的一缩,苏水湄的指尖就划到了陆不言的后脖颈。   一股酥麻瞬时突袭,男人浑身一僵,猛地转头,脑袋上盘着的猫儿都差点掉下来。   对上陆不言的视线,苏水湄心虚地缩手缩脚缩脑袋,左顾右盼,假作不知。   男人还在盯着她看。   苏水湄突然抬手,指向那奶猫儿,“你怎么回事,大人是你能随便碰的吗?”   “喵~”小奶猫儿歪头。   “还狡辩!”苏水湄正义的怒斥。   “喵~”小奶猫儿无辜脸。   男人眯眼,收回了视线,“算了。”   苏水湄狠咽口水,蜷缩着手,指尖滚烫,残留着男人的温度。她涨红了一张脸,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大耳巴子。   方才的事,往轻了说是不小心,往重了说她这就是……调戏啊!   她调戏了一条疯狗?   苏水湄觉得如果刚才她被陆不言发现了,一定会被他咬成十八段。   幸好幸好,猫儿给它顶锅了。   .   赵府里的人大多出去寻人了,因此,陆不言和苏水湄一路走来,并未碰到多少人。   苏水湄跟陆不言走到何穗意的屋子前,她道:“何穗意的屋子已经被封起来了,赵哥哥说谁都不能进。”   陆不言冷哼一声,不走窗,故意推开门,破了上面的白色封条。   苏水湄:……这该死的迟到的叛逆期?   陆不言在屋内转了一圈,苏水湄跟在陆不言身后转了一圈。   突然,男人开口道:“你怎么看?”   苏水湄沉吟半刻,“屋内没有挣扎的痕迹,如果推测没有错的话,玉面郎是扮成府内医士,然后带着何穗意一道走的。”   “嗯。”陆不言略显满意地点头。   苏水湄道:“那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不言走到门边蹲下,指尖在门框上一滑。   苏水湄凑过去,在陆不言指尖看到一点光闪闪的东西,在夜色中透出诡异的光。   “大人,这是什么?”   “鳞粉。我抹在了门窗上,只要从门窗出去过,就会粘上它。”   苏水湄怔怔道:“所以我们现在追着鳞粉走就行了吗?”   “嗯。”陆不言点头,站起身,一垂眸正对上苏水湄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目。   他皱眉,“看我干什么?”   “大人,你好聪明。”小郎君的眼睛亮晶晶的,“你是怎么想到用鳞粉的?”   “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   苏水湄:……好吧,她承认自己脑子不如他。   “大人,我也去。”苏水湄亦步亦趋的跟在陆不言身后。   这次说不定就能逮住玉面郎,只要逮住了玉面郎就能找到长公主,找到了长公主就等于找到了弟弟。   因此,苏水湄绝对不能让陆不言一个人去。   陆不言看了苏水湄一眼,居然没有拒绝。   苏水湄想,难不成在陆不言眼里,她已经是一个“有用的废物”了?   .   夜色浓重,苏水湄跟在陆不言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这玉面郎显然是规划了很久,走的都是旁人不易察觉的小路,甚至连一些未开辟出来的小道都被他给找出来了。   小路泥泞,陆不言一边走,一边低头巡视。   借着月色,陆不言能清楚看到小道之上的脚印。分别有两个,一个大,一个小,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大的脚印是玉面郎的,小的脚印是何穗意的。   苏水湄也发现了脚印,她喃喃道:“这么大的脚印,玉面郎是男人。”   听到苏水湄的话,陆不言微挑眉,“你怎么会觉得玉面郎是女人?”   “大人不是说过,谁都能怀疑嘛。”   陆不言笑一声,觉得这小东西还算机灵。   小路难走,天色也越发黑了。   “哎呦……”苏水湄脚下一滑,又撞到了陆不言。   男人站稳,转头盯着她看,双手环胸道:“你装了假腿?”   苏水湄:……   “是天太黑了。”   苏水湄是个弱女子,又不像他们习武之人,就算是在夜间也耳聪目明的。   “喵~”小奶猫儿打了个哈欠,躲回了陆不言的衣襟里,只露出一双似睡非睡的大眼睛,在黑夜中跟两个小灯笼似得亮着光儿。   苏水湄莫名觉得连只猫儿都在嘲笑她。   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呀!”   苏水湄踩到一颗石子,一屁股蹲坐到了地上。   地上遍布小石子,磕得她一阵龇牙咧嘴。   男人定定盯着苏水湄看了一会儿。   小娘子低垂着小脑袋,突然有些恼怒。   看看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她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也不会多出什么东西来!   好吧,苏水湄承认,她拖陆不言后腿了,她还是个没用的废物。可是她又不能让陆不言一个人去找玉面郎,这可是关系到她弟弟生死大事的事。   “大人……”   苏水湄正准备道歉,眼前突然出现一片衣袖。   男人不知何时走近,拉长了自己的衣袖,递到苏水湄面前,双眸并未看她,只是望着那月亮道:“拽着吧。”   黑色的衣袖,并无任何饰纹,简单的像黑夜,却比黑夜更浓。   苏水湄略显诧异地看一眼陆不言,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捏住了一点衣袖尖。   陆不言突然猛地一拽,苏水湄不防备,身子一动,被拽起来后猛地向前一冲,就撞进了陆不言怀里。   男人没想到小娘子会突然冲过来,身形踉跄了一下又站稳。   “你的脚不想要了,我可以替你砍了。”   苏水湄:……   苏水湄赶紧站好,顺便扯了扯自己身上被掀起来的袍子一角。   陆不言见人站稳了,又开始往前走。   苏水湄焦急道:“哎,大人。”   “又干什么?”男人不耐烦地转头。   苏水湄声音很轻,嗫嚅着道:“衣袖。”似乎是因为夜太浓,也可能是风太喧嚣,小郎君的声音变得柔软糯意,像蜜糖似得往陆不言心内流淌。   男人沉静半刻,霍然转头,背对着苏水湄,把自己的衣袖递了过去。   苏水湄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指尖在上面揪出一朵漂亮的小花。因为用力,所以指尖的粉色都泛出微微的白,像缀在粉色桃花瓣上的白色花瓣根。   小路曲折,陆不言走的快,苏水湄时常跟不上。   她一跟不上就使劲拽陆不言的袖子,男人就勉强停下,等一会儿,然后继续走。   两人走了一段路,出了赵家,进了苏州城的小道,又到了城外密林。   “这两个人到底要去哪啊?”苏水湄走得脚都快抬不起来了,他们起码走了有两个时辰了。   密林黑且密,浓郁的寒风犹如刀子一般在脸上割刮。   陆不言没有回答苏水湄的话,他好像不会累似得,大步走在前面。苏水湄渐渐跟不上,张口想喊人,可一开口,那裹挟着冰渣子的冷风就往她嘴里灌,直呛得她咳嗽。   因为太累,所以苏水湄只能使劲拽陆不言,想让他走慢点。   两人中间距离渐远,已然间隔三米。   男人身上的外衫,也就是被苏水湄拽着袖子的那件衣裳,衣襟已经被扯到一个能袒胸露ru的程度,要不是那腰带系着,马上就能被苏水湄拽下来。   男人停住了。   苏水湄也停住了。   在男人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苏水湄注意到了现在尴尬的气氛。她动了动自己攥着陆不言衣袖的手,没舍得放,小小声道:“大人,要不你挪过来一点?”   “自己滚过来!”   “……哦。”   苏水湄滚过去了,刚刚站定,就被狠狠敲了一脑袋瓜。   她泪眼汪汪地捂着被陆不言敲疼的脑瓜,哼哼唧唧,“大人,你干什么啊?”   “干什么?让你清醒清醒。”   苏水湄一抬头,看到陆不言衣襟处冒出来的那颗猫头,突兀产生一股羡慕。   要是她也能变成一只猫儿、鸟儿什么的,躲在陆不言的脑袋上,衣襟里,哪里还用得着走的这么累啊。   陆不言伸手扯了扯自己被苏水湄拽着的袖子,没扯动。   这小东西,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松开。”男人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苏水湄突然一脸惊恐,“大人,你不会是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现在夜深人静,密林深处,时不时还有不知名的野兽嘶吼,如果陆不言把她扔在这里的话,不出一个时辰,她就会成为野兽的口中餐,腹中食。   眼前的小少年因为惊恐,所以那双本就大的眼睛更圆溜了几分,水光盈盈地看着他,比他怀中的猫儿还要再软上几分。   陆不言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缓下来,带着一股无奈感,“……我穿衣裳。”   苏水湄低头,陆不言身上的外衫已经彻底被她扯了下来,只剩下两个袖子还松垮垮地挂着。   小娘子面色一红,立刻松开。   陆不言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瞥她。   月色下,小郎君面色绯红,唇瓣轻咬,那蔓延而出的绯粉,不知道是太累了走出来的,还是羞出来的。   陆不言微挑眉,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深更半夜,被扒了衣裳的是我,你脸红个什么劲。”   听到这话,苏水湄的脸更红,她道:“明明是大人先让我拽着衣袖的。”   陆不言笑一声,眸色却是一片深冷,“我让你拽我的衣袖,又没让你扒我的衣裳。”   苏水湄一噎,面色涨红半日,突然学着陆不言的样子笑一声,哼一声,“大人放心,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陆不言整理完衣物,“既然没兴趣,就离那赵家大郎远一点。”   “我与赵哥哥那是……那是旧相识。”苏水湄蹙眉,不明白陆不言怎么就跟赵家大郎干上了。   “旧爱总归是比不过新欢的,你那赵哥哥都成亲了。”陆不言俯身朝苏水湄凑上去,看够了她的窘迫模样,这才缓慢直起身道:“身为男子,就该自重。”   苏水湄:……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也要自重了。   “那大人您身为男人的表率,就更应该自重了。”苏水湄冷呛了陆不言一声,推开他往前面走。   陆不言眯眼,“不要衣袖了?”   “不要了……啊!”苏水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脚下一空,身子一滑,就那么掉进了一个大洞里。   无数干泥“噼里啪啦”的往她身上砸,伴随着一些烂臭叶子,把她彻底埋在了黑洞里。   陆不言疾走过来,站在洞边,探头往下望,“没事吧?”   “没事。”苏水湄惊惶的四处查看,她撑着身体站起来,脚下一滑,又跌了下去。   陆不言仔细观察,开口道:“应该是猎人挖的洞,专门用来捕猎的。你先别动,仔细看看周围有没有兽夹之类的东西。”   男人声音冷静而有力,穿透寒风而来,苏水湄努力忍住心底里不断涌出来的惊慌失措感,借着月色四处打量。   肉眼是没有看到。她随手拿起一根枯树枝,往四周戳了戳。   突然,“啪”的一声,枯树枝戳到一个东西,瞬间断裂成两半。   苏水湄胆颤心惊地看着那个被埋在角落里,硕大的捕兽夹,心脏狂跳不止。   她还真是命大。   要是刚才掉在了这个兽夹上,就她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一定会被当场“咔嚓”成两段。   苏水湄冷汗涔涔,立刻浸湿后背。   她不敢动了,她怕这个坑洞里还有其它的捕兽夹。   坑洞很深,大概五米,四周光滑,苏水湄一个人是绝对爬不上去的。   “我去找绳子。”陆不言站在上面说话,声音清冷,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感觉。   苏水湄知道,陆不言应该不会抛下她,可是,可是真的不会抛下她吗?好黑,好冷,她好害怕。   “大人?”苏水湄没忍住,颤巍巍地叫了一声。   上面没有回应,苏水湄更加害怕,她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蜷缩成团,然后咬住手背。   “接着。”   上面突然抛下来一件衣服,苏水湄一仰头,就看到了挂在自己面前的黑色衣袖。   顺着那衣袖往上看,是一件中衣,然后是一件里衣,最后好像是一条……牡丹裤?   “抓着。”男人的声音又传过来。   苏水湄下意识伸手抓住那衣袖,她紧张道:“大人,这个,会不会断?”坑洞里可能还有其它的捕兽夹,如果这个东西断了,苏水湄不止是摔下来那么简单了。   “不会。”男人声音冷静,动作利索。他单手绕住裤脚,双腿分开,站定。然后深吸一口气道:“拉了。”   “等,等一下。”苏水湄急喊出声,她小心翼翼地踮脚,将那袖子绕在自己腰上。   男人的袖子又大又滑,苏水湄绕了一圈,在腰间打了一个死结,喘息间能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恍惚间,她想,其实这样有点像是男人在搂着她的腰……   苏水湄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惊了。   现在明明是她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为什么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苏水湄努力摇了摇头,然后朝上面喊道:“大人,我准备好了。”小娘子声音颤抖,比被风吹动的树枝还要再抖上几分。   陆不言拉着裤脚的手一顿,声音微哑道:“相信我。”   苏水湄心尖一坠,觉得男人那三个字就像是破开了她的心脏一般狠狠砸进去。   只觉一股猛力从上面传来,落到她腰间。小郎君的身体轻薄而柔软,被男人硬生生从坑洞里拽了出来,蝴蝶似得飞舞,扑到男人身上。   身下的男人炙热而滚烫,像一块刚刚从火炉里取出来的铁块。   苏水湄睁眼,因为紧张还未平复下去的心跳在看到陆不言的模样时,彻底崩溃。   “啊啊啊!”   “闭嘴!”   被吵得脑仁疼的陆不言抬手,把手里拽着的布料往苏水湄大张的嘴里一塞。   小娘子被塞住了嘴,眼睛瞪得更大。   陆不言推开她,从地上站起来。   冬日晚间朔风冷冽,尤其是在这密林之中。男人身上却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子。   没办法,那洞太深,陆不言褪了外衫,中衣,里衣还不够,又搭了一条裤子,真真是只剩下一条底裤了。   苏水湄双手捂脸蹲在一旁,听着身后男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因为离的近,所以男人的袖子、裤脚还时不时的会打到她。   苏水湄面色涨红的往旁边躲,却不想踢到一个毛茸茸东西。   “啊!”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差点一屁股坐死。   苏水湄惊呼一声,小奶猫儿也跟着奶叫一声。   陆不言走过去,把小奶猫儿重新塞回衣襟里。   苏水湄悄悄放下一根手指头,透过指头缝隙看到陆不言已经穿戴完毕,她伸手揉了揉自己被冻僵的脸,然后又动了动自己的脚,“大人,你把我放在这里吧,天亮了我自己会回去的。”   苏水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拖后腿了。   虽然不知道那何穗意是真的被掳走了,还是假的被掳走。可是她在这里耽搁一分,那边的何穗意就多一分危险。   “你还没它麻烦呢。”陆不言突然把小奶猫儿往苏水湄怀里一扔。   苏水湄手忙脚乱地接住,怀里顿时暖烘烘一团。   “走。”   “哦。”   苏水湄低着头,跟在陆不言身后,她抱着怀里乖巧的小奶猫儿,悄摸摸抬头去看陆不言。   男人走在她前面,手里拿着的一根枯树枝,每走一段路就往前面拨一点,想是在探有没有其它的陷阱。   走了几步,陆不言又停下,他朝身后的苏水湄伸出手。   苏水湄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男人道:“抓着。”   小娘子指尖轻动,拽住了他的宽袖。 第27章   密林极大, 走了许久,晨曦初显,白昼降临,朝霞之色缓慢笼罩整片密林, 鳞粉的痕迹看不到了。   陆不言顿住脚步, 转头跟身后早已不知道喘了多久大气的苏水湄道:“休息一下吧。”   苏水湄双腿一软, 也不管有多脏了,径直坐到地上。   反正她现在真的是连一步都不想走了, 恨不能以天为被, 地为席,狠狠地睡上一觉。   冬日的天,不管白天黑色都是极冷的,只是冷的程度不一样而已。   陆不言去捡了树枝, 然后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削掉上面潮湿的皮, 露出里面干燥的肉, 再取出火折子, 把它们聚在一处点燃。   陆不言跟苏水湄并排靠在一棵古树边, 苏水湄的眼皮子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可是她不敢睡。   陆不言看到她这副模样, 便开口道:“睡一会儿吧。”   苏水湄抱着怀里的猫儿, 小心翼翼地看向陆不言,“大人, 你不会走吧?”   原来是在担心这种事。   男人看着她那双因为惺忪睡意耷拉下来却又强撑着不肯闭上的眼睛,忍不住失笑。   他道:“不会。”然后陆不言伸手, 替苏水湄盖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苏水湄的错觉,她发现今夜,哦不对, 已经过了晚上了,她觉得现在身边的男人好像有点……温柔?   在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里,小娘子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她抱着怀里的小奶猫儿,微微蜷缩着身体。天还是冷的,苏水湄穿的也不多,即使有怀里的那一点热源,面前还有个火堆,也还是被冻得不轻。刚才走路的时候还好,现在一睡下来,真是冷得刺骨。   睡迷糊了,小娘子一点,一点,歪头靠到了陆不言肩上。   男人一顿,轻动了动,然后挺直身体,小郎君的脑袋往下滑了滑。   苏水湄觉得不舒服,又蹭了上去。   从密林中看朝霞,只能隐约看到一点白昼之色。陆不言的目光落到那白昼之上,点缀着挂满冰渣子的枯树枝,反射出七彩之色。   那七色落下来,落到小郎君的面颊上。   莹白的肌肤,卷翘的眼睫,殷红如桃般的唇。   陆不言暗咽了咽口水,想将目光移开,却不想怎么都移不开。   他想,这是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怎么能生成这样?   男人指尖轻动,目光落到那唇上。樱桃色的唇微微噘着,唇尖翘起,像是藏了一块漂亮的唇珠,给这张粉雕玉啄的脸更添几分娇憨之态。   好看,令人沉迷的看到。   男人的眼神渐深邃,恍如魔障了般。   苏水湄觉得自己睡着了,又仿佛没睡着。   她感觉自己靠在了某个东西上,坚硬却很有温度,像是男人的臂弯?难道她刚才睡着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脑袋放到了陆不言的肩膀上?   苏水湄被自己这一想法震惊了。   虽然之前她确实跟陆不言有诸多接触,但还是第一次这么,这么主动……虽然这不是她愿意的主动。   苏水湄觉得,为了避免尴尬,她还是假装不经意的把脑袋缩回去吧。   没想到她刚刚起这个念头,脑袋刚刚挪一下,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照着她的脑袋按了下去,把她的脑袋死死按在了某个人的肩膀上。   苏水湄:……可能只是意外,再试一次。   苏水湄小心翼翼的又把脑袋往上抬了抬。   男人按在她脑袋上的手又对着她的力道往下去。   苏水湄使劲往上拱。   男人使劲往下按。   就这样一拱一按,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终于,苏水湄觉得自己的脖子受不了了。   她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大人。”   大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垂眸看向她道:“醒了。”   您这不是废话吗?都这样了还能不醒?   苏水湄轻轻动了动脖子准备了一下,然后猛地将脑袋往后一抽。   陆不言猝不及防,被她逃脱。   苏水湄立刻从地上蹦跶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低头看到陆不言脚边的那只小奶猫儿,正在蹭陆不言的脚。   那颗圆溜溜的小脑袋加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珠子,别提有多好看了。   看着这颗小脑袋,苏水湄就想到自己刚才被陆不言按住的小脑袋瓜。   苏水湄虽然不是个傻子,但她也不是很明白陆不言为什么要这么干,难道是怕她睡得太难受落枕了,才想着替她按住脑袋?   不不不,这位大人没有这么好心的。   既然不是这个,那就是……想拧断她的脖子!!!   苏水湄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太慢了!陆不言刚才那样哪里是什么温柔的抚摸温存,那力道,那动作,除了想要勒断她的脖子,还有其它的意思吗?   没有!   苏水湄立刻觉得一阵胆战心惊,浑身战栗。   陆不言还没放下对她的怀疑,也没放下对她的杀心。她却已经放下了对男人的戒备。   这样不好,容易死。   陆不言撸着猫儿从地上起身,看到小郎君瞪圆的脸,唇角轻勾。   睡得不错,很是精神。   想完,他动了动自己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嗯,果然是很舒服的。   看到陆不言的动作,苏水湄下意识后退三步,一脸警惕道:“那个,大人……”   陆不言把猫扔给苏水湄,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说完,陆不言就去了。   苏水湄抱着猫儿跟了几步,前头的男人转身道:“再睡一会吧。”   苏水湄确实累得不行,天亮了,密林也敞亮许多,她没有像在晚间那样害怕。再加上刚才的“惊吓”,她觉得自己是该冷静一下,跟陆不言保持距离了。   睡是睡不着了,苏水湄也不知道陆不言会带什么东西回来,她想了想,开始捡树枝。   捡完了树枝,烧旺了火堆,小娘子一个人乖乖坐在树下,等着陆不言带东西回来吃。   她左等,右等,男人还没回来,苏水湄又开始困了。毕竟累了一天一夜没睡,成年男人或许能抗住,像她这种深闺小姐,只有躺倒的份。   苏水湄的眼皮又耷拉下来,正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怀里的小奶猫儿突然开始嚎叫,声音尖锐至极。   苏水湄被闹醒,刚刚睁眼,面前突然出现一人。   是个少年,生了一张圆脸,皮肤白肤,黑发红唇,笑起来时还有一对梨涡。你问她为什么知道有梨涡,因为这少年正在对她笑。   虽然少年生得不错,但这荒山野岭的,出现这么一个可爱郎,苏水湄想,大家的反应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啊!”苏水湄抬手一扔,怀里的小奶猫儿就被她砸了出去。   少年受惊,一把接住小奶猫儿。   “喵!”伴随着凄厉的猫叫声,少年的圆脸上多了三条抓痕,还是带着血印子的那种。   少年疼得差点哭出来,他委屈道:“这位弟弟,我只是路过的。”   苏水湄冷静下来了,她道:“荒山野岭的,你说路过,谁信呢?”   少年想了想,举起手来的猫儿,“猫儿信呀,对不对?”   “喵喵喵!”猫猫给少年来了一套组合拳。   少年惊恐至极地松开了猫儿,猫儿重新跳回到苏水湄身边,然后往她衣襟里一钻,一瞬没了踪迹。   少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你这猫儿挺凶啊。”   苏水湄按住胸口的猫儿道:“护主。”   “那可真是只好猫儿。”少年也不客气,坐到了火堆边烤火。   苏水湄警惕地站在一旁,沉默半刻,开口道:“这位郎君,荒山野岭,你不会是妖精变的吧?”   少年一愣,继而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少年笑完了,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跟苏水湄道:“这位弟弟,你真好玩。”   她有什么好玩的,怎么一个两个都说她好玩。   “我可不是什么妖精。”少年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枯树枝,然后抬头看向苏水湄,一脸的天真无邪,“你们不是在找我吗?”   找他?他们在找的明明是玉面郎跟何穗意……等一下,他不会就是玉面郎吧?不对啊,按照陆不言说的,玉面郎不应该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吗?可眼前这个男人生得竟……十分可爱?   而且少年!你才几岁啊!就干这种勾当!   苏水湄震惊了,她倒退三步,躲到树后,不敢直视。主要是少年这张脸,真的让人完全想不到他是个丧心病狂的色魔。   正在苏水湄被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僵硬的时候,那边,陆不言手里提着一只野兔儿过来了。   玉面郎盘腿坐在那里,歪头打量他道:“这位兄弟生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呀。”   有几分姿色的兄弟一眯眼,二话不说,抽出绣春刀,直攻而来。   玉面郎也不甘示弱,抽出腰间软鞭,迎击而上。   玉面郎的武功自然是不敌陆不言的,苏水湄看着这玉面郎被陆不言左砍一刀,右砍一刀的,心中的恐惧渐渐被无奈代替,莫名开始心疼起这个小白脸来。   明明打不过,何必跑出来送死呢?   被砍了两刀,脸上还带着抓痕的玉面郎突然猛地向前一窜,一阵□□飘过,陆不言下意识遮掩,却不想已经吸了进去。   陆不言踉跄一步,用手里的绣春刀抵住地面,半跪下来。他猩红着一双眼,恶狠狠瞪向玉面郎。   玉面郎拍了拍手,扯到伤口,一阵龇牙咧嘴。   他转身,看向躲在树后的苏水湄,“你应该不是吧?”   不是?不是什么?   原本已经虚软无力的陆不言猛地起身,朝玉面郎飞扑上去,将人死死压在地上,然后朝苏水湄喊道:“跑!”   苏水湄扭头就跑,却不想刚刚跑出几步路就迎头撞上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何穗意。   两人头撞头,双双摔倒在地。   苏水湄捂着自己被撞懵的脑袋站起来,还来不及思考便一把扯住出何穗意道:“跑!”   何穗意也是一脸懵。她被苏水湄扯着跑了一段路后才反应过来,“你谁啊?你要带我去哪里?”   “后面是玉面郎!”苏水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努力吼出这句话。   听到苏水湄的话,何穗意突然猛地一把甩开她的手,然后提裙转身,朝后看去。   后面,玉面郎艰难地背着陆不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嘴里骂骂咧咧,“长得挺好看的,重的跟猪一样。”   “大人!”苏水湄捏着指尖的绣花针,将何穗意护到身后。   何穗意看着玉面郎背上的男人,蹙眉,“他是谁?”   “啊?”玉面郎一脸呆呆,“他不是你要的男人吗?”   何穗意激动地跳了起来,“不是他,不是他!我要的不是他!”   玉面郎一脸困惑地直起身,他背上的陆不言径直摔到地上,脑袋“砰”的一声落地。   苏水湄大惊失色,立刻过去查看。   “大人?大人?你还活着吗?”   陆不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苏水湄伸手去抠他的眼珠子,“大人,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能听到就眨眨左眼。”   陆不言困难地眨了眨左眼。   苏水湄松下一口气,然后摸到陆不言脑袋上摔出来的一个大鼓包。   这个场面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苏水湄小心翼翼道:“大人,您没摔傻吧?没傻的话就眨眨右眼。”   大人朝她翻了个白眼。   嗯,不止活着,还没傻耶。   玉面郎走到何穗意面前,“你不是说你男人生得世间第一好看吗?我在赵府里看了一圈,也就他生得最好看了。当然,比起我还是差了一点点。”   何穗意指着陆不言道:“不对不对,我男人比他还要好看!”   苏水湄想,这个世上到底还有谁能比陆不言还好看。   玉面郎摸了摸腰间软鞭,一脸麻烦,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跟何穗意道:“这样,你先结账,我们再说其它的。”   何穗意冷笑一声,“说好事毕再付另外一半的,我如果先把钱给你了,你跑了怎么办?”   苏水湄一边托着陆不言的脑袋,一边听他们说话。   现在这个局面是……什么意思?看起来这位苏州第一美人跟玉面郎之间有奇怪的交易啊?玉面郎不是色中饿鬼吗?怎么会跟何穗意做交易?   “行吧,我们江湖人最讲究规矩。”玉面郎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递给何穗意,“你把他画出来吧。”   何穗意捏着手里的树枝,面露为难,“这个树枝太粗,不好画。”   玉面郎给他挑了个细的。   何穗意又道:“这个地不平。”   玉面郎短腿一扫,地平了。   何穗意:……   “我要笔墨纸砚才能画。”何穗意扔了手中树枝,坚持不画。   玉面郎眯眼,想是没见过这么麻烦的女人,他唾一声,“女人就是麻烦。”   苏水湄紧张地看着玉面郎,以为他要发飙了,却不想玉面郎道:“我去替你找。”   苏水湄:???   苏水湄看着玉面郎就那么要走了,留下何穗意和陆不言还有她三个人。   “等,等一下。”苏水湄出声唤住他,“那个,解药……”   玉面郎斜睨她怀里的陆不言一眼,“等两个时辰就行了。”   两个时辰!   玉面郎话罢,径直跃树消失。   何穗意站在一旁,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苏水湄想了想,盘腿坐到地上,把陆不言的脑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男人身体沉重,脑袋的份量也不轻,热乎乎地拱着她。   苏水湄面色微红,努力把陆不言的脑袋想像成是小奶猫儿……嗯,好多了。   “嫂嫂。”苏水湄唤了何穗意一声。   何穗意蹙眉,“不要这样叫我。”   苏水湄换了个称呼,“何小姐。”   何穗意勉强满意,她走到苏水湄身边,看一眼陆不言,然后再看一眼苏水湄。   “你们是他派来找我的?”   何穗意嘴里的那个他,说的应该是赵家大郎。   苏水湄摇头,“不是。”   何穗意蹙眉,却也没多问,只道:“哦。”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失望之色。   苏水湄想,何穗意刚才跟玉面郎说的那个男人,应该不是赵哥哥。既然不是赵哥哥,也不是玉面郎,那会是谁呢?   “何小姐,你跟玉面郎做了什么交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何穗意挑眉。   苏水湄道:“说不定我能帮你。”   “帮我?你能帮我什么?”   “比如,画个画儿什么的。”   何穗意面色微变,她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苏水湄想,自己或许猜对了。   在京师内时,有些小姐为了出名,会大肆宣扬自己善琴棋书画,实则狗屁不通之辈甚多。   苏水湄看到刚才何穗意的表现,就想着她或许也是这种人。她假意试探,没想到何穗意这么藏不住事。   “何小姐不防说说那个人是谁吧?”   何穗意面露警惕,“我凭什么信你?”   苏水湄歪头,“何小姐都敢信玉面郎了,为什么不敢信我呢?”   “我跟他是交易,我跟你可什么关系都没有。”   “玉面郎是江湖人,江湖人可最会偷奸耍滑。”   “你凭什么这么说?”原本神色讥诮的何穗意突然激动起来,“你见过江湖人吗?你知道江湖人是什么模样的吗?”   苏水湄一脸无辜,“难道何小姐见过?”   “我当然见过。”何穗意得意道:“我不止见过,我还……”   “还什么?”   “你在套我的话?”何穗意终于反应过来,她怒瞪向苏水湄。   苏水湄耸肩,“何小姐这就冤枉我了,我可什么都没说。”   苏水湄猜得不错,这何穗意会找到玉面郎这种正邪不分,底子不清的人做交易,脑子也不是个清楚的。她随意几句话就将她给套了出来。   苏水湄猜测,何穗意确实是为了一个男人才跟玉面郎交易的,这个男人应该是个江湖人,而这位江湖人跟何穗意还有一段过往之事。   “何小姐,那位江湖人是不是身穿黑衣,骑烈马,手持大刀的……大胡须?”苏水湄快速搜索了一遍自己在赵府内看到的人,突然想到了那个大胡须。   确实是一身黑衣,没看到马,只看到了刀。   何穗意面色一红,否认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水湄确定了,就是那个大胡须。   “何小姐,坐吧,我们谈谈?”苏水湄拍了拍自己身边。   何穗意嫌弃道:“太脏了。”   苏水湄从宽袖内掏出一块帕子,替何穗意铺在地上。   何穗意勉强坐了。   从前未接触时,苏水湄对这位苏州第一美人没什么好感,现在接触到了,她才发现,这或许其实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儿罢了。   一个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奋斗挣扎的勇敢女孩儿。   何穗意开始说起了自己的事。   “那一日,我上山敬香,路遇山匪,幸得他相救。”何穗意生得好看,说话时双眸发亮,更衬得整个人神采飞扬。   苏水湄接道:“当时他是不是穿着黑衣,骑着马儿,拿着大刀……”   “对对对。”何穗意一顿点头,脸上露出属于少女的娇羞姿态,“他把我从山匪手里救出来,带我一道躲在山间,他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什么烤蘑菇啊,们春笋呀……”   何穗意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苏水湄暗咽了咽口水,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然后呢?”苏水湄打断了何穗意的报菜名。   何穗意脸上喜色渐消,她的眸子瞬时黯淡下来,星星消失了,她道:“后来,我得救了。我们时常约着偷偷见面,可是爹娘不接受他,嫌弃他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江湖人。”   “有一次,我们见面被我爹发现了,我爹把我锁了起来,并把我身边的人都换了。他告诉我,我马上就会跟赵家大郎成亲,让我别想着那个江湖人了。”何穗意的眼眶微发红,她陷入了那段甜蜜又纠缠的回忆里。   爱而不得,爱而不能。像何穗意这样的女子,天底下到底有多少。   “可赵哥哥他也是无辜的……”苏水湄作为跟何穗意立场不同的人,自然会帮赵家大郎说话。   “他是个好人。”何穗意接过苏水湄的话,“联系玉面郎的方式就是他给我的。”   “什么?”苏水湄瞬时瞪大眼,“你说什么?玉面郎是赵哥哥介绍给你的?”   “是啊,”何穗意点头“那日洞房夜,他坐在我身边,看我哭,问我为什么要哭,我说我不想嫁他,他又问我,为什么不想嫁。他的眼睛很温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将事情都与他说了。”何穗意捏着指尖,神色有些困惑。   苏水湄突然有些尴尬。   原来赵哥哥早就知道了,那她那叠绿豆糕不是……白瞎了吗?   何穗意继续道:“他听完我说的话,沉默了很久,然后告诉我,有一个人,叫玉面郎,可以帮我。我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成功了。”   “所以你现在就等着玉面郎将大胡须……咳,你那位英雄救美的英雄带过来?”   “嗯。”何穗意点头,视线下移,看到陆不言,面露嫌弃,“没想到那玉面郎这么蠢,连人都能搞错,这么丑……”   丑?   苏水湄不知道是她耳背还是何穗意眼瞎,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陆不言。   苏水湄视线下移,正对上陆不言的眼。   男人躺了一会儿,似乎能说话了。他先翻了何穗意一个白眼,然后朝苏水湄道:“水。”   “哦哦。”苏水湄暂停了跟何穗意的谈话,给陆不言喂水。   苏水湄用叶子接了晨露,喂给陆不言,男人吃力地张开嘴,那水顺着嘴角往下滑。   苏水湄赶紧用手替陆不言兜住。   面对如此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何穗意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道:“他是你爹?”   苏水湄:……   陆不言:……要不是老子现在动不了,早给你砍成十八段。   苏水湄抬手,按住了陆不言那双充斥着怒火的眼眸,“他是,他是我哥哥。”   软绵绵的“哥哥”两个字从少年嘴里吐出,莫名带上了一股软糯之意。陆不言心中怒气顿消,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升腾而出。   叫的还挺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暴雨,忙碌了一晚上,所以早上起晚了,就下午更新啦。 第28章   何穗意似乎是相信了苏水湄的说辞, 她上下打量苏水湄跟陆不言,道:“确是有些相似,长得都挺丑。”   苏水湄:……   似乎是被丑到了,何穗意去旁边坐了。   苏水湄冷静了一会儿, 捧着陆不言的脑袋, 低头跟他说话, “大人,你之前不是说这玉面郎长相普通……”   “我说过吗?”男人死不承认。   苏水湄:……   苏水湄继续道:“我听说玉面郎作案二十多年, 可看他容貌又不像, 难道是……子承父业?”这样想想,还真是个优秀的家族呢。   陆不言微偏了偏头,慢悠悠道:“没记错的话,玉面郎现今四十有九。”   四十九!   苏水湄讪讪笑道:“大人真会开玩笑。”   陆不言冷笑一声, 虽然他现在跟瘫了一样, 但浑身气势不减, 只用一个眼神就能杀人, “你觉得我会开玩笑?”   看着也不像是在说笑……不过就玉面郎那张脸, 四十九?扯呢吧!   苏水湄当然是不信的,一旁的何穗意却道:“这玉面郎确实是四十九。当时我初见他, 觉得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定然帮不了我, 没想到他说他已经四十九岁,按年纪, 我还要叫他一声爷爷。”   四十九了,确实要叫爷爷了。   苏水湄虽未十分信服, 但觉得已经不远了。   她已经开始相信,拥有那么一张脸的玉面郎居然是个四十九岁的爷爷?她实在是叫不出口,对着那么一张脸。   这样想着, 苏水湄低头,看一眼陆不言的脸。   让她叫陆不言爹,都比叫玉面郎爷爷容易。而现在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这位玉面郎到底是怎么保养的?   .   苏水湄正思索着,一个泥人突然从密林小路上滚了下来,径直滚到苏水湄脚边。   苏水湄被吓了一跳,立刻吃力地拖着陆不言往旁边挪了挪。   泥人缓慢动了动身体,然后露出了那张还算干净的脸。   “赵哥哥?”苏水湄惊呼,她立刻扔掉手里的陆不言,过去把赵家大郎从地上扶起来。   “赵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赵家大郎话说到一半,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何穗意。他神色一顿,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袍子,面露羞涩,垂眸拱手道:“何小姐。”   何穗意微微颔首,并未对赵家大郎有过多亲近。   苏水湄掏出帕子递给赵家大郎。   赵家大郎接了,轻轻擦拭面容,然后看着原本洁白如雪的帕子被他用成这样,难免又是一阵苦恼,“江儿,对不住,你这帕子……”   “一块帕子而已,赵哥哥不必放在心上。”   “那什么能让你放在心上?”一道阴森的声音从苏水湄身后传来,苏水湄浑身一凛,立刻扭头,正对上陆不言那双充满怒气的眼。   她怎么把这位祖宗忘了!   “对不住,大人,我,我一时失手,您没事吧?”刚才苏水湄急着去扶赵家大郎,没注意到陆不言被她……扔进了一个小泥坑里。   现在,陆不言的脑袋浸在泥坑里,那头青丝黑发被泥水玷污,白皙面容之上也全部都是被飞溅上的泥点点。   刚才那方帕子已经让苏水湄给赵家大郎了,苏水湄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衣袖,替陆不言擦脸。   小郎君蹲在他身边,俯身过来时散乱青丝垂落,有几缕落到陆不言面颊和耳廓处,窸窸窣窣犹如隔靴搔痒,越搔越痒。   小郎君柔软细腻的指尖像刚刚初绽的花瓣,比她捏在手里的衣袖不知道软上多少倍。   男人滚了滚喉咙,望向身边小郎君的眼神陡然晦暗起来。   “衣料太糙了。”陆不言微闭上眼,“用手擦。”   “哦。”苏水湄不疑有他,用指腹,一点一点的替陆不言将脸上的污渍抹去。   “都是我的不是,还是我来吧。”赵家大郎走过来,翻开自己干净的内袖,动作轻柔的替陆不言擦拭面容。   可再轻柔,这他妈也是个男人。   陆不言有点恶心,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偏头,吐出一个字,“滚。”   赵家大郎素来好脾气,自然不在意,“这位郎君,我扶你起来吧?”说着,赵家大郎伸手托住陆不言的脑袋,想将人从地上扶起。   却不想男人太重,赵家大郎根本就挪动不了,“这位郎君,麻烦自己使一下力。”   陆不言要是能动,还像死猪一样任宰割?   男人阴沉着脸,恶狠狠的朝苏水湄看过去。   苏水湄赶紧阻止赵家大郎,“赵哥哥,他现在不能动。”   “不能动?”赵家大郎不解。   苏水湄将玉面郎暗算了陆不言的事说了,赵家大郎一阵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苏水湄从赵家大郎的手里接过了陆不言的脑袋。   赵家大郎看着苏水湄小心翼翼的把陆不言的脑袋放到她腿上,并用指腹擦拭面容,眉头微微蹙起,“江儿,你如此,恐怕不妥?”   经赵家大郎一提醒,苏水湄才发现自己现在跟陆不言的动作有多暧昧。   小娘子瞬时臊红了脸。   “有什么不妥的?你们能拉拉扯扯,我就不能扯扯拉拉了?”陆不言冷哼一声,更把自己的脑袋往苏水湄怀里拱。   突然被男人撞到心间,苏水湄唬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托着陆不言脑袋的手也松开了。   可怜的陆大人,再次摔进了那个泥坑里。   面对男人冒火的双眸,苏水湄赶紧解释,“手滑,是手滑大人。”苏水湄赶紧把脑袋捞出来,用手掌给陆不言来了一次粗糙的洗礼,直搓得男人脸蛋泛红,双眸冒火,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才收手。   “你给我等着。”陆不言眯眼,吐掉嘴里的烂泥。   苏水湄:QAQ都说是手滑了,要不趁着现在陆不言柔弱不堪的时候,把人给解决了?嗯,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   可惜了,她不杀人。   .   作为采花贼,最要紧的就是轻功。   玉面郎回来的很快,身边还带了另外一个人。   “半路碰上这人,偏要跟我问路,我嫌烦,就给带过来了。对了,”玉面郎抬手指向何穗意,“这大胡须说是在找你。”   “王朗!”何穗意疾奔过去,然后在距离大胡须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她泪眼汪汪地盯着大胡须,然后又倔强地扭头,“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王朗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   “咳。”场面如此尴尬,苏水湄只得轻咳一声,然后悄悄扯了扯赵家大郎的衣袖。   赵家大郎朝苏水湄微微一笑,收回了视线,眸中带着一抹苦涩之意。   苏水湄把赵家大郎扯到一边,问他,“赵哥哥?你是怎么来的?”   “我在何小姐的房间门口看到了鳞粉,怕她有什么危险就过来了。”   “鳞粉是我放的……”苏水湄背下了这个锅,“对不起,赵哥哥,我只是担心那玉面郎对嫂嫂不利,所以才自作主张……”   “没关系,既然是你放的,那定然没事。”赵家大郎对苏水湄表现出了十足的信任。   苏水湄面露羞涩,她搓着手指头,“赵哥哥,你一个人来的?”   “嗯。”赵家大郎点头。   现在的赵家大郎实在是太过狼狈,整个人简直就像是刚刚从泥坑里捞出来一样。   想到这里,苏水湄忍不住朝何穗意跟王朗那边看了一眼。   两个人并排坐着,中间离了半米,何穗意脸上一贯带的讥诮高傲之色也在看到王朗时一瞬消失殆尽。两人有说有笑,甚是欢快。   对比起来,她身边的赵哥哥真是……极惨。   何穗意似乎是突然注意到了赵家大郎,她提裙起身,走至赵家大郎面前,“你是担心我才过来的?”   “嗯,”赵家大郎轻轻颔首,然后解释道:“何小姐不必有负担,若是旁人出了事,我也会过来的。”   听到此话,何穗意不知为何有些不悦,她冷淡的“哦”一声,“我有事想跟你说。”   “好,你说。”赵家大郎一脸期待地看着何穗意。   何穗意道:“我想,想要一份和离书。”   赵家大郎脸上的笑缓慢落了下去,他看着何穗意,干涩着喉咙,良久后吐出一个字,“好,”顿了顿,他又道:“不过现在没有笔墨纸砚,等我回去……”   “笔墨纸砚?我这有啊。”玉面郎突然从枯树上跳下,给赵家大郎递了一份笔墨纸砚过来。   赵家大郎:……   “事不宜迟,麻烦你快点写吧。”何穗意一把抢过那笔墨纸砚,递给赵家大郎。   赵家大郎接过,静默半刻,将纸平铺到一方干净大石之上,然后半跪下来,开始写和离书。   赵家大郎文采斐然,区区一份和离书自然难不倒他。可他斟酌许久,才堪堪落笔写下几个字,何穗意看得焦急,一把抢过那毛笔,亲自写起了和离书。   何穗意虽有才女之名,但那都是假的,她这字也着实是差强人意,而且文采方面也是平平。何穗意写了一半,突然注意到这个问题。   也怪她太急,都忘了自己的才女人设。   “这个,那个……”何穗意面露尴尬。   赵家大郎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毛笔,面色温柔道:“我来写吧。”   赵家大郎继续接着何穗意的和离书写下去,男人本就生得温润如玉,如今垂眸写字时那副认真斟酌的模样,不禁让何穗意多看了几眼。   虽然还是丑,但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一开始看到的时候那么丑了。   “好了。”赵家大郎将和离书递给何穗意。   何穗意伸手接过那和离书,如获至宝,贴身放置。   赵家大郎垂下眉眼,双手托笔,将其还给玉面郎。   即使到如此地步,赵家哥哥依旧是那个温和待人,礼数周全的赵家大郎。苏水湄站在一旁,有些心疼赵家哥哥,却也不怨何穗意。   何穗意并没有错,她也只是在为自己的幸福争取而已。   “那我,走了?”何穗意试探着道。   赵家大郎一愣,继而笑道:“何小姐已是自由身,自然是想去哪,便去哪。”   何穗意拿着和离书转身,去寻大胡须王朗。   王朗看到和离书,脸上似是松了一口气,他朝赵家大郎一拱手。   赵家大郎回礼。   场面异常和谐,和谐到苏水湄看向赵家大郎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怜悯和敬佩。   “赵哥哥……”   “嗯?”赵家大郎目送着何穗意跟王朗离开,他转头看向苏水湄。   苏水湄道:“节哀顺变。”   赵家大郎:……   赵家大郎失笑,“只要你别再给我吃绿豆糕就行了。”   被发现了。   苏水湄羞赧一笑,一偏头看到一旁的玉面郎,突然神色一凛。   对了,玉佩的事!   苏水湄看一眼黯然神伤的赵家哥哥,选择坐到了玉面郎身边,她看着玉面郎这张脸,实在是叫不出口爷爷。   “先前那些闺中女子,难道都是你的生意?”苏水湄开始搭讪。   “当然。”玉面郎叼着嘴里的草,双手交叉在后脑,他朝苏水湄睨一眼,“人家只是做点小营生罢了。”   “什么营生?”   “帮助女人,脱离苦海。脱离苦海,乐无边呀`”玉面郎突然开始哼歌。   苏水湄觉得差不多了,她道:“其实我是有事想问你。”   玉面郎猛地一下坐起身,盘腿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一个问题,十两银子。”他伸出一双手,十根手指头。   苏水湄瞪圆了眼,“你是强盗吗?”   玉面郎大笑起来,“我是采花贼啊!”   苏水湄:……行吧,反正都是要坐牢的。   苏水湄没办法,扣扣索索的从自己的小荷包里取出五两银子,“我只有五两……”   玉面郎一把抢过那五两银子,“那就问半个问题吧。”   苏水湄:……这半个问题怎么问?   “没关系,记账吧。”一道温润的声音插过来,赵家大郎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他给苏水湄递上手里的叶子,上面装着一点水。   “江儿,喝点水吧。”   “谢谢赵哥哥。”苏水湄接过那水,面容羞赧道:“赵哥哥,等我回了京师,就让人把钱送还给你。”   “没关系,”赵家大郎道:“一点小钱而已。”   玉面郎也道:“你别跟他客气,那何穗意的账还是他给付的呢。”   苏水湄:???这是什么意思?   苏水湄转头看向赵家大郎。   面对苏水湄的眼神,赵家大郎犹豫半响,才呐呐开口,“何小姐出门忘带银子了,方才玉面郎问她要剩下的银钱,何小姐拿不出来,我便先行垫上了。”   苏水湄:……她的哥哥哟,您可真是个好人呐!真是送佛送到西啊。   虽然苏水湄早知道赵家大郎的性格,但她实在是有点接受无能。   赵家行商,偌大家业现如今正在赵家大郎手里。赵家是苏州第一首富,自然不将这些小钱看在眼里,可让苏水湄不解的是,商场狡诈,像她赵哥哥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在苏州商圈立足的?   苏水湄开始怀疑,赵家早就已经入不敷出,而她的赵哥哥也早已在商圈里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只能啃老了。   “江儿问吧,我再去拿点水来。”赵家大郎去了。   苏水湄也不再客气,赶紧询问玉面郎,“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去当铺当了一枚玉佩?”   “玉佩?什么玉佩?”玉面郎一脸迷茫。   “把你的笔墨纸砚借我。”   苏水湄拿了玉面郎的笔墨纸砚,在白纸上画出了那枚玉佩的形状模样。   玉面郎看到那玉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东西啊。”   “你记得?”苏水湄难掩兴奋之色。   “啧啧啧,那个女人,那可真是个大麻烦。你在找她?”   “……嗯。”其实苏水湄找的是弟弟,不过她不能说。   “她也算是我的客人,贩卖客人信息这种事,有违职业道德。”   “我可以给你钱。”   “这不是钱的事,是我要说了,以后就没人找我做生意了,那我不是饿死了?我要饿死了,你养我?”   “我养你,你觉得如何?”一柄绣春刀从天而降,抵在了玉面郎的脖子上。   玉面郎浑身一颤,讪讪一笑,“我很贵,怕大人你养不起啊。”   “我这刀还值些银子,给你换一副棺材是够本了。”陆不言的手稳稳举着刀,从玉面郎的后面绕到他前面。那张冷峻面容之上带着笑,双眸黑沉,宛如浸着寒月。   玉面郎朝陆不言抬高双手,表示投降,“您问,您要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个女人现在哪里?”   “哪个女人?”   “不要装傻,你承担不起后果。”   “啧,行吧,告诉你就告诉你……”玉面郎突然抬手一扬,那细薄的白色粉末朝着陆不言洋洋洒洒而去。   陆不言面不改色心不跳,任由那粉末扑面而来,他一脚将玉面郎踹倒在地,“你以为这种把戏还能再骗我一次?”   男人的脚踩在玉面郎胸口处,那柄绣春刀在玉面郎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苏水湄看到了陆不言眼中的杀意,那是一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习惯,就像是从小被刻入骨髓一般让人心悸。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面色微白。   玉面郎的神色也认真起来,他道:“如果我不说,你就要杀了我?”   “锦衣卫办事,素来如此。”从陆不言亮出绣春刀的那一刻,他的身份就已经被玉面郎知道,因此,他也不必再隐藏。   玉面郎笑一声,“好一个锦衣卫,好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你可知道,杨宰相在江湖上给你挂了命,能要了你命的人,他会给黄金万两?”   陆不言毫不在意,“想要我命的人能绕京师一个圈,我陆不言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陆不言确实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你身边的兄弟呢?他们的命你也不顾了?”   “你什么意思?”陆不言眯眼。   “你们自来苏州后,就被人盯上了。虽扮了女装,又与花船分了路,让我们着实糊涂了一阵,但好在我们眼线广,还是找到了你们。你们就不觉得你们住的那家客栈有点奇怪吗?”   陆不言神色一凛,他一把扯住玉面郎的衣襟,“你们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只是请你的朋友去做客而已。”玉面郎抬手拍了拍陆不言的手背,“别激动,我也只是一个引路人罢了。做点小生意,拿钱办事嘛。”   .   “我自己去。”陆不言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苏水湄,冷声道:“你回去。”顿了顿,他又看向一旁的赵家大郎,面色更加难看,“你也滚回去。”   “这,多个人,多份力量……”赵家大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陆不言嗤笑一声道:“就凭你?”   赵家大郎面露羞赧,闭口不言了。   玉面郎走在前面,笑嘻嘻道:“一个是带,三个也是带,我是无所谓的。”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把攥住陆不言的宽袖道:“大人,带我去吧。”   “你知道我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吗?”陆不言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苏水湄拽住的宽袖,语气依旧凌厉,“你知道我这一去,可能没命吗?”   苏水湄一脸正色道:“我知道。”   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松不开那只攥着陆不言宽袖的手。   “大人,多一个人,多份力量……”面对陆不言的目光,苏水湄嗫嚅半响,缓慢吐出这句话。   说完,她面色一红,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怎么偏偏说这句话。   陆不言一定也会跟对赵家哥哥一样,用那张淡薄高傲的脸,用轻蔑的语气回击她,“就凭你”?   苏水湄颤着眼睫,面前的男人久久没有出声。   终于,他开口了,“要走,就跟着。”   苏水湄立刻抬头,一脸惊喜地看向陆不言。   面对小郎君那双仿若盛着星星的眼睛,陆不言的面色有些微别扭,“跟紧点,死了我不管。”   “嗯。”苏水湄攥着陆不言的宽袖,跟在他身边。   赵家大郎摸了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玉面郎斜睨陆不言和苏水湄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赵家大郎,一副怜悯之态道:“喏,给你扯?”   赵家大郎低头,看到玉面郎递过来的袖子。   赵家大郎:……婉拒。   作者有话要说:  整理了一下大纲,我觉得节奏还成啊。 第29章   苏水湄没想到, 在苏州城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一整条街看过去,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江湖人。这些人眉宇之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不像陆不言那样冷峻正经, 而是那种冰冷的, 像在看死人一样的压抑。   苏水湄下意识往陆不言身边凑了凑。   男人垂眸看她,道:“想走的话, 现在就可以走。”   苏水湄抬头看向陆不言, 她抿唇,神色倔强,“我不走。”   陆不言能清楚的感觉到小郎君微微颤抖的身体,隔着衣料传递过来, 而其实这种幅度的震颤害怕, 已经到陆不言能肉眼看到的程度了。   这么害怕, 为什么不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陆不言下意识攥紧腰间的绣春刀, 他盯着苏水湄看, 像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可其实,小郎君的脸确实生得像花一般漂亮。   苏水湄感受到陆不言的视线, 她垂着眼睫, 声音轻轻的,可她知道, 陆不言能听见,“我知道大人怀疑我, 可我对大人,对锦衣卫真的没有任何坏心,我入锦衣卫确实是有目的, 可这个目的并不伤天害理。”   苏水湄说的情真意切,可陆不言素来不是一个习惯于相信别人的人,而且他知道,这是个小骗子。   小骗子的话,是不能信的。   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是当陆不言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时,还是下意识相信了一下。   不过只是那么一下而已,陆不言从小接受到的信息便是,不能相信别人,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这个世上,来去一人,没有人会永远值得你相信,没有人会永远呆在你身边。   既然生来便是孤独的,又何必徒添烦忧。   他从小抱着刀长大,死的时候也只会抱着刀离开。   这样很好。   很好。   他不会为任何人破戒。   他固守着自己的底线,保君,保民,保亲朋兄友,唯独将自己封在了墙后。仿若一尊没有痛感的雕塑玉人。   .   走了一段路,大家来到一座小院前。   这座小院很破,却不小,且被守得严严实实的。   苏水湄想,这应该是个有计划的组织,而并非简简单单的懒散江湖人。   周围有巡视的人,还有人警惕地守在门口,看装扮,明显是江湖人。   玉面郎一副吊儿郎当之相,朝那守门人道:“人我带来了。”   那守门人上下打量跟在玉面郎身后的三个人,最后将视线落到陆不言身上。   看气质,这三个人里面陆不言最像传说中的疯狗锦衣卫指挥使,也就是传说中的黄金万两。   而另外那两个,一个小白脸,一个娘娘腔,怎么看都不像是疯狗。   “刀。”守门人朝陆不言伸手。   陆不言抬手,将腰间的绣春刀卸下,扔给他,并道:“替我好好保管。”   那守门人一笑,“陆大人是吧?您有命从里面出来再说这种话吧。当然,你应该是没命从里面出来了。”说到这里,那守门人朝苏水湄和赵家大郎看去,“你们两个是来陪葬的?”   “如果不想死,劝你们在这等着,还能给这位陆大人收个尸。或者趁着闲,去对门买个棺材也成。”   苏水湄顺着那守门人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对面就有一个棺材铺子,一个老头正坐在那里,畏畏缩缩的样子配上那惨白的铺子,阴森森的厚重感让她下意识浑身一凉。   “聒噪。”陆不言不耐烦地吐出这两个字。   那守门人面色一变,他觉得这陆不言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如此嚣张。   守门人冷笑一声,抽出手中的绣春刀,细细欣赏道:“果然不愧是皇家用的东西,真是把好刀啊。”   陆不言使绣春刀时,华美而耀眼。而当这柄绣春刀被别人拿在手上时,就像是猪插大葱硬装象,显得十分滑稽。   “陆大人,进门前有个规矩要告诉您。”守门人把玩着手里的绣春刀,用刀尖指了指陆不言的腕子。   “进门前要先放点血。”   放血?   苏水湄下意识攥紧陆不言的袖子,面露担忧。   “怎么个放法?”陆不言神色平静,就好像那个人说的只是一碗鸭血粉丝汤。   “挑断手筋的那种。”守门人的脸上闪过一阵狠戾之色,他笑道:“怎么样,陆大人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您?”   陆不言身形不动,他朝守门人摊开手。   守门人将手里的绣春刀递还给他。   陆不言接过刀,缓慢摩挲着,眼神暗沉,锋芒毕露。   那守门人被陆不言嗜血的眼神吓到,下意识后退一步,然后讪笑一声,“陆大人,您可要好好想想,人都在我们手里呢。”   “我没见到。”   “早就想到这一出了。”守门人一拍手,面前的院门被推开一条缝,虽只有一条缝,但苏水湄能清楚看到被捆在院子里面的人。   胡离、郑敢心、杨彦柏,还有姜娘。   他们被捆在一棵古树边,那棵古树很粗,像是一棵百年老树,枝干都枯了,平添几分萧瑟之意。   姜娘脸上的帷帽不见了,这是苏水湄第一次看到姜娘的脸,跟郑敢心一点都不像。不过生了一张鹅蛋脸的姜娘容貌也不差,即使狼狈被捆,眉宇之间尚带一抹风情之色。   “放心,他们只是被下了药,现在晕着而已。你看,他们像不像砧板上的肉,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道门,就要看陆大人你的诚意了。”守门人一副嚣张之相。   陆不言静看他片刻,突然将手中绣春刀拍到苏水湄怀里,并道:“帮我。”说着话,陆不言撩开袖子,露出自己白皙劲瘦的胳膊,还有那隐藏在肌肤之上,青色的,流动的血脉。   苏水湄抱着怀里的绣春刀,直觉浑身战栗。她红着双眸朝陆不言看去,说话时嗓子也跟着抖了起来,“大,大人……”   “砍。”陆不言朝苏水湄伸了伸自己的胳膊,漆黑双眸落下来,冷静而自持。   苏水湄努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她眸色怔怔地看着陆不言,脑袋里一片混乱。   她连鸡都没砍过,就让她砍人。   “快点。”陆不言面无表情地催促。   苏水湄不知道陆不言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来砍。   她颤抖着闭上眼,再睁开,她不敢看陆不言的脸,只抽开那柄厚重的绣春刀,双手紧握,然后猛地朝下一挥。   肌肤被划破的声音,血肉被磨开的触感。   鲜血,滚烫而蠕动。   黏腻在肌肤之上,热辣地穿透肌肤,融入血管之中。   苏水湄闻到了血腥气,很重,顺着绣春刀往下淌,淌了她满手,然后顺着腕子往下落。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那声音清晰到刺透苏水湄的耳膜。   苏水湄听到守门人的声音,“看着瘦不拉几的,力气倒还真是不小。”   苏水湄睁眼,眼前先是一片血色,然后她看到了面前紧咬着唇,面色惨白的陆不言。   男人身形沉稳,右手腕子上整齐的一道深痕,血肉翻出,血流不止。   “大人……”   苏水湄着急要去给陆不言止血,那边守门人却挡住她道:“你以为我们真是要他的手筋?”   不是要手筋?那是要什么?   苏水湄神色迷蒙了一阵,顿时恍然,不是要手筋,那就是要血,血流多了,是会死的。   苏水湄立刻瞪圆了眼,她抬眸看向陆不言,眼泪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她确实没有砍断陆不言的手筋,她也知道陆不言让她下手是什么意思。因为她的养父是医士,所以她能制造出看上去极厉害,像是伤断了手筋的伤口,其实只是皮外伤。   她确实这样做了,可是苏水湄没想到,他们根本就不在意陆不言的手筋断没断,他们想要的是让陆不言流血而亡。   伤口是皮外伤,可是不止血,人终归会死。   “不准止血。来,把刀给我吧。”守门人抬手,拿过了苏水湄手里的刀,然后推开门,露出了敞亮的院子。   院子破旧,一看就是临时之地。   看起来这群人可能不是苏州城本地的,而是从其它地方汇聚过来的。   苏水湄看到陆不言任由自己的右手流着血,他面无表情的往里走去。   地面是泥土,那泥汇了血,那血珠落在上面,像蒙尘的血色珠子。   苏水湄疾奔过去,一把按住陆不言的腕子,死死掐住他的伤口。   “别碰我。”陆不言坚定地抽开苏水湄的手。   苏水湄的手上沾满了陆不言的血,她颤抖着唇道:“可是你会死的。”   “死我一个,能活四个,很合算的买卖。”男人的面色已经白到接近透明。   苏水湄眼前泪水氤氲,她几乎看不清陆不言的脸。   “可是如果你死了,那就是我,就是我杀了你。”苏水湄声音哽咽,她垂下眼睫,不可抑制地恸哭起来。   赵家大郎走到苏水湄身边,将她扶起,然后抬眸看向围在胡离他们四人身边的江湖人。   为首的江湖人一袭青衫,一副书生装扮,看着不似江湖人,反而像一个酸儒秀才。   可苏水湄知道,越是看起来无害的人,才越有威胁。   “陆不言?黄金万两,真是笔大数目,也不枉我布局多日。”那江湖书生走到陆不言面前,垂眸看了一眼他满是鲜血的手,笑道:“真是可惜,这么好的一只手就这么废了。”   “放人。”陆不言声音嘶哑的开口。   那江湖书生却摇头,“我要的是你的脑袋,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放人。”   “如果我死了,你没放呢?”   “陆大人放心,我们江湖人最重规矩。只要你死了,我立刻放人。”   “老大……”胡离声音嘶哑的开口,他动了动自己被捆住的身体,“别管我。”   郑敢心也醒了,他先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姜娘,然后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陆不言。   “老大!”郑敢心的反应比胡离大,他挣扎的时候,古树都在颤抖。可惜,郑敢心身上的药劲还没过,不管他如何挣扎,终究是挣脱不开。   “老大,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四个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别动,会救你们。”陆不言十分的言简意赅。   胡离咬牙,怒视着周围的人。   郑敢心也是一副愤恨之相。   他们两个这些年也是刀剑相伴,死门常过,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他们被绑成了人质,正在用来威胁陆不言。   身上被下了药,浑身无力,连绳索都挣脱不开。   “老大,不用管我。”胡离突然道:“我孤身一人,不比你,还有高堂要养。”   郑敢心也想说这种话,可是,可是姜娘就在他身边,他说不出来。他死无所谓,可是姜娘要怎么办。   “闭嘴。”陆不言不耐烦的打断胡离,然后身体踉跄了一下。   苏水湄赶紧扶住陆不言,就在这个时候,玉面郎突然向前,朝那江湖书生撒出一泼白粉。   那书生反应迅速的往后退。   虽然退了,但书生还是吸到了一点。他眯眼看向玉面郎,神色阴狠,“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玉面郎摊手道:“我这种人啊,没办法,有钱就是爹。”说完,玉面郎朝赵家大郎喊了一句,“是不是啊,爹?”   赵家大郎:……   赵家大郎没有理会玉面郎,他上前,与那江湖书生拱手道:“在下赵家大郎,此人乃我亲友,还请诸位给赵某人一个面子……”   “呵,”那书生嗤笑一声,“你以为自己是谁?”   赵家大郎叹息一声,他道:“你们是新来苏州的吧?”   江湖书生一帮人确实是新来苏州的,他们得到消息,说陆不言在苏州,立刻就要来取他性命。   黄金万两,那是怎样一笔大数目,典型的要钱不要命。   “那又如何?”江湖书生一脸警惕之色。   赵家大郎道:“你们听说过一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吗?”   江湖书生上下打量赵家大郎一眼,嗤笑道:“你是地头蛇?”   赵家大郎看着十分文弱,再看身形,也不像是习武的人。比起赵家大郎,明显是陆不言更有威胁。   虽然陆不言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但他依旧跟个铁柱子一样杵在那里,挺拔如松,丝毫没有表现出退缩之意。甚至于,他下意识的还将苏水湄跟赵家大郎护在了身后。   赵家大郎摇头,“我不是什么地头蛇,我只是一个商人罢了。”赵家大郎的话刚刚说完,院子门口突然涌进来一群人。   领头的正是对面棺材铺子的老板。   苏水湄:……这是什么情况?   “书生,你要出手也得先看看地盘吧?我们苏州城可不是能让某些人随地撒野的地方。”棺材铺老板身形矮小,面容干瘪,看着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   不过苏水湄知道,这种时候能站出来说话的,哪里是一个普通老头那么简单。   果然,那书生看到老头,面色一变。   大家都是江湖人,几斤几两都清楚。书生明显怵那老头。   老头继续道:“别想找人过来了,你的人都已经被我药倒了。”   玉面郎也笑眯眯道:“今日这事其实也好过去,你放人就成。”   这是给台阶了。   现在的局势非常明显,江湖书生完败。现在让他放人也只是跟他客气一下,毕竟他不放人也得放。   “陆不言的脑袋值得黄金万两,我与你们一人一半。”江湖书生已无余地,却还在讨价还价。   玉面郎摸了摸脸,“黄金万两啊,真是笔好数目。”   那江湖书生见玉面郎意动,立刻加大筹码,“我可以给你们三分之二,只要你们杀了陆不言。”   看着一本正经的江湖书生,玉面郎突然笑出了声,“哈哈哈……你刚才不是说,江湖人最重义气的吗?”   江湖书生面色一变。   这时,玉面郎也在瞬时收敛了脸色的嬉笑之色,声音冷然,“我们跟你不一样,不是我们的钱,我们不会拿,是我们的钱,我们分文不少。”   那棺材铺老板也道:“情意重万金,就算是万两黄金,也比不过江湖一个义字。”   苏水湄想,这老头应该也是受人之托。   难不成是玉面郎找来的?   苏水湄正思索着,突然,站在她身边的陆不言极速上前,藏在长靴内的锋利匕首瞬时就割断了那江湖书生的脖子。   更多的血,愈发温热,如泉水一般喷洒而出,溅落,浮起。   江湖书生倒了下来,陆不言亦不停歇,手中的匕首翻动着,一一划过那些江湖人的脖子,一个未留。   院内寂静无声,只有陆不言那双杀红了的眼。   他身上都是血,不止是他的,还有那些江湖人的。   好多血,比天际处的晚霞还要多。   那江湖书生显然是死不瞑目,他大睁着眼,从宽袖内露出来的手中攥着四把飞刀。   苏水湄想,这江湖书生方才是狗急跳墙,想让胡离他们四人陪葬吧。   玉面郎和那老头显然也被陆不言的身手震撼到了。   老头一脸赞赏地看着陆不言道:“早就听闻陆大人武艺非凡,如今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可惜,这位英雄受不住夸,当时就要仰面倒下去。   苏水湄立刻上前,用后背抵住陆不言倒下来的身体,然后在赵家大郎的帮助下,将陆不言扶到一旁坐下,并努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身躯,半跪在地上,替陆不言包扎好伤口止血。   陆不言已经体虚力弱,几乎站立不住。刚才那一击,将他的体力全部耗尽。   也怪苏水湄,伤口划的太深。   玉面郎上前探了探那江湖书生的鼻息,“死了。”然后上前,去替胡离他们解开绳子。   除了胡离和郑敢心,杨彦柏与姜娘还昏迷着。   地上的血刺目鲜红,如果放到以前,苏水湄是怕的,可现在,除了怕,另外一种更强烈的情感主导着她。   苏水湄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情,她不懂,她还太小。   苏水湄只是觉得,她突然想了解陆不言。了解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坐在陆不言身边,看到男人微微扬起的脸,在夕阳下变成细腻的白,眼睫垂下,苍白而脆弱。   苏水湄一怔,想,原来像陆不言这种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吗?   “大人,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吗?”   男人似乎是没想到苏水湄会问这种问题,他偏头看她一眼。   小娘子低着脑袋,小小声道:“大人不想说就不用说。”确实是她逾越了。   陆不言背靠在树上,微微仰头,看到晚霞漱云之色,他的声音很轻,微哑,穿透冬日冷凝之色而来,“头一次杀人,我去睡了棺材。”   “棺材?”   苏水湄震惊了,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去睡棺材?等一下,等一下,陆不言也不是正常人,因此他睡棺材很正常。   苏水湄努力说服自己,然后悄咪咪地抱着怀里的小奶猫儿远离了陆不言半米。   嗯,还是慢慢了解的好。   不能太冲动,不然万一小命玩完就糟了。   这边,棺材铺老板朝赵家大郎一拱手道:“郎君之恩,永记在心,日后有事,随唤随到。”   赵家大郎也回礼道:“多谢诸位出手相助。”   苏水湄看到这一幕,一脸震惊。   这老头竟然是赵哥哥找来的吗?   .   大家从危险之中脱身,那个黑客栈是不会再去了,在赵家大郎的建议下,暂住到赵家去。   苏水湄想起今日之事,没忍住,去寻了赵家大郎。   彼时,赵家大郎正在书房内吃茶看账目。   男人一袭儒雅青袍,怎么看怎么干净。   苏水湄坐到赵家大郎对面,开门见山,“赵哥哥,你是……地头蛇?”   “噗,咳咳……”赵家大郎一口茶水呛出来,喷了苏水湄一脸。   苏水湄:……   “对不住。”赵家大郎立刻替苏水湄擦了脸,然后解释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赵家最不缺的就是钱,这些江湖人大多受过我赵家之恩。身在江湖,情意二字最重,因此我想着,或许能一搏。”   顿了顿,赵家大郎又道:“在下只是一介商贾而已,不是地头蛇。”   苏水湄想,果然商人多狡诈,连她的赵哥哥也不例外。   看着温和可亲,实则骨子里冒的都是黑水。   想到这里,苏水湄突然又联想到何穗意。   她本来觉得,赵哥哥是选择放手,成全了何穗意跟王朗,现在看来,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赵家大郎猜到苏水湄所想,轻笑一声,“我们做生意的,难免涉足一些江湖人。”赵家大郎给苏水湄倒了一碗茶,他道:“其实,王朗是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6 13:53:25~2020-08-07 16: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说了我不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恋野 40瓶;小园台榭远 10瓶;萌萌、橘子海盐 2瓶;不高兴to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赵家大郎开始跟苏水湄说起那件事。   “当初娘子路遇山匪, 恰好我送货路过。我不会武,便让王朗去救。”赵家大郎吃了一口茶,跟苏水湄解释道:“王朗是我救的一个江湖人,我救了他之后, 他说要报答我, 那次送货便是他一路替我保驾护航的。”   苏水湄托腮, “虽说是赵哥哥你让王朗去救的,可救人的确实是王朗。”   “所以娘子倾心于王朗, 也无可厚非。”   “然后赵哥哥你就成全了他们?”   “先前是想成全的, 可偏偏她嫁给了我。我之前并不知王朗所救之人就是何家女,直到洞房那日,她与我说起那日山匪之事。”   “既然赵哥哥你不知道,那王朗总该知道吧?他知道何小姐要嫁给你, 都没有什么表示的吗?”   “事关女子闺誉, 此事自然隐蔽, 王朗也是在她与我成亲后才知道的。”   “那他们……”   “娘子心系王朗, 我作为她的夫君, 自然是要帮她的。”   苏水湄:……   苏水湄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的赵哥哥。   “那赵哥哥你现在是成全他们……”   赵家大郎却微微摇头打断苏水湄的话,“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自然是各凭本事了。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如果没有抓住, 那就别怪我横刀夺爱了。”   苏水湄看着面前微微笑的赵家大郎,下意识一抖身体。   她的赵哥哥果然不是以前的赵哥哥了。   “可是何小姐不是已经跟王朗走了吗?”   赵家大郎微笑道:“我想, 她会回来的。”   赵家大郎的表情十分笃定,就像是精心饲养的珍贵鸟儿不小心跑出去玩了,迟早有一日会重新回到他的手掌心中。   苏水湄仔细盯着面前的赵家大郎, 忽而笑道:“赵哥哥,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赵家大郎一笑,“我也不认识湄儿了。其实,我很意外,你自小便不喜欢暴露情绪,可今日……”赵家大郎未尽之言,皆在后面的无言之中。   苏水湄捏着指尖,眼帘下垂。   她知道,今日的她失态了。   她情真意切的为陆不言哭,为他担忧。苏水湄知道,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跟陆不言之间不可控起来。   这种东西是不应该存在的。   至少不应该存在于“苏水江”跟陆不言之间。   想到苏水江,苏水湄又想起了那件事,她转移话题道:“赵哥哥,还有一件事,我想见见玉面郎,我有事想问他。”   .   苏水湄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苏州城的那条江湖街上。   这是当地人给这条街取的诨名。因为住在这条街上的都是江湖人,所以便被取名江湖街。   苏水湄寻到了昨日那个棺材铺。   老头正坐在里面,歪着头,睁着眼,身型一动不动的恍如入定。   “那个,老前辈?”苏水湄想起昨日这个老头一出现,就将那书生吓得面色惨白的气势,她心中惴惴,忍着害怕上前,“我有事想寻玉面郎。”   老头眨了眨眼,没有动。   苏水湄从怀中掏出赵家大郎写的纸条,双手递给那老头。   老头看一眼纸条,原本干枯如老树皮一样耷拉下来的脸上立刻扬起笑,“原来是赵郎君的朋友,请。”   苏水湄松了一口气,“我想找玉面郎。”   老头点了点头,抬手拿起柜子上放置着的毛笔,往上一甩。   墨汁横飞,苏水湄下意识抬手挡脸,房梁之上传出一道哀嚎之声。   “哎呦。”玉面郎从房梁上摔下来,他那张青葱的少年脸上不仅带着被猫儿抓出来的三道爪子印,还有被甩上的墨汁。   反观苏水湄,她站得离老头这般近,却连一滴墨汁都没有溅到。   玉面郎暴躁起身,“老头,你干嘛?”   “有人找你。”   玉面郎转头,看到站在一侧的苏水湄,皱眉,“是你?找我干什么?”   “我想问问那个玉佩的事。”   “玉佩?哦,那个啊。”玉面郎回想了一下,“一个聒噪的女人给我的。”   果然是长公主!苏水湄脸上难掩激动神色,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她是一个人吗?她现在哪里?”   玉面郎道:“她是一个人,我不知道她现在哪里。”   “那她是在哪里把玉佩交给你的?”   “一个寺庙里。”   “哪个寺庙?”   “苏州城外寒山寺。”   .   苏水湄准备去寒山寺,可她现在身上没有银钱,要回去问赵家哥哥借些银钱坐船去。   走在街上,苏水湄看着天色,似乎要快落雨了,她加快脚步,拐角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好像是……大胡须王朗?他怎么会在这?   苏水湄顿了顿步子,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了上去。   大胡须手里提着刀,一双眼黑沉沉的左右四顾。   苏水湄赶紧躲到墙角,等了一会儿,再探出头时,便见大胡须正抬脚跨进一间当铺。   铺子很破,又小,只门前挂着一个布帘,让苏水湄勉强认出这是一个当铺。   大胡须身形高壮,一进去,那当铺立刻就变得挤挤挨挨。   大胡须没有磨蹭很久,他进去后就出来了,出来时手上的刀不见了。   苏水湄见大胡须走远,便上前进了当铺,问那掌柜的,“掌柜的,刚才那人是进来典当东西的吗?”   掌柜的一抬头,看到是一粉面小郎君,便笑道:“是啊,喏,一把破刀。”   苏水湄顺着掌柜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确实是一把破刀。不过从保养上来看,主人应当也是精心呵护的。   “掌柜的,这个换刀。”一道声音从苏水湄身边传来,苏水湄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何穗意。   “何小姐?”   何穗意似乎并不惊讶,她道:“我看到你跟着王朗了。”   “我只是……”被当场抓包,苏水湄有些不好意思。   何穗意道:“没关系,反正我也跟着他呢。”   何穗意将手里的一对珍珠耳环递给那掌柜的。   掌柜的上下打量何穗意。   何穗意虽换了一身粗布麻衣,但姿容出色,明显是大家小姐,他提醒道:“这位小姐,您这对耳环价值不菲,真要换这破刀?”   “嗯。”何穗意没有犹豫。   苏水湄抬手阻止道:“不换,我们先典当,然后再买。”   掌柜的还算良心,虽压了价,但并未压太多。何穗意用耳环换了银钱,然后又用银钱买了大胡须的那柄破刀。   “居然还能这样。”何穗意掂量着手里多出来的银子,一脸惊喜。   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   苏水湄无奈摇头,“何小姐,王朗为什么要典当他的刀?”   何穗意脸上的笑渐敛,“他没钱。”   苏水湄再次打量何穗意。   身上的衣服真是很粗糙,而且看的出来也不是新衣。脸上未施脂粉,发髻挽的也不好,真真是从一位小姐变成了一个乡下农妇的感觉。而且还是一位不谙世事,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农妇。   “家里的米快要没了。”苏水湄跟何穗意从当铺里出来,何穗意突然盯着一旁的米铺开口。   苏水湄脚步一顿,她想,这位何小姐看来已经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之贵了。   “你们才出去几日……”苏水湄斟酌着用词。   何穗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她拉住苏水湄的胳膊,把她拽到一个馄饨铺子上,各自点了两碗馄饨。   虽点了馄饨,但何穗意盯着那油腻腻的碗,却怎么都下不去嘴。   “我们出去第一日,我用手上的镯子在城外买了一处小院。”   “嗯。”苏水湄倒是吃的很开心,她一口一个馄饨,听何穗意说话。   何穗意继续道:“我用身上的衣裳,换了米、油、盐、被褥……”何穗意一件东西,一件东西的掰扯出来。   “换了多少米?”苏水湄问。   何穗意道:“一缸。”   “那怎么会吃的那么快?”   “王朗他带了朋友来吃。”   王朗的朋友自然是江湖人。何穗意虽是个傻白甜,但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之理,每当王朗的朋友来时,她便躲在里屋。   “我不见王朗的朋友,王朗问我是不是看不起他的这些江湖朋友。我说这是我家从小的规矩。王朗却说,他们江湖儿女,都是不拘小节的。”   何穗意盯着面前的馄饨,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我以为,我以为我抛下一切跟了他就会开心,可是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才短短几日,我们便已经吵过许多次架了。”   苏水湄年纪尚轻,男女之事自然不懂,她只知道,何穗意跟王朗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出生。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何穗意向着这条鸿沟迈出了一步,她淌水而来,王朗却站在那头,迟迟不肯走一步。   苏水湄想,王朗在面对何穗意时,定然是自卑又怯弱的。他生在江湖,长在江湖,江湖之地才是他的舒适地,是他的归宿地。   他将何穗意拉入他的江湖。是,他的江湖肆意又洒脱,可他忘记了,何穗意是只刚刚飞出笼子的雏鸟,她适应不了他的江湖。   “那他来典当刀……”苏水湄垂眸看向何穗意腰间挂着的刀。   “他要给我换米。”   “那不是很好……”苏水湄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何穗意冷笑一声,“然后,他要一个人去杀一个人。说杀了那个人,我们就能有黄金万两,他就能风风光光的娶我了。”   苏水湄觉得自己好像知道那个黄金万两是谁。   她要马上回赵家去告诉陆不言这件事!   苏水湄刚刚站起身,又被何穗意拽住,她道:“他要杀的人在赵家,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苏水湄一愣,然后点头道:“……好。”她本来也是要回赵家的。   苏水湄与何穗意一起往赵家去,路上,苏水湄想到一件事。   “王朗典当了他的刀,那他是拿什么去杀那个黄金万两的?”   何穗意道:“路上捡的柴刀。”   苏水湄:……真是条好汉子。   .   赵家门前悄静无声,毫无异常。   苏水湄走到角门处轻敲,有人过来开门,一眼看到苏水湄,唤了声,“小郎君。”然后看到苏水湄身后的何穗意,拱手道:“大娘子。”   苏水湄往里去,何穗意站在角门边,神色踌躇。   “怎么了?”苏水湄回头看她。   何穗意道:“我有些……”她有些难堪。   赵家大郎的和离书还在她身上热着,她现在又灰溜溜地滚回来。再加上这开门之人一声“大娘子”,实在是叫的何穗意无地自容。   “大伯,方才可有一个大胡须过来?”苏水湄询问看门人。   大伯想了想,道:“小郎君说的是王朗吧?刚刚进去。”   何穗意听到这话,立刻往院内跑。   苏水湄追在她身后,追出一段路,看到王朗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包围圈外,赵家大郎正站在那里。   王朗一袭黑衣,身形狼狈,手里的柴刀应该是被磨过了,噌亮,刀尖散发出尖锐的银白。   赵家大郎一袭青衫,外罩大氅,姿貌俊逸,他神色温和地站在一旁,声音平稳道:“王朗,我是不会让你在我赵家杀人的。”   相比起赵家大郎如春风般的温和,王朗的脸隐在胡须之中,浑身皆是暴戾之气。   这是何穗意第一次看到王朗这个模样。   王朗在面对何穗意时,总是收敛着自己身上的江湖匪气。他是真心喜欢何穗意的,她天真、善良、勇敢,虽桎梏于深宅之中,可她为了他,勇敢又坚韧地踏出了第一步。   王朗想过,他要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可后来他才发现,她要的他根本就给不起。   她看的一盒胭脂就要十两银子,她身上戴的一个镯子就能买下一座院子,就连她身上的衣裳都能换来屋内的一切用具。他们的差距太大了,大到让王朗夜不能寐。   王朗从朋友那里听说,有一个人头,价值万两,可惜非常棘手。可如果成了,那可是万两黄金。   他能给她买宅子,买镯子,买胭脂,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   “王朗,你如果要钱,我可以给你。”赵家大郎苦心规劝。   王朗却一下攥紧手中的柴刀,突然发力,那刀竟是朝着赵家大郎去了。   周围之人立刻上前,苏水湄刚刚取出绣花针,身后的何穗意将她推开,挡到了赵家大郎面前。   王朗看到何穗意,双眸震颤,勉强停住攻势。   刀尖堪堪稳住,何穗意双眸赤红,她盯着面前的王朗,声音嘶哑道:“你在干什么?”   王朗握着柴刀,浑身颤抖,“意儿,让开。我很快会出人头地的,我马上就能风风光光的娶你。”   何穗意盯着面前的王朗,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她笑了,眼泪从面颊滑落,神色却异常平静。那一瞬间,苏水湄觉得何穗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何穗意抬头,直视王朗,她深吸一口气,给了男人最后一个机会,“我为你放弃了家族,背弃了父母,你能为我放弃你的江湖吗?”   王朗攥着刀,没有回答。   何穗意笑了,眼泪流得更凶,“不能吗?”   王朗在江湖中如鱼得水,可出了江湖,他什么都不是。对比起赵家大郎,不,根本就不能比,他连他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何穗意垂眸,取下腰间的刀,递还给王朗,“这是你的刀,我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   王朗瞬时瞪大眼,他呲目欲裂地瞪向赵家大郎,“是不是因为他?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他对不对?就是因为他比我有钱,他能给你买十两一盒的胭脂!”   面对王朗的歇斯底里,何穗意的神色格外平静,就好像站在这里的不是她一样。   何穗意声音干涩,她的脑子是混乱的,却又无比清晰,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而现在,这个笑话摊开在众人面前,让她比自己赤身果体还要羞耻。   她道:“别说了,王朗。”   王朗还在继续,他甚至举起了手里的刀,不顾挡在赵家大郎面前的何穗意,执意要杀人。   王朗是个江湖人,杀人是家常便饭。   他并不忌讳。   可是何穗意不一样,她连死人都没见过。   从前的王朗有多好,现在的王朗就有多可怕。他瞪着一双眼,脖颈处青筋迸出,整个人像疯了似得无法遏制心底躁怒的野火。   何穗意吓得后退一步,她靠到赵家大郎身上,身后的男人解下身上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   温暖的温度,柔和的动作,带着一点熏香之味,胳膊顺着脖颈绕过去,修长白皙的指尖系上大氅缎带,并细心抚平褶皱,还抚平了何穗意心中的惊惧。   而当那柄柴刀砍来之时,赵家大郎揽着何穗意往旁边一躲,那柴刀径直砍上赵家大郎的肩膀。   殷红的血从青竹色的袄袍中沁出,赵家大郎身形一晃,何穗意赶紧伸手扶住他。   赵家护卫已然上前,与王朗缠斗起来。   王朗虽是江湖人,但赵家护卫也并非软脚虾,且还有很多人本也是江湖人,后被赵家大郎招安进来当了赵家护卫,武艺自然不俗。   王朗武艺不低,可双拳难敌四手,不过片刻,他便被制服。   赵家大郎捂着肩上的伤口,走到被压制在地上的王朗面前,声音有些虚弱,他道:“王朗,我待你不薄。”   王朗面有羞愧,他低下头,咬紧唇,不说话。   赵家大郎长长叹息一声,“我给过你机会的。”顿了顿,他抬手挥开那些压制着王朗的赵家护卫,与王朗道:“你走吧。”   站在一旁的何穗意止住了自己欲上前的脚步。   她虽已对王朗心死,可却不愿他死在自己面前。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为王朗求情,可她没想到,赵家大郎竟就这样放过了王朗。   王朗踉跄着起身,他先是盯着赵家大郎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神色怔怔地转头,站在那里盯着何穗意看。   何穗意红着眼偏头不看他,双眸已经红肿的几乎睁不开。   王朗握紧双拳,他声音嘶哑道:“我走了。”   何穗意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她身上披着赵家大郎的大氅,虽一身粗布麻衣,但姿容惑人,在冷阳之下仿若仙女下凡。   仙女,从来就不是属于他这种污泥之人的。   王朗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这是一场梦。   于何穗意,于王朗而言,只是一场美好又现实的梦。   有缘无分,鸿沟之距。   “赵哥哥!”苏水湄急喊一声,朝突然倒下的赵家大郎奔过去。   何穗意也被赵家大郎突然的晕倒吓了一跳,她蹲在他身边,看到赵家大郎被鲜血染红的肩膀,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出来。   “都是因为我……”   苏水湄上前替赵家大郎止血,然后又让人去唤府内医士过来。   她朝何穗意递过去一块帕子,劝道:“这不是你的错。”   .   幸好,赵家大郎的伤只是皮外伤。   只不过他体弱,难免要比常人多费些心思。   暂时安顿好赵家大郎,苏水湄立刻去寻陆不言。   外头动静那么大,这里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姜娘正蹲在院子门口喂猫。   小奶猫儿与姜娘很是亲近,一直不停地蹭着她的腿,惹得姜娘直笑。   “姜姐姐。”苏水湄唤了她一声。   姜娘抬头,看到她,笑道:“是小郎君呀。”   姜娘如今二十出头,看到苏水湄这样水嫩的小郎君,全当弟弟看待,再加上苏水湄唤她一声“姜姐姐”,便更觉亲近。   “大家怎么样了?”苏水湄出去的急,还不知道众人情况如何。   姜娘道:“都挺好的,就是陆大人失血过多,近几日怕是都下不了床了。”   是啊,陆不言流了那么多血,要不是身体底子好,现在怕是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亡了。   “我炖了红枣桂圆汤,十分补血,只是男女有别,我不好过去,小郎君替我带过去吧。”姜娘起身,将屋内那盅还温着的红枣桂圆汤递给苏水湄。   苏水湄抬手接过,看姜娘一眼,然后调皮眨眼道:“我与姜姐姐也是男女有别。”   姜娘嗤笑一声,“你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我哪里看得上你。”说完,姜娘一愣,像是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这种话,她立刻偏头,正经了神色,然后抱起地上的小奶猫儿就去了。   苏水湄在原处站了一会儿,转身端着红枣桂圆汤去陆不言的屋子。   屋内,男人正躺在床上,身边坐着胡离。   “这是姜姐姐给大人炖的红枣桂圆汤。”苏水湄把瓷盅放到桌上,“大人现在就要喝吗?”   陆不言身着素白中衣,黑发披散,那细腻柔软的青丝微翘,中和了脸上的锋利之色,男人眉梢轻抬,肌肤苍白,如此躺在那处,竟显出几分娇弱怜惜之意。   苏水湄立刻扭头,想着这可是一条疯狗,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端过来吧。”陆不言嘶哑着嗓子开口。   苏水湄端着瓷盅过去,替陆不言舀出来一碗后放到一旁的小几之上,然后一偏头,看到胡离被绳索磨破的腕子,立时蹙眉,“胡副使,你的手腕受伤了?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多谢。”胡离的手腕是在昨日挣脱绳索时被擦伤的。红肿青紫,还在流脓渗血,拖了一日没有处理,现在又严重了几分。   苏水湄拿了药箱过去,替胡离包扎伤口。   两人坐在不远处的实木圆凳上,胡离挺直背脊,一垂眸便能看到苏水湄低头时露出的那截纤细脖颈。   身形也弱,胳膊也细,手也嫩。   这样的一个小郎君居然真的会是男人吗?胡离又想起那日的事,小郎君被他压在身下,身形慌乱,眼神无措,胸前平坦到一览无余。   其实,或许,只是还没长开?   胡离的眼神又开始飘忽,他开口道:“小江儿,你今年几岁了?”   苏水湄不疑有他,“十五。”   “十五啊……”若是女子,也及笄了,不小了,再怎么说也不会那么平吧?那日是晚上,其实说不定他看错了也不一定。是的,他只是看了一眼,又没上手摸。   这平不平的,还是要摸一下才准。   “胡副使,疼吗?”苏水湄要给胡离上药了,胡离正在神游,“不疼……啊!”话未完,小郎君手一抖,半瓶药粉就被她撒了上去。   胡离疼得面色扭曲,“这是什么药啊?”   “清血化瘀的。”苏水湄闻了闻瓷瓶,“都是好药材呢。”   胡离觉得自己有点消受不起,实在是太他妈的疼了。   苏水湄替胡离绑好绷带,然后突然发觉这位胡副使其实……长得也挺细皮嫩肉的?一个锦衣卫,居然还能瞧着细皮嫩肉,真是不简单啊。   “碗太重了,拿不动。”突然,两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苏水湄一转头,就看到陆不言躺在床上,瞪着一双眼。   盯,用力盯,非常用力盯。   苏水湄:……她脸上有花吗?   “老大,我喂你吃啊。”胡离自告奋勇。   陆不言面无表情的拒绝,“不用你。”   “哎,老大,咱们都这么多年了,你跟我客气什么。”   这么多年?老夫老妻?   苏水湄看着胡离往陆不言床边一坐,陆不言嫌弃地盯着自己被胡离的屁股沾染的被褥,伸手使劲抽被子。   陆不言气力不足,没有把胡离抖开。   胡离端起那碗,感叹道:“这碗确实是有些重。”说完,他一把抬起陆不言的下颚,径直就往他嘴里灌。   陆不言:!!!   苏水湄:……这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7 16:57:24~2020-08-08 12:3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卢卡斯是希娅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钟 10瓶;19969814 6瓶;26334934 2瓶;xyzj1999、海灵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赵家大郎是因为何穗意才会受伤的, 所以为了弥补,何穗意暂时在赵家住了下来照料赵家大郎,直至他身体康健。   苏水湄来看望赵家大郎时,男人正坐在榻上看书, 并未看到何穗意的身影。   “娘子去替我拿药了。”赵家大郎解释道。   “哦。”苏水湄上下打量赵家大郎。   除了面色苍白外, 整个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苏水湄瞬间就想到了“苦肉计”。   不行, 不行,她怎么能这么想赵家哥哥呢?赵家哥哥是这样一个龌龊的人吗?   好像是。   苏水湄叹息一声, 她坐到赵家大郎对面, “赵哥哥,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何小姐?”   赵家大郎合上书卷,想了想,“喜欢一个人, 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苏水湄:……她竟无法反驳。可难道何小姐的身上就没有什么闪光点?   苏水湄努力想了想, 除了长得漂亮, 好像确实是没有什么闪光点。如此一来, 她更加无法反驳。   苏水湄道:“难道赵哥哥你是……见色起意?”   “傻湄儿, 我也是男人,男人大多见色起意。”赵家大郎微微笑。   苏水湄:……   虽然赵家哥哥这样说, 但苏水湄觉得,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正巧此时,何穗意端了药碗回来, 苏水湄立刻止住了话。   经过了王朗一事,何穗意明显沉稳很多, 性子也静了不少。她将药碗置于桌上,看向赵家大郎道:“药来了,趁热喝。”   赵家大郎点头, 支撑着身体起来吃药。   何穗意赶紧上前去扶他。   苏水湄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她站起来道:“那我就不打扰赵哥哥跟何小姐了。”   何穗意抬眸看她,“我送你吧。”   苏水湄一愣,然后点头道:“好。”   何穗意突然说要送她,应该是有话要跟她说。   果然,一出屋子,入了外头房廊,何穗意便拿出了一份东西来递给她。   “这个和离书,为什么写的是,赵大郎?”   苏水湄奇怪道:“为什么不是?”   “难道不应该写名字吗?”   “哦,”苏水湄懂了,她道:“何小姐不知道吗?赵哥哥就叫赵大郎啊。”   “什么?”何穗意没有明白苏水湄的意思。   苏水湄解释道:“算命的说,赵家若想要子嗣丰厚,赵哥哥一定要叫赵大郎这个名字,只有叫了赵大郎,后面才会有赵二郎,赵三郎,赵四郎。”   何穗意:“……挺,挺好的。可是我知道赵家好像也就只有赵家大郎一个?”   苏水湄:“是啊。”   何穗意:……   何穗意又道:“那算命的挺不靠谱。”   苏水湄点头,“听说算命的人是我爹,我也觉得挺不靠谱。”得亏她爹死的早,不然估计还要被赵家哥哥怨念一辈子。   一阵冗长的沉默后,何穗意道:“对了,你哥哥怎么样了?”   “啊?”她哪里来的哥哥?   “就是你爹……不是,就是那个我错认成是你爹的你的那个哥哥。”   苏水湄恍然大悟,原来何穗意说的是陆不言啊。   “挺好的,能吃能睡。”能骂人。   “哦。”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何穗意捏着手里的和离书,一会儿把它叠起来,一会儿又把它摊开。   苏水湄注意到她的手势,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何穗意真正想跟她说的是什么了。   她道:“其实,只要撕了这份和离书,你就可以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些事。”   何穗意捏着和离书的手一愣,继而苦笑道:“怎么可能呢。”顿了顿,她又道:“我已经,不干净了,我配不上他。”   苏水湄一怔,何穗意的意思是……她已经跟王朗有了肌肤之亲吗?   何穗意伸手抚向自己的肚子,“说不定我现在肚子里……”说到这里,何穗意开始哽咽。   苏水湄赶紧拿了帕子递给她。   何穗意没有接,她用了自己的帕子,擦了脸,双眸红红地站在那里,神色怔怔。   苏水湄道:“我会点医术,你如果不介意的话……”   苏水湄本来以为何穗意会拒绝,却没想到她竟同意了。   苏水湄抬手,正欲往何穗意腕子上摸去,却不想何穗意猛地一缩,神色警惕地盯着她。   “怎么了?”苏水湄不明所以。   何穗意道:“你是男子。”   “哦。”苏水湄恍然大悟,“那你垫块帕子吧。”   何穗意却道:“不行,太危险了。”   危险?危险什么?   “如果帕子掉了,你摸到我的手,我,我本来没有,然后又怀孕了怎么办?”何穗意的声音越来越轻。   苏水湄:???   虽然苏水湄也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但她明确的知道,摸手不会怀孕,如果真的会怀孕,但她已经不知道跟陆不言生了多少大胖儿子……呸呸呸,这种噩梦还是不要想的好。   “何小姐,谁跟你说被男人摸了手就会怀孕的?”   何穗意脸红红道:“母亲说的。”   “那,那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找医士把过脉……”   “我们何府内有女医士。”   行吧。   苏水湄知道了,她问,“除了牵手,你还跟王朗做过其它什么事吗?”   “牵手都已经会,会有小娃娃了!”何穗意急得面色燥红,“怎么还会有其它的事。”   苏水湄明白了。   除了牵手,啥也没干。   因为何穗意想保护自己肚子里的“小娃娃”。   嗯,真是个美丽的错误。   苏水湄道:“何小姐,你不会有小娃娃的。”   何穗意一脸呆萌,“为什么?”   “因为,牵手不会有小娃娃。”   苏水湄想,何穗意身为人妇,出嫁前她的母亲难道没有跟她说过这些羞羞的事吗?   嗯,应该是没有,毕竟何穗意是被逼着嫁过来的,不会就算没有,也应该会得到一本辟火图吧?   苏水湄提醒道:“何小姐,你去找找你的嫁妆箱子里有没有一本画册。”   “画册?什么画册?我的嫁妆箱子有几百个,我去哪个里面找?”   苏水湄:……富人不知穷人酸。   “那就,从最贴身的箱子里面找。”   “哦。”何穗意一脸不明所以地点头,“那我先走了?”   苏水湄道:“好的。”   两人分别转身离开,刚刚走出两步,便见一人疾奔过来,嘴里嚷嚷着道:“郎君,主母回来了。”   苏水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差一脚,她就要去寒山寺了。可巧,赵家主母就回来了。   .   长辈回来了,身为小辈,自然是要去拜会的,尤其苏水湄还在赵家生活过一段时间。   对于这位赵家主母,苏水湄印象深刻。   赵家主母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相反,她极重规矩,公私分明,不然也不会将赵家哥哥教导的如此之好。   只可惜,她对苏水湄和苏水江总是不喜。   不喜,平白不喜,没有理由。   不管苏水湄如何小心翼翼的讨好,她总是冷冷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那个时候的苏水湄还想,或许真是她太脏了。   为了让赵家主母喜欢,她日日沐浴,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还学着赵家哥哥的样子点燃熏香,每日熏上半个时辰,直熏得自己猛打喷嚏。   可还是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厌恶感,哪里是一点熏香就能消除的。   苏水湄至今都记得赵家主母的眼神,冷而厌。   那是苏水湄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厌恶感,如跗骨之蛆一般无法根除,直至今日,依旧存在于她的身体里,甚至变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苏水湄也曾问过赵家大郎。   尚十二的小少女梳着花苞头,脸还没长开,脸蛋圆圆的透着一点婴儿肥,她托腮道:“赵哥哥,为什么伯母不喜欢我和弟弟?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吗?”   赵家大郎站在窗前,面前是漫天云霞。   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许是在看鸟,或许是在看云。听到苏水湄的话,他也只是笑,笑的很淡,很轻,跟外面的云一样。   他道:“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有些事,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什么事呢?苏水湄到现在都不知道。   她想,或许是什么大事吧。   “你若不想见母亲,我便不提你,她就不知道你在这里了。”赵家大郎看着苏水湄那张苍白的小脸蛋,难免疼惜。   苏水湄摇头。   这样不好,毕竟赵家主母也照顾了她与弟弟一年的时间。   “我还是去见见伯母吧。”   其实苏水湄也不知道自己跟赵家是什么关系,她和弟弟被送来的时候,只让他们唤赵家主母为伯母。   赵家大郎仔细看了看苏水湄,道:“你穿男装去,扮成江儿的模样,母亲也是认不出来的。江儿性子沉闷,母亲不会多为难。”   其实赵家主母并未为难过他们姐弟,只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疏离和憎恶,让年仅十二的苏水湄到如今都忘不了。   真是年纪太小,若是现在,她脸皮厚些,定然不会当成一回事。   可惜,那些事情并非发生在现在。   因此,当苏水湄再次面对这位赵家主母时,除了身体的颤抖,更让她无法控制的,是内心的惊惧。   害怕,无措,被那种强烈的憎恶感击溃,弱小到不堪一击。   苏水湄垂眸站在那里,听到赵家大郎与赵家主母拱手行礼,唤她,“母亲。”   苏水湄握紧拳头,向前一步,与赵家主母拱手道:“伯母。”   赵家主母端坐罗汉塌上,她现如今四十出头,因着常年礼佛,所以身上总带淡淡佛香。   这本该是一种温和而慈祥的味道,可在苏水湄闻来,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赵家主母的目光落到苏水湄身上,苏水湄无法抬头,她不知道赵家主母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可她能感觉到那股如芒在背之感,让她直不起腰。   “长大了。”赵家主母凉凉吐出这三个字,她道:“抬头让我看看你。”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正对上赵家主母的眼神。   果然,跟三年前毫无变化,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冷漠。   苏水湄的呼吸显得急促而慌乱,她努力想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却不想越掩饰越糟糕。   赵家主母笑一声,眼神却是冰冷的。   “长得很像。”   很像?像谁?   “出去吧。”赵家主母闭上了眼,似乎是不想再看到苏水湄这张脸。   苏水湄避之唯恐不及,立刻退了出去。一出去,连呼吸都通畅了。   屋内只剩两人。   里间被改成了一间小佛堂,赵家主母走到佛像前,她双手合十,背对着赵大郎,声音沉稳的开口道:“我们终归只是一介商贾,有了何家这个阶梯才能更往上爬。何家会助我们打开官场之道,我们的路,将更广阔。”   顿了顿,赵家主母又道:“若非何家女与王朗一事,你还讨不到这个便宜。你要记住我让你娶何家女的目的,记住自己的责任。我不介意你儿女情长,可是它只能排在最后。”话罢,赵家主母闭上了眼。   赵大郎垂眸,暗色阴影落下,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他道:“是,母亲。”   .   “捅我鼻子里去了。”陆不言垂眸看着面前心不在焉的小东西,抬手拨开她正握着汤匙往他鼻子里捅的手。   “对,对不起,大人,我不是故意的。”苏水湄赶紧替陆不言擦鼻子。   陆不言身上单薄的里衣都被药汁浸透,他指挥苏水湄道:“去替我拿件干净的里衣过来。”   “哦。”苏水湄放下药碗起身,去替陆不言拿里衣。   “大人,拿来了。”   陆不言斜她一眼,“替我换上啊。”   “换换换上?”苏水湄终于回神了,她瞪着那双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陆不言道:“我连碗都抬不动,你还指望我能自己换衣裳?”   苏水湄:……我看您中气十足的很。   “快点。”男人不耐烦的催促。   苏水湄垂眸,绯红之色从耳根处开始蔓延。她将手里的里衣放到被褥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   陆不言嫌弃道:“坐进来点,是我的被褥脏,还是你觉得你屁股小。”   苏水湄:……   屁股小的苏水湄努力往里面坐了坐。往里面坐,也就是意味着更靠近陆不言。   陆不言在床上躺了几日,身上都是浓郁的药香味。他的长发几日未收拾,微卷起贴着后背,散落在前胸。   苏水湄抬手,指尖触到里衣系带。   她用两指捏住,小心翼翼地拽了拽。   没拽开。   “没吃饭?”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使劲一拽。   力气太大,直接就把男人给拽了过来,而发现这件事的苏水湄则立刻松手,却不想那系带已开,露出男人一大片袒露胸膛。   白皙,劲瘦,常日里穿衣时看着单薄,其实一点都不单薄,反而皆是积聚着的力量。   苏水湄与那胸膛离得极近,她的鼻尖蹭到它,呼吸之际能嗅到它淡淡的药香,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氤氲药汁,浅薄的,濡湿的,跟她现在的心情一样,浓郁而杂乱无章。   心跳得太快,好像要跳出胸膛。   嗯?这个心跳好像不是她的?   苏水湄的手触在男人心口,她正想细查之际,房间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粗犷声音响起,“老大,我给你带了日日日……今天日头真不错。”   郑敢心刚刚迈进一步,看到里面的场面,立刻转头就走。   苏水湄赶紧起身,跑过去一把拽住郑敢心,“大人的里衣湿了,你替大人换一下!”说完,苏水湄扭头,跑得没影。   郑敢心转身,就见自家老大敞着衣襟坐在那里,黑发遮面,露出一双漆黑眼眸,阴沉沉地望过来,像是要把他碎尸万段。   作为老司机,郑敢心最熟悉这种表情了。   叫欲求不满。   郑敢心努力咽了咽口水,把手里的大馒头放到桌上,“那什么,老大啊,我衣服还没收,我先去收个衣服……”郑敢心一边说,一边往身后退,然后猛地扭头,拔腿就跑。   郑敢心跑了一段路,看到正在前面大喘气的苏水湄。   小郎君可能是跑得太快,整张脸都红了,像春日里的桃花,漂亮的不可思议。   郑敢心上前,伸手拍了拍苏水湄的肩,“小江儿,你看看你,老大都虚弱成那样了,你怎么还这么龙马精神呢?你要干那种事,也得等老大好了呀。”   苏水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苏水湄一脸懵懂。   郑敢心叹息一声,“节制点,你年纪轻轻的,伤身。”   苏水湄觉得自己再跟陆不言待在一块确实伤身。   是时候去寒山寺了。   .   虽然陆不言的身体底子好,但毕竟流了那么多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   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院内悄静无声,很容易便能睡过去。   陆不言一向是浅眠的,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深过。   床边突然冒出一个人影,他身形孱弱,肤白腰细,用那双娇嫩的手剥开帷帐,露出那张白细娇颜。   陆不言闭着眼,身心警惕。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被褥被人掀开,里衣的系带被人扯开,露出大片胸膛。   如此场面,与白日里太相似了。   陆不言想起白日里的事。   小郎君靠得极近,他能看到她轻轻颤动的眼睫,浸着绯红之色的杏腮,还有那娇艳欲滴的唇。   陆不言感觉有人附了上来,他缓慢睁开眼,正对上一张含春带色的脸。   这张脸不仅好看,而且熟悉,就是白日里的苏水江。   他穿着一袭单薄里衣,趴在他胸前,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正盯着他,仿佛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诱惑之事。可也正因为这双黑白分明的婴儿眼,所以更让男人觉得血脉喷张。   他唤他,“大人。”声音甜腻,尾音挑起,像裹着糖浆的蜜饯。   陆不言瞬时神色一凛,一个翻身就把人给压在了身下,然后盯着那开开合合的唇看。   陆不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那唇生得好看,薄厚有度,唇色纤浓,想亲一口。   现在的想法跟白日里的想法猛然混合,黑暗的夜滋生了内心的古怪勇气,陆不言没了白日里的矜持顾忌,猛地亲了下去。   无法呼吸,像是被闷住了脸。   唇是这样的触感吗?很软,很闷。   陆不言猛地睁开眼,眼前黑乎乎的,他起身,看到自己面前的枕头,已经被他压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做梦了。   男人的手按在软枕之上,他回想起刚才的梦……梦?是梦啊,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他……喜欢男人?   .   胡离吃饱了出来遛弯,一不小心撞见了只着一身单衣,像孤魂一般飘出来的陆不言。   陆不言拿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像是……纵欲过度?   “胡离。”陆不言唤他,声音都是飘的。   “老,老大,什么事?”胡离紧张地应一声。   陆不言盯着面前的胡离看,他双手负于后,缓慢朝胡离逼近。男人的眼神深邃阴沉,藏着一股暗色。   胡离下意识后退,讪笑道:“大人,我最近……也没惹着你吧?”   陆不言不说话,慢慢悠悠、不急不缓的继续朝着胡离逼近。   胡离已经退无可退,他靠到身后的红木圆柱上。   陆不言却还在往他的方向来。   胡离没办法,他已经把一只脚搭到了美人靠上。陆不言就势把自己的手放到了胡离那只搭起来的膝盖上,虚虚撑着,然后上半身前倾。   胡离使劲往后仰,突然后脑勺一重,被陆不言给压住了脑袋,再躲不开。   胡离伸出双手,抵在陆不言胸口,他的面色难看而紧张,“老大,我承认,我趁着你睡着,偷拿了你一些银钱,不过你放心,俸禄一下来,我就还你了。”   为了支撑起自己庞大的消费水平,胡离常常入不敷出。有时候还会去找陆不言借点小钱先应应急,没想到这次“借”出毛病来了。   “老大,我也没拿多少,就你那小金库,总共也就三两银子。”   胡离看着越凑越近,板着一张脸也不说话的陆不言,更加紧张。他把自己撑在陆不言胸口的手抵到了他脸上。   “老大,老大你冷静一点,就算咬死我,你那三两银子现在也回不来。”胡离的手努力推开陆不言的脑袋,陆不言松开搭在他膝盖上的手,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腕子使劲往后一掰。   胡离的脸就那么暴露在了陆不言面前。   说实话,胡离长得不丑,甚至还是个美男子。   陆不言盯着面前的胡离,视线落到他唇上。   胡离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陆不言神思恍惚,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下嘴试一下的,可是他……没有欲望。   是的,不止没有,甚至还有点恶心。   是的,恶心。   “太恶心了。”陆不言松开了胡离。   胡离一愣,继而委屈道:“老大,不过就是三两银子……”   “什么三两银子?”陆不言反问。   胡离道:“就是你那小金库里面的三两银子啊。”   陆不言:……   陆不言抬手一推,因为想着躲避陆不言,所以已经蹲到了美人靠上的胡离就那么被陆不言给推了下去。   “扑通”一声,胡离成了落水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陆不言:贫穷,喜欢男人。 第32章   陆不言的伤势已经大好, 不过苏水湄还是每日会给他端去药汁。   前几日,男人躺在床上,一副病入膏肓,再多端一次碗就会马上嗝屁的表情。现在, 他盘腿坐在床上, 左手一碗药, 右手一根勺,面无表情地盯着苏水湄看。   苏水湄替陆不言煎药, 忙活了半日, 正坐在他对面的实木圆凳上吃茶。   小郎君手指纤细莹白,双手捧着茶碗,喝得有点急。   茶水从下颚处漏出,微微沾湿了衣襟。   苏水湄低头看一眼, 用手指擦了擦, 然后又不甚在意的继续吃茶。   自从变成了男人, 她真是粗糙了很多啊。   坐在床上的男人突然双眸一眯, 仰头灌下那碗极苦的药道:“喝水不能好好喝?”   苏水湄:???   苏水湄扭头, 看向陆不言,一脸的懵懂。   陆不言的视线从她湿润的唇到沾着水珠子的细白脖颈, 再到微微浸出深色水渍的衣襟……男人猛地扭头, 用力咽了咽喉咙,嘴里苦涩的药汁味蔓延, 让他清醒了一点。   “出去。”   “啊?”苏水湄呆呆道:“大人你说什么?”   “我说出去。”陆不言的声音更沉了一分。   苏水湄点头道:“哦。”她站起来,朝陆不言的方向走过去, 然后伸出手扶住他。   被架住了一边胳膊的陆不言,“……你干什么?”   苏水湄道:“大人你不是想出去吗?”   陆不言:……他是让她出去,不是他要出去。   陆不言是想拒绝的, 可是小郎君那双刚刚还托着茶碗的莹白小手就那么搭在自己臂弯上,软绵绵,柔哒哒的,让人不禁浮想联翩,异想天开。   陆不言到嘴的话就那么咽了回去,他道:“那还不快点扶我起来。”   “哦,”苏水湄憋红了脸,使出了吃奶的劲,“大人,你也使点劲……”   “我要是能使劲,还要你干嘛?”   苏水湄:……   苏水湄辛劳的把陆不言从床上扶起来,然后又辛劳的替陆不言披上外衫,套上大氅。   晨曦初显,阳光正好。   小郎君踮脚替陆不言整理长发,双臂圈在他脖子上,仰头时能触到男人微微扬高的下颚。   陆不言虽仰着头,但眼睛却是往下看的。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小东西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这么好看?他是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好看的?是以前自己没发现,还是现在魔怔了?   正在陆不言思忖时,他突然感觉自己脖子一紧。   “对不起,大人,你没事吧?”苏水湄赶紧松开自己刚刚系紧的大氅带子。   陆不言拧眉道:“你要勒死我?”   苏水湄有点委屈,“我是第一次给男……给别人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陆不言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男人想,他不止脑袋坏了,嘴都坏了。   .   赵府内有一处梅林,距离陆不言养病的地方很近,就隔了一堵墙,陆不言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常常能闻到它的香味。   苏水湄和陆不言去的就是这处梅林。   梅林繁密,红粉相间,暗香浮动,惹人心醉。   小郎君立在梅树下,仰头时纷繁梅花落下,那柔软细腻的花瓣,带着更加绯红的暖色贴在衣服上,顺着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缓慢而落。   陆不言的视线也随着那花瓣无法移开,他突然又想起了昨晚上的梦。   那个梦跟上次的梦不一样,昨晚上他梦到了这片梅林。   梅林很大,花枝繁密,几乎遮天蔽日。   而就在这片梅海之中,粗实的枝干上突然出现一位小郎君。   他身着单薄亵衣,坐在梅花树上。   风起,吹得鼓起他身上的亵衣。   红色的艳梅随风起,贴着凝白的肌肤往下落。   风太大,竟将他的衣物吹开了。   陆不言还清楚记得那衣物被吹开时,无数漫天梅花蜂拥而至,将那玉人团团围住,而最令人神醉的是,小郎君的身上竟会开出幽香扑鼻的梅花来。   诡异,太诡异了!   “大人,你看,这朵花真奇怪,跟别的花都不一样,它居然有这么多花瓣。”苏水湄从地上捡到一朵梅花,兴冲冲地奔到陆不言面前,笑得跟个孩子一般天真。   小郎君身上披了件斗篷,跑过来时眉眼欢愉,笑声清脆。斗篷飞扬而起,溯风冷冽,却吹不散她眉眼间的纯稚之色。斗篷下,那若隐若现的腰肢,细到不堪一折。   跟梦中的一模一样。   就是多了一层衣物。   陆不言掩下眸中晦暗,看到苏水湄手里的梅花。   这朵花很漂亮,也很古怪。别的梅花都是五瓣花瓣,它偏生长了八瓣,挤挤挨挨不说,生得还分外活力。颜色比旁的更深些,浓郁的红,衬在小郎君的白肤上,扎眼异常。   而这种花,跟陆不言梦中那些生在小郎君身上的花一模一样。   小郎君垂眸,将那花抵在唇上鼻间,双眸微微敛下,细长眼睫垂落,遮住一点波光潋滟之色,平添柔美。   “这花还挺香的……”苏水湄话还没说完,那边陆不言突然骇得面色一白,抬手就把那花抢了过来,并呵斥道:“闻花不能好好闻?”偏要搔首弄姿的!到底是在勾引谁!   苏水湄:???   陆不言攥着手里的梅花,心脏狂跳不止。   不对劲,不对劲,他太不对劲了。   难道是他吃得药汁有问题?   想他陆不言,不管是杀人,还是自杀,从来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哪里像今日这般跳得好像马上就要死过去一样。   男人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转身就走。   苏水湄看着健步如飞的陆不言,想着这梅林真是集齐了天地灵气之地啊,先前还走不动路,现在就健步如飞了。   .   陆不言一路往回走,他绷着一张脸,整个人严肃的骇人。   郑敢心迎面看到自家老大,没眼色的打招呼,“老大。”   陆不言停住脚步,转头,直视郑敢心,“如果你看到一个人,总是想些奇怪的事,这是为什么?”   “奇怪的事?”郑敢心歪头,“什么奇怪的事?”   陆不言难以启齿,“就是那种奇怪的事。”   郑敢心还是一脸憨憨。   陆不言想,这个憨憨平日里对这种事情一点就通,怎么今天就怎么都说不通呢?   “你去花楼常干的事。”陆不言自暴自弃。   “哦~”郑敢心了然,露出一脸老司机的笑,“大人,您这是长大了,春心萌动了啊?”   春心萌动?   陆不言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   郑敢心又道:“老大,您对谁春心萌动了?不是啊,您不是跟小江儿……”郑敢心摇头,“老大,这我就要说说你了,你跟小江儿都这么久了,也不能因为他是个男的你就嫌弃他啊?”   “你就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那么瘦弱的那个小身子,天天夜夜的那个什么,这不是也得要休息休息的嘛。就他那体力,肯定跟不上您啊。这不是有句话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哎,老大,我还没说完呢?”   郑敢心还没心疼完苏水湄这头牛,陆不言已经走得没了踪影。   他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垂眸看到手里的梅花,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种感情是不应该存在的,是畸形的!   对,没错,就是畸形的!就像是这朵花一样,畸形的东西,是不应该存在的。   “畸形……”   “大人,什么鸡啊,您要吃鸡?”一道清亮声音响起。   陆不言神色一凛,立刻吃掉了手里的花。   正站在陆不言身后的苏水湄:……这是饿多久了,连花都不放过。   “大人,我去让厨房给你做鸡。”   陆不言看着小郎君急匆匆奔走的身影,一口咽下嘴里的花。   腰真细,比女人还细。   皮肤真白,比女人还白。   头发真好看,比女人还好看。   不对,不对,这是畸形的!   陆不言疯狂甩头。   .   苏水湄也不知道为什么,近几日陆不言总是喜欢吃鸡,可能是流了太多血,需要补身子吧。   这样想着,苏水湄已经开始替陆不言炖今天的第三只鸡了。   那边,何穗意偷偷摸摸的过来,用手肘捅了捅苏水湄。   苏水湄转头看她。   何穗意道:“我找到了。”   “什么?”苏水湄一脸懵。   “就是那个啊,画册啊。”何穗意脸红红。   苏水湄:……你找到了,你拿过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我们一起看啊。”何穗意热情邀请。   苏水湄:……   “这,不太好吧?”苏水湄低头去看自己的鸡,然后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男人,“那个,何小姐,我是个男人,不合适跟你一起看这种东西……”   “哦,我差点忘了,你是男的。”何穗意一脸失望。   苏水湄:……这种事情也能忘的。   何穗意抱着怀里用巾帕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画册,委委屈屈的跟在苏水湄身后,惹得苏水湄连鸡都不能好好煮了。   “何小姐,厨房里油烟大,你还是先走吧。”   何穗意抠着手里的画册,“可是,我在赵府里都没什么人能说话。”   何穗意被玉面郎掳走这件事,整个赵府上下都知道了。虽然赵家大郎明令禁止众人不能提,谁要是提,就收拾包袱出府去,但众人心里都明白。   这被男人掳走的女人,再送回来的时候还能干净吗?   自然是不能的。   赵府内关于何穗意的闲言碎语就没干净过,何穗意虽然不谙世事,但也能明白那些人看她的眼神。   她本来就没从何家带来什么亲近之人,在赵府内又不受待见,现在跟她最亲近的人反而是苏水湄。   .   初见何穗意时,苏水湄以为她是个高冷的贵女性子。   没想到,就是个憨憨。   苏水湄拗不过何穗意,同意了。   何穗意跟苏水湄蹲在厨房一角,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胳膊抵着胳膊,坐在一起,深呼吸,翻开了面前的画册。   “我就只陪你看一会会,我还要去炖鸡呢。”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苏水湄却没能将目光从那画册上移开。她使劲咽了咽口水,努力抑制住自己深沉的呼吸。   这种东西真是……巧夺天工啊。   两人涨红了一张脸,画册停在第一页,没有人往后面翻。   “你,你翻啊。”苏水湄结结巴巴道。   何穗意搓了搓汗湿的手,“你,你怎么不翻。”   苏水湄道:“我脚蹲麻了。”   “你是脚麻又不是手麻。”   苏水湄说不过何穗意,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按住了书页,然后小心翼翼地捏住,轻轻往上掀开。   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苏水湄的腕子,然后使劲把她往上一提。   苏水湄惊叫一声,下意识掀翻了面前的画册。   何穗意往地上一躺,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了画册。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身中衣,外头罩了一件大氅的陆不言。   男人攥着苏水湄的腕子,目光深沉地落到何穗意身下。   何穗意涨红了脸,跟猴屁股似得,她努力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什么都没看!”   苏水湄:……您这招不打自招真是妙绝。   小郎君低着脑袋,完全不敢看陆不言。   她知道,陆不言一定看到了。   羞死了!   “我的鸡呢?”   “鸡?啊,对,鸡呢?”苏水湄赶紧去端鸡。   鸡经过小火慢炖,已经煮好,油滋滋,喷香扑鼻。   苏水湄一溜烟的提着锅就往外面走。   陆不言跟在苏水湄身后,等小郎君进了自己的屋子,才“咔嚓”一声把门关上。   苏水湄听到关门声,她莫名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画册里面的东西。   “大大大,大人?”苏水湄紧张到浑身颤抖,连手里的鸡都端不稳了。   “怕什么?”陆不言双手环胸站在门口,背靠着身后的房间门,身上的大氅挂在肩膀上,微微斜着,露出一小片胸膛,平添几分慵懒肆意。   “男人嘛,看看这种东西,总是无可厚非的。”   “是的,是的。”苏水湄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她现在是男人,男人是可以看这种东西的。   想到这里,苏水湄挺起了胸膛。脚也不抖了,人也不颤了,连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不过……”   不过?   陆不言一个大喘气,苏水湄又蔫吧了回去。   小郎君惴惴不安的眼神望过来,楚楚可怜又羞又愧,无地自容。   “这种东西,”陆不言慢条斯理地走到苏水湄面前,他俯身凑到她耳畔,声音轻缓道:“你以后还是跟我一起看吧。”   苏水湄:!!!   “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看这种东西了!”要不是手里还端着鸡汤,苏水湄已经要举手发誓了。   男人双眸下垂,微露不耐。   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让她跟他一起看的。   “何穗意是女人,你是男人,她还是个有夫之妇,你觉得你们这样蹲在一起看这种东西,合适吗?”   “不,不合适。”苏水湄心虚低头,声音轻轻。   “所以你以后,就跟我看。”男人满意道:“今天晚上就一起看。”   “啪嗒”一声,苏水湄手里的鸡掉在了地上。   .   关于一起躲在被褥里看这种少儿不宜的东西,苏水湄没有经历过。   她觉得,难道男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而枯燥的吗?   看是不可能一起看的,苏水湄连夜收拾包袱,趁着陆不言沐浴的时候,孤身一人出了赵府。   她要去寒山寺。   苏水湄不会骑马,好在驴也不慢,并且只用骑上一会儿就行,到了河边,全程都可坐船去寒山寺。   她必须要在陆不言找到长公主前,先找到弟弟。   .   陆不言沐浴完出来,看一眼摆在床上的画册,想了想,用被褥盖好。   觉得不够,然后又盖了一层。   觉得还是不够,然后又盖了一层。   仔细检查了一下被压在十层被褥下面的画册,陆不言满意点头。   嗯,不错,很好。   虽然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跟苏水江一起看画册,但这种事情大家都有第一次。   跟谁不是跟呢?   跟那唇红齿白的小东西窝在一个被褥里,看到他被羞得满面通红的样子,陆不言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不过,那小东西人呢?   难道是太害羞,躲起来了?   陆不言走到衣柜前,装作无意地伸手敲了敲。   衣柜里没有动静,他伸手打开,里面没有人。   不在衣柜里?   陆不言又走回床边,在床前来回踱步,然后猛地弯腰往床底下看。   这里也没有?那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外头房廊传来脚步声,陆不言转身,正对着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陆不言开口道:“快点上……”话说到一半,陆不言发现进来的人居然是郑敢心,而不是苏水江。   郑敢心听到陆不言的话,再看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大。   刚刚沐浴完的老大一袭素白里衣,黑发披散,衣襟散乱,濡湿水汽尚未散尽,空气里还残留着皂角的清香。   尤其是那张冷峻面容,被染上了绯红之色,眉眼也柔和不少,一抬眼,一撇眉,都漂亮的不可思议。   郑敢心却深知漂亮的男人都不是好惹的这个道理,尤其这个漂亮男人还是陆不言。   他连忙摆手,婉拒道:“老大,这不合适,不合适……”   陆不言:……   “你过来干什么?”陆不言不耐烦地扯上衣襟。   郑敢心终于想到正事,他正色道:“杨彦柏这么多天了,还没醒,不仅没醒,今日一早还吐血了。”   .   陆不言穿戴完毕,跟郑敢心去到杨彦柏的屋子。   自从那日里从江湖书生那回来后,杨彦柏就被安置在这里。   起初,众人以为是他体质弱,不像胡离和郑敢心中了迷药,那么快就能醒。   可等姜娘都醒了,他还在睡。   就姑且认为姜娘的体质比他好吧。毕竟这位大公子日日留恋美人香,身体被掏空了也很正常。   不过一连睡了那么多日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尤其是今日一早还吐血了。   赵大郎立刻请了府内医士过来查看,医士看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再看看。   这一看,到了晚间,杨彦柏吐的血越来越多,几乎染红整条被褥。   “老大,你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敢心一脸担忧的用巾帕堵住杨彦柏的嘴。   陆不言上前,“别堵了,你再堵也堵不住。”   郑敢心叹息一声,“这不是怕弄脏人家被褥嘛。”   杨彦柏:……幸好老子晕着,不然早就被你气死了。   陆不言试探了杨彦柏的鼻息,微弱,很弱。他道:“狐狸呢?”   “去叫了。”   胡离急匆匆赶过来,“怎么回事?”   “你先看看他。”陆不言侧身让出自己的位置。   胡离坐到杨彦柏身边,搭脉。   胡离的面色愈发凝重,房间内一瞬陷入沉寂。   黑一和黑二也出现了。   胡离问他们两个,“睡了这么久,一直没醒吗?”   “是。”黑一站在一旁,“我们以为大公子只是累了。”   胡离摇头,“是中毒了。”胡离松开杨彦柏的手腕,与陆不言道:“一种很厉害的毒,我没法解。”   “毒?为什么会中毒?”陆不言皱眉。   胡离猜测,“可能是那个时候,那些江湖人下的。”   “可是怎么单单毒他呢?”郑敢心不解。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是中毒了,如果七日之内不解毒,怕是就没命了。”   黑一立刻跪地道:“请胡副使解毒。”   黑二也跟着跪,“请胡副使解毒。”   狐狸摇头,“我解不了。”   黑一面露焦色,“那我去京师……”   “你想去京师请太医过来?就算是快马加鞭,来回也要数月。”陆不言打断黑一的话,“人都要臭了。”   黑一垂下脸,手握上了自己腰间的短刃,“如果大公子去了,黑一绝不苟活。”   黑二也按上了自己腰间短刃。   气氛瞬时凝重起来,众人皆将目光看向杨彦柏。   杨彦柏躺在那里,面白如纸,几乎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其实,”一直没说话的赵大郎道:“寒山寺有位高僧,医术极好,或许能请他来看一看。”   “我去。”陆不言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胡离略思片刻,也跟了上去。   郑敢心也要去,陆不言停住脚步,“你跟黑一和黑二留在这里。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尤其不要让不相干的人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关于何穗意让小丫鬟去伺候赵大郎这件事。   小丫鬟:我想去。   何穗意:那你就去啊。   就是这么简单,毕竟何小姐以为碰手就会怀孕,她根本不知道那丫鬟跟赵家仆人做了什么。感谢在2020-08-09 13:01:31~2020-08-10 17:0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夫卡的熊、我不是星星、清醒与荒唐 10瓶;林钟 5瓶;会飞的鱼 3瓶;42006179 2瓶;永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苏水湄坐在今日最后一班到寒山寺的客船上。   客船上人很多, 都坐满了。大多数是挎着香烛篮子的中年妇人,想是去寒山寺祭拜祈福的。   苏水湄坐在一个角落里,听到不远处有大妈在说话。   “小伙子生得真俊,现年几岁啦?可有婚配?我女儿呀, 现年十八, 生得呀, 那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跟我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秉承着想看一眼美人的态度, 苏水湄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惊吓到苏水湄的不是大妈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而是坐在大妈身边的胡离和陆不言。   这两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苏水湄用力扭头,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客船就那么大, 幸好苏水湄跟胡离还有陆不言是在两边一个角上, 只要不刻意寻找, 就不会被发现。   客船上人多, 大家都是坐着的, 如果苏水湄此刻站起来往外去,一定会被胡离和陆不言发现。   更加难办的是, 客船已经出发, 此时更不能走了。   苏水湄只能祈祷,胡离和陆不言不会发现她。   她觉得, 这两个人出现在这里,除了来抓她, 难不成还是结伴去爬山的?爬山当然是不可能爬山的,一定是来抓她回去的。   陆不言对她的怀疑还没彻底消除,这几日看她的眼神也莫名跟盯贼似的防着。   苏水湄想, 陆不言估计是忍不住终于想对她出手,把她的小脑袋瓜砍下来了。什么夜半三更一起看画册啊,一定是借口,幸好她先逃一步。   可她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还手挽着手的一起追出来了!   大妈还在拽着胡离说话,“小伙子,你考虑考虑啊,我女儿屁股大,好生养的很,已经生过三个儿子了!”   胡离:……   胡离猛地扭头,把自己的头靠在陆不言的肩膀上,然后蹭了蹭,憨声憨气道:“阿爹,要吃糖。”   陆不言面无表情地伸手按住胡离的脑袋,轻揉了揉,道:“我明日就搬沙袋去替你换糖。”   中年妇人闭嘴了。   居然是个傻子。其实她本来还看中了坐在胡离身边的陆不言,可惜听到这个男人说的话,立刻又觉得配不上自家女儿。   一个傻子,一个带着累赘的搬沙袋的苦力。   啧啧啧,真真是浪费了两张漂亮脸蛋。   这样想着,大妈又开始四处张望,那双犀利的眸子正对上苏水湄偷偷摸摸露出的半张脸。   嗨呀,这鲜嫩的小郎君,怎么之前没看到呢?   苏水湄看着那大妈挤开身边的人,扭着大屁股朝她走过来,顿时懵了。   这,这什么意思啊?   苏水湄眼睁睁看着大妈往她身边一挤,“小伙子啊,我有个女儿,今年十八,生得沉鱼落雁……”一模一样的话,苏水湄已经躲不开了,陆不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也望了过来。   她看到男人那双漫不经心的黑眸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稍稍眯起,像黑夜中绽放的繁星,轻轻飘动后露出些许笑意。   意外之喜的那种。   陆不言起身站了起来。   他身量高大,走动时还要弯腰。陆不言径直走到苏水湄面前,然后伸手拍了拍那大妈的肩膀。   大妈转头看到陆不言,一脸不屑。   一个臭苦力而已。   陆不言声音暗沉道:“给你看个宝贝。”   大妈不以为然,继续对着苏水湄推销她的宝贝女儿。   陆不言也不生气,他慢条斯理掀开腰间裹着布条的绣春刀一角,那锋利的刀刃就那么清清楚楚地贴着大妈的脸,只差一点就能把她的老脸给削下来。   大妈屁滚尿流地走了。   苏水湄双手捂脸坐在那里,恨不能在船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让让。”   陆不言朝坐在苏水湄身边的人道。   那人方才也看到了陆不言露出来的一角刀锋,再加上陆不言这双阴沉沉的眼,丝毫不敢怠慢,恨不能一路滚回家去。   胡离也笑眯眯的过来,坐到了苏水湄另外一边。   两人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   胡离道:“小江儿啊,真巧。”   苏水湄道:“你认错人了。”   陆不言伸手一把扣住她的腕子,露出那张粉白粉白的小脸蛋。小郎君绯红了脸,双眸盈盈,一脸的懊恼和惊惧。   陆不言不着痕迹的用指尖搓了搓她的面颊,指腹处立刻一片滑腻腻,像凝脂似得夹不住。   “怎么,你是听说了杨彦柏的事,担心他,所以才跟着我们一起上来的?你想来的话早说啊,我们又不会不让你来。”胡离一脸调侃。   “什么?”什么杨彦柏的事?   苏水湄没听明白胡离在说什么。   胡离道:“别装了,杨彦柏一时半会死不了,不过要是那什么大师不能给他解毒的话,他怕真是要死了。唉,可怜了我的钱袋子哟。”   苏水湄听明白了一点。   杨彦柏好像中毒了?   胡离和陆不言现在要去某个地方找什么大师来给他解毒,而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寒山寺。   有这么巧吗?他们不会是在骗她吧?   不会不会,胡离和陆不言没有理由用“杨彦柏马上就要死了”这种理由骗她,毕竟杨彦柏也算是个人……好吧,是个不怎么受到重视的宰相之子,偶尔“死一死”也没关系。   所以现在的情况有两种猜测。   一,他们说的是真的。   二,他们发现了自己连夜出城的事,编了个借口跟上来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这第二个借口明显不太对。   如果他们是想知道自己准备干什么,自然是偷偷摸摸跟着的好,又为什么要正大光明的露面呢?   所以苏水湄更倾向于第一种猜测。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就是了。   “是,我是太担心杨公子了,所以,所以才偷偷摸摸跟上来的。”苏水湄小心翼翼地承认了,并仔细观察陆不言的表情。   男人不着痕迹地皱眉,幅度微小,唇角下压,明显能看出不愉快。   难道这个回答不对?她担心杨彦柏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个男人,不用你担心。”陆不言冷冷道。   苏水湄迟疑地点头,“哦。”其实她也不是很担心,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看到杨彦柏的惨状,也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就跟我们一起去吧。”陆不言大发慈悲。   “哦。”苏水湄继续点头。   三人突然陷入沉默。   片刻后,苏水湄问,“杨公子现在很严重吗?”   胡离道:“七日内没有解毒,必死。”   那真是太严重了。   苏水湄的神色一下紧张起来。   虽然她跟杨彦柏不熟,但毕竟是条人命,更何况,他也不是大街上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不过她也不能多问,毕竟现在的她是“担心杨彦柏才一起出来的”。   她是个知情人。   .   客船行的不急不缓,有人已经耐不住寂寞,出船舱透气了。   胡离跟苏水湄一齐站在船头。   客船不大,两人胳膊碰着胳膊,正仰头晒着太阳。   河面上阳光很足,只是立冬的风难免越发冷冽起来,冻得人刺骨。   苏水湄看一眼胡离,突然想到他刚才扮傻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见苏水湄笑,胡离也跟着笑,一股子风流痞态。   他道:“我们锦衣卫那么多年了,办过的案子无数,别说装傻子了,就是装嫖客都是有的。”   苏水湄:……嫖客不用装,您就是。   不过别说,刚才那智障学的还真像。   苏水湄不自觉的想起陆不言。不知道陆不言装起智障来是什么样子的?流口水?喊阿娘?哈哈哈哈……   苏水湄正独立乐着,一旁突然走来一个人影,一定要站在她跟胡离中间,硬生生的把她挤开,并道:“别怕,日后你也会有这种机会的。”   这种机会?什么机会?扮傻子的机会?   苏水湄斜眼看陆不言。   我看你才像傻子。   注意到苏水湄的目光,陆不言不在意地垂眸,在看到小郎君此刻的模样时,双眸一滞,身形一僵。   小郎君立在光下,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凝白如雪,甚至比雪还透几分。细腻的粉,摇曳的黑发,轻轻打磨在他的胳膊上,然后调皮的落到脖颈处,似乎是在撩拨他。   陆不言暗自收紧拳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水湄。   不,他不喜欢他,他只是馋他的身子。   只要得到了他的身子,他一定就不会这么奇怪了!   .   夜半,最后一班客船到达寒山寺。   大家纷纷下船。   穿过石拱圈古桥,路过照壁,便能看到栽种着两棵古樟的寒山寺大门。   方才在客船上时,天还未暗,远便能见黄墙内楼阁飞檐翘角,现下近了,夜色更黑,反而不见钟楼建筑,只觉扑面而来一股慈悲佛香。   伴随着阵阵钟声,苏水湄下意识双手合十,轻轻参拜。   三人随众人一道入寺庙。   寂静的佛寺,人一入,仿佛连心灵都平和了。   寺中处处皆院,错落相通。苏水湄看一眼身后二人,有些难办。   这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人甩开呢?   “赵大郎说的高僧叫什么?”胡离问。   陆不言脚步一顿。   苏水湄看向陆不言。   黑沉的夜色中,男人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没问。”   苏水湄、胡离:……   “咳,”胡离轻咳一声,“既然那高僧这么有名,应当人人都知道吧。”说着,胡离随意寻了一个小沙弥,道:“请问贵寺可有一位医术高超的高僧?”   那小沙弥道:“郎君说的可是空性师傅?”   胡离点头道:“应当是。”   “空性师傅在藏经阁。”   .   得到了空性师傅的所在,胡离和陆不言就准备去。   苏水湄突然捂住肚子,哀嚎起来,“哎呦,哎呦……”   “怎么了?”陆不言单手扶住她,力道没掌握好,差点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苏水湄尴尬地踮了踮脚,落地后道:“肚子疼,想上茅厕。”   陆不言皱眉,“我陪你去。”   “不不不!”苏水湄立刻拒绝,“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我,我怕熏着大人你。”说完,苏水湄一把推开陆不言的手,撒腿就跑。   “跑得挺快。”胡离道。   陆不言道:“走吧,去藏经阁。”   .   苏水湄一溜烟跑了,然后停在偌大寺庙中左顾右盼。   寺庙那么大,从哪里开始找起呢?哎呀,她怎么没有问问清楚呢,当时那玉面郎只说寒山寺,其它也没说什么。   苏水湄想,还是找个小沙弥问问吧。   虽已是晚间,但寺庙内的小沙弥尚未歇息。   苏水湄寻到一小沙弥,唤道:“小师傅留步。”   小沙弥停下来,看到从一旁小路上疾奔而来的苏水湄,双手合十道:“施主。”   “小师傅,请问最近你们寺庙中可有女子入住?”   小沙弥笑了笑,“女施主都住在后面的厢房里。”小沙弥指了一个方向。   苏水湄想,长公主若是住在寺庙里,定然不会暴露身份,应该是像平常女子一般住在后厢房。   苏水湄谢过小沙弥,便往后厢房去。   虽是寺庙,但毕竟也是苏州大寺。女子住的厢房院门口有专人把守,苏水湄一身男子装扮还进不去。   她趴在墙头看了一会儿,趁着那看守人不注意,吃力地搬来两块石头叠在一处,然后踩着石头企图翻墙而入。   突然,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苏水湄站在石头上踮脚看去,好像是哪里着火了。   院子里的女子们也都被惊动了,纷纷提裙出来,望着那火光朝天的地方讨论。   “那个地方好像是藏经阁。”   “是藏经阁起火了吗?”   藏经阁?不就是胡离跟陆不言去的那个地方吗?怎么会起火的呢?他们两个人没事吧?   苏水湄一连串想了那么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正跟走到墙边,准备好好看看热闹的女施主们对上了眼。   苏水湄:……   女施主们:“啊!流氓啊!”   苏水湄来不及管什么长公主了,立刻落荒而逃,因为太急,还崴了脚。   .   藏书阁那里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苏水湄一路一瘸一拐的过去,还没站稳,就被人一把扯住胳膊,按到了一旁明黄色的寺庙院壁上。   明月很亮,苏水湄却别笼罩在男人的阴影之中。她一抬头,看到面前阴鸷着一张脸的陆不言。   男人的表情很可怕,非常可怕,可怕到苏水湄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杀死。   “大人,”苏水湄被男人的力道压制着,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怎么了?”   “你刚才,在哪?”陆不言垂眸,咬着牙,眼神凌厉,掐着她胳膊的手也霍然收紧。   “我刚才去茅厕了。”苏水湄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从陆不言的表情可以看出来,男人现在满身满脸的杀意。   “我刚才在藏书阁看到你了。”陆不言毫不掩饰,脸上满是怀疑和探究,“空性大师死了。”   “死了?怎么会死的?”苏水湄一脸震惊。   “那是我该问你的,你不是在茅厕吗?我为什么会在藏书阁内看到你?”   陆不言的表情很认真,那股凝结于眼底的杀意也非常明显,苏水湄猜测,藏书阁内的人,是苏水江。   果然在这里吗?   虽然知道了苏水江在寒山寺这件事让苏水湄很高兴,但如何解决现在的困局才是她应该想的事。   “大人,天那么黑,您会不会看错了?”苏水湄试探性的道。   陆不言双眸微眯,脸上也露出些许不确定。   藏书阁内确实极黑,只有在火光起的那一瞬间,陆不言站在二楼的藏书阁上,从窗口看到一个匆忙离去的身影。   他第一反应就是苏水江。   可现在被小郎君一问,陆不言又不确定了。   或许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到一个身形相似的便下意识想成了他。   “大人,我真的去茅厕了……”苏水湄话还没说完,那边突然传来几道娇俏俏的女声,“就是他,三更半夜地趴在墙头偷看我们!”   一堆人提着灯笼过来,将苏水湄和陆不言团团围住。   苏水湄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花了眼,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听到戴着帷帽们的女子们叽叽喳喳道:“还有同伙呢!赶紧抓起来,明日就报官去!”   一窝人蜂拥而上,陆不言祭出腰间绣春刀,锋芒一露,大家倒退数步。   “做什么?”陆不言侧身挡在苏水湄身前,手里的绣春刀滑出一半,锋利无比,横在身前。   为首一女子拿着手里的布料,哆哆嗦嗦道:“这个,这个是物证,这小流氓方才趴在墙边偷窥我们……”   陆不言看一眼那女子手中的布料,再看一眼苏水湄破了一条的衣袖。   苏水湄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袖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她猜测应该是爬墙的时候撕破了。   “人证、物证俱在,你们别想抵赖。”女子鼓足勇气。   陆不言突然大踏步朝那女子走去。   女子惊慌失措的往后退,陆不言抬手,一把抽掉她手里的布条,面色森冷,“物证没了,至于人证……”男人双眸冷冽双眸一扫,手里的绣春刀也跟着嗡嗡作响,满是狠戾之气。   众人哪里见过这样嚣张跋扈的流氓小团体,登时吓得面色惨白。   有眼尖之人道:“那个刀,是不是绣春刀?他,他是锦衣卫!”   锦衣卫不止在京师出名,在整个大明都是臭名昭著的。   “快跑啊!”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嗓子,一瞬间,大家跑得一干二净。   陆不言似乎早已习惯,他攥着手里的布条,转身回到苏水湄身边,然后抬起她的袖子比对了一下。   正好。   “你的。”陆不言把破布塞给她。   苏水湄呐呐拿了。   男人拧眉,像是不悦,他道:“好看吗?”   “啊?”苏水湄一脸呆萌。   “我说,女人好看吗?”   苏水湄想了想,“挺,挺好看的……”   “喜欢女人?”陆不言又问,表情十分古怪。   苏水湄看到自己在月下的倒影,想起现在自己是个男人,便立刻挺直腰板道:“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呵。”陆不言冷笑一声。   苏水湄不明所以。   这个回答不好吗?   苏水湄小心翼翼道:“难道大人不喜欢女人?”   陆不言甩袖,扔下一句话,“女人有什么好。”说完,他径直往前去。   苏水湄:!!!难道陆不言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   知道了这个惊天大秘密的苏水湄用力张大嘴,半天没有合上。   怪不得,怪不得陆不言二十多岁了还没成亲,她还以为是京师里的女子不敢嫁给他,原来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真不知道哪个男人才能获得这位疯狗子的青睐。   “还不快给我滚过来。”前面传来男人暴躁的声音。   “哦哦。”苏水湄赶紧滚过去。   .   空性大师死了,这对于寒山寺来说是一件极大的事。   捕快连夜过来,封锁了寺庙,进行排查。   苏水湄坐在窗前,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表面发呆,实则在用力动脑筋。   昨天晚上陆不言看到的那个人应该是苏水江,她一定要尽快找到他。可现在整个寺庙都被严加看管了,她要怎么出去呢?   “施主,饭来了。”苏水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苏水湄摆摆手,“多谢小师傅,放着吧。”因为陆不言和胡离身份的特殊,所以他们两个今日一早就去了住持大师那边,独留苏水湄一人。   小沙弥放下手里的托盘,没有走,反而关上了门,然后朝苏水湄唤道:“姐姐。”   苏水湄神色一凛,立刻转头,就看到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穿着小沙弥的衣服站在门边。   苏水湄立刻起身走过去,一把拽住苏水江,生恐这是错觉。   “是你吗,江儿?”   “是的,姐姐。”   苏水湄拽着他,关上门窗,然后焦急询问,“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去藏经阁了?”   “姐姐怀疑空性大师是我杀的?”苏水江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惯的沉默,有些许阴沉。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苏水湄急忙否认。   “我只是去了藏经阁的后山,看看父亲。并不知道空性大师是谁杀的。”苏水江的声音很轻,却不是那种柔软的语调,虽还带一点少年音,但更多的却是不属于少年的阴霾气。   苏水湄自然是相信他的。她镇定了下来,松开自己拽着苏水江胳膊的手,蹙眉,“你到底要干什么?”   苏水江正视苏水湄,黑眸微亮,“为父亲正名。”   苏水湄下意识摆起脸,“父亲不需要。”   苏水江毫不妥协,“父亲不需要,我们需要。”他直视着苏水湄,“从小时起,那些落在我们身上的目光到我们长大以后,依旧肆无忌惮。”   “在我考上锦衣卫前,我听说主母在给姐姐寻亲事。姐姐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过去,是没有人敢接纳的。”   苏水江嘴里的主母是殷氏。这么多年了,他只唤她主母。   苏水湄呐呐,“我不在意自己的婚事……”她没想到苏水江竟会知道这件事。   “我在意。”苏水江霍然打断苏水湄的话,“我可以养姐姐一辈子,可是姐姐若是碰到喜欢的人怎么办?”   苏水湄倔强道:“若是我喜欢的人,定然不会在意我的曾经。”   “可世人的嘴怎么堵?再坚固的感情,终归会有一日因为这些嘴碎的言语而消磨殆尽。姐姐,不要相信人性,也不要考验人性。你就是太天真,太好骗了。”   “那你呢?你在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苏水江略微扬高的声音柔缓下来,他道:“我永远不会做出伤害姐姐的事。”   “我信你。”苏水湄道:“我一直相信你是我的好弟弟,所以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苏水江沉默了。   苏水湄道:“还是不能说吗?那到底什么时候能说?”   苏水江固执道:“等我做成这件事的时候。”   苏水湄知道,问不出来了。   她换了一个问题,“好,那你告诉我,长公主在哪?她为什么会跟你私奔?”   听苏水湄提到长公主,苏水江又沉默了。   苏水湄想,果然是长大了,居然有了这么多的秘密。   “唉,”苏水湄叹息一声,“江儿,你是不是觉得姐姐多余了?”   “不是的!”苏水江皱眉,“我怎么会觉得姐姐多余呢?”   “既然你不觉得我多余,那为什么不跟小时候一样亲近我了呢?你小时候可是什么都跟我说的。比如你三岁的时候尿床,六岁的时候因为追青蛙,所以跳进了粪坑里……”   “姐姐,别说了。”   苏水湄继续道:“八岁的时候爬树上下不来了,还是我拿棍儿给你捅下来的……”   “姐姐,这个方法没用了,你换一种吧。”   苏水湄闭上了嘴。   果然是长大了,屡屡成功的激将法都不行了。 第34章   自家弟弟一朝长成, 苏水湄已经奈何不了他。   “江儿,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苏水湄一本正经。   苏水江也一脸正色地点头,“嗯。”   “你跟长公主私奔的事,是真的吗?”   苏水江沉默半刻后道:“不是。”   “那是她强迫你的?”   苏水江道:“姐姐, 你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苏水湄:……亲姐弟用得着这么明算账吗?   “姐, 我走了。”   苏水湄知道, 自己再问不出什么,她点头道:“哦。”   苏水江走到门边, 单手抵到门上, 身形与女子一般瘦弱纤细的他穿着小沙弥宽松的衣服,更显腰肢细长,不盈一握。   可苏水湄却发现,多月不见, 苏水江又长高了。她相信, 再过不久, 褪去了少年青涩的苏水江, 将不再跟她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而是会像初长成的雄鹰,伸展开属于自己的翅膀。   突然, 站在门边苏水江猛地一回头。   苏水湄拿着绣花针的手顿在半空中。   气氛一时尴尬。   苏水江皱眉, “姐。”   苏水湄叹息一声,收回自己的绣花针。虽然她的绣花针技术是不错, 但在别人有防备的时候,还真是属于垃圾技能。毕竟她手脚无力, 除了偷袭外,从来没有成功过。   “姐,你快点回京师去, 我也马上就会回去的。”苏水江最后嘱咐一遍,然后转身离开。   苏水湄看着苏水江离开的背影,想着他最后那句话。   他也马上就会离开?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做的事马上就要结束了?   苏水湄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目光往外一瞥,看到不远处落雪红梅上停驻的那几位小娘子,突然灵光一闪。   苏水江这里不行,她可以兜个路,找到长公主寻找事情真相。按照苏水江的话中意思,长公主一定也在这座寒山寺内。   不过她要怎么找到长公主呢?   等一下,她刚才是不是应该跟着苏水江出去?不行,不行,弟弟一定会有防备的,她还是另想办法吧。   既然要找长公主,那第一个要找的地方还是女眷住的院子。   .   苏水江行走在房廊之上,身上依旧穿着小沙弥的衣服。   他尽量挑暗处走,并时不时的观察身后有没有人跟上来。他觉得自家姐姐不是这么轻易就会放弃的人,从她胆大的女扮男装进入锦衣卫这件事就能看出来。   锦衣卫所,疯狗聚集地。   她一个女子,莽莽撞撞闯进去,混到现在竟还未被发现其女子身份。   除了胆大心细,也是运气使然。   苏水江想起那日里在房间门外偷窥他褪衣的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还有那位径直闯入,扒了他衣裳的胡副使,胡离。   这两个人,一条疯狗,一只狐狸。   一个疯狂,一个狡诈。   并且,都盯上了他姐姐。   苏水江想,他救的了姐姐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锦衣卫所终归不是个好地方,姐姐还是要早些回京师去。   可姐姐一定不会走,既然如此,那他就要加快他这里的脚步了。   尽早解决这些事,对他,对姐姐,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当然,对某些人来说,是坏事。   苏水江想到这里,暗暗皱眉。   他觉得姐姐对那位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的态度有一点不一样,不过具体不一样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有一种违和感,让他觉得很心慌。   .   寒山寺内,临时开辟出来安置空性大师尸体的禅房内。   陆不言和胡离站在那里,仔细查看尸体线索。   “怎么样?”陆不言隔了三米,靠在门边,询问胡离。   “是中毒而亡。”胡离弯腰站在那里,一边查看完空性大师的尸体,一边跟陆不言说话。   “还有呢?”陆不言对屋内飘散出来的古怪味道十分嫌恶。   胡离顿了顿,抬头,与陆不言道:“这个毒,跟杨彦柏身上的毒是同一种。”   陆不言眯眼,“那就是同一个人下的手。”   “是。”胡离点头,“这种可能性很大,而且藏经阁那场火应该也是为了毁尸灭迹。”   火灾是想毁尸灭迹,却不想陆不言竟冲进了火场之中,将空性大师的尸体背了出来,这才被发现了空性大师的真正死因。   “如果空性大师的尸体被烧毁了,虽然能看出是中毒,但肯定就不能验出来是什么毒了。”胡离用白帕子擦手,“这凶手肯定是来不及换别的杀人法子,就用这毒了,不过却没想到尸体被我们带出来了。”   “可是杨彦柏身上的毒也不是立刻毙命。”陆不言提出疑问。   胡离道:“杨彦柏身上的毒是日积月累而成,并不是一击毙命。”   “那为什么不一击毙命呢?”陆不言微抬起眼帘,朝胡离看去。   胡离笑了笑,神色正常,“我猜是不能。有黑一和黑二在身边,浓郁的药味会引起怀疑,所以只能一点一点的,像蚂蚁搬家一样的喂给杨彦柏吃。”   陆不言的脸隐在暗色之中,他靠在那里,深沉地闭上眼,然后再睁开。   “知道我们要找空性大师的也就只有几个人,你,我,苏水江,郑敢心,赵大郎,黑一,黑二,还有姜娘。能接触到杨彦柏的也只有我们几个人。按照我们出赵府的脚程和最后一班客船来算,没有人能比我们先到达寒山寺。”   “可是,小江儿不是也来了吗?”胡离道。   “他是提前出来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来寒山寺的事,只是碰巧遇上了而已。”陆不言想起那日里在客船上,小郎君脸上毫无遮掩却又拼命遮掩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不过他又想到他大半夜去偷窥人家小娘子,那张脸立刻又拉了下来。   胡离静看陆不言,突然托腮笑了,“老大,你这是在怀疑我?”   陆不言也看着胡离,他道:“我相信你。”   “是嘛。”胡离脸上笑意未减,眸色却冷了一些。   相信他,而不是不怀疑他。   他这个老大,还真是难缠啊。   “时辰不早,先回去吧。”陆不言道。   “我再看看尸体吧。”胡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陆不言脚步一顿,“随便你。”   .   空性大师的死,杨彦柏的毒伤不治,让陆不言心情极不好。   而最不好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每看到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年,就觉得那个人是苏水江。   简直走哪哪是,阴魂不散。   你看看,随意看一个小沙弥都觉得像,他真是没救了。   陆不言恶狠狠瞪了那小沙弥一眼,在小沙弥从房廊拐角过去时神色一顿。   等一下,那张脸,不就是苏水江吗?他怎么会穿着一身小沙弥的衣服?他要干什么?   陆不言暗眯眼,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苏水江一直在关注身后,姐姐似乎没有跟来,可是好像有别的人跟上来了。   苏水江虽然武功不好,但他脑子还不错。   出来前,他已经将回去的路都看好了。为了防止被人跟踪,苏水江在地上设置了很多障碍。   陆不言的警惕性很强,他随意往地上一扫就知道这路有问题。   不过这点根本就不会难倒他。   男人神色轻蔑的略过那些粗糙的树枝和细碎的石子,身形一跃,上了房廊,然后猛地又摔了下来。   “嘶……”房廊上被人撒了钉子。   陆不言猛地上去,力道控制不住,被刺伤了手指。幸好他反应快,那些钉子也是被固定住的,只是划伤了他的肌肤,出了一点血而已。   布置这些钉子的人明显不想伤人。   苏水江听到身后动静,转身,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陆不言。   少年看着陆不言的脸,想到了他的身份。   锦衣卫指挥使。   那个偷窥他姐姐的人。   不能硬来,他打不过他。   既然打不过,那就……跑吧!   苏水江转身,拔腿就跑。   陆不言立刻追上去。   论体力,苏水江当然是比不过陆不言的。很快,他就被追上了。   苏水江被人压在山石之间,他瞪着一双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生得俊美,在月色下更添几分柔色,衬出一股雌雄莫辩的美感来。   苏水江在看着他,陆不言也在看着他。   明明是同一张脸,可他却有一种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   陆不言伸手掐住苏水江的下颚,上上下下地看。难道是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光线太暗,所以人才会突然变丑了?   陆不言的脸上显出迷惑之色。   苏水江被男人掐着下颚来回晃悠脑袋,他知道,这个男人应该是把他错认成姐姐了。   他不能露馅,如果他露馅了,姐姐的身份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姐姐一定会有危险。   陆不言是锦衣卫最疯的狗,不知道他会对姐姐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姐姐连小名都会保不住。   苏水江努力挣扎,企图逃脱开陆不言的钳制。可惜,不管他怎么用力,男人的手就像是长在他的下颚上一样,根本甩不开。   事实证明,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陆不言可是十二岁就能倒拔垂杨柳的人物,哪里是苏水江这种弱鸡能干的过的。   虽然陆不言觉得面前的少年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他心中的躁郁已经无法压制。   他日也想,夜也想,随便看个人都长了一张苏水江的脸。   陆不言想,他一定是着魔了,他着了苏水江的魔,而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把梦里面的事做一遍,这样一定就能解决他的魔怔了。   “你穿成这样要去哪里?”陆不言单手扯住苏水江的衣襟。   苏水江偏头,“没带换洗衣裳,问小师傅借的,出去转转而已。”说着,苏水江垂下眼帘,用侧脸面对陆不言。   虽然他跟姐姐生得一模一样,但神态和动作之间尚有不同。幸好,他们一直为了模仿对方而努力过。   苏水江知道,他垂眸并露出侧脸时,最像姐姐。   果然,男人的眼神瞬时暗了,就像是抓住了猎物一般,然后猛地一把将他提起来……扔上了树?   苏水江一脸目瞪口呆。   陆不言也跟着苏水江上了树。   山石外围种着一排红梅,少年落在梅树间,白雪白肤,红梅红唇,跟梦境中一模一样……不过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陆不言托腮细想,然后捻了一枝梅花,插到苏水江耳上。   苏水江抱着枝干,一动不敢动。   陆不言蹲在他身边,动作时梅花树枝跟着轻轻晃动。   花瓣轻落,枝干摇曳,小郎君跟梦中一般耳戴梅花,含羞带怯……陆不言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他伸手,想去摸苏水江的脸,却在伸到一半时停住了。   苏水江听到这个男人说,“真恶心。”   苏水江:???   陆不言又重复了一遍,“真恶心。”声音是愉悦而欢快的,就像是解决了什么人生大事一般的舒畅。   苏水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男人正在蹲茅厕。   陆不言想,成功了。他的方法奏效了,他已经不会再喜欢男人了。他现在觉得从前怎么看都好看的脸现在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嗯,身上的味道也变得很恶心。   陆不言从树上跃下,心情愉快的负手而走。   苏水江抱着树干,插着花儿,一脸懵逼地坐在那里,半响之后才哑着嗓子开口,“我,还没下去呢。”   他不会下树啊!   .   苏水湄穿回女装,决定再进一次寒山寺内的女眷院落。   如果长公主在寒山寺的话,一定是在那里。   苏水湄戴上帷帽,从院子里出去,专挑小路走,然后到了女眷院落门口。   门口多了看守的婆子。   听说是因为寒山寺内多了两个流氓锦衣卫,其中一个身份还不低。这让院子里头的女眷们如临大敌,生恐被那两个流氓看中。   身为流氓之一的苏水湄一脸惴惴地站在院子门口,正准备进去,那两个婆子伸手拦住她道:“新糯酒、香橙藕芽。”   是赵显宏的《满庭芳.渔》,下句应该是锦鳞鱼,紫蟹红虾。可有这么简单吗?   苏水湄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她抬手扶了扶帷帽,道:“本来落了东西想回去取,现在一想,好像是落在方才的亭子里了。”说完,苏水湄转身离开。   她躲在墙后,啃着手儿,偷偷探出半个身子,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小娘子出来,让她偷听一下暗语,却不想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或者进去。   苏水湄有些焦躁,她在原地踱步,走了一会儿后看到有人来跟守门的婆子换班。   苏水湄眼前一亮,她有主意了。   婆子换了班,苏水湄又袅袅娜娜的出现,她率先开口道:“新糯酒、香橙藕芽。”   那两个婆子一愣,然后其中一人道:“糖醋鱼,清蒸虾蟹。”   果然,并不是对诗。   不过这糖醋鱼,清蒸虾蟹是什么鬼?   不管什么鬼,苏水湄进来了。   现在,她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长公主。   首先,苏水湄不知道长公主长什么样子,她也不可能一个人一个人的去问,“请问您是不是长公主啊?”   人家长公主也不是傻子,私奔出来,还能到处说自己的身份吗?   只能盲猜了。   长公主住在寒山寺,按照习惯,一定住不惯寒酸的地方,也不会喜欢太吵闹的。   苏水湄一边想,一边往院子深处去。   前面的屋子太吵,光线也太亮。后面的屋子虽然僻静,但太过潮湿,也不适宜居住。   前面和后面都不是,那就应该是……中间的位置!   坐南朝北,光线合适。小屋独立,避免骚扰。   苏水湄站在主屋前,看着面前紧闭着的房间门,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叩响。   房间内没有人应答。   苏水湄左右看看,四周都没有人。大概是怕那锦衣卫流氓二人组,因此院子里头的女眷们连窗子都不敢开了。   这正好方便了苏水湄。   苏水湄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间门。   屋子不大,家具简单,朴实无华,一看就知道是寺庙内的屋子。苏水湄的视线从那正中的佛榻上移开,在屋内兜转。   屋子就那么大,家具也是竹子做的,粗糙而简单,能透过竹子缝隙,清楚看到下面。   床榻下没有人,桌子下没有人,白色的素帘后也没有人。   还剩下一个衣柜。   虽然长公主没必要藏在衣柜里吧,但是苏水湄还是觉得要看一看的,以防万一嘛。   其实她只是想看看自己的猜测对不对。只要这屋子是长公主住的,那必然会留下一点昭示她身份的东西。   苏水湄走到衣柜前,拉开。   年代久远的衣柜门发出“吱呀”一声,苏水湄毫无防备地抬头,透过细薄帷帽,看到一个男人。   嗯?男人?   苏水湄瞪圆了眼,还没叫,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嘴。   “别叫。”男人熟悉的声音传来,苏水湄一顿挣扎,被陆不言单手拽着按进了衣柜里,并威胁道:“敢叫就杀了你。”   苏水湄:……她好怕怕哦。   陆不言脸上狠戾表情未消,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再仔细看一眼面前小娘子的身形,突然面色大变。   他的病不是好了吗?怎么又开始了?   陆不言暴躁地甩了甩头,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的事。   明明觉得很恶心了,难道是恶心的还不够?怎么现在连看到女人都开始产生幻想了?   苏水湄被男人捂着嘴,看到男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像是在纠结什么可怕的东西。   苏水湄想,难道陆不言真是……来耍流氓的?   不对啊,他不是喜欢男人吗?   陆不言勉强调整好面部表情,他神色冷硬地盯着面前戴着帷帽的小娘子看,道:“我是锦衣卫,来查案的,你最好闭嘴,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苏水湄想,就算陆不言不喜欢男人,应该也不会有女人看上他吧?就这力道,这语气,这态度,傻子才会看上他。即使他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男人。   苏水湄想到自己现在是女装,怕暴露身份,立刻用力地闭上嘴,不敢动弹。   陆不言见她乖了,满意点头,然后在屋内四处查看。   苏水湄想,陆不言难道还真是来查案子的?查的什么案子?空性大师的吗?难道他怀疑凶手就躲在寺庙里?   正在苏水湄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膝盖触到一块硬物。   嗯?什么东西?   苏水湄摸索着,从一堆衣物里拿出一块玉佩。   看着有点眼熟。   苏水湄举着玉佩,努力辨认,然后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玉佩不就跟长公主那块玉佩一模一样吗?这玉佩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陆不言刚才不小心掉的?   等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这个玉佩的方向……   苏水湄正垂眸研究着,眼前突然落下一层暗影。   她下意识把玉佩往身后藏。   她的动作快,男人的动作更快。   陆不言一把扣住苏水湄的腕子,疼得小娘子身子一抖,手里的玉佩差点落地。   “交出来。”男人阴沉着脸,漆黑双眸之中倒映出她戴着帷帽的脸,那种凶戾的视线,一如初见时那般熟悉而又陌生。   苏水湄差点忘了,陆不言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平日里相处时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亲近,在男人陌生的视线下越发让苏水湄觉得毛骨悚然。   她咬牙坚持着,不肯将玉佩交出来。   陆不言强硬地伸手欲夺。   苏水湄突然尖叫,“非礼啊!”   陆不言面露怒色,抬手去按苏水湄的嘴,苏水湄往旁边躲,被男人一把拽下了脸上的帷帽。   细薄帷帽飘然落地,小娘子惊恐抬眸。   她躲在衣柜里,身上的衣衫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很松,却更衬出其羸弱之美。小郎君身后满是凌乱七彩衣物,她青丝垂落,杂乱贴面,双眸盈盈,杏腮微粉,衣衫凌乱,露出那张粉娇玉颜,透着一股娇嫩之色。   苏水湄的声音还卡在喉咙里,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是你?”陆不言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瞬时消弭。他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水湄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道:“查案。”   这是陆不言的理由,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用上了。   “玉佩给我。”看到是苏水湄,男人脸上凝聚着的那股恶色立时散褪,他一把扯过那玉佩,然后又从宽袖暗袋内取出另外一块玉佩,然后将两块玉佩合上一起。   完美嵌上。   这个屋子,果然是长公主的!   想到这个结果,苏水湄心中难掩激动,随之而来的便是恐惧。   如此一来,弟弟怕是要暴露了。   “真是意外之喜啊。”陆不言呢喃一声。   苏水湄想,真是挺意外的。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捏着两块玉佩,陆不言这才有心思打量苏水湄。   也不是没见过他女装的模样,就是觉得好看。是的,非常好看。   昨天晚上的恶心感在小郎君褪下帷帽那一刻消失殆尽,尤其是看着小郎君如今的女装模样,陆不言更觉心口激荡。   那眉眼,那翘鼻,那樱唇,跟昨日一模一样却又一点都不一样。疯狂的吸引着男人的视线。   苏水湄注意到陆不言古怪而炙热的视线,顿觉面颊发烫,她赶紧把帷帽重新戴了起来。   男人却不允许,他弯腰,伸手撩开苏水湄头上的帷帽,看到她那张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容。   陆不言的手白皙修长,看似细腻,实则覆着厚茧,触到面颊上时带一股粗糙麻感,酥麻酥麻。   苏水湄紧张地站起身,往后退一步,整个人嵌入衣柜里。   陆不言上前一步,人也进了衣柜。   苏水湄正欲说话,只见男人抬手一关,将衣柜的门被扣上了。   衣柜内瞬时陷入黑暗之中,苏水湄眼前一团黑墨。   “大……”   “嘘,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不言:我疯了。   苏水江:我废了。 第35章   衣柜窄小, 两人面对面站着,苏水湄的脸贴在陆不言胸前。   她能听到陆不言的心跳声,不知道陆不言是不是也能听到她快速跳动的心跳声。   好热,好慌。   苏水湄稍稍挪动了一下, 就被男人呵斥道:“别动。”   小娘子立刻僵住。她本就纤瘦, 现在被陆不言虚揽在怀中, 更显娇小之态。   衣柜不小也不大,男人的手按在她肩膀上, 轻轻压着, 掌心滚烫,像蕴着火似得往苏水湄的肌肤里钻。   太近了。   苏水湄忍不住想起自己之前跟陆不言亲嘴的事。   虽然陆不言觉得她是个男人,但她偏偏是个女人。   苏水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脸也忍不住憋红了。   虽然衣柜内很黑, 陆不言只能看到苏水湄的一个头顶, 但他依旧能靠感觉明显察觉到怀中小郎君的变化。   “挤?”男人说话时压着嗓子, 嗓音低沉暗哑, 缓而慢, 带着刻意而为之的气音,在衣柜内更为明显。   “不, 没有……”苏水湄一开口, 才发现自己喉咙生涩干哑的紧,连嗓音都变了。   “人来了。”陆不言伸出一只手, 贴上身后柜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一丝光从外面透进来, 苏水湄眨了眨眼,顺着那光看到了陆不言被照亮的脖颈。   “能看到外面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苏水湄都知道那个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苏水湄点头道:“可以。”   “嗯。”陆不言应一声, 收回了手。   那条缝很细,很窄,外头还隔着一层素白纱帐子。外面的人如果不是打开衣柜,根本不会发现里面藏了两个人。   苏水湄知道,陆不言想让自己看看外面的情况。   因为他背对着衣柜,除非扭头,并且要一百八十度,不然根本就看不到。因此,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她身上。   苏水湄调整了一下位置,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从外面走进来。身上虽穿了一件小沙弥的衣服,但那行为动作却一点都不像是个小沙弥。   等一下,小沙弥?如果这是长公主的房间,弟弟肯定也会来,那这个小沙弥不会就是……苏水江吧!   一瞬间,苏水湄直觉一股热流从脚底板涌上来,一直冲到天灵盖,然后再从天灵盖冲回去,兜兜转转,来回周身,大冷天的,硬生生将她吓出一身冷汗,连裹胸布都湿了。   陆不言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知道是人来了。   他俯身,贴到苏水湄耳畔,问,“谁?”   苏水湄张了张嘴,面色惨白,浑身僵硬。   她弟弟,苏水江。   可她怎么能说呢?苏水湄闭上嘴,紧张到发抖。   陆不言注意到苏水湄的不正常,他直起身,锋眉微蹙,然后安抚地拍了拍苏水湄的肩膀道:“我出去看看。”说着,陆不言腰间的绣春刀便已然滑出一角锋白之色。   苏水湄着急忙慌地一把攥住他的胳膊,结结巴巴道:“大,大人,只是一个小沙弥。”   陆不言觉得小郎君的行为不对劲,他怀疑地眯眼,“一个小沙弥?那你紧张什么?”   苏水湄的紧张完全掩饰不住,她蜷缩起指尖,努力保持镇定,“大人,你靠的太近了,我,我紧张……”   陆不言垂眸,盯住小郎君颤巍巍的发顶。   男人的眼神如有实质,顺着那发顶,滑到她细长的脖颈,再到窄细的肩。他的手触到她柔软的腰,呼吸间还能闻到那股子淡淡的奶香气。   陆不言不自禁咽了咽口水,说话时压住了嗓子,带着一股奇异的慵懒感,“都是男人,怕什么?”这好像不是陆不言第一次说这种话。   男人当然不怕,可她是女人。   小郎君更加紧张了,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人不仅没走,反而还坐了下来吃茶。   你吃个屁茶啊!脑袋都要不保了!   小郎君不仅被吓得面色惨白,身体发抖,连头发都快要炸起来了。   陆不言感觉到那触在自己下颚处的柔软绒毛感。酥麻麻的,像是有人刻意在用羽毛瘙痒。   因为这异样感,所以男人的下颚下意识微微收紧,也不知是想避开,还是想凑上去。男人脖间喉结轻动,更贴着人往里挤了一些,苏水湄慌张抬头,一眼看到便是男人的脖颈。   她似乎能看到其突出的血管,搭配喉结,透出一股别样的性感来了。可现在这种危险时刻,陆不言就算脱光了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有一丝兴趣。   “你心跳得很快。”陆不言又开口了。   苏水湄的心确实跳的很快,快到陆不言都能用耳朵听到那“咚咚咚”的声音。   她的心能跳的不快吗?这如果被发现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苏水湄只期盼着外头的苏水江快点走,省得她提心吊胆,英年早逝。   “你莫非……喜欢我?”头顶传来男人不确定的疑惑声音。   苏水湄狂跳不止的心脏漏了一拍,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什,什么?   苏水湄一脸呆滞,努力在狭小的空间内仰头,想听听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屁话。   “你喜欢我。”陆不言不知给自己做了什么心理建设,突然神色笃定地点头,漆黑双眸内显出一抹豁然开朗之色。   怪不得他最近那么奇怪,总是瞧着这小郎君好看,原来是他喜欢自己,在刻意勾引他!所以他没有得病,这一切都是这小郎君的错。   陆不言近日里郁闷的心情豁然开朗,简直就是拨开黑云见月明啊。   陆不言看着被他拆穿之后,一脸呆滞的小郎君,虽觉得不忍伤了他一片赤诚真心,但觉得此事如果不讲清楚,日后会更伤他的心。   陆不言正色道:“我们都是男人,男人跟男人是没有结果的。”   苏水湄:……   苏水湄很懵,非常懵,极其懵。   她觉得陆不言好像误会了什么。   小郎君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像是被揭穿后的狼狈,然后是祈求,是渴望。   陆不言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能心软,他的心软,对小郎君是一种折磨。   “我们不合适。”陆不言深沉道。   苏水湄:……当然不合适,你喜欢男人,我是女人。虽然现在是个男人,但毕竟还是个女人。   “大人,我不……”苏水湄刚想解释,男人却突然打断他道:“出去吧。”男人说完,径直就要往外去,苏水湄眼疾手快地拽住他。   陆不言垂眸,看到她微微颤抖的手,又白又细,指尖粉红,连关节处都是粉色的。   陆不言想,这小东西不仅人长得漂亮,连手都这么好看,实属难得。   可惜,是个男人。   男人,是没有结果的。   他也不喜欢男人。   “大,大人,怎么突然要出去……”   也不是突然要出去,只是陆不言突然发现了小郎君对自己的心思,觉得孤男寡男毕竟授受不亲,他不应该给他没有希望的幻想。   “先前并非是我撩拨你,只是觉得你可疑罢了。我也以为你是在做戏,没想到你竟将假戏当了真。”陆不言难得有耐心的跟人解释着,仿佛是怕伤害到她幼小的心灵。   苏水湄呐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一脸的无助和茫然。不过她知道,现在绝对不能让陆不言出去看到苏水江,不然她就要脑袋落地了。   “我……”苏水湄的声音干涩又尴尬。   陆不言站在那里静静听着,他虽然耐着性子劝了这小郎君一会儿,但他知道,这小郎君性子里有股执拗,不是那么容易轻言放弃的人。   在陆不言的视线中,苏水湄终于说出了后面的话,“我喜欢女人的。”   苏水湄说完,偷偷观察陆不言的表情。   这句话,她之前也说过。   男人原本上扬的唇角猛地下压,眼神像带刺的勾着一般刮过来。   苏水湄紧张极了。   “你不用撒谎。”陆不言的声音暗哑而低沉,带着一股奇异的包容,“我不歧视你。”陆不言已经知道,先前这个小郎君说喜欢女人,只是为了掩盖他对他的心思。   之前是他未在意,没有看出来,幸好现在拒绝也来得及。   苏水湄:……   “不过,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就算你穿成这样……”陆不言上下扫视苏水湄身上的女装,然后叹息一声。   苏水湄:……她只是过来找人的,刚才也告诉你我是在查案子了。   “你年纪尚小,容易走歪路,等长大了就明白了,我不是个好归宿。”男人的眼神极其认真,就像是认真在为她的将来考虑一样。   如果苏水湄真的是个男人的话,这个时候一定会为知心大哥的温柔开解而痛哭流涕,并且收拾好自己畸形的爱恋。   可惜,她是个女人。有病的是陆不言。   苏水湄彻底无语了,她想解释,却觉得自己会越描越黑。   不解释吧,陆不言那种无奈又包容的眼神,简直令苏水湄如芒在背。   衣柜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陆不言知道,小郎君一下难以接受被自己拒绝的真相,这很正常,毕竟爱慕他的人很多。   衣柜虽只被开了一条缝,但凭借陆不言的眼神,能清楚看到小郎君咬紧的唇,那素白贝齿压在下唇,显出几个漂亮的牙齿印子。   小郎君缩在那里,像委屈,又像讨好。   陆不言一方面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一方面又觉得这小郎君为什么如此不听劝。明明都已经告诉他,他们不合适,他为什么还要勾引他?   突然,“吱呀”一声,两人身后的衣柜门被人打开。   若是平时,陆不言一定能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可今日,他为着这小郎君的事心内烦躁,方才还为他总是勾引他而烦恼,哪里还记得身后有个人。   而苏水湄也为陆不言的惊世之语吓到,根本忘记去注意苏水江了。   那条细窄的缝隙被拉开,衣柜的光亮霍然放大,苏水湄张嘴疾喊,“不行!”却已经晚了。   情急之下,苏水湄只能用帷帽遮挡住自己的脸,企图掩耳盗铃。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等陆不言看到苏水江,就会明白她是个冒牌货。   假冒锦衣卫,轻则入昭狱,重则当即砍头。   苏水湄扯着帷帽的手哆嗦的厉害。   虽然她平日里有些小聪明,也有一点点小胆识,但毕竟是个女子,而且此事关系到苏府一家上下老小。   一步错,便是一家祸。   这个时候的苏水湄开始懊恼,当初她太冲动,没有听殷氏的劝。也觉得弟弟太放纵,未曾将苏府上下的生死放在眼里,不然为何会丢下她与养父母消失无踪。   情绪涌上来,让苏水湄双眸湿润,眼眶通红。   直到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陆哥哥?”言语间满是惊诧。   苏水湄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她透过帷帽,偷偷朝外看去。   衣柜门被打开,一个小沙弥站在那里,面容陌生,一脸惊愕。   小沙弥生得好看,却不是苏水江。   不是苏水江?   苏水湄吊起的心立刻落了回去。   面前的小沙弥身量比苏水湄高出一些,看年纪也不大,生了一双极漂亮的凤眸,上挑时显出少许独属于上位者的凌厉。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陆不言在找的……平遥长公主?   果然,苏水湄听男人用那低沉暗哑的声音唤道:“瑶儿?”   .   陆不言和苏水湄依旧在衣柜里没有出来。   平遥长公主先是震惊,又是害怕,最后是惊喜,“陆哥哥,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陆哥哥没有搭理她,而是眯起眼,像是被打扰到的欲求不满的男人一样。   看到陆不言的眼神,平遥长公主终于将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压下来,注意到了一直躲在陆不言身后的苏水湄。   “陆哥哥?她是谁?”平遥长公主身为女人的直觉立刻让她对苏水湄充满了敌意。   她指着苏水湄,指尖鲜红,涂满了蔻色。   陆不言缓慢动了动眼珠子,那两颗漆黑如墨的瞳仁从平遥长公主身上挪到苏水湄身上。   苏水湄正在为自己的劫后重生而欢喜,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陆不言古怪的眼神。   男人慢条斯理的从衣柜里出来,他站到平遥长公主面前,高大挺拔的身体微微遮挡住苏水湄,用指腹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语气沉缓道:“他是……我的追求者。”   突然回神的苏水湄:?   “而我,正在准备接受他。”   一脸惊恐的苏水湄:??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觉得陆不言疯了的苏水湄:???   平遥长公主被陆不言的话气疯了。   她只是出宫了一会会,她的陆哥哥怎么就被人盯上了?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前后都分不清的干瘪女人!   平遥长公主恶狠狠地瞪着苏水湄,猛地一把扯下了覆在头上的假皮。瞬时,那头青丝黑发柔顺而下,贴着她虽穿宽松僧袍,但窈窕玲珑的身段。   “你凭什么跟我比?整个大明,只有我配得上陆哥哥!”平遥长公主挺直腰板。   苏水湄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还束着裹胸布的地方,突然自惭形秽。她安慰自己,她只是还没有开始发育,人家是长公主,吃得好,发育的快。   陆不言不愧是陆不言,轻轻松松便抓住了平遥长公主的软肋。   她从来不容许有任何女人出现在陆不言身边。   “陆哥哥是我的,你这个坏女人!”平遥长公主张牙舞爪,想冲过来撕苏水湄。   陆不言侧身一挡,拦住平遥长公主。   苏水湄看着如此疯狂的平遥长公主,觉得自己就算是被陆不言记恨,也不能被长公主记恨。   她听说圣人可是很宠爱这位长公主的。   苏水湄刚想张嘴解释,却不想陆不言隔着帷帽,一把按住了她的嘴,并一脸不开心地看着长公主道:“你吓到她了。”   不,是您吓到我了。   苏水湄一脸惊恐地看着陆不言,这位大哥您到底要干什么?   平遥长公主虽然气疯了,但还没有丧失理智。   “我不相信,陆哥哥,你在骗我对不对?”柔软细腻的女声,带着愤怒的尖音,几乎刺透苏水湄的耳膜。   反观陆不言,神色淡然至极,“没有。”   “没有?那你们,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衣柜里?你难道不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陆不言干脆利落的拒绝,并道:“我们在追求刺激。”   “咳咳咳咳……”苏水湄虽然被陆不言捂着嘴,但她还是不可控制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苏水湄咳得昏天黑地,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厥过去了。   “她累了。”   在苏水湄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突然打横抱起她。   身体猛地腾空,苏水湄下意识伸手环住陆不言的脖子。   男人大踏步走出屋子,苏水湄透过帷帽,看到平遥长公主气歪的脸,并在看到苏水湄从陆不言脖颈处探出脑袋时,还觉得她是在挑衅她。   愤怒到极致的长公主朝苏水湄表演了一下砍脖子的动作,并威胁道:“你给本宫等着!”   苏水湄立刻把自己的脑袋缩了回去。   .   “大,大人,您这是……”苏水湄身体僵硬的由陆不言抱着,就跟一条被晒干的,硬邦邦的咸鱼一样。一副“她心已死如咸鱼”的表情。   陆不言一边走,一边跟苏水湄解释道:“只有这样,瑶儿才不会逃。”   苏水湄想,这平遥长公主应该是喜欢陆不言的,可是这跟她当靶子有什么关系?   “大人,院子里女眷那么多……”   “男女授受不亲,而你是男人。”陆不言顿了顿,又补充道:“并且你说,你喜欢女人。”   苏水湄:……刚才您不是还硬说我看上您了吗?   见小郎君不说话了,陆不言觉得自己确实是太过自作主张,不过为了让平遥留下来,这确实是当时最容易想到的办法,并且能完美的解释他为什么会跟一个“女人”一起躲在衣柜里。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女眷的院子里?快放开那位娘子!”   守门的大娘眼睁睁看着陆不言抱着怀里的苏水湄从里面出来,立刻急匆匆奔上来。   陆不言将苏水湄放下,从腰间取出绣春刀。   绣春刀一亮,两位大娘立刻知道他们面前站着的人是谁了。   就是那个流氓锦衣卫。   果然是个流氓啊!   大妈们自然不敢拦他,陆不言领着苏水湄成功出了院子。   然后立刻,流氓锦衣卫跟某位女子在寺庙内的女眷院子里的衣柜里私通苟合的事就传遍了整座寒山寺。   而作为苟合女主角的苏水湄此刻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面前那箱衣裳。   都是女子衣物,甚至连胭脂水粉都摆置好了。   “大人,您现在这是……”   陆不言道:“继续跟我亲近,就不怕瑶儿突然跑了。”   听陆不言一口一个瑶儿,苏水湄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有点酸酸的,她假装道:“大人,长公主人生得漂亮,又是圣人的亲妹妹,而且还如此喜欢你,你难道真的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只将她当成妹妹。”陆不言说话时面色不变,丝毫没有遮掩。   苏水湄却觉得信不过。   如果她身边有一位家世好,相貌好,又对自己一心一意的郎君,她一定也会忍不住倾心于他的。   只可惜,她没有,而陆不言有。   苏水湄也不知道为什么陆不言会急中生智想出这个法子的,她又问,“大人,您就不怕被拆穿吗?”   “不怕,你不用扮多久。只等我找到那个东西……”说到这里,陆不言一顿,双眸垂落,警惕道:“你不用管,听我的就是。”   苏水湄却因为陆不言的话而觉得怪异。   难道找到长公主并不是陆不言的目的?那他到底是在找什么?   .   陆不言决定的事,苏水湄确实没有反驳的机会。她不甘心道:“那大人为什么不找别人?”   “找谁?狐狸?平遥认识狐狸。”陆不言竟还认真思考了一下,“而且当时你就在我身边。”   苏水湄想,原来只是她在人选最贫瘠的时候最顺手,最接近的那个而已。她还真是矮子里面拔高个,感谢您的看中呢。   苏水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也不知道这股是什么滋味,反正挺不好受的。   “那我,我要戴着帷帽,我怕日后,日后传出去,我不能娶娘子了。”   其实是苏水江跟长公主认识,苏水湄怕自己一脱帷帽,就会被长公主识破。   正在翻捡箱子里头那些衣物、首饰的陆不言闻言,手上的力道没有控制好,“咔嚓”一声,一支玉簪应声而断。   “娶娘子?”男人危险地眯起眼,却并未表露出太大的杀意。   虽如此,但苏水湄还是被陆不言突然阴沉的脸吓到,她小心翼翼道:“男人,不都想着这种事的吗?”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说了,她以为陆不言也想这种事……哦,她现在也不知道陆不言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还是牲畜。   男人面色紧绷,脸上原本还带着的笑意渐渐冷淡下去。   他冷眼看着她,“可以,不过,”男人话锋一转,“既然你戴了帷帽,那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吧?反正也没人认识你。”   为,为所欲为?   “大人你要怎么,为所欲为?”苏水湄一脸惴惴。   “你怕什么,我还能占你便宜不成?”陆不言生得艳丽,眉宇间却总凝着一股寒霜,如今笑来,就似冰雪消融一般,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不正经。   这个样子的陆不言是少见的,明明笑着,周身也收敛起了那股暴虐之气,可不知道为什么,苏水湄总觉得自己似乎凶多吉少,羊入虎口,不容乐观,九死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湄湄:我要娶娘子。   陆不言:你想的美。 第36章   “大人, 这就是你的……为所欲为?”   大牡丹色的小夹袄,下面配了条翡翠绿的裙。苏水湄虽知道自己长得不丑,但她实在是没勇气穿成这样出去。   陆不言站在苏水湄面前,上下打量, 眼中都是满意。他注意到苏水湄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微蹙眉, “怎么,你觉得不好看?”   岂止是不好看, 简直就是狗屎啊!   苏水湄垂眸, 默默戴上帷帽,声音很轻,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似得道:“好看。”   好看死了呢。   “嗯。”男人颔首,然后走到她身边, 伸出臂膀, 搭住了她的腰。   男人的手粗糙炙热, 胳膊强劲有力, 贴在苏水湄的后背纤腰上时, 她的整个身体都不自禁的被迫往陆不言的肩膀上靠去。   苏水湄被这一亲密举动吓了一跳,立刻推开人往旁边躲, 一双美眸震惊不已, 瞪得圆溜。   “大,大人, 您这是在做什么?”腰肢上的手虽不在了,但那股炙热的滚烫气息还残留在上面, 让苏水湄忍不住发抖。也不知是怕的,还是羞的。   面对小郎君如此大的反应,陆不言忍不住皱眉, “做戏就要做全套,不然瑶儿是不会信的。”   苏水湄当然知道陆不言没有占她便宜的意思,可她确确实实是被占了便宜。苏水湄有点过不去这个坎。   “可,可现在平遥长公主也不在……”   “嗯。”陆不言觉得苏水湄说的有几分道理,便道:“那等她来了再抱你。”   苏水湄;……   .   苏水湄没想到,这位平遥长公主会特地来找上她。   彼时屋内只剩下苏水湄一人,陆不言也不知去了何处。   昨晚刚刚落过一场雨,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泥土香,冷冽寒风刮拂而过,平遥长公主换回了女装,她立在廊下,高髻如云,姿态傲慢。   别说,就这个表情,跟苏水湄初见陆不言时一模一样。   当然,那个时候的陆不言还要更加放纵不羁一点。   “你是哪家的?”平遥长公主双手环胸站在苏水湄面前,她的身量比苏水湄高出半头,垂眸看她时带着一股用鼻孔看人的感觉。   苏水湄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以对。   平遥长公主却觉得自己被这个不知名的小娘子无视了。她朝苏水湄靠近一步,微微俯身看她,那双凤眸眯起,“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水湄当然知道,她还没有回答,平遥长公主便道:“我是长公主,圣人的亲妹妹,与陆哥哥从小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是你能比得上的吗?”长公主的视线陡然凌厉起来,带着属于上位者的气势。   “比不上,比不上。”苏水湄连连摆手。   平遥长公主冷哼一声,“既然知道比不上,那还不快点离陆哥哥远一些?”   “这个……其实,是你的陆哥哥在缠着我。”被赶鸭子上架扮未婚妻的是她,被怨恨的是她,被指着鼻子骂的还是她。   苏水湄觉得自己真是为陆不言付出太多了。   不知道到时候如果陆不言知道她是女儿身,把她的脑袋砍下来的时候会不会轻一点。   “你胡言乱语什么!”平遥长公主被气疯了,“陆哥哥会缠着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苏水湄没有做梦,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其实,长公主您为什么会看上陆大人的?”   在苏水湄看来,这位长公主身份尊贵,容貌出色,才情之类定然也不差,除了脾气差了一点,当然,长公主嘛,脾气差点很正常。   像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看上陆不言呢?   “那当然是因为陆哥哥不仅生得好看,文武双全,而且人品好,性情好,乐于助人,风华正茂,十全十美……”   苏水湄觉得这位长公主如果不是眼睛有病,那就是脑子有病。   她承认陆不言身上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闪光点,但他的闪光点已经无法掩盖他那些跟筛子一样多的缺点。   其中一条就是太疯。   苏水湄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我倒是要看看你个小蹄子长了什么模样,居然能勾到陆哥哥!”原本还捧着脸,一脸春心荡漾表情夸赞陆不言的平遥长公主突然朝苏水湄伸手。   苏水湄被平遥长公主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往后倒退数步。她身后就是石阶,一个没站稳摔了下去。   院子里覆着一层薄薄的湿泥,苏水湄摔下去的时候帷帽掉了。   她伏在地上,那一瞬间,苏水湄透过面前清浅的小水坑看到了自己未施粉黛的脸。   身后的平遥长公主疾走而来,想是还想再补上一脚之类的。   不能被平遥长公主看到她的脸。   苏水湄情急之下,把自己的脸埋进了小水坑里。   “噗。咳咳咳……”   小水坑底部是淤泥,苏水湄的脸狠狠砸进去,再出来时脸上就多了一层淤泥水,将她整张脸覆盖不说,连身上的袄裙都吸饱了水,变得脏污不堪,情形着实狼狈。   “喂,你没死吧?”   平遥长公主走过来,语气略急。   苏水湄恍惚间想,原来不是来补上一脚,而是看她死没死后再补上一脚的。   苏水湄仰头,露出自己的泥脸。   平遥长公主一愣,面露嫌弃,“真不知道陆哥哥怎么会看上你。”   她也不知道呢。   苏水湄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却不想刚才摔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脚,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才那“咔嚓”一声应该是她扭到了脚踝。   好疼,完全站不起来。   苏水湄伸手按住自己的脚踝,朝平遥长公主道:“长公主,能扶我一把吗?”   长公主惊了,“你要我扶你?你要我扶你!”   苏水湄:……不需要用那么高的调子来重复两遍,她又不是聋子。   苏水湄叹息一声,朝长公主点头道:“是的,劳烦长公主扶我一把,我好像是崴了脚。”   平遥长公主见面前身形纤细瘦弱的小娘子一副狼狈可怜相,又想起她摔倒是因为自己硬要去摘她脸上的帷帽,这才勉强伸手,拉住了苏水湄朝她抬起的手。   苏水湄手上都是污泥,平遥长公主一抓上去,自己的手也立刻变得黏黏糊糊。   她嫌弃的紧,然后一使劲,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却不想力气太大,苏水湄的脚又使不上力,硬生生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后,压倒在了自己身上。   苏水湄虽瘦,但毕竟也是个人,那么重重的压下来,平遥长公主直觉自己差点被压死了。   “你,你是猪啊……”平遥长公主努力喘息,出气多,进气少,憋红了脸使劲把苏水湄往旁边推。   苏水湄顺着平遥长公主的力道往旁边一滚,终于从她的身上下来,然后整个人彻底变成了小泥人。   平遥长公主躺在那里大喘气,她吃力地撑着地面坐起来,转头的时候隐隐看到一个人影从外面进来。   平遥长公主双眸一动,看一眼面前脸上满是泥水的苏水湄,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然后往自己脸上拍。   因为怕疼,所以平遥长公主也没敢怎么用力。   苏水湄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抓着,在平遥长公主的脸上轻轻滑过。   苏水湄:???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男声自不远处响起,陆不言一袭黑衣立于冷阳之下,那张俊美面容之上满是冷硬之色。可偏颇他生得好,即使一副全天下都欠了我很多银子的样子,也丝毫不减其风华。   苏水湄想,起码平遥长公主有一条说对了。   陆不言确实生得好看。   苏水湄刚想解释,那边平遥长公主突然开始了她的表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打我……呜呜呜……陆哥哥……”   平遥长公主掩面哭泣。   苏水湄一脸震惊。   这到底是什么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苏水湄一脸慌乱地看向陆不言,只见男人正盯着面前梨花带雨的长公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   小娘子抿唇,暗暗咬牙。   她觉得就算她解释了,陆不言也不会相信自己。   果然,男人开口了,他面无表情的对平遥长公主道:“怎么没打死你呢?”   苏水湄:???   .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苏水湄的意料。   陆不言绕过平遥长公主,径直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道:“起来。”   苏水湄看着面前这只修长白皙的手,下意识一怔,然后看向平遥长公主。   平遥长公主一脸呆滞地盯着陆不言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那双凤眼又恶狠狠地瞪向了她。   苏水湄:……她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快点。”男人不耐烦的催促。   苏水湄把自己脏兮兮的手在身上擦了擦,虽然也没擦干净多少,但好歹也算擦过了。   她握住陆不言的手,从地上起身。   有了先前的教训,苏水湄换了另外一只脚支撑地面,总算没有再来一次扑倒。   她被陆不言牵着,单脚撑地,勉强站立。   陆不言注意到苏水湄古怪的姿势,“怎么回事?”   “没事。”苏水湄摇头,努力想站直,却不想脚踝实在疼得厉害,连地都沾不上。   平遥长公主连忙道:“她崴了脚,是她自己摔的,可跟我没关系。”说完,平遥长公主得意地看向苏水湄。   苏水湄看出了平遥长公主眼神中的含义:哼,你再也冤枉不了我了,你这个小婊子。   苏水湄:……   “崴脚了?”陆不言蹲下来,单手握住苏水湄的脚踝。   苏水湄下意识想抽开,却不想她一只脚根本就站不稳,跌跌撞撞的又要向后倒去。   陆不言立刻起身,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一带,然后轻松打横抱起。   平遥长公主看着陆不言抱着苏水湄往屋里去,气得直咬帕子,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一亮,突然朝陆不言的方向冲过来。   陆不言仿佛后面长了眼睛,侧身一避,平遥长公主就那么“哎呦”一声跌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简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苏水湄看着跌得实惨的平遥长公主,忍不住感同身受。   平遥长公主疼得蹙眉,却还是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朝着陆不言的方向伸手,“陆哥哥,人家也摔倒了。”   陆不言头也不回道:“怎么没摔死你。”   平遥长公主:……   苏水湄:……这怨气是有多大啊?   .   苏水湄被陆不言抱回了屋,没有放到床上,而是扔在了地上。   苏水湄:……   “你身上太脏。”陆不言站在苏水湄身边,眉头紧皱。   苏水湄低头看一眼自己,确实是脏得可以了。并且看陆不言的眼神,这个男人一定觉得把她放到地上都把地面弄脏了。   她这到底是因为谁啊!   苏水湄觉得委屈,又强忍着,面前突然出现一盆水,男人将浸湿的帕子递给她道:“擦擦脸。”   帕子温热,不是冷水。   苏水湄伸手,往脸上抹去,那股子怨怒之气也消失了,她小小声道:“谢谢。”   陆不言道:“瑶儿虽然脾气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坏人。”   从这句话里,苏水湄听出了几分陆不言对平遥长公主的亲昵之意。   她突然想到平遥长公主的话。   青梅竹马。   然后又想到一句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简单一句诗,透出一股令人嫉妒的亲密感。   等一下,嫉妒?她为什么会嫉妒?苏水湄的表情如遭雷劈。   陆不言蹲在一旁,见小郎君一副呆呆的表情,也不用帕子擦脸了,就那么坐着,呆愣过后竟还露出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陆不言道:“怎么了,脚疼?”   在苏水湄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抬手搭住她的脚,拨开她的裙儿,露出了她的脚,然后往下一拨,褪了鞋,抽出罗袜。   虽然苏水湄浑身都脏兮兮的,但那一双脚却莹白可爱。   陆不言看到这样一双脚,第一反应是,真小。   第二反应是,真白。   第三反应是,真软。   完全不像是一个男人的脚。   陆不言又想到小郎君娇娇俏俏的脸,比同龄人更干瘪瘦小的身子,觉得这样这张脸配上这样一双脚,居然毫无违和感,甚至还十分匹配。   可惜的是,有一只脚的脚踝处青紫一片,鼓出一个大包,看起来伤得不轻,不然合该也跟旁边的脚踝一样,纤细羸弱,不盈一握。   苏水湄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男人赤果果地盯着自己的脚看。   她立刻扬起裙裾,将自己的脚遮住,若非脸上的泥水还没擦干净,陆不言定然能看到她突然涨红的脸,就像是被催熟的桃儿。   小郎君的动作太明显,就像是猎物着急掩盖自己让凶兽垂涎欲滴的美味。   陆不言眼神暗了暗,然后慢条斯理的把目光收回来。他站起身道:“我找胡离来帮你看看。”   已经被一个男人看了脚,还要被另外一个男人看脚吗?   苏水湄立刻拽住陆不言的裤脚,急喊道:“不要。”   陆不言垂眸朝她看来,双眸漆黑,眼底意味不明。   苏水湄咽了咽口水,攥着陆不言裤脚的手却没有松开,她道:“我觉得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你看,我现在还能自己站起来走……”   苏水湄为了表示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急于站起来。她不仅站起来,还想蹦跶一下,没想到这一蹦跶就朝陆不言的方向扑了过去。   苏水湄想,这下完了,这男人连平遥长公主都紧着躲,肯定不会接她,她另外一只脚会不会也寿终正寝?   腰间被托住一只手,苏水湄吸饱了泥水的袄裙厚实偏重,陆不言闷哼一声后站稳。   苏水湄的脚又扭了一下,疼得她面色煞白。不过让她震惊的是,陆不言居然接住她了。   陆不言看着自己被苏水湄蹭脏的衣物,眉头紧皱,然后突然伸手,抵到她衣襟处,“撕拉”一下,就把她身上的脏袄裙给褪了下来,露出里面干净的衣物。   苏水湄活像只被扒了毛的小秃鸟,一脸惊惶惊恐地抱住瘦瘦的自己,还在坚强的金鸡独立。   陆不言把苏水湄放到榻上,盖上被褥,“我让胡离过来。”   小郎君躺在陆不言的榻上,呼吸之际,被褥之间,满是男人熟悉的味道,一股淡淡的,清冽的味道。   从陆不言的视线,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脸。   鼻尖挺翘,双眸黑白分明,垂眸时波光潋滟蕴着水汽,溢出勾人之色。   原本转身准备离开的陆不言霍然停住脚步。他俯身,与苏水湄距离极近,连呼吸都打在了她脸上。   苏水湄屏住呼吸,生恐自己露了馅。因为现在男人的眼神很奇怪,奇怪到让苏水湄觉得浑身阴冷,就像是被猎手盯住的猎物一样。   陆不言的外号是疯狗。   如今那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真如一条阴冷而疯狂的猎狗一般,嗅到了熟悉的血腥味,眼神带着明显的侵略性,就像他手里的那柄绣春刀,又冷又硬,偏生好看的紧,吸人视线。   那眼神落下,刀刮一般,将苏水湄看穿。   “大,大人……”小郎君抖着唇瓣,一脸的无所适从。   陆不言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温柔触感,视线所及之处是他擦干净后的软白肌肤。   果然像画里走出来的小玉童一般惹人怜爱。   也再怜爱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不止身份不明,还觊觎他。   男人说话时带一点轻微气音,少了一点平日里的冷硬,多了一点不真实的温柔。有不均匀的光影落在男人眉宇之间,掩住那张脸。   苏水湄听到他说,“不要勾引我。”   .   苏水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冤枉了。   陆不言口口声声自己勾引他,可是她什么都没干啊!   再说了,她一个男人,怎么勾引他?好吧,就算男人也能勾引男人,可她真的没有勾引他啊!她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误会自己在勾引他!   苏水湄盯着自己缠了厚厚一层绷带的脚踝发呆。   胡离坐在她床边,手里是一盒药膏,“幸好没伤到骨头,用这个药膏早晚按摩几日就好了。”   “哦,谢谢。”苏水湄回神,接过胡离手里的药膏,想起空性大师的事,便问,“空性大师的事情怎么样了?”   “闹的很厉害,寺庙一时半会是解封不了了。”胡离说完,叹息一声,“行了,没事我先走了。”   胡离起身,离开屋子,在房廊下碰到端着药碗回来的陆不言。   陆不言手里的药是给苏水湄准备的。   胡离挑眉,“老大,你这床给了,屋子也让了,现在怎么还当起端茶倒水的小二了?”简直就像个贤妻良母。   后面的话胡离没敢说,怕他阴晴不定的老大拿绣春刀把他砍了。   “是瑶儿的错,我不能不管。”陆不言言简意赅,正准备绕过胡离进屋,突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问,“空性大师的事,有什么发现?”   胡离脸上的调侃之色立刻掩了回去,他压低声音道:“我在空性大师身上发现了几根白色的猫毛。”   陆不言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他问,“寒山寺里有猫吗?”   胡离道:“或许是有的吧。对了,有小沙弥说空性大师自己也养了一只猫,不过是黑色的。”   胡离看着陆不言渐渐沉静下来的表情,猜测道:“老大,你说凶手现在是不是还在寒山寺里?”   “不会。”   “为什么?”   “空性大师死了,他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一定会封山,肯定会提早下山回去。”说到这里,陆不言一顿,“当然,这也只是猜测罢了。”   胡离笑一声,弯着唇角,垂眸看人时,天生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风流感。   “老大,你还在怀疑我?”   陆不言道:“空性大师出事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   胡离摊手,“也有可能是我找人做的啊?”   “嗯,不排除这种可能。”陆不言点头,将手里的药碗递给胡离,“替我端进去。”   胡离接过药碗,问陆不言,“老大,你去哪啊?”   陆不言沿着房廊走,一直走到女眷院子边。   院子门口守着两婆子,陆不言绕过门口,走至墙边,翻身而入,然后轻车熟路的找到平遥长公主住的屋子。   陆不言轻叩门。   屋内没有声音,他推门进去,平遥长公主正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并嚷嚷道:“你死哪去了?还不快点过来给我揉脚!”   陆不言脚步不停,走到床边,隔着一层帷帐,停住了步子。   平遥长公主盖着被褥横躺在床上,一眼看到陆不言,立刻想到自己不仅没梳发髻,就连妆面都没化,赶紧把自己藏进了被褥里,并哼哼唧唧道:“陆,陆哥哥,你怎么来了?”   陆不言双手环胸站在那里,朝平遥长公主道:“东西呢?”   平遥长公主装傻道:“东西?什么东西?”   “别装傻。”陆不言不耐烦了,“要不是你偷拿了那个东西,你以为我会亲自来找你?”   平遥长公主噘嘴耍赖,“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不言正色道:“平遥,你年纪不小了,不能再这么胡闹了。”   被窝里长久的没有传出声音,等到陆不言不耐烦的想把人揪出来的时候,平遥长公主道:“陆哥哥,如果你答应娶我,我就把东西给你。”   陆不言拒绝道:“不可能。”   平遥长公主猛地掀开被褥,双手叉腰站在陆不言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长得不美,身段不好,声音不甜,头发不顺吗?”   陆不言看着面前顶着鸡窝头的平遥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点头,“嗯。”   平遥长公主:……   “那,那她难道生得比我好看吗?”平遥长公主不信这天底下还有比她好看的女子。   陆不言认真想了想,“他的脚指头都比你好看。”   平遥长公主气疯了,跳下床就准备去把苏水湄的脚指头剁了。   正在喝药的苏水湄:阿嚏!   胡离温柔道:“最近天冷,多喝热水。”   苏水湄,“……哦。” 第37章   “你怎么才回来?我脚都要疼死了!”平遥长公主抱怨完, 看到从窗口努力爬进来的苏水江,一脸嫌弃道:“你身上怎么搞的?”   苏水江刚刚艰难的从树上滚下来,摔得够呛。而在树上挂了那么久,饿得头晕眼花不说, 也渴得不行。   他没有说话, 径直走到实木圆桌边吃茶。   吃了一碗不够, 又吃了一碗。   最终喝了半壶茶,总算是缓过了劲。   平遥长公主上下打量他, 不仅身上的衣裳破了, 脸上还受了伤。   “啧,”平遥长公主忍不住偏头,“真不知道怎么会选你。”   苏水江吃着茶的动作一顿。他放下茶碗,走至屏风后宽衣。   “真是个闷葫芦。”平遥长公主哼一声, 从床上下来, 一瘸一拐地走到屏风边。   少年正褪了半边衣物, 露出大半胸膛, 眼见平遥长公主如此不顾忌, 立刻将刚刚褪下的衣物系上了。   平遥长公主上下斜睨他一眼,“挡什么呀, 本宫怎么可能看上像你这样的干瘪鸡。”   苏水江默默看平遥长公主一眼, 背对着她,拿起衣物, 又准备翻窗出去。   平遥长公主上前,一把拽住他, “等一下,等一下。你知道陆哥哥身边有个女人吗?”   苏水江翻窗的动作一顿。   “你去查查是哪家的,我倒要看看, 到底是谁敢跟我平遥长公主抢人!”平遥长公主凤眸一眯,眼神狠辣。   苏水江没有说话,慢吞吞翻窗出去后寻到自家姐姐的院子。   屋内没有人。   苏水江眉头一皱,将视线转向陆不言的屋子。   他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然后悄悄推开窗户一缝隙,果然见自家姐姐正躺在陆不言的床榻之上,身上还穿着女装!   难道是被发现了?   苏水江面色霎时一白,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如果姐姐被发现了真实身份,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处境,再不济也会被捆起来。   苏水江左右观看,见四下无人,便准备从窗口进去。窗口太高,他爬了一会儿爬不进去,就换了门。   “姐?”苏水江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正因着脚伤所以被困在床上的苏水湄立刻双眸一亮,起身道:“江儿?”   苏水江急走过来,一眼看到苏水湄绑着白布的脚,立刻皱眉,面露担忧,“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个陆不言对你动手了?”   “不是,是我自己摔的。”苏水湄赶忙解释。   苏水江垂着眉眼,单手触到苏水湄的脚踝处,轻轻揉捏。   苏水湄感受着苏水江不轻不重的力道,感叹一声,“还是你的力道好。”   听到这句话,苏水江眉头一拧,他低着头,苏水湄不能看到他脸上表情,只觉自家弟弟的语气似乎有点阴沉,“姐姐还让旁人揉过脚?”   “这,这个……”苏水湄有些难以启齿。   “也不是我让他揉的,是他自己非要给我揉……”苏水湄想起昨夜之事。   胡离隔着帕子给她按了按,说没有伤到骨头,只用药膏搓揉几日便好。苏水湄拿了药膏,正准备回自己的屋子,却不想陆不言突然进来。   “不必回屋,暂住这里。”语气冷硬,毫无商量的余地。   然后又看到苏水湄手里的药膏,便自顾自拿了过去,然后撩袍坐于床侧,捏着她的脚踝,把她的脚放到膝盖上,替她揉捏上药。   “我很用力的拒绝了!”面对苏水江面无表情的脸,苏水湄就差举手发誓了,“可你知道,他一个男人,力气有多大,而且他那张脸也很吓人,我平日里就不敢跟他多说话……”   “姐姐别忘了,你是有婚约的。”苏水江一句话,成功让苏水湄被口水呛到了。   “咳咳,那都是在娘肚子里的事了,而且你怎么不说那婚约还是给你订下的呢?”   “若我是女子,那婚约就是给我订下的。”   苏水湄嗫嚅了一下唇,“那都是玩笑话,连个信物都没有,做不得真的。而且这么多年了,爹娘也不在了,那个人也一定不在了。”   “若是出现了呢?”   “怎么可能!”苏水湄用力摇头,“不可能的,那可是……”话说了一半,苏水湄就噤声了,不想提及那些事。   “而且我都没见过他,就算碰见了也一定不认识。”   苏水江揉着苏水湄的脚一顿,他道:“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愿姐姐嫁。”   “怎么,我不嫁,你养我一辈子啊?”苏水湄调侃。   苏水江抬头,直视着苏水湄,郑重点头道:“嗯。”   苏水湄笑一声,霍然前倾,与苏水江面对面道:“那你把你的目的告诉我,嗯?”   苏水江伸手,推开苏水湄的脸。   苏水湄哼一声,突然意识到什么,颤颤巍巍道:“你这手,刚才是不是摸了我的脚?”   苏水江:“……我有事先走了。”   苏水湄使劲去扒拉苏水江,企图把自己的脚往他脸上抹。   却不想这平时干事情都磨磨唧唧跟个乌龟似得少年这会儿爬窗户贼溜,只一会就没了影。   苏水湄气得扔枕头。   那枕头刚刚砸上窗户,那扇半开的窗户突然就人全部推开。   苏水江站在后头,问她,“姐,陆不言身边的女人是你?”   “唔……”苏水湄含糊应一声,“他说要我男扮女装,勾住平遥长公主。”   “哦。”苏水江听完,立刻了然,然后“啪嗒”一声关上了窗户,苏水湄最终还是没有报仇去,气得跳下床去洗脸,   .   苏水江在回去的路上想了一下。   陆不言这样做到底是为了留住平遥长公主,还是私心作祟觊觎姐姐。他可是清楚记得那日里他对他做了什么事。   不,应该说,陆不言对“苏水江”做了什么事。   苏水江虽是男子,但所谓旁观者清,他能清楚看出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对他姐姐的情意。   只是这股情意尚未戳破中间的那层薄纱,再加上苏水湄的男子身份,更让从未尝试过情爱之事的陆不言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从而往歪路上一往直前,勇者无敌。   不过这样不是正好吗。   谁也不能抢走他的姐姐。   苏水江推开窗户,刚刚跨进去一只脚,就被平遥长公主抓住了大腿,“哎,怎么样了?查出来是哪家娘子了吗?”   女人的手绵软有力,苏水江的脸咻然涨红,他使劲往后一退,却不想平遥长公主拽得紧,“撕拉”一声,苏水江身上的裤子就那么被扯开了一条长长长的口子。   苏水江:……   平遥长公主:……   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平遥长公主毫不慌张,“不就是一条裤子嘛,等回宫了,我送你一箱。”顿了顿,平遥长公主又道:“你大腿挺白啊。”   苏水江:……   苏水江用袍子遮盖住自己的大腿,然后转身,从房间门口进去了。   平遥长公主从来都不知道理亏是什么,她立刻又缠上去,“哎,你到底查出来没有啊?你快点说话啊,你哑巴呀,你急死我了。”   在平遥长公主急死前,苏水江终于开口了,“没有。”   “没有查出来?陆哥哥把那个女人藏得那么好?”平遥长公主用力跺脚,气愤难当,“不行,这样不行。”   长公主在屋内努力踱步,踱了一会儿后突然从床底下掏出一个东西,塞给苏水江,然后阴狠着那双凤眸道:“把这个东西倒进茶水里给她喝。”   苏水江攥着手里的白瓷瓶,低垂下头,阴影层落,遮盖住了他的视线,“毒药?”   “对,”平遥长公主嗤笑一声,道:“像那种女人,毒死了正好。”   苏水江拿着小瓷瓶,站在那里没有动,良久后转身出了门。   平遥长公主见苏水江如此听话,立刻开心了。这一开心人也就乏累了,合衣上榻休息。   屋内沉静下来,只余平遥长公主一人安睡于榻上。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打开,本来应该去把那个女人毒死的苏水江竟然出现在门口。   他轻手轻脚进来,先是站在实木圆桌边盯着那躺在榻上的平遥长公主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取出那瓷白小瓶,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入茶壶之中。   白色粉末飘散于茶壶之内,片刻消失无踪,只余浅淡茶香。   清澈茶水面上倒映出苏水江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瞳仁漆黑,唇角平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刽子手。   谁,也不能伤害姐姐。   “啪嗒”一声,茶壶的盖子被轻巧放上。   苏水江转头朝榻上看一眼。   平遥长公主平躺在那里,身上盖着被褥,似乎是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她一个翻身,踢开了被子。   苏水江准备转身离开的动作顿了顿,他上前,从地上将被褥捡起,然后扔在了平遥长公主身上。   .   苏水湄的脚其实已经大好,可陆不言却不让她下地。   “大人,你要去哪?”苏水湄坐在床上,伸着脖子跟陆不言说话。   陆不言披上外衫,挂好腰间绣春刀,“有事。”   “是去找平遥长公主吗?”苏水湄小心翼翼道。   陆不言动作一顿,他垂眸,便见小郎君穿着中衣坐于床榻之上。青丝披散,身上一套素白中衣,因着年纪小,所以更衬出一股白嫩的雌雄莫辩的美。   再加上方才之语,让陆不言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就是那外出办事的郎君,而苏水江就是坐于床榻之上,等待自己归来的娘子。   “咳……”被自己的幻想吓到的陆不言猛咳一声,面色涨红,双眸震颤。   “大人,你没事吧?是不是呛到风了?”苏水湄一脸担忧。   “咳咳咳……”陆不言捂着嘴,使劲咳嗽。咳完了,他也不敢转头,只无意识的整理着自己身上笔挺的外衫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平遥?”   “我闻出来的啊。”苏水湄笑眯眯道:“平遥长公主身上用了熏香,大人你每次回来身上也会带那个香。”   “是嘛。”陆不言确实是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这事说起来并非什么大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小郎君的嘴里说出来,让陆不言有一种“自己偷腥被抓”的心虚感。   陆不言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他道:“我马上就回来。”说完,男人抬脚跨出门去,然后站在房廊下使劲扯着衣服嗅。   有味道吗?没有吧?他怎么没有闻到。   胡离端着药过来,看到陆不言的动作,轻手轻脚凑上去,然后猛地在男人脖子边吸了一口气。   陆不言下意识抽刀。   胡离立刻往旁边躲,“老大,老大,是我。”   陆不言的绣春刀都抵在胡离的脖子上了,又快速收回。男人冷着一张脸,使劲擦着脖子,一脸恶心相,“你干什么?”   胡离惊奇道:“老大,难道不是我应该问你在干什么吗?你这一个人站在那里嗅自己,真的很像是一个……变态啊。”胡离一脸不赞同地摇头。   陆不言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绣春刀。   胡离赶紧投降,“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那什么,我先去给小江儿送药了。”说完,胡离立刻往屋内去,生恐自家老大一下没绷住,用那柄绣春刀给他解决了。   陆不言站在房廊下,将绣春刀插入剑鞘之中。   良久后,男人默默吐出一句,“真的很像变态吗?”   .   胡离端药进去时,苏水湄正坐在床上发呆。   小娘子一身男女不辨的素白中衣,青丝披散,小脸晕红,抬眸朝胡离看来时,星眸灿烂,粉腮甜蜜。   胡离神色一怔,心尖狂跳。   不对不对,这是个男人,这是个男人。   胡离猛烈摇头,觉得这冬日还没过,怎么春日就到了呢?   “吃药了。”胡离把药碗递给苏水湄。   苏水湄伸手接过,软绵绵的道谢,“谢谢。”   胡离站在床边,盯着小郎君捧碗吃药。   药是清血化瘀的,药汁灰黑,浓郁的药味弥漫在屋内,小郎君垂着黑长眼睫,轻轻抿唇,喝药时面颊鼓起,仰头用力。   药很苦,小郎君确实每次都不想吃,但还是会吃。“咕噜咕噜”往嘴里灌,灌完了再吃一颗蜜饯枣子,像女娃娃一样娇气。   苏水湄一口气喝完药,嘴里苦涩极了,一颗蜜饯就被塞了过来。   蜜饯很大,塞满了苏水湄一边面颊。她鼓着脸朝胡离看过去,双眸圆溜溜的蕴着水雾,那是被苦出来的。   胡离半蹲在苏水湄面前,仔细盯着她瞧,像是不认识她了一样。   “怎么了,胡副使?”苏水湄捧着药碗往被褥里躲了躲。   胡离道:“我听说你是摔了一跤,跌跤这种事可大可小,我还是来给你把个脉吧?”说着,胡离就要上手。   苏水湄一脸惊恐的往旁边躲,然后就地一滚,摔到地上,药碗碎了一地。   “别动!”胡离急喊一声。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苏水湄立刻保持住自己金鸡独立的姿势。   胡离叹息一声,“我来把碎瓷片收拾了,你别动。”   “哦。”苏水湄乖巧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脚往里面藏了藏。   胡离把碎瓷片收拾了。   苏水湄也重新回到了榻上。   胡离没有再提给苏水湄把脉的事,只说,“空性大师的案子还没破,这寺庙也不知道要封多久。”   其实封寺对于苏水湄来说还算是一件好事。   因为封了寺庙,苏水江就不能出去了。可苏水湄想破了头都不知道苏水江到底要干什么。   而且陆不言既然找到了长公主,又为什么不直接把人带回去呢?难道陆不言还有其它的事?   苏水湄仔细回想,想到那日里陆不言好像跟平遥长公主提到了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小江儿?”胡离的手在苏水湄面前晃了晃。   “啊?”苏水湄回神。   胡离道:“我听说你与你姐姐是被苏家收养的?”   苏水湄不知道胡离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此事,她下意识警惕地绷紧身体,点头,“嗯。”   “那苏家父母对你们姐弟可好?”   苏水湄毫不迟疑地点头,“很好。”   胡离也跟着笑了。他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尤其还生了一双多情的狐狸眼,更给整个人添了几分风流浪子的味道。   “好就好。”胡离呢喃一声,然后又说,“藏经阁那里的捕快已经撤地差不多了,不过近日雪多风大,藏经阁后面的山路不好走。”   苏水湄愣了愣,然后点头,“哦。”她不知道胡离为什么与她说这些。   胡离见苏水湄神色懵懂,便笑笑起身道:“我先走了,有事叫我。”   男人身形提拔偏瘦,身上背着的长剑被缠裹的很严实,看不出一丝痕迹。   苏水湄看着胡离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人来。   那是小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想多了。   这世间相似之人千千万,说不定只是长得相似罢了,而且这么多年了,小时候那么久远的事情,她怎么记得清呢?   .   那边,陆不言轻车熟路,翻墙入女眷内院,刚刚站定,便见一熟悉的人影匆忙从屋内而出。   陆不言双眸一眯,立时上前一把揪住平遥长公主。   “又想溜?”   “不,不是,我……唔……”平遥长公主发髻未梳,衣衫凌乱,捂着肚子,面色煞白。   “不是要逃,那是要干什么?”   平遥长公主夹紧双腿,脸色更白了一分。“咕噜噜……”她的肚子发出一串震天响的声音,陆不言面色微变。   平遥长公主的脸又红又白。   “啊!”她猛地一下推开陆不言,直奔茅房。   站在原处的陆不言:……总不可能去茅房守着。   陆不言蹲在了墙上,这个角度能让他清晰看到院子里面的场景。   苏水江掩在门后,看着平遥长公主从茅厕里出来,刚刚走出三步,又踉跄着跑了回去。   可怜的平遥长公主,腿都虚软了,像朵蔫吧了的花儿。   苏水江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个瓷白小药瓶,神色疑惑地打开,然后轻嗅。   难道不是毒药?像是……巴豆粉?   .   平遥长公主拉了一日,堪堪停下。她手软腿软的回到屋子,正见苏水江坐在那里用膳。   寺庙里嘛,没有荤腥,都是素菜。平日里,平遥长公主是看不上这些素饭素菜的,可她拉了一日,连口水都没喝,现在真是又饿又想拉。   “你,你给那女人下药了吗?”平遥长公主上前,一把攥住苏水江的衣襟。   苏水江咽下嘴里的青菜,脸不红心不跳,“下了。”   “胡说!我今日在茅厕蹲了一天,都没有看到她!”平遥长公主歇斯底里。   苏水江面色冷淡,“兴许去了另外一个茅厕。”   “去你大爷!”平遥长公主气到极致,一把将苏水江从实木圆凳上拎了起来,“你说,你是不是把那药给我下了?”   少年即使是被平遥长公主拎了起来,也不显惧色,他动作缓慢地放下手里的玉箸,然后皱眉想了想,片刻后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之相,“好像是搞错了。”   “搞错了?你知道我拉了多久吗?我堂堂长公主……”   “长公主,饭菜要冷了。”   平遥长公主恶狠狠地瞪他,“我在那里受罪,你在这里吃饭?”   苏水江掀了掀眼皮,“那我去茅厕门口给长公主捧纸?”   长公主:……那倒也不必了。   “这次是你搞错了,我姑且放过你,不过你要将功赎罪。”平遥长公主轻易相信了苏水江的话,她拿起苏水江手边的筷子,然后又把他的饭碗抢了。   “将功赎罪?”苏水江抬眸看她。   平遥长公主生得比苏水江高上一些,毕竟女孩子发育早。而平遥长公主又惯是个高傲的,喜欢拿鼻孔看人,因此,她十分满意苏水江现在的身量。   平日里,平遥长公主是非常看不惯这个闷葫芦小矮子的,简直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   可让他办事还行,平遥长公主也就凑合着用了。   平遥长公主嚼着嘴里的米饭,声音含糊道:“把她绑来,我要剁了她的脚指头,然后再毁她的容,看她还敢不敢勾引陆哥哥。”   “哦?”苏水江坐了下来。   他歪头盯着平遥长公主看。   平遥长公主注意到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身体一抖,“你,你看我干什么?”   苏水江指了指平遥长公主手里的碗筷,“那是我的。”   “谁稀罕。”平遥长公主把碗筷扔给苏水江,然后褪下身上的外衫递给他,“衣服坏了,快点替我补一下,就要上次你给我绣的那个梅花。”   苏水江慢条斯理地吃饭,问,“那是先绑人,还是先缝衣服?”   平遥长公主骂道:“蠢死了!你不能一边绑一边缝吗?”   苏水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4 17:13:13~2020-08-15 16:2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七七 20瓶;关键词 5瓶;444555555、xyzj19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最近不要走动, 小心平遥长公主。”   苏水湄念完这张纸条,看着纸条上面熟悉的字体,想着她这弟弟还真是爱操心。   人家堂堂一个长公主,难不成还能把她给绑了弄死?   苏水湄揭开灯罩, 将纸条烧了。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弟弟到底在做什么, 长公主那边或许是个新的突破口。   苏水湄想到一个法子, 那就是扮成苏水江的模样去长公主面前套话。   这个方法有一定的危险性。因为苏水湄不知道长公主是否能认出她跟苏水江。   虽然苏水湄觉得按照长公主的行事作风,认出她跟苏水江有点困难, 但事到如今, 她就只想到这一个法子。   就算危险,也只能一试了。   白日里光线好,危险度会增加,苏水湄选择在夜间假扮。   幸好她的脚伤得不重, 这几日已经能下地了。苏水湄想起那日里苏水江是穿着小沙弥的衣服出现的, 便也去借了一套过来, 将自己装扮上, 然后又按照记忆复原了一下苏水江的头发和装束。   苏水湄站在铜盆前, 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又伸手把眼角和唇角往下按了按。   嗯, 差不多了。   .   苏水湄轻车熟路的来到女眷院落。   要怎么进去呢?如果弟弟江是时常要来这座院子里跟平遥长公主通气的, 那他一定不会走正门,这座院子也没有偏门。   苏水湄绕着墙根走了一圈, 最后将视线落到一处杂草堆上。   别处的草都快要秃了,只有它生得极其茂盛。   苏水湄想, 她大概知道弟弟是怎么进院子的了。   苏水湄弯腰,将杂草拨开,果然见这里有一个洞口, 按照她跟弟弟纤细的身形,完全能钻过去。   唉,狗洞。   .   苏水湄从狗洞里过来,她站在墙根下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的杂草,然后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趁着四下无人,赶紧往平遥长公主的屋子去。   苏水湄没有莽撞的直接进,而是先在窗口探查了一番,没想到刚刚把头探过去,就跟打开窗户透气的平遥长公主撞了个正着。   苏水湄:……   “回来了?人呢?没绑来?”平遥长公主一把推开苏水湄的脑袋,把头伸出窗外四处查看。没有看到被绑成麻花一样的女人,立刻大失所望。   苏水湄稳住身形,站在一旁整理了一下衣襟。   “你真的没绑来?那你去干什么了?算了,算了,赶紧进来吧。”平遥长公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苏水湄赶紧爬窗进去。   平遥长公主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盯着苏水湄看。   苏水湄略心虚偏头。   “你今日爬得倒挺顺溜。”   苏水湄伸手摸了摸鼻子。她忘记了,弟弟体弱。   看着面前小少年一副闷不吭声的样子,平遥长公主真是怒从心中起。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   “啧,真是没用!”平遥长公主怒斥一声,然后又扔过来一件衣裳,“人没绑来,你这衣裳怎么也没缝好?”   这明显就是在撒气。   苏水湄拿起那衣服看了一眼,袖口处有些抽丝,补是能补,不过难免有所瑕丝,还是绣个图样更好看些。   按照衣裳的款式和颜色,苏水湄决定绣朵梅花。   “长公主,绣篓子在哪?”苏水湄压低声线。   平遥长公主一脸惊奇道:“那东西不一直都由你收着吗?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苏水湄:……看来弟弟跟这长公主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苏水湄按照苏水江的习惯,从衣柜左侧角落里找到了绣篓子,然后开始缝补衣裳。   苏水湄过来也不是专程来替平遥长公主补衣裳的,看平遥长公主的态度,似是没有认出她。   苏水湄放下一点心来,正襟危坐,垂眸掩面,回想着苏水江面对外人时那副寡淡阴沉的样子,努力装扮上。   房间内有一瞬沉默,苏水湄正准备套话,却不想平遥长公主竟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你说你,好好一个少年郎,做什么不好,偏要当我圣人哥哥的人,我那圣人哥哥是什么好人吗?不是!他就是一个外表纯良,实则阴险狡诈的小人。你以为大家都夸他英明神武,他就真的英明神武了吗?”   “不是!那是假象!假象你懂不懂?就是蒙蔽你双眼的一种幻想。”平遥长公主伸出双手在苏水湄眼前晃了晃。   苏水湄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双眸微微睁大,面部表情努力保持镇定。   弟弟竟又跟圣人扯上了关系。难道弟弟是跟圣人做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交易吗?   苏水湄心跳如擂鼓,面色止不住的发白。   这件事情越查越大,再不受她的控制。当初长公主会牵扯进来就已经出乎苏水湄的意料,如今又扯进来一个圣人。   弟弟是圣人的人?弟弟什么时候变成了圣人的人?   苏水湄非常了解苏水江,按照他的脾性是绝对不可能成为圣人的人的。既然不是圣人的人,那就是跟圣人之间有了某种交易。   他们姐弟的身份,有心人想查是很容易能查到的。而能拿捏住苏水江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件事:为父亲正名。   可圣人到底要让苏水江做什么呢?这一定不是一件小事,可为什么会找上苏水江这个才堪堪十五岁的少年郎呢?   苏水湄心思烦扰,手下动作却没有停。   平遥长公主这只话痨,话说了一半,突然抽出苏水湄手里的衣裳,一脸嫌弃道:“你这梅花怎么没有上次绣得好看了?”   虽然苏水湄是女子,但论起绣花技术来,还是苏水江略胜一筹。   苏水湄垂着眼,没有说话。   平遥长公主嗤一声,“闷葫芦。”然后又催促她道:“快点去把那女人绑过来。”   到底是哪个女人?   苏水湄心中疑惑,身形不动。   平遥长公主见她不挪窝,突然长“咦”一声。   苏水湄下意识神色一凛,浑身绷紧。   “苏水江,你是不是也看上那个女人,想着怜香惜玉了?”平遥长公主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苏水湄的肩膀上用力点点点,“我就知道你存着别的心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巴豆粉是你放我茶壶里的。”   巴豆粉?什么巴豆粉?   苏水湄一脸迷茫。   平遥长公主继续道:“我告诉你,虽然我不喜欢那个女人,但她毕竟是陆哥哥看上的女人,你如果对她有意思……”平遥长公主高高在上的语气陡然一转,她俯身贴到苏水湄耳畔处,一脸兴奋道:“我可以帮你。”   “哎呀,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平遥长公主一拍手,“这样,你把那女人抢过来,我把陆哥哥抢过来,怎么样?这个办法是不是极好?”   苏水湄听出来了,平遥长公主嘴里的女人是她。而那些什么巴豆粉,绑架也都是针对她的。   怪不得弟弟要她小心长公主,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不过这件事暂且可以放放。   苏水湄还想从平遥长公主嘴里套出更多的话来,那边的窗子却猛地一抖动。   苏水湄跟平遥长公主一齐看过去。   只见原本紧闭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   “这山上的风就是野,去关窗。”平遥长公主吩咐苏水湄。   苏水湄起身去关窗,她伸出手,堪堪触到窗子,一低头,就看到了蹲在窗下的苏水江。   苏水江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苏水湄看。   苏水湄面露心虚,然后“砰”的一声把窗子关了。   虽然被发现了,但苏水湄知道,苏水江这个时候一定不会出来揭穿自己。而自己除了今天这次机会,估计以后再找不到这样好的机会来套长公主的话了。因为弟弟一定会防备自己。   “长公主,您的东西藏好了吗?”苏水湄假装不在意道。   “当然藏好了。”平遥长公主随口回答,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脸警惕道:“你可别打那东西的主意啊。”   苏水湄微垂下眉眼,细细摩挲着手里的绣花针。   “那个东西,很重要?”   “当然。”平遥长公主仰头道:“不然你以为陆哥哥怎么可能亲自来找我?”   所以那东西比平遥这个长公主还要重要?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弟弟知道吗?   “啪啪啪!”窗子又被风吹开,打在墙壁上,扰得人不得安生。   平遥长公主蹙眉,“这破庙,我真是受够了!”   苏水湄知道,是苏水江在警告自己。   虽然她有心想再问一些,但苏水湄知道,弟弟已经忍耐不住了。苏水湄走到窗边,果然见苏水江皱眉看她,一副不赞同的表情。然后用嘴型道:“陆不言。”   陆不言?陆不言来了?   苏水湄立刻精神一震。不能让陆不言看到她。   “长公主,我去绑人。”苏水湄一脚跨出窗子,跌跌撞撞冲出屋子。还不敢走寻常路,怕碰到陆不言。   平遥长公主眼见原本还闷葫芦一样的小郎君突然这样兴致勃勃,呐呐道:“难不成真看上那女人了?”   如此一来,平遥长公主更是下定决心要看到那女人的脸。   到底生了什么模样,不止勾了陆哥哥,连这闷葫芦都动了春心。   .   去往女眷小院的石子路上,陆不言正往平遥长公主那里去,半路碰到一人。   “老大!”郑敢心欣喜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陆不言脚步一顿,转身,看到拨开杂草,一身狼狈模样朝着自己疾奔而来的郑敢心。   郑敢心浑身湿漉漉的,身上满是泥泞,活像是个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你怎么来了?”   “俺听说寒山寺发生了命案,就想着老大你或许需要我的帮助。”郑敢心拍了拍腰间大刀,喷出一股水。   陆不言伸手抹了一把脸,往后退一步,道:“没什么大事,一切安好。你是怎么过来的?”   空性大师死后,寒山寺被封,除了官家的船,平常人不得进来。   郑敢心拍着胸脯道:“当然是游过来的!”   陆不言:……真是个憨憨。亮出锦衣卫的身份,那些官家船还能不让你上。   陆不言扶额。   郑敢心又大嗓门道:“老大,空性大师死了,杨彦柏那里要怎么办?我今日出来前他还在吐血呢。”   陆不言素来知道,郑敢心跟这些官宦子弟不对付,常日里就是看不惯。难得还关心杨彦柏。   “总有办法的。”陆不言面色平静,仿佛杨彦柏的生死只是一件极小的事,就跟那日出日落一般平常。   郑敢心注意到陆不言的表情,脸上笑意微敛。   他知道陆不言跟杨彦柏关系不错,不然陆不言也不会来寒山寺求医。陆不言是绝对不会放弃救杨彦柏的,现在看陆不言胸有成竹的样子,郑敢心觉得,自家老大这是心中早已有沟壑。   “老大,你已经有法子了?”郑敢心试探道。   陆不言点头,“嗯。”   “是什么法子?难道还有另外一个空性大师?”   “空性大师死前留下一颗解毒丸,能解百毒,我已经通知黑一来取。”   “那真是太好了,杨彦柏那小子命不该绝啊。”   “确实是命不该绝,这么珍贵的解毒丸,这世上也就只有一颗。”陆不言淡淡说完,抬手搭上郑敢心的肩膀,轻捻了捻。   郑敢心疑惑道:“老大,怎么了?”   陆不言朝指尖吹了一口气,“没事,有猫毛。”   “哦。”郑敢心一脸憨憨点头,又问,“小江儿呢?怎么没看到他?”   陆不言想起今日蜷缩在被褥之中,在他出门前还睡得沉沉的小郎君,忍不住轻勾唇道:“近几日太累,睡得呢。”   郑敢心立刻露出一副“我懂,我懂,我都懂”的表情。   陆不言不明白郑敢心的表情,只道:“既然来了,也不急着走,等寺庙解封再一起回去吧。”   “好。”   .   陆不言与郑敢心说完话,也没有去找平遥长公主,而是回了屋。   他刚刚站定,梁上便跳下一人。   是黑一。   陆不言将指尖的猫毛放到帕子上,包住,然后问,“杨彦柏那边怎么样了?”   黑一半跪于地,“有赵家大郎还有姜娘照看着。”   顿了顿,黑一道:“陆大人,我有个消息要告诉您。”黑一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物,递给陆不言,“这是从京师传回来的信。”   陆不言伸手接过,展开细读。   黑一跪在那里,“我们公子中毒之后,我便立刻送信去了京师。飞鸽一路未停,飞死了好几只鸽子,京师将这份情报传送了过来。是关于前段时间,京师内意外死亡二人之间的关联。”   陆不言垂眸看信。   礼部尚书之子与那小官之子虽同处京师,但并未有所交集。唯一的一次交集是在一家花楼内。   那一日,小官之子看中了一卖艺的小花娘,为了攀关系,便将其送与了户部尚书之子。   户部尚书之子素来乃色中饿鬼,欣然接受,小花娘不堪其辱,自尽而亡。   此事已是多年之事,那个时候的陆不言还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并且像这样的案子,如果没有闹大,凭借户部尚书的势力和手段,遮掩一二根本就易如反掌。   小花娘的事就这样被掩盖下来,没有后续。直至近日,小官之子死亡,而后是户部尚书之子,现在还牵连到杨彦柏。   “这事,杨彦柏还有参与?”陆不言将信件置于桌上。   黑一立刻便道:“我家公子虽爱寻花问柳了些,但从不干这种欺男霸女的事。”   “那你告诉我此事是为何?”   黑一有些为难,“其实我也想着或许是巧合……我家公子与那小花娘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是在那小花娘自尽前。”   “那日里,我家公子吃多了酒,正寻茅厕,走错了屋子,便见那小花娘满身是伤的扶趴在地上,一副奄奄一息之态。”   “大人也知道,花楼内这样的事不少。我家公子虽吃多了酒,但从不做那些粗蛮之事,他褪了衣物与那小花娘披在身上,还将身上的钱袋子解了与她,让她赎身。”   “后来呢?”   “后来我家公子再去,偶时想起那小花娘便多问了一句,只听闻小花娘死了,也就作罢。”   世间苦命之人甚多,便是菩萨在世,也忙不过来。更何况杨彦柏只是一个纨绔。   “大人,能给公子吃解毒丸了吗?”   “不是还能活三日吗?”陆不言眸色淡淡。   黑一有些急了,“我家公子身体本就不好,那毒又霸道的很,这解毒丸还不知有没有效果呢。”   “世间仅此一枚的解毒丸,是那个人做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效果。”   “那人已死近十年……”   “是啊,可惜了,那样一个多智近妖的风华人物。”陆不言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又轻轻摇头,“一点都不像。”   黑一问,“大人说什么像不像?”   “没事。”陆不言话罢,又道:“回去喂了吧。”   “是。”黑一脸上显出喜色,赶紧跃窗而出。   .   苏水湄遮遮掩掩的回去,生恐碰到陆不言,却不想陆不言没见到,居然碰到了另外一个人。   “郑副使?”   “小江儿?真是赶巧,走,跟我去厨房。”郑敢心上前,朝苏水湄招呼道。   “去厨房做什么?”苏水湄一脸懵懂。   郑敢心道:“寒山寺每月十五都会施粥,我刚才路过,听到那些和尚说要派粥,就准备跟着一道帮忙。”   施粥是好事,苏水湄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帮帮忙,出身汗,还能锻炼一下身体。   她点头,跟郑敢心一道往厨房赶去。   施粥还未开始,最多的还是前期工作。   郑敢心选的是搬米。   可怜苏水湄这根小麻杆,搬了两个时辰的米,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施粥还真是件费力气的大事啊。   折腾了许久,苏水湄实在是干不动了。她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一下,一扭头就看到郑敢心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   “郑副使,你怎么睡在米缸里?”苏水湄趴到米缸旁边。   郑敢心从米缸里探出半个身子,就像是在泡澡似得,脑袋上还搭着一块帕子。   “俺们小时候啊,吃不饱,逃荒到京师去,做梦都想吃饱。睡米缸就觉得踏实,这沉甸甸的米压在身上,就跟压着黄金似得舒服。”   苏水湄明白饿肚子的感觉,她笑一声,也跟着郑敢心一道坐进米缸里。   香甜的米味飘散在空气之中,似乎真的比黄金还舒服。   郑敢心盯着苏水湄,突然一笑,“你这双眼睛呀,生得跟我妹妹没瞎前一模一样。”   瞎眼?姜娘的眼睛不是好好的吗?   似乎是看出了苏水湄的疑惑,郑敢心道:“姜娘并非是我亲妹妹。”   郑敢心闭上眼,又道:“当初我带着我妹妹逃难过来,她饿得去扒山坡上的树皮,失足摔下来瞎了眼……”   “那你妹妹如今……”   “早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苏水湄嗫嚅了一下,“对不起。”   “你要说什么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害死我妹妹的那些人。”郑敢心原本平和的脸上陡然显出一股凶相。   “害死你妹妹的人?”苏水湄疑惑。   “是啊,我妹妹是被人害死的。死的时候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衫,还有一袋银子。”郑敢心粗糙的大手从米缸里攥出一把米,往自己身上倒。   珍珠白色的米粒“哗啦啦”地流淌,打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郑敢心的面色意外平和,他道:“这人做了坏事啊,总会有报应的,对不对,小江儿?”   苏水湄不知为何有些心悸,她道:“嗯。”   .   苏水湄觉得自己真是不适合干体力活。   这才搬了半日米,晚上回去的时候就累得不行了。   她手软腿软地坐在实木圆凳上吃茶,吃了一半听到房间门被人打开。   苏水湄转头看过去,便见陆不言一袭黑衣从外面回来,黑发濡湿,眼睫上都沾了尘雪,更将那张脸衬托地俊美非凡。   苏水湄恍惚间想,外面又下雪了吗?   陆不言径直走到木施边,抬手开始脱衣服。   一开始的时候,苏水湄是抗拒的。   后来,渐渐习惯。   最近,隐约有点兴奋呢。   陆不言褪下外衫,扯开衣襟。外头的雪又冷又干,直接浸湿了他里面的衣服。那中衣贴在身上,勾勒出男人俊挺结实的肌肉。   苏水湄偷偷地看,突然觉得自己鼻子有点痒。   她伸手抹了一把。   鼻血!   不会吧,她只是看了一眼而已,怎么会流鼻血的?   苏水湄急急忙忙站起来,企图遮盖住自己的流氓痕迹,却不想刚刚起身,喉咙里一口腥甜,直接便吐出一口血来。   晕过去前,苏水湄恍惚间想,鼻血就算了,怎么还吐血呢? 第39章   苏水湄觉得自己浑身都疼, 就像是小时候得的那场几乎要了她命的风寒。   那疼痛从头顶到脚底板,身上的肌肤就像是被撕裂一般,带出细腻的骨血,全身上下都在往外渗血, 体温渐渐流失, 脑袋昏沉沉的, 犹如坠入无限深渊。   她努力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睁不开。光怪陆离的景象飘飘然至眼前, 沉甸甸地落在黑幕之上。   苏水湄看到了闪闪发光的阿娘。   阿娘温柔地抱着她, 搂着她,哄着她,怀抱温暖如春,抵御了冬日里的严寒。   苏水湄舒服地蹭了蹭, 苍白面容之上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陆不言看着怀里的小郎君。   他虽然用帕子替他擦了脸上的血水, 但依旧有几丝血色从他唇角溢出。那蜿蜒的血色, 像被碾碎的红色花瓣, 在小郎君凝脂玉色一般的肌肤上流淌, 顺入衣襟之中。   陆不言伸手,替她擦拭。   从唇角到脖子, 再到濡湿的耳后发根。   好多血。   陆不言从不惧血, 可是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在颤抖。这么多的血, 小骗子这么瘦,他怕他死了。   “苏水江, 苏水江?”陆不言使劲拍打着苏水江的脸。   小郎君紧闭着双眸,完全无法回答他的话。   陆不言的话犹如石沉大海,丝毫没有进入到小郎君的脑海之中。   陆不言将被褥盖到他身上, 正欲寻胡离过来,突然看到小郎君衣袖内夹藏着的珍珠米粒。   米啊。   陆不言捻着那颗米,突然想起杨彦柏中毒时的样子。   一模一样。   陆不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惨然一笑。   他的自负,他的咄咄逼人,他的疑虑,是让小郎君陷入险境的元凶。   凶手想干什么,陆不言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苏水湄疼得全身发胀,连指尖都在颤抖。她感觉到面颊旁男人温热的手掌,下意识蹭了蹭。   因为挪动,所以小郎君身上的疼痛越发明显,那抽骨撕肤的苦难就好比烈火熏烤,只有在那只手拂过之时,才稍显出一点和缓之意。   “阿娘……”小郎君艰难地伸手,抱住那只手,紧闭双眸之中沁出泪水,“好疼啊,阿娘。”   “阿娘,阿娘……”小郎君不断地喊着,嗓子越发嘶哑。她歪头,露出纤细凝白的脖子,青色的血脉滚滚流动,像是濒死前的挣扎。   陆不言的视线从她的脖子往上滑,盯住她被血色染红的唇。   小郎君的脸本就白细,如今更是透明到苍白。那血色沾染一点,像极了落在白雪之中的红梅。   “阿娘,亲亲,好疼……”小郎君不断的痴语着,细哑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天然软糯,以及明显的抽泣音。   陆不言僵硬着身体,伸出臂膀,搂住了怀里的小郎君坐在床边。他微微倾身过去,听到这句话,身体一僵,下意识垂眸往下看。   小郎君虽然看着纤瘦,但抱在怀里时却软绵绵一团,像棉花似得松软,陆不言甚至不敢用力,生恐把人碾碎了。尤其如今她还是这副脆弱模样,简直就像是水中的月亮。   只需要轻轻一道风,就能吹散了。   陆不言想将人放回到床上,却不想小郎君的双手紧紧攥着他的宽袖,像是攥着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   因着全身都疼,内里一会儿像火烧,一会儿像水灌,一会儿像油煎,所以苏水湄仅剩下的力气都放在了陆不言的宽袖上。她死死捏着,粉色的指尖泛出苍白,抖动着,如行走在寒天之中的单薄旅人。   眼前一望无际,皆是皑雪,只有一缕暖色,在遮天蔽日的冷淡之下成为她唯一的倚靠。   苏水湄已经神志不清,思绪混乱。她想,阿娘怎么壮实了那么多。   “阿娘,亲亲……”   小时生病,阿娘总会亲亲她,说这样她就能好的快些。而每次阿娘亲完,她的病就会好。   苏水湄拽着陆不言的宽袖,着急等待。   阿娘怎么还不亲她。只要亲了她,她的病就好了。   “阿娘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苏水湄艰难睁开眼,她的双眸之中满是泪水,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模糊看到眼前一个虚幻的影子,正在垂眸看她。   从陆不言的角度看来,小郎君衣衫凌乱地躲在他怀里,仰着头,露出细白下颚,那双漂亮的眼睛都哭红了,眼尾还在不断沁着泪珠子。   那樱桃红的唇瓣也变成了细薄的白,因着那一点媚色血珠,所以更显诱惑。   她太虚弱了,说话的时候连嗓子都打不开,说的话陆不言大部分听不清楚,只能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哼唧声。   软绵绵的像是奶猫儿在抓一样。   而最吸引他视线的,还属那两瓣开开合合的唇。   从前便很漂亮,如今满脸泪痕的开口祈求,更添楚楚怜爱之意。虽然小郎君什么都看不到,甚至将他当成了他的阿娘。   “阿娘……”   “阿娘”没有反应,苏水湄只得用头去蹭他,希望“阿娘”能亲亲她,只要阿娘亲了她,她的病肯定立刻就会好的。   可是她等了很久,阿娘也没有亲她。   阿娘不亲她,那她就去亲阿娘吧。可是她好疼,动一下就好疼。   神思混乱的小娘子哭得更厉害了,她觉得自己好疼,可是阿娘为什么还不理她呢?   苏水湄使劲往陆不言怀里钻,她期盼着仰头去蹭,瘦弱的胳膊支撑着单薄的身体,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可怜兮兮。   男人坐在那里,身形如山,一动不动。   小郎君终于触到人,单薄的血色被蹭到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陆不言的肌肤亦是白皙透亮的,那血已冷,小娘子的唇也是凉的,可当那唇带着血触到他的脖颈时,陆不言却觉精神一凛,犹如烙铁扫过一样炙热滚烫。   他想将人推开,可搭在小娘子腰间的手却没有动,甚至还将摇摇欲坠的人给扶住了。   腰好细。   唇好软。   人好香。   陆不言的脑中冒出这些话,虽然现如今非常的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忍不住的心猿意马。   对着一个男人心猿意马,陆不言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被勾引住了。   陆不言攥紧拳头,脑中尚留一丝清地。他想,他或许只是看着他可怜罢了。动心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陆不言身上。   他陆不言杀人无数,取心如探囊取物,早已铁石心肠,怎么可能动心呢?   “阿娘……”小郎君还在呢喃,唇角又溢出几丝血迹来,她努力吞咽着,喉咙里都是浓厚的血腥气。   陆不言垂眸,双眼黑洞洞的像是压抑着什么,他紧绷着一张脸,喉结滚动的吞咽声在小郎君的呜咽声中越发明显清晰。   小郎君使尽全力,只得堪堪触到男人下颚。   温柔湿润的触感,让男人忍不住微微垂眸。也就那么一下,在男人低头的瞬间,小郎君鼓足全力,终于蹭了上去。   陆不言下意识往后仰,小郎君就那么蹭在了他的身上。身子软绵绵的搭拢下来,亲到他的唇角,蜿蜒出一道细长的血色。   细薄的帷幔遮住两人,厚实的被褥半滑落下来,呼吸之际满是小郎君身上混杂着血腥气的甜香。   那一刻,陆不言只觉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的胸腔急速跳动,唇角滚烫的吓人。那股滚烫热流迅速溢满全身,让他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啪嗒”一声,清脆瓷碗落地,陆不言做贼似的起身,下意识搂住怀中的苏水江往房间门口看去。   胡离脚边是碎掉的瓷碗,浓郁的药香弥散,男人漂亮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尴尬摆手道:“那什么,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不知道老大你觊觎小江儿什么的,咳……”   小郎君唇间的血沾上了陆不言的唇,男人薄唇微抿,尝到血腥气,这才恍然刚才发生了什么。   陆不言想,如果不是胡离突然出现,他还不知道要对这昏迷不醒的小郎君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   陆不言立时抽身站起,本想走过去找胡离,却不想小郎君的手竟还紧紧地拽着他的宽袖。   陆不言定在原处,略思半刻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绣春刀。   锋利的绣春刀毫不犹豫的朝着小郎君砍去,胡离面色大变,身形一晃,原本背在后背上的剑不知何时握在手中,挡住了陆不言的绣春刀。   “老大,就算被撞破了,你也不能杀小江儿灭口吧?”胡离笑眯眯地说着这话,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可言,肌肉绷得死紧,挡着那柄绣春刀的胳膊也在暗暗施力。   “我只是想砍下自己的袖子。”   胡离朝下一看,小郎君的手攥着陆不言的袖子,因为用力,所以都扭成一朵花了。   胡离尴尬笑一声,收回了裹着白布的剑。   陆不言不着痕迹地朝他看一眼,正准备割下自己的宽袖,却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变,最终还是褪下外衫盖到了苏水湄身上,然后朝胡离招了招手。   胡离赶紧摆手,表示他对这种事情没兴趣,“老大你还是独自一人享受吧。”   陆不言唇角一抽,“苏水江中毒了,你现在什么都别问,快去渡口把黑一拦住。”   因为空性大师一案,所以现在寒山寺与外头只用官船通行,早晚各一班,现在去的话还能拦住黑一。   听到这话,胡离下意识朝苏水湄看去。   方才他只觉得画面辣眼睛,只往深处想了想,没想到这还有更深处。小郎君面色惨白,呼吸微弱,透着嫣红之色的嘴唇确实是有中毒征兆。   胡离面色一凝,什么都没问,径直往外去,脚步匆匆。   陆不言回到床边,看着小郎君愈发惨白的脸,那深如古谭一般的眼中显出一点迷惘之色。   男人虽一把年纪了,但尚不懂情爱。   他只是觉得这小郎君生得好看,且越看越好看。   身上很香,越闻越香。   陆不言单手按在床褥上,看着身盖自己外衫的小郎君,不知为何心中升腾起一股满足感来。   盖着他的被褥,身上沾着他的味道。   男人的眼神渐渐幽暗下来,他舔了舔唇角的血,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或许,他可以再试一下。   陆不言带着厚茧的指腹抹上苏水湄的唇,小娘子唇边的血被指腹摩擦,像胭脂似得晕开,惨白的脸上透出一点细腻血色。   这样好看多了。   陆不言俯身,双手撑在小娘子身边。   小娘子闭着眼,纤细眼睫颤动,十分不安。   陆不言悄无声息地靠近,他屏住呼吸,薄唇贴上小郎君。   柔软,细腻,像棉花似得。   没有恶心,没有抗拒,甚至让他想沉迷,想沦陷。   大事不好!   陆不言及时抽身,一把捂住小郎君的嘴。   小郎君闷哼一声,无知无觉,昏迷之中的幻象从被阿娘亲嘴到亲住了整张脸。   苏水湄慢悠悠地想,阿娘的嘴真大。   男人坐在床边,大口喘气,唇上都是血,双眸微垂之时,更衬得那张艳丽容颜平添几分诡谲魅色。   “阿娘……亲……”   小郎君含糊的声音从男人指缝间流淌出来。   陆不言的喘息声渐渐平缓下来,他盯住人,咬牙吐出四个字,“不知羞耻!”   .   被迫不知羞耻的苏水湄在床上躺了半日,胡离半身湿漉的回来,“我等到黑一了,可他一听说我让他回来,竟然跳水先行了。”   陆不言双眸微怔,像是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怎么办?”胡离撩开帷帐,去看苏水江,然后诧异道:“这毒怎么跟杨彦柏的症状这么像?”   小郎君方才又吐了一口血,不止是身上,被褥一角都已经被染红了。   “就是杨彦柏中的毒。”陆不言迅速用棉被把人裹住,然后起身背到身上,“我带她回赵府。”   “回赵府?杨彦柏都没有解药在等死,老大你现在带小江儿回去有什么用?”   “黑一身上有解药。”陆不言言简意赅。   “黑一?怪不得你让我去追他。”胡离伸手拧了一把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袍子,“黑一擅水性,我虽然追了一段水路,但终究不及他。”顿了顿,胡离又道:“就算现在回去,我们也来不及吧?”   陆不言脚步不停,只道:“先回去再说。”   .   陆不言去时,官船已经出发了。   男人站在渡口,咬紧牙根,双拳紧握。   站在一旁的捕快看到有人过来,立刻上前,“官船已经出发了,想要走的话就要等明日了。不过明日那班官船也不是谁都可以上的。”   捕快朝陆不言做出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要收钱。   陆不言猛然抽出绣春刀往那捕快脖子上一搭。   捕快立刻吓得腿软,径直跪了下来。   华丽无比的绣春刀,在夕阳色下浸出冷漠的白。   “绣,绣春刀?我,我不知道你是锦衣卫……”那捕快被吓尿了,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胡离赶过来,单手按住陆不言,“没有船了,你逼他也没用。这毒不是能熬几日的吗?明日再去……”胡离的话说到一半,又皱眉,“那黑一身上有多少解药?”   “一人份。”   “怪不得。”胡离喃喃自语。   “老大!”一道粗犷的声音远远传来,郑敢心拖着身后的木筏子,笑盈盈道:“老大,你要船?”   陆不言视线下移,看到那木筏子。   冬日的风萧瑟多冷硬,吹打在陆不言脸上,常人定然已经睁不开眼,可陆不言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他双眸暗沉,眼尾发红,紧紧地盯着郑敢心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船?”   郑敢心依旧在笑,常日里那笑是爽朗而憨厚的,如今这笑,竟带着一股彻骨寒意,“小江儿不是中毒了吗?”   “这件事只有胡离知道。”   胡离道:“我没告诉过你啊,憨憨。”   郑敢心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他道:“老大,要船吗?现在追的话,是能追上的。”   陆不言没有动,他身后的苏水湄突然又呕出一口血来。   那血黏腻而温热,顺着陆不言的脖子往下淌。   好烫。   男人瑟缩了一下指尖,突然就不敢侧头去看小郎君的脸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很淡,夹杂在风里,他说,“不要。”   郑敢心笑了,笑得肆意而放荡,那声音震耳欲聋。明明是笑,却带着一股阴沉的悲凉感。   他道:“老大,小江儿会死的。”   陆不言道:“我知道。”   “难道是因为杨彦柏有个宰相老爹,所以老大你才选择救他?”郑敢心假装托腮沉思。   脖颈间的血被风吹得干冷,带走了最后一丝凉意,只剩下浓郁的血腥气。   陆不言能尝到自己唇齿间的血色。   他回答郑敢心道:“是。”   郑敢心脸上的笑彻底收敛了,他说,“老大,我本来以为你会不一样的。”   陆不言道:“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人。”   “所以你选择了救杨彦柏这个权贵的命,让小江儿去死。”郑敢心的声音霍然冷下来,他那双铜铃似得眼怔怔盯着陆不言,像是探究,又像是渴望。   他似乎还在挣扎着,希望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可陆不言还是那个字,他说,“是。”   郑敢心与陆不言对视,片刻后又突然笑了。   “哈哈哈……”他一边笑,一边往旁边去,然后从草堆里拖出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黑一。   郑敢心的指尖捏着一颗药丸,那是一颗粉红色的药丸,只有豌豆那么大小。被郑敢心粗粗的手指捏着,更显娇小玲珑。   “郑敢心,你要干什么?”胡离心思聪慧,他已然听懂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不公z号:半#夏%甜*酥可置信,但他立刻便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胡离动作很快,可郑敢心的动作更快,他将药丸抛进了水里。   药丸遇水便融,一瞬消失无踪。   “老大,你失算了。如果你选小江儿,我还会让他活。”郑敢心走到陆不言面前,他比陆不言高壮不少,小山似得压下来,遮挡住了灿烂而滚红的夕阳,“老大,是你害死了小江儿,也是你害死了杨彦柏。”   陆不言抬眸,朝他看去,“杨彦柏死了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我知道,”郑敢心古怪一笑,“杨宰相那边痛失独子,自然会将这件事算到圣人身上。可他们斗他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要报仇。”郑敢心的眼中显出疯狂之色。   陆不言静看着他,“你在为你妹妹报仇?”   “对,没错。”事已至此,郑敢心知道,已经瞒不住了。   不过幸好,他大仇得报,死而无憾。   “你妹妹的事,与杨彦柏无关。”   “你怎么知道?”   “你妹妹的事真与我家公子无关。”苏醒的黑一艰难地伸手抓住郑敢心的脚,努力想站起来。   黑一虽然昏迷,但并未完全晕过去,而是半梦半醒。刚才的谈话,他听到了大半。   郑敢心垂眸看一眼黑一,脸上凶色毕显。   他一脚将其踹开,转头看向陆不言,“是他告诉你的?呵,老大,仅凭一面之词,就让我信他?”   陆不言反唇道:“那你也仅凭一面之词,就让我信你?”   “老大,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不信我?我会拿我亲生妹妹的事开玩笑吗?”郑敢心的声音陡然增大。   妹妹是他的软肋,是他的底线,是他的执着,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指望。   陆不言的声音依旧非常平稳,“凡事讲究证据,你说杨彦柏强了你妹妹,你的证据呢?”   “老大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郑敢心从宽袖暗袋内掏出两样东西,“这是他的外衫,还有他的钱袋子,上头都绣着他杨家印记!”   一件半旧外衫和钱袋子被扔在地上。   虽已旧了,但料子却是极好的。   “你别胡言乱语,我家公子不是那样的人!”黑一急了。   “怎么,你亲眼看到了?”郑敢心用脚拨开黑一想拿外衫和钱袋子的手,“我猜你知道我手里有外衫和钱袋子,所以编了谎话骗老大吧?”   黑一一噎,没有立刻回答。   陆不言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双眸微眯,询问黑一,“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是你亲眼看到的?”   黑一一愣,知道陆不言起了疑心,他欲开口,却在对上陆不言那双漆黑眼眸时突然噤了声。   心虚了。   “呵,”陆不言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面容渐渐阴冷下来,“黑一,你该知道锦衣卫的手段。毕竟,你也是从锦衣卫出去的。”   黑一面色煞白,他原本只单膝跪地,停顿了一下后以双膝触地,深深伏跪,声音艰涩而困难道:“大人,公子寻欢作乐的时候,我等一向是守在外面的。”   “那份情报呢?”   黑一沉默了。   陆不言摩挲着手中绣春刀,唇角绷直,深沉望一眼黑一道:“假的?”   黑一的头垂得更低。   陆不言深沉地叹出一口气,笑了,眼神却更冷,像是淬了一层寒冰,“那日到底是什么情况?”   黑一双手撑地,终于说出实情,“公子酒醉入门,我也不知其内是何情状。”   听到此话,郑敢心再忍不住,他本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郎,如今却通红了眼,眼角蕴着泪,脸上满是恨意。   “老大,不是我心胸狭窄,而是至亲骨肉,实难平息。”郑敢心攥紧双拳,呲目欲裂。“我的妹妹死时才十四岁,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那么小就瞎了眼,好不容易熬到京师,以为能有一口饱饭,却不想碰到这群牲畜不如的东西!”   郑敢心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的眼前是这些年见到的众人的脸。   他为了妹妹的事情而奔波,可始终无果。   那些脸上有怜悯,有同情,有心虚,有悔恨,有蔑视。   可这都不是郑敢心想要的,他想要那群畜牲死。   怜悯与同情于他无用。   “那不是你们的妹妹,是我的妹妹,与我骨肉相连,相依为命的妹妹。在你们眼里,她只是一桩案子,一具尸体,一套卷宗,一个名字,可她却是我的亲生妹妹。”   “那一日,她的血淌满了我的鞋。我赶到时,她的血还是热的,她就吊在那梁上。”郑敢心抬手一指天上。   绚烂晚霞如泼墨而生,漂亮的不可思议。如此广阔之地,烟霞漱云而笼,郑敢心的脸是通红而无望的。   那种无望之中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切和苦痛,仿佛隔着眼前的空气,看到了那一日的场景。   那样的场景,郑敢心定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午夜梦回,仰头望梁,都是他的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湄湄:吐血,吐血,继续吐血。 第40章   “就算如此, 你为何牵扯无辜之人?你有妹妹,他便没有家人吗?”胡离上前,抬手一指苏水湄,原本风流多情的狐狸眼在此刻阴冷至极。   郑敢心看一眼胡离, 突然笑了, 他说, “他生得这么像我妹妹,我怎么舍得呢。”郑敢心满脸悲凉地看着苏水湄, 声音嘶哑道:“不是毒, 看着吓人罢了。”   胡离一愣,继而立刻上前,一把攥住苏水湄的腕子。   一触脉,胡离原本凝重的脸上立刻显露出惊讶之色, 他偏头去看苏水湄。   小少年被棉被裹着, 扶趴在陆不言背上, 唇下和脖颈衣襟处被染得通红, 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怎么样?”陆不言见胡离久久不说话, 便偏头问他,脸上的焦色藏不住。   胡离回神, 收回手, 眼神却还黏在苏水湄脸上,他道:“确实并非中毒。只是他, 咳,她体虚, 需好好补上几日才能将吐的这些血补回来了。”男人声音干涩,说话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呛住了。   胡离视线下移,又落到苏水湄的腕子上, 他伸出手,道:“我再确定一下。”   小娘子的腕子又细又瘦,胡离捏在掌中,软绵绵的像是一碰就会折断。   他仔细地查,仔细地看,脸上的表情从诧异到惊惧,再到回想,有点懵。最后,像是想到什么,他的视线往苏水湄胸前一瞥。   “怎么样?”陆不言单手托着苏水湄,转头凝视胡离。   胡离收回手,笑道:“没事,挺好。”   陆不言放心颔首,转头看向郑敢心,面色一凝,声音冷硬,“与我回去。”   郑敢心站在那里没动,他抬头看向河面上的夕阳落日,道:“再等一会。”   突然,河面上远远有船驶来。   那船很大,一共三层,乘风破浪,气势凛凛。   “怎么会有船?”胡离皱眉。   船近了一些,陆不言认出上面挂着的旗帜,道:“是赵家的商船。”   船已近,赵家大郎身披素白大氅,立于船头,与岸上众人拱手。   赵家大郎并非一人前来,他还贴身带了一些赵家奴仆。   商船靠岸,赵家大郎下地,面有焦色道:“这么多日了没有消息,着实担心你们,便想着过来看看。”一边说着话,他一边注意到伏在陆不言后背上的苏水湄,登时面色一变。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赵大郎上前,用袖子擦拭苏水湄脸上干涸的血迹。   胡离轻咳一声,道:“没事,少年人嘛,血气方刚了点。”   满脸是血的苏水湄迷迷糊糊间听到这话,想着那她也太血气方刚了些,全身的血都要吐完了吧?   “外头天冷,先进船暖和一下。”赵大郎暂时放下一点心,先让众人进船。   陆不言转头看向郑敢心,眸色深邃,不辨情绪。   郑敢心握着拳头,走到陆不言身边,“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从没想过要逃。”说完,郑敢心一齐踏上了船。   船舱内果然暖和不少,一直不断颤抖的苏水湄被放在火盆边,原本苍白无助的小脸上也显出一点健康的红晕来。   虽不是毒,但苏水湄亦失血过多。血流得多了,便会觉得冷。   刚才陆不言用棉被将她裹着,她靠在他身上,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炙热的温度,那成为了她唯一的热源。   而现在,她被放置在炭盆边,身上盖上了丝绸软被,周身也置了好几个手炉子。虽然暖和了,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方才那股热源让她觉得安心。   苏水湄摸索着四处寻找,找到了一截衣袖,揽进怀里,安心睡过去。   陆不言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被小郎君揽在怀里的衣袖。再脱下去,他就真的没衣服了。   陆不言伸手,“撕拉”一下,撕开了自己的衣袖。   看着那半截明晃晃的断袖,陆不言神色复杂。   黑一最后一个摇摇晃晃上船,他还没站稳,就一把抓住赵家大郎道:“我家少爷呢?”   “在那。”赵家大郎一指隔壁屋子。   这是二层的一间船舱,很大,中间用竹帘子隔开,分成了两个房间。   黑一立刻奔过来,拉开帘子一看,姜娘正在给杨彦柏喂药,旁边站着一脸凝色的黑二。   黑一见状,面色大变,立时疾奔上前,一把攥住姜娘的腕子,将药碗打翻在地,“你给我家少爷喂了什么东西?”   姜娘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上表情,声音是颤抖而害怕的,“只是,只是寻常清热解毒的药……”   “胡说!我家少爷身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戴着帷帽的姜娘止不住的发抖,腕子被黑一攥红一圈,“下毒?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给杨公子下毒呢?”   一旁的赵家大郎见状,赶紧上前解围,“怎么了这是?”   黑一一脸怒色地瞪着姜娘,狠狠把她的腕子甩开。   姜娘摔倒在地,郑敢心立刻绷着一张脸上前,去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姜娘伏在郑敢心怀里,隔着帷帽看到黑一的脸,然后又看到众人的脸。她顺着郑敢心的力道坐起来,然后取下了头上的帷帽。   黑一颤抖着咬牙道:“你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   姜娘素手搭着郑敢心的胳膊,垂着脸,看不见表情,她问,“哥哥,他们都知道了吗?”   郑敢心点头,“嗯。”   姜娘一改方才可怜兮兮的模样,笑歪在郑敢心怀里,“他们是来问你要解药的?真是可惜,这种毒没有解药的。”   黑一怒视着她,“我家少爷是被冤枉的!”   “冤枉?”姜娘迅速收敛脸上笑意,语气也冷硬了下来,“我亲眼所见,还能冤枉了他不成!”   “什么叫你亲眼所见?”   “我那时,也在房内。”姜娘说这话时,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郑敢心。   郑敢心垂在双侧的手紧紧握住,他垂眸看向姜娘,“不怪你。”   姜娘便开始流泪,她仰着头,却不敢直视郑敢心的眼睛。   郑敢心面对众人探究的视线,思索良久后才道:“当时姜娘也才十几岁,那个时候,她躲在了床下,看着他们……欺辱我的妹妹。”   一个十几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要如何救一个瞎子呢?她救不了,反而还会搭上自己。所以,郑敢心不怪她,他怎么会怪她呢。   都是可怜人罢了。   只是姜娘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郑敢心,因此,当她知道郑敢心要为自己的妹妹报仇时,便义无反顾的跟随了他。   郑敢心深吸一口气,他站起来,将姜娘护在身后,并道:“杀人偿命的道理我都懂,你们想要如何我都没有怨言。”   陆不言抽出了手中绣春刀,面无表情地抵在郑敢心的脖子上。   郑敢心闭上眼,然后又睁开,他深深吸一口气,“老大,死前,我只有一个请求。”   “说。”   “我要看着杨彦柏先死。”   躺在床上的杨彦柏又吐出一口血来,那血粘稠而血腥,伴随着他那张苍白瘦削的脸,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   就好像马上要死了。   “不会的!我家少爷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黑一嘶吼完,猛地朝陆不言跪下,“大人,求您救救我家少爷吧。”   黑二也随着黑一伏跪于地,深深叩首。   陆不言握着手里的绣春刀,没有说话,那锋利的刀刃割破郑敢心的脖子,有血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淌。   姜娘突然起身,赤手抓住陆不言的绣春刀。   绣春刀极其锋利,姜娘的手又细又白,就那么抓上去,鲜血瞬时涌出。她却毫不惧疼,直视着陆不言道:“人都是我杀的,不关哥哥的事。”   郑敢心眉头一皱,将姜娘往身后一拨,“别添乱。”   “我不管你们谁杀的人,现在我家少爷要怎么办?”黑一一脸焦躁难安。   郑敢心神色镇定道:“已经说过了,没有解药。”   所以杨彦柏只能等死。   “你还是觉得杨彦柏碰了你妹妹?”陆不言声音平稳,就如他的绣春刀一般,锋利却不暴戾。   “姜娘亲眼所见。”郑敢心坚定道。   “你先前说,杨彦柏是醉酒之后进入的房间?”胡离突然插嘴,询问黑一。   黑一愣愣点头,“是。”   胡离又问,“有多醉?”   黑一回想了一下,“少爷的酒量一向不好,那日里喝得连人跟牲畜都不分了,抱着花楼里的看门狗儿喊了一炷香时辰的爹。”   众人:也不知杨宰相作何感想。   胡离托腮,“这样说的话,你们可能不知道,男人一旦醉酒后,是没有能力去碰女人的。”   胡离此话一出,男人们瞬时明了。   既然没有能力,那当然不可能去碰郑敢心的妹妹了。   众人又将视线转向姜娘。   姜娘面色微白,她紧抿着唇不说话。   事实仿佛就要揭开,陆不言却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既然解药已经没了,杨彦柏定然也要死了。杨彦柏是杨宰相独子,他死了,我一定要给杨宰相一个交代。所以,”陆不言直视郑敢心,眼中满是狠绝,“只能拿你的人头去给杨彦柏陪葬了。”   陆不言猛地一下抽出被姜娘抓着的绣春刀。   那一瞬,鲜血喷涌,溅上郑敢心的脸。   姜娘手掌钝痛,像是被人从中砍断。可她却顾不得这巨疼,而是忙着护郑敢心安危。   陆不言的绣春刀又抵上了郑敢心的脖子,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他的脖子就会被隔断。   胡离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并未阻止。   陆不言的绣春刀有多快,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么慢的刀,也只是用来威胁吓唬一下一些人而已。   姜娘果然急了,“人都是我杀的,跟哥哥没关系。”   “别胡说。”郑敢心镇定伸手,将姜娘纤细的身体往后一拨,然后与陆不言道:“老大,人是我杀的,跟姜娘没有关系。”   陆不言的绣春刀又深一分,“如果她说的不是真话呢?”   郑敢心坚持道:“姜娘随我数年,不会骗我。”   “哥哥,哥哥!”姜娘猛地一扑进郑敢心怀里。她搂着他结实的腰,将脸埋入郑敢心的胸膛。   她抽噎着道:“对不起,对不起……”   郑敢心垂眸,单手抚上姜娘的头,“你并未对不起我。待我死后,你好好活着,我替你存下的钱,够你活到一百岁呢。”   “不,不要死!我没想过会这样!真的,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我对不起你……”姜娘血肉模糊的手抓着郑敢心的衣袖,慢慢往下滑,最终,她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郑敢心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看向姜娘的视线带着一股不可置信,“姜娘。”   姜娘伸手捂住脸,泪水混着血水往下滴,她的声音很轻,抽噎着道:“杨彦柏没有碰妹妹,他进来以后就被我打晕了。我扒下了他身上的外衫盖在妹妹身上,钱袋子应该也是那个时候我手忙脚乱,不小心一起掉下来的。”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真的,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你不要我了。”姜娘仰头,一脸的泪和血,她颤抖着手,去抓郑敢心垂在身侧的手。   她的指尖试探性地触上他,然后又猛地攥住。   郑敢心一脸的悲切,他看着姜娘,像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说,“你不骗我,我也不会不要你。”   姜娘却使劲摇头,“我是个花娘,我也知道自己不干净,我不奢望你能娶我,我只希望自己能待在你身边。我知道你心里念着妹妹,我也知道你让我待在你身边是因为我知道是谁杀死了妹妹。”   “我本来以为像杨彦柏这样的人,是很难杀的……他是宰相的儿子啊……”姜娘开始语无伦次,“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待得更久一点。”   姜娘低着头,声音越来越轻。   郑敢心看着姜娘的发顶,缓慢摇头,然后坚定的,把自己的手从姜娘手里抽了出来。   姜娘的手砸下来,落在地上。   好疼,好凉。   姜娘嗫嚅着唇,她知道的,她知道说出来后,一切都会离她远去。   包括郑敢心。   她早就想到过的。   姜娘的神色突然变得异常镇定,她偏头,看向陆不言。   姜娘的脸隐在暗色里,她满脸的血色也变得昏黑暗沉,“你们缺一个杀人凶手,我给你们。”   “拦住她!”陆不言面色微变,手中的绣春刀往下一挑。   郑敢心以为陆不言要对姜娘下手,下意识用胳膊挡住了绣春刀。   绣春刀狠狠砍下去,在郑敢心的胳膊上滑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姜娘柔软的身子滑倒在地,她的心口插着一柄匕首。   看到此情景,郑敢心身形一软,小山似得身体就那么跪在了姜娘面前。   姜娘的脸上都是血,她从郑敢心的眼瞳中模糊看到自己的模样。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说,“哥哥,你会记住我的,对不对?”   郑敢心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姜娘艰难地吞咽着喉咙里的血腥气,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身体的钝痛拉扯着她,她拼尽全力唤了一声,“郑郎。”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可其实,只有最近的郑敢心听到了。   “姜娘!”郑敢心猛地将人抱住,满是鲜血的手按住她心口的匕首。   姜娘喃喃自语,“京师院子里的猫,你替我养下去,好不好?它们爱吃肉,多给它们买肉吃……”   郑敢心伏在姜娘肩头,无声痛哭。   周围陷入一片沉寂。   陆不言手持绣春刀,浓稠的鲜血不断往下滴落,在船板上汇聚成蜿蜒而细长的血流。   他上前,伸手去探姜娘的鼻息,声音冷淡而自持,“已经死了。”   胡离道:“真傻,就算你死了,他也逃不过去的。”说完,胡离抬头看向窗口。   天际处晚霞肆虐,蛋黄色的落日浓稠发亮,太阳马上就要落山,胡离道:“正好七日了吧?太阳一落山,杨彦柏怕是就要没命了。”   黑一跪在地上,听到此话,仰头看向躺在船上的杨彦柏。   少年公子哥的脸,原本细腻又光滑,如今面颊凹陷,眼底发青,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   黑一从怀里掏出了匕首,抵在自己心间。   “公子莫怕,黑一会陪你。”说完,黑一看向一旁的黑二,“黑二,将公子和我的尸首一道带回京师。”   漱云飘荡,遮掩落日,余晖被河面吞噬,青山晦暗,独留残霞,船舱之内一瞬变得昏暗。   杨彦柏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又重重地呕出一口黑血来。   黑一面容悲怆,手中的匕首眼看就要刺入心脏,一旁赵家大郎突然伸手,一把按住他道:“别急。”   “咳咳咳……”杨彦柏呕出一口黑血后,一脸不耐地虚弱开口,“吵死了,黑一,把人打出去。”   没死?   胡离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自信的,他说七日死,七日就一定会死。   胡离上前,单手替杨彦柏把脉,然后惊奇道:“嗯?解毒了?”   陆不言上前,伸出手,“啪啪”两下扇了杨彦柏两个大嘴巴。   杨彦柏吃疼,艰难地睁开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一眼看到站在旁边的陆不言,马上委屈,“干什么啊,还不让人睡觉。”鼻音嗡嗡的,还带着睡腔,在撒娇。   陆不言没有说话,一旁的黑一急上前,一脸惊喜。   杨彦柏眼看黑一举着一柄噌亮的匕首朝自己冲过来,立刻往胡离身后躲,“黑,黑一,公子我平日里对你不薄吧?你,你要干什么?”   黑一赶紧把匕首收起来,喜极而泣,“公子,我没死真是太好了!”   杨彦柏:……哦,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中毒了。”胡离一脸古怪,按着杨彦柏的腕子不停摸索。   惹得杨彦柏一阵哆嗦,“别,别摸了,本公子怕痒。”   “哦,是这样的。”赵大郎摸了摸鼻子,不着痕迹的朝苏水湄的方向瞥一眼,然后道:“前段时间我请到一位神医,将杨公子治好了。”   这种话谁会信呢?   黑一和黑二信了。   黑一先是朝着赵大郎狠狠磕了一个响头,然后跪着爬过去,伸手去触杨彦柏的脉搏和呼吸。   脉搏平稳,呼吸有力,没事,他家公子真的没事了!   .   杀死空性大师的凶手找到了,听说还是个连环凶手,京师那两桩惊动圣人的案子也是他犯下的。   这样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犯人,由锦衣卫亲自押解回京。   经过几日修整,苏水湄的身子已然大好。   她都不知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居然还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也没想到郑敢心居然会是……杀人凶手。   苏水湄正在收拾行李,她要随陆不言回京师了。   赵大郎推开房门进来,手里提着一食盒,里面都是些苏州的精致小点。   “湄儿。”   “赵哥哥?”   赵大郎将手里的食盒置到桌上,“杨公子那边的解毒丸是你托人送来的吧?”   去寒山寺前,苏水湄不知杨彦柏中毒。   到了寒山寺后,她听闻空性大师死于非命,便托人将解毒丸给赵家大郎送了过去。   虽然因为空性大师一事,寒山寺被封,但也亏得那些官船上的捕快们见钱眼开,这才让苏水湄将那解毒丸送了出去。   “……嗯。”苏水湄犹豫着点头。   赵大郎叹息一声,“那是你父亲给你留下的最后一样遗物了吧?”   苏水湄收拾包袱的手一顿。她垂着眉眼,赵大郎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郎君的身子已经养好,只是底子弱,难免还有点气虚,面颊也瘦了一些,更显那双眼黑白明亮。   “在我手中,只是一件死物。入了杨公子的嘴,就是一件救人的好物。阿爹若在世,定也会这样选。”苏水湄系紧手里的包袱,抬眸看向赵大郎,双眼含泪,却是笑的。   赵大郎叹息一声,上前,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问她,“你们明日便要走了?”   “嗯。”陆不言要亲自押解郑敢心回京。   “还想再去一趟寒山寺吗?这次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   苏水湄攥着包袱的手一顿,她抬头看了一眼晚霞晦色,喃喃道:“现在客船都停了吧?”   “傻瓜,我有船啊。”   .   苏水湄坐上了赵大郎的商船,去寒山寺。   经过空性大师一事,寒山寺的香火明显少了很多。赵家大郎代替苏水湄捐了许多香油钱,并提出想去藏经阁后山看看风景。   虽然和尚六根清净,但肉体凡胎,依旧需要食五谷杂粮。因此面对如此金主,方丈无有不依。   近几日多雨,后山湿滑。   赵大郎随手折了一根粗树枝,绑了帕子,递给苏水湄道:“当心路滑。”   “嗯。”苏水湄点头,由赵家大郎提灯,一步一停的往后山去。   后山林木、碎石,无人修整,自长成一派,倒也十分野趣。   苏水湄在赵大郎的引领到,找到一处鼓起的小包。   这是一座坟,一座没有名字的坟。   苏水湄站在那里,怔怔看着,热泪突然涌上来。   她身子一软,跪倒在泥泞的地面上,声音轻轻道:“阿爹,我来看你了。”   小娘子的手触上那鼓包,轻轻摩挲,脸上露出眷恋之色。不管年纪多大,心中总存着一份喜爱像父亲撒娇的心。   坟墓前的野草被人割断了,还留了一点香烛纸灰。苏水湄将脸贴近那鼓包,喃喃道:“应该是弟弟来过了。”说完,她抬头看向赵家大郎,“多谢赵哥哥,这么多年一直替我看守阿爹的坟。”   “都是分内的事,湄儿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   赵家大郎也不嫌脏,就地而坐,他与苏水湄隔着半人距离,那张脸隐在暗色之中,脸上表情看不真切。   他问她,“湄儿,你来苏州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苏水湄面露难色,良久后她才道:“其实,我是来找弟弟的。”   苏水湄将自己女扮男装入锦衣卫的事告诉了赵大郎。   赵家大郎听罢,无奈扶额,“你也太胡闹了。”   苏水湄有些不服,也有些委屈,“都是弟弟先闹出来的。”   “那江儿到底是要做什么?”   苏水湄摇头,“我不知道。”   “那江儿现在哪里?”赵大郎又问。   苏水湄道:“本来是在寒山寺里的,现在不知道了。”   “没关系,只要是在苏州城内,我都能替你找到。”赵大郎向苏水湄保证,然后他拍了拍袍子起身,朝苏水湄伸手道:“天色不早,回去吧。”   苏水湄再次眷恋地看向那小土包,终于恋恋不舍地起身,跟赵大郎回去了。   .   昨晚折腾一夜,苏水湄今日便起得晚了些。   众人已经在准备出发。   她刚刚收拾好,房门就被敲响了。   多日不见的胡离一身青白袍子站在那里,黑发束起,连身后的剑都换了新的白布裹上,整个人显得异常风流俊朗。   “那个,起了?”胡离本想入门,突然想到什么,止住了步子。   苏水湄一脸困惑地点头。   胡离轻咳一声,抓了抓下颚,“那个,你先前说要给我的帕子……”   苏水湄神色困惑地想了想,终于将这件似乎已经十分久远的事情想起来了,她奇怪道:“你不是不要吗?”   胡离面露尴尬,然后死皮赖脸,“现在又想要了。”   “哦,那个帕子已经被我用了,不过我正好有一条新的,”苏水湄在宽袖暗袋内翻找,抽出一条新帕子,“喏,给你。”   胡离颤抖着伸手,拿住那方馨香扑鼻的帕子,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有些难看,“帕子怎么能随便给人呢?”   苏水湄奇怪道:“不是你问我要的吗?”   胡离问,“我问你要你就给了?”   苏水湄觉得这个男人简直就是无理取闹,“那算了!”她伸出手,准备把帕子收回去。   “哎,不是,我还是要的。”胡离立刻收好帕子。   苏水湄:……神经病啊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7 17:42:16~2020-08-18 16:4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段嘉许是宝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巷 20瓶;段嘉许是宝贝 10瓶;Laura 3瓶;xyzj19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原本已经定好日子要启程, 却不想突降大雪,这一落便落了一天一夜。雪奇大,温度骤降,万里冰封, 千里雪飘, 一眼望去尽是皑皑素色。   启程回京的事就这么被暂时耽搁了下来。   苏水湄的身子原本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可因为这场冷雪,所以又开始断断续续的咳嗽。   赵大郎让府内医士开了药, 给苏水湄调理身子。   “你毕竟是女孩子, 一定要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谢谢赵哥哥。”苏水湄面有羞涩,说完,她想起一事,“赵哥哥, 我弟弟……”苏水湄伸手攥住赵大郎的宽袖, 下意识瞥一眼那医士。   医士躬身退下去, 赵大郎轻拍苏水湄的手背道:“已经寻到了, 马上就能带回来, 不过需要些手段。”   看着面前温温和和的赵家大郎,苏水湄不知为何突然浑身一寒, 她问, “什么手段?”   赵大郎微笑道:“一些非常手段。”   苏水湄暗咽了咽口水,突然开始为自己的弟弟担忧。   她又问, “我弟弟身旁是不是有位女子?”   赵家大郎道:“是,瞧着身份不一般。”   苏水湄不知道赵哥哥是否知道平遥长公主的身份, 她小心提醒道:“确实身份不一般,赵哥哥,你小心些, 千万别得罪。”   “好。”赵家大郎点头,抽身出去了。   片刻后,何穗意捧着手炉过来寻她说话。   “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何小姐坐吧。”   苏水湄与何穗意一同坐于实木圆凳上。   如今苏水湄乃男子身份,与何穗意同处一室是有些不妥的。幸好她年纪小,又跟赵家大郎沾亲带故的,因此,倒也还算不出格。   何穗意坐下来,面有愁容。   苏水湄问,“怎么了?”   何穗意露出一股扭捏之态,“今日里我去给婆婆请安,婆婆似乎不喜欢我。”   按照何穗意的脾气,你不喜欢我便不喜欢我,反正我对你也不上心。可她如今却关心起了赵家主母不喜欢自己这种事。   苏水湄隐约察觉到,何穗意似乎是对赵哥哥上了心。   面对苏水湄探究的视线,何穗意也不藏着掖着,“我喜欢上赵家大郎了。”   果然。   苏水湄露出一副了然之态,何穗意继续道:“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可我总觉得,这份温柔太远了。明明他站在你面前,可却像是离你十万八千里。”何穗意这样形容与赵大郎在一起的感觉。   苏水湄细想了想,有些困惑,“是吗?”   何穗意看她一眼,道:“其实你也一样。”   苏水湄一愣。   何穗意继续道:“你瞧着软和,明面上亲和,可骨子里却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就像是在人与人之间,建了一堵墙。”何穗意这样形容。   苏水湄呆了呆,然后笑道:“是嘛。”   何穗意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的,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苏水湄打断何穗意的话,然后转移话题道:“你若是喜欢赵哥哥,不防一试,反正你们如今是夫妻,自然是比旁人更方便些。”   按照何穗意以前的性子,自然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可经过王朗一事,何穗意觉得自己的勇气好像都被耗尽了。   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声音嗡嗡道:“再说吧。”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何穗意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脸上重新燃起八卦之色,她问苏水湄,“听说当时你们与那杀人犯周旋,你被喂了毒药,而当时解药只有一颗,陆大人选择了杨公子?”   苏水湄一脸呆滞。   还有这种事?   她呐呐道:“谁说的?”   何穗意道:“杨公子啊!整个赵府都知道了!”   苏水湄立刻起身出门,走出不远,便见杨彦柏坐在轮椅上,由黑一推着,正被一群丫鬟围在中间激情演讲。   “我与陆不言呀,是从小青梅竹马的交情,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苏水湄面无表情地路过,钻进陆不言的屋子。   男人正在洗漱,听到声响转头,便见苏水湄站在那里,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   陆不言一愣,轻咳一声,“有事?”   苏水湄直奔主题,“大人,听说你在杨公子和我之间,选了杨公子?”   陆不言捏着帕子的手一顿。   他转身,走到实木圆桌前,刚刚坐定,面前就被推过来一盘红豆糕。   深红色的红豆糕,还新鲜着,上面点缀着煮烂的小红豆,颗颗饱满分明。   陆不言垂眸,盯着面前深红色的红豆糕,觉得这不是红豆糕,而是鸿门宴。   小郎君撑着下颚去看陆不言,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陆不言轻咳一声,面色尴尬。   苏水湄长长叹息,眼底浸着怒色,一脸嘲讽道:“唉,小人就知道,凭借小人这种身份,怎么跟杨公子比呢。再说了,杨公子是您的青梅竹马,跟大人是什么情分,小人跟大人又是什么情分,连兄弟都算不上呢。”   苏水湄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抠自己的手指头。   陆不言看着小郎君那张故意垮下来的脸,声音干涩道:“是我的不对。”   高傲如陆不言,难得低声下气,说话都不利索了。   小郎君却还觉得不满意。虽然她没有真中毒,但那可是她的命啊!她恍惚记得那个时候陆不言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说要救杨彦柏。   小娘子觉得心里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不舒服,就是觉得委屈,凭什么自己连一个男人都比不上啊?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陆不言放下手里的红豆糕,然后拉着苏水湄的手站起来道:“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   男人的手白皙修长,看着细腻,实则厚茧颇多,是一双练武之人的手。这只手牵着她,一触即离,但那触感就像是过电一般,从指尖猛地一下汇入头顶。   苏水湄晕晕乎乎的被陆不言带到了一个地方。   这是坐落于苏州城内一角的小庙。   地方不大,香火也不算旺盛,尤其如今落雪,小庙内更是门可罗雀,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和尚在那里打呼噜。   陆不言和苏水湄毫无阻碍的进去,一路走到大堂。   苏水湄仰头,看到了大堂正中间那个硕大的泥石佛像……关公?   面对如此威仪的关公,苏水湄的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不会吧?真的不是吧?   “今日你我在关公面前发下誓言,结为兄弟,我陆不言欠你的一条命,亏欠你的情,都会还给你。若有虚言,天打雷劈。”陆不言朝着苏水湄举起双手。   苏水湄现在脸上的表情跟天打雷劈没有任何区别。   她万万没想到,第一个举着手对着她发誓的男人居然要跟她做兄弟。   苏水湄怔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的陆不言。她努力张开嘴,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脑袋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得。   “大人你,不怀疑我了?”憋了半日,苏水湄才憋住这么一句话来。   陆不言道:“怀疑你,跟与你结为异姓兄弟是两回事。”   苏水湄低头,看到面前的两个蒲团。   蒲团半旧,已被跪得干瘪,上面还有一些无法消除的脏污痕迹。   见苏水湄盯着蒲团看,陆不言便以为她是迫不及待了,赶紧按着她的肩膀一齐跪了下来。   两人跪在关公面前。   陆不言手持细香,分给苏水湄三根。   香雾袅袅,苏水湄一脸呆滞。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   “我,陆不言,今日愿在此与苏水江结为异姓兄弟。”   苏水湄张了张嘴,词不成句,“我,结,兄弟……”   陆不言转头看她,安慰道:“别紧张。”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最后确认了一遍,“大人,你真的要跟我做兄弟?”   面对少年这张漂亮的小脸蛋,陆不言闭上眼,然后又睁开,道:“确定。”   经历过这次磨难,陆不言已经清楚的知道了自己心中所想。他知道,他喜欢上了这个少年。可他是男人,他也是男人,终归世间不容。   少年年纪尚轻,还有大好前途,他不能拖累他。   斩断情丝这种事,还是由他来做吧。   苏水湄终于缓慢回了神,她道:“那好吧,大人,你别后悔啊?”   陆不言坚定道:“不会。”   苏水湄与陆不言手持细香,与关公三叩首,正正经经结为异姓兄弟。   “从今日起,我便唤你一声江弟了。”男人双眸漆黑,垂眸之时,眼瞳之中清晰倒映出苏水湄那张依旧有点呆的脸。   苏水湄呐呐道:“那我,我叫你什么呢?”   陆不言略思片刻,“你跟胡离一般,叫我老大吧。”   “哦,老大。”苏水湄低着小脑袋,磨着脚尖,跟一脸沉色的陆不言一道出了小庙。   男人的情绪看着似乎不是很好,像是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苏水湄有点奇怪,这说要做兄弟的是他,不高兴的也是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   “老大?你跟小江儿去哪了?”   两人刚刚入赵家门,胡离就凑了上来,像是专门堵在这里的一样。   陆不言道:“拜把子。”   “噗,咳咳咳……什么?”胡离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一脸震惊地看向陆不言,觉得自己刚才产生了幻听。   陆不言重复道:“拜把子。”   胡离听清楚了,他转头,看向苏水湄,“小江儿啊,你这,跟老大拜了?”   苏水湄点头。   不仅拜了,还拜了三下呢。   “这……”胡离又开始摸下颚。他的下颚光滑白皙,做这个流里流气的动作时却显得矜贵而自持。   “今日此等好事,一醉方休。”陆不言打断胡离欲说的话,率先往前走。   苏水湄一愣,转头问胡离,“老大这是要喝酒?”   胡离收敛起了脸色的戏谑之色,道:“心中苦闷,借酒浇愁嘛。”   心中苦闷,借酒浇愁?   苏水湄下意识想到了郑敢心。   陆不言是因为郑敢心的事,所以才会如此苦闷吗?   .   其实这场雪虽下的突兀,但若是当天出发,也能勉强赶段路,可陆不言却选择呆在赵府。   苏水湄私心觉得,陆不言可能是想给郑敢心再争取一些时间。   郑敢心犯下的罪是杀人,杀人偿命已没有可辩驳的余地,更何况,他杀的还是户部尚书之子。   不死是不可能的。   即使是陆不言都护不住郑敢心。   苏水湄与胡离跟在陆不言身后,坐进他的屋子里。   陆不言的屋子里没有点炭盆,连厚毡都没挂,清清冷冷的像是个冰窖。   男人盘腿坐在那里,面前一壶酒。   桌上三只酒杯,胡离朝苏水湄推过来一只茶碗道:“小江儿,你身子还没好,别饮酒了,吃茶吧。”   苏水湄却摇头,“今日难得吃一点。”说完,她朝陆不言的方向看去。   男人自顾自地仰头吃酒,本也只有一壶酒,他一个人就吃了半壶。   苏水湄问,“胡副使,老大的酒量如何?”   胡离道:“其实,我没见过老大饮酒。”   所以,这难道是陆不言第一次喝酒?   苏水湄盯着陆不言看。   男人身形端正地坐在那里,手里举着酒杯,面不改色心不跳,双眸黑沉,面颊白皙,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移位,只有浓郁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苏水湄伸手,在陆不言面前晃了晃。   男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老大?”苏水湄凑上去,轻轻唤一声。   胡离立刻也跟着凑上来,“小江儿,男人喝醉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老大这里我来……”   胡离话还没说完,陆不言突然往旁边一倒。   苏水湄下意识去扶他,因为力气太小,所以直接就被陆不言压倒在地。   胡离大惊失色,立刻去拽陆不言,却不想喝醉了酒的男人身体更沉,胡离居然没拽动。   “小江儿,你躲开点。”   胡离撩起下摆,正准备把陆不言踹开,就听苏水湄道:“胡副使,我没事,你能把郑副使找来吗?”   苏水湄觉得,心病还须心药医,或许让陆不言跟郑敢心说说话能好受些。   胡离抬脚欲踹的动作一顿,“那你这……”   小郎君瘦弱的身体被陆不言压在身下,男人像头死猪似得一动不动。   “我没事。”苏水湄坚强道。   其实她已经被压得连换气都觉得吃力了,毕竟陆不言身高体健,看着虽身形颀长,但十足有分量。   “行吧。”胡离答应了。   反正男人醉了也没有能力。   胡离转身,准备快去快回。   这边,苏水湄吃力的想把陆不言翻过去,却不想男人的脑袋竟顺势往她脖颈处一扎,然后深深埋进去。   陆不言知道自己喝醉了,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他闻到小郎君身上香甜的味道,像春日里初绽开的细腻花香。   “老大?”苏水湄轻轻拍他的后背。   男人呼吸灼热,在冷窖似得屋子里硬生生压得苏水湄憋出一股汗。   “他跟了我五年。”陆不言的声音很轻,因为是贴在苏水湄耳边的,所以她听得很清楚。   苏水湄停止了自己欲将陆不言推出去的动作,她轻轻点头道:“嗯。”   “我一手将他提拔上来,他嫉恶如仇,从不畏强权,打杀之事也总是冲在前面。”   苏水湄道:“郑副使是个好人。”   陆不言没有了声音,有湿热的温度从她脖颈里往下落。苏水湄不知道那是什么,她猜测,可能是因为肌肤相贴而蕴出来的水雾之汽。   男人安静下来,苏水湄艰难地起身,把陆不言的脑袋放到旁边。   正巧这时,房门被打开,胡离领着郑敢心进来了。   “多谢胡副使,不过老大睡着了。”   郑敢心身上套着锁链,他跟在胡离身后,闻到满屋子酒气,看到醉倒在苏水湄身边的陆不言。   郑敢心不禁微红了眼。   他知道,老大虽看着清冷自持,但素来真心待他。是他背叛了老大,强逼了他。   老大本就艰难,他没有为他分忧,反倒是在他心上撒盐。   “坐吧。”胡离替郑敢心拖了一个蒲团过来。   郑敢心低垂着头,往蒲团上一坐。他看一眼胡离,再看一眼苏水湄,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到胡离身上,他说,“能把姜娘的骨灰给我吗?”   胡离点头道:“可以。”   郑敢心道:“多谢。”   昔日的兄弟,如今的漠路。屋内陷入沉寂之中,苏水湄看着醉倒在自己身边,安静至极的陆不言,下意识伸手,替他将落在面颊上的一缕碎发拨开。   等她做完这件事,才恍然发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什么,立刻涨红了一张脸,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胡离端着手里的酒杯,朝苏水湄看一眼,脸上显出一抹意味不明之色。   “郑副使。”苏水湄轻咳一声,想让郑敢心待在屋子里,等陆不言醒来与他说说话。   却不想郑敢心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副使了。”   自从那件事后,这是苏水湄第一次见郑敢心。   他身负十几斤重的锁链,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安静,缄默,平和。   苏水湄道:“我都听说了。”   郑敢心抬头看她,干裂的唇角轻轻扯动,“对不住。”   苏水湄想,郑敢心说的应该是他给她下药的事。   苏水湄叹息一声,突然想到一件事,她不死心,问郑敢心,“我当时好像听到你问老大说,选我还是选杨彦柏?”   郑敢心没想到苏水湄会问这个问题,他一愣,然后点头道:“嗯。”   “那……”苏水湄纠结地勾了勾手指,小心翼翼地偏头看胡离一眼。   胡离垂眸吃酒,苏水湄往郑敢心那里靠近一点,低声问,“老大选了谁?”   郑敢心看着小郎君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实在是不忍心说出实情,“选了杨彦柏那个纨绔。”   苏水湄:……   苏水湄闷不吭声地坐回去,想起方才看到杨彦柏一副“正室大胜插足外室”的得意模样,心中怒火油然而生。她的指尖触到陆不言蜿蜒于地的长发,慢慢缠绕,然后一勾,硬生生扯下一撮来。   正在昏睡的男人莫名觉得头皮一疼,仿佛秃了。   没有人看到苏水湄的小动作。   郑敢心突然笑一声,苏水湄下意识心虚的把手收回去。   郑敢心吃了一杯酒,然后转头仔细盯着正鼓着面颊生气的苏水湄看,“若非知道你是男儿,你与我妹妹真是生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苏水湄下意识伸手抚上眼。   “都干净的像一汪清泉。”郑敢心的声音粗哑低沉,像夏日雷鸣轰轰。他又道:“或许在死前,你能唤我一声哥哥?”   苏水湄看着郑敢心期待的脸,张了张嘴,小小声道:“哥哥。”   郑敢心立时便笑了,他似乎是想去摸一下苏水湄的脑袋,却因为身上的桎梏而不能如愿。   他说,“希望你比我妹妹命好。”   .   胡离带着郑敢心出去了。   苏水湄坐在原处,身边的陆不言还在睡。   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苏水湄面前剩下一杯尚未饮过的酒。   她端起那酒杯,轻轻嗅一口。   好香。   苏水湄捏着酒杯,轻抿一口,一股辣味直冲喉咙,呛得她直咳嗽。可是真的好喝,甜滋滋的,比那些什么花茶之类的好喝多了。   苏水湄舔了舔唇,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苏水湄没吃过酒,只一杯酒,她便已飘飘然。   她垂眸,看到陆不言的脸,立刻伸手去拍。   “啪啪啪!”男人左右脸上显出两个明显的巴掌印子。   苏水湄仰头,哼哼唧唧,“平日里不能打你,做梦的时候还不能打你。”这样想着,苏水湄又扯起陆不言的头发,编了好几条小辫子,然后扯着拽,小小声地骂他,“坏蛋。”   陆不言平躺在地上,苏水湄半跪着,倾身与他说话。   陆不言睁开那双满是酒意的眸子时,正对上小娘子那双亦酒气朦胧的眼。   小娘子青丝散落,飘荡于男人脸上,柔软,香甜,带起一股原始的燥热感。   陆不言下意识伸手,一把按住苏水湄的脑袋。   小娘子使不上力,双手撑地,面颊重重地挨到男人脸上。   双唇相触,酒色弥漫。   男人无师自通,翻身而起。   苏水湄迷迷糊糊间只觉呼吸不畅,像是被人吸了精神魂魄,整个人都无法抑制的开始颤抖哆嗦。   男人的唇薄而烫,带着湿润的酒气,长驱直入,无师自通。   喘不过气。   苏水湄努力伸手推拒,却怎么都推不开男人小山一样的身体。   终于,在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而亡时,男人终于松开了她。   苏水湄急促喘气,脑袋混沌,昏沉而睡。   那边,男人压在小郎君身上,偏头闭眼,薄唇嫣红,意犹未尽,亦陷入无法自持的美梦之中。   今次的美梦太真实,真实到让男人都舍不得醒。   .   胡离牵着郑敢心出去,房廊之上,积雪未消,有湿润薄冰之色。   寒风呼啸,铁链哒哒,郑敢心道:“我不会跑的,这个铁链子替我拿了吧。”   胡离走在前面,背影瘦削,后背上那柄缠着白布的剑分外显眼,他道:“这个事情我也没办法,还是等老大醒了再说吧。”   如此,郑敢心也就没有再说话。   他慢吞吞地走着,抬头去看天色。   素白的雪,裹挟着雨而来。   郑敢心突然停住脚步,“狐狸,我有事想告诉你。”   “嗯?”胡离转头,看向郑敢心,笑着道:“也是稀奇了,你有事怎么会跟我说?难道不是应该告诉老大吗?”   郑敢心低头,苦笑道:“我怕老大不信我。”   胡离摊手,“那你又怎么会觉得,我会信你?”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胡离双手环胸,往身旁柱子一靠,“行,你说吧。”   郑敢心面容深沉,沉默良久,“我一个人是没办法杀死户部尚书之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你后悔不 第42章   “你还有同谋?”胡离抬眸看向郑敢心, 风雪越大,迷乱了两人的眼。   “是谁?”胡离问。   郑敢心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呵,”胡离笑一声, “你这个憨憨啊, 没证据的事, 只凭你一张嘴,你让别人怎么信你呢?”   “我有证据。”郑敢心截过胡离的话。   胡离双眸微眯, 吐出一个单音, “哦?”   “我将它放在京师里了,等回去,我会告诉你们的。”   “是嘛。”胡离笑一声,颔首道:“行啊, 那等回了京师, 你再告诉我。”   .   将郑敢心送回去, 胡离又返回房间。   门虚掩着, 胡离单手推开门,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侧对面那张挂着帷幔的床上印出两人身影。   冷阳穿窗而入, 堪堪照到床脚。身形高大的男人压着身下身形纤弱的小娘子, 红着眼尾,闭上眼, 唇齿相贴。   胡离愣在那里,他面色一沉, 上前一步,却突然止住。   吃醉了酒的男人尚存几分机敏,他下意识单手揽住怀中的小娘子, 黑沉眼眸中透着一股猩红之色,犹如野兽一般穿透帷幔而来。   胡离与其对上眼。   男人的眼神中没有平日里的半分清明,如今看着他,就像是一只被入侵了领地的凶兽,对着他露出了最凶狠的杀意。   胡离警惕地伸手,攥紧身后的剑。   陆不言那处,那柄被置于他言枕边的绣春刀也感应到了男人的杀气,嗡嗡作响。   气氛古怪而凝结起来,“唔……”打破这一严肃气氛的是小娘子软绵绵的一声闷响。   软软绵绵的像是在撒娇哼唧。   听到这声音,吃醉了酒的凶兽眼神中透出一股迷惘。他眨了眨眼,宝贝似得将怀里的小娘子往床铺里面藏了藏,然后用被子盖好,拍一拍,再恶狠狠地瞪向胡离。   胡离笑一声,眼神却是清冷的,他不知想到什么,嘲讽一笑,然后朝陆不言举高双手,慢慢倒退着出去了,顺便替两人关上了房门。   溯风阴寒,刺骨而入。胡离仰头,鼻息间的酒味尚未散尽。   他从宽袖内抽出一块帕子,带一点淡淡的女儿香。   胡离将帕子叠起,一折三,然后扎在了双眼上。   带着脸上的帕子,胡离顺着房廊慢吞吞地走。   .   苏水湄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沉沉的,就像是被人按着狠狠打了一拳似得。她努力地睁开眼,率先看到的是头顶朴素的帷幔。   有点陌生。   苏水湄的脑子停顿了一会儿,她慢慢转头朝四处望去,然后对上了一张脸。   白皙俊美,唇红颈长,此刻正闭着眼,睡得酣熟。   记忆慢慢回笼,苏水湄想起昨夜之事。   她似乎是喝了一杯酒,然后……然后呢?发生了什么?苏水湄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发现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褥,看到自己身上完整的衣物,然后又瞥一眼陆不言,身上的衣物亦是十分完整。   幸好,幸好,昨夜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两个只是不小心睡了一个床铺……摔啊!都睡一个床铺了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苏水湄有点崩溃,她努力抑制住这种情绪,收敛下来,然后再看陆不言的脸。   男人睡得很熟,应该是酒气还没过。就算她一惊一乍的,他都没有醒过来。   突然,苏水湄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她眯着眼凑近陆不言,指尖隔空点了点他的唇角。好像,好像破了一点?像是……牙印子?   男人薄唇微抿,苏水湄看不太清楚。她伸手在陆不言面前挥了挥,发现男人确实睡得死熟,这才大着胆子用指尖按着他的唇角轻轻拨开,并催眠自己这只是一只睡着的大猫咪。   湿润的唇角被拨开,露出洁白的牙齿,苏水湄看清楚了,真的是牙印!   小娘子吓得面色一白,迅速左右四顾,然后安慰自己,这个牙印一定是陆不言自己咬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想完,苏水湄好歹自己安慰了自己一番,正准备溜之大吉之时,不自禁的又想起那个牙印。   还是再确定一下吧。   苏水湄又偷偷摸摸地凑上去,她拨开陆不言的唇,仔细分辨牙印的形状和位置。   这个位置和这个形状的话,靠自己是咬不出来的……苏水湄正思索间,指尖突然一疼。   她霍然收回手,一抬头,正对上陆不言那双漆黑暗沉的眸子。   即使是刚刚醉酒清醒,男人眼中也并未多添半分睡意,反而更多了几分凌厉之色。   男人依靠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咬了口中的异物一口后,将苏水湄纤细的身体猛地往身下一压,然后反手一剪。   苏水湄被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搞得头晕脑胀,本来就晕的脑袋更晕了。而且腕子也疼得厉害,像是要被人折断了。   “江弟?”陆不言看清楚自己身下的人是谁,他皱眉,松开苏水湄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原本就松垮垮的衣襟被扯开,露出白皙劲瘦的胸膛。   苏水湄揉着自己被攥疼的腕子坐起来,略气恼地瞪一眼陆不言。   “对不住,我睡懵了。”陆不言道歉道。   苏水湄垂眸,正欲说话,却不想扯到自己唇角的伤口,疼得一哆嗦。   “怎么了?”陆不言一边镇定地系上衣襟,一边侧头去看苏水湄。   发现自己跟昨天刚刚结拜完的兄弟睡在一张床上,这种事情其实也是很常见的吧?   同在一张床上,还睡得这么近,苏水湄下意识呼吸一凛,往后一退,这一退就退到了床沿边上,然后上半身往后一冲,头朝下的径直往下翻去。   陆不言眼疾手快去拽人,却不想苏水湄慌乱之间抓住了他的衣襟,直接就把他给带倒了。   帷幔曳地,卷着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将他们两人紧紧缠缚住。苏水湄和陆不言像两只被捆在一处的蚕宝宝,紧密贴合,严丝合缝。   “咔嚓”两声,系着帷幔的架子发出轻响,大片帷幔落下。细薄的帷幔遮盖了视线,晃白一片笼罩于两人之上。   薄腻的纱,香软的人。   似乎有什么记忆欲冲破牢笼。   “哟,玩捉迷藏呢?”一道轻挑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水湄神色一凛,从指间滑出一根绣花针,“撕拉”一声,帷幔被从中割裂,她像只终于从囹圄之中逃脱出来的小兽一般拼命攀爬,一直到脱离那层薄纱,整个人才堪堪站稳。   陆不言坐在她身后,抬手揭开身上已经变成碎步的薄纱,慢条斯理起身,如若没有看到他发红的耳廓,胡离还真当他这位老大身正不怕影子斜呢。   这都不知道斜哪去了,还装模作样呢。   胡离靠在门边,看着苏水湄擦过他,急匆匆离开。   陆不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将破破烂烂的薄纱往床上一堆。床铺凌乱,昨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连被褥都掉到了地上。再加上屋子里冷得像冰窖,也怪不得小郎君睡着睡着就往他怀里钻。   陆不言随意一卷铺盖,然后褪了身上满是酒气的衣裳,换了另外一身劲瘦黑衣。   胡离看着正在铜盆前净面的陆不言,若有所思地走过来。   陆不言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胡离,下意识偏头往后躲,“干什么?”   胡离一本正经道:“老大,你昨天晚上喝醉了。”   陆不言拿着帕子的手一顿,耳廓又红一些,脸上却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冰冰道:“看个屁。”   “啧啧啧……”胡离摇头,一脸的不忍。   看到胡离的表情,陆不言忍不住开始好奇。   他真是一点都记不得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在自己身边来来回回晃悠的胡离,陆不言忍不住提问胡离。   胡离道:“老大,我这个人呢,做人一向是公私分明的,你知道的,像你这样的至亲好友,我一般都会打对折。”说着,胡离朝陆不言伸出了手。   陆不言瞪他一眼,“你就不怕我把你腿打折?”   胡离假装不在意地缩了缩腿,“算了,反正昨晚上做错事的人也不是我。”说完,胡离假意要走,刚刚踏出一步,就被陆不言给拽了回来,然后被迫摊开手掌,掌心被陆不言正正经经放了一颗银两。   “一两银子?”胡离看着自己掌心的一两银子,掂了掂,无奈摇头,“老大,你也太穷了一点吧?以后要怎么养媳妇?”   “我不会成亲的。”陆不言想也不想便道。   胡离假装没听到,他收好那一两银子。毫毛再小也是毛。   “可以说了吧?”陆不言见胡离左顾右盼,就是不说话,有些不耐烦起来。   胡离关了门窗,把陆不言拉到屏风后面蹲着。   陆不言:……   “谈论这种事情自然要隐蔽一点,不然会坏了人家小郎君的名节的。”   小郎君的……名节?陆不言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斜视胡离。   胡离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立刻站起来道:“算了,既然老大你不想听……”   陆不言“唰”的一下抽出自己的绣春刀,抵在胡离的脖子上,阴森森道:“说。”   胡离立刻举起双手,慢吞吞转身,面对陆不言,讪笑道:“你看,这样就简单多了嘛。”   陆不言掀了掀眼皮,将绣春刀收起来。   胡离又拉着他往角落里蹲。   时间拖得越久,再加上胡离这副神秘兮兮的表情,镇定如陆不言,也难免惊惶起来。   “我做了什么?”他努力保持镇定。   胡离盯着陆不言看一眼,然后叹息一声,深深摇头。   “你说。”陆不言的眼神陡然凌厉。   胡离一脸悲惨道:“老大,我怕你承受不住啊。”   “你说。”陆不言已经在咬牙了,手里的绣春刀也跟着蠢蠢欲动。   胡离赶紧道:“老大,你真的要听?”   陆不言一把攥住胡离的腕子,伸出手往他宽袖暗袋里掏,“把银子还我。”   “哎哎哎……”胡离赶紧推开陆不言的手,迅速道:“你亲了小江儿。”   听到这话,原本是蹲着的陆不言腿一滑,重重一屁股蹲坐到了地上,后背撞到身后的屏风。   “哐当”一声,幸好屏风结实,底座又是大理石的,堪堪承受住陆不言的重量。   胡离看着陆不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又添一刀,“还是嘴对嘴的那种,你看看,这里是那个牙印不?”   胡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个半人高的花棱镜给陆不言搬了过来,直挺挺地杵到陆不言面前。   男人脸上还带着尚未擦干的水渍,沾在眼睫和鬓角处。陆不言朝那花棱镜内看一眼,只见他的唇角处确实有一点牙印子。   陆不言死不承认,“说不定是我自己……”   “老大,你办了那么多案子,就这牙印子,你能自己咬出来?”胡离一把揽住陆不言的肩膀,将人往花棱镜前一带,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把他嘴角一拨。   陆不言“啪”的一声拍开胡离的手,仔仔细细看了自己的唇角。   确实咬不出来,难不成真是他强迫了……   “老大,我真是没想到啊,你喝醉酒以后居然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胡离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陆不言一把推开胡离,扶额,俊美的脸扭曲成一团。   他在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有一点片段断断续续的出来。   床,帷幔,唇……好像,好像是真的……   “老大,唔……”胡离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陆不言一把捂住了嘴。   陆不言从腰间拽下了自己的钱袋子,塞给胡离。   胡离用眼神示意。   陆不言干涩着喉咙道:“封口费。”   胡离用手掂量了一下,扒开陆不言的手,“老大,就这点子钱?”   陆不言道:“这就已经是我半年的俸禄了。”   胡离又是一声叹息,“老大,我明白了。你不是不想成亲,是娶不起媳妇吧?看看,都憋成什么样了。虽然我们的小江儿确实是姿色可餐,但你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拿了钱就闭嘴。”陆不言恶狠狠道。   胡离又是一道叹息,站起身,往外走。   陆不言喊住他,“干什么去?”   胡离道:“赚钱啊。老大你这里的封口费拿了,小江儿那边的我还没拿呢。”   陆不言立刻又把胡离给拽了回来,他将人狠狠压在屏风上,面有灼色,“他还不知道?”   胡离托腮,“嗯,应该是还不知道吧,昨夜你们都醉得厉害。”   陆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   胡离斜睨道:“老大,你不会不想负责任吧?”   “不是……”陆不言否认完,又闭上了嘴。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干什么,他的脑子乱的很,就像是被塞了一团麻线,连个头绪都找不到。   陆不言在屋内踱步,走了三圈后又问胡离,脸上的表情是凶狠的,说出的话却是结巴的,“是,是我先亲……”   “这我就不知道了。”胡离掂着钱袋子玩,“老大,你问完了没?问完了,我就去小江儿那收钱了。”   “等一下。”陆不言一把拉住胡离,然后走到床边,抽出下面的床板,又从里面取出一袋银子道:“这件事,我自己跟江弟说。”   胡离一脸惊奇地看一眼床板,再看一眼陆不言,然后毫不客气的把钱袋子拿了,又继续往那床板下头瞥。   陆不言面色不好看道:“真的没了。”   “行吧。”胡离终于停下了他的剥削行为,晃晃悠悠出了门。   .   陆不言在屋内待了一会儿,片刻后起身,出了屋子,往苏水湄的院子去。   苏水湄刚刚洗漱完毕,将那件满是酒气的衣裳换下来。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看到花棱镜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娇红满色的脸。   方才洗漱时,她的脑中恍惚间想起某些片段。真实到让苏水湄想一绣花针把自己的两只眼睛一起捅瞎!   不对,不对,或许是梦也说不定。   苏水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这屋子里怎么这么热呢?她还是出去透透气吧。   苏水湄推开房门出去,远远看到正从房廊拐角处而来的陆不言,立刻扭头把门关上了。   那边,正站在拐角处的陆不言视力极好,他也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苏水湄,立刻扭身往拐角处一躲。   虽隔着一条长长的房廊,但刚才两人远远的对视,已然让两人心跳不止,面颊火热。   苏水湄想,陆不言果然是喜欢男人的吧?   陆不言也想,他虽从未爱慕过女子,但素来对男人不感兴趣,怎么会,会如此情不自禁呢?   .   冬日的天着实是冷,陆不言靠在房廊上等了一会儿,面颊被风雪一吹,那细碎的雪便在他眼睫处落下淡淡一层白霜。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陆不言下意识站直身体,指腹摸上腰间的绣春刀。   “哟,赏雪呢?”杨彦柏穿着他最爱的大貂,摇着扇子,一脸的意气风发。   看起来身上的余毒已经清了。   陆不言吊起的心又落下去,脸上显出嫌弃之色,“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杨彦柏完全没有眼力见,他嬉皮笑脸道:“听说那颗解毒药是苏水江给我的?”   陆不言听到“苏水江”三字,下意识挺直腰板,从喉咙里哼出一个音,“嗯。”   “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啊。”杨彦柏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叠银票,“我要好好去谢谢他。”   杨彦柏说完,“蹬蹬蹬”一口气跑到苏水湄门前拍门。   听到脚步声的苏水湄深吸一口气,打开,正对上杨彦柏那张傻脸。   小郎君脸上的期待瞬时落空。   “小江儿,听说是你救的我?”依旧不会看脸色的杨彦柏朝苏水湄挤眉弄眼。   苏水湄道:“是大家救了你。”   “不要谦虚了,黑一都跟我说了。你受委屈了,我也不是吝啬的人。”杨彦柏刚刚准备把手里那叠银票递给苏水湄,又收了回去,“不行,太俗气了,我不能用金钱侮辱你。”   原本还一脸惆怅的苏水湄看到那叠银票,眼睛都直了。   快点侮辱她吧,她承受的住,她就喜欢俗气。   “这样吧,我给你娶个媳妇吧。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保媒。你是想要尚书家的千金,还是侯爵县主?”   苏水湄:……   她被呛到了,“咳,我,我还小……”   “不小了,你都十五了。你看啊,先定个亲,再成个亲,等到你有孩子,都要……唔,十八了吧?”   “那杨公子你不也没成亲吗?”苏水湄截断杨彦柏的话。   杨彦柏叹息一声,道:“我这种风流贵公子这么早成亲,岂不是伤断了天下女子的心。”   说实话,杨彦柏生得真不错,可惜,脑子不太好。   “那,陆大人不是也没成亲?”苏水湄的声音突然低下来,面颊之上带一点羞恼之色,像是在气恼自己居然会问出这种话来。   幸好,杨彦柏是个傻子,他丝毫没有察觉其中的意思,只接口道:“哎呀,他嘛,圣人内定的乘龙快婿,等找到长公主,估计就跟长公主成亲了。”   苏水湄抓着房门的手霍然一紧。她面色微白,看到从房廊处朝自己走过来的陆不言。   男人一袭黑衣,丰神俊朗,于冷阳之中大踏步而来,犹如神袛一般。   可惜,这不是她的神袛。   “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了,差点打到杨彦柏的鼻子,也将刚刚走到房门口的陆不言也关在了外面。   “嗯?怎么回事?门坏了?”杨彦柏眯着眼往门缝里看,“苏水江?小江儿?江江儿?”   陆不言站定在杨彦柏身后,单手负于后,不住摩挲腰间的绣春刀。   杨彦柏注意到陆不言的小动作,立时笑了,“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陆不言矢口否认。   杨彦柏道:“我还不知道你,一紧张就喜欢到处摸东西,你这绣春刀都快要被你磨平了吧?”   陆不言狠狠瞪杨彦柏一眼,然后再看一眼紧闭的房门。   “别看了,这门应该是坏了。”杨彦柏推了推,没推开,“等会儿我找人来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9 15:13:45~2020-08-20 17:1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五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反水小王妃 10瓶;喵星逃课酱 5瓶;开心就好 2瓶;猫猫喵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杨彦柏乐于助人的去找人来修门了。   陆不言看一眼门, 再看一眼一旁的窗。他抬步走到窗边,伸手欲敲,却在中途止住了手。   向来肆意妄为的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却被一扇窗户给难住了。   不, 难住他的不是窗户, 而是屋子里的那个小郎君。   二十多年来, 初识情味的陆不言,一上来就是大挑战。   敲, 还是不敲?   如果他敲了会如何?不敲又会如何?   男人靠在窗边, 摩挲着绣春刀,狭长眼帘微微垂下,遮掩住了眸中深色。   正巧此时,有小丫鬟提了食盒过来, 给苏水湄送饭。   陆不言略思半刻, 上前, 随在那小丫鬟身后。   小丫鬟知道陆不言的身份, 也听说过锦衣卫杀人不眨眼的事。被这样一个表情阴沉,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跟着,小丫鬟面色煞白, 几乎当场晕厥。   “怎么不走?”陆不言跟在那小丫鬟三步远处, 语气不耐。   小丫鬟提着食盒,哆哆嗦嗦道:“奴, 奴婢也不,不知道……就是, 就是动不了……”   陆不言上前,替那小丫鬟将食盒取了过来,然后又一把将小丫鬟拎到房门前, 压低声音道:“说。”   小丫鬟直觉自己腾空又落下,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鸟儿,马上就要被一刀两断。   小丫鬟哆嗦着腿,面色惨白地盯着面前的房门,张了张嘴,因为太害怕,所以没说出口。   陆不言不耐地等了一会儿,换了一个姿势,腰间的绣春刀打在房门上,发出“砰”的一声。   小丫鬟登时惨叫一声,“杀人啦!”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陆不言:……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苏水湄出现在那里,她正准备看看到底是哪里在杀人,就见陆不言拎着一个小巧食盒,端端正正站在自己面前。   有些尴尬。   苏水湄猛地往后退一步,正要把房门关上,陆不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的手塞了进去。   两扇房门狠狠合上的瞬间,陆不言感受到了十指连心之痛。   男人唇角一抽,却还是努力保持着宠辱不惊的冷淡表情。   “大人,你没事吧?”苏水湄吓了一跳,立刻把房门打开,只见男人按在房门边沿处的手上已经出现一条长长的红痕,贯穿五根手指,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鼓起,像条红色的毛毛虫,还青紫青紫的。   陆不言把手藏到身后,面无表情道:“没事。”一边说着话,他一边使劲甩了甩自己的手,语气一贯淡漠,“我来给你送饭。”   “哦。”苏水湄伸手去拿食盒,陆不言微微往后一避,“很重,我给你提进去。”   一个食盒能有多重。   可惜,这时候的苏水湄满脑子都是陆不言带着牙齿印子的嘴唇,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让陆不言进来了。   屋内,两人面对面坐在实木圆凳上,中间置着一个食盒。   小娘子脸上满是懊恼之色。   怎么就被忽悠进来了呢?既然进来了,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你有话要说吗?”男人率先开口。   苏水湄:???难道不是你来找我说话的吗?   小娘子抿了抿唇,压在唇角的伤口上,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恼怒。其实她还真的有话想说,这件事梗在她的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让她十分不舒服。   “那个,在寒山寺渡口那处,你选了杨公子……”苏水湄扯着自己的袖子,声音嗡嗡。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执着于这件事情。   分明杨彦柏是个男子,而她是个女子,并且她与陆不言之间也……清清白白的?   “我知道,郑敢心是不会对你下毒的。”说完,陆不言似乎又想解释什么,可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已经选择,说再多也无用。   苏水湄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她又知道,陆不言的选择是十分正确的。   有时候,人就是有分别的。杨彦柏一死,会引起朝廷大乱,波及百姓民生。而她若死,也不过无足轻重一小事,她与杨彦柏本就不能被放到一处比较。可她偏偏固执的将她与杨彦柏放在了一处比较。   这就好比将太阳与一颗星星放在一起。   夜幕中如此多的星星,少她一颗不少。可太阳只有一颗,杨彦柏是不能死的。   苏水湄垂着眉眼,沉默半刻,突然抬头,朝他望去,脸上笑靥如花,“如果有一天,让我选择大人跟……姐姐,我也会选姐姐。”   陆不言似乎并不惊讶,他只是微微点头,表情郑重道:“那就好。”   .   那夜的事,或许大家都明白,也或许大家都不知道大家都明白。   苏水湄跟陆不言心照不宣,两人都没有提及那天的事。   没关系,她一个男人,亲一口也不吃亏。而且陆不言生得这么好看,她还赚了呢!   苏水湄这样安慰完自己,就盯着面前的陆不言看。   陆不言突然起身,“我先走了。”说完,他立刻抬脚出了屋子,一路顺着房廊疾走,脑中还回荡着小郎君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以及那樱桃般鲜嫩的唇。   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水湄看着陆不言迫不及待消失的背影,小脸垮下来。她上前,关上房门,刚刚转身,身后便传来敲门声。   苏水湄眼前一亮,打开门,便见赵家大郎出现在门口。   苏水湄眼中的亮光瞬时消散,她唤一声,“赵哥哥。”   赵大郎道:“江儿找到了。”   苏水湄立时上前询问,“真的吗?在哪?”   “我把他关在后院柴房了,我不便过去,你也等晚间再去。”   “好。”   .   苏水湄苦苦等到晚上,天色一暗,立刻直奔后院柴房。   赵家极大,就算是柴房也不小。外头围了一堵墙,只一扇正门虚掩着。   苏水湄推开门进去,刚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压低的女声,“嘘,嘘嘘?”   苏水湄:?   苏水湄转头,就见墙上蹲着一个人。她有点惊讶,这深夜还有人在墙上如厕?而且还是个女子?这也太豪放了吧?   “还愣着干什么啊!接着我啊!”平遥长公主看清楚苏水湄的脸,立刻从偷偷摸摸到趾高气昂,表情变化十分迅速。   苏水湄听出了平遥长公主的声音,她下意识捂脸。   平遥长公主“切”一声,“你捂什么脸啊,我又不是不认识你。苏水江,我告诉你,你休想甩开我!”   苏水湄把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放了下来。   平遥长公主又叫嚣道:“快点接着我,这上头冻死人了。”话罢,突然飞身一跃,饿虎扑食。   苏水湄躲闪不及,被她恶狠狠地压在身下,几乎呕出一口血来。   “蠢死了,真是,你要摔死我啊?”平遥长公主骂骂咧咧起身。   苏水湄觉得自己的腰都被她压断了,她扶着腰站起来,红着眼,努力喘气,“长公主,”苏水湄走到门边,使劲拍了一把门,来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道:“门开着。”您爬什么墙啊!   平遥长公主心虚地看一眼那门,然后叉腰道:“我就喜欢爬墙!”   苏水湄:……   “行了,行了,反正你自己出来了,那就跟我走吧。”平遥长公主一把抓住苏水湄的胳膊就把人往外面带。   苏水湄被平遥长公主拽得踉跄了一下,“长公主,我们去哪啊?”   “还能去哪,当然是找一个没有陆哥哥的地方了。”   听平遥长公主提到陆不言,苏水湄就忍不住想到了杨彦柏说的那事。   “长公主,你的婚事可有着落?”苏水湄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句话。   原本还拽着苏水湄往外走的平遥长公主登时一个机灵,立刻甩开她的胳膊,一脸惊恐。   苏水湄虽然觉得唐突了,但自己问的也不过分吧?这平遥长公主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表情?   “苏水江,你你你……你想什么呢?我告诉你,山鸡怎么能配凤凰呢?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吗?”   苏水湄:……   “我没奢望长公主垂青。”   “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水湄转了转眼珠子,“就是听说长公主跟陆大人……”   “你说陆哥哥?是啊,我们是要成亲的。”平遥长公主笃定地点头。   苏水湄原本还带着一丝希望的心立刻淹没下去,她觉得自己饱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抓住,捏得干瘪瘪的。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双眸微颤,声音突的冷了下来,她继续道:“既然长公主与陆大人要成亲,那为什么还要缠着我呢?”   “我缠着你?”平遥长公主嗤笑一声,“如果不是你要杀陆哥哥,我要那么费劲心力的缠着你吗?”   苏水湄听到此话,双眸圆睁,嘴巴也张得大大的。   “长公主,你刚才说什么?”苏水湄猛地向前,一把按住长公主的肩膀,“你刚才说,我要杀陆不言?”   平遥长公主被苏水湄突然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气抓疼了,她使劲挣扎一番,没挣开,便不耐烦道:“你脑子坏了?”   苏水湄缓慢松开自己按着平遥长公主肩膀的手,脸上神色恍惚。   弟弟的目的居然是要杀陆不言吗?他为什么要杀陆不言?   苏水湄敢肯定,陆不言与他苏家从未有过任何过节。既然如此,弟弟杀了陆不言能得到什么?   苏水湄抬眸,看向正在揉肩的平遥长公主,她问,“长公主,你说我要杀陆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平遥长公主讽刺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不能让你对付陆哥哥,必要的时候嘛。”平遥长公主话说到一半,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柄匕首,抵在苏水湄心间,表情凶恶道:“如果你敢对陆哥哥出手,我就杀了你。”   身为长公主,平遥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与高傲,那种天生的蔑视感,跟苏水湄这种讨好型人格是完全不一样的。   苏水湄垂眸看了一眼那匕首,道:“长公主的意思是,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平遥长公主一脸警惕地盯着苏水湄,手里的匕首都被她攥紧了,“你想有什么关系?”   “不敢想。”苏水湄摆手。   不过如此说来,弟弟没有跟长公主私奔,而是在想杀陆不言之前,莫名其妙被长公主缠上了。   可是弟弟为什么要杀陆不言呢?   苏水湄开始焦躁起来,她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可控。她想起那张“私奔”的字条,如今看来,像是长公主特地留下的。   “那当时,那张私奔的字条……”苏水湄试探性地开口。   平遥长公主不耐道:“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嘛,只有这样,陆哥哥才会嫉妒啊。”说完,平遥长公主双手捧脸,一脸花痴相。   苏水湄:……行吧。   现在虽然知道了弟弟的目的,但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   那就是弟弟为什么要杀陆不言。   苏水湄猜测,平遥长公主或许知道其中原因,可是她要怎么将这话套出来呢?   “哎,你这身量怎么好像又矮了?”平遥长公主突然在自己跟苏水湄之间比划。   苏水湄立刻道:“是长公主长高了。”   听到此话,长公主露出苦恼之色,“我可不能再长高了,这样就不好看了。”   平遥长公主的身量确实比一般女子要高,苏水湄跟她说话的时候还要稍稍仰头。   不过平遥长公主的身体比例很好,面容也生得不差,尤其是那股与生俱来,与陆不言身上如出一辙的蔑视一切的高傲感,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很般配。   苏水湄的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三个字。   确实是很般配,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平遥长公主的身份更适合陆不言的女人了。   尤其平遥长公主还对陆不言深情至此,为了阻止弟弟刺杀陆不言,还亲自出宫缠人……等一下,弟弟手无缚鸡之力,要怎么杀死陆不言?   苏水湄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觉得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啊。   难道是平遥长公主在骗自己?不会,她为什么要骗自己呢,她现在是苏水江,平遥长公主没有必要骗她。   苏水湄陷入混乱之中。   她觉得这件事的谜团越来越大,弟弟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杀陆不言的,他身后一定有人。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陆不言?他与弟弟承诺了什么?   “快点走吧,不然天都要亮了。”平遥长公主收好匕首,催促苏水湄。   苏水湄看她一眼,觉得这件事的突破口还是在平遥长公主的身上。   .   苏水湄带着平遥长公主出了赵府,行入一小巷。   苏州小巷众多,大多矮窄,只能一人通行。若对面行来另外一人,除非侧身贴墙而站,不然势必不能过。   苏水湄和平遥长公主一前一后行在小巷子里。   巷子里很黑,像一长条山洞一般,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   平遥长公主有点害怕,“你确定你走的路是对的?”   苏水湄道:“我在苏州住过几年,这里是到渡口去的近路。”   “哦。”平遥长公主小心翼翼点了点头,然后矜持地伸出手,扯住苏水湄的宽袖,见前头的人没有反应,赶紧把另外一只手也放了上去。   苏水湄走的确实是去渡口的路,不过不是近路,而是远路。   她猜测,陆不言现在或许正在寻找平遥长公主的路上,她还不能把平遥长公主交出去,她需要知道弟弟的秘密。   “长公主,晚上渡口是没有船的,我们可以坐明日那般最早的走。”   终于出了巷子,小郎君立在月下,漂亮的冷白皮浸润着月色,眼睫发亮。   平遥长公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面前的小郎君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好像没以前那么……阴沉了?   “那就明日再走吧,我也累了,找个客栈先睡一觉。”   苏州城没有夜禁,冬日晚间虽没有夏日热闹,但依旧有不少人流。   平遥长公主看中了一间极漂亮的客栈,她指着那大红灯笼道:“这间不错。”   “怡红阁”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营业场所。不过苏水湄没有点破,因为她突然觉得这怡红阁说不定还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起码陆不言一时半会的找不到他们。   “长公主,你想进这种地方的话,要换身男装。”   “男装?”平遥长公主皱眉,“为什么?”   苏水湄深沉道:“因为这里是只有男人才能进去的地方。”   .   平遥长公主第一次进传说中“男欢女爱之地”。   她略显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并询问苏水湄道:“哎,你以前来过?”   苏水湄当然没来过。   “来过。”   “啧,看不出来啊,你骗我的吧?”平遥长公主明显不相信,不过并未多追究,她已经完全沉迷于这五颜六色的胭脂粉地。   “你看那个,胸大屁股小,不行。那个,嘴巴是歪的,啧啧啧,难看,难看……”平遥长公主倚在二楼栏杆上,一一点评,眼光极高。   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长公主,身边的宫女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美女,民间这种庸脂俗粉自然入不了她的眼。   观赏完了怡红阁内的花娘们,平遥长公主丝毫不感兴趣地扭头进了屋子。   苏水湄跟了进去,抬手替平遥长公主倒了一杯酒道:“这里的花娘不怎么样,酒倒是挺香。”   平遥长公主低头闻了闻,然后摇头道:“劣酒。”   身为长公主,平遥什么好酒没尝过,就这种酒,也只有苏水江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才会觉得好。   苏水湄端着手里的酒杯想了想,然后起身唤来老鸨。   “你找一壶苏州城内最好的酒,不必担心银子。”顿了顿,苏水湄道:“账记在赵家。”   老鸨一听赵家,立刻一脸殷勤,“原来是赵家小郎君。”说完,老鸨一愣,赵家好像只有一位大郎啊,这不是冒牌货吧?   苏水湄道:“我人都在这,你还怕我赖账?”   老鸨确实不怕,喜滋滋去了,片刻后带回来一壶酒。   “小郎君,你要的酒,一杯红。”   “怎么个说法?”苏水湄问。   老鸨道:“一杯面红似胭脂,酒香人美红鸾动。”   苏水湄没听懂。   老鸨又道:“保准是好酒中的好酒。”   苏水湄揭开闻了闻,确实是极香,先试一试吧。   她拿着酒壶进了屋,“长公主觉得这酒如何?”   平遥长公主刚刚沐浴完毕,她挑起酒壶盖子嗅了嗅,双眸微亮,“这酒倒是不错。”   苏水湄脸上露出喜色。   是的,没错,她想将平遥长公主灌醉,然后问出苏水江为何要杀陆不言。   不过看样子,平遥长公主似乎酒量不错的样子。   平遥长公主自斟一杯,仰头吃下,细细品尝,然后颔首道:“真没想到,这苏州城内还有如此美味的酒。”   酒香勾人,平遥长公主一袭紫衣长裙歪身靠于长榻之上。沐浴之后的水汽未消,整个人白里透红的诱人。   幸好,苏水湄是个女人。   虽然她有欣赏美的眼睛,但没有作案工具。   “长公主,如何?”苏水湄凑上去,声音轻细地询问。   平遥长公主点了点头,面颊之上飞起一抹酒色红晕,“不错。”   果然是一杯红啊。   “你也喝吧。”平遥长公主亲自给苏水江倒了一杯酒,垂眸抬睫,媚眼如丝,“别说我独占。”   酒香扑鼻,十分勾人。苏水湄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接过平遥长公主手里的酒杯,轻抿一口,含在嘴里。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不欲吞下,却不想平遥长公主猛地拍了一把她胸前。   “咕嘟,咳咳咳……”苏水湄不防,咽了一口下去。   那边,平遥长公主似乎已经吃醉了,她拍了苏水湄一把之后将手抚在她胸前,然后歪头盯着她看,轻启红唇唤她,“陆哥哥。”   苏水湄觉得平遥长公主一定是吃醉了,都将她错认了,她是时候可以开始套话了。   苏水湄放下酒杯,刚刚起身,突然觉得自己头昏脑涨,浑身发热,仿佛有一把火从心尖烧出来,烧得她口干舌燥,手脚非常的不受控制。   苏水湄心中暗惊,她偏头朝一旁的花棱镜内看去。   花棱镜里清晰印出她如今的模样。   虽身穿男装,但杏腮飞红,眼波横秋,一副迷离之态。   苏水湄心中突然警铃大作,她突然想起方才老鸨拿酒来时的暧昧模样。   这酒有问题!   苏水湄虽想到了,但明显控制不住自己。而那边,平遥长公主更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拉扯衣襟,嚷嚷着道:“好热。”   苏水湄甩了甩头,看到木架上的铜盆,立刻跌跌撞撞的过去,把头埋进去。   水冰冷,苏水湄稍微清醒了一些。却不防身后有软绵绵的东西贴上来,伴随着温香软玉,“陆哥哥~”   苏水湄想,或许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她侧身避开,然后一把按住平遥长公主的脑袋,按进了铜盆里。   “噗咕噜咕噜……”   平遥长公主吃得比较多,苏水湄把她按进铜盆后,平遥长公主一顿挣扎,铜盆被掀翻,长公主猛地将苏水湄扑倒在地。   苏水湄仰头倒下,身上湿了一半。幸好冬日里穿的多,那水大多都被外头的袄子吸收了。   平遥长公主伏在苏水湄身上,仿佛失去了神智一般,扯完了自己的衣裳又开始扯苏水湄的衣裳。   苏水湄刚才摔下来的时候脑袋着地,现在还昏沉沉的。   她一边努力维护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努力聚焦,看到面前如狼似虎的平遥长公主,一拳打了出去。 第44章   苏水湄一拳过去, 原本就神志不清的平遥长公主成功晕倒了。   没了长公主的桎梏,苏水湄这才摇摇晃晃的从地上起身。她站起来,看到衣衫不整的平遥长公主,伸手替她整理好, 然后拍了拍她的脸。   “长公主?”   “啪。”   没反应。   “长公主?”   “啪。”   平遥长公主的脸都被苏水湄拍红了也没有搭理她。   苏水湄想, 应该是晕了, 这样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   苏水湄叹息一声,吃力的把人拖到榻上, 盖上薄被, 正欲转身之际,不防正昏迷的平遥长公主突然疯狂乱抓,伸手将她使劲往下一拽。   苏水湄慌乱之下偏头,却不想正撞到床榻边沿。   她的脑子本来就晕, 这一撞, 登时不省人事。   .   翌日, 天大亮。   苏水湄是被阳光照醒的, 她的脑子还昏沉着, 不知今夕是何日。她慢慢吞吞坐起身,青丝凌乱, 衣衫不整, 床榻上的被褥半落在地上,帷幔被抓扯的稀巴烂, 地上到处都是碰到的桌椅板凳。   屋内酒香未散,苏水湄头疼欲裂, 像是被人狠狠打过两拳。   等一下,她好像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她的脑袋确实是被狠狠磕了两下, 原因是……苏水湄缓慢转头,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平遥长公主。   平遥长公主还没醒,白皙面颊之上带一点红痕,那是被苏水湄拍出来的。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想是昨夜她晕了过去之后这位长公主又作妖了许久,这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应该都是她的杰作。   苏水湄再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还算完整的衣物,正准备起身,却不想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出现在门口的人是老鸨,老鸨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家大郎。   “就是他,就是他说找您要账的!”老鸨指着苏水湄道:“我可不敢胡说的。”   苏水湄正对上赵家大郎的眼睛,她下意识唤了一声,“赵哥哥?”   赵家大郎微微颔首,与那老鸨道:“确是我的表弟,去我赵家取钱吧。”   “哎哎。”老鸨连连点头,立刻乐颠颠地去了。   苏水湄掀开被褥起身,双脚刚刚落地,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量,将她使劲往下一拽。   苏水湄四脚朝天的重新摔回床上,然后身上便缠上来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平遥长公主。   苏水湄手忙脚乱的想把人推开,却不想赵家大郎突然对着某个方向面露惊讶,然后一身劲瘦黑衣的陆不言陡然出现在赵家大郎身边。   屋内的气氛古怪而暧昧,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酒香。床榻之上的两人动作缠绵,衣衫凌乱,一副事后之态。   苏水湄没想到陆不言居然也过来了,她立刻一脸惊惶的朝赵家大郎看去,并努力想从平遥长公主的魔爪里挣脱。   赵家大郎显然也是没想到,陆不言居然会跟踪他至此。因为太过惊讶,所以赵家大郎忽略了苏水湄的求救眼神。   陆不言略过赵家大郎,抬脚步入房间,看着被平遥长公主压在身下,无法起身的苏水湄,双眉一皱,上前,一把将平遥长公主扯开,然后褪下自己的外衫扔给苏水湄,并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苏水湄披着陆不言的外衫从床榻上起身,一脸虚心。   平遥长公主滚在床榻上,被陆不言用被褥罩住,然后吩咐老鸨连人带被一起搬上马车。   苏水湄低着头,跟在陆不言身后,也一道上了马车。   她乖乖巧巧地坐在赵家大郎身边,朝赵家大郎使眼色。   赵家大郎侧身,压低声音在苏水湄耳畔处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跟着我出来。”   陆不言见两人窸窸窣窣的样子,便拧眉道:“怡红阁内有我锦衣卫的暗桩,我是来找平遥的。”没想到顺便抓了个奸。   陆不言想起方才看到的场面,原本就难看的脸更加难看。   苏水湄看到陆不言阴沉的面色,赶紧解释道:“我是无意中碰到平遥长公主的。”   不管如何,现在绝对不能露馅。   马车辘辘行驶,陆不言没有搭理苏水湄,他不耐烦的用食指敲击自己的膝盖,漆黑双眸暗沉,似是若有所思。   马车内的空气因为男人周身控制不住的暴戾之气而变得艰涩阴冷。   苏水湄忍不住裹紧了自己身上男人的外衫。   外衫上带着男人熟悉的味道,苏水湄闻一闻,不知为何竟觉得安心许多。她忍不住把半张脸埋了进去。   外衫有些湿漉,想是男人连夜赶路疾驰而来,沾上的晚霜晨露。   “唔……”马车颠簸,平遥长公主幽幽转醒。   她从被褥里探出半颗脑袋,一眼看到陆不言,登时眼前一亮,然后又看到坐在陆不言对面的苏水湄,面色又是一沉。   “你怎么在这里?”平遥长公主怒斥苏水湄。   苏水湄下意识朝陆不言看一眼,然后赶紧跟长公主道:“长公主,您忘了?我跟你一起进的怡红阁。”   平遥长公主皱眉,“哦,我当然知道你跟我……唔唔唔……”平遥长公主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水湄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长公主,您一定饿了,多吃点。”   平遥长公主被塞了一嘴糕点,她怒瞪苏水湄一眼,吐掉嘴里的糕点,然后扬声道:“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没,只是一点酒……”苏水湄紧张的浑身冒汗,不住往陆不言那处瞥。   这副模样做派的苏水湄,在陆不言看来就是心虚。男人的视线凌厉而来,他注视着她,眼神冷漠,就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   苏水湄不知为何心尖一凉。   她真的没有想害平遥长公主,她只是想套话而已,却不想那老鸨居然以为她要的是那种酒……   苏水湄想解释,可在对上陆不言的视线时,她又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男人一定不会相信的。   “其实这件事情并非江儿的错。”赵家大郎开口道:“怡红阁那种地方的酒水里难免多多少少都会混杂些东西。江儿年纪小不懂事,也不怪他。”   “你可想过,若今日找到他们的不是我们,会怎么样?”陆不言直视赵家大郎,眼神之中是掩藏不住的戾气。   赵家大郎欲说话,坐在他身边的苏水湄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宽袖,然后与陆不言道:“是我错了,对不起,陆大人。”   小郎君埋着头,陆不言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出其言语之中的哽咽之意。   像是哭了……   陆不言心间一窒,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得。   小郎君埋着头,有泪珠子从眼中落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上的外衫上。   黑色的外衫本就颜色深,那泪珠一落下去,登时便多了好几颗深色的圆形痕迹。   陆不言置在膝上的手陡然攥紧。   平遥长公主一脸惊恐地看着苏水湄,“你,你哭什么啊?”   苏水湄也不想哭的,她不想这么没用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落下来。   “我也没怎么你吧?”平遥长公主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之色,“虽然那怡红阁是我带你进去的……但你,你一个男人,吃亏的是我吧……”   平遥长公主往被褥里躲了躲,这个时候才起来自己在中了春.药之后居然莫名其妙跟男人睡了一夜。   虽然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但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平遥长公主陷入迷惘之中。   马车厢内除了苏水湄隐忍的抽泣声外,没有人说话。   突然,平遥长公主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往前一扑,挡在了苏水湄和陆不言之间,然后用眼神恶狠狠的警告苏水湄。   平遥长公主知道了,这个小郎君肯定是在装模作样博取同情,看他这样子,一定是在她昏迷的时候趁机搞好了跟陆哥哥的关系!看,陆哥哥的眼神都不对了!   马车从赵府角门入,于廊下停靠,平遥长公主瞪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陆不言第一个下去,他看着走在最后面的苏水湄道:“你跟我来一下。”   赵家大郎略担心地看着苏水湄,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水湄磨磨蹭蹭朝陆不言的方向走过去,在与赵家大郎擦身而过时听到他说,“放心,弟弟我帮你看好。”   苏水湄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赵哥哥总是能懂自己的担忧。   那边,看到苏水湄和赵家大郎动作的陆不言朝苏水湄瞥一眼,苏水湄那落下去的半颗心又高高挂起,她怕陆不言看出了什么端倪。   小郎君伸手摸了摸脸,然后又整理了一下衣襟,想着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纰漏,然后趁着陆不言在前面走的时候,胳膊肘压在胸前试了试。   裹胸布也好好的,应该没有纰漏,那陆不言是要跟她说什么?   .   陆不言寻到一处僻静角落,他靠在房廊下的红木圆柱上,不远处是一棵枯长的古树,枝桠上挂满了摇摇欲坠的冰锥子。   苏水湄在离陆不言三步远处,轻轻站定。   陆不言正视苏水湄道:“男儿敢作敢当,你既然做了这种事,便要负责。”   苏水湄:???等一下,她做了什么?   陆不言继续道:“平遥是圣人的亲妹妹,你若是娶了她,荣华富贵自然是不缺的。”   苏水湄听明白了,陆不言以为自己跟平遥长公主发生了什么,这是在给她跟平遥长公主做媒?   “不,老大你误会了,我跟平遥长公主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苏水湄急切的解释。   陆不言却不听,“我不管昨夜发生了什么,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此事我会亲自上报圣人,让他来替你与平遥主婚,”顿了顿,陆不言又道:“我虽然相信你的人品,但平遥与你不熟。即使你跟她什么都没发生,她也不可能放过你。”   所以这就是陆不言要她跟平遥长公主成婚的理由?可她一个女人,怎么跟平遥长公主成亲?   “老大,这件事情我觉得还可以商量一下,我跟平遥长公主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苏水湄急得面色煞白,跟在陆不言身后团团转。   陆不言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径直往前走去。   苏水湄没办法,又想到平遥长公主,她立刻去寻人。   平遥长公主刚刚沐浴完毕,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守宫砂,轻轻吐出一口气。   没事。   然后又觉得这苏水江虽然年纪轻轻,倒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长公主?”苏水湄急切地叩门。   平遥长公主不耐起身,打开房门。   苏水湄仰头道:“长公主,你知道陆大人要替你我做媒的事情吗?”   “做媒?我跟你?”平遥长公主立刻跳了起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苏水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故作为难道:“其实能与长公主成婚,我求之不得……”   “你个山鸡别做梦了!不,就算做梦你也休想娶我!”平遥长公主气势汹汹的去寻陆不言。   苏水湄安抚地拍了拍自己心口,觉得这事只要平遥长公主坚决反对,就算陆不言想一个人独裁致胜也不可能。   .   为了不露馅,苏水湄决定跟着平遥长公主一道去。   她远远跟着,看到平遥长公主扯着陆不言的胳膊说着什么。   苏水湄怕被陆不言发现,不敢靠近,她听不到两人说的话,只看到平遥长公主气势汹汹的又回来了。   苏水湄赶紧往旁边躲了躲,等平遥长公主走过,她才凑上去,假装突然遇到,她还没开口,平遥长公主就是一顿气急败坏,“陆哥哥不同意,偏说我跟你有了肌肤之亲,一定要成亲!”平遥长公主几乎都要被气哭了。   “我是傻吗?放着陆哥哥不要,要你这只山鸡!”   苏水湄:……   “呜呜呜,气死我了。”   苏水湄看着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一到陆不言面前就被完全镇压的长公主,着实觉得男色惑人,好好一个彪悍长公主,居然都被陆不言气哭了。   “对了,怎么陆哥哥跟你很熟的样子?”平遥长公主突然道。   苏水湄心下一紧,面不改色,“那是因为陆大人平易近人,性格良善。”天知道苏水湄是怎么把一只骄傲暴躁的疯狗说成风光霁月的好男人的。   不过明显平遥长公主相信了。   “陆哥哥就是这般好,才会有那么多人惦记。”平遥长公主双手捧心。   见平遥长公主又陷入花痴状态,苏水湄立刻转移话题道:“长公主,我觉得这桩婚事其实也挺好……”   “我知道你就是觊觎我的美色。”平遥长公主一抹眼泪珠子,用手指着苏水湄的鼻子,恶狠狠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说完,平遥长公主气呼呼回了屋子,然后开始捣鼓。   苏水湄踮脚站在门口,眼尖的看到她掏出一截白绫。   这是一哭二闹没有用,准备三上吊了啊。   苏水湄看着平遥长公主辛辛苦苦的把那白绫扯出来,然后准备往房梁上挂,她立刻上去道:“长公主,这白绫这么细,估计挂不住你。”   说着话,苏水湄扯住白绫一端,将平遥长公主领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棵歪脖子树,树上挂着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麻绳,还细心的在麻绳下面垫了一块石头。   只要平遥长公主往上石头上一站,脖子往那麻绳圈圈里一套就齐活了。   “长公主,你看看,合心意吗?”苏水湄伸手扯了扯那麻绳,“一头猪都能挂住,绝对不会断。”   平遥长公主怒瞪苏水湄一眼,“你骂我是猪?”   苏水湄赶紧解释,“我是猪,我是猪。”   平遥长公主这才扭头,盯住那麻绳,面露难色,“这麻绳这么粗,会磨破的我脖子吧?还有这石头这么滑,万一我摔跤了怎么办?”   苏水湄道:“不会的,我都试过了……”   “不行,”平遥长公主摇头,“我不放心,你再试一遍。”   苏水湄确实试过一遍,觉得并没有任何危险才敢让平遥长公主上的。   “好吧。”苏水湄挽起袖子,抬脚踩上大石,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脖子放到麻绳圈圈里。   “长公主,你看,没有任何……长公主,你在干什么?”苏水湄的脖子正挂在麻绳上,她使劲垂眼往下看,平遥长公主正半蹲着身子把垫在下面的那块石头往旁边挪。   “长公主!长公主!”苏水湄一脸惊恐,使劲想挣脱,可那石头被平遥长公主移开后,苏水湄只能踩到一个尖尖角,勉强挂住。   现在的她真是上不去,下不来。   平遥长公主站起身,拍了拍手,“这是罚你让我仪态尽失,被陆哥哥误会。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死不了。”   说完,平遥长公主乐颠颠地去了。   苏水湄的脖子勒在麻绳上,想着幸好这麻绳她还磨了磨平,不然现在自己的脖子一定血肉模糊。   冬日风寒,苏水湄挂在那里,脚趾尖用力,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条被风干的咸鱼,只等着别人把她从架子上取下来剁吧剁吧吃了。   “陆哥哥,在这里,在这里!”   平遥长公主的声音远远传来,苏水湄站得高,看得远,她看到平遥长公主扯着陆不言过来。   男人一脸不耐,像是不愿意搭理她,可还是被她拽着过来了。   苏水湄一方面热泪盈眶,觉得自己有救了,另外一方面又觉得羞耻万分。明明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是平遥长公主,现在上吊的人却变成了她。   果然,陆不言看到被挂在麻绳上的苏水湄时,眼神都变了。   平遥长公主在旁边道:“我都劝不住他,你看看,为了不娶我,都上吊了。”   苏水湄:……长公主您能不能别一边笑,一边说这种话。   陆不言大踏步上前,走到苏水湄跟前,微微仰头看她。   苏水湄努力踮脚,垂眸,喉咙被麻绳压着,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嗓音粗粗的,“老大。”   陆不言上下打量她,觉得她还能撑一会,也就没有急着把她放下来,只道:“你自己上去的?”   苏水湄面露羞愧,“嗯。”   她是被平遥长公主骗上去的。   苏水湄实在是没想到,这平遥长公主生得一副没头没脑,莽莽撞撞,跟杨彦柏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模样,居然还挺有小心机的。   陆不言双手环胸,眼尾微微上挑,轻声骂她,“蠢货。”然后上前,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往上一抱。   苏水湄的脖子终于从那个麻绳圈圈里出来了,喉咙也能顺畅呼吸了,就是脚依旧麻麻的涨疼,应该是刚才使力多了。   陆不言原本只是想把人从上面抱下来,却不想入手之后,突觉怀中的小郎君轻得可怕。   就像是一张纸片似得,轻飘飘落在他怀里。   那腰也又细又软,他一只胳膊箍着,还要使劲勒紧。鼻息之间是小郎君身上淡淡的香气,这股味道陆不言已经熟到不能再熟,因为午夜梦回之际,他总是能闻到这股味道,在他的梦中挥之不去。   陆不言想撮合苏水江跟平遥是有私心的。   一方面,他想断了自己的念想,另外一方面,他觉得小郎君如此年轻,不该被他的执念所困住,合该有更好的前程。   怡红阁那夜,有锦衣卫的暗桩在,两人虽同处一室,但确实没有任何肌肤之亲。   晨间接人出去时,陆不言也做好了准备,十分隐蔽。平遥长公主的名声绝对不会受损……好吧,平遥长公主在京师内风流成性的名声本来也不太好。   若真传出去,吃亏的还是小郎君。   “陆哥哥,你抱够了吗?”平遥长公主咬着帕子,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想着你要不是个男人,本宫一定把你撕了。   陆不言把苏水湄放了下来,然后抬起她的下颚查看了一眼她的脖子。   虽然没有大的伤口,但破皮了。   “跟我去上药。”陆不言领着苏水湄走。   苏水湄跟在男人身后,入了他的房,刚刚站定便开口道:“老大,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跟长公主成亲?难道你,你不是喜欢长公主的吗?”   就苏水湄所知,平遥长公主一定是喜欢陆不言的,而陆不言的心思她却猜不到。   她本来觉得陆不言对平遥长公主也是欢喜的,可如今却固执的想让她跟长公主成亲,苏水湄实在是猜不透他。   “我只将平遥当成我的妹妹。”陆不言取了药,垂眸看向苏水湄,“我希望平遥幸福,所以我不会娶她。”   “那你又为什么要强逼着我们成亲?”苏水湄脱口而出,语气有些冲。   陆不言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如果回答的话,他的私心便再也隐藏不住。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为了让自己断了这个念想,不惜狼狈的使出手段。   “老大,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水湄看到陆不言的表情,下意识又软了语气,她道:“那日在怡红阁,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而且我与平遥长公主之间地位悬殊,长公主一定是看不上我的。”   陆不言似叹息一声,“那酒里带了春.药,神志不清之时……”陆不言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声。   确实,两人都喝了酒,神志不清做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很正常。可她又不是男人,但这件事她又不能说。   苏水湄真的急得不行,又恼又气,恨得直跺脚。   她到底为什么会想出灌长公主酒这种馊主意的! 第45章   陆不言死咬着要给她跟平遥长公主做媒, 苏水湄无奈之下,寻到了赵家大郎。   “赵哥哥,你说这事要怎么办嘛?”小娘子的脸皱成了苦瓜。   赵家大郎一边吃茶一边笑,“这位陆大人的心思倒还真是别致。”   “赵哥哥, 你就别打趣了。”苏水湄都快愁死了。   赵家大郎替苏水湄斟了一碗茶, “其实这事也不是不行。要与平遥长公主成亲的是苏水江, 又不是你。”   苏水湄听明白了赵家大郎的意思,她一脸震惊道:“赵哥哥, 你这么坑江儿, 他知道吗?”   赵家大郎又笑了,“说不定江儿还巴不得呢?那可是平遥长公主。”   苏水湄突然觉得赵家大郎似乎说得十分在理。她一脸踌躇,“那,要不你去帮我问问?”她自己可不敢去。   “行啊。”赵家大郎一口应下, 当即就出门了。   屋外大雪连绵, 丝毫没有停歇之势。赵家大郎裹紧身上的大氅, 慢步行走在房廊之上, 突然, 有一仆从疾奔过来,与赵家大郎道:“郎君, 老夫人请您去小佛堂。”   赵家大郎脚步一顿, 眼尾扬起的笑意褶皱缓慢消散。   他颔首道:“好。”   奴仆去了,赵家大郎在原处站了一会儿, 这才转身往小佛堂去。   小佛堂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赵家大郎穿过院中甬道,鼻息间嗅到淡淡佛香。院子里空无一人, 像是故意清了场。赵家大郎抬手揭开挂在小佛堂门前的厚毡,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站在佛像前的人影。   人影瘦削颀长,正仰头看着那尊巴掌大的佛像。佛像前竖着三根新插上的香, 白烟袅袅而起,模糊了双目。   赵家大郎入内,垂眸拱手道:“主人,您怎么突然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被赵家大郎称为主人的男人转身,露出脸上古怪的白色面具,什么图样都没有,只在眼睛前面抠了两个洞出来,露出一双眼来。粗糙的很,像是临时自己做的。   “自然不是,主人若有吩咐,飞鸽传信便可,不然容易暴露身份。”   主人轻笑一声,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一股难辨的诡异。他道:“怡红阁的药下的不错。”   赵家大郎的头垂得更低,“我不明白,主人这么做的含义是……”   “做媒啊,不是很有趣吗?”主人摊开双手,一副真是极其有趣的样子。   “主人是要做大事的人。”赵家大郎提醒。   主人耸了耸肩,上前,单手按住赵家大郎道:“别这么严肃嘛,容易短命。来,笑一笑。”   赵家大郎抬头,朝主人一笑。   主人立刻嫌弃道:“唉,笑得真假。”说完,原本还欢乐的气氛突然一凝,被赵家大郎称为主人的男人猛地施加力气,那只按在赵家大郎肩膀上的手就像是铁钳子一样的夹住他。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主人的语气依旧轻松,可那力道却一点都不轻松,直让赵家大郎垮了半边肩膀。   赵家大郎的面色瞬时煞白。   他不会武,那力道落在他身上,就如挫骨挖肉之疼。他咬牙,直视男人道:“我对主人绝无二心。”   男人垂眸看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   “别怕,别怕,我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肩膀上的力道松开了,主人伸手拍了拍他,聊作安抚。   赵家大郎的胳膊却依旧垮着。他伸手按住自己的胳膊,发现完全动不了。   “那个苏水江挺有趣的。”男人又转头面向佛像。   赵家大郎道:“小时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日子,”顿了顿,他道:“是个好孩子。”   “唔。”男人抬手拨了拨香烛,指尖在跳动的明黄色焰火上捏过,松开,然后又捏过,又松开。   那火焰在男人白皙指尖扭动,像在跳舞。   赵家大郎见男人不说话,便也熄了声。   良久后,像是玩腻了那香烛火,男人终于开口了,“趁早把这香烛换了吧,熏眼睛。”   “……是。”   男人说完就要走,走了三步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那件事你去解决一下,别落下东西。”   赵家大郎的眼神瞬时凌厉起来,他拱手沉声道:“是。”   .   “哎,陆哥哥的未婚妻你查到是谁了吗?”平遥长公主偷偷摸摸地拦住苏水湄。   苏水湄伸手扶额。   这平遥长公主怎么又想起这茬子事了?   苏水湄道:“没有。”   “啧,要不是忙着保护陆哥哥,把你缠走,我怎么可能放任那小妖精在陆哥哥身边作妖。”平遥长公主开始怪罪苏水湄。   苏水湄想着那您可还真是忙碌呀。   蜿蜒宽长的房廊下,妙龄少女和妙龄少男站在一处说话,凑得有些近,从陆不言的角度来看,两人都快要亲上了。   明明是他牵的线,可现在看到两人如此亲密,男人还是忍不住眼红。   他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拽住苏水湄的胳膊,“有事,跟我来。”   苏水湄一脸懵逼的被陆不言拽走,留下一脸呆滞的平遥长公主。   .   “老大,什么事啊?”   男人的步子又大又急,苏水湄只能小跑着跟上。   陆不言双眸直视前方,心烦意乱至极,“问个屁。”   苏水湄:……行吧。   小郎君默默跟着陆不言走了一段路,行到厨房。那里早有人提着食盒在等,看到陆不言过来,立刻把食盒递给苏水湄。   小跟班苏水湄一脸懵懂的把食盒接过来。   陆不言这才解释,“京师内来人催促,说让我快点提人回京师。”说到这里,男人的声音陡然压抑下来,“我们去给郑敢心送最后一顿饭。”   看到男人眼中露出的悲切之色,苏水湄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她万万没想到,最后一顿饭还没吃上,人就这样去了。   .   郑敢心死了,死在了那座囚禁他的院子里。   他身上枷锁未除,怀里抱着姜娘的骨灰,连身体都冻僵了。   昨夜落了一晚上的雪,素雪之上,满院子的血迹,像被狼狈抹开的朱砂,晕红了整张白纸。   除了郑敢心的尸体,还有满院子的猫。   这些猫都是姜娘来到赵家之后,于苏州城内捡到的一些流浪猫。   赵家家大业大,这些流浪猫都能养得起,赵家大郎甚至还亲自吩咐厨房每日要留新鲜上好的生肉给猫吃。   如今,这些鲜活之物,皆与郑敢心一起,彻底没了生息。   冷冽寒风之中,苏水湄看到陆不言充血通红的双眸,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流不出来的眼泪。   男人垂在身侧的双手霍然收紧,他盯着眼前的场面,一眨不眨,像是要深深的记住,也像是要深刻的忘记。   苏水湄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下,缓慢走到陆不言身边。   谁会杀郑副使呢?还有这一院子的……猫。   苏水湄看着面前的一切,神色恍惚,手脚发软。   郑敢心是被一剑毙命的,那些猫也是。来人一定身手极好。这么多只猫,安静的晨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后退!”陆不言突然拔剑而起,单手将苏水湄往身后一推。   厚实的白雪之下,猛地飞出几个黑衣人。   他们于飞散的红雪之中持剑而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带着属于杀手的冷酷和决绝。   就是这些人杀了郑敢心吗?   苏水湄往后一看,不止前面,后面也有黑衣人从雪堆之中冒出,他们被包围了。   陆不言与黑衣人缠斗到一起,苏水湄双手抱头蹲在原地,想趁机冲出去。却不想那些黑衣人十分难缠且有计划,用包围圈把他们围得死死的,苏水湄根本就找不到缝隙逃出去。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些黑衣人虽神色凶狠,但似乎并没有下死手的意思。   苏水湄刚刚想完,便见其中一右手持剑的黑衣人从左手袖口内滑出一柄匕首。   那匕首锋利无比,在冷阳下闪着寒光。   “小心!”苏水湄急喊一声,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柄匕首狠狠扎进陆不言肋下,然后又被狠狠拔出。飞扬的鲜血四溅,落到她脸上,温热的血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滑。   陆不言闷哼一声,然后伸出单臂圈住苏水湄,右手持剑,硬生生拼出一条血路来。   这个小院子本就在赵府偏僻处,陆不言一路带着苏水湄飞跃数墙,径直出了赵家。   陆不言有自己的考虑,他生恐赵家内再有埋伏,或者牵连到赵家内的其他人。   苏水湄被陆不言圈着腰,往上一颠,就被他扛在了肩膀上。她头朝下,男人的肩膀抵着她的胃。   虽然很难受,难受到想吐,但苏水湄还是努力忍着。   “老大,往左边拐。”   苏水湄吃力的透过缝隙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小巷子,赶紧让陆不言拐入小巷内。苏州城内的小巷子,苏水湄还是比陆不言熟悉点的。   陆不言依言,拐入小巷子里。   小巷子很窄,又黑又暗,曲曲绕绕,四通八达。   陆不言隐忍着呼吸声,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   巷内地上沾一层薄薄冰雪,再加上终日不见天日,多苔藓滑石。陆不言一个不慎,跌倒在地。   苏水湄也跟着摔下来,不过下面有陆不言垫着,她倒是没受什么伤。   “老大,你没事吧?”苏水湄摸黑去扶陆不言。   男人没有回答她。   苏水湄焦急地摸到陆不言的脖子,然后顺着脖子往上摸。   她摸到了男人的嘴,鼻子,还有眼睛。   双目闭着,呼吸微弱,像是晕倒了。   苏水湄跪在那里,又抚上陆不言的肋下。那里被黑衣人捅了一刀,尚未止血。光线太暗,苏水湄不敢轻易伸手触碰,只得从里头干净衣物内撕下一截,摸索着给陆不言系紧伤口,期待着能止血。   巷子里又黑又暗,苏水湄似乎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追来了吗?   小娘子面色煞白,沾满了血迹的双手不住抖动。要怎么办?   苏水湄企图将陆不言从地上扶起,可是男人太重,根本就不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插到男人腋下,然后使劲一拽。   地上覆薄冰,这正好帮助了苏水湄。男人的身体在湿滑的薄冰和苔藓下被缓慢拖动,消失于巷口拐角。   苏水湄知道,那些黑衣人会顺着痕迹追过来,所以她不能一直这样拖着陆不言走。   越往深处,巷子越深,隐有狗吠之音。   巷子年代久远,有光线自缝隙而入,顺着那光,苏水湄看到了陆不言的惨状。   实在是很惨,半身都是血,地上也全部都是血,伤口虽然被她绑住了,但并没有成功止血。   她现在必须要找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给陆不言止血,不然他怕是活不了。   苏水湄咬牙,又拖着陆不言行了一段路,前面突然出现一只蓬头垢面的狗,它正在撕咬一只小奶狗。   那小奶狗巴掌大,被疯狗咬住脖颈,奄奄一息的样子。   疯狗听到动静,转动着那双猩红眼眸,死死盯住苏水湄。   它的体型强壮而结实,背部有被冻烂的血肉痕迹,朝她龇牙咧嘴的发出低吼声,伴随着口水落下,十分垂涎。   苏水湄神色一凛,猜测这是一条疯狗,而且将她和散发着血腥气的陆不言当成了猎物。   苏水湄面色惨白,冻僵的手在身上摸了摸,实在是没摸出什么。她垂眸,看到了陆不言一直捏在手里的绣春刀,即使是昏迷了,即使是被她拖着走,也始终没有松开。   苏水湄上前,去取陆不言手里的绣春刀。   就在这个时候,那只疯狗猛地朝两人扑来。   苏水湄尖叫一声,下意识往陆不言身上一扑。   原本昏迷着的男人似有所感,双眸霎时睁开,手中的绣春刀虚虚一挥,在疯狗的肚子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只是那么一下,陆不言肋下的伤口就又崩裂开了。   他捂着伤口,重重倒下,连呼吸都微弱了。   苏水湄赶忙过去查看陆不言的状态,男人虽然呼吸微弱,但脉搏尚在,并且又晕了过去。再这样拖延下去,她就真的只能替他收尸了。   “嗷呜,嗷呜~”一道虚弱的小奶音响起。   苏水湄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那只小奶狗。   小奶狗的脖子上是疯狗深可见骨的咬痕,连四肢都摆动不了的小奶狗还在坚强地低唤着。   苏水湄知道,现在的她不该管闲事。   她拖着陆不言继续往前去,在路过那只小奶狗的时候正对上它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苏水湄弯腰,把它抱了起来塞进怀里。   小奶狗身上冰冰凉,像是被冻僵了,它在苏水湄怀里暖和了一阵儿后,突然往下一蹦。   苏水湄被它唬了一跳。   小奶狗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时不时的还回头朝苏水湄叫唤。   苏水湄试探着大:“你要我跟你走?”   “汪汪汪!”小奶狗使劲叫。   虽然觉得相信一只狗很荒唐,但这个时候的苏水湄真是一点主意都没了。   苏水湄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拖着陆不言跟在小奶狗身后拐进一个死角。   没路了。   苏水湄真是想哭,可她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没有力气了,一点都没有了。   她居然真的相信一条狗。   苏水湄扯出苦笑。   “汪汪汪!”小奶狗顺着墙角刨。   苏水湄侧头一看,有一个狗洞。可是狗洞这么小,虽然她能勉强钻过去,但陆不言过不去啊。   苏水湄看着被她拖拽了一地的陆不言。   因为失血过多,所以他身上冰冰凉,不仅如此,那伤口到现在还淌着血。   苏水湄已经精疲力尽,她靠在墙角,透过缝隙看到天空。   马上就要天黑了。   有落雪从缝隙里飘进来,砸进苏水湄眼中,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真是没用。   小娘子蜷缩着身体,刚刚哽咽出声,突然听到一声低吼,“吼……”   她猛地一抬头,居然是刚才那条疯狗。   它的肚子已经被陆不言划破,如今那血黏糊糊的往下面落,连站都站不住了,却依旧用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苏水湄去拿陆不言的绣春刀。   绣春刀太重,她根本举不动,而且男人也不肯放。   苏水湄又四处摸索,她找到一块木板。她将木板死死攥在手里,紧盯着那疯狗。   疯狗猛地一下朝她窜来,小奶狗瑟瑟发抖地挡在苏水湄身前。   苏水湄举高板子,眼疾手快地卡入疯狗嘴里,然后狠狠抬脚往它伤口上一踹。   疯狗发出哀嚎之声,卡着板子倒在一旁。   苏水湄深深吐出一口气,紧张到浑身麻痹。   突然,被木板卡住的疯狗又跌跌撞撞起来。   苏水湄的神经再度紧张起来,这回,疯狗却没有攻击她,而是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苏水湄看到它沿路留下的血迹,心思一动。   她起身,撕下外衫绑了一块大木头系在疯狗身上,然后看着疯狗四处奔逃。   木板在地上留下痕迹,混杂着新鲜的血色,跟她刚才拖曳着陆不言行走时的痕迹混在一处,一时之间竟难以分辨。   希望能混过去。   苏水湄蜷缩到墙角,她伸手去触陆不言的额头。   男人嘴唇干裂,额头发烫,嘴里却在嘟囔着冷。   苏水湄略思半刻,就把男人抱进了怀里。   可这样还不行,男人身上的伤口没有止血,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苏水湄左右细看,她身上的外衫和里面的衣裳都被血水和汗水沾湿了。而老陆不言的衣服就更不用多了,比她身上的还脏,还破。   怎么办?   苏水湄看着他还在渗血的伤口,感受着男人渐渐流逝的生命力。   就这样等死吗?   不,不能等死。   苏水湄咬唇,涨红了脸,哆嗦着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裳,露出莹润白皙的肌肤,然后松开了自己身上的裹胸布。   .   陆不言觉得很累,其实他从未轻松过,可这次,他却格外的累,就像是前面二十多年的累都一下子累加爆发了出来。   他想,或许他真的可以休息一下了。   可是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告诉他,他不能休息,就算是死,他也只能为圣人而亡。   陆不言艰难喘息,他想对那个模糊的人影说自己真的很累了。   可那个人影却仿佛没看到他一般,握着他拿着剑的手,“剑是你的命,丢了命都不能丢了剑。”   剑,他的剑呢?   陆不言下意识动了动指尖,他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想,他的剑还在手上。   身体和精神疲累到极致,陆不言却不能放松半丝。他挣扎浮沉在泥潭里,那里是炼狱,是专门属于他一个人的炼狱。   陆不言的精神绷紧到极致,苏水湄看着男人紧皱的眉头,男人因为发热而涨红的脸,有些不知所措。   她用裹胸布替陆不言绑住了伤口,可伤口还是在渗血。   “汪汪汪!”突然,精神了不少的小奶狗把嘴里叼着的东西递给苏水湄。   苏水湄低头一看,眼前一亮。   晒干的蓟草?可以用来止血!这是哪里来的?   小奶狗从洞里钻出去,又钻回来,叼回来更多的蓟草。   苏水湄替陆不言将蓟草敷上后,没忍住,从狗洞里探出一颗脑袋。   只见狗洞后面居然是一座院子。   有一白发白须的老人正在收拾药草,看到那小奶狗过来,便道:“又去哪玩了?怎么才回来?”   小奶狗儿颠颠跑过去,老人年事已高,眼睛也不好使了,摸到小奶狗身上的伤口,面色大变,“又碰着那疯狗了?”说着,老人赶紧拿了蓟草要给小奶狗敷上。   小奶狗儿一叼,径直朝苏水湄跑过来。   老人转头一看,那专门给小奶狗儿挖出来的小洞里正冒出一颗脑袋。   还在呲牙咧嘴地朝他笑。   真是白日见鬼了。   .   老人是个退休医师,独居于此。   苏水湄跟陆不言也是运气好,在这大雪天里,终于寻到一处避难所。   男人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被褥,眉头紧皱,一脸的不安。   苏水湄从来都没有在陆不言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不安这种东西,放在谁身上都合适,偏偏放在他身上不合适。尤其是在这张充满了骄傲的脸上,满是违和。   苏水湄伸手,按住陆不言眉间。   伤口明明已经止血了,为什么他还这么的不安呢?   难道是因为发热,所以不舒服吗?   苏水湄又触了触陆不言的额头,确实很烫。   “冷……”男人颤抖着唇,说出这个字。   苏水湄下意识往房间里看。   老人独居,连炭火都没有,只有一盏油灯轻轻摇曳。而整个屋子里也就只这么一张床榻,一条被褥,现在盖在陆不言身上。   苏水湄垂眸看去。   男人双眸紧闭,正睡着,一时半会应该是醒不过来的。   那就……抱抱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机会给你了,陆儿请把握。 第46章   他的身体很沉, 很重,像是被压在一座大山石下,周身被冰块覆盖着,紧贴住他的每一寸肌肤, 冻入骨髓之中。   这种痛, 他经历过千万次, 每次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每次都醒了过来。虽然醒了, 但这几乎颤栗到骨子里的痛苦如跗骨之蛆一般, 挥之不去。   陆不言极力喘息着,他想就这样死过去,可他又不能这样死过去。正在他皱眉挣扎之间,突然, 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托着他, 像温水似得从四周而来, 紧紧包裹住他冰凉的身体。   陆不言知道, 自己正被人抱着。   他不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却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奶香味。淡淡的,温柔, 平和, 细腻,使得他原本焦躁的心稍稍松弛下来, 连身上的疼痛都和缓不少。   不料,那股味道却突然抽身, 似乎是欲离开。陆不言下意识伸手,抓住一片衣角,并往那热源处蜷缩。   苏水湄只是躺僵了身体, 想动一动,没想到她一动,怀中的男人就露出一副惊惶之态,像是失去了母兽的幼犬。   苏水湄立刻止住了动作。她垂眸,看着躺在自己怀中,侧着身体,像婴孩一样睡姿的陆不言,脸上露出些许惊奇之色。   往日里,她虽跟陆不言同屋睡过,但从未注意过他的睡姿,如今一看,这副模样的陆不言竟有些……可怜?   男人失血过多,本该面色苍白,却因为发热,所以面颊烧出红痕。额上满是冷汗,双手不住的抓挠,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如果是清醒着的时候,苏水湄是决计看不到男人这副模样的。   苏水湄用帕子替男人擦掉脸上的冷汗,指尖触到他扭成一团的眉间,伸手,轻轻地揉捏。   男人慢慢安静下来,只是蜷得更紧。   小娘子的指尖在他干裂的唇上滑过,苏水湄想了想,换了块帕子,沾一点床头的水,轻轻地抹在陆不言的唇上。   男人确实是渴极了,觉得喉咙里像是有火烧一般,那么一点水根本就满足不了他。   陆不言咬着那帕子不放,竭力汲取上面的水渍。   苏水湄扯了扯,没扯开,只能将茶碗拿过来,浸润帕子,然后顺着帕子往陆不言嘴里挤水。   她慢慢地挤,男人慢慢地喝,这样一来倒还算和谐。   用一炷香的时辰吃完了一杯水,苏水湄终于能抽开那块被咬出抽丝了的帕子。   小娘子一脸可惜地看着自己的帕子,想着这男人的牙齿怎么这么厉害,连帕子都能咬成这样。   如此想着,苏水湄又不小心想到那晚的事。那日里的事其实她记得不多,可唇上的牙印却清楚的告诉她,那天晚上她跟陆不言确实是做了一些奇怪的事。   小娘子红了面颊,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再想。   因为就算想了,也是白想。陆不言是什么人?天潢贵胄,圣人眼前的大红人。她是什么人?一个小小的医士的女儿,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小娘子垂了眼睫,又看到身上的男装,更是觉得难过。   如果不是靠着这身男装,他们或许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她与陆不言的相遇,本来就是一场错误。等找回了弟弟,她跟陆不言之间也会回到正轨。   一个嫁,一个娶,安安稳稳走自己的路,再也不可能有所交集。   苏水湄的手抚上陆不言的脸,男人面容白皙瘦削,双眸因为发热而微微颤抖,眼尾尤其明显。   像是在哭。   苏水湄柔软的指尖顺着陆不言的眼尾向下滑去,指尖触到一点湿润,她知道这是陆不言脸上的汗。   嗯,也对,这个男人可是陆不言啊,陆不言怎么会哭呢?这种男人不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吗?   哦,不对,应该是宁可让别人流血又流泪。   “小郎君,吃口饭吧。”老人家端了饭碗过来。   那饭碗缺了一个角,裂缝一直到碗底,上面搭着的筷子也已经发霉了。碗里装着刚刚煮好的米饭,上面置了一些咸菜。   “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不会,多谢老伯。”苏水湄伸手接过那碗,等老伯走了,才取出帕子擦了擦筷子,然后埋头吃饭。   她确实饿了。   苏水湄狼吞虎咽地吃完饭,那边老人家又端了一碗药来。   苏水湄赶紧要起身道谢,却不防自己被陆不言拽得死死的。   “别动了,你也伤着呢。”老人家赶紧道。   苏水湄一路拖着陆不言走,数次跌倒在小巷子里,膝盖都摔破皮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身跟散架了一样。   “我还煮了粥,等凉了就喂给这位郎君吃。”   老人家把药碗递给苏水湄。   苏水湄感激至极,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她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没摸出银钱来。小娘子将视线转向陆不言,她颤抖着伸手,摸到陆不言腰间的钱袋子。   虽然这是陆不言的银子,但这不是都为了救他嘛。   苏水湄正欲将钱袋子扯下来,却不防男人原本拽着她袖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拉住了钱袋子。   嗯?巧合吧。   苏水湄这样想着,又去拽钱袋子。   男人烧得面红耳赤,固执地拽着钱袋子不放。   苏水湄发现了,不是巧合。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位陆大人居然还是个财迷?这人都要死了,还拽着钱袋子不放呢。   钱袋子不给就不给吧。苏水湄取出绣花针,将钱袋子上的线头挑开,然后轻轻一抽。   钱袋子就破了一个洞,然后从里面掉出三文钱?   苏水湄:……蚊子再小,也是肉。   “老人家,别嫌弃。”苏水湄捧着那三文钱,自己都觉得丢脸。   老人家却连连摆手,不肯收,“与人为善,自己也开心。”   苏水湄更加羞愧,觉得自己这三文钱实在是侮辱了如此高尚的老人家,立刻还给了陆不言。   “对了,你们的衣裳都脏了,这是我去隔壁借的,人家新做好的衣裳,不脏的。”老人家将身后背着的包袱递给苏水湄。   苏水湄真是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的道谢。   老人家摆摆手出去了,苏水湄将衣裳放好,捧着药准备喂给陆不言喝。   她凑过去唤他,“老大?老大?”   陆不言没有任何动静,苏水湄又伸手去掰他的嘴,企图把药灌进去。   男人也死咬着牙关不肯松开。   苏水湄本来还想故技重施,用帕子给他顺进去,没想到这次男人不上当,一沾到那点苦味就立刻闭上了嘴,连帕子都吐出来了。   苏水湄:……居然还怕苦吗?   这样根本就喂不进去。   没办法了。   小娘子深吸一口气,坐到床边,捧住陆不言的脑袋,吃力地放到自己膝盖上,然后褪了鞋,将膝盖拱起,让陆不言保持上本身微微挺起的动作。   苏水湄一只手端着药碗,一只手捏住陆不言的鼻子。   等了一会儿,男人果然开始挣扎,苏水湄继续捏着不松手。如果是平日,苏水湄肯定治不住陆不言,可现在男人发了热,身上又受了伤,全身动弹不得,才会让她如此好摆布。   趁着陆不言张嘴的功夫,苏水湄使劲把药往里一倒。   倒得太急,进去一半,出来一半,还把男人呛住了。   “咳咳咳……”陆不言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只着一件素白衣裳的他身形偏瘦,如今咳得面色潮红,眉头微蹙,再加上这张艳丽面容,着实一位病西施。   实话实话,苏水湄觉得陆不言要真是个女人,天下第一美人这称呼估计就是他的了。   “乖乖,乖乖……”苏水湄一边替陆不言顺胸口,一边脱口而出。等她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唔……哄弟弟吃药的时候习惯了。   小娘子偷摸摸地看一眼男人,没动静,又睡过去了。   没听到,真好。   .   喂完了药,苏水湄准备给陆不言换衣裳。   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男人正在发热,如果不赶紧换的话,一定会加重病情。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自己总不能让老人家这么大把年纪了,过来给陆不言这么一个小辈宽衣解带换衣裳吧?   苏水湄走到床边,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然后垂眸看向陆不言。   其实很简单的,就是换件衣裳而已。   苏水湄颤抖着手,解开陆不言身上最后那件衣裳,露出包扎好的伤口,用的是她的裹胸布。   伤口好不容易止血,苏水湄也不敢乱动,幸好她的裹胸布还是干净的。   艰难的替陆不言褪了衣裳,穿好新衣服,苏水湄将视线移到下面。   裤子……也要换吗?   苏水湄抖了抖老人家拿过来的包袱,里面确实有条男装裤子。厚实干净,还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   行吧,换就换吧,反正隔着被褥……苏水湄红着脸偏头,颤颤巍巍跟个百岁老人似得把手伸入被褥中,触到男人腰间的系带,然后轻轻扯开。   腰带散开,小娘子咽了咽口水,又看一眼陆不言,轻声道:“大人,我这可不是要占你便宜。”说完,苏水湄猛地往下一拽,然后使劲一扯,动作干净利落,把裤子从被褥里抽出来。   旧裤子褪下来了,还要换新裤子。   苏水湄把手里的旧裤子往一旁一扔,站了许久,却还是无法下手去给陆不言穿裤子。   其实,盖着被褥也不冷的吧?要不,就这样吧?   苏水湄觉得被褥那么厚,男人身体这么好,一定不会冷的。安慰完自己,苏水湄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收拾完陆不言,她终于有功夫好好收拾自己了。   虽然她方才褪了外衫,里头的衣裳勉强算干净些,但那半碗药几乎都泼在了她身上,顺着胳膊到胸前腹部,黏黏糊糊,着实难受。   苏水湄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一侧院子里,老人家一边煮着粥,一边打起了盹儿。   屋里有干净的铜盆,里头装着干净的水。   苏水湄下意识盯着陆不言看了一会儿,男人睡得酣熟,连眼睫都没动一下。她抿唇,小心翼翼地伸手,用被褥把陆不言的脸轻轻盖住,然后轻手轻脚地转身,走到铜盆前。   门窗都锁好了,苏水湄褪下衣衫,净身擦洗。   因着羞赧,所以她的动作很快,并且不敢转身。   屋内很静,只有小娘子动作之时的窸窣之音。   床榻之上,陆不言即使是睡着了都保持着一份浓厚的警惕心,他嘴里弥散着苦涩的药味,呼吸间没了那股子熟悉的味道,让他暴躁之心又腾升而起。   受了这么重的伤,又发了热,普通人怕是早就一命呜呼,可这个男人却还醒了。   他睁眼,率先看到的是一片黑暗,然后是被压制着的呼吸。   有人要闷死他!   陆不言狠狠咬唇,唇上传来的钝痛感让他瞬时清醒。   男人艰难地伸手,扯开脸上的被褥,突如其来的光亮射入眼帘,让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然后又睁开。   双眸满是疲惫和血丝的陆不言满脸戾气的转头,想跟那个要闷死他的人同归于尽,却不想看到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简陋的屋子,白玉一般的美人,半褪衣衫,青丝如瀑,手持素帕,正在擦洗身子。   男人呼吸一滞,喉头一涌,血腥气掩盖了口中的药味,然后又硬生生咽回去。   美人背对着他,香肩瘦削,腰背纤弱。陆不言看不到她的脸,却觉得无比熟悉,并且完全移不开眼。   那水是冷的,苏水湄虽只是擦洗,但还是被冻得不行,她赶紧换上老人家拿来的衣裳。   穿戴好,苏水湄立刻转身去看陆不言。   男人脸上的被褥尚在,跟刚才没什么区别。   苏水湄松下一口气,全然不知被褥之下男人那张震惊错愕,满面朝霞的脸。   陆不言脑袋嗡嗡,方才小娘子转头之际,他瞧见了她的侧脸,并且在她完全转过来之前,眼疾手快的将被褥重新盖回了脸上。   他急速喘息着,像被人从万丈悬崖之上摔下,然后挂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上,侥幸获得一命一般。   他看错了吗?还是他烧糊涂了   陆不言听到身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作,他立刻闭上眼,眼前的被褥被人掀开,小娘子凑过来,用沾湿的帕子替他擦拭嘴唇,擦到一半,突然一顿,嘟囔一句,“拿错了,刚刚擦了身子……”   “噗……”刚才那口硬生生咽下去的血终于被吐了出来,陆不言猛烈的咳嗽,惨白的唇被鲜血染红,睁开那双漆黑眼眸看到面前的小郎君时,眼底蕴藏着古怪之色。   苏水湄被突然吐血的陆不言吓了一跳,一把捂住他的嘴,一边焦急道:“我去叫人。”   陆不言伸手,一把扣住苏水湄的腕子,“不用,淤血罢了,吐出来反而好。”   “那,那好吧。”苏水湄并不是真正的医者,只是跟苏万戈学了一点皮毛,既然陆不言说是淤血,那就是淤血吧。   男人圈着小娘子的手腕,指骨指尖满是滑腻。   他下意识一惊,松开,然后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手看。   “怎么了,老大?”苏水湄轻声询问。   陆不言受惊似得收回手,“没事。”他又闻到了那股味道,觉得好香,香到令人神志不清,神魂颠倒。   苏水湄道:“老大,要喝水吗?”   “唔。”陆不言觉得自己连神智都飘飘然起来。   苏水湄去替陆不言端水来,并叮嘱道:“慢点喝。”   小娘子的声音又软又细,陆不言听在耳中,就像是曼妙仙音。   他抬手,接过那茶时,手掌包住了苏水湄的手。   小娘子顿了顿,却没抽开,她知道,碗重,她家大人拿不动。   “老大,怎么不喝?”苏水湄见陆不言盯着茶碗不动,便奇怪地催促。   陆不言的指腹不着痕迹地摩挲着小娘子的手背,听到她的问话,突兀一勾唇,“原来这就是男人的手啊。”   奇奇怪怪的话。   苏水湄心中一惊,她一脸惊疑不定地看一眼陆不言,却见男人垂着眉眼,看不清脸上表情。   “有点粗糙。”陆不言又道。   苏水湄松下一口气,使劲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男人的手嘛,当然粗糙一点。”   “是嘛。”陆不言展颜一笑,那张苍白却妖异的脸就那么毫无准备地闯入苏水湄眼帘,让她一阵心惊。   虽然早就知道陆不言生得好看,但他难得笑,没想到笑起来的时候……这么好看。   “你们是什么人啊?”外头突然传来老人家的声音,苏水湄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我出去看看。”   “等一下。”陆不言一把拽住她,力气有点大,苏水湄一个踉跄,摔倒在男人身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陆不言的手落在她腰肢偏上处。   “唔……”男人闷哼一声,苏水湄立刻起身,焦急道:“是不是撞到伤口了?”   “没事,你出去看看吧。”陆不言面无表情道。   “……好。”苏水湄犹豫着出去了。   见小娘子出门,陆不言立刻抬手,嘴角是不可抑制的笑。   “哈,哈哈哈……咳咳……”男人低头,看着肋下的伤,皱眉,这伤口真是碍事。   .   屋外,老人家正在跟几位不速之客说话。   为首之人是赵家大郎,后面跟着胡离。   原本还躲在门后偷窥的苏水湄一眼看到两人,立刻眼前一亮。   她还以为是黑衣人追了上来,没想到是居然是赵家大郎和胡离。   “赵哥哥,胡副使。”苏水湄立刻迎出去。   胡离看到苏水湄,赶紧走过来。   苏水湄道:“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多亏了赵家大郎,这才找到了你们。”胡离侧身让出身后的赵家大郎。   “原来是赵家郎君啊。”白发老头颤巍巍的给赵家郎君行礼。   赵家大郎赶紧上前扶住老人家,“老人家不必多礼。”   “您认识赵哥哥?”苏水湄奇怪道。   “赵家郎君可是我们苏州城的大恩人呐。”老头激动的手颤,“你们昨日里身上盖的那条被褥还是我前些日子去赵家的善心铺子领回来的。”   赵家富甲一方,也不吝啬钱财。   在苏州城内开设了一家善心铺,只要你有困难,便可于内求助。小到一根柴火,大到百两银子,只要符合要求,皆可求得。   那些对赵家大郎忠心耿耿的江湖人士大部分皆是从那处而来。   赵家大郎扶老人家回屋子里坐了,又拿出银子说是给老人家添置些冬日里的床褥棉袄,炭盆柴火。然后转头看向苏水湄,眉头微皱道:“你们昨日里盖了一床被褥?”   苏水湄面色一红,“就是,只有一床,然后陆大人又发着热,一直喊冷……”苏水湄支支吾吾,难掩羞赧。   赵家大郎不赞同道:“你是女儿身,怎么……”话说到一半,背着陆不言的胡离从屋内出来,赵家大郎立刻噤声。   苏水湄赶紧道:“我错了,赵哥哥。”   赵家大郎叹息一声,“算了,算了,我可管不了你。”说完,赵家大郎上前,帮着胡离去扶陆不言。   赵家大郎的脾气是顶顶好的,居然难得有生气的时候,苏水湄有点慌,一路上都在偷瞄他。   赵家大郎偏头,不跟苏水湄的眼神接触。   靠坐在马车厢内的陆不言单手搭在膝盖上,一双黑眸在苏水湄和赵家大郎之间来回转动,然后不屑地哼出一个音,不过并没有人注意。   小娘子抠着手,看到马车厢内的茶案,赶紧狗腿的给赵家大郎倒了一碗,“赵家哥哥,吃茶。”   赵家大郎自然不会拂了苏水湄的面子,他伸手接了过来。一旁的胡离挑眉,“小江儿啊,怎么只有你的赵家哥哥有茶,我却没有呢?可怜我背着这玩意走了这许多的路啊,真是累得腰酸背痛……”   胡离指了指身边的这玩意:陆不言。   “胡副使,吃茶。”苏水湄赶紧给胡离倒了一碗茶,堵住他的嘴。   “都没有手?”陆不言拧眉,明明是病号,面色难看的要死,连绣春刀都拿不动了,还要耀武扬威。   苏水湄赶紧道:“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   “没让你说话,咳咳咳……”陆不言一个眼刀过去,说话太急,又忍不住咳嗽。   苏水湄立刻噤声。   病了还这么凶,活该!   .   马车辘辘回了赵家,胡离背着陆不言回了屋。   赵家大郎拦住苏水湄,将人带到自己屋中。   “赵哥哥,有事吗?”   “湄儿,赶紧回京师去吧,这里不是你久待的地方。”赵家大郎面色严肃。   “可是,我……”   “你不是来找江儿的吗?现在江儿找到了,赶紧回去吧。”   苏水湄察觉出不对,道:“赵家哥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赵家大郎一顿,渐渐收敛脸上的焦灼之色,勉强露出笑道:“不是,只是怕苏家父母担忧。”   “我都有写信回去的。”苏水湄赶忙道:“无碍的。”   “江儿都找到了,你还不回去,难道还有未做完的事吗?”   未做完的事……苏水湄一下就想到了平遥长公主说的话。   她说,苏水江是来杀陆不言的。   一个苏水江肯定是杀不了陆不言的,既然如此,那一定还有别的人。如果她现在离开的话,陆不言要怎么办?   “有人,想杀陆大人。”苏水湄犹豫着说出这句话。   赵家大郎一顿,然后道:“陆大人名声在外,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他能活到今日,一定是有他的本事的,你若是在,说不定还只会给他添乱。”   苏水湄了解她的赵家哥哥,平日里是绝对不会说出“只会给他添乱”这种话的。   赵家大郎想让苏水湄快点离开苏州的心思已经非常明显,苏水湄也感觉到了。   她认为这是赵家哥哥在担心自己。   “湄儿,乖,听话,嗯?”赵家大郎伸手,轻轻拍了拍苏水湄的肩膀。   苏水湄沉默半响,然后点头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人: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湄儿:???   陆大人:受不了刺激吐血而亡。 第47章   胡离一路将陆不言背到屋内, 然后往床榻上一摔。   “唔……”男人捂着伤口闷哼一声。   胡离立刻道:“我给忘了,老大你还脆弱着呢。来来来,给我看看伤口。”   虽然陆不言的身体底子好,但受了伤的他现在躺在床榻之上, 在胡离面前就跟一块肉被放在砧板上没有任何区别。   胡离单手挑开陆不言身上的衣服, 见男人露出抗拒之相, 立刻道:“哎呀,老大你害羞什么?刚才那裤子不还是我给你穿的?”   从老人家的屋子里出来前, 陆不言拽着被褥不肯放, 胡离问,他也不说。最后还是胡离从一旁的脏裤子和新裤子上知道了真相,硬生生扯开被子给陆不言换了条新裤子。   这对于陆不言来说,真是羞耻至极的血泪史。   “刚才那是我没有防备。”陆不言咬牙切齿。   胡离托腮, “虽然老大你现在有防备, 但你受了伤可打不过我, 就算我现在杀了你, 也是轻而易举, 易如反掌吧?”胡离摊开双手上下翻了翻,调笑着道。   陆不言眯眼, 正欲起身给这个玩意一拳, 却一个不防,被胡离扯住了裹着伤口的白布一端。   “这上面绑的什么啊?这么粗糙, 我给你取下来,换新的。”胡离一手挡住陆不言的拳头, 一手粗手粗脚地拉扯,男人眉头深皱,忍着没动。   胡离替陆不言将那白布解开, 露出里头狰狞的伤口。   胡离凑上去看,然后摇头,“啧啧啧,这伤口要是再深半寸,老大你可就没命了。”说到这里,胡离面色一沉,“到底是谁干的?”   “一群黑衣人。”   “黑衣人?不会是杨宰相的人吧?”   “不知道。”陆不言摇头,见胡离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白瓷瓶,一抬手,正欲倒,陆不言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唇角微抖,问,“疼吗?”   胡离笑一声,“不疼的。”   陆不言松开了手,胡离毫不客气的往下一倒,半瓶沫沫糊在了陆不言的伤口上。男人疼得面色煞白,凭借着男人的骨气才没有痛呼出声。   胡离双手按住陆不言,紧张道:“老大,你别动,不然药粉都撒了,这可是我精心研制的金疮药,比一般的好用多了,就是疼一点。”   这不是疼一点,简直就是要疼出人命。   陆不言额上满是冷汗,他艰难地瞪胡离一眼,然后伸出手,挥开他,“滚一边去。”   “老大,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呀。”胡离拿着手里的白布往旁边站了站。那白布沾着血滚到地上,长长一条。   胡离拿起来,一脸奇怪,“这白布条怎么这么奇怪?”他凑上去嗅了嗅,“嗯?除了血味怎么还有一股味道?”   胡离上下翻看,盯着看了半响,然后凭借他多年老司机的经验,突然一脸诧异地转头直视陆不言道:“老大,这玩意好像是女人的裹胸布啊?”   “咳咳咳……”陆不言听到此话,捂着伤口一阵乱咳,然后艰难的从床榻上起身,一把扯过那东西往怀里塞。   胡离一脸八卦地凑上来,“老大,你这是春心萌动,夕阳红了?”   “滚。”陆不言毫不客气,劈头往胡离脸上扔出一个字。   “啧,不说就不说嘛,还藏着掖着呢。”胡离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摇头晃脑出去了。   走到门口,男人仰头看向头顶天空之色,脸上的嬉笑之色陡然全部消失,整张脸变得异常严肃。   他略烦躁地行在房廊之上,远远看到小郎君从赵家大郎的院子里出来,正往他这边来,便止住了步子,停在那里。   苏水湄闷头走着,心中有事,神色恍惚之际突然撞到一个人。她仰头,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胡离。   男人笑着,风流多情的模样是小娘子们最喜欢的。   “对不住,胡副使,没有看到你。”苏水湄赶紧道歉。   “没事,你轻飘飘的,我还以为是哪个仙女飘过来了呢。”胡离双手负于后,说话时微微倾身,一脸调笑。   苏水湄面色微变,尴尬又紧张,“我,我是男人……”   “哦,对,说错话了,应该是仙男。”胡离一脸郑重的纠正。   苏水湄被他逗笑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仙男啊。”   胡离摇头,“瞎说,我面前不就站着一个吗?”   没有人不喜欢赞美,尤其还是被这样俊朗的男人赞美,苏水湄眉开眼笑。   见小娘子笑得这么甜,胡离突然道:“我还真是舍不得。”   “啊?”苏水湄没有听清楚。   胡离叹息一声,盯着苏水湄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我还真是舍不得把你让给别人。”   苏水湄觉得胡离这话奇怪,她道:“胡副使,你要将我让给谁?我是我自己的,什么让不让的?”   胡离动了动眼眸,突然恍悟,“是啊,你是你自己的。嗯,对,没错,你是你自己的。”嘟嘟囔囔着,胡离侧身绕过苏水湄,继续往前走。   苏水湄转身,看着胡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既然摸不着头脑,那就不想了吧。她继续往陆不言的屋子里去。   折腾了这一日,天色渐暗,苏水湄进去的时候,陆不言正在藏什么东西。   “老大,你干什么呢?”   陆不言的手肘压着枕头下面的裹胸布,面不改色心不跳,“问个屁。”   苏水湄:……   算了,生病的孩子脾气暴躁一点也没关系……个屁!   她好心好意来看他,他居然这副态度!   苏水湄淡淡“哦”一声,转身就走。   陆不言见人要走,急了,立刻起身,却不想牵扯到伤口,闷哼一声。   苏水湄听到声音,立刻上前扶住陆不言,紧张道:“老大,你没事吧?”   “没事。”陆不言顺着苏水湄的力道往下躺,“死不了。”   “……哦。”苏水湄撇了撇嘴,又要走,被陆不言攥住了腕子。   “等一下。”   “嗯?”苏水湄转头,看向陆不言。   男人却不看她,偏开了头,说,“陪陪我。”此话一出,男人的耳廓不自禁便红了。   小娘子不知为何,杏腮之上也浮出一点绯红之色来。   她声音细细道:“哦。”   .   冬日的天总是暗得特别早,苏水湄坐在床边,单手托腮,盯着陆不言看。   男人被苏水湄看得不自在,又偏了头,盯着一侧帷帐,然后问,“你看我干什么?”   苏水湄道:“不是你让我陪你的吗?”   陆不言一噎。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娘子突然起身。   陆不言盯着她看,只见苏水湄走到衣柜前,打开,从里面抱出被褥。   “你干什么?”陆不言躺在床上,看着苏水湄半跪在地上打地铺。   “你受伤了,我留下来照顾你。”   男人心跳加速,心里甜蜜的要死,上面却嘴硬道:“有赵家的家仆。”说话的时候男人并没有发觉自己疯狂上扬的唇角。   “他们心不细。”   小娘子弯曲着身子,露出纤瘦的背脊和盈盈一握的细腰,顺着往上,能看到她垂落的白嫩脖颈和漂亮的耳后侧面线条。   柔美,温暖,漂亮。   这样一个人,他居然会认为是男人……他简直就是个瞎子!   陆不言深深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在老人家屋子里看到的场面。   喉头又甜腥腥的像是要涌出血来,陆不言气血翻涌,不能自抑,他赶紧睁开眼,就见小郎君已经打好地铺,正在褪下鞋子。   冬日鞋子厚重,脱下来的时候将里头的罗袜也带了出来,那只莹白玉足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陆不言面前。   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就是好看。   陆不言偏头,把脸蒙在被子里。   苏水湄将罗袜穿好,一抬头,看到陆不言的动作,下意识便问,“老大,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前段日子失血过多,现在又被捅了一刀,苏水湄委实觉得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混得有点惨。   “没事。”男人闷闷的声音从被褥里传出来,他睁着眼,努力抑制住自己沙哑的语气,“你出去。”   “啊?”苏水湄不解。   陆不言道:“一个男人,在别的男人房间里打地铺,你知不知道羞耻?”   苏水湄:“……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突然还发脾气了?   苏水湄轻噘了噘嘴,觉得男人古古怪怪的。她重新坐在地铺上,然后盖好被子,闭上眼。   陆不言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作,却没有听到脚步声和开门声,他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睁开眼去看,只见小郎君已经躺好开始睡觉。   屋内亮一盏琉璃灯,琉璃灯的光色比油灯亮多了。   陆不言能清楚看到小郎君的脸。   弯弯的眉毛,卷翘的眼睫,小巧的鼻子,娇艳欲滴的唇……那唇的味道他尝过,香,软,甜,比世上最好吃的糕点还要再好吃上十分。   陆不言不自禁咽了咽口水,然后又猛地闭上眼。   不能看,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老大。”躺在那里的小娘子突然开口。   “嗯?”陆不言下意识回应。   “我,我可能这几日就要回京师去了。”   陆不言掩在被褥里的手瞬时攥紧,然后又缓慢松开,“是时候差不多回去了。等我伤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地铺那里没有回音,陆不言想了想,又道:“你先走也好,这里太危险了。”一个女子,确实不适合待在这里。   不过她一个女子,为何要女扮男装入锦衣卫呢?   陆不言半眯起眼,假装无意询问道:“对了,你说你有个双胎姐姐?生得一模一样?”   “对。”苏水湄不知道陆不言怎么突然提到这事。   男人淡定“哦”一声,“我先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极漂亮的小娘子。”   苏水湄:……您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你还说,“看个屁”。   “是吗?能得大人夸赞,是姐姐的荣幸。”苏水湄假笑。   男人躺在那里,半阖着眼,眼睫垂落,平添静谧之色。   苏水湄这才发现,男人的眼睫居然生得这么长。   “不知可有婚配?”陆不言又问。   “啊?啊,那个,这个……”苏水湄一顿抓耳挠腮,憋了半天,“姐姐还小。”   “及笄了,不小了。”陆不言摩挲着指腹,轻敛下眉眼,嘴角上扬,“对了,你跟平遥的婚事就作罢吧,你年纪小,不懂事,平遥那边也要死要活的,既然不合适,就不必勉强了。”   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虽然苏水湄心中有诸多疑问,但现在事情突然迎刃而解,她也不会再过多追究,只觉得庆幸。   陆不言又问,“对了,你姐姐如今在哪?”   “啊?哦,姐姐她,她应该在家中绣花吧。”苏水湄随便胡编乱造,并觉得今天晚上的陆不言实在是有点话多,跟他的名字一点都不相符。   陆不言长长沉吟一声,“你姐姐绣的花有你的好看?”   “嗯。”这次,苏水湄没有犹豫的点头。   弟弟的花确实绣得比她好看。   “行了,睡吧。”陆不言似乎问够了,也累了,他闭上了眼。   苏水湄看一眼男人,也跟着闭上了眼。   .   睡至凌晨天色半明半暗之时,苏水湄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看到依旧躺在那里睡得安稳的陆不言,赶紧小心翼翼起身。   她要去见一下弟弟。   苏水江依旧被赵家大郎关在后院柴房里。   苏水湄轻车熟路的过去,她左右四顾,见四下无人,便推开柴房门,走了进去。   夜间的赵家极其安静,不大的柴房内,只一盏油灯而已。苏水江被一根细长的链子锁住了脚踝,苏水湄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那里吃茶。   柴房也不像是柴房,被收拾的极其干净。不仅有床榻被褥,还有桌椅板凳,尤其是苏水江面前那套茶具,没有个几百两银子根本就下不来。   柴房内充斥着浓郁的茶香,苏水江听到动静微微抬眸,看到是她,便又将眼睛垂了下去。   “江儿。”苏水湄唤他。   苏水江没动。   “江儿。”苏水湄走过去唤他。   苏水江转过了身,背对苏水湄。   苏水湄没办法,只得蹲下来,对着他后背道:“江儿,我来带你出去。”   “然后呢?”苏水江问。   “然后我们就回京师去,好不好?”   “姐姐都安排好了,又何必来问我。”苏水江声音闷闷的,能很明显的听出不开心。   可即使不开心,他也不会对苏水湄怎么样。   苏水湄敛眉,声音很低,“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陆不言,但我觉得,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姐姐喜欢上他了?”苏水江截过苏水湄的话。   苏水湄一惊,结结巴巴,“你,你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   苏水江转身面对苏水湄,“我就是说说,姐姐怎么急了?”   苏水湄沉默下来,她抠着手指,面对苏水江的眼神,声音嗡嗡,“行了,快点走吧。”说着,苏水湄上前,替苏水江解开了身上的链子,然后心疼地看着他腕子上磕出来的红痕道:“赵哥哥的心也太狠了。”   苏水江任由苏水湄替他揉腕子,视线落到小娘子细长的脖子上。   苏水湄斜他一眼,“你别动歪心思。”   苏水江仰头看天,“姐姐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   苏水湄哼一声,站起来,“走吧。”   苏水江随在苏水湄身后,走了两步突然道:“姐姐,我想看看父亲和母亲再走。”   苏水湄头也不回,“你上次不是看过了吗?”   苏水江道:“没看清楚。”   “就一个土包,你还想看多清楚。”   苏水江:……   两人走到门边,苏水湄突然拦住苏水江道:“等一下,我先走,你再跟上来。”   “姐姐不怕我跑了?”苏水江问。   苏水湄道:“有赵哥哥在,你跑不了。”   确实,赵家大郎的势力在苏州比苏水江想象的大多了,苏水江甚至一度怀疑,他与平遥长公主一进苏州地界,赵家大郎便已知晓,不然怎么说把自己抓回来,便把自己抓回来了呢?   “姐姐,我觉得赵家大郎不简单……”苏水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水湄往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要唤赵哥哥。”   苏水江捂着额头,见苏水湄走到前头去探路。他看一眼面前的墙壁,想着,虽然逃不掉,但不试一下就放弃,实在是不甘心。   苏水江避开苏水湄,踩着石头,使劲往墙上爬。   虽说他平时连窗都爬不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居然奇迹般的爬上了墙头。   苏水湄见门外没人,就准备唤苏水江出来,却不想一转头,身后空无一人。   人呢?   苏水湄往里走了几步,还没想到要去看墙,因为她知道苏水江肯定爬不过去,现在指不定正躲在哪里等着偷袭自己。   苏水湄这边小心翼翼,仔仔细细的防备着苏水江偷袭,那边苏水江从墙头滚下去,正摔在一人脚边。   他抬头,还没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却不想这男人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然后使劲将他往上一提,在掰开他的嘴,往里塞了一团帕子,又“啪叽”一下将他硬生生甩回了墙内。   整个过程也就几个眨眼。   苏水江被摆弄的浑身酸软,再加上天黑的厉害,连男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看清楚。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扔他的是个男人,因为他毕竟也是个男人,体型虽瘦弱,但体重却不轻。   能一只手将他抛回去,除非那女人天生神力。   “唔……”苏水江发出一阵长长的闷哼哀嚎。   苏水湄转头,看到人,立刻上去把人扶起来,“你是想爬墙出去?就你这体格,省省吧,乖乖跟我走门。”   苏水江吐掉嘴里的帕子,想起刚才在墙外看到的那个人,“姐,不能出去。”   “你别耍花招。”苏水湄警告完,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苏水湄神色一凛,立刻把苏水江重新推回柴房里,然后怕他跑了,又把链子给他扣上了。   苏水江,“……姐,你刚才不还说赵家哥哥心狠?”   苏水湄道:“有时候是要心狠一点。”   苏水江:……   .   苏水湄关好柴房门,走出院子,便见一身穿白衣的男人手提一盏琉璃灯,慢慢悠悠的朝她的方向走来。   天色太暗,苏水湄看不太清,她眯起眼,借着一点灯色,终于看清楚了来人是谁。   是陆不言。   “老大?你怎么来了?”苏水湄面露惊奇。   陆不言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那怎么这么巧,正走到她这里?   苏水湄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陆不言不会是跟踪自己来的吧?他不会已经看到苏水江了吧?   苏水湄小脸煞白,她仔细盯着陆不言的脸看。男人垂眸看她,歪头,“怎么了?”   “没,没事。”应该是没有发现,如果发现了,现在她跟弟弟估计早就身首异处,变成两个小土堆里。   “老大,外面风大,我们赶紧回去吧。”   苏水湄接过陆不言手里的琉璃灯,不想让他靠近柴房。   幸好,男人并未深究,似乎真的只是出来散散步,然后碰巧遇见了她,然后再跟她一起回去的样子。   陆不言点头,跟着苏水湄往回走。   小娘子脚步略急,走路跌跌撞撞的,幸好没将那盏上等的琉璃灯摔了。   天虽已初亮,但依旧朦朦胧胧的,再加上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那细薄的雾色,更是迷惑了眼,只那盏琉璃灯散出一点柔和的光,在薄雾之中晕开漂亮的光色。   陆不言盯着小娘子的背影看。   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指腹,深深叹息。   果然是双胎啊。   陆不言看着手提琉璃灯,走在自己前面的苏水湄,稍稍勾了勾唇。   一个谜题解开了,还有另外一个谜题。   为何苏水湄会女扮男装,代替苏水江进入锦衣卫所。   不过不急,他总会知道的。   .   白霜粘连,大路湿滑,两人改走小路。   路上,两人路过梅园。   晨曦之色初显,朝霞流云,晨风携露,轻拂脸面,苏水湄能闻到梅园清香。她一抬眼,便见一支红梅于墙头颤巍巍而出,层叠沾雪,娇艳欲滴。   “喜欢红梅?”   陆不言见状,突然开口。   苏水湄有点被发现的小羞涩,“我只是觉得红色好看,那么鲜活的颜色,活得很肆意。”说着,小娘子的眼中便露出向往之色。   在这禁锢的世道,如果能肆意的活着,那该多好。   “红色,是很好看。”陆不言侧头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苏水湄。   朝霞漏红,斜斜洒洒,隐约透到小娘子眉间眼中,映衬着那双美眸之中的娇俏红梅。   花娇,霞艳,人更美。   .   两人回到屋子,苏水湄便又借口出去了。   陆不言盯着她的背影看半响,转身回了屋。   “老大?”胡离跨门进来。   陆不言站在屏风后皱眉,“你过来干什么?”   “来给你送药啊。”胡离亮了亮手里的白瓷瓶儿。   陆不言嫌弃地偏头,继续整理衣襟。   胡离先是打量了一番屋子,看到地面上叠好的被褥,眸色一暗,然后又装作不经意的扬眉浅笑,走近陆不言,上上下下地看,又凑过来闻陆不言身上的味道,“唔,上好的檀香……”   “离我远点。”陆不言厉声警告,觉得这个样子的胡离像个变态。   胡离直起身,伸手挑了挑陆不言身上的袍子,“老大,你今天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怕是你眼瞎。”陆不言不冷不淡的反击。   胡离却是笑了。   今日的陆不言确实奇怪,外头一件百年难得一见的红色外袍,外头一条牡丹裤。   胡离单手搭在陆不言肩上,凑到他耳边,“老大,我怎么觉得你今天……那么骚呢?”   作者有话要说:  某陆姓男子突然开始注重仪表,作者深度暗访查明真相,他,恋爱了。   湄儿:?   作者:哦,是单恋鸭。   湄:脸红ing。其实,其实也不是单…… 第48章   杨彦柏吹了好几日的牛, 终于想起来要去看看罪魁祸首:郑敢心。   虽然这郑敢心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但他杨彦柏,堂堂宰相之子,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 一定要鞭尸!   杨彦柏拿着鞭子, 气势汹汹的去, 不想却迷路了。   “修的跟迷宫似的,什么破烂地方。”杨彦柏一路骂骂咧咧, 越走越偏僻, 路过一院子,闻到里头传出的茶香,觉得口渴,就想着进去要碗茶水喝。   杨彦柏自小娇生惯养, 素来无礼, 也不敲门, 径直推门而入, 然后便与坐在里头的苏水江对上了眼。   杨彦柏一愣, “是你啊,这是你屋子?住得简陋了些。”说着话, 他往苏水江面前一坐, 端起他面前的茶碗便毫不客气的一口饮尽,然后皱眉品评道:“啧, 这什么茶呀,粗糙。”   苏水江上下打量面前的男人。   身穿锦衣华服, 尤其是身上的白貂,看着厚实绵软,价值非凡。他不动声色, 男人自顾自吃茶,然后继续打量屋子。   “对了,那个什么,叫什么心的,那个人的尸首在哪里?本少爷还等着去鞭尸呢。”杨彦柏扬了扬手里的鞭子。   苏水江视线下移,看了一眼那鞭子。鹿皮手柄,柔软细长,也非凡物。这个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杨彦柏见苏水江闷葫芦一般不说话,立刻皱眉,上前拽他,“行了,行了,装什么糊涂,带我去找人。”   苏水江被杨彦柏一拽,脚上的链子“哗啦”作响。   杨彦柏顺势往下一看,继而皱眉,“这什么东西啊?”   苏水江终于说出了杨彦柏进门后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他道:“链子。”   “链子?”杨彦柏抬脚踢了踢,然后又扯高苏水江身上的外袍,露出他被拴住的脚脖子。   “啧。”杨彦柏一脸惊奇。   苏水江重新坐回去。   杨彦柏蹲在他身边扯了扯,然后从宽袖暗袋内掏出一柄匕首。   苏水江漠不关心地看他一眼,“割不断的,这是精铁打造……”苏水江的话还没说完,那条链子应声而断。   杨彦柏得意道:“我这匕首,削铁如泥,这世上还没有砍不断的。”   苏水江:……   苏水江瞥他一眼,觉得真是可惜这把匕首了。   卸了身上的束缚,苏水江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   杨彦柏举着匕首靠近他,“到底是谁把你绑在这里的?”   苏水江知道,这个人把自己认成了姐姐。他没有说话,依旧沉默。   杨彦柏托腮,暗自分析,然后突然大声道:“这里是赵府,绑你的人一定是赵家大郎!”   虽然分析的很烂,但居然被他猜中了。绑苏水江的人确实就是赵家大郎。   “这赵家大郎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表面看着是个正人君子,居然禽兽不如,对你干下这样的事!”   苏水江觉得这话里多少有点问题,却没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不行,像陆不言这么漂亮的,一定是他的第一目标,这个禽兽,看我不活剐了他!”杨彦柏举着匕首就要冲出去,苏水江终于听明白他脑子在想些什么了。   黑一从树上跃下,拦住杨彦柏,“少爷,你以为那赵家郎君是你吗?不仅喜欢女人,还喜欢男人?”   只要是好看的,杨彦柏就喜欢,不管男女。   “本少爷喜欢归喜欢,从来不会强来。像那种把戏,更是不屑。”杨彦柏指了指地上被割断的铁链子。   然后突然发现方才被他解救出来的人正在爬窗,爬也爬不过去。   “帮我托一把。”苏水江面无表情道。   杨彦柏双手环胸道:“本少爷千金之躯,怎么可能给你托屁股。”杨彦柏一偏头,吩咐黑一道:“你去。”   黑一:……   黑一把苏水江托了出去,杨彦柏看着苏水江出了屋子,然后又出了院子,突然反应过来,“他就这么走了?”   黑一:“少爷想怎么样?”   杨彦柏道:“起码得以身相许吧?”   黑一:……   “唉,算了,他这姿色我也有点看不上,况且还被糟蹋过。”杨彦柏摆摆手,扯出一脸嫌弃,然后大摇大摆出了门,没想到刚刚踏出院子,便见不远处行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家大郎。   “真是路窄啊。”杨彦柏“唰”的一下打开扇子,然后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貂,朝赵家大郎走过去。   赵家大郎自然也看到了他,立时侧身让路,与他行礼。   杨彦柏趾高气扬的过去,在路过赵家大郎时突然眯起双眸,然后踮脚凑到赵家大郎耳畔,压低声音道:“本少爷知道你的真面目。”   赵家大郎挺着背脊站在那里,身形一僵,脸上笑意不变,一脸无辜,“杨少爷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最清楚。别再出手了,不然当心我割断你的脖子。”杨彦柏拔出自己的匕首,往赵家大郎肩膀上拍了拍,“我这匕首削铁如泥,砍人骨就跟剁豆腐一样。”   赵家大郎往后退一步,与杨彦柏拱手道:“杨公子要吃豆腐,我立刻吩咐厨房去做。”说完,赵家大郎与杨彦柏擦身而过。   杨彦柏冷笑一声,“装,继续装,伪君子。”   赵大郎面无表情的往前走,听到杨彦柏的话,暗暗攥紧了掩在宽袖内的手。   杨彦柏停在原处,看赵大郎往那柴房院子里去,立刻跳起来使劲拍了拍手里的扇子,“我就说,这伪君子还玩这种把戏!就是他抓的人!走,找陆不言去!”   .   赵家大郎入了柴房院子,发现关在里面的苏水江不见了。他捡起地上的铁链,是被人直接割断的。   苏水江身上并没有任何利器,这铁链肯定是别人帮他割的。   到底是谁呢?   赵家大郎扔掉铁链子,若有所思的出了院子。他站在院子门口,停顿半刻,正准备离开,那边就急匆匆地跑来一人。   “赵哥哥!”苏水湄唤他。   赵家大郎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苏水湄气喘吁吁地奔过来,“赵哥哥,行礼我都收拾好了,我来接弟弟。”   赵家大郎露出抱歉之色,“湄儿,江儿被人放走了。”   “什么?”苏水湄大惊失色,奔进屋子里去看,果然见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套茶具。   苏水湄抬手揭开茶壶,里面的茶水还是温热的。   “赵哥哥,弟弟应该刚离开没多久。”   “嗯,”赵家大郎点头,“他应该是被人放走的。我马上让人封锁府门,只许进不许出。”   “不行。”苏水湄摇头,“这样动静太大了,弟弟会被人发现的。”   “那该如何?”   苏水湄略思半刻,终于决定说出实话,“赵哥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好吗?”   “好。”赵家大郎郑重点头。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犹豫良久,终于道:“弟弟他,想要杀陆不言。”   “什么?”赵家大郎面色大变,“你说什么?江儿要杀陆不言?”   “嗯。”苏水湄道:“如果我一直待在陆不言身边的话,迟早能等到江儿。”而且苏水湄相信,这个时机不会太久。   赵家大郎镇定下来,有些奇怪,“江儿为什么一定要杀陆不言呢?”   苏水湄道:“或许是因为父母的事……”   听到此话,赵家大郎沉默了,“这么多年了,你们姐弟如今过的很好,何必执着……”   “我也是这样劝弟弟的,可是他不听。”苏水湄无奈摇头,眼眶微微发红。   赵家大郎伸手拍了拍苏水湄的肩膀,并道:“放心吧,我先去找找他,赵家我熟,能藏人的地方没几个。”   “嗯。”苏水湄声音嗡嗡道:“那我也去找。”   .   因为胡离的过多评价,所以脸皮薄的陆不言还是换回了他的黑衣黑裤。路上碰见一脸急色匆匆的赵家大郎。   “陆公子。”赵家大郎与陆不言拱手。   陆不言问,“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赵家大郎道:“找人。”   “哦?找什么人?”陆不言挑了挑眉。   赵家大郎不能透露,只道:“一位故人。”   陆不言笑道:“需要帮忙吗?”   赵家大郎摇头道:“不必了,陆大人是客人,这种事情怎么好劳烦呢。”话罢,赵家大郎欲走,不远处行来一家仆,与其道:“有位郎君在外求见,指明说要见陆大人。”   “找我的?”陆不言刚刚踏出的步子又迈回来。   “是。”   .   赵家大郎与陆不言一齐出去。   赵家府门前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驾车之人是一位普通老者。   冬日风起,吹起马车帘子,隐约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位男子。   陆不言上前,不客气的用绣春刀挑开那马车帘子,看到了坐在里面的男人,然后眉头一拧,立刻收刀,面露诧异之色,问,“您怎么来了?”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里面伸出,马车帘子被人打开,走出一位二十出头的男人。穿一袭墨绿色长衫,外头罩一深色大氅,腰间挂一白玉佩,身上没有其它饰物,整个人却显得尤为贵气。   男人下了马车,站在那里,笑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怎么能不来领略一下这苏州美景呢。”   赵家大郎站在陆不言后面,脸上虽挂着笑,但心中却是一惊。能被陆不言称呼为“您”的人,这世上有几个人?当然只有一个人了,而那个人就是,当今圣人!   可传说这位圣人少年登基,手段毒辣,怎么想都应该是个阴沉沉的人,却不想瞧着竟还有几分如玉如月之感。   那男人甩了甩袖子,把手搭到陆不言肩上。   陆不言似是有些恼怒,但明显憋住了,“您到底过来干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来玩啊?”   “玩?一个人?”陆不言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是啊。”   陆不言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抵住那男人,压低声音道:“您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您的命吗?”   男人笑道:“这不是有你嘛。”   “我若护不住您呢?”陆不言双眸犀利。   男人道:“那就是我的命了。”说完,男人单手按住陆不言的肩膀把人推开,然后朝身后努了努嘴,“喏,车钱还没付呢。”   陆不言咬牙,掏出荷包,取出……三个铜板。   “不够,不够啊,这位郎君,三个铜板怎么够呢?”老车夫摇头摆手。   赵家大郎上前,毫不吝啬的给了一锭银子。   老车夫眉开眼笑,那男人也是立刻眼前一亮,“哎呀,陆儿,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一位豪气的朋友啊?”说着话,那男人与赵家大郎拱手道:“在下张三。”   陆不言:……出个门,连姓都改了。   赵家大郎道:“在下赵大郎。”   张三夸赞,“真是个好名字!”   赵家大郎客套,“张郎君的也是极好。”   “哎呀,彼此彼此。大郎不介意我在你这里住几日吧?”   “荣幸之至。”   张三跟赵家大郎两个一边说着一边入了府,仿佛至交好友,谁知道今日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呢。   陆不言咬牙切齿的跟在张三后面,恨不能立刻就把这玩意踢回京师去。   .   赵家大郎知道,这个叫张三的男人身份一定不一般,故此,他立刻就联系上了主人。   佛堂内,戴着面具的男人站在佛像前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然后抬手拿过上面的一块绿豆糕,从面具里塞了进去。   正巧看到这一幕的赵家大郎:……   吃完了绿豆糕,戴着面具的男人又抬手挥了挥那香,“怎么还没换?熏得慌,不然下次就换个地方见。”   “母亲说还未看中好的,等看好了便换。”   “行吧,找我什么事?”   “杨彦柏好像发现了什么,要不要……”赵家大郎抬手划了划自己的脖子。   戴着面具的男人摇头,“他是宰相之子,身边跟着的暗卫武功一流,你杀不了他。而且我可不相信凭借他的脑子,他会发现什么。”   “今日我亲口听他说的,不会有错,定是发现了什么。”赵家大郎一脸严肃,“主人,我们做的事,只有小心小心再小心。”   “既然如此,那就多关注一下他。”戴着面具的男人不以为意,又问,“今日你府上是不是来了一位贵客?”   “是。”赵家大郎问,“主人,他是……”   “自然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了。”戴着面具的男人深深叹息,“他来了,等了那么久,他居然自己出来了。”   “主人,他真的是圣人吗?”赵家大郎霍然抬眸。   “不要激动,现在还不是下手的时候,等时机到了,我会通知你。”男人拍了拍赵家大郎的肩膀,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那柄匕首捅得太深,要不是我安排人在暗巷里临时安插了一个医士,陆不言怕是早就死了。”   “我的人都有分寸。”   “你呀,你呀,”男人继续拍他的肩膀,“就是容易儿女情长,你以为陆不言死了,你那好妹妹就会没事?”   听到此话,赵家大郎面色煞白,他急道:“主人……”   “嘘,”男人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急,我不会怪罪你的。你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喜欢一个女人而已嘛。即使那是一个女扮男装混入锦衣卫,一旦被发现就是砍头大罪的前朝罪臣之女,对不对?”   赵家大郎的面色已然惨白,他猛地下跪,朝男人磕头道:“还望主人放过湄儿。”   “当然了,我也不是什么杀人狂魔。”男人双手负于后,漆黑眼眸从面具之中露出一点光色,“我不杀她,可你若是保不住她的身份,让别人知道了,到时候别人要杀她,我可救不了她。”   “多谢主人。”赵家大郎跪在地上,垂眸拱手。   男人转身,路过佛像,又取一块绿豆糕,然后与赵家大郎道:“这绿豆糕委实难吃,下次换个芙蓉糕吧。”   “……是。”   男人走了,赵家大郎跪在那里,久久没有起身。   他想,终归还是迟了一步。   苏州城的风云,要开始了。   .   赵府来了一位新客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水湄正跟何穗意坐在一处吃茶。   苏水湄是被何穗意硬拉来的,不然她现在还在寻找她那亲爱的弟弟的路上。不过若非何穗意把她拉过来吃茶,找得无比暴躁的苏水湄已经准备去厨房拿菜刀了。   “听说是位生得风华无双的公子。”何穗意一脸的感兴趣,“小江儿,你带我去看看呗?”   “这……不太好吧?”   “我就偷偷地看。”何穗意伸手去拽苏水湄的袖子。   苏水湄犹豫半刻,在何穗意亮晶晶的目光下终于点头,“那就看一眼。”   “走走走。”何穗意拽着苏水湄去。   其实苏水湄也挺好奇的,那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客人。   苏水湄跟何穗意到的时候,那四人正坐在凉亭内赏雪吃茶。   除了陆不言,赵家大郎,杨彦柏,剩下的就是那位新来的贵客了。   “看不清啊,太远了。”苏水湄跟何穗意正趴在一假山石上,从两人的角度能看到有四个人,可是都看不清楚脸。   “我们再靠近点。”何穗意拉着苏水湄往前去。   苏水湄紧张道;“他们会武,耳朵厉害的很,我们会被发现的。”   “没关系的,我们又不靠太近。”   何穗意所谓的不近,就是找了一处离凉亭最近的假山石,然后爬上了那棵离凉亭更近的百年古树。   古树上覆一层薄薄的雪,湿滑阴冷。   苏水湄跨坐在那里,身边是何穗意。   虽然这样被发现的几率很高,但来都来了,就看一眼吧。   两人靠着树,往下看去。   凉亭有四角,高高翘起,遮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还是看不见脸。”何穗意嘟囔一句,然后跟苏水湄道:“你拉一下我。”   苏水湄拉住何穗意的胳膊,何穗意竟胆大的倾身过去,半个身体已经歪倒,马上就要摔下去。   苏水湄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把人拉住。   “看到了,看到了,长得确实好看,不过还是没有……”何穗意仰头,一脸兴奋的跟苏水湄说话。   而从苏水湄的角度,能清楚看到凉亭内的四人仰头朝她看来。   呃……被发现了。   场面极其尴尬,尤其是陆不言的脸,黑得跟碳一样。   “滚下来。”率先开口的是陆不言。   苏水湄露出一脸为难之色,而突然听到声音的何穗意则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就那么拽着苏水湄往下摔了过去。   “啊!”   伴随着窸窣碎雪,凉亭下的四人中,有三人迅速上前。不过因为赵家大郎不会武,所以被落在了最后面。   陆不言窜在第一个,他抬手接住了苏水湄。跟在陆不言身后的就是张三,他接住了何穗意。   古树枝干粗长而结实,长得不算高,也不算矮。上头落了一层薄雪,黏糊糊的跟着人一起落,像下了一场极短暂的雪。   在这雪色美景之中,苏水湄还期盼着自己的身体砸到地上时,骨头能完好无损,却不想一只手突然托住了她。   眼前是落下的雪,雪色之中,是男人那张虽然臭,但依旧冲上来救她的脸。   陆不言的面容艳而不俗,锋而不利,像一朵带着刺的花。好看虽是好看,但容易伤人。   陆不言带着苏水湄落地,男人身上的伤还没好,落地时单膝一软,跪在了雪地上。   苏水湄立刻紧张了,“老大,你没事吧?”   “死不了。”陆不言抬手把苏水湄往旁边一推。   苏水湄就那么趴在了雪地上。   苏水湄:……   她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就见那边,何穗意被一个风姿卓越的男人轻轻放到地上,然后男人又取下身上的大氅替她披到身上。   何穗意脸色一红,却还记得站在一旁的赵家大郎,赶紧婉拒那大氅,然后跑到赵家大郎身后站着。   张三问,“不知这位小姐是……”   赵家大郎道:“这位是何家小姐,暂住在我家。”   听到赵家大郎的话,何穗意原本还带着红润的脸面色一白,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只勉强朝张三一笑,然后转身就走了。   “何小姐天姿国色,堪比天仙下凡啊。”张三一通赞赏,也不知是客气还是真心所想。   说完,张三的视线从刚刚于雪地里滚起来的苏水湄身上移到陆不言脸上,问,“对了,这位小兄弟是……”   陆不言从雪地里站起来,“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罢了。”   “哦,是嘛。”张三脸上笑意扩大,“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还需要你亲自动手来救?”   陆不言面不改色心不跳,“总不能见死不救。”   张三点头,“是啊,我们家陆儿一向是个好人。”   陆儿?   苏水湄听到这称呼,下意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不言虽然听惯了,但还是忍不住道:“您还是闭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惊!惊天聪明杨彦柏! 第49章   能让陆不言称呼为您的男人, 大家都知道这位张三的身份不一般。   赵家大郎不动声色的将张三安排到了赵家一处院落内,张三看着满园的梅花,发出惊叹之意,“这苏州的梅花长得还真跟我们那不一样。”   “不知是哪里不一样?”亲自引着客人到院内的赵家大郎诧异询问。   张三道:“我们那的梅花呀, 但凡有点出头的枝桠就会给剪了, 强制着它呀, 剪成咱们要的形状。可是你瞧你们这里的梅花,生得十分野趣, 真是想怎么长就怎么长。”   赵家大郎略思虑, 脸上依旧是那副笑模样,“若是张公子不喜欢,我明日就让奴仆来修剪一下,按照张公子的想法, 张公子想怎么修就怎么修。”   “哎, 不必, 不必。”张三连连摆手, “这是你的院子, 哪里有我做主的份。”   赵家大郎却道:“这处院子是张公子暂住之处,当然要让张公子住得舒心惬意。”   “赵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既然如此, 那我便自己修吧, 只有自己修的,才最合心意不是?”张三笑着看向赵家大郎。   赵家大郎回笑道:“请便。”   .   陆不言去寻张三的时候, 便见他这位主子正挥舞着剪子,在修梅花。   地上满是铺散的梅花枝桠, 而他面前那棵梅树已然……惨不忍睹。   陆不言踩过那些梅花枝,问,“您是一个人来的?”   张三一边剪着梅花, 一边道:“别再您不您的了,我这身份都要装不下去了。”说到这里,张三叹息,“我说陆儿,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陆不言确实是故意的,“既然身份暴露了,那您就早点回去吧。”   张三哼一声,“我不。”   陆不言叹息,“这边鱼龙混杂,我都差点被杀了,护不住您。”   “不用你护。”张三终于修剪完那梅树,然后招呼陆不言来看,“怎么样?好看不?”   陆不言毫不吝啬道:“丑。”   张三道:“我就喜欢你的大实话。”   “对了,那个叫郑敢心的尸首呢?不是说,他是京师两命案的凶手吗?”张三抽出帕子,轻擦了擦手。   陆不言道:“停放在他本来住的屋子里。尸体我已经仔细看过了,一剑毙命。”   听到此话,张三的面色突然深沉下来,“户部尚书之子,仅凭郑敢心一人是杀不了的。”   陆不言也严肃了面容,道:“郑敢心后面还有人,而那个人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将郑敢心杀人灭口了。”顿了顿,陆不言继续,“没有打斗痕迹,一剑割喉毙命。郑敢心武功不差,能将其一剑割喉毙命的人,这个世上没有几人。”   “没有几人,那有几人呢?”张三转头问。   陆不言沉吟半刻,道:“一个已死之人,一个江湖剑客,还有一个,站在您面前。”男人站在梅花树下,直视面前的贵公子,丝毫没有惧态和逃避之色。   “唉,”张三叹息,伸手拍了拍陆不言的肩膀,“谁都知道你陆不言一柄绣春刀令人闻风丧胆,却不知道你最擅长的是剑,左手剑出神入化,一剑封喉不在话下。”   陆不言站在那里没动,只道:“我永远都不会再用剑。”他眸色漆黑,暗流涌动,掩在宽袖下的手暗暗攥紧。   张三看到他的表情,立刻又笑,“放心,我不会怀疑你的。这三个人里面呀,也就只有你不会杀郑敢心。毕竟他可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郑副使,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陆不言的眸色黯淡下来,不过片刻后又恢复,他问,“我前些日子给您写信,让您查郑敢心在京师内的住处,您查得怎么样了?”   “查过了。”张三仰头,“找到了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陆不言问。   张三从宽袖暗袋内掏出一物,递给他,“就是这个。”   “白瓷瓶?”陆不言接过来,正准备打开,就被张三给按住了手,“别急,里面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不言略思半刻,“是毒药?”   “嗯。”张三点头,“你说杨彦柏曾经中过毒,还有寒山寺的空性大师也中过毒,按照症状,我问过太医院,就是这种毒。此毒十分难得,多一点,当即毙命。少一点,润物无声,等你发现的时候已然药石无医,让你死得不知不觉。”   说到这里,张三叹息,“可是这毒,证明不了什么。”   陆不言转着手里的白瓷瓶,指腹摩挲,“虽然毒是证明不了什么,但这瓶子却能查出来很多东西。”   张三面露诧异,“真不愧是我的陆大人,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陆不言将那白瓷瓶置到光下,只见那光竟能穿瓶而过。不仅如此,细看之下,还能发现那洁白莹润的白釉之上竟然有莲之印花,简直是巧夺天工。   “真是神奇之物。”张三也凑过来看。   陆不言道:“盛唐时期,瓷器有南青北白之盛况,浙江越窑的青瓷,河北刑窑的白瓷,皆出精品。而这种透影白瓷则是唐以前,从隋而出,乃精品之中的精品。”   “迎光可透影,断面如脂玉,透影白瓷是瓷器中的贵品,那些讲究人喜欢用。它曾在战争时期遭受重创,如今能拥有这种透影白瓷的人,屈指可数,而能将它随意处置的人更是极少。”   “比如?”张三起了兴致。   “比如您,还有那位富可敌国的杨宰相。”   “如此说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张三深深颔首道:“犯人就是杨庸!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户部尚书的儿子呢?户部尚书不是他的人吗?”张三一脸疑惑。   陆不言道:“户部尚书执掌朝中财政,是杨宰相的钱袋子,钱袋子若生异心,杨宰相那边势必会伤筋动骨。”   “你的意思是,户部尚书跟杨庸有了间隙,杨庸为了警告这个钱袋子,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不是。”陆不言摇头,“是为了陷害,共用的利益和敌人永远是同盟达成的关键因素。把户部尚书之子的死栽赃到您的头上,杨庸跟户部尚书之间那点小隔阂自然已经不足挂齿。”   “那他们之间会有什么隔阂呢?”   “分赃不均,户部尚书觉得上贡给杨庸的银子太多了。”   “啧,”张三看陆不言一眼,“你这都查完了?”   “没有,还有很多疑点。”陆不言将白瓷瓶收入宽袖暗袋内,道:“虽然现在很多证据都指向了杨庸,但也不排除其它可能,我会去找江湖第一剑客查证。”   张三听着陆不言如此有条理的解决此事,突然叹息道:“唉,我都有点怕你了。”   陆不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接话,“怕什么呢,我是臣,您是君,您要我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张三深以为然,点头道:“也是。”然后又笑嘻嘻地伸手揽住陆不言的肩膀道:“傻陆儿,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陆不言抬手把张三的胳膊往下一摔,然后拍了拍肩膀道:“对了,平遥被我关在屋子里了。”   为了防止平遥长公主出逃,陆不言把她锁在了屋子里。   “你带她回去吧。”   “啧,平遥这野丫头,确实要好好教训教训了。”张三挽起袖子,朝平遥长公主住的屋子里去。   .   平遥已经被陆不言关了好几日了。   虽然她听说了陆不言准许她不跟苏水江成亲的消息,但她并没有高兴多少。因为苏水江不见了。   平遥深知苏水江的目的,她十分担心陆不言,可她又不能跟陆不言说这件事。   “哎呦,烦死了!”平遥坐在实木圆凳上,使劲跺脚。   “你烦什么呀,该烦的人是我吧?”一道清朗的男声突然隔门传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出现了一个平遥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皇兄?”平遥霍然起身,满脸惊愕,“你怎么在这?我不是在做梦吧?”平遥使劲揉了揉眼睛。   朱肆双手负于后,脸上虽带笑,但眉眼却冷。   平遥长公主见他这副模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朱肆也就是张三走进去,先是上下打量了这屋子,然后才转头看向平遥长公主,“玩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吧?”   平遥长公主闷不吭声,面对朱肆,她就跟只小鹌鹑似得,连头都不敢抬。   朱肆走到平遥面前,抬手放到她的头上,轻轻地揉。   力道是小的,可平遥却只感觉浑身阴寒,那手就跟抓着冰块似得那么凉,像阎罗王从她脑门上扫过一样。   “平遥,把东西交出来吧,嗯?”   平遥哆嗦着,不敢抬头。她咬着唇瓣,声音很轻,“皇兄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平遥,别惹我生气。”朱肆沉下了脸。   平遥长公主面色苍白,却咬紧牙关,没有松口,“我不知道。”   “平遥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朱肆拍了拍平遥的小脑袋,然后慢条斯理收回了手,他转头望向门外。天空素白,万物寂静,仿若周遭的一切都突然沉寂了下来。   他说,“可是有些事是注定的。”   听到朱肆这样说,平遥立刻便脱口而出,“当年若非陆家,您现在哪里能坐上这个位置……”   朱肆面色一沉,平遥立刻噤声,额头满是冷汗。   “唉,”朱肆见状,又是一声叹息,“你也知道陆家于我有恩,陆儿不喜欢你,我还能强按着他的头让他嫁给你吗?不能啊。平遥,你长大了,也该懂事了,强扭的瓜不甜。”   平遥气红了眼,却在朱肆的注视下,不敢再说,只嗫嚅着道:“我就是想嫁给陆哥哥……”   “此事我帮不了,所以你也快点把东西交出来,然后跟我回京师吧。”   平遥抿唇,不答应。   朱肆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平遥倔强道:“我要陆哥哥娶我。”   “那你自己去求他吧。”朱肆似乎是生气了。   “去就去。”平遥长公主也是个不能激的,她提裙疾奔出去。   朱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是一声叹。   .   那边,苏水江不见了,苏水湄和赵家大郎在赵府内寻觅良久也没找到人。   赵家大郎道:“湄儿,要不你先回京师,等我找到人,立刻给你送回去。”   “不行,”苏水湄摇头,“我担心江儿,也担心……陆不言。”   赵家大郎看着面前的小娘子,虽才十五,神色尚稚嫩,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中神色坚韧,簇着一层火。   赵家大郎知道,他已经阻止不了她了,并且他还看出了其它的一点东西。   男人伸手,想去摸苏水湄的脑袋,却在半路时停下了动作。他将掌握成拳,垂落在身侧,柔声问她,“湄儿,你知道陆不言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苏水湄抿唇,沉默了一会儿,道:“知道。”   “不,你不知道。”赵家大郎摇头,“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湄儿,他不适合你。”赵家大郎苦口婆心的劝。   苏水湄眼睫颤动,面有羞涩,但更多的却是惊惶。她知道,赵家哥哥看出来了,她的女儿心思,她的情意。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苏水湄仰头看向赵家大郎,脸上的笑有些凄苦,“我不会奢望的。”   赵家大郎看着她,眼中满是悲色。可是他已经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赵公子。”一道声音从旁传来,赵家郎君神色一凛,将苏水湄往身后一护,然后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陆不言。   “陆大人。”赵家大郎拱手。   陆不言眯着眼,靠在红木柱上,从他的角度能看到赵家大郎望着苏水湄的眼神。   在还没明白自己的心意前,陆不言是不懂的。可自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陆不言就懂了。   这种眼神,他在镜子里看过很多次,这是他每次拿出裹胸布时,盯着看的眼神。   真是不知羞耻的男人,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敢这样看一个小娘子!   陆不言暗暗攥紧了手里的绣春刀,浑身杀气弥漫。   赵家大郎不知为何,觉浑身一凉,那凉气从头顶到脚底板,就跟被浇灌了一桶凉水似得,还是加冰块的那种。   陆不言阴沉着脸,朝赵家大郎走过来。那黑色的皂角靴踩在房廊地砖上,“噼噼啪啪”的就跟落了一层厚重的冰雹一样。有风起,吹高袍角,隐约可见裤间一点牡丹花色。   陆不言是故意的。   他走路的声音又大又响,终于引起了小娘子的注意。不过不知为何,小娘子只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身形纤细娇弱的小娘子被赵家大郎护在身后,更显小鸟依人。   陆不言怒从心中起。   要依也只能依他!   陆不言霍然出手,把苏水湄从赵家大郎身后拽出来,然后垂眸,看一眼不知为何深深低着小脑袋的苏水湄。   他看到她绯红的面颊,像春日里初开的桃花,柔软的心扉。陆不言的怒气陡然消散,他的手圈着她的胳膊,鼻息间嗅到她身上的香气。   他想独占这朵花,想让她只为他而开。男人俯身凑到她耳畔处道:“你有东西落我那里了。”   “什么东西?”小娘子终于抬眸看他,双目盈盈。   陆不言道:“一条很长的白布。”   苏水湄的面色瞬时爆红,她紧张地看一眼赵家大郎,却见陆不言似乎还要说什么,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那个,那个不用还……也不是,我,我去取……”   陆不言好整以暇地看着满脸臊红的小娘子,确定了那东西果然是裹胸布。   他藏住眼中的恶劣,假装无意舔到小娘子的指尖,惊得小娘子立刻收手,一脸惶惶。   陆不言似笑非笑,“今日有事,你明晚来找我取,要天黑了再来。”   苏水湄简直无地自容。   陆不言见小娘子不止红了脸,整个人都跟只煮熟的小虾米似得,他终于戏弄够了,跟赵家大郎道:“劳烦赵公子帮我一个小忙。”   “陆大人尽管说。”赵家大郎的面色很难看,却依旧勉强露出笑。   “苏州城是您的地界,我想找一个人。”看到赵家大郎心情不好,陆不言的心情就极好。   “找谁?”   “江湖第一剑客。”   .   苏州城外一偏僻小径上有一茶馆,专供过路旅人歇脚。   冬日里草木枯秃,这间茶馆于小径交叉之处便十分明显。   陆不言只身一人前往,他身披外袍,系紧腰带,将腰间挂着的绣春刀掩在外袍内。   茶馆很是简陋,只有一四面漏风的棚子,外加一处茅草屋。   “客官,要吃点什么?”一妇人身后背着一个用棉被盖住的竹篓子,上前替陆不言擦了擦桌子,柔声询问。   “要一盘牛肉,一壶茶。”   “好嘞,”那妇人应声,然后往厨房去。说是厨房,也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用石头砌起来的灶台,一个身形高壮,面容沉默的男人正站在那里切牛肉。   冬日的天,他却只着一身单衣,面容刚毅,左脸上还有一道刀痕。那被磨得噌亮的菜刀扬起时,能清楚看到男人鼓起的肌肉,像一座又一座隆起的小山。   妇人上前,与那男人道:“当家的,一盘牛肉。”   那男人沉默地拿出一个盘子,切了一盘牛肉递给那妇人。   妇人端着盘子正在往陆不言这边来,却不想身后的背篓里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妇人赶紧把牛肉放下,颠着背篓要哄孩子。   孩子却哭个不停。   有别的客人道:“孩子怕是饿了吧,赶紧去喂点奶吧。”   妇人背着背篓,带着孩子进了一侧的茅草屋。那应该是夫妻二人居住的地方,比起这棚子来好上许多,起码四面有墙,头顶有瓦。   妇人走了,那盘牛肉便由男人拿过来。   比起妇人,男人显然是个沉默寡言的。他身形高壮,站在厨房里时就觉得浑身透一股煞气,虽然极力掩饰,但依旧逃不过陆不言的眼睛。   男人走到近前,把手里的牛肉放到陆不言的桌子上,一句话也没说就要走,陆不言开口道:“我还有一壶茶。”   男人一顿,转身去给陆不言沏茶。   等男人沏完茶回来,却不想那桌边已没有人在,只剩下一盘没动过的牛肉。   男人放下手里重重的茶壶,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一侧的茅草屋。   他急匆匆地推门进去,就见那妇人坐在只铺了一层棉絮的床榻之上,怀里抱着刚刚从背篓里抱出的婴儿,面色惨白。   在妇人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那柄华美的绣春刀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刺目异常,格格不入。   “锦衣卫?”男人认出了那柄绣春刀,他下意识关上门,面色阴沉地嘶吼,“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夫人!”   “江湖第一剑客,大名鼎鼎的西竹,居然就住在这种地方。”陆不言四下一扫,唇角一勾,慢条斯理说出这句话。   男人面色一沉,脸上的刀疤似乎都暗了几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不然我这刀就要忍不住抖了。”陆不言将绣春刀往里进了一分,妇人立刻面色惨白地看向西竹,“当家的……”   西竹深吸一口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全靠朋友指点。”   西竹闭眼,然后又睁开,问,“你想怎样?”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你一件事。”相比起西竹的神色,陆不言显然轻松许多。   西竹似是想到什么,面色微白,他道:“我已经金盆洗手了,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陆不言却摇头,“堂堂第一剑客,为什么会如此天真?江湖这地方,哪里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的。血债这种东西,是要用血来还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殃及我妻儿。”西竹急切的向前一步,却碍于陆不言的绣春刀,不敢轻举妄动。   “郎君……”妇人双眸垂泪,抱着怀中不停啼哭的婴儿浑身颤抖。   “是我连累了你。”西竹望着妇人,无声摇头,然后上前一步,与陆不言道:“你要做什么我都认,只要你放过我的妻儿。”   “别担心,抓你不是我们锦衣卫的事,我来找你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郑敢心,是不是你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整理了一下大纲,有读者说剧情比较慢。其实也不慢,因为我安排的第一卷 在郑敢心死后就结束了,现在是第二卷。全文预计五十万字,感觉都写不到五十万,剧情走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明朗了。 第50章   “你们锦衣卫都是这样, 没有证据就来抓人的吗?”西竹咬牙瞪视陆不言。   陆不言勾唇一笑,面色虽平和,但眼中却满是凶戾之色,锋芒毕露, “我现在不是正在找嘛。”   西竹更恨, “有你这样找证据的吗?”   “有啊, ”陆不言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股清冷之色,“不就站在你面前嘛。”   长得这么好看, 却是个死不要脸的人。   西竹抿唇, 面色难看至极,“我不知道你说的郑敢心是谁。”   面对西竹的死鸭子嘴硬,陆不言深深摇头,“这世上能将郑敢心一剑毙命的人, 在这个苏州城内只有你, 否认也没有用。说说吧, 为什么要杀他?你说了, 我就放了你妻儿。”   听到此话, 西竹沉默地看向妇人和孩子。   妇人满脸皆是泪,怀中的婴儿也是嚎哭不止, 场面十分凄苦。   西竹道:“我的儿子堪堪满月, 你下得去手吗?”   陆不言笑,“你可以试试, 如果你愿意拿你刚刚满月的儿子的性命当赌注的话。”   西竹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妥协了, 说道:“受人之托。”   陆不言眯眼,“受谁之托?”   “不能说。”西竹摇头。   陆不言道:“就算你老婆跟孩子都死了,也不能说吗?”陆不言紧了紧手里的绣春刀。妇人忍不住的哭泣, 差点连孩子都抱不稳。   西竹下意识向前一步,喃喃道:“我的孩子才刚刚满月……”   那妇人也是一脸悲切地抓着陆不言道:“我夫君他从前确实是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可他现在已经从善了,他以后不会再杀人了,求求大人放过他吧。”妇人跪在了地上。   陆不言冷眼看着她,并未有一丝怜惜,“这些话你不应该跟我说,应该跟那些被西竹杀死的亲人讲。”   妇人脸上挂着泪,一脸怔怔,“可是你们锦衣卫,不也杀了这么多人吗?”   “所以我们合该是下地狱的。”陆不言讽刺一笑,他自嘲地闭上眼,声音很轻,面容很冷,重复了一遍,“合该是下地狱的。”说完,他猛地睁眼,绣春刀在妇人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陆不言,你太狠了。”西竹垂在身侧的手霍然攥紧,他深吸一口气,双目赤红,在妇人哀切的面容和婴儿不断的啼哭声中终于松口。   西竹仰头无奈道:“我一直以来有记账的习惯。”   “记账杀人?”陆不言有些疑惑。   西竹点头,“对。”他从宽袖内取出那本账目,扔给陆不言。   陆不言单手接住。   西竹道:“你想知道的都在上面,可以放人了吧?”   “如果你骗我怎么办?”   西竹冷笑道:“那你就杀了我妻儿。”   陆不言暂时选择相信他,他放开了那妇人和孩子,然后立刻转身离开。   西竹剑法高超,陆不言的绣春刀打不过他。因此,他才会出此下策。   .   已近黄昏,苏水湄遍寻不到苏水江,觉得他一定已经溜出了赵府。   小娘子急切的在房廊上走着,热出一身汗。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突然想到一件事。   裹胸布!   其实若非陆不言提醒,苏水湄都差点忘记自己还有一条裹胸布在他手里了。   按照苏水湄的想法,那布条裹了陆不言的伤口,上面沾的都是血,应该会被换下来扔掉,却没想到陆不言竟然把它留了下来。   苏水湄还没想好借口,如果陆不言问她裹胸布是什么东西的话,她该如何回答。   愁着小脸,苏水湄不知不觉走到了陆不言的屋子前。   她站在门口踌躇,想了半刻还是想不到要怎么骗他。   苏水湄不敢进去,她溜达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脑袋。   天际处是漂亮的火烧云,有夕阳之色笼罩而入屋内,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没人?出去了吗?   苏水湄心动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况且她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   陆不言的屋子,苏水湄也不是第一次进了,她轻手轻脚的进去,轻车熟路地打开柜门。   里面是男人的衣物。   苏水湄用指尖拎起一条裤子,脸红又嫌弃。   衣柜里的衣服很少,大多都是黑色,只有一件古怪的红色袍子,上面绣着牡丹花。   呃……这恶俗的品味。   苏水湄自动忽略,然后将那裤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旁边,继续翻找。   衣柜里满是男人的味道,清冽如雪松,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苏水湄知道,这是男人身上的煞气。   小娘子面色微变,她加快速度,将男人的东西都翻找了一遍。   没有。   苏水湄蹙眉,又走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那些叠好的被褥,然后又把枕头抽出来看了,甚至还将下面垫得被子也掀开了,却还是没找到。   怎么会没有呢?难道已经被扔了?不会吧,如果已经被扔了的话,那陆不言为什么还要找她来拿呢?耍她不成?   苏水湄蹙眉,矮下身子跪在地上,一个头都钻进了床榻底下去找。   “我可不记得我的屋子里还养了只小王八。”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苏水湄面色涨红,霍然起身,却忘记了自己的脑袋还戳在床榻底下,直起身的时候“砰”的一下撞了个够呛。   “唔……”小娘子疼得浑身一颤,蹲在那里半天都动弹不得。   “没事吧?”陆不言眉头一皱,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苏水湄顺势坐在床沿边,两只手依旧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陆不言,双眸红通通的,里面满是溢出来的眼泪水。挂在浓密纤细的眼睫上,颗颗分明。   “别动,我给你看看。”陆不言想拨开苏水湄的手。   苏水湄紧张道:“老大,你轻点。”   “嗯,松开。”   在男人的注视下,苏水湄小心翼翼地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从陆不言的视线可以看到,小娘子的脑袋上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包,从顺柔青丝之中鼓出,明显可见鼓起的弧度。陆不言用指尖将那青丝拨开,就见这小包上居然还破了一层皮,隐约可见一点细腻的血印子。   陆不言用指尖戳了戳。   “哎呀,好疼。”苏水湄立刻捂住自己的脑袋,一脸控诉地盯住他。   “咳,”陆不言轻咳一声,收回手,调侃道:“小王八要下蛋了,撞得不轻啊。”   苏水湄知道自己脑袋疼得厉害,可她不敢碰,小娘子有点害怕,没管男人的调侃,只惴惴道:“真的吗?”   陆不言一脸深沉地点头,“看样子需要把这块的头发给剃光……”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绕着苏水湄疼痛的地方转了一圈,“然后再上药。”   “剃头发!”苏水湄吓得立刻站起来,小脸煞白。   “都是男人,这有什么关系?”陆不言好整以暇的戏弄。   苏水湄的脸白了红,红了又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说剃就剃呢。”小娘子声音嗫嚅,显然没什么底气。   说完,苏水湄看到不远处的镜子,赶紧走过去看,却因为那伤口在头顶处,所以根本看不到。   她试着用手摸了摸,果然是极大的!   其实也没那么大,只是因为小娘子心里害怕,再加上看不到,只凭感觉,所以就觉得大了许多,像个角儿似得杵在那里,真真像是乌龟王八生了个蛋。   “怎么办啊。”苏水湄怕陆不言真的要给她剃头发,她一边捂着脑袋,一边怯生生地望着他。   陆不言靠在床边木施上,看到小娘子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终于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   男人笑得弯了腰,苏水湄终于明白,她被男人骗了!虽然可能她真的撞得很厉害,但并没有严重到要剃头发的程度!   “你……你骗我!”小娘子又委屈又生气,气得跺了脚。   陆不言伸手扶额,笑够了,再抬头时眸色咻然一冷,脸也阴沉了下来,他问,“你怎么在我房里?”   苏水湄被陆不言的变脸吓住了,连生气和委屈都忘了。她看着男人这双黑沉眼眸,用力咽了咽口水,“你,你白天不是让我晚上来找你?”   “哦……”陆不言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向前走几步,将手里的绣春刀置到桌子上,然后拖长了音调道:“原来是那件事啊。”   苏水湄面颊微红,她掩饰性地伸手拨了拨头发,不小心碰到伤口,又是一阵眼泪汪汪。   她哼唧一声道:“我拿了就走。”   男人摩挲着桌面上的绣春刀,微微仰头时面容俊美又薄凉,“其实我很好奇。”陆不言转身面对苏水湄,“那东西不像衣服,也不像裤子,到底是什么呢?”   “其实,那个,那个是……”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   苏水湄下意识拿下了捂在脑袋上的手,两只素白小手绞在一起,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嗯?”男人似乎不准备放过她,甚至还往她的方向进了一步。   苏水湄下意识立刻往后退,也不知退了多少步,猛地就挨到了衣柜。   小娘子缩在那里,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不言见她这副模样,突然撩袍而坐,然后慢条斯理的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物。   那物洁白如新,厚厚一叠,被男人置在掌心之中,用指腹轻轻揉捏。   怪不得她找不到,原来竟被他藏在了身上!   “大人,我……”苏水湄急切向前,走到一半却止住了动作。   男人指腹碾磨,白布绕在他指尖,像片柔软的美人,上下翻腾,洁白却妩媚。   苏水湄盯着陆不言的动作,不知为何下意识双腿发软,浑身发热。她是羞的,也是气的。   虽然她知道男人应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她知道,那东西曾与她那般亲密,如今却被男人捧在掌心之中把玩。   苏水湄的视线顺着男人的指腹移动,她面色涨红,连头上的疼痛都不觉得了。她看着男人的白皙细腻的指尖按在柔软的布条上,轻轻压着,她甚至能听到布条与指腹的摩擦声。   这种细微的,“唰唰唰”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分外清晰,穿透苏水湄的耳朵,让她直觉浑身颤栗。   这种颤栗不是害怕,而是从心底里发出的一种古怪的感觉。   苏水湄从来没有经历过,她只知道,这声音打到了她的心底,撩拨着她的心弦。   “虽然洗过了,但还是很香。”陆不言将布条放到鼻下轻嗅。他眼睫低垂,遮住了那双黑沉眸子,白布盖住他的鼻尖,苏水湄隐约能看到其滚动的喉结。   “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男人压低了声音,像是真的在真诚询问。   苏水湄盯着那滚动的喉结看了一会儿,下意识惊惶,“这个,这个其实是我路过一户人家随便扯的,说,说不定还是老人家的裹脚布……”   要不是知道真相,陆不言就差点把这玩意扔出去了。   裹脚布,也亏得这小娘子想的出来。   “老大,你还是别闻了,这裹脚布有什么好闻的。”苏水湄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朝陆不言走过去,然后突然出手,去抓那白布。   陆不言悠闲的往旁边退了退,小娘子只抓到一角。   她踉跄着站稳,现在的场面是她跟陆不言各自抓住了一半。   小娘子扯了扯,男人不放手,那双漆黑眼眸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   苏水湄下意识心虚,却不敢轻易松手,反而更加努力的使劲。只是就小娘子这点力气,怎么比得过陆不言呢。   男人轻轻松松用两根手指捏着,小娘子就奈何不了他了。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假笑道:“老大,这只是一块裹脚布而已,你拿着要干什么呢?”   陆不言也笑,“区区一块裹脚布,你这么急着要回去干什么呢?”   苏水湄道:“因为这毕竟是人家的东西,所以我要还回去。”   “你知道是哪家的东西吗?”   “一家一家去问不就成了。”   “真的要这么麻烦?”   “其实也可以不这么麻烦……”苏水湄颤了颤眼睫,突然倾身朝陆不言的方向撞过去,然后猛地一口咬在他手里。   “嘶……你属狗的?”陆不言下意识松了手。   苏水湄成功的将裹胸布拿了回来,得意至极,扬声道:“我属王八的!”话罢,小娘子一脸喜色地疾奔出去,得意的似乎身后都翘出了小尾巴。   陆不言失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咬痕。   小小一圈,并未破皮,其实咬得也不狠,只是当时陆不言确实是被吓到了。   不是害怕,而是……惊喜。   男人坐到实木圆凳上,举起自己的手,白皙手背之上,能看到那牙齿印子清晰到颗颗分明的样子。   陆不言想到小娘子樱桃色的唇,想到她素白的贝齿,不自禁一笑。   他动了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布条的触感。   真是不错啊。   男人低低地笑出声,觉得方才小娘子又惊又慌的模样着实是可爱极了。尤其是她泪眼蒙蒙的小模样,娇憨可爱,不过那张牙舞爪的小模样也是非常不错。   只可惜,男人眸色微微一沉。   女扮男装入锦衣卫,可是重罪啊。   .   虽然她咬了陆不言一口,但苏水湄终于是将裹胸布拿了回来。   裹胸布虽然被洗干净了,但自然是不能用了。苏水湄取下琉璃灯上面的罩子,露出明亮的光色,还有那微微跳动的火焰。   苏水湄一手拿着裹胸布,一手提着罩子。   她的脸印在光色之中,衬出肤白如玉,面红如霞。   苏水湄的指尖捏着裹胸布,她想起刚才男人是如何对待这块裹胸布的,轻轻的揉,慢慢的搓……苏水湄原本只是一点绯红的脸瞬时爆红。   要不是知道陆不言不知她是女儿身,也不知道她手里的东西是裹胸布,苏水湄都要怀疑男人是故意的了!   真是,真是太羞耻了!   虽然是这样想着的,但苏水湄却没有下手将裹胸布扔进火里。   她鬼使神差地盖好了琉璃灯,然后打开布条看了看。布条上的血迹没有那么容易清洗干净,除了外面薄薄一层,里面还带着明显的血渍。   苏水湄觉得有些亲密。   不,是很亲密,非常亲密。   她红着脸,把裹胸布往枕头底下一塞。塞完,她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好吧,她承认,她喜欢陆不言,这裹胸布或许就是她以后唯一能保存在身边的,跟男人有关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想到这里,苏水湄难免惆怅起来。   虽然她如此珍惜,但她应该只是陆不言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还是兄弟的那种。   苏水湄想起关公那张大红脸就觉得委屈。   .   那边,陆不言戏弄完了苏水湄,便从宽袖暗袋内取出白日里从西竹那里拿来的账目。   这是一本杀人账目,西竹这几十年来杀的人都记录在里面。   陆不言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上面的字。   郑敢心——杨庸。   陆不言双眸瞬时凌厉,他暗暗攥紧这账目。   原来真是杨庸要杀郑敢心。   既然如此,那杨庸应该就是郑敢心背后的人了。他想要杀户部尚书之子,却又不想将此事沾染到自己手上,便将郑敢心培养成了棋子。   棋子到了最后自然是要抛弃的,杨庸让西竹去杀郑敢心,那天出现在郑敢心身边的黑衣人应该也是杨庸的人。   杨庸杀郑敢心还不够,对他也要下死手。   陆不言合上账目,深深叹息。   “陆不言!陆不言!”房门突然被推开,杨彦柏横冲直撞地进来。   陆不言立刻把账目收好。   杨彦柏一脸激动,“陆不言,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陆不言单手摩挲着宽袖暗袋内的账目,那双清冷眸子落到杨彦柏身上,微微闪动。他问,“什么秘密?”   “是关于那个赵家大郎的,你要不要听?”   “说。”   “嘿嘿,”杨彦柏坐到陆不言身边,自顾自倒了茶,吃了一口,然后才不紧不慢道:“他是个变态!”   陆不言面无表情道:“滚。”   “哎呀,不是,不是,我还没说完呢。”杨彦柏一把抱住陆不言要把他扔出去的胳膊,“我发现他囚禁了小江儿,还是我把小江儿给救出来的呢。”说着,杨彦柏炫耀了一下他削铁如泥的绝世匕首。   “哦?”陆不言神色极其淡定。   原来是杨彦柏放跑了苏水江。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我这不是口说无凭,怕你们不相信我嘛。”杨彦柏搓了搓手。   “那现在呢?”   “现在我找到证据了。”杨彦柏兴冲冲地一拍手,“黑一,把人带进来。”   本来已经回到屋子,躺到床上,正准备睡觉的苏水湄就这样被黑一拎了起来,连鞋袜都没穿,就带进了陆不言的屋子里。   苏水湄缩着脚踩在地上:……心虚,惶然,害怕,想死。   她只是咬了一口陆不言,这个男人不会就要她的命吧?   苏水湄在黑一手里瑟瑟发抖,“老大,我,我们可是好兄弟……”   杨彦柏立刻上前安慰,“别怕,大胆的把赵家禽兽对你做的事情说出来,有我跟陆不言给你做主!”   苏水湄有点呆。   不是因为她咬了陆不言一口,所以才被抓到这里来的吗?   “赵哥哥?他对我做了什么?”苏水湄一脸茫然。   杨彦柏正要说,陆不言突然开口打断他道:“杨彦柏,你先回去。”   “可是我……”杨彦柏不想放过这个证明自己机智又聪明的机会。   陆不言一脸深沉道:“这种事情毕竟难以启齿,还是我一个人来问吧。”   杨彦柏想想也对。   他看着苏水湄那张懵懂的小脸蛋长长叹息一声,“唉,都怪你,长得跟娘娘腔似得。”   苏水湄:……怪我喽?   杨彦柏说完,又觉得不对。   “不是你的错,是那赵家禽兽的错,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杨彦柏气势汹汹地去了。   苏水湄依旧一头雾水,她想拦住杨彦柏,却被黑一瞪了一眼,只得收起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而当苏水湄转头看向陆不言时,惊觉男人面色不是太好。   陆不言摩挲着手里的茶碗,敛眉垂目,声音很低,“赵家大郎,对你做了禽兽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整理了一下大纲,所以更新晚啦,抱歉。 第51章   “赵哥哥是好人, 杨公子怕是误会了什么。”苏水湄为赵家大郎辩解。却不想她越提赵家大郎,男人的面色就越不好看。   陆不言单手撑在膝盖上,抬眸望着眼前的小娘子。她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衣裳,脚上连鞋袜都没穿就被黑一给带了过来。   陆不言皱眉, 起身, 朝苏水湄走过去。   苏水湄站在那里, 看着男人越发靠近的那张阴鸷面容,下意识往后退。她退了几步, 退无可退, 后背抵到门上,眼前阴影越来越大,能清楚看到男人的眼神。   屋内没有点灯,屋外天色已半暗。   男人看着她的眼神也是一片深沉, 晦暗不明。   苏水湄立刻认怂, 伸手捂脸, 嗡嗡道:“其实说不定赵哥哥也, 也不是那么好……”   “哦?不是那么好是多好?”男人慢条斯理地伸手, 单手撑在门上,俯身垂眸看她。   苏水湄被他虚虚的半圈在怀里, 不敢看他, 纤细瘦弱的身子像只小鹌鹑似得蜷缩着,“也就一点点好……”小娘子偷偷看男人的表情。   陆不言唇角下压, 明显不愉。   苏水湄立刻改口,“我现在觉得一点都不好了。”   “哼, ”陆不言哼一声,不知是在笑她胆子小,还是觉得身心舒畅了。   男人收回自己撑在门上的手, 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双皂角靴,“啪啪”两声扔到苏水湄面前,一点都不温柔道:“穿上吧。”   苏水湄看一眼那皂角靴,再看一眼自己的脚,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光着脚的!   小娘子害羞的把脚藏起来,然后又想到自己这脚陆不言都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也就没有强求,只虚虚用衣角掩着。   “不用了,不用了。”苏水湄婉拒,虽然她确实冷得厉害。   “现在不穿,那以后索性就都别穿了吧,反正你也不用。”陆不言话罢,弯腰去捡鞋。   苏水湄一惊,比他更快的把那双皂角靴搂到怀里,“我穿的,穿的。”说完,苏水湄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开始套鞋。   这是陆不言的鞋子,看模样很新,也很干净,只是对于苏水湄来说太过巨大,她一双脚落在里面,前后都是空荡荡的,走路的时候脚都能直接从里面□□。   苏水湄觉得男人这是在故意折磨自己。   男人不知何时已走回实木圆桌旁,他撩袍坐于实木圆凳上,抬起茶壶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   “过来。”陆不言又叫她。   苏水湄苦着一张小脸蛋,挪动着自己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朝陆不言挪过去。   男人坐在那里,看到她的模样,忍不住勾唇,“你怎么走得跟只小王八似得?”   苏水湄立刻就生气了,白嫩面颊鼓起,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用力瞪向陆不言,可她生得绵软,这副模样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还不是老大你的鞋子太大了。”苏水湄忍不住抱怨,小小声的噘嘴说话,模样娇俏,别提多可爱了。   陆不言单手置在桌面上,食指屈起,轻轻叩着桌面。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   苏水湄终于挪到陆不言身边,男人道:“坐。”   苏水湄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置在膝盖上,神色乖巧至极。   看着小娘子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陆不言又忍不住想起在锦衣卫所两人初见时的场景。当时他就觉得这小娘子不对劲,虽然后来她运气好,多番被她蒙混过去,但最终还是被他发现了真相。   陆不言的视线往下,朝苏水湄腰下看了看。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在锦衣卫所,这小娘子还深更半夜的套路自己,去小竹林子里头撒了一泡尿。   如今看来,那尿或许根本就不是尿。   也怪这小娘子拿捏住了他不会凑上去闻一闻的心思,才被她蒙混了过去,让他对她的怀疑淡了一层。   后来他发现了她的耳洞,她又说是因着姐姐怕疼,所以才拉着她一块打的。当时陆不言没看出什么破绽,如今想来这也不是谎话,只是人被调换了。   姐姐变成了弟弟,弟弟或许也变成了姐姐。   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掺和着,倒还真能迷惑人的视线。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这小娘子有几分小聪明,又有几分小胆色。   陆不言又想起那日里看到那个跟小娘子一模一样的人,那应该就是真正的苏水江了。   果然是一模一样啊,也难怪他几次认错,尤其是那日在屋内褪衣……想到这里,陆不言忍不住双眸一眯。   若是那时苏水江未及时出现,这小娘子的身份应当就瞒不住了。   所以说,除了小聪明,这小娘子的运气也着实是不错。   如果早被他发现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然变成他的刀下亡魂了。   陆不言微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与苏水湄道:“去帮我把衣柜里的黑色外衫拿来。”   “哦。”苏水湄艰难地拖着脚上的皂角靴去替陆不言取外衫。   衣柜里有很多衣服,都是黑色的,苏水湄不知道陆不言要的是哪一件,正欲问,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替我拿你左手边的那件,苏水湄。”   “哦。”苏水湄点头,抬手将自己左手边的那件拿出来,刚刚抱到怀里,突然浑身一僵,不敢回头。   刚刚,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身后没有一点声音,苏水湄站在那里,浑身发寒。那一瞬间,她身上的小衣被冷汗浸湿,连手里轻薄的外衫似乎都在一瞬间变得千斤重。   苏水湄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老大,你叫错了……”   “是嘛。”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传过来,“我刚才叫了什么?”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想转身,却发现自己手脚冰凉,根本就动不了。   她被吓破胆了。   苏水湄努力调整呼吸,终于又开口了,虽然声音很抖,像是被夹杂在狂风骤雨之中被吹散的落花,“你叫了我姐姐的名字。”   “是嘛。”陆不言歪头,看着小娘子颤巍巍的身形。   男人终归还是不忍心看到小娘子这副被吓破胆的小样儿,   “我是想问问你,这是你姐姐的名字吧?”虽然男人的语气没怎么变,但空气中的束缚却好像被一下被打开了。   苏水湄感觉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对,对,是我姐姐。”她一叠声地点头。   陆不言掀了掀眼皮,“与你生得一模一样?”   “是。”   “性子如何?”   “咳,”苏水湄轻咳一声,走到陆不言面前,“姐姐她性子温柔,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兰质蕙心,娴雅大方,小有才情,颇具林下之风。”   “哦?”陆不言挑眉,似笑非笑。   苏水湄觉得虽然夸得有点过,但你这个男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那过分一点又怎么样呢?   “这样的人我还真是想见一见呢。”陆不言直视苏水湄。   苏水湄下意识往后一跌,坐到实木圆凳上,就势紧张地吃了一口茶,“我姐姐虽然这般优秀,但她一向很低调的。况且男女授受不亲,老大你这不合规矩。”   “说得倒也是。”陆不言点头。   苏水湄松了一口气。   那边,陆不言转了转茶杯,状似不经意道:“我这把年纪也没有娶妻,就是没找到合适的,我觉得你姐姐这般好,挺合我心意的。”   “噗,咳咳咳咳……”苏水湄一口茶水猛地喷出来,正喷在了坐在她对面的陆不言脸上。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水湄咳得面红耳赤,一抬眼看到满脸都是茶水的陆不言,赶紧起身要给他擦脸,却不想脚上的鞋子太大,刚刚挪动就被绊了一跤,手忙脚乱之间又打落了陆不言面前的茶碗。   那茶不算烫,但绝对不凉,方才苏水湄喝茶的时候还要吹一吹才能入口。   而如今这碗茶就那么泼到了陆不言的裤子上,并且立刻湿了一大片。   只见就算被喷了一脸茶水还稳如泰山的男人猛地一下跳起来,使劲抖落裤子,面容也十分扭曲。   身为女人,苏水湄不懂男人的痛,她紧张道:“老大,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是你突然说要娶我……我姐姐我才会失态的。”   “没事。”陆不言憋红了脸,咬牙吐出这句话。   苏水湄信以为真,“那就好,那就好。”   苏水湄绞了绞手,“那个,大人你刚刚说要娶我姐姐,其实我姐姐她是有婚约的!”   “婚约?”正在抖落裤子的陆不言动作一顿。   “对,婚约。”苏水湄肯定地点头。   “呵,”陆不言冷笑一声,“滚。”   苏水湄:……真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她不就是泼了一杯茶而已嘛。   不过一想到陆不言居然想娶她,苏水湄心里还有点美滋滋呢。其实,如果他真想娶的话,她也是不介意的。可是,她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嫁给他。   苏水湄看了一眼身上的男装,低着小脑袋一步一挪地走出门。   站在门边,她盯着自己脚上的皂角靴看了一眼,把它脱下来,置到门前。   陆不言一抬头,就见门口侧边隐约冒出一团黑影,然后空荡荡的门口就出现了一双皂角靴,被一双素白小手推着,轻轻放到中间。   光着脚走了?   陆不言起身,走到门边,正对上躲在门边,一副畏畏缩缩模样的小娘子。   “这个,那个,鞋子还给您。”苏水湄怕陆不言还在生气,一脸的讨好。   “还有呢?”男人语气冷硬。   “没了。”小娘子乖巧摇头。   男人冷笑。   苏水湄直觉不好,“老大,你还有事吗?”   陆不言盯着她不说话。   苏水湄见状,也有点生气,不过更多的却是委屈。她哼道:“不是你让我滚的吗?”   “我让你滚,你就滚?那我让你亲我,你是不是也要亲我?”陆不言脱口而出,说完后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而站在他面前的小娘子也是一脸惊愕之色。   “老,老大,你刚才说什么……”小娘子微微张开嘴,唇瓣不薄也不厚,细看似有唇珠点缀,贝齿莹润。   苏水湄被惊吓的,连嘴都透出了明显的惊慌失措感。   陆不言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绣春刀,却什么都没摸到。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绣春刀被他放在了桌子上。   男人咽了咽喉咙,企图找回自己的面子,白皙面颊却忍不住微微泛红,“没……”   夜幕已经降临,房廊之上挂着的红纱笼灯尚未点燃。   两人站在黑暗里,只能看清彼此。   突然,小娘子猛地上前,因为太激动,太害怕,所以两只脚都踩到了陆不言的长靴上。   她仰头看着他,双眸亮晶晶的像是坠了无数颗星星。   苏水湄想,她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能遇到这么一个陆不言了。他华美又锋利,像极了一柄绣春刀,那样张扬,艳丽,肆意妄为。   初时,苏水湄是讨厌他的。可经过了这么多事,她才发现陆不言不像表面上看着那般冷血无情。   他会笑,会哭,亦是血肉之躯。他有情有义,也会为郑敢心的死而流泪。   苏水湄心动了,她无法掩藏。这样的男人,不管换作怎样的女人都会心动。而苏水湄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   漆黑夜幕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猛烈滋长,那是一种冲动,掩盖于黑夜之下,苏水湄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一般,对着面前的陆不言,献上了自己。   陆不言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看着她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然后踮脚,亲上了他。   两唇,一触便离,他甚至都没尝出什么味儿来,可即便如此,陆不言还是僵在了原处。   小娘子轻轻喘息着,眸中都是羞赧的泪,红彤彤的眼眶,漆黑的瞳仁,清楚印出他的脸。   陆不言开始回神,他觉得自己的唇烫得吓人,明明小娘子的唇柔软又细腻,像最轻柔的花瓣,可落在他唇间,就像是炸开的烟火,激得他浑身发颤。   陆不言垂在身侧的手霍然攥紧,他猛地伸手,将准备逃离的苏水湄一把扯了回来。   女人,都是这样一种矛盾的生物吗?明明是她过来撩拨的他,现在却又想着逃。   男人的声音低哑而暗沉,努力克制着,“你,为什么亲我?”   苏水湄的脸涨得跟猴屁股似得,她想逃,却逃不了。做了如此羞耻的事情后,她居然被男人拽着胳膊定在了原处。   “不是老大你,你让我亲的……”小娘子垂着脑袋,一副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发什么疯。可能是夜太黑,男人太好看,她的欲望翻腾,束缚瓦解,让她亲上了陆不言。   亲完才觉得冲动了,羞耻了,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况且她的脚还踩在男人的脚上,寸步不得移。   陆不言喉结滚动,他低头,盯着小娘子白玉凝脂似得脖颈,看到有绯色自上蔓延而出。   “那我让你跟我颠鸾倒凤,你也行吗?”男人的声音低哑的可怕。   苏水湄浑身一机灵,觉得方才是自己疯了,而现在则是男人疯了。   “不,我,你……颠鸾倒凤?”苏水湄说那四个字的时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努力屡直了舌头说话,却还是遮掩不住那一脸的惊恐。   陆不言看到她的模样,便松开了手。   你说她胆子大,可她胆子又小。   你说她胆子小,可她胆子又大。   气氛凝固,小娘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啪嗒”一声,有东西从陆不言的宽袖内掉落。苏水湄趁机拾起来,硬着头皮转移话题,“老大,这是什么?”   陆不言看一眼,道:“西竹的杀人账目。”   “西竹?他是谁?”苏水湄将那账目递还给陆不言。   陆不言接过来,道:“江湖第一剑客,杀死郑敢心的人。”   “什么?”苏水湄惊了,“老大你找到凶手了?你一个人去的吗?他是江湖第一剑客,这么厉害,你怎么敢一个人去?”   陆不言不明白苏水湄为什么如此激动,他淡淡道:“我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   此话一出,苏水湄突然怔住,然后沉默。   一个人。   苏水湄从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跟苏水江住在一起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基本没有离开过彼此。可即便如此,当父母去世之时,苏水湄还是尝试到了那种天地茫茫,孤独无助,心灵急需依靠的恐慌感。   苏水湄不想再尝试一次,那种心脏被挖空的感觉了。   她仰头,看向陆不言,盯住男人那张即使是在夜色之下,也比月光耀眼妖异的脸道:“大人,我其实,有点喜欢男人了。”   .   苏水湄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进水了。   当她听到陆不言那句“我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时,心中突然涌出无限悲怆之情。   她同情他,可怜他,这样一个骄傲肆意的人,背后承受着的痛苦却是别人无法想象的。   他或许,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现实的尘埃,刀锋上的血腥,筑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将陆不言埋葬在了里面,隔绝了世间的一切柔软因素。   他的骄傲,他的执着,他的绣春刀,都是因为这一切的一切而变得越发坚不可摧。   看着这样的一个男人,苏水湄心软了。   那一瞬间,她无法掩藏自己的心意,她觉得那只被自己强硬闷在心脏里的小鸟就那么冲破束缚,朝着陆不言的方向展翅而去,她抓都抓不住。   然后,就是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现在回想起来,苏水湄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太大胆了!   她伸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其实她疯也就算了,为什么陆不言会跟着她一起疯呢?当时,苏水湄说完就反悔了,可男人微微震惊过后,居然点!头!了!   那一刻,苏水湄又害怕了。   她临阵脱逃,逃跑了。   苏水湄更加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猛地一疼,抓到她的小王八鼓包了。   苏水湄走到花棱镜前,小心翼翼地拨开上面的头发,想看清楚一点。可是那位置太刁钻,她根本就看不到。反而看到了自己绯红一片的面颊,透出了属于女子的春色。   其实,苏水湄是想答应的,可是,她怎么能答应呢?万一被发现是女儿身……小娘子咬着指甲,愁得不行,甚至脑袋混沌的想,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叩叩……”房间门突然被敲响。   苏水湄神色一凛,紧张道:“谁?”   “是我。”男人熟悉的声音传来。   苏水湄下意识挺直腰板,然后猛地又把自己缩起来,往被褥里藏,“我已经睡了。”   “哦,那我进来了。”   苏水湄:……她说那话的意思难道不是在赶客吗?   屋子里的琉璃灯还没熄,小娘子就那么蜷缩在被褥里,只探出一颗脑袋来看他。   陆不言拿着手里的小瓷瓶,坐到苏水湄身边。   男人似乎沐浴过了,换过了衣裳,头发也略湿,那只挨着苏水湄的胳膊冰冰凉。   苏水湄偷偷摸摸伸了伸手指,指甲戳到一颗水珠。那颗水珠顺着她的指尖化开,冻得她一个哆嗦。   男人身上带着淡淡的冷冽水汽,苏水湄能闻到皂角的味道,她猜测,陆不言应该洗的是凉水澡。   “我给你拿了药。”陆不言将小瓷瓶放到床沿边,“消肿的。”   苏水湄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小鼓包,“多谢。”   屋内寂静,只有琉璃灯微微闪光,还有窗外那一点咆哮而过的寒风。   突然,原本还板着一张脸的男人笑了,眉眼弯弯,颜色艳丽至极,就像是受到了雨水滋润,突然绽放的国色牡丹。   他柔声道:“我们的关系,不言谢。”   从来没有听过男人这么温柔的声音的苏水湄一阵头皮发麻,“我,我们什么关系……”   男人稍稍往里挤了挤,语气越发柔和,看着苏水湄的眼神也带上了怜惜,“自然是情人的关系。”   可怜的小娘子更加可怜了。   苏水湄又怕又羞,她看着面前的陆不言,觉得此刻的男人好像一头狼。他背光坐着,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似乎发散着绿光。   苏水湄瑟瑟发抖,“大,大人您说什么呢,我们两个都是男人……”   “这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陆不言突然打断苏水湄的话,他伸出手指,挑起小娘子的下颚,然后上上下下地盯着她看。   苏水湄被男人盯得心慌意乱,想躲开,却发现男人的手看似松松地卡着她的下颚,她却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你长成这样,我可以把你当女人看。”陆不言瞬时凑上去,单手撑在床沿边,说话时抵着苏水湄的唇,只差一点便能亲上。   苏水湄呼吸一窒,双眸登时瞪大。   她猛地推开陆不言,大口喘气,“我,我是男人,怎么能当女人呢!”说着,苏水湄拍了拍胸口,因为拍得太急,所以还把自己给拍呛到了。   “咳咳咳……”看着咳得面红耳赤的小娘子,陆不言忍不住闷笑起来。   那是一种十分真诚的笑,从眼底浸出,蔓延至那张总像是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没还的臭脸上。然后那张臭脸也不臭了,反而看着十分惊艳。   灯色下,苏水湄被陆不言的美貌失了神,她忍不住盯着他看。   陆不言注意到苏水湄的眼神,下意识敛了笑,然后问她,“看什么?”   苏水湄道:“老大,你该多笑笑的。”   “为什么?”   “因为你笑起来好看。”苏水湄顺嘴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说出了什么放荡之语,不过幸好,她现在是男人,男人说这种话没有关系。   本该是赞美之言,却不知为何,男人突然变脸。   “只有我笑起来好看,还是别人笑起来也好看。”   呃……苏水湄呆住了。她想了想,道:“老大,你笑起来最好看。”   “那就是说别人笑起来也好看。”陆不言慢条斯理搓了搓指尖,然后单手覆上腰侧的绣春刀。   苏水湄见状,立刻按住男人的胳膊,“不不不,我说错了,这世上只有你笑起来好看。”   男人似乎是满意了,但又似乎不是很满意。他道:“你该改口了。”   苏水湄一脸迷惘。   “现在我们的关系,已经非比寻常,你不能再叫我老大了。”男人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开始畅想未来。   苏水湄想问,他们难道不是兄弟了吗?但在陆不言警告的视线下还是把那句话咽了回去,小心翼翼道:“那我该叫您什么?”   陆不言略思半刻,漆黑双眸落到苏水湄脸上,道:“言郎。”   作者有话要说:  祝有情人终成兄弟 第52章   琉璃灯下, 男人望着她的双眸漆黑发亮,更衬得面容艳丽,如秋月之色。   苏水湄看得有些呆,她呐呐道:“这, 这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男人皱着眉, 一瞥眼。   苏水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就,就是觉得太露骨了。老大, 我们……”   苏水湄话未说完, 男人一个眼神落过来,平静又冷淡,却一眼就望进了她眼底。   苏水湄突然就明白了陆不言的意思。   可是,可是这也太羞耻了吧!   “老大……”小娘子泪眼汪汪, 实在是叫不出口。   小娘子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眼眶微红, 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确实是令人怜惜极了, 让人都不忍心伤害她了。   男人叹息一声,俯身凑到她面前, 威胁道:“不叫, 我就亲你。”   苏水湄被陆不言的不要脸震惊了。   虽然,虽然他们现在是那种关系, 但是这也不代表他可以随便亲她啊!   “大……”苏水湄急切的刚刚张嘴,男人的指腹便压到了她唇上, 轻轻按住,阻止了她,一脸的不容商量。   这个时候的苏水湄才猛然想起, 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压着她唇的,说要跟她谈情说爱的男人是陆不言。   像陆不言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受得了别人的拒绝呢?   “我数一、二、三。如果你不叫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男人敛着眉,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冷。   苏水湄知道,男人本来就是这样性格冷淡的人。可当他用这样的脸,说出要亲她的话时……苏水湄忍不住脸红了。   小娘子心脏狂跳,面前男人的脸越来越近,她听到男人低沉暗哑的嗓子吐出第一个字,“一。”   这,这就开始了吗?   “二。”   二了吗?那,那是不是要三了?   男人已经凑到苏水湄跟前,他的大拇指指腹依旧贴在小娘子唇上,他盯着她,眸色深冷,薄唇轻启,摩擦过自己的大拇指指甲,说话时呼吸吞吐,热热的扑在苏水湄脸上。   “二点五。”   苏水湄:……   小娘子闭上眼,颤抖着唇,嘴唇蠕动,那两个字从喉咙里出来,压到舌尖,最后吐出,“言郎。”   言郎,言郎,言郎……   小娘子的声音进入陆不言耳中,明明只是一声,可他却像是听到了无数声一样。   软软糯糯,轻轻柔柔,压着舌尖,带着羞涩,唤他“言郎”。   陆不言心间狂跳,胸腔之中满溢出喜悦。   他按在苏水湄唇上的手突然收紧,小娘子吃痛之时,男人猛地朝她亲了过去。   跟前两次不一样,这次的男人从一开始的生涩,到后面的无师自通,搅得苏水湄脑子里一阵迷糊。   空气渐渐凝热,小娘子躺在软褥之上,男人双手撑在两侧,高大挺拔的身体将其完全遮掩,在满室明黄琉璃灯色之中叠出两个黑色身影。   不知亲了多久,男人终于放开她。   小娘子红着眼,因为憋气所以面颊涨红,睁开眼眸时有羞红的泪珠顺着面颊滑落。   陆不言伸手,接住那颗泪,捻在指尖,原本的愉悦之色陡然变得难看。   “不舒服?”陆不言皱眉询问。   听到此话,本来就满面通红的苏水湄更是羞赧。她偏头,唇瓣嫣红,声音嗡嗡,“我明明都叫了,你怎么还亲我……”后面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我想亲就亲了。”男人十分无赖,并且还有更无赖的,他说,“是你先勾引我的。”   “噗咳咳咳……”苏水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冤枉死了,她什么时候勾引人呢?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勾引你了?”小娘子气呼呼,面颊鼓鼓,像只气鼓的小青蛙。   陆不言眨了眨眼,“两只都看到了。”   “你……”苏水湄正要骂陆不言无赖,便又听男人道:“怪你生得好看。”   小娘子立刻面色涨红,羞得躲进了被褥里,“我要睡了。”说完,她用被子把脸罩住。   陆不言看着那个黑乌乌的发顶,从宽袖暗袋内取出小瓷瓶,用指腹沾了一点药膏,给苏水湄涂在她撞破了的地方。   “好疼。”小娘子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陆不言下意识一顿,然后又松了几分力道。男人靠在床头,微微躬身,替她抹药。   苏水湄虽然看不到陆不言,但她却能想象到男人的模样。   从来都是一柄绣春刀在京师横着走的男人,如今却在这般小心翼翼的给她抹药。   苏水湄忍不住一阵心花怒放。   头顶上凉飕飕的,苏水湄想,这个药还挺好使的,一抹上就不疼了。   小娘子在被褥里羞涩够了,便冒出头来,想见一见她的新情人,却不想掀开被褥,面前空无一人。   嗯?去哪了?   苏水湄从床榻上起身,左右四顾,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难道是躲起来了?苏水湄起身,先是往床底下看了一眼,没人。然后又打开柜子看,也没人。   小娘子在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处都找遍了,也没找到男人。   走了?就这么走了?   苏水湄一脸呆滞地站在那里,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她猛地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往床上一坐。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刚才表现不好吗?   她,她不是都把嘴巴张开了的嘛……   苏水湄面红耳赤的回忆,然后又想,难道是她太自觉,让男人觉得她放浪形骸,然后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小娘子又羞又气,一边跺脚,一边捶床,然后又忍不住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一顿蹭。   她居然要用苏水江的身份跟陆不言……谈!情!说!爱了!   苏水湄的食指抵住自己的唇,轻轻揉搓。   苏水湄紧张又羞涩,她还没谈情说爱过呢,这个谈情说爱到底要怎么样才算是谈情说爱呢?   羞涩的不行的苏水湄甚至还抓起枕头来使劲砸了砸。   “哎呦。”枕头里突然飞出一个东西,苏水湄正被砸中脑袋。   她多灾多难的脑袋啊!   苏水湄气急败家,把这东西拿起来一看,却是一本账目。   虽然这个账目外表跟其它账目并无不同,但苏水湄却认出了这就是昨夜陆不言给她看的,西竹的杀人账目。   怎么落在她这了?   苏水湄弯腰,将这账目捡拾起来,准备拿去还给陆不言。   突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脂粉香。   女人对这种东西一向敏感,苏水湄耸着小鼻子嗅了嗅,最后在账目上嗅到了味道。   苏水湄觉得有点奇怪,一本杀人账目上怎么会有脂粉香呢?   .   “老大,我听说你一个人去找西竹了?”陆不言刚从苏水湄的屋子里出来没多久,便在房廊下撞见了胡离。   房廊上已被挂上点燃的红纱笼灯,胡离的脸上被印了一层浅薄的红,在暗色之中看着有些诡异。   陆不言走近,看清楚了胡离的脸。   他看着面前胡离难得板起的脸,陆不言点头颔首道:“嗯。”   胡离的面色更加严肃,“那么危险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陆不言沉默半刻,道:“就是因为知道危险,所以才没告诉你。”   胡离一怔。   陆不言继续道:“郑敢心死了,我只剩下你一个兄弟了。”男人声音平稳,可胡离却想起了他醉酒之日。   那般高傲自持的一个人,仿若铜墙铁壁,却有一颗极其柔软的心。   胡离怔了怔,他盯着面前的陆不言,漂亮的狐狸眼中难得露出一点迷茫之色,不过片刻之后又恢复了那种波光潋滟的轻挑感。   胡离突然笑了,“老大你放心,我不会背叛你的。”   “嗯,我相信你。”陆不言伸手,轻轻拍了拍胡离的肩膀。   胡离僵了僵身体,没躲开,转移话题问,“哎,对了,小江儿不也是你拜过关公的结拜兄弟吗?”   原本一脸冷傲的男人突然结巴,“那,那是……”   胡离感兴趣地凑上前,“是什么?”   陆不言斟酌半刻,吐出四个字,“年少无知。”   胡离:“……您都离年少多少年了。”   陆不言:……   房廊下风大,两人迎风而站,说话的时候难免吃进去几口风,声音不太清晰。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陆不言突然又问,“现在的行情,聘礼要多少钱?”   胡离没听清楚,他下意识道:“老大你要杀谁?”   陆不言,“……我,说,聘,礼。”男人咬牙,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恨不能扯着胡离的耳朵说。   胡离终于听明白了。也难怪他刚才会听错,正常人谁会觉得陆不言是在说聘礼?这跟天上下红雨有什么区别?   “老大,你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胡离一脸迟疑。   陆不言斜睨他,“不然呢?”   胡离:……   胡离突然站直身体,双手撑在美人靠上,把上半身探出去,往天上左右地看。   “你干什么?天上能掉聘礼?”陆不言双手环胸靠在一旁。   胡离摇头,“天上不会掉聘礼,我只是想看看,今天的月亮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陆不言:……   男人听明白了,胡离这是在损他。   “你嫉妒了。”陆不言冷笑一声,满脸得意。   胡离把头收回来,站直身体,也跟着冷笑一声,“我嫉妒你?呵,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娘子如此瞎眼。唉,不管怎么说,也应该先看上我吧?虽然我长得没有老大你漂亮,但是我温柔多情又大方,对待女人就跟春风一般温暖……”   “滥交。”陆不言冷冰冰吐出两个字,直接打断了胡离的话。   胡离冷着脸,也学陆不言的样子双手环胸,勾唇吐出两个字,“处男。”   陆不言:……败了。   .   苏水湄拿着账目,一脸疑惑的去找陆不言。   正巧,男人正在跟胡离说话,两人面对面站在房廊下,靠在美人靠旁,似乎说得兴起,只是面色有些古怪,眼神也有点……凌厉?   好吧,怎么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似得?   胡离正面对着苏水湄,率先发现她。   小娘子下意识将那本杀人账目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陆不言转头,看到了她,便扔下胡离,朝苏水湄走了过来。   风起萧瑟,吹起男人身上的外袍,苏水湄闻到一股清冽的皂角香。   没有脂粉香……不对,陆不言已经沐浴过了,肯定不会有吧?   男人在苏水湄面前站定,薄唇勾着一抹不着痕迹的笑,眉眼处略弯,虽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傲之色,但周身明显透出一股愉悦,他开口道:“找我有事?”   苏水湄看一眼胡离,然后偷偷扯住陆不言的宽袖,压低声音道:“去我房里吧。”苏水湄记得,陆不言是一个人去找的西竹,那这本账目胡离应该还不知道。   “哦。”男人大踏步朝苏水湄的屋子去。   小娘子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胡离站在原处,狐狸眼中透出一股阴沉之色。他单手按在美人靠上,微微用力,然后突然偏头嗤笑一声。   .   重新回到离开没多久的屋子,苏水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陆不言,“老大,你把这个东西落下了。”   看到这账目,男人上扬的唇角猛地一压,似有不愉,他声音冷淡道:“哦。”   小娘子敏感的察觉到男人身上情绪的变化,她站在那里,疑惑地盯着他看。   陆不言将账目收好,正对上小娘子的目光,便问,“为什么这样看我?”   “没事。”苏水湄立刻摇头,在看到陆不言将账目放好后,没忍住,她悄悄挪了挪步子,微微倾身去闻男人身上的味道。   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十分隐蔽的小娘子完全没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陆不言的余光里。   呵,嘴里不说,身体倒是诚实的很。   男人伸手,正欲去揽她,小娘子又猛地缩了回去,然后露出一副困惑的样子。   “怎么了?”陆不言的手顿在半空中,尴尬的快速收回。   苏水湄摇头,“没什么。”   见小娘子一副吞吞吐吐的小模样,男人出手,掐住她的面颊,“说。”   小娘子的脸蛋肉被捏得鼓起,声音也含糊了,“就是,老大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陆不言虽然忍住了往自己身上嗅的动作,但还是没忍住加重了呼吸。   难道是他身上有什么不好闻的味道?他刚才过来前虽然沐浴了,但沐浴的潦草了些,应该多洗洗的。衣裳也应该勤换,不能只换里衣,虽然这是大冬日,但外头的衣裳沾了雨雪泥水,毕竟不好闻。   陆不言这里想了一大堆,那边苏水湄吞吞吐吐道:“脂粉味。”   脂粉味?   陆不言皱眉,松开她,自己抬起袖子闻了闻,肯定道:“没有闻到。”   为了避免男人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苏水湄赶紧道:“你身上是没有,不过那个账目上面有。”苏水湄点了点那个被陆不言藏在宽袖内的杀人账目。   陆不言把它拿出来,凑上去闻了闻,居然真的闻到一点淡香。   男人想了想,“那西竹有位夫人。”   苏水湄点头,“那应该就是他夫人的。”   陆不言又将账目收回去,“他与他夫人关系很好。”   “可西竹不是杀了很多人……”苏水湄提到那西竹时,脑中便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杀人狂魔。   江湖第一剑客西竹,也被称为江湖第一杀手。   剑客是尊称,杀手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纵容是杀人狂魔,心中都会留有余地,装下那一点温柔。”陆不言解释道。   苏水湄听罢,突然就有些懂了。而正在她发呆时,男人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然后顺势一滑,掐住她的下颚轻轻往上一抬。   “老大,怎么了?”小娘子一脸迷茫。   陆不言歪头,只盯着她看,却不说话。   苏水湄也睁大眼回视他。   两人对视良久,陆不言看着苏水湄一副纯良无辜之态,终于慢悠悠吐出两个字,“言郎。”   言郎?等一下,她刚才是不是又叫回老大了?   “嗯?”男人掐了掐苏水湄的下颚警告。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会轻松很多。   小娘子忍着羞耻感,眼睫低垂,杏腮坨红,唤出了那个名字,“言郎……”   男人满意了,苏水湄却觉得万分羞耻,“就是,那个,言郎,我们两个都是男人,难免为世所不容,还是不要这么露骨的好。”   陆不言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小娘子的下颚,指腹滑腻一片,他深思熟虑半刻,终于妥协,“可以。没人的时候叫我言郎,有人的时候……”   “有人的时候我还是叫你老大。”苏水湄接过陆不言的话。   男人有些不愉,不过还是有分寸的,没有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那就叫吧。”   “嗯。”苏水湄喜笑颜开,觉得今日的陆不言格外好说话。   陆不言垂眸,看向端端正正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娘子。   苏水湄也睁着眼睛望他。   陆不言轻启薄唇,语气散漫,“怎么不叫?”   苏水湄:???   小娘子一脸懵懂。   陆不言施舍一般地吐出三个字,“言郎,叫。”   苏水湄:!!!   “现,现在叫?”就这么干叫?您也不嫌噎得慌。   男人确实不嫌噎得慌,在小娘子羞耻的吐出第三个,第四个“言郎”之后,后面的“言郎”就越来越顺畅,然后就那么叫了……一晚上!   是有病吧!   苏水湄捂着自己冒火的嗓子一脸生无可恋。   .   晨曦初显,陆不言站在床边,看着蜷缩在被褥里安睡的小娘子。青丝未散,露出纤细脖颈,脸虽小,但带一点淡淡的婴儿肥。   及笄年岁,正是最鲜艳的时候,也是最漂亮的时候。   男人伸手拨开小娘子额前碎发,低头轻吻,然后起身,看着人轻笑一声,指尖抚过她白皙的鼻尖,转身步出屋子。   屋外溯雪飘飞,昨夜不知何时起又落了雪,满满当当落了一院子,满眼望去,皆是凝白之色,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罩进了漂亮的白瓷世界里。   陆不言站在石阶上,看着面前皑皑一片白雪。他撩袍,飞身而起,踩着院子里的石头一路飞檐走壁,出了院子。   雪太美,不忍心踩坏了。   其实陆不言是私心想让睡在屋子里头的小娘子一觉醒来便能看到如斯美景。   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   陆不言出了院子,外头小路上的雪已经让人打扫干净。   有两个赵家丫鬟一边洒扫,一边聚在一处说话,“听说那专杀人的江湖人被抓住了。”   “谁啊?”   “好像是叫什么东竹,还是西竹的?”   陆不言飞身而过,簌簌白雪坠下,两个丫鬟立时噤声。   同时,有赵家奴仆疾奔进来,与正在屋内读书的赵家大郎道:“郎君,有一位妇人过来寻人,说想要见陆大人。”   赵家大郎慢条斯理翻过手里的书,问“陆大人呢?”   “刚从苏小公子的屋子里出来。”赵家大郎拿着书籍的手一顿,他眉头微皱,白皙手掌轻动,手里的书就被扔在了书案上。   “啪”的一声,奴仆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赵家大郎拢袖起身,推开身侧的窗户,看着外面的落雪,“既然她要见,那就让她见吧。”   “是。”   奴仆去了,寻到陆不言。   陆不言一夜未眠,却依旧精神抖擞,他准备把杀人账目的事情告诉朱肆,让在京师的锦衣卫跟着调查杨庸,却不想走到半路,被赵家奴仆给拦住了。   “有人要见我?”   “是。”奴仆低着头,不敢直视面前过分绮丽俊美的男子。   陆不言想了想,道:“带我去看看。”   .   雪越下越大,一妇人穿着半旧棉袄,蜷缩在赵家角门处。   陆不言出现时,那妇人立刻就站了起来,身上堆积的白雪块块落下,砸在地上。   她疾步朝陆不言而来,然后猛地一把抓住陆不言的胳膊,“我夫君是不是你让捕快抓去的?我夫君都将那账目给你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夫君?”   陆不言的眸色冷淡至极,他抬手挥开那妇人,语气冷绝,“你夫君若无罪,衙门抓他做什么?”   妇人通红着眼,声音嘶哑,“陆不言,你做事不要太绝。”   陆不言丝毫不受影响,“你夫君杀人的时候,难道手下留情了?”说完,他拍了拍身上的雪,似有些嫌弃,然后道:“对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是陆不言?”   妇人脸上的悲切之色霍然消失,她冷笑道:“京师过来的一柄绣春刀,再加上长得跟女人一样,不是你陆不言还能有谁?”   陆不言双眸阴冷下来,“你该庆幸,我向来不对老弱妇孺动手。”   “怎么?”妇人尤其激动,她甚至开始挑衅,“因为几句话,大人就要杀我?来杀我啊!大人杀了我,我就能下去陪我夫君了!”   妇人突然去抢陆不言挂在腰间的绣春刀,男人皱眉,侧身躲开,妇人扑了个空,猛地一下狠摔到雪地上。   “这是怎么了?”赵家大郎急匆匆赶来。   陆不言面无表情站在那里,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赵家大郎赶紧吩咐身后的奴仆,把妇人扶起。   奴仆上前,将人扶起,然后与赵家大郎道:“郎君,她晕倒了。”   赵家大郎看一眼陆不言,似有些不赞同,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神色温柔的吩咐奴仆道:“天寒地冻的,把人带进去暖和暖和吧,别冻出个好歹来。”   “是。”   奴仆把人扶起来,原本还稳稳站着的陆不言突然伸手,手里未出鞘的绣春刀横切,挡住那奴仆,然后转头与赵家大郎道:“她的丈夫是江湖第一剑客西竹,你将她放在府里,难道你就不怕吗?”   赵大郎摇头,面色难得正板,“我没什么怕的,怕的是救不了她。毕竟,我跟陆大人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大郎:请叫我雷锋。   好的,大郎。   是的,大郎。   没问题,大郎。 第53章   烧着炭盆的屋内, 面色苍白的妇人幽幽转醒,她一睁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跟大夫说话的赵家大郎,立刻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急喊道:“赵公子, 咳咳咳。”   赵家大郎听到声音, 赶紧上前,扶住她, “别乱动, 你身子还没好。医士说你是急火攻心,才会突然晕倒的。”   “赵公子,我求求你,让我见我夫君一面吧, 求求你了。”妇人一把抓住赵家大郎的宽袖, 哀哀求道。   赵家大郎面露难色, “你丈夫是江湖第一剑客西竹?”   “是。”妇人看一眼那医士, 声音低低地点头, 然后急切道:“他已经金盆洗手了,不会再作恶了。”   看着妇人这副焦急无助的模样, 赵家大郎面露不忍之色, “衙门那边我倒是有些交情,只是你夫君身份特殊, 怕是没那么容易能让你见一面。不过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多谢赵公子, 多谢赵公子。”妇人面露欣喜,立刻就要下床给赵家大郎磕头,却被赵家大郎阻止道:“不必, 举手之劳罢了。你好好休息,我现在就去衙门一趟。”   .   虽然陆不言明白,妇人不能就这样放在赵府之内,不然势必要惹出乱子来,但赵家大郎坚持,此地又是赵家地盘,他也不能喧宾夺主。现在,只能让朱肆换个地方住了。   陆不言拧着眉,朝朱肆住的院子去,半路,他被杨彦柏神神秘秘地拉住了,“哎,陆不言,我听说平遥在赵府里?”。   陆不言拧眉,有些恶心地抽出自己被杨彦柏挽住的胳膊,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黑一看到告诉我的。”杨彦柏一脸兴奋,“哎呀,平遥来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了又怎么样?”陆不言神色冷淡。   杨彦柏道:“再怎么说,平遥都跟我有婚约,是我未来的媳妇呀。哎呀,不跟你说了,我去找平遥。”   杨彦柏喜滋滋地要走,陆不言突然一把拽住他,“等一下,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杨彦柏低头嗅了嗅,什么都没有闻出来。   陆不言皱眉,又凑上来仔细嗅了嗅,然后抬眸问他,“你刚才去哪里了?”   “就,随便走走啊。”杨彦柏一脸心虚,无法掩盖。   陆不言松开他,站直身体,双手负于后,然后唤出黑一。   “黑一。”   黑一从房廊顶上跃下,跪到陆不言面前,“陆大人。”   陆不言垂眸看他,神色阴鸷而冷,“杨彦柏刚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黑一低着头,没有吭声。   杨彦柏还以为黑一会出卖他,没想到居然没吭声。他略得意的朝陆不言抬了抬下颚,“黑一是我的人,怎么会听你的话。”   陆不言单手按到自己腰间的绣春刀上,再次询问,“说。”   房廊下,男人的绣春刀出鞘半截,锋白毕露,眼神也阴冷的可怕。   “我说陆儿,你就别折腾了,我早说了,黑一是我的人,不管你怎么威逼利诱,没有我的命令,他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杨彦柏对自家暗卫的忠心非常满意,立刻对黑一许诺道:“等回京师,我就给你涨工钱,再送你十八个老婆!”   黑一:……十八个有点太多了。   “你错了。”陆不言慢悠悠地拔出自己的绣春刀,然后猛地一下出手,抵在了杨彦柏的脖子上,“我威胁的是你。”   绣春刀在脖,杨彦柏的嘚瑟劲一下就没了,他跟只被拔了毛的鸡似得,只剩下哆嗦的份。   “陆,陆不言,你稳一点啊,我这脖子可是真肉啊。”杨彦柏梗着脖子,完全不敢动,只敢用余光瞄陆不言。   “假的我还不稀罕呢。”陆不言轻刀背轻敲了敲杨彦柏的脸。   杨彦柏苦着一张脸哼哼唧唧,“陆不言,你冷酷,你无情!”   “别无理取闹。”陆不言紧了紧杨彦柏脖子上的绣春刀,然后朝黑一抬了抬下颚,“说。”   黑一抬头,略紧张地看向杨彦柏。   方才陆不言动作太快,黑一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劫持自家公子。   杨彦柏已经安全丧失了属于贵公子的体面,哭丧着脸大喊,“告诉他,告诉他,呜呜呜……”什么事情都没有他的命重要。   黑一立刻道:“刚才公子去了赵家大郎的屋子里。”   “赵家大郎?”陆不言疑惑道:“你去赵家大郎的屋子干什么?迷路了?”   杨彦柏立刻就不服气了,“我有那么蠢吗?”   陆不言和黑一都没有接话。   说话是怕伤你自尊。   “你去干什么?”陆不言问。   杨彦柏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神秘,他小心翼翼的把陆不言置在他脖子上的绣春刀推开,然后往他耳朵边凑,“我怀疑赵大郎是个变态。”   陆不言面无表情的把人推开,“继续。”   “所以我就去他房间里找证据。”   “找到了吗?”陆不言问他。   杨彦柏摇头,“唉,这个变态藏得太深了。我都翻遍了,什么都没找到。”   陆不言又问,“今日除了赵家大郎的屋子,你还去过哪里?”   “没有啊。”杨彦柏摇头,“我今日就没出过赵府,我呀,一直在盯着赵大郎。一等他出院子,我就让黑一带我溜进去了。”   陆不言微微偏头,又仔细嗅了嗅杨彦柏。味道太淡,陆不言怕自己闻错了,就问杨彦柏,“你能闻到你身上的脂粉香吗?”   “脂粉香?我今天连丫鬟都没碰到一个,你可别冤枉我啊。”杨彦柏立刻表示冤枉。   黑一近前,凑到杨彦柏身边嗅了嗅,道:“公子,你身上确实有一股很淡的脂粉香。”   “是吗?”杨彦柏抬起袖子闻,没闻到,又撩起袍子闻,还是没闻到。   “哪里有味道?”   黑一没理自家公子,与陆不言道:“这个味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种叫‘三日不散’的胭脂,半年前在京师非常流行,公子让我买了一百零八盒,给八家青楼里的花娘都送了。”黑一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一点忧郁之色。   那一百零八盒胭脂味道太重,让黑一三天三夜都没合眼,甚至于五米之内人畜无存。   “三日不散?”陆不言看向黑一,“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它香气浓郁,沾衣三日而不散,所以被称为‘三日不散’。”   “是嘛。”陆不言略思半刻,又问黑一,“赵家大郎现在哪里?”   黑一道:“听说是出门去衙门了。”   衙门?估计是替那妇人办事去了。   .   陆不言避开赵家奴仆,溜进了赵家大郎的屋子。   一进屋,陆不言就闻到了一股浅淡的脂粉香,就是“三日不散”。   不过仅仅只是一点三日不散,还是无法证明什么,他必须要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陆不言站在屋内,想到小娘子抬眸说“赵家哥哥是好人”时的模样,双眸通亮,满是信任,不自禁暗暗皱紧了眉头。   希望是他猜错了。   陆不言在赵家大郎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果然跟杨彦柏说的一样,屋子里没有任何破绽,只有那一点若有似无的三日不散。   或许,他该去找那个妇人问问了。   陆不言转身,去往妇人住的院子里去。   这是一座简单的小院子。   赵家财大势大,即便只是给这么一个小妇人随意安排的院落,看着也十分干净清幽。   院子周围没有多少人,陆不言很容易就进去了。   他翻墙而入,刚刚走在门边,就听里面传来一道警惕的轻呵声,“谁?”   陆不言勾唇一笑,大方地伸手推开门,“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却如此警觉,真是奇怪啊。”   妇人正坐在床上,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身穿流畅黑色劲装的俊美男人。有风起,吹起男人肩边青丝,露出那张明艳面容,他腰间漂亮的绣春刀也跟着风轻轻晃动。   妇人面露讶异之色,似是没想到过来的人居然会是陆不言。   “陆大人是过来看我笑话的?”妇人冷着脸,面有怒色。   陆不言一点不惧,慢条斯理撩袍抬脚步入屋内,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重新落到那妇人脸上。   “我可没那么闲,来看什么笑话。”陆不言反手关上门,转身时咻然面色一冷,脚步沉稳的朝妇人走去。   妇人下意识神色一凛,双手在被褥之下暗暗攥紧。   却不想,男人突然停在妇人一米远处,与其对视,“你丈夫出事了,你怎么会来赵家找赵家大郎?”   妇人不动声色,“赵家大郎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大善人,我们大家有事都找他。”   陆不言嗤笑一声,“别装了,说实话吧,西竹。”   妇人双眸霍然瞪大,她静静盯了陆不言一会儿,突而露出怒容,“我丈夫不在,他已经被你告发,送入牢中了。”   “你丈夫自然不在,我是在叫你,江湖第一的女剑客,西竹。”陆不言着重突出了一个“女”字。   西竹的身体明显一颤,她眸色咻然冷淡下来,全无方才那点属于弱小妇人之态的表情。   她问,“你怎么发现的?”   “很简单,我没发现。”陆不言摊手。   西竹呼吸一滞,这次是真的怒了,“你诓我!”   陆不言不置可否。   西竹揪紧了被子,突然一声冷笑,“那你呢?如果不是对赵家大郎有所怀疑,就不会出现在我这里。”   “你很聪明。”陆不言叹息一声,然后道:“我真是没想到,江湖第一剑客,居然会是一个女人。”   “怎么,你看不起女人?”   “女人和男人又有什么分别呢。”陆不言不想再谈论这种无用的话题,他直接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本杀人账目,扔到西竹面前,“这本杀人账目是假的,对不对?”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去查?”西竹斜眼看他。   陆不言没理她,继续道:“账目虽然是假的,但确实是你杀的人。不过你背后的人不是杨庸,而是赵大郎。”说到这里,陆不言神色瞬时锋利,他哑声质问,“赵大郎为什么要杀郑敢心?”   气氛陡然凝滞起来,西竹单手撑在床上,进入戒备状态,“陆不言,虽然你武功不错,但我有自信,我一定能打赢你。”   相比起西竹的神态,陆不言反而轻松很多,“我倒还真是想见识一向江湖第一剑客的风采,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你的丈夫被衙门抓了,赵大郎替你去说情了?”   “怎么,陆大人说这么多,其实是来给我拜年的?”西竹面露嫌恶。   她认为,如果不是陆不言告诉了衙门她的行踪,她丈夫也不会被抓。   陆不言笑一声,脸上的神色虽看着轻松,但他的手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腰间的绣春刀。他难得耐心解释,“你丈夫不是我让衙门去抓的。”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身体健康才能讨好媳妇,不能老是打打杀杀。   “不是你,还有谁?”西竹显然不信。   陆不言撩袍,随意坐了下来,“不是我,自然还有别人,比如那位苏州城的大善人,赵家大郎。”   “你的意思是,我丈夫是他告发的?你有什么证据?”西竹神色警惕地盯着陆不言,怀疑是他在挑拨离间。   “我没有什么证据,只是推测罢了。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我的猜测是真的,还是假的。”陆不言留下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推门出去。   正是晌午,素雪未融,冷阳破云初绽。   陆不言仰头看天,想起那位小娘子,不自觉又皱起了眉。   赵家大郎的事,还是暂时先别说吧。   .   苏水江一直没有消息,苏水湄有些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   苏水湄本来想找赵家哥哥问问这件事,却被管家告知赵家大郎现在不在府内,去了衙门办事。   “衙门?”苏水湄疑惑道:“办什么事?”   “就是那妇人的事,说丈夫被抓了,让我家郎君去周旋周旋。”   苏水湄知道那妇人是西竹的妻子,赵家哥哥这事也管得太宽了点。苏水湄难免为赵家大郎担心,她问,“那赵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老奴不知道。”   “那赵哥哥一回来,您就来告诉我一声,行吗?”   “是,小公子放心。”   苏水湄看着管家走远,面露愁容,刚刚转身就撞到一个人。   小娘子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脑袋仰头,看到了熟悉的脸。   “老大?”   “现在没人。”男人低头看她,黑眸微亮。   苏水湄咽了咽口水,小小声道:“言郎。”   男人不着痕迹地勾了唇,却还是摆出一副平常模样,努力把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往下压,保持高冷端庄的姿态。   “吃饭了吗?”陆不言牵住苏水湄的手。   男人的手又大又烫,小娘子下意识缩了缩,被陆不言用力握住,强制带着往前走。   “没有。”小娘子挣脱不得,面红不已,迈着小碎步跟在陆不言身边,小声提醒,“会被人看到的。”   “哦。”陆不言面无表情,“那就好了。”   “好什么呀?”小娘子疑惑娇嗔。   男人垂眸,语气低哑,“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苏水湄的心脏猛地“咯噔”一下,杏腮更红,结结巴巴道:“谁,谁是你的人啊……”   男人低低笑一声,声音很轻,“迟早是的。”   小娘子没有听到,只专心走着路。   今日阳光不错,陆不言与苏水湄牵着手走在小道之上。   小娘子盯着两边假山石上的雪,想起今日起时瞧见的满院冬雪未销,忍不住道:“我今日起身时,看到一院子的雪,漂亮极了。”   陆不言不着痕迹地笑,“是嘛。”   “嗯。”小娘子高兴地点头,“也是我巧,那雪正好没人踩过……”话说到这里,苏水湄突然一顿,她仰头看向陆不言,“你今日晨间走时,没踩吗?”   “可能踩了,也可能没踩。”男人也垂眸看她,纤长眼睫落下,满目星辰温柔,印入满场白雪。   苏水湄立刻就明白了。   她的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   那场雪,是他特地留给她看的。   “走吧,去用午膳。”陆不言继续牵着她往前走,男人的视线远远往前,盯着不远处的假山小林,如席飞雪,突然道:“你与赵家大郎是什么关系?”   小娘子想了想道:“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就是……”小娘子欲言又止。   陆不言问,“不能说?”   苏水湄不想骗他,只得点头,“不能说。”   “嗯。”既然不能说,那陆不言也就不问了。   苏水湄看着男人的侧脸,生怕他生气,便轻轻唤他,“言郎。”声音柔软,带着明显的讨好之意,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两个字千转百回,令人心潮澎湃。   男人脚步一顿,浑身僵硬,直觉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火焰,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这是他的欲望之火。   陆不言霍然松开苏水湄的手,绷着脸道:“我突然想到有一件事还没办。”说完,陆不言立刻跳上假山,消失无踪。因为太急,所以还差点滑倒。   苏水湄来不及阻止,看着男人匆匆忙忙消失的方向蹙眉,果然是生气了吗?   那边,陆不言踉跄着停住,然后一头扎进雪堆里,在雪地上印出一个大大的“大”字,半天没有动。   好热,好烫,想好……不能想!   .   西竹自然不会信陆不言的话,可陆不言的话已经在她的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她面色阴沉地坐在床上,一直从晌午坐到晚上。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赵家大郎回来了。   西竹立刻下床,满脸焦灼地抓住赵家大郎,“赵公子,我夫君如何了?”   赵家大郎伸手拨开西竹的手,面露难色,叹息一声,“十分难办啊。”   听到此话,西竹原本就难看的面色瞬时惨白,她盯着赵家大郎看了一会儿,然后失魂落魄地走回床边,弯腰,慢吞吞的从被褥里抽出一把剑。   赵家大郎站在她身后,屋内没有点灯,只一点余光从窗口泄入,一半隐入黑暗,一半照在赵家大郎脸上,显得十分诡异。   “你要干什么?”赵家大郎问她。   西竹背对着他,慢条斯理抚摸过手上的剑,“劫狱。”   赵大郎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虽然你剑术高超,但衙门内捕快众多,也不乏有武艺高超者。你这一去,不止会救不到人,还会丢了自己的命。”   “可那是我的丈夫!”西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身,她猛地转头看向赵家大郎,双眸通红。   “别激动。”赵家大郎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   男人的脸彻底隐入暗色之中,仿佛吃人恶鬼一般,“你替我再杀一个人,我就救你的丈夫。一命换一命,如何?”   .   西竹年岁不大,现在也才三十不到。她于剑术上天赋极高,少年成名,肆意江湖。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陷入了一场凶杀案中,被全国通缉,在苏州城内被赵大郎所救。   自此,西竹成为了赵大郎的人。   赵大郎给了她新的身份,将她推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赵大郎让她去杀的。   西竹是江湖儿女,恩情二字重于泰山,从她被赵大郎所救,为他杀第一个人开始,她的生命已经不再由她掌控。   虽然她沦为了赵大郎的刀,但她也获得了“平静”的生活。   “江湖第一剑客”这个称号变成了一个传说,能真正找到她的人所剩无几。就算偶有人上门,在苏州地界,赵家大郎也能立刻帮她处理干净。   西竹原本以为,她的一辈子就会这样了。直到她遇到了她的丈夫,并且有了孩子。   西竹想获得真正的平静,她跟赵大郎提出了这个要求。   “我替你杀了那么多人,应该够还你的救命之恩了吧?”   赵家大郎单手持书卷,靠在窗边,没有抬头,只微微笑道:“是想走了吗?”   西竹攥紧手里还在滴血的剑,声音冷硬道:“是。”   “好啊。”赵家大郎语气温和至极,他抬眸看向满脸都是血的西竹,声音轻缓道:“只要你替我杀了最后一个人,我就放你走。”   最后一个人,只要杀了,就能拥有自由。   西竹相信了。   反正她都杀了那么多人了,再多一个也没关系。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朝廷钦犯,本来就该死。   那个人很好杀,西竹将他杀死后,便以为自己回归了真正的自由,却不想,这个轮回仿佛永无止境。   西竹站在屋子里,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自己手里的剑。   她的剑白净如雪,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听雪。   可是这样干净的剑,偏偏在她手上被沾满了血腥。   “啪嗒”一声,窗户突然被人推开,狂风骤入,西竹下意识眯眼朝窗边看去。陆不言搭着一只脚,坐在窗边,朝她看来,“怎么样,清楚了吗?”   西竹拿着手里的剑,抿唇,身上已经没有刚才如此明显的敌意了,她道:“进来说吧。”   陆不言抬脚步入屋内,身上湿漉漉的,单单只是站在那里,身下就已经沁出一滩水渍。   西竹皱眉,“你身上怎么这么湿?”   男人毫不客气,“关你屁事。”   西竹:……   南方的雪是湿冷的,跟北方的完全不一样。陆不言埋在里面仅仅一炷香的时辰,起来的时候身上全湿,而且被冻得硬邦邦的,在原地打了一套拳,又蹦跶了半日,才勉强恢复人样。   西竹垂眸,突然道:“赵大郎让我杀你。”   “哦。”陆不言似乎毫不意外。   “怎么,你早猜到了?”西竹瞥他。   陆不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那个杀人账目是怎么回事?”   “临走前,赵大郎给我的。说如果有锦衣卫找来,就把这个东西给他。”   “你看过吗?”   “看过。”西竹没有犹豫道:“虽然我远在苏州,但我一向知道杨庸杨宰相的赫赫大名。”说到这里,西竹嗤笑一声,“狗咬狗罢了。”   “所以你就做了。”   “是啊。”西竹坐下来,继续擦剑。   陆不言站在一旁,问她,“他现在用你的丈夫威胁你,让你做什么?”   西竹垂眸,神态不变,“让我杀你。”   “除了杀我呢?”   “没有了。”   陆不言眯眼,似在沉思什么。   那边西竹继续道:“他说,你是最锋利的一把刀,只有收缴了武器,才能擒王。”说到这里,西竹一顿,“他除了想杀你,还想要杀谁?”   陆不言看她一眼,笑道:“你猜不出来?”   西竹缓慢摇头,蹙着眉,像是在认真思索,半刻后,她猛地顿悟,双眸圆睁,下意识从实木圆凳上站了起来。   “他难道是想……谋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陆不言的消暑日记。感谢在2020-08-30 18:44:15~2020-08-31 19:4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叶酱 10瓶;开心就好、坚果姑凉 5瓶;周周的熬夜宝 2瓶;醉卧江山、Toward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西竹虽然身在苏州, 但她知道陆不言。   锦衣卫指挥使,圣人的奶哥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红人贵胄。关于他的称谓也有很多。   圣人的狗, 京师的刀。   于西竹看来, 这是一条恶犬, 这是一柄利刃。如非必要,她是绝对不会去招惹他的。而本来, 如此人物也跟她不会产生任何关系, 可惜,世事弄人。   西竹擦完了刀,静静地坐在实木圆凳上,她在等, 等陆不言说话。   “虽不能百分百确定, 但赵大郎的罪是逃不脱的。”陆不言近前, 将自己的绣春刀置到实木圆桌上。   “咔哒”一声, 绣春刀落桌。西竹挺直了背脊, 双眸变得坚定而苍凉,“赵大郎谋逆不谋逆, 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要我丈夫活着回到我身边。”   “所以,你要杀我?”陆不言转头看她。   西竹握着剑, 手腕收紧,指尖发白, “我为赵大郎杀了那么多人,他的恩情我已经还了。现在,只要你能替我救出我的丈夫, 我可以不杀你。”顿了顿,西竹深吸一口气,“也可以替你去杀了他。”   陆不言轻笑,“我不用你替我杀人,要杀人,我自己就能杀了。”陆不言锋利的眸子落在绣春刀上,眼尾挑起,浸出一抹阴鸷的红。   他白皙的指尖落到刀上,语气低缓,继续道:“你丈夫现在是西竹,杀了那么多人,是朝廷缉拿多年而不得的大犯人。像这种犯人,就算是圣人,都没有理由轻易将人放了。”   “可他不是西竹,我才是。”丈夫是西竹的软肋,女人明显激动起来,手里的听雪嗡嗡作响。   “可现在他替你承担了这个罪名,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并没有任何屈打成招的意思。”   陆不言如此说,更是灼伤了西竹的心。   这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女人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连累了他……”   西竹掩面抽泣,声音哽咽,“初见他时,是在苏州城外的茶馆内,就是你去找我的那个地方。我刚刚杀了一个人,那人武功很高,我受了很重的伤,是他救了我。他虽然寡言,但却是个好人。”   说到这里,西竹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来,那笑十分温柔,混着泪,看上去非常幸福。   “我一醒过来看到他,就要拿剑杀他,没想到他却说,‘你的剑真漂亮,它叫什么名字?’”   陆不言虽然没什么兴趣,但还是配合道:“然后呢?”   “我实在是没碰到过这样的人,我当时是有点傻了,我竟然真的告诉他,这柄剑叫听雪。”西竹摸着剑,忍不住笑出来,片刻后脸上又露哀切之色,“然后,他就一直唤我听雪。”   西竹以为,杀了郑敢心后,她就可以做男人一辈子的听雪,可惜,可惜……赵大郎!女人双眸通红,死死攥着手里的听雪,用力到指骨紧压。   “西竹是不能活的,你愿意换他出来吗?”陆不言突然开口,“如果你愿意换他出来,我保他一世平安。”   西竹神色一顿,似有犹豫。   陆不言看到她的表情,立时便笑了,“人总归要为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你不能得了鱼掌又要熊掌。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跟赵大郎合作。”   西竹明白陆不言的意思,陆不言能给她的,只能是一命换一命,让一切回归正轨。而如果她选择跟赵大郎合作,或许丈夫真的能平安回来,可是,她却永远都逃不出赵大郎的掌控了。   “你好好想想吧。”陆不言起身,正欲离开,那边西竹突然开口,“我答应你,用我的命,换我丈夫的命。不过,我怎么相信你呢?”   陆不言早就猜到西竹会这样说,便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道:“爱信不信。”   西竹:……   .   冷阳下,冬雪绕空,如飞花穿庭。   一棵百年枯树之下,迎风而坐一人。穿素衣,披大氅,面前的圆形石桌上置着一套茶具。   陆不言踏雪而来,站到朱肆身边。   朱肆端着手里的茶碗,那上面薄薄飘了一层雪,慢慢沁入清冽的茶水之中。男人白皙修长的手端着那茶碗,递到唇边,轻抿一口,脸上淡然之色瞬消,手一哆嗦,差点把茶碗打翻,“嘶嘶嘶,好凉。”   原本温热的茶,被落了许多雪,这才冷得凉牙。   陆不言翻了个白眼,道:“办好了。”   朱肆捂着自己被冻到的牙哼哼,“那个西竹?”   “嗯。”   “唉,”朱肆叹息,“也是个可怜人啊。”   “可怜又如何,做错了事,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陆不言表情冷淡,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晴好,而非一条人命。   朱肆摇头,神色有些恍惚,“陆儿,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陆不言抿唇,“人都是会长大的。”   “是啊,人都是会长大的。”心思越多,遇事越多,渐行渐远。朱肆垂下眉眼,慢吞吞地转着手里的茶碗,然后招呼陆不言道:“坐下喝杯茶吧。”   陆不言冷酷拒绝,“没空。”   “没空?连喝杯茶的功夫都没有?你还有其它的事要办?”朱肆扭头看他,有风起,吹开了陆不言身上单薄的袍角。   陆不言身体底子好,冬日体热,一向穿的不多。朱肆正坐着,从他这个角度能很明显的看到一条大红牡丹裤。   嗯……朱肆把不小心又被他摔倒的茶碗扶起来,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古怪又难忍笑的表情。   他一脸担忧地站起来,然后伸手,轻柔地拉住陆不言的手道:“陆儿,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要我给你放个假?”   陆不言恶心地抽开,后退三步,“不用。”   “那你……”朱肆正想着要怎么委婉的询问,那边陆不言就打断了他的话,“我要涨俸禄。”   “涨俸禄?”朱肆立刻就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道:“陆儿啊,你该知道的,现在国库空虚……”   “国库空虚到连我一点俸禄都涨不了?”陆不言拧眉,“我给你干了这么多年的活,你就连点俸禄都不给我涨?”   朱肆十分奇怪,都干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想着要涨俸禄,怎么突然就要求涨俸禄了呢?   “那个陆儿啊,你是出什么事儿了?”朱肆小心翼翼地询问。   原本还臭着一张脸的陆不言突然面颊微红,耳根发烫。   朱肆震惊了,这种娇羞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陆不言摩挲着手里的绣春刀,声音沉哑道:“我要娶媳妇了。”   朱肆张大嘴,被狂风灌了一肚子气,呛得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他单手撑着石桌,另外一只手去拿茶碗,然后猛灌几口,终于将那咳嗽压了下去。   “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娶什么?”朱肆一把抓住陆不言的肩膀使劲一顿摇。   陆不言嫌烦,一把推开他,语气虽是不耐的,但眸中的光亮却怎么都掩饰不住,他说,“娶媳妇。”   朱肆崩溃了,“陆儿,你是不是疯了?我们还是快点回京师去,我给你找个太医看看吧。”说着,朱肆一把抓住陆不言的胳膊,就要带他走。   陆不言抽出胳膊,面色沉静,“我没疯。”   “那你怎么得了臆想症?”朱肆一脸担忧,“这世上谁敢嫁给你啊?她是耳聋还是眼瞎?不对,不对,她肯定是耳聋又眼瞎。”   陆不言:……   “她不聋,也不瞎,并且生得十分漂亮。”男人说话时,微微扬起下颚,露出一副骄傲之态,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未来的小媳妇。   “那她是谁?”朱肆真是太感兴趣了。   陆不言瞥他一眼,“不能说。”   “哎,”朱肆立刻道:“怎么,你还怕我抢你的小媳妇?”   “不是。”陆不言有难言之隐,他沉默半响,面容整肃,“如果有朝一日,有人犯了错,我用命保她的话,你能不能放过她?”   听到此话,朱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他认真思考,“那就要看是什么事了,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人神共愤之事便可。”   “好。”陆不言郑重点头,然后又问,“涨俸禄吗?”   朱肆:……   朱肆明白,这是孩子大了,想要娶媳妇了。他虽然也想要帮忙,但无奈有心无力啊。   “陆儿啊,这样,平遥的嫁妆我分一半给你当聘礼,你觉得怎么样?”   陆不言沉默半响,然后点头,“好。”   “好!”朱肆大喜。   两个不要脸的男人就这样决定了。   商量完聘礼的事,陆不言又想起一件事,他道:“赵府里不安全,您最好去锦衣卫的暗桩内避一避。”   朱肆却摆手,一脸闲适地转身,继续去摆弄那些茶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此次出来,不正是为了引蛇出洞吗?”   陆不言不是很赞同,“可是太危险了。”   “无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老天觉得我这皇帝当的不好,我也没办法。”   陆不言在原处静站良久,面无表情地朝朱肆拱手行礼,转身离开。   朱肆看着他的背影喊,“你去哪啊?”   陆不言头也不回道:“当你的刀。”   .   陆不言在赶去衙门前,先找到了胡离,并将西竹与赵大郎的事情与胡离说了。   “什么?那赵家大郎竟然是这样的人?”胡离一脸惊愕。   陆不言点头道:“嗯。”   胡离叹息着摇头,“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想当初,郑敢心那样的一个人……”话说到一半,胡离看一眼陆不言,就不提了,他转移话题道:“那西竹可信吗?”   “我就是因为担心她出尔反尔,所以才将这件事告诉你。”   “老大想让我跟着一起去?”   “嗯,”陆不言点头,神色有些凝重,“可能会有危险。我没有跟西竹交过手,不知道她的剑术到底如何。”   “江湖第一剑客,自然不是纸糊的。我们两个虽不算顶尖之人,但联手的话,应该也能与她打个平手。”   “嗯,走吧。”   陆不言背后有圣人,虽然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这条强龙实在太强,故此,陆不言顺利的将西竹的丈夫从衙门里带了出来。   “不过,这是不是也太顺利了?”胡离疑惑。   陆不言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三人拐进一小巷,里头正停着一辆青绸马车。   马车厢内,西竹正坐在里面,陆不言撩开马车帘子,便露出了他身后站着的男人。   “听雪。”男人一眼看到西竹,立刻奔上了马车。   西竹半跪在马车厢内,急切的上前一把抱住男人。两人紧紧相拥,像是两瓣包裹住的花苞。   无声中,西竹的泪沾湿了男人的衣襟。   男人轻柔安抚她,“没关系的,我没事,我们回家吧,嗯?”   西竹抱着男人,缓慢摇了摇头,她伸手擦干脸上的泪,努力扬起笑道:“我还有事要办,你先回去。”   “不行,要走一起走。”男人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用力握紧西竹的手。   西竹脸上露出笑来,她说,“夫君,你再叫一遍我的名字,好不好?”   男人生得沉默而寡言的壮实模样,他盯着西竹,缓慢开口,声音沉沉地唤她,“听雪。”   西竹笑了,眼泪跟着一起滑落。   男人拉着她的手,眼中显出一点哀求之意,“听雪,听雪,你想听多少遍都可以,回家以后,我日日念一百遍给你听。”   西竹脸上的笑越来越大,看着实在是幸福至极,“平日里三扫把都打不出一句情话,今日里这嘴是吃了蜜糖吗?”西竹的手抚上男人胡子拉杂的脸,她努力地笑着,说,“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好吗?”   “听雪……”男人察觉到什么,话未说完,就被西竹一掌劈晕。   陆不言站在马车旁边,听到里面西竹隐忍的抽泣声。   胡离跟陆不言站在一起,透过马车帘子望了望,什么也没看到。   “老大,你就这么相信这个西竹?她可是江湖第一剑客啊,你我联手都未必能奈何她。”   陆不言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缓慢开口道:“不相信。”   “那……”胡离不明所以。   陆不言道:“西竹剑术高超,武艺也不差,为了制住她,在由锦衣卫押解回京师的路上,我会用铁链穿透她的琵琶骨。”   胡离面露惊色,“穿琵琶骨?从苏州城到京师也要数月路程,这一路穿下来,她可就要废了。”   “本就是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关系。”陆不言敛眉,神色淡漠至极。   胡离沉默半刻,突然点头道:“若非如此重大钦犯一定要带至京师处置,这西竹也不必受穿骨之痛,直接就地斩决便好。”   听到此话,陆不言神色明显一顿,他皱眉道:“圣人一向仁慈,从不轻易杀人。如此,才能有这样繁华的盛世大明。”   胡离站在一旁,看着陆不言些微动容的表情,眼神遂暗,深不可辨,他道:“圣人表面仁慈,内里却手段毒辣。前朝旧臣,哪个不是被他亲手铲除的?”   陆不言自然明白胡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因为那些前朝旧臣皆是由他所杀。就是这样,陆不言才会被说成是圣人的一条狗,一柄刀。   “他们都是逆贼。”   “呵,”胡离冷笑一声,“圣人不是仁慈嘛,逆贼也是人,怎么就容不下呢?”   “圣人倒是想容,只可惜他人不识好歹罢了。”陆不言话罢,双眸轻轻略过胡离,语气很轻,“下来了。”   西竹打开马车帘子,轻巧跃下。   陆不言和胡离的谈话也就此结束。   透过被风吹得鼓起的马车帘子,能清楚看到她的丈夫倒在那里,不省人事。   “别紧张,他是被我打晕的。”西竹留恋地抬手抚过男人的面容,然后轻轻将马车帘子掖住,彻底遮住了男人的脸。   “走吧。”陆不言道。   西竹攥着手里的剑,眼眶依旧是红的。她声音微哑,透着股疲惫感,“我这就要去京师了吗?”   “是。”陆不言点头。   “那好吧。”西竹再次留恋地望了一眼马车,然后猛地抬手,在马屁股上使劲一拍。   马儿受惊,横冲直撞地出去。   胡离和陆不言面色大惊,两人皆欲去拦截,却不想西竹突然出剑,拦住两人去路。   “对不住了,陆不言。”西竹单手横刀,双眸狠戾,右手抽剑而出之时,鸣剑无声。   听雪剑身素白,毫无装饰,却锋利无比,拔剑悄无声息,犹如落雪无声,听雪无音。   “刺啦”一声,陆不言也拔出了他的绣春刀,“你要违背诺言?”   西竹用力攥紧手里的听雪,“我无可奈何。”话罢,西竹突然出手,手中听雪破雪而来,夹带起一股凌厉剑风。   陆不言抬刀而挡,并跟胡离道:“我缠住她,你去追马车。”   “不行,你打不过她。”胡离不肯走,他知道,如果他走了,陆不言一个人跟西竹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胡离取出了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剑,却并未将上面的白布取下,而是直接当成棍来使了。   西竹虽剑术高超,但陆不言和胡离也不差,两人合力,将其缠住。只是西竹以命相搏,招招致命,仿佛已将生死置于度外。   陆不言皱眉,刀剑相触之际,听雪划过绣春刀,发出铿锵之音,冒出火星。突然,男人手里的绣春刀猛地脱手,西竹横刀而来,眼看就要砍到陆不言,胡离立刻拿剑来挡。   胡离的“棍”不及西竹的听雪,两人缠斗不过半刻,那根“棍”,三两下就被挑开了上面的白布,露出一半长剑真身来。   这是一柄微微泛着金色光泽的长剑,西竹是爱剑之人,她一眼就看出这剑乃千古难寻之绝世好剑。   既然白布已毁,胡离也就不再掖着藏着了,他迅速扯开白布,露出长剑真身。   这是一柄淡金色的长剑,剑身之上,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长剑出鞘之时,似有龙吟之声。   “黄龙剑?”西竹面露惊愕。   胡离出剑后,陆不言也捡起了自己的绣春刀。西竹却一改之前拼死之态,反身逃跑。   胡离欲追,陆不言抬手拉住他道:“穷寇莫追。”   胡离收剑,伸手扶住陆不言,“老大,你没事吧?”   陆不言摇头。   胡离拧眉,“只怪这西竹太强。”   陆不言垂眸,看向胡离的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出剑。这就是传说中发及锋而逝,铁近刃如泥,举世无可匹者的黄龙剑?”   胡离顺着陆不言的眼神看过去,他收剑入鞘。   “一柄剑罢了,哪里有那么多讲究。”胡离未再用白布将黄龙剑包裹起来,而是挂在了腰间。   陆不言瞥了一眼,并未多问。   胡离问,“老大,我们现在去哪?”   “回赵府。”   “赵府?老大你觉得西竹会去赵府?”   “嗯,她还想杀我。”陆不言点头。   胡离“啧啧”两声,“真是古怪,一个赵大郎怎么会想着要谋逆呢?”   陆不言面色一沉,“这就跟他的身份有关。”   “身份?”胡离面露惊奇,他实在是不明白这赵大郎还有什么身份。   “边走边说。”陆不言步出巷子。   胡离跟在他身边。   冬日的天暗得早,天际处是漂亮的火烧红,陆不言的脸浸在明亮红色之下,漆黑眼眸随漱云轻动。   他道:“赵大郎的身份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他母亲。”   “他母亲?”胡离歪头。   “你或许不知道他的亲生母亲,但应该知道一个叫苏子沐的人吧?”陆不言斜睨胡离一眼。   胡离瞳孔微震,半响后笑道:“当然知道,苏子沐啊,这样的人怎么能忘呢。”   “赵大郎的母亲是苏子沐的师姐,苏子沐为前朝办事,赵大郎的母亲自然也为前朝办事。”   “前朝已灭,他们办什么事?”胡离问。   陆不言扯唇,“自然是谋逆的事了。”   胡离一合掌,恍然大悟,“那如此说来,圣人在赵府内就太危险了。”   .   朱肆想在赵府内做饵,这就苦了陆不言和胡离了。   主子一句话,累死两个人。   朱肆孤身前来,谁都没带。为了防止西竹和赵大郎的突然袭击,两人决定轮流值班。   “你先去睡,明早替我。”陆不言跃上一处假山石,然后将绣春刀置到一侧石阶上。   胡离点头,转身离去。   陆不言坐在那里,身后是朱肆的院子,面前是满目星辰寒月。   “老大?”一道娇软声音突然从暗色之中传出。   陆不言垂眸望去,就见小娘子正仰头看他,眸中盛星,潋滟流转。   其实男人早就看到她了,只是没想到这小娘子居然会走过来寻他。   唉,真是一刻都离不得他呀。   苏水湄今日出去寻苏水江,没找到,精疲力尽的回去想找赵大郎,突然看到了坐在高高的假山石上的陆不言。   正巧路过,她便穿过小路而来,朝陆不言招手。   看着如此黏人的小娘子,男人轻勾唇,从假山石上跃下。   “老大……”苏水湄刚刚唤出两个字,便立刻朝四周望了望,见四下无人,这才改口,小小声道:“言郎。”   夜黑风高,美人娇语,男人难免有点心猿意马。   陆不言伸手牵住苏水湄的手。   男人的手炙热而滚烫,紧紧包裹着她冰冷的小手,微微磨蹭。   “言郎,你在这里做什么?”苏水湄小脸红红地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有事。”   “哦。”苏水湄觉得陆不言有事在瞒着她。   小娘子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歪头看他,陆不言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腰,往假山石洞内一推,然后俯身贴耳道:“我们这样,像不像在偷情?”   作者有话要说:  真刺激。 第55章   苏水湄一直都知道陆不言是条疯狗, 却没想到他还这么……骚?   小娘子面红耳赤的把人推开,“你胡言乱语。”   “不是胡言乱语,是色迷心窍。”男人唇角带笑,指尖刮过苏水湄的鼻尖、香腮, 轻轻揉弄她垂在肩上的碎发。   昏暗假山石下, 小娘子的脸并不那么真切, 只隐隐绰绰能看到一点轮廓。可就是这么一点轮廓,便让男人神往不已。   小娘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面颊顿时臊红不已, 她推搡了一下人,试图转移话题,“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想了想,道:“赏月。”   苏水湄抬头, 看一眼黑漆漆的天, 乌云遮蔽, 别说月亮了, 连星星都没有一朵。   陆不言略显尴尬, 真诚道:“刚才还有呢。”   “哦。”苏水湄应一声,“那现在没有了, 你赏什么?”   “赏花赏石赏美人?”明明是如此油腔滑调的话, 由陆不言这张脸说来,却变了味。   男人语调慵懒, 声音带着一股不可查觉的沙哑,那双清冷眸子望过来时, 在夜色之中竟带上了几分迷离之色。   苏水湄深陷于这样一双眼中,她用力咽了咽口水。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只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薄唇,想着这种氛围之下,男人是不是又要亲她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苏水湄下意识紧张地攥紧了手,然后在看到两人被一侧晃动的红纱笼灯照出来的交叠身影时,下意识一顿。   她现在是苏水江,跟陆不言在一起用的也是苏水江的名头。她跟陆不言本来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   她正在欺骗他。   小娘子的眸子一瞬黯淡下去,她还记得陆不言知道郑敢心背叛他时的模样。从不沾酒的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还跟她……亲了嘴。   可苏水湄实在是无法直接将这件事说给陆不言听。   如果她的身份被发现,不止是她自己,整个苏家都会被连累。   小娘子脸上愁色越深,她知道,自己不能陷得太深,该抽手的时候一定要抽手,可她舍不得。   情爱已深藏入心,这样好的陆不言对于她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想他,念他,喜欢他。   那就让她放纵一会会吧,就一会会,什么事情都不想,只跟他在一起,只需要一会会的时间就好了。   “老大?老大!”胡离的声音远远传来,正偷偷摸摸踮脚凑近陆不言的苏水湄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赶紧用力绷紧了身体站直。   她居然沉迷于男人的美色无法自拔了!   陆不言也跟着站直身体,面色阴沉至极的朝胡离的方向看去,然后跟苏水湄道:“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还有事。”   苏水湄想问什么事,可又觉得这样太逾越。   陆不言看着小娘子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阴霾稍褪,“放心,我只跟你偷情。”   苏水湄面颊臊红。   胡离正巧走过来,“老大,干什么呢?”胡离探出半个身子,看到双双靠在假山石上的苏水湄和陆不言,脸上原本扬着的笑微微收敛,“小江儿也在呢?”   “嗯。”小娘子下意识往陆不言身后躲了躲。   看到苏水湄的动作,胡离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脸上的笑瞬时消失殆尽。幸好他站在暗色里,对面两人都没看到他脸上如此明显的表情变化。   “天晚了,回去睡吧,我跟胡离说说话。”陆不言声音低沉温柔。   “你们两个男的有什么好说的呀?”苏水湄脱口而出。   那边暗色之中,胡离短暂笑一声,“小江儿,你不也是男的吗?”   苏水湄立时一噎。   陆不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去吧。”   苏水湄噘着嘴儿走了,假山石处只剩下胡离和陆不言。   陆不言从假山石内走出来,胡离靠在一旁,双手环胸,“老大,你最近跟小江儿的关系可不一般呐。”   “是嘛,你看出来了?”男人脸上虽是藏不住的笑,但看向胡离的眼神却猛地一沉,像是对着杀父仇人一般。   胡离:……他也没干什么呀。   好吧,最多是打断了你们亲热。   “哦?”胡离挑了挑眉,假装不知。   陆不言顶着一张欲求不满的脸道:“日后再跟你说。”   “还真能让你日了……”胡离嘟囔一声,开始说正事,“光凭我们两个不能百分百的保护好圣人,我从杨彦柏那借了黑二过来。”   胡离话音刚落,黑二便从暗色之中步出。   陆不言早已察觉暗中有人,原来竟是黑二。   “大人。”黑二拱手朝陆不言行礼。   陆不言朝黑二点头道:“辛苦你了。”   “此乃小人之职。”黑二话罢,飞身而入院内,消失不见踪迹。   胡离看着黑二消失的方向,有些担忧,“虽然我是把人借来了,但圣人跟杨宰相可是死对头……”   “没关系,黑二不会对圣人不利的。”   “老大,你就这么确定?”   “嗯,黑二是杨彦柏的人,杨彦柏不会对圣人不利的。”   .   陆不言守了一夜,西竹没来,翌日,天刚亮,胡离就来替班。   “老大,你回去休息吧。”   “嗯。”虽然陆不言能三天三夜不合眼,但此事关系重大,只有修整好了身体,才能跟西竹一战。   陆不言还没走,那边就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一个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彦柏。   “你来干什么?”陆不言蹙眉道。   “圣人请我吃茶啊。”杨彦柏一本正经的说完,看一眼胡离,突然凑近陆不言,神神秘秘道:“我听说有人想行刺圣人,所以我把黑一也带了过来。”   陆不言神色一顿,问,“从哪里听说的?”   “喏。”杨彦柏朝胡离努了努嘴。   陆不言伸手扶额,跟胡离道:“你跟他说了?”   胡离无奈摊手,“这借人总得要有一个由头吧,而且老大你不是很相信杨公子的嘛。”   事到如今,多说无用,陆不言朝杨彦柏道:“滚回去。”   杨彦柏表示保护圣人,他也要出一份力,坚决不回去!   “你怎么想的?”陆不言斜睨他。   杨彦柏支支吾吾,“那些杀手可能是我老爹派过来的,我要是在的话,他们还能顾忌点。”   杨彦柏说的话十分有道理,陆不言沉默半刻后同意了,“行,我带你进去吧。”   杨彦柏立刻喜笑颜开,“就该早点进去,你看看我,都冻成什么样儿了。”杨彦柏吸了吸鼻涕。   杨宰相心疼儿子,杨彦柏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溜猫逗狗流连风月场所,典型的烂泥扶不上墙。   面对这种纨绔子弟,胡离表示疑惑,“杨宰相忙碌这大半辈子,腿一蹬去了,家业还是得交给这位杨公子,那这大半辈子还奋斗个什么劲儿呢?”   对此,陆不言也十分存疑并且无言以对。   虽然知道自己的儿子烂泥扶不上墙,但这位杨宰相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又怎么舍得放弃?更何况,都走到这步了,他哪里还有退路。   最终的结局不过也就是你死我亡罢了。   .   冬日的天阴霾霾的,除了胡离和黑二坐在屋檐上放哨,朱肆和陆不言还有杨彦柏正坐在院中石桌旁吃茶。   “雪这么大,就不能进屋里去吃吗?”陆不言面无表情地看着端着茶碗,一边喝茶,一边被冻得浑身哆嗦的两个人。   “如,如此饮茶,方能感受冬日雪景之美。”朱肆哆嗦着说完,又吃一口茶,吃进去一口冰渣子,冻得直翻白眼。   杨彦柏也差不离,那茶碗捧在掌心,冻得发抖,他便用两根手指托着,又用袖口包住,这才勉强能吃上一口雪冷茶。   陆不言偏头。   有病。   其实他知道,这两人在大冬日里的陪他待在屋外,是因为他习武之后,冬日体热,反受不住屋内炭盆、地龙的炙烤,只有在溯雪寒风之中才稍自在些。   陆不言唇角轻勾,端茶轻抿一口掩饰住那抹笑意。茶内寒雪入口,滑过喉咙,通体舒畅。   突然,正坐在屋檐上的胡离和黑二猛地起身大喊,“来了!”   陆不言神色一凛,迅速抽刀而起。   风雪之中,西竹裹挟着剑势而来,劈开溯雪寒风,挽出细碎飞花。   飞花入眼,冰凉刺骨。陆不言闭上眼,再睁开,西竹已近在眼前。   陆不言跟西竹直面对上。   胡离和黑二也来增援。   西竹很强,她是江湖第一剑客,十五岁成名,天赋之高,百年难得一见。再加上她根本就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一心杀人,招招狠绝,三人齐上,若不以命相搏,根本就不能获得一线生机。   刀剑相触,铿锵之音,穿透庭院。   外面却毫无声息,仿佛这座院子已变成一座空寂孤岛,只余刀剑之音。   黑一护着杨彦柏和朱肆往后退,让出战场。   胡离被西竹一剑破开衣襟,他踉跄着后退,与陆不言背靠背道:“我做饵,你来杀她。”话罢,胡离飞身而出,手中的黄龙剑在素白皑皑之中划出一道亮丽的明黄。   陆不言来不及喊住胡离,只得拧眉看他与西竹缠斗。   胡离虽武艺不及西竹,但他手中有把好剑。   黑二也缠身于西竹身侧,两人齐攻,西竹一时倒也奈何不得。   陆不言跃于屋檐之上,静待时机。   “黑一,你也去。”杨彦柏看着如此焦灼的战场,忍不住把黑一也派了出去。   黑一犹豫道:“少爷,我若走了,您身边就没人保护了。”   “哎呀,能出什么事,快去快去。”杨彦柏把黑一赶了过去。   黑一无奈,只得提剑而上。   如此三对一,勉强制住西竹。   “咔哒”一声,胡离手中的黄龙与听雪相交,黑一和黑二快速上前,西竹抽身而出,以听雪抵住两人。胡离从后冲过来,西竹飞身而起,企图跃出包围圈,直刺朱肆。   胡离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的脚,使劲往下一拽。   西竹敛眉往下望,以听雪刺之,陆不言双眸一眯,瞬时出手。他于屋檐之上飞跃而下,锋利的绣春刀毫无防备地刺穿西竹的腹部。   “噗嗤”一声,西竹纤瘦的身体在空中被狠狠贯穿,带起一阵猩红的血。她双眸猛然睁大,却并不显出意外,显然是已经想好此次会有去无回。   绣春刀被拔出,西竹悬于半空之中的身体猛地一僵,她重重落地,闷哼一声,单手掩于宽袖之内,浸着血色的眸子朝杨彦柏和朱肆那里瞥一眼。   突然,她手腕翻转,宽袖被风扬起,一道凌厉之气自她宽袖内而出,直直的朝杨彦柏和朱肆的方向而去。   陆不言立刻飞身而挡,将朱肆扑倒在地。   匕首“噗呲”一声刺于地砖之上,裂开一道细长的缝隙,像蜘蛛网一般蔓延出一小块。   陆不言松一口气,却不想又听到一阵破空之音。   这次,不是朝着朱肆而来,而是朝着杨彦柏而去。   “杨彦柏!”陆不言嘶吼一声。   “少爷!”   陆不言为了救朱肆,距离杨彦柏较远,即使现在飞身而去,也根本就来不及救他。正在此时,一道黑影飞出,挡在了杨彦柏面前。   锋利的匕首刺穿心脏,散发着血腥味的空气中能听到清晰的血肉没入声。   “黑一!”杨彦柏惊喊一声。   挡在杨彦柏面前的黑一捂着心脏处的那柄匕首,身体缓慢瘫软下来。   杨彦柏手忙脚乱的把人抱住。   黑一靠在杨彦柏怀里,艰难呼吸,“公子,不怕,黑一护着你……”   “你别说话了,医士呢!快叫医士来!”   胡离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黑一身边,替他把脉,然后摇头道:“没救了。”   “不会的!”杨彦柏搂着黑一,双眸赤红。他艰难的把黑一从地上扶起来,却不想自己力气不够,刚刚站起来,两人又双双跌倒在地。   陆不言上前,托住黑一的身体。   黑一靠在陆不言的臂弯里,睁着双目,却已然没有了呼吸。   西竹那一刀太狠,直戳心脏,半点没有回转的余地。   杨彦柏颤抖着手,替黑一合上了眼,然后突然起身,双目含泪朝西竹的方向走过去。   西竹侧躺在地上,她的腹部已经被陆不言的绣春刀捅穿,鲜血蔓延,浸润素雪,整个人仰倒在血泊之中。   杨彦柏站在西竹身边,从宽袖内取出一柄匕首。   朱肆上前,一把按住杨彦柏的手,“你要干什么?”   “她杀了黑一,我要杀了她。”杨彦柏怒火攻心,悲切至极,双眸几乎沁出血来。   “她是朝廷钦犯,应该由朝廷来处决。”   “我管她是谁!”杨彦柏一把挥开朱肆的手,语气激动,“我今日不杀她,我就不姓杨!”   杨彦柏高高举起匕首,猛地刺向西竹。   想象中血肉崩裂的场面并未发生,陆不言单手握住杨彦柏的胳膊,紧紧攥住了那柄堪堪没入西竹身体半寸的匕首。   “唔……”西竹闷哼一声,根本无力反抗。   温热的血飞溅而出,落在杨彦柏脸上。男人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呼吸急促,双眸血红。   陆不言缓慢而坚定的替杨彦柏拔出那柄匕首,然后又摊开他的手,将匕首取出。   “叮当”一声,匕首落地,陆不言冷声道:“别让你的手,沾上血。”   杨彦柏转头,眼角流出泪来,“可她杀了黑一……”   “我知道。”陆不言的表情十分平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活不下来的。”   陆不言将西竹从地上扶起。   西竹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她失血过多,伤可见骨,就算杨彦柏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孩子,我的孩子……”西竹挣扎着苏醒,她努力握住陆不言的手,喃喃轻语,“对不起,求你救我的孩子……”   陆不言皱眉,西竹突然反水要杀朱肆和杨彦柏,是因为她的孩子被劫持了?   陆不言想起那个尚未满月的孩子,面色变得阴冷。   “我知道我该死,可孩子是无辜的,她才刚刚满月……唔……”西竹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衣襟。   陆不言没有回答,只道:“胡离,你把人带到锦衣卫暗桩内关起来。”   “是。”   “还有,让暗桩的锦衣卫出去找人。”   “找谁?”胡离顿住步子。   陆不言道:“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   .   佛堂香案前,男人戴着面具,慢条斯理拨弄香灰,“西竹已经没用了。”   赵大郎站在男人身后,“那她的孩子……”   男人脸戴面具,看不清表情,声音清晰道:“杀了吧。”男人轻飘飘一句话,就扼杀了一个婴儿的生命。   “是。”赵大郎却没有任何异议,仿佛已经习惯,他拱手离开。   天色已晚,房廊之上挂满了漂亮的红纱笼灯,赵大郎走到门前,便见一人蹲在那里,正无聊的用手画圈圈。   赵大郎上前,神色温柔道:“湄儿。”   苏水湄立刻惊喜地站起来,“赵哥哥,我等你很久了。”   “是关于江儿的事吗?”   “嗯。”苏水湄重重点头。   赵大郎道:“进来说吧。”   苏水湄跟着赵大郎进了屋。   屋内装饰古朴,摆设简单,苏水湄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是脂粉香。她仔细嗅了嗅,那股味道却又不见了。   奇怪。   小娘子坐了下来,赵大郎给她沏了一碗茶,推到她面前,“天气这么冷,怎么一个人在外头等我,不先自己进来?”   “你不在,我怎么好意思进来。”苏水湄捧着茶暖手。   茶碗微烫,茶水蕴热,捧在掌心之际让苏水湄忍不住想起了那个男人滚烫的手掌,包裹着她,轻轻摩挲。   小娘子垂下眼帘,收敛心神,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思春的时候。   “赵哥哥,你找到江儿了吗?”   赵大郎摇头,“没有。”   苏水湄的眸子一瞬黯淡下去。   赵大郎宽慰道:“放心,只要江儿还在苏州城,我就一定能找到他。如果找不到,那他就是已经出了苏州城。”   “不会的,”苏水湄摇头,“他不会出苏州城的。”   苏水江想杀陆不言,陆不言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出苏州城。除非他放弃,可苏水湄清楚苏水江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既然如此,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找到他的。”赵大郎保证道。   “嗯,谢谢你,赵哥哥。”   “谢什么,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客气,那个时候,你会横冲直撞的进我的屋子,你与我可是很亲密的。”赵大郎说到这里,眸色微暗。   苏水湄不好意思道:“那都是我小时候不懂事。”   “是啊,长大了,你都长成大闺女了,再过不久,说不定我就要送你出嫁去了。”   苏水湄面色一红。   赵家大郎看到她的眸子,脸上笑意一顿,装作不在意道:“怎么,有心上人了?”   苏水湄没有回答,面色更红。   如此表现,赵大郎还能猜不到吗?自然是有了。   “他是谁?”赵大郎问,“是哪家的郎君有这么好的福气?”   苏水湄羞涩地摇头,“我,我还不能说。”   “怎么了,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赵家大郎摩挲着手中茶碗,“若是苏州城内的人,我还能替你查查他的过往经历。”   苏水湄摇头,“他不是苏州人。”   “不是苏州人,那应该就是京师人了?”赵大郎沉思半刻,“是陆不言还是那个胡离?”   苏水湄面露讶异,她没想到赵大郎居然直接就猜到了这两人。   一直盯着苏水湄的赵大郎看到她惊讶的表情,明白过来,他猜对了。   苏水湄的心上人不是陆不言就是胡离。   “这两个人呀,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副使。皆是身居高位,意气风发的人物。”   “我知道……”苏水湄抠了抠手,“我也没奢望着能有什么好结果,只是想着……”就算是梦一场也好,她只是想做一场漂亮的梦,等梦醒了,她就会回到她该回去的地方。   “在想什么?”   “没,没有。”苏水湄快速否决。   赵大郎笑一声,声音很轻,“若非改朝换代,你又何尝不是千金贵女。”说完,他不等苏水湄说话,又问她,“用过晚膳了吗?”   苏水湄摇头。   “我去吩咐厨房做。”赵大郎起身,叮嘱苏水湄,“在这里等我。”   “赵哥哥,不用那么麻烦的。”苏水湄有点不好意思。   赵大郎道:“不麻烦,难得与你吃一顿饭。”说完,赵大郎便去了。   男人一去,屋内顿时安静不少,苏水湄撑着下颚四处看,鼻尖又嗅到一点那脂粉香。   她蹙眉,起身,在屋内乱转,然后将视线落到书案上。   味道好像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苏水湄走过去,凑上去闻。   嗯,确实有味道,可太淡了点,好像还有别的地方。   苏水湄四处环顾,注意到书案下面似乎有一块翘起的地砖。   她半跪下去,伸手掰了掰,没掰开,然后又使劲往下按了按,也没按下去。她屈起手指,轻敲了敲。   “叩叩”两声,地砖下面好像是空的。   苏水湄脸上疑色更重,然后突然又是一阵恍然,难道是赵家哥哥在这里面藏了一些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想到这里,苏水湄就忍不住起了一点捉弄心思。   没想到啊,赵家哥哥平日里看着如此斯文君子,居然还藏着这种东西。   小娘子捂嘴偷笑一声,伸手去抠地砖。地砖虽有缝,但很密实。苏水湄想了想,取出一枚绣花针,顺着地缝往里一插,然后慢慢的将地砖缝抠出来。   这块地砖应该经常被移动,已经松动。   苏水湄用绣花针轻轻那么一划,下面凝结起来的地方就被划开了。   苏水湄磨开缝隙,刚刚掀开那块地砖,身后便突然传来一道声响。   她转头看去,后颈一疼,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大郎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小娘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唉,差点被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休息了一下~ 第56章   陆不言行走在赵府内。   他想, 赵大郎会把孩子藏在哪里?   天色渐黑,溯雪又落,覆盖全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般令人心慌。   男人立于赵府内最高的阁楼之上, 在雪色之中俯瞰整个赵府。堆了素雪的屋顶, 层叠高起的房屋, 错落有致。隐有红纱笼灯之色,于雪色之中印出漂亮的晕红, 轻轻摇曳。   裹挟着雪色的冷风之中, 陆不言的视线落到赵大郎的院子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的屋子!   陆不言面色一沉,飞跃而下,漆黑暗袍飘忽于屋檐瓦脊之上, 犹如一片四处摇曳的雪花, 轻巧却锋利, 直奔赵大郎的屋子。   赵大郎的院子清幽, 奴仆稀少, 陆不言很轻易就进去了。他推开屋门,屋内漆黑, 没有人在。   陆不言入内, 关门。   屋内没有点灯,陆不言借着窗外雪色白光, 看到茶案上微冒着一点热气的温茶,想着赵大郎或许正跟某个人离开不久, 并且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   如此,陆不言便放心的在屋内寻找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赵大郎的屋子,跟第一次一样, 赵大郎很是谨慎,屋内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陆不言转了一圈,有些焦躁。   如果再找不到那孩子,估计生机渺茫。突然,他垂眸看到一炭盆,脚步一顿,用绣春刀随手拨开,只见里面还剩下一角被燃尽的白纸。   陆不言弯腰,将其从炭盆之中取出,然后透过从窗户中射入的光线细看。   字迹有些眼熟。   陆不言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份西竹给他的杀人名册,一对比,上面的字迹居然一模一样。   男人神色一凛,迅速走到书案前翻找赵大郎的书信。只是除了他找到的一角白纸,那些书信、摘记上面的字迹都与杀人名册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呢?陆不言站在书案后,看着整齐摆置的毛笔,慢条斯理伸手,取出一支捏在指尖。   对了,是左手!赵大郎写这份杀人名册时用的是左手,这左手的字迹与右手自然不一样。   “呵。”陆不言冷笑一声,将那杀人名册放置于宽袖暗袋内,正欲走时,突然发现暗色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光。陆不言眯眼凑过去看,只见一书案下面正戳着一根绣花针。   他弯腰,将绣花针从地砖缝隙里□□,放到眼前。   这里怎么会有一根绣花针呢?   男人的视线从绣花针上移开,落到那地砖之上。地砖有缝隙,且微微翘起。   这地砖不对劲!   陆不言眯眼,抬手搬开书案,然后深吸一口气,徒手掀开了地砖。   硕大一块地砖被掀开,地砖之下,是一个黑洞洞的洞口。凭借陆不言的视力,能看到其隐藏在暗色之下的幽长。   这是一个密室,而伴随着地砖被打开,隐约有一道婴儿细弱的哭泣声从里传来,如丝如线,若有似无。   如果不是陆不言听力好,普通人根本就发现不了。   陆不言面色大变,立刻飞身而下。   .   苏水湄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醒过来的,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慢吞吞从床上坐起,神色懵懂地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好像是被人打晕了?在赵哥哥的屋子里?那赵哥哥呢?没事吧!   苏水湄急着要起身,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喂,你没事吧?”   苏水湄转头,看到坐在自己身边正在绣花的何穗意。   “何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醒啊。”何穗意歪头,“我进来的时候你就在睡,怎么喊都喊不醒,我还怕你死了,让人给你去请医士了呢。”   何穗意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丫鬟领着医士过来。   苏水湄立刻摆手表示她的身体非常健康,甚至立刻能上房揭瓦,然后让丫鬟把老医士恭恭敬敬请了回去。   开玩笑,如果被人发现她是女儿身,那她就小命不保了!   “你真的不看看?”何穗意一脸担忧。   苏水湄摇头,“我没事,就是睡得沉了。”说到这里,苏水湄假意询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直在睡吗?”   何穗意点头,“我来都有一炷香时辰了,你真的一直在睡。我本来是想让你教教我绣花的,不过现在来不及了。”   苏水湄蹙眉,她刚才明明还在赵哥哥的院子里,怎么会在自己的屋子里醒过来?   “哎呀,到时辰了,我要去佛堂了。”何穗意站起来,“既然你醒了,那我就不陪你了。”   “佛堂?”   “老夫人要我抄经,每日要抄三卷呢!我抄得手都快要成鸡爪子了。”   “那不能不抄?”   “不能!”何穗意斩钉截铁,“赵大郎是个孝子,我如果讨好了赵老夫人,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还有一半呢?”苏水湄问。   “凭借我的美貌,另外一半不还是手到擒来。”何穗意自信满满。   苏水湄:……行吧。   何穗意去了佛堂,苏水湄想起今日自己突然在赵大郎房间内晕倒一事,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屋子的,但她生怕赵大郎有危险,便赶紧要去寻人。   苏水湄出了屋子,直奔赵大郎的院子,却不想有管家守在那里。   苏水湄问,“赵哥哥呢?”   “郎君去佛堂了。”   佛堂?   “什么时候去的?”小娘子面露疑色。   “刚刚走。”   刚刚走?那就是人没事了?那自己为什么会晕倒的?   苏水湄蹙眉,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朝佛堂去。她猜,所有的答案都在赵哥哥那里。   .   幽暗地道之中,陆不言贴墙侧身而行,手中的绣春刀已出鞘,散发着森寒之色。   地道幽长,没有光亮,陆不言只能凭借着感觉往前走。   他能闻到空气中的油灯味,他知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人在,因为有灯就有人。   通道很静,这使得陆不言不得不更加警惕。走了一段路,他的眼前出现一抹光亮,那抹光在暗色中从一点点到逐渐放大,印照入他漆黑的瞳仁之中,带着无声的幽黄诡异。   陆不言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这是一间密室,里头置着一张石床,石床上放着一个襁褓。   襁褓中的孩子正在哭泣,声音越来越微弱。石床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他背对着陆不言,一只手掐在婴儿的脖子上,逐渐收紧力道。   这个男人正在掐死它!   陆不言双眸霍然睁大,动作迅猛上前,只那一瞬,刀出鞘,刃穿身。   赵大郎不会武,更何况,他现在丝毫没有防备,因此他根本就躲不开陆不言的绣春刀。   绣春刀深深刺入赵大郎的身体,殷红的血顺着陆不言白皙干净的手掌往下淌,汇聚成一滩血水,浸湿了他的皂角靴。   赵大郎缓慢扭头,看到了身后的陆不言。   陆不言面无表情地抽刀,赵大郎软倒在地。   陆不言面色阴沉的上前查看婴儿,婴儿躺在襁褓之中,没了呼吸,白嫩脖颈之上明显带一圈青紫掐痕的婴儿,是硬生生被掐死的。   陆不言颤抖着手,将襁褓盖上。他双拳紧握,全身发麻,用力喘息,却始终无法平静,滔天怒火吞噬了他的理智,手中的绣春刀“嗡嗡”作响。   赵大郎被陆不言捅了一刀,竟是没死,踉跄着往前跑。他伸手推开一面墙,血手印留在墙上,消失于暗色之中。   这间密室居然还有别的出路。   陆不言追了上去。   地上都是赵大郎的血,陆不言沿着血迹,慢慢逼近。   “咔哒”一声,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陆不言疾奔几步,看到头顶某处有一点光亮自缝隙之中而出,他闻到一点香烛的味道,还有那不断滴落的粘稠血液。   陆不言伸手,推开了头顶的地砖。   这是一间佛堂,赵大郎失血过多,走到这里就已经没力气了。他靠在佛案前,单手捂住渗血的伤口,面色惨白,急促喘息,整个人疼得颤抖。   陆不言持刀而来,他一步一步从下而上,踩着石阶而出,在佛堂烛光之下,一层一层褪去身上的黑暗,犹如从地狱而出的恶鬼修罗。   猩红的血顺着绣春刀往下滴落,“啪嗒啪嗒”,凝落于白玉砖之上。   “我早应该猜到是你。”陆不言步步逼近。   “西竹早已金盆洗手,却突然出手,她说是因为欠了人情。我思来想去,在苏州城内能让江湖第一剑客欠下人情的人,也就只有赵家公子你了。”陆不言一边走,一边说话。   赵大郎无力再逃,冷哼一声,“这只是你的假设。”   “这确实只是我的假设,可我发现了一样东西。”陆不言走到赵大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女子爱用香,西竹用的香被称为‘三日不散’,香气浓郁,沾衣即香,非常受到追捧。”   “杨彦柏前日从赵公子你的屋子里出来,身上就带上了这股香。”   赵大郎依旧是那句话,“那又如何?”   “我觉得奇怪,便进了赵公子的屋子去瞧瞧。头一次没发现任何东西,刚才又去了一遍,侥幸发现了这个。”   陆不言从宽袖内取出从炭盆里找到的一角白纸碎片。他摊开到赵大郎面前,“不觉得字迹很熟悉吗?跟西竹给我的杀人账目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赵大郎已经够谨慎,他用左手写了那杀人账目,有废页,也烧了,没想到还是被陆不言给找到了蛛丝马迹。   赵大郎深吸一口气,触及到伤口,他疼得面色惨白,断断续续道:“说不定我是遭人陷害呢?”   “确实,我一开始还是愿意相信赵公子的,毕竟……”毕竟因着小娘子与赵家大郎关系确实不错。   陆不言未将后面的话说出来,而是转移话题道:“你赵家虽然在苏州城内呼风唤雨,但我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锦衣卫在苏州城内设有暗桩,稍微使点力气就能查出赵公子你跟西竹之间的关系。”   说到这里,陆不言的脸上透出一抹狠戾的沉色。   他知道,现在的赵大郎已经无可狡辩。   陆不言站直身体,抬起了手里的绣春刀,眼神冷而冽,“西竹为你杀了很多人,她是你手里的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用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威胁她,连刚刚满月的孩子都敢下手。”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丧失了人性的禽兽。   沾了血的绣春刀更显出其森冷之色,赵大郎盯着那刀,霍然睁大眼,声音嘶哑,艰难的在地上拖行着往后退,“陆不言,你要杀我?”   陆不言面色阴冷,咬牙道:“是。”   “什么罪名?”   “谋逆。”   “呵,谋逆?”赵大郎仰头大笑,“哈哈哈咳咳……”他牵扯到伤口,努力平缓了一会儿后歪头看向陆不言,“你那些证据最多只能证明我指使西竹杀人,像谋逆这样的大事,我只是一介商贾,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呢?”   “你是做不出来,所以你背后的人是谁?”陆不言将手中的绣春刀抵在赵大郎的脖子上。   赵大郎没有力气再躲,只看那绣春刀割破自己的肌肤,温热的血流淌下来。失血过多,让赵大郎浑身战栗。   他垂着眉眼,然后突然朝陆不言诡异一笑,哑声开口道:“看你身后。”   .   苏水湄来佛堂寻赵大郎,路上碰到刚刚如厕完毕,准备回去继续抄写佛经的何穗意。   “你来找赵大郎?他不在佛堂啊。”   “是吗?”苏水湄面露疑惑。   “对了,”何穗意想起来一件事,“赵家有两处佛堂,说不定他是在另外那间里头呢。你等一下,我把东西收拾好,就跟你一起去找他。”   何穗意说着话,推开了佛堂的门。   屋内,男人手里锋利的绣春刀正抵在赵大郎的脖子上,而赵大郎身上月白色的长袍皆被染上了鲜血   “赵大郎!”何穗意面色大变,大吼一声冲进来。   陆不言血红着一双眼,偏头对上站在门口,眸中满是震惊和惶惑的苏水湄。   小娘子像是正在经受极大的冲击,她半张开嘴,面色惨白。   陆不言偏头,正欲将赵大郎抓起来,却不想手中的绣春刀突然被狠狠一撞。是赵大郎自己撞了上来。   利刃割破了赵大郎的脖子,鲜血像喷泉一样溅了陆不言满身满脸。如此场面之中,陆不言依旧能看清赵大郎那张诡异的笑脸,似悲似切,似苦似难,更似解脱。   鲜血喷涌而出,伴随着呼啸狂风冷雪,浓郁的血腥气覆盖住了口鼻,苏水湄只觉浑身一寒,然后便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噩梦,鲜血,男人变成了一头疯狂屠杀的野兽,那柄绣春刀上沾满了猩红之色,粘稠的鲜血像烂豆腐似得掉落,汇聚于她脚下,顺着脚踝向上攀爬,包裹住她的身体,她的呼吸,惊恐至极之时,猛地出现在苏水湄眼前的,还有赵家哥哥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啊!”苏水湄浑身冷汗,猛地惊醒过来。   “没事吧。”一道嘶哑的声音从旁传来,苏水湄转头,看到了坐在自己床边的陆不言。   屋内很静,一点油灯,暗得吓人。   男人身上的衣服还没换,那身黑色的外袍沾了血,颜色更深,连布料都干硬了。   苏水湄面色惨白地攥紧被褥,声音嘶哑至极,“为什么?”   男人沉默良久,吐出二字,“谋逆。”   苏水湄霍然攥紧被褥,有泪从眼角滑落,她声音发颤,浑身发抖,“有证据吗?”   “有。”   小娘子哭得令人心碎,眼前满是氤氲雾色。   陆不言下意识伸手去握她的手,指尖触到她,苏水湄猛地躲开。   陆不言垂眸,看到自己沾满了鲜血的手。那是赵大郎的血,已经干涸,却依旧黏腻在他的肌肤上,带着滚烫的热度,融入他的肌肤之中,时刻提醒着他,他生来就是一个刽子手。   男人指尖一颤,收回了手。   苏水湄咬着唇,面色苍白,声音干涩的不像样子,“对不起,我想静一静。”   男人无声地站起来,原本白皙俊美的面容也冒出一点颓然的胡渣。   陆不言道:“好。”   .   赵大郎死了,死在自家佛堂里。   衙门从他的屋子里找出了那间密室,包括密室里的婴儿尸体,然后又搜遍了整座赵宅,却没找到其它的证据。   “不能治谋逆的罪。”胡离看着送上来的案档,将其递给陆不言,“证据不足。”   陆不言抬手接过,暗暗攥紧。   “他背后还有人。”陆不言冷不丁地吐出这句话,“他背后的那个人才是关键,只要找到了他,就能定下赵大郎谋逆的罪名。”   “背后的人?是谁?”胡离挑眉。   陆不言面露焦躁,“我还没什么头绪。”   胡离托腮沉默,看一眼陆不言,似是有话要说。   陆不言注意到胡离的欲言又止,道:“你说吧。”   胡离抿了抿唇,“老大,我也只是怀疑,你可千万别冲动。”   “嗯。”陆不言沉沉应一声。   “你觉得西竹为什么会想杀杨彦柏?”   “圣人与杨庸之间的关系本就势同水火,杀了杨彦柏,杨庸怕是会发疯到直接找圣人拼命。赵大郎想把这顶帽子扣到圣人头上,引发朝廷混乱。”   “这只是一方面,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每个人都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可杨彦柏被西竹这么一捅……”胡离还有些许未尽之言,可陆不言已经听懂了。   “西竹让他洗脱了嫌疑,成为了最不可能的一个人。”陆不言呢喃说完,霍然握紧双拳,眼神阴冷,“杨彦柏。”   胡离不着痕迹的唇角微勾,继续道:“赵大郎死了,杨彦柏收拾行李说要回京师,明日怕是就要出发了。如果他真的是幕后黑手,如此仓皇逃离,应该是怕东窗事发。”   陆不言冷静下来,“他说是为了黑一,回去找杨宰相理论的。”   胡离笑一声,“老大,这种烂理由你也信?”   陆不言沉默了。片刻后他道:“西竹身上的三日不散,我曾在杨彦柏身上也闻到过。”   胡离面色微讶,“老大,杨彦柏近几日可没去过什么花楼,连小娘子都没碰过。”   “我知道。”陆不言猛地握紧绣春刀,神色很冷,“一切还只是猜测,我今夜会亲自查。”陆不言话罢,径直离开。   胡离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深深叹息。   .   苏水湄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很久,她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直到陆不言推门进来。   外面天色很亮,难得有如此好的日头。   苏水湄下意识眯眼,把自己埋进被褥里。   陆不言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抬脚走进来,把手里的食盒置到桌上,转身欲足,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大人,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陆不言脚步一顿,转身。   苏水湄掀开被褥,慢吞吞的下床。   只那么一日,小娘子却好似猛地纤瘦了很多,面色惨白,那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吓人。   陆不言的脸上露出心疼之色,他想抱抱她,看她甜甜的笑,可他知道,他不能,他也没有这个资格。   他只能哑声道:“好。”   .   赵家发生这么大的事,赵家主母老夫人却一个人坐在佛堂里捻着佛珠念经。   “你儿子死了,你就一点都不伤心?”胡离推门进去,拨开帘子,开门见山。   老夫人闭着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为主人而死,是他的福气。”话罢,老夫人睁眼,慢吞吞地撑着地面起身,然后转身,恭恭敬敬的朝胡离垂首道:“主人。”   胡离摆手,随意往蒲团上一坐,“事出突然,我也没料到陆不言能查得这么深,不然赵大郎也不会……”话说到这里,胡离止住了话。他叹息一声,看一眼佛案,起身,往铁铸的小香炉里插了三根香,然后双手合十一拜。   胡离起身,睁眼,望着面前的佛像呢喃,“可惜了,也没为你们赵家留下什么血脉。”   佛香袅袅,如漂泊之雾,没有归根之所,倔强飘荡过后,还是无奈消弭于空气之中。   老夫人盯着那香看了半刻,眼眶微红,“大事未成,谈何血脉。”老夫人眸中沁出坚韧之色,“此事是我儿自己的选择,与主人无关。主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不急,陆不言还没发现我的身份,我诱导他以为杨彦柏才是赵大郎背后的那个人。他现在去搜集证据了,你派人,送点好东西给我们的陆大人吧。”胡离勾唇笑道:“可不能让我们陆大人白跑一趟。”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3 15:29:20~2020-09-04 17:1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西酒酒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溯雪又落, 星星点点消融于湖面之上,“啪嗒啪嗒”打在船篷顶部。   苏水湄仰头看天,那素白的雪落到她眼上、脸上、唇上。本没有那么阴寒,可她却感觉刺骨冰凉。   “那边是风口, 冷。”陆不言坐在苏水湄身边, 想伸手牵她, 突然想起白日里小娘子惊恐至极抽手的模样,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苏水湄眨了眨眼, 有雪浸入眼中, 沁出一滴泪来,滑过雪白的香腮。   从陆不言的角度能看到小娘子细窄的下颚,莹润如玉,透着一股悲凉。   男人没有再开口说话, 而是坐到了苏水湄另外一边。   苏水湄本来就坐在边缘, 陆不言这一坐, 直接就坐到了船篷外头。风雪越大, 直接打在他身上。   穿着蓑衣的艄公唤他, “这位公子,外头风大, 你坐在外头干什么?”   陆不言握着腰间的绣春刀, 背脊挺得笔直,他身后是身形纤弱的苏水湄。男人这一坐, 将那些风雪都尽数挡在了他身前。   苏水湄颤了颤眼睫,看着面前男人宽阔的背影, 暗暗攥紧了手。   因着风雪大,所以这次的客船人不多,行的也慢。等到寒山寺, 已是差不多日落时分。   苏水湄被湖面上的风吹得浑身发冷,她哆嗦着下去,脚一软,差点跌倒。幸好男人托住了她的腰。   陆不言在风口坐了很久,虽然他在冬日体热,但再热也挡不住这么糟蹋身体。   两人挨得很近,透过湿润细薄的衣料,苏水湄能感觉到他身上阴寒的肌肤,像冰块似得。   小娘子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最后却还是咽了回去。   到了寒山寺,众人下船。   她一路行,陆不言一路跟,两人一路无言,只偶尔土地湿滑,男人会伸手扶她一把。   终于到地方了。   藏经阁的后山。   苏水湄站在一土包前,跟陆不言道:“这是我父亲的墓,我父亲名唤苏子沐。”   关于苏水湄的事,陆不言一早就调查清楚了。   “我知道。”男人沉声开口。   苏水湄一愣,然后了然。   按照锦衣卫的势力,想要知道她的身份背景自然不难,并且这也只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而已。   “赵哥哥的娘亲不喜欢我,就是因为我父亲,她说我父亲是叛贼。”苏水湄说到这里,喉咙一噎,似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陆不言垂眸看她,注意到她发红的眼角,咬得泛红的嘴唇,那上面甚至还有明显的牙齿印。   “她以为是我父亲背叛了前朝,可我父亲没有。”苏水湄深吸一口气,缓慢跪下来,纤瘦的身体微微前倾,素白指尖抚上面前的土包。   “可他确是在我朝赦免名单之内。”陆不言虽年纪轻,但当年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的。像苏子沐这样的风华人物,身为传奇,怎么可能被人轻易遗忘。   苏水湄垂了眼睫,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父亲并不为任何人做事,他只为百姓做事。”   陆不言蹙眉,继续听苏水湄讲。   “父亲师承前朝宰相,出事前那段时间,母亲正巧身体不好,父亲便带母亲在苏州隐居,鲜少人知。后来叛乱彻底爆发,朝廷出事,父亲便突然消失无踪。那个时候我年纪尚小,不知父亲在做什么,只知道我们总是在逃,食不果腹,一年也见不到父亲一次。”   “母亲的病也越来越重,我曾怨恨过父亲,可母亲说,父亲是在做大事。世道那么乱,总要有人为百姓而生,为百姓而亡。战火之下,天下苍生孤苦无依,父亲在做的,就是消灭战火,赢得和平。”   陆不言沉默半刻后道:“我大概猜到你父亲在做什么了。”   苏子沐并未投靠任何人,他用自己的初心和智慧,游走于两国之间,祈求和平。   他本是前朝人,本该为前朝生,为前朝死。可他选择了为百姓生,为百姓死。他“背叛”了前朝,成为了前朝的“叛徒”。不过他也没有投靠新主,他用自己的力量尽量减灭战火对百姓的影响。   即使死后,背负骂名。   即使死后,尸骨不全。   即使死后,无人知他。   即使死后,一座孤坟。   他亦不悔,只因心中信念不灭,精神永存。   如此人物,若前朝不灭,入仕后,定然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惜,如今一切已是枉然。   苏水湄的手不断摩挲着土包,原本白净细腻的手也变得脏污,她却一点都不觉得。   “前朝灭,新朝生,一切尘埃落定。先帝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赦免了前朝的那些官宦子女,并给予闲职俸禄。我与……姐姐也得幸免于难,我们辗转于苏州城内各家各户,大多曾是父亲旧友,有些为了情分,收留几日,有些为了情意,暂留几月。”   小娘子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散于风中。   那么小的年纪,父母双亡,背负着那样的骂名和罪责,陆不言实在难以想象,她是如何从这里面脱身而出,长成如今的坚韧模样。   男人也跟着跪下来,他抓过苏水湄的手,用宽袖替她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手掌上的污泥。   苏水湄盯着陆不言看,“你信我吗?你信我父亲是清白的吗?”小娘子的语气很平静,可那双眸中却盛满了渴望和恐惧。   这种恐惧深沉而晦暗,仿佛只要男人的一句话,就能将她填补了十几年的心房壁垒打破。   “信。”陆不言握紧小娘子的手,漆黑瞳仁之中印出她那张苍白面容,“我信你。”   苏水湄双眸通红,眼泪盈盈。她看着面前男人信任的眼神,努力抑制住自己心里翻腾的情感。   “可是我……”她正在骗他。苏水湄觉得是时候说出事情的真相了,她跟陆不言的关系也应该到此终结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嘘。”陆不言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苏水湄唇间,“不要说。”   陆不言有一种预感,如果小娘子将自己的身份跟他坦白,她就会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不允许。   她那么闯进来,扰乱了他的生活,进入了他的世界神,却又要无情的离开。   陆不言霍然攥紧苏水湄的手,“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你。我喜欢的是的人,你的精神,你的灵魂,不是你的身体。”   苏水湄的泪又落下来,她一开始觉得男人高傲又无法理喻,现在才发现,这是如何一个真性情的人。   他爱就爱,不爱就不爱。   若爱了,便不放手。   可她没有他的勇气,她害怕,她有好多害怕的事。   苏水湄垂眸,缓慢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苦涩一笑,“言郎,我们都是男人,是没有结果的。”不只是男人,他们之间有太多无法跨越的鸿沟了。   男人沉默了,应该也是觉得两个男人本来就不可能。   苏水湄苦涩地笑。是她的错,她根本就不应该挑起这场感情。   “我错了。”男人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如今被风吹散,更是平添几分缥缈温柔之意。   苏水湄的心沉到了谷底。   虽然她早就知道,当她说出这番话来时,他们的关系也会就此终结,可是她没想到,心会这么疼。就像是有一只手抓着她的心脏,用力撕扯开。又像是有一个人,被闷在她的心脏内,奔走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种溺水一般的情绪,几乎要将苏水湄淹没。   一道温热的身体朝她靠过来。   陆不言伸出臂膀,轻轻地圈住她,然后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男人很高,即使是跪着,也比苏水湄高上许多。他侧着身体,艰难地靠着她,姿势有些滑稽,可表情很认真。   “我错了,”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止喜欢你的灵魂,我还喜欢你的身体。”   陆不言的手滑到小娘子纤细的腰肢上,轻轻勾住,另外那只手掐住她的下颚,抬起,然后偏头,直接吻了上来。   这是一个在寒风溯雪之中,轻柔缠绵的吻。   苏水湄呆住了,她僵硬着身体,任由陆不言为所欲为。   “你……”   “嘘。”男人勾着她的唇,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偏头朝那土包看一眼,然后利落地褪下身上的外衫,盖在土包上。   “别让岳父看到了。”   什么……岳父?   小娘子原本千疮百孔的心中溢出难以掩盖的欣喜之意,像颗被甜腻的红豆沙挤爆了的豆沙包。   她抬手按住陆不言的脸,却被男人托着后脑勺按在了地上。   泥土湿滑,小娘子身上都脏了。她挣扎了一下,男人却不肯放,按着她,先是轻轻地亲,然后有了一点熟练度,便开始肆意地亲。   在这方面,男人永远都是无师自通的。   苏水湄喘着气,望向男人的双眸中满是被憋出来的生理性眼泪。   陆不言亲掉她眼角的泪,唇角咸湿,“我杀了赵大郎,你不恨我吗?”   苏水湄盯着他,缓慢摇头。   她不恨,她只是害怕,亦怨恨。   她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赵大郎的不对劲。如果她早一点发现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悲剧了?   “赵哥哥做错了事,选错了路,他得到今日的果,是因为他自己种下的因。这件事,不能怪你。”   “可你还是怕我。”陆不言伸出手,强硬的跟苏水湄十指相扣。   两人的手掌按在泥地上,深陷进去。   男人压在小娘子身上,从苏水湄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暗的面容和那双黑沉沉的眼。   面对这样一双眼,苏水湄有些发憷。她的脑中回想起来在佛堂里看到的那一幕。   猩红的鲜血,像川流不息的暗河,那柄绣春刀锋利无比,就那么割断了赵大郎的脖子。   看到小娘子陡然惨白的表情,陆不言知道,她怕他。   他本就是双手沾满鲜血之人,他是个屠夫,是个杀手,是一个永远都应该生活在地狱之中的人。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跟赵大郎没有任何区别。是的,他不该误她。   该放手的人,是他才对。   陆不言缓慢松开苏水湄,他坐起身,盯着自己的手,缓慢阖上眼,然后又睁开。   男人起身,拿起那件盖在土包上的外衫,搭在臂弯上,然后又跟苏水湄道:“我们的关系,就此结束。”   苏水湄霍然抬眸,那颗心又沉落谷底。她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不言转身,朝前走去,语气又恢复到了从前的阴冷,带着一股清晰而明显的界限感,“跟上。”   苏水湄踉跄着站起来,跟在陆不言身后走了两步,却不想地上湿滑,不小心便摔了一跤。   这次,男人没有来扶她,而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她。   苏水湄心尖一凉,她咬牙,撑着身子自己站了起来。   绝望,害怕,无奈。   她想挽留,可是没有理由。   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开始。本来就不应该开始的一段感情,如此终结,也算没有遗憾。   小娘子跟在陆不言身后,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她一边擦,一边走,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抽泣。   陆不言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能跟清楚地听到小娘子的抽噎。他咬住自己的唇,尝到血腥气,喉咙里也跟着哽咽了。   突然,走在前面的男人顿住了。   他转身,朝着她伸出手,道:“走出这段山路,我就不是你的言郎了。”   苏水湄的泪落得更凶,她看着面前男人的手,哭泣着,颤抖着,握了上去。   男人紧紧攥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路很长,也很短。   苏水湄希望这条路永远都不要走到尽头。   可是一条路,怎么可能没有尽头呢。   两人站在尽头,苏水湄下意识转头往后看。   小路之上是两人泥泞的脚步,那么亲密的交叠在一起,却已经是过去式。她又转头看向眼前的尽头。   这不是路的尽头,而是她跟陆不言的尽头。   男人松开了苏水湄的手,那股温暖潮湿的感觉被寒风吹散,残留在掌心之中的只剩下阴寒。   好冷。   陆不言往前去。   苏水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才踉跄着跟上去。   从今日开始,她的言郎便不再是她的言郎了。或许不久之后,会有别的女人牵着他的手,唤他言郎。   苏水湄的心揪紧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开始困难。她努力调整自己的节奏,在寒风之中努力获得那点稀薄的空气。   “我此次来苏州城,不只是因为平遥,更是因为暗藏在苏州城内的前朝余孽。”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开始说话。   那一瞬间,苏水湄的呼吸陡然顺畅起来。她神色恍惚的朝前看去,男人走在前面,并未回头。   “那圣……张三公子也是为了铲除前朝余孽而来?”苏水湄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他呀,”男人语调轻松,“来玩的吧。”   苏水湄:……玩命吗?   天色已暗,天际处晚霞已落,只剩一点漱云正在慢慢消退。   晚风呼啸,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陆不言突然开口,“你信我吗?”   苏水湄一愣,然后点头道:“信。”   “哦。”男人话罢,便不再开口。   苏水湄揪着自己的衣角,也不知是出于私心想跟陆不言说话,还是单纯对这件事存疑,“那你有怀疑的人了吗?”   “有。”男人回答的干脆利落。   “谁?”   陆不言没有回答,他只道:“天亮之前我要赶回去,有件事要做。”   .   两人坐上了最后一班回到苏州城的船。   赵大郎一死,赵府内衙门接受。   因着陆不言的关系,所以大家暂时还住在这里。   苏水湄已经很疲累,她回到自己的屋子,蜷缩在被褥里。   被褥很厚,却怎么都捂不暖她的身体。或者说,她的心。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外面有吵闹声。   苏水湄掀开被褥站起来,发现自己昨夜睡前竟连衣裳都没换。   真是邋遢。   自嘲一笑,苏水湄透过花棱镜,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还有眼底明显的青白之色。   太难看了。   没有胭脂水粉,都遮不住。   苏水湄静站一会,用冷水搓了脸,瞬时清醒,然后哆哆嗦嗦地推开门出去了。   外面很乱,似乎是有很多捕快的样子。   苏水湄初听见的便是杨彦柏撕心裂肺的声音,“我是被冤枉的!那不是我的东西!”   苏水湄靠近了,透过人群,看到了陆不言。   男人一夜未睡,面容依旧俊美。他立在冷阳之下,手里拿着两样东西,“这是从你的包袱里搜出的三日不散和一本跟西竹手里一模一样的杀人账目。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仅仅凭着这点东西,你就怀疑我吗?你难道以为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都是假的吗?”杨彦柏被捕快按着,双眸赤红。   陆不言深深闭上眼,“我只认证据。”   “陆不言!我是被冤枉的!”杨彦柏使劲挣扎,却依旧挣脱不了身上的束缚。   黑二也已经被绑了起来,两人被捆得跟粽子一般,扔进了马车里。   苏水湄踌躇了一会儿后挤过去。   陆不言看到她,神色一顿,然后偏头。   苏水湄咬唇,努力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她唤他,“老大,你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杨公子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对对对,小江儿说得没错,我什么都没做!”杨彦柏一脚蹬着马车,一脚撑地,差点劈叉。   陆不言垂眸,盯着苏水湄道:“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吗?你就这样为他求情。”   面对陆不言深沉悲切的眼,苏水湄沉默了。   她确实没有资格为杨彦柏求情,因为她手中没有证据,而陆不言的手里却有真真实实的证据在。   “如果你觉得杨彦柏无辜,就拿出证据来。”男人又道。   苏水湄的头垂得更低。   陆不言面色阴沉道:“如果没有,就闭嘴。”   小娘子呼吸一窒,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到陆不言。   男人的眸子又冷又硬,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她一样。   苏水湄没忍住,又红了眼。   她受不了,她受不了男人对她这么冷淡。可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受的,这是她选的路,她就该承受这样的后果。   苏水湄低着头,用力咬唇,却还是没有将鼻息间的湿热之气憋回去。   陆不言转身,不再看她,只与胡离道:“真相大白,事不宜迟,我要亲自押送他回京师。胡离,你留在这里,保护张三公子。”   虽然朱肆依旧顶着一个张三公子的名号,但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大概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老大,你这也太急了一点吧?”胡离看一眼苏水湄,然后将目光移到陆不言身上。   “有些事,迟则生变。”陆不言先前几步,伸手拍了拍胡离的肩膀,“狐狸,好好保护张三公子,不要让我失望。”   胡离点头,郑重道:“放心吧,老大。”   .   赵家佛堂已不安全,赵家老夫人于暗巷之中跟胡离见面。   巷子很黑,连盏灯都没点,伸手不见五指。   “主人,陆不言已经带着杨彦柏回京师去了。如今狗皇帝身边没有人,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机会。”赵家老夫人的脸上露出激色,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胡离背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轻轻摇头,“别急,再等等。”   “还要等什么?”老夫人不解,“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如果错过了,再想等到下一次,就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老夫人说的确实也有些道理看,不过胡离依旧比较谨慎,“等陆不言出了苏州城,再动手不迟。”   .   陆不言一走,朱肆身边就只剩下一个胡离和苏水湄。   苏水湄不会武,这保护的重任自然由胡离来。   “你是叫胡离吧?听说你跟陆不言是好兄弟?”朱肆坐在屋内,捧着热茶跟胡离攀谈。   “是,承蒙老大看得起我。”胡离拱手行礼,离朱肆三米远。   朱肆笑道:“不用那么拘谨,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顿了顿,朱肆又道:“来了这么久,我还没好好的逛过苏州城呢。明日我就要回去了,京师那里可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呢。”   “明日就要走?”胡离一惊。   “是啊。”朱肆叹息道:“没办法,马上就要过元日了,家中事情多,我得赶紧赶回去才行,不然可要乱套了。”   胡离神色微变,双眸一暗。   他道:“既然如此,今日我就带公子去苏州城内转转吧。”   朱肆大喜,“如此甚好。对了,还有一个叫苏水江的,听说这一路过来跟你们也是共患难,虽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但难得机智勇敢,我倒是非常想见见,也带上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怕不怕 第58章   陆不言这一走, 苏水湄整个人都开始浑浑噩噩起来,胡离唤了她三遍,她才回神,“啊?”   “小江儿, 张三公子说想逛逛苏州城, 让我们陪着一道去。你是不是不舒服, 要不你还是在屋子里休息吧?”   “没事。”苏水湄摇头,“我可以一起去, 正好散散心。”   胡离托腮打量她, 良久后才点头道:“好吧,那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苏水湄点头,神思恍惚的她没有注意到胡离古怪的表情。   .   苏州城是座具有悠久历史的古城。它优雅、美丽、别致,带着天生的精致和艺术感。犹如一幅被精心描绘, 并摊开的画卷, 在众人面前展示它独特的美。   “咱们京师就没有这么多小桥流水, 临岸人家。”朱肆走在前面, 一边走, 一边拿着手里的扇子指指点点。   正是午后,阳光和缓, 出来的人多了。摊贩叫嚷, 人流不息,店铺林立, 熙熙攘攘。   苏水湄等三人衣着华美,气质非凡, 谈吐亦异于常人,一出现便惹来诸多关注视线。   朱肆早已习惯,他摇着扇子, 左摸摸,右看看,还不忘跟身后的胡离和苏水湄说话。   “我呀,最喜欢吃糕点了,尤其是这苏式点心。甜而不腻,精致小巧,若非路途实在太过遥远,我还真想日日都能吃上一口。”   苏水湄想,朱肆是皇帝,想吃什么没有。真要吃苏式点心的话,寻个苏州师傅带到京师去就不行了。   似乎是看出了苏水湄的疑惑,胡离解释道:“这苏式点心要在这像画卷一般的苏州城内吃才最好吃。而即使是将苏州城的点心师傅带到京师去,离开了苏州的气候和湿度,这做出来的点心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朱肆看一眼胡离,笑道:“你倒是个讲究人。”   胡离拱手,“只是嘴刁,略有研究罢了。”   朱肆的视线从胡离身上移开,又继续去逛吃逛吃。   胡离跟苏水湄远远跟着,突然,胡离抬手一指那边的冰糖葫芦道:“哎,小江儿,你看那有糖葫芦,你去买三串过来,我们一起吃吧。”   苏水湄转头,看到那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在冬日的肃穆之中暖热异常。   “哦。”她点头,去买冰糖葫芦。   胡离见人走远,便疾走几步追上朱肆,“张公子,前面好像有人在耍把式,咱们去看看吧?”   “行啊。”朱肆话罢,率先往前去。   耍把戏的人前围了一大圈子的人,胡离领着朱肆往里挤。   朱肆这位皇帝也全然没有架子,跟个三岁孩子似得看得兴起,顺着胡离给他挤出来的缝儿使劲往里冲,跟个二傻愣子一样。   终于挤到人堆里,朱肆靠着自己的高身量,看到了里面正在耍的把式。   “好!”朱肆用力拍手,一脸兴奋。   胡离站在朱肆身边,侧眸看他一眼,然后不着痕迹的缓慢往后退,直至退出人群。   朱肆毫无所觉,依旧在看耍把戏。   人越聚越多,朱肆周围又挤过来不少。他们皆是人高马大的男人,穿着普通的老百姓衣物,神色却是阴狠的。   朱肆站在那里拍手,身后贴上来一个男人,在人群中,他先是左右四顾,再看一眼朱肆,见无人察觉,这才从宽袖内滑出一柄匕首,然后使劲朝朱肆捅过去。   “好!”朱肆看得兴起,手里的扇子都掉了。   他弯腰去捡扇子,男人的匕首捅到了朱肆前面的人后腰处。   “啊!”前面的男人惨叫一声,哀嚎着倒地,鲜血蔓延,人群怔愣了一会儿后立刻慌乱,尖叫着奔逃。   如此一逃,那些男人也再掩饰不住,破罐子破摔,纷纷举着匕首,推开人群朝朱肆冲去。   朱肆神色一凛,朝一旁的暗巷内躲去。   男人们纷纷跟上,一刻不停的追杀。   .   朱肆不熟悉苏州城的巷子,他一个劲地跑,一个劲地喊,“来人啊,来人啊!杀人了!”   这凄厉的惨叫声在空寂的巷子内被传得很远,可惜的是,救兵没搬到,反而将敌人给喊来了。   跑出一段黑黝黝的巷子,朱肆终于看到了光亮,而就在那个光亮的终点,正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手持长剑,身形挺拔,站在那里犹如一座利墙。光线霍然强烈,男人手中的剑微微闪动,那是一柄通体金黄之剑,光看它的模样,便能明白其剑势凌厉,削铁如泥。   “你是谁?”朱肆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喘气。   胡离抬手正了正面具,声音嘶哑,“你不必知道。”   “我连死在谁手里都不能知道吗?”朱肆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   胡离攥紧长剑,朝朱肆走来,“一个死人,没必要知道那么多。”话罢,胡离霍然出手,黄金剑裹挟着浓厚的杀意而来,势要夺取朱肆的性命。   朱肆站在那里,下意识后退一步。   剑气袭来,刮开朱肆面颊,留下一道清晰血痕。朱肆狼狈闪躲,眼看那剑便要划开他的喉咙,割断他的脑袋,一道青色影子突然出现,手持长剑,跟胡离交缠在一起。   胡离没想到这半路还会杀出个程咬金,反转一剑后退开,看清楚了面前来人。   这是一个看着身形较为纤瘦的男人,生得白净异常。与陆不言那种张扬肆意的美感不同,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非常阴柔。   如果胡离没看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个太监。   “陛下,奴才来晚了。”东珠拱手请罪,气质温雅。   “不晚,正好。”朱肆整了整衣襟,然后抬手接过东珠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按在自己出血的面颊上。   胡离眯眼,突兀冷笑一声,“就你一个人?就算你武功再高强,想从我这里把人带走也有些勉强吧?”   东珠虽是男人,但已去势,生得柔,说话时的声音也轻软,“错了,我可不是一个人。”说着话,东珠朝深巷内看一眼。   胡离顺着东珠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深幽暗巷之内,缓慢走出一人。   “在等你的人?抱歉,都死了。”一袭黑衣的男人手提满是鲜血的绣春刀,一步一步,踏血而来。   胡离大惊失色,“陆不言?你不是走了吗?”   陆不言站定在朱肆身前,他看着面前戴着面具的男人,视线落到那柄黄金剑上,“我没想到,真的是你。”   胡离戴上面具,就是不想暴露身份,虽然他知道陆不言认识自己的剑,但他现在不在,而朱肆马上就要被他杀了,让他看看这剑也无妨。   却不想,他居然回来了!   不,这根本就是个圈套,是陆不言给他设的圈套。   胡离自嘲笑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揭开了脸上的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他那双漂亮多情的狐狸眼印在暗色之中,显出几分森冷。   “你怀疑杨彦柏是假,怀疑我是真。”   “不,我没有怀疑你。”陆不言握着手里的绣春刀挡在朱肆面前,看向胡离的眼中透出深沉的悲色。   “我只是没想到那个人是你而已。”陆不言声音嘶哑,满目凉意。   胡离懂了,陆不言设局,用杨彦柏做饵,想将赵大郎背后之人引出来。他本来没有怀疑自己,是自己过于冲动,一听到朱肆说明日就走,便起了杀心,露了马脚。   “为什么?”陆不言喉咙暗哑,声音干涩地吐出这三个字。   “呵,哈哈哈……”胡离大笑几声,然后神色一收,面容阴鸷道:“为什么?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我想杀人便杀了。”   陆不言霍然攥紧绣春刀,“执迷不悟,今日不能放过你了。”   .   苏水湄正在买糖葫芦,突听那边传来嘈杂之声,等她赶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朱肆朝暗巷里跑,身后跟着几个拿着匕首的高壮男人。   如此情状,苏水湄一猜便知。   她暗骂朱肆蠢,居然往暗巷里跑。他人生地不熟的,很容易跑进死胡同。   苏水湄没有思考的时间,直接就跟了进去。   巷子太多,苏水湄没追到朱肆,而等她想返回去叫人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一辆马车,就那么横在巷子口,将她的路堵死了。   苏水湄神色警惕的后退三步,盯着马车。   马车帘子轻动,里面的人却没出来,只是隔着一层帘子与她说话,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震撼了苏水湄的心神。   “苏水江在我手里。”   苏水江?这个人认识弟弟!   “怎么,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马车窗子上挂着的布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严肃阴冷的脸。   “老夫人?”居然是赵大郎的母亲孙氏!   “你要干什么?”苏水湄抖着唇,浑身战栗。   她深刻记得当年她借住在赵府时,孙氏看着她的视线。那种厌恶的表情,嫌弃的眼神,深深烙印在她心中,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依旧挥之不去。   老妇人孙氏慢吞吞放下了马车帘子,声音轻缓之中带着一股苍老之态,“你跟陆不言似乎关系很是亲密。”   “他还不知道你是女儿身吧?那位张三公子就是当今陛下,若是被他知道一个女子女扮男装入锦衣卫,不止是你,就连陆不言都会受到牵连。哦,对了,你们苏家也脱不了干系。”   苏水湄咬牙,“老夫人,请你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别跟我提他!他一个叛徒,连名字都不配出现在我眼前!”孙氏的语气陡然凌厉起来,带着清晰的杀意。   苏水湄自知失言,戳中了孙氏痛楚,立刻闭上了嘴。   突然,一个黑衣人疾奔而来,跃上马车,然后跪在老夫人面前道:“老夫人,失败了。”   老夫人长久未出声,沉默的气氛蔓延,带出一股令人惊悚的恐惧感。   “我就知道。”幸好,她还留了一条后路。   孙氏微微偏头,隔着帘子,继续与苏水湄道:“我知道你在找你的弟弟,对不对?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杀了陆不言,我就放了苏水江。”   “不可能。”苏水湄瞪圆了眼,眼眶泛红,“我不会为了你去杀人的。”   “傻孩子,怎么是为了我呢?是为了你弟弟,为了这受苦受难的天下大众。”马车厢内,老夫人的眸子在夜色中透出一股执着而疯狂的神色。   “只要你替我杀了陆不言,你弟弟就能获救,一命换一命,这不是很合算的买卖吗?”孙氏忍不住又挑开了马车帘子,似乎是对自己的计划感觉非常满意。   苏水湄瞪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我杀了陆不言之后呢?”   “自然是我再将那个狗皇帝杀了。”老夫人的声音透着一股明显的兴奋,“这么多年了,这些事也该有个了结了。湄儿呀,你先杀了陆不言,我再放了苏水江,然后朱肆一死,你的女儿身份谁会知道?你回去之后,还能安安稳稳做你的苏家小姐。”   苏水湄咬牙,“可若是陛下死了,天下必将大乱。”   朱肆也才二十出头年岁,膝下并无子嗣。他若一死,朝廷必将陷入争权大战之中,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这些事就不必你来操心了。”孙氏又恢复到了先前的淡然之态,“只要你听我的话,你跟你弟弟就能平安无事。可若是你不听,那你弟弟就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日头了。”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苏水湄紧盯孙氏,“我要见见江儿。”   孙氏摇头,“我不会骗你的。你以为我儿子找了那么久,为什么找不到他吗?自然是因为他被我关起来了。”   夜色越浓,孙氏似乎也乏累了,“我给你三日时间,替我杀了陆不言,不然三日之后,你就会见到苏水江的尸体。”话罢,孙氏叩了叩马车壁,马车便缓缓而动起来。   马车一去,巷口立时透出光色来。   苏水湄站在那里,被风声堵住的耳朵中也猛地冲进来一阵属于苏州夜市的嘈杂热闹声。   这么热闹的声音,她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   “没想到那只狐狸还有后招。”东珠吐掉嘴里的一口血,那张阴柔的脸上沁出狠意,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几个江湖人。   陆不言拿着绣春刀的手也微微发抖。   “我早该想到的。”男人深吸一口气,语气淡漠而平静,跟他身上的狼狈之态全然不同,“赵大郎的势力就是他的势力,赵大郎死了,那些江湖高手自然归也归背后的人管。”   陆不言只顾着杀掉那些刺杀朱肆的人,却忘记了胡离身后还有那批江湖势力,如此才被杀了个猝不及防。   胡离掩在那批江湖人身后,戴着面具的脸看不清表情。他早已将自己的黄金剑收了起来,此刻正双手环胸,悠闲地看着陆不言和东珠垂死挣扎。   “没办法了,只能以命相搏了。”东珠吐掉嘴里的血。   满巷子的血腥,连呼吸都带上了粘稠腥气。   陆不言深吸一口气,垂眸,注视着地上那柄被丢弃的利剑。他暗暗蜷缩着左手,眸中显出明显的纠结之色。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有明亮的火把从暗巷之中涌来,伴随着腰刀相触之音,是捕快来了。   “这边!”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夹杂在里面。   陆不言转头看去,只见一身形纤弱的少年夹在人高马大的捕快之中,身形虽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奇。   苏水湄引着捕快过来,刚刚站定,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陆不言。   男人一身血色,连脸上都没有幸免。   在他们身后,那群江湖人看到捕快皆面露慌张,就跟老鼠看到了猫儿似得。   胡离眉头一拧,“撤。”   .   捕快一来,局势翻转,胡离迅速撤离,陆不言等人安全了。   苏水湄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不言看,她喃喃开口,“你怎么……”   “我设了个局。”男人声音嘶哑地说完,猛地开始咳嗽,像是伤的不轻。   苏水湄立刻上前,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陆不言。   陆不言抬手接了,垂眸擦脸。   素白干净的帕子上立刻便沾了许多血色,男人盯着那帕子看了一会儿,下意识远离苏水湄几步,然后走到了朱肆身边说话。   苏水湄站在原处,神色怔怔的。   突然,朱肆朝她走来,笑盈盈道:“多亏了你啊,小兄弟。”   苏水湄摇头,“我没做什么。”说话的时候,小娘子还在看陆不言,可惜,男人的视线根本就没有落到她身上。   苏水湄的眸色黯淡下来。   “大人,这里交给我们就好。”捕快头子过来禀告,并安排人将陆不言一等人安全送回赵府。   一路上,除了正在跟东珠说话的朱肆,陆不言和苏水湄两人皆沉默着。   苏水湄大概能猜到陆不言设了一个什么局。   她看着男人落在自己脚边的黑影,轻轻开口,“大人,赵哥……赵大郎背后的人是谁?”   陆不言神色一顿,薄唇轻启,“胡离。”   “什么?”苏水湄大惊失色,“怎么会是胡副使?是不是搞错了?”   男人终于垂眸看她,双眸暗沉,似有情绪翻涌。   苏水湄知道,陆不言在难受。   即使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淡薄,甚至淡薄到冷漠,可苏水湄就是能看出来。男人紧抿的唇,握紧的拳,这一切的细微表现都在告诉她,这件事情亦出乎了男人的意料。   苏水湄想安慰他,可她一想到孙氏让她做的事,立刻又把手收了回来。   孙氏要她杀了陆不言。   在孙氏看来,苏水湄很容易就能将陆不言杀了,因为陆不言是那么的信任她,就像信任郑敢心和胡离一样。   苏水湄垂下眉眼,下意识放慢脚步,她站在阴影里,看着行在前面的陆不言。   男人背影旱拔,即使受到了如此打击,依旧显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傲气凛然来。   苏水湄想,最终还是她配不上他。   .   一路回到赵府,苏水湄坐在实木圆桌前,开始思考孙氏将苏水江藏在了哪里。   她当然不会杀陆不言,她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将苏水江救出来。   劳累了这么多日,苏水湄没有好好休息过。精神紧绷到了极致,双眸充血。小娘子浑噩着趴下,突然,她猛地起身,因为太激动,所以还撞翻了身下的实木圆凳。   她想起来胡离是谁了!   苏水湄一把推开房门,疾奔出赵府,在苏州城的小巷内奔跑。   冬日晚风阴寒,刀子似得刮在脸上。   苏水湄努力从空气中汲取稀薄的空气,然后一路疾奔,不敢停歇,直至寻到一棵四季常青树。   这里已是接近苏州城郊外之地,人烟稀少。   苏水湄艰难地爬上树,然后摘了一片叶子,吹起来。   叶子太小,声音很轻,苏水湄焦躁地换了一片,然后继续吹。   地上都是被她摘下来的落叶,自己的嘴也已经吹麻了,舔舐的时候甚至还能尝到明显的血腥气。   没有来,是听不见吗?   “我以为那个时候你年纪那么小,一定不记得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伴随着苏水湄坐着的树杈往下一沉,男人终于到来。   苏水湄转头看向身后的胡离。   男人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苏水湄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前朝已灭,你……不再是太子了。”   “时事所迫。”胡离蹲在那里,神色状似悠闲地摊手。   “所迫?所迫就可以杀人了?”苏水湄的声音一下激动起来。   胡离依旧神色淡淡,“你年纪小,不懂。”   “我是不懂!到底为什么人会变成这样!”苏水湄红了眼,说话时扯着嗓子,带起一股歇斯底里。   胡离沉默了一会儿,揭开脸上的面具,笑着转移话题道:“我们不谈这个了,说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苏水湄也知道,这种事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只得将眼前最紧急的事情跟胡离说,“老夫人抓了江儿。”顿了顿,苏水湄又问,“你早知道我是女儿身?”   胡离摇头,“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苏水湄原以为她扮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居然早早露馅。   小娘子咬唇,道:“我找你来,是想让你放了江儿。”   “这件事是孙氏做的,我也做不得主。”胡离嘴里的孙氏就是赵大郎的母亲。   苏水湄面露惊愕,“你不是太子吗?他们难道不听你的?”   “我是前朝太子,他们虽然都听我的,但我为什么要帮你呢?”胡离脸上依旧是那抹流里流气的笑,他歪头盯着苏水湄看,满是调戏。   苏水湄眼眶更红,“分明就是你们做的不对……”   “嘘,”胡离打断苏水湄的话,脸上表情瞬时严肃。他的声音很轻,带一点诱导之意,“湄儿,想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什么,你应该明白的?”   苏水湄心下一凉,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带着她爬树摸鱼,教她吹叶子的大哥哥了,而是一个意图谋反,不择手段的叛贼。   苏水湄用力咽了咽哽咽的喉咙,双眸之中满是冷漠和凄凉,那是一种心死之态,“你想要什么?”   “我之前其实是想撮合你跟陆不言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要争一争的,说不定就到自己手里了。”   “你想要什么?”苏水湄木着脸,神色呆呆的又问了一遍。   胡离歪头,语气轻挑,“我想要你啊。”   晨曦初显,天际处有朝霞隐出,却不见那明黄日头,苏水湄的眼前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暗纱。她下意识扣紧了自己身下的树枝,然后声音沙哑道:“好,我答应你。”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只剩下奋力一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5 19:08:40~2020-09-06 10:5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yzj19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苏水湄回去的时候, 大家已经准备好要回京师。   苏州城太乱,朱肆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而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必须要留在朱肆身边,保证他安全回到京师。   雨丝风片, 错迷人眼。   苏水湄找到陆不言, 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想留在苏州,我还有一些事没有完成。”   “什么事?现在苏州城很危险, 你不能任性。”男人立在冷毛刺雨中皱眉。   苏水湄不能说, 只道:“一点小事而已。”   “那我留下来。”   “不行。”苏水湄立刻拒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伸手攥紧陆不言的衣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娘子用力咽下喉咙里的生涩感,再仰头时脸上又是灿烂的笑, “你要回京师, 我知道, 张三公子的身份不一般。”   陆不言本来就知道这小娘子有几分聪明, 朱肆的身份如此显而易见, 她一定早就已经猜到了。   “你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小娘子心虚垂眸,含含糊糊道:“有事。”   陆不言沉默下来, 他突然一把攥住苏水湄的胳膊, 将人往屋子里一推,“不行, 收拾东西,回京师。”   “不行!”苏水湄立刻拒绝。   “那就我留下来陪你。”陆不言语气强硬, 丝毫不给苏水湄拒绝的余地,“你选一个吧。”   小娘子看着面前蛮横的男人,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   她踌躇着, 沉默良久后才道:“我跟你走。”   .   苏水湄当然是不会跟陆不言走的,当夜,她便又去了城郊外。   胡离正在那里等她。   “孙氏看的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人带出来的。”胡离身后停着一辆马车,苏水湄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马车帘子一看,苏水江被五花大绑捆在里面,闭着眼,不知生死。   苏水湄立刻爬上马车,去探他的鼻息。   幸好,还活着。   “行了,带他走吧。”胡离伸手敲了敲马车壁。   苏水湄转头看他,“你不怕我跑了?”   “苏州城就这么大,你能跑哪去?”胡离脸上笑意不减,分明是完全将苏水湄看成了自己掌心里的一只雀儿。   苏水湄垂眸,偏头,死死咬住自己的唇。   这种被人掌控的无力感让她觉得分外焦躁又恶心,却又莫可奈何。   苏水湄不愿再面对胡离,她扬起鞭子,赶着马车就要走。   苏水湄没赶过马车,扬起鞭子轻抽一下,马儿还在原地摇头晃脑。   小娘子蹙眉,又加重力气打了一下,马儿受惊,“嗷”的一声扬起前蹄,苏水湄没有防备,直接滚进了马车厢里。   “啊!”   见此情状,胡离立刻跳上马,双腿夹紧马腹,用力勒紧缰绳,终于是勉强将马制服。   “没事吧?”胡离跳下马,上了马车,拨开帘子朝里面看。   小娘子摔得不轻,一副晕头晕脑的样子。   胡离轻笑一声,走进马车里,伸手把小娘子扶起来。   小娘子红着眼,额头撞出一个乌青,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胡离好奇地凑上去,还没听清楚那话,突然感觉脖子一疼,浑身一软,就那么瘫坐了下来。   苏水湄泪水一收,冷眼看着胡离,还伸手拨弄了一下他的胳膊,看是不是真的被她制住了。   胡离全身的力气都被那根插在自己身上的绣花针给卸了,他靠在马车壁上,明明受制于人,却一点都不慌张,他笑道:“湄儿,我可真是小看你了。”   “我可一点都不敢小看你。”苏水湄就地取材,将绑在苏水江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给胡离绑上。   “我都不能动了,你还要用绳子绑我,我是不是太可怜了一点?”   小娘子绑人时贴着胡离,胡离就势说话,那刻意低缓暧昧的声音就那么毫不避讳的往苏水湄的耳朵里钻。   苏水湄用力偏头,她抿着唇,小脸绷得死紧,又掏出一枚绣花针来,抵到胡离唇边,面色凶狠道:“你再说话,我就用这根针把你的嘴缝起来。”   胡离却一点都不怕。   一方面是他知道苏水湄的性格做不出这种事,另外一方面是小娘子实在是生得面团一般软和,这凶恶的表情由她做来,哪止可爱那么简单,简直是让人痒到了心坎里。   “啧。”胡离摇头,“湄儿啊,我香甜温柔、乖巧可人的湄儿啊,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啧啧啧,”胡离丝毫不受威胁,“陆不言这个男人,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提到陆不言时,胡离虽是在笑,但双眸一沉,嘴角扯出一抹不愉之色。   胡离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撮合苏水湄和陆不言。   “你怎么知道我跟言郎……”苏水湄话说一半,立刻便住了嘴。   胡离耳尖的听到“言郎”二字,他原本还一脸闲适的表情猛地一暗,变化明显到连苏水湄都跟着心尖一颤。   先前是胡离表现的太无害,让苏水湄忘记了,这位也曾经是天潢贵胄之子,若前朝不灭,他现在也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言郎?叫的真是亲密。”胡离嗤笑一声,眸中有些许怒色。   这怒色不是对着苏水湄的,而是在针对他自己。   胡离清楚自己的性子,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这跟他的出生教育有关,他生来便是太子,父皇也只他一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他的路非常顺畅,以至于当叛军突起,朝廷灭亡之际,他尚觉得自己在梦中。   是孙氏将他救出皇宫,安置于苏州地界。也是孙氏一手撑起赵家偌大家业,支持他抵抗大明,重振孛儿只斤氏。   前几年,他沉浸在朝灭人亡,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恐惧中。那种世界崩塌在眼前,他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至今为止,胡离每想起来,都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一般。   喉咙已发不出声音,心脏已经痛到麻木,就连无声的呐喊都丧失了力气。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他花费了三年的时间从那个由绝望拼凑而出的世界里走出来。   他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   重振大元蒙古帝国。   是这个信念,让他重获新生。不过也只是从一具行尸走肉,变成了一个复仇工具。   是工具又如何,只有仇恨让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身为人的气息。   胡离接近陆不言,进入锦衣卫,他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取得了陆不言的信任,他本来想从陆不言身上下手,从而瓦解大明朝廷,却不想,陆不言此人,虽看着傲慢无礼,但却颇为棘手,且异常谨慎。   他像一条猎犬,只要稍稍闻到一点味道,就会咬死不放。这也就是胡离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的原因。   不过幸好,苍天不负有心人,郑敢心成为了整件事情的突破口。   只要再坚持一下,他就可以成功了。   胡离脸上诡异地露出笑来,身体上的麻木渐渐过去,力量逐渐复苏。他歪头打量苏水湄,小娘子正在尝试着驾驶马车。   他原还以为是装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不会驾马车。   “很简单的,握着缰绳,不让马跑偏就成。”   正在苏水湄全神贯注之际,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贴着她的耳朵,甚至还将下颚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苏水湄浑身一僵,扭头怒瞪向胡离。   那根针的效果只有半柱香的时辰,并且如果长时间不拔,会危及生命,因此苏水湄才会再用绳子把胡离绑起来。   只是没想到,都绑起来了,这个男人还这么上蹿下跳。   “怎么,嫌弃我?如果是你的言郎,你还会这么嫌弃吗?”胡离被苏水湄一推,懒洋洋的往后一倒,正巧撞到苏水江的肚子上。   原本就被马车颠得迷迷糊糊的苏水江这下子彻底醒了。   孙氏用苏水江威胁苏水湄,却根本就没想过要让苏水江活命。她怕苏水江逃跑,给他下了蒙汗药。孙氏性子狠,蒙汗药的份量很足,这也就是苏水江怎么都醒不过来的原因。   “姐?”   苏水江一脸迷糊地刚刚坐起来,苏水湄就开始安排他干活。她从身上取出一柄匕首,扔给苏水江,“抵着他脖子。”   苏水江偏头,看到一脸懒散模样,被五花大绑靠在那里的胡离,虽然不解,但还是举着匕首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哎,小心点,你这马车颠,别真给我的脖子来个窟窿眼,那我可就亏了。”胡离斜睨苏水江一眼。   苏水江没搭理油腔滑调的胡离,跟苏水湄说话,“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什么?”苏水湄第一次驾驶马车,不敢分心,说话的时候连头都不敢偏。   “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被迷晕了,再醒过来就是在这里。”   苏水湄想,这孙氏果然狠毒,这么多天了,她弟弟居然就没有醒过吗?   “你没醒过?”   “醒过,只是脑子太沉,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水湄蹙眉,握着缰绳将马车驶入苏州城。   正是卯时,天还没亮。   苏水湄能嗅到空气中湿润的泥土清香,伴随着晨起的清粥馒头味。河边已有人起床洗漱浣衣。   “等有空在跟你说。”打发完苏水江,苏水湄突然放缓马车的步子,然后偏头又跟苏水江道:“把马车帘子揭开一个角。”   苏水江虽然脑子里一头雾水,但依旧照做。   马车帘子被揭开一角,透过窗纱,能看到外面的烟火之气。朦朦胧胧,笼罩着烟色,沁入一股独属于苏州之地的温柔湿润。   清晨薄雾之中,苏水湄的面色变得柔和,她问胡离,“你看到了吗?”   胡离挑眉,“什么?”   “国泰民安,安居乐业,政通人和,太平盛世。你舍得将这些百姓打入无间地狱,受战乱之苦,让他们再尝试一遍你受过的痛苦吗?”   在苏水湄坚定而沉着的眼神中,胡离的表情也跟着愈发严肃起来。   而就在苏水湄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的时候,男人突然嘲讽一笑,“这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苏水湄对于胡离的话而感到震惊,她嗓音颤抖,激动起来,“你若是为天子,难道不应该是将百姓放在第一位吗?”   “我又不是天子。”胡离闭上眼,不再看那些苏州城内的老百姓。   或许从前,他还憧憬着成为天子,将这国家治理成最强大,最富庶,最幸福的地方。可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苏水湄看着面前的胡离,一脸的不可置信,“那你千方百计的,是要做什么?”   胡离没有睁眼,只嗤笑道:“自然是报仇了。”   报仇,为了报仇而去夺取一个国家,有这样的初衷在,又怎么能成为一名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天子。   苏水湄攥紧手里的缰绳,脸上露出悲色。   物是人非,她不知道胡离经历过什么,可她知道,现在的胡离已经不是从前的蒙哥哥了。   “姐,我们要去哪?”苏水江虽然很懵,但他努力分析了一下现在的状况,知道他姐是来救他的。   “用他让张三公子安全出城。”   张三公子?那又是谁?错过了很多的苏水江只能安安静静的听候自家姐姐的吩咐。   胡离听到这话,突然睁眼,看向苏水湄的视线中带上了一抹激赏,“你早就打算这么干了?从一开始答应我的时候?”   苏水湄没有回头,只坚定道:“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朱肆必须平安离开苏州城,不然天下将会大乱。   父亲如此艰难,只是为了祈求天下太平。她不能让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和平在此刻化为乌有。   即使是拼上性命,她也要护这世间太平。   “驾!”   苏水湄驾驶着马车,疾驰在清冷的苏州大街上,半柱香后,停在赵府门口。   赵府门前也停着一辆青绸马车,样式简单,古朴异常,正有奴仆在往上搬运行礼。   马车旁边站着一人,此人苏水湄见过一面,就是她带领着捕快去救陆不言的那日。   “东珠大人?”苏水湄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身穿崭新青墨色袍子的男人转身,露出那张阴柔如雪的脸。男人的脸很白,唇很红,身形纤细的不像是个男人。   不过苏水湄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满身是血的样子,那种凶狠的眼神,跟他身上阴柔的气息重叠起来,莫名让人感觉到一股寒意。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下人,哪里担得什么大人。”东珠朝苏水湄一拱手,视线从她身上扫过,然后落到那辆马车上。   苏水湄想起马车厢里的苏水江,略有些紧张。   她怎么将苏水江忘了,如果被陆不言看到的话……小娘子心尖一沉,一筹莫展。   她再次返回到马车上,跟苏水江道:“弟弟,你扮女装吧。”   苏水江手里的匕首一抖,差点让胡离直接去见阎王。   .   虽然不是第一次穿女装了,但苏水江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穿女装。   苏水江头上戴着帷帽,跟苏水湄站在一起,面前是朱肆、陆不言等人。   “这是我姐姐。”苏水湄不敢看陆不言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说话。   “你姐姐?”朱肆不解。   苏水湄解释道:“我与姐姐是双胎,姐姐听说我来了苏州,不放心,竟然独自一人上路也跟了过来。”   “原来如此。”朱肆恍然大悟地点头,然后与苏水江一拱手道:“苏小姐,苏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马上便要返回京师,不如同行?”   苏水江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朱肆道:“苏小姐如果不嫌弃,就跟舍妹坐一辆马车吧。”朱肆让出身后的平遥长公主。   可怜的平遥长公主在屋子里被关了大半个月,外头发生了这诸多大事,她一概不知,被放出来的时候还在扎朱肆的小人戳他。   苏水江身形一僵,下意识朝苏水湄看去。   苏水湄立刻道:“长公主身份尊贵……”   “嗯?”朱肆哼出一个音,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苏水湄,然后一笑,“我这妹妹脑子不大好,总是喜欢胡言乱语,说自己是长公主。”   平遥长公主:……我谢谢你全家啊。   平遥长公主敢怒不敢言,用力瞪着朱肆,而就在朱肆转头看她时,她又立刻怂怂地把头转了回去。   “哦,还有这位……”朱肆指向被五花大绑的胡离。   苏水湄道:“这是人质。”   朱肆立刻对苏水湄大加赞扬,“苏公子年轻虽小,但却是十分能干啊。”   苏水湄立刻摆手,“我只是随手一抓而已。”   胡离:……   .   有了人质,又有捕快和锦衣卫护航,一行人终于出发准备离开苏州。   苏水湄看着站在马车边,指挥着锦衣卫站位和布防的陆不言,踌躇着上前,欲言又止。   “苏公子有事?”陆不言侧眸看他,冷冰冰吐出这句话。   苏水湄被“苏公子”这三个冷冰冰的字惊到,她面露诧异,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虽然没了那层亲密关系,但他们也是在关公面前拜过兄弟的啊。   “我们现在,连兄弟都做不成了吗?”小娘子满脸的失落和悲伤,仿佛只要陆不言的一句话,她那些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就会落下来。   假意冷淡,实则一直在暗中看着小娘子的陆不言被苏水湄这句话气到差点吐血。幸好昨天他已经吐过很多血了,现在吐不出来。   陆不言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拉着小娘子去关公面前拜了把子。   他怎么不干脆去月老祠拜堂成亲呢!   见男人只瞪着她不说话,小娘子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道:“老大,你是不是在生气?”   男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道:“没有。”   分明是在生气,居然还说没有。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是,是孙氏抓了我姐姐,我只是去救我姐姐而已。”见小娘子一副还不知错的样子,陆不言更是怒不可遏。   “你知道你一个人去有多危险吗?你去救你姐姐,就不知道找我一起吗?”男人扬着声音吼完,一转头,看到周围众人都停顿了手上的动作,呆滞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突然发疯的狗。   陆.疯狗.不言:……   小娘子被吼红了眼,她哽咽着喉咙,正欲说话,那边苏水江突然将她往后一拨,然后隔着一层帷帽,抬眸直视陆不言道:“我弟弟的事,用不着你管。”   帷帽细薄,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真容。   苏水湄被苏水江护在身后,看到正跟苏水江对峙的陆不言,突然想起一件事。   陆不言说,想娶她……不是,想娶苏水湄。   现在“苏水湄”就站在他面前,他该不会是想……苏水湄下意识攥紧苏水江的胳膊,面色紧张至极。   苏水江以为苏水湄在害怕,立刻安抚地拍了拍自家姐姐的胳膊,正欲说话,就被苏水湄抓着手,使劲塞进了马车里,并恶狠狠的警告道:“不准你跟陆不言说话!”   苏水江:……   .   苏水江坐在马车厢内,心情十分复杂。   他在思考,到底是他脑子不对劲,还是他姐姐疯了。而没等他思考出来个所以然,坐在一旁的平遥长公主突然“咦”一声,然后声音激动道:“我记得你!”   苏水江浑身一凛,立刻端正坐好,然后一脸警惕地看向平遥长公主。   平遥长公主一脸的咬牙切齿,“你就是陆哥哥喜欢的那个未婚妻,对不对?”   未婚妻?什么未婚妻?   苏水江一脸不解。   平遥长公主冷笑一声,“别装蒜了,虽然我没看到你的脸,但我记得你的衣裳,还有你的身形。原来你是苏家女儿,区区一个……”平遥长公主一顿,问,“你爹做什么的?”   “在太医院任职。”   平遥长公主继续挺起胸膛,趾高气扬,“你区区一个太医的女儿,也敢跟长公主抢男人,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苏水江想了想,道:“要命的,让给您。”   平遥长公主:……   长公主觉得这发展不太对,她略一思考,终于明白了。   “你在嘲讽我!你以为我抢不过你吗?你以为你哪里比得上我?你这个平胸!”平阳长公主往苏水江胸前一抓,一推,就把他给按在了地上。   马车上铺了一层厚实的地毯,苏水江并不觉得疼,只是有点晕。   平遥长公主就势往苏水江身上一坐,摆出一副气吞山河之势,对着他伸出魔爪,“今天我就要抓花你的脸,看你还敢勾引陆哥哥!”   苏水江挣扎着想把平遥长公主推开,却不想马车突然一颠,平遥身形不稳的往前一趴。   好巧不巧,隔着那层帷帽,两人就那么嘴对嘴地亲在了一起。 第60章   马车一路行, 晌午十分停歇了半个时辰。   苏水湄给苏水江拿食物进去的时候,莫名觉得气氛不太对,具体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长公主, 用膳了。”苏水湄将手里其中一个食盒置到平遥长公主面前, 然后又将另外一个放到苏水江跟前。   苏水江沉默着, 伸手打开食盒,露出里面干净新鲜的热食, 刚刚撩开帷帽一角, 那边平遥长公主就炸了锅。   “别动!我见不得你的嘴!”平遥长公主指着苏水江,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苏水湄:???   “我出去吃吧。”原本按照苏水江的性子,哪里会管平遥长公主,肯定是自顾自地吃完了, 却没想到, 他竟然会扯着苏水湄的袖子声音低低的说出这句话。   苏水湄虽一头雾水, 但还是跟苏水江一起下了马车。   两人坐在一块石头上, 苏水湄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苏水江, 问他,“怎么回事?”   苏水江的脸藏在帷帽后面, 支支吾吾无法解释清楚。少年心事重, 素来便瞧着阴沉,这番模样, 苏水湄难得看到,正欲仔细盘问, 苏水江突然偏头,红着耳廓,转移话题道:“姐, 那个人你准备绑到什么时候?”   苏水江朝胡离的方向努了努嘴。   苏水湄顺势看过去,道:“出了苏州地界,我觉得就差不多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就要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胡离不能留,既然不能留,那她就陪他一起去死吧。这样她既兑现了诺言,也能保证家国平安。   苏水江见苏水湄不说话,下意识心慌,“姐姐,你不要做傻事。”   苏水湄脸上露出笑来,“怎么会呢,我才十五,还有大好的日子要活呢……”说到这里,苏水湄突然觉得有些悲伤。   她并非不怕死,她才十五岁,可这一切必须要有人站出来。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既然她能做到,那就让她来吧。   “江儿,你回京师以后,要好好孝顺爹娘,知道吗?”苏水湄看着正捧青瓷碗吃饭的苏水江,眼前突然现出一层细薄白雾。她努力忍住那股哽咽感,然后端起食盒内的另外一碗饭,鼓着腮帮子往嘴里塞。   “姐。”苏水江脸上露出惊惶之色,他觉得苏水湄很不对劲,“你到底要做什么?是胡离将我救出来的,他是不是跟你做了什么交易?”   苏水江太了解苏水湄了,他一猜就中。   苏水湄用力摇头,“没有,你没看我挟持了他吗?哪里会有什么交易。”   越是否认,便越是心虚,苏水江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筷子,他说,“姐,你不要骗我。如果你为了我而做出什么傻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苏水湄听到此话,神色一顿,她咬咬牙,将嘴里的饭咽下去,正欲说话,那边就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谁过来替我松一下,再不松绑,我这胳膊就要废了。”胡离被绑在一棵枯树树上,枯树上积着雪,他歪斜着靠在那里,扯着嗓子嚷嚷,声音被风吹散,变得模糊。   捆绑太久的话,血流不通,危急时刻确实会影响性命。   苏水湄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搭理胡离,她想了想,放下碗,起身,走到胡离面前。   苏水湄站在胡离面前,尚在犹豫,胡离便说出了让苏水湄放心的话。   男人眉眼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小娘子,压低声音道:“放心吧,小湄儿,你们这么多人,我是跑不掉的。”   苏水湄一想也是,正准备去给胡离松绑,肩膀上突然出现一只手,按住了她。   小娘子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陆不言。   男人阴冷着一张脸,神色之间满是淡漠,他几步走到胡离身边,替他松绑。   胡离斜睨他,皮笑肉不笑,“果然还是老大最贴心。”   陆不言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抬手,双掌搭在他肩膀上,然后猛地使劲往下一按。   “啊!”没有防备的胡离发出一声惨叫。   苏水湄被吓了一跳,她看着胡离瘫软下来的双臂,整个人忍不住的一抖。   “他诡计多端。”陆不言看到小娘子霎时惨白的脸,动作一顿,素来无所顾忌的他,陡然生出几分手足无措。   陆不言卸了胡离的胳膊,又将他绑结实了,然后闷不吭声的从胡离的宽袖内取出一柄匕首,递到苏水湄面前,硬着嗓子道:“不要轻易相信他。”   虽然胡离一直在瞒着陆不言自己的真实身份,但陆不言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他与胡离相处了这么久,清楚的明白他是什么性格。   平日里的风流痞气只不过是伪装罢了,他的真实性格阴险又恶劣,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陆不言解决完胡离,转身离开,在跟苏水湄侧身而过时,看着小娘子白软好欺的模样,终于是没忍住,“离他远点。”   苏水湄听到这话,心尖一暖,正欲回答,男人却已经走远。   小娘子站在那里,原本亮起了一点微光的眸子又霎时黯淡下来。   “呵。”胡离看到苏水湄的模样,低笑一声。   这笑落入苏水湄耳中,便是硬生生的嘲笑。   苏水湄拿着手里的匕首,再看胡离,原本眼中的震惊立刻就转换成了愤怒,“你刚才要干什么?”   “哟,瞪我呢?”胡离被卸了胳膊,面色不是很好看,他疼出了一身冷汗,靠在树下,歪头嗤笑一声,“是你绑的我,我还不能自救了?”   苏水湄被胡离噎了一下,她将匕首收好,语气不是很好道:“你放心,我会遵守诺言的。”   胡离又是低低地笑,他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嗓音道:“我知道,我的湄儿最讲信用了。”   苏水湄被胡离“我的湄儿”这四个字恶心的不行,根本就不愿多呆,正要走,胡离又唤住她。   “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胡离坐在树下,用后背撑着,艰难地摆正自己的位置。   苏水湄犹豫又狐疑地看向胡离。   “我现在这样,还能耍什么花招?”胡离无奈摇头,脸上神色突然严肃道:“湄儿,过来。”   苏水湄向前一步,“说吧。”   “蹲下来。”胡离又道。   苏水湄警惕神色更甚,她从宽袖内取出那柄匕首,蹲下来,抵到胡离的脖子上,然后冷着脸道:“说。”   胡离垂眸看一眼那匕首,哀哀叹息一声,似乎是怎么都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再次相见,会变成如今剑拔弩张的局面。   寒风之中,积雪未消,光色惑人。   男人脸上的痞色消退,眉眼间那股子风流之色也沉淀了下去,他盯着苏水湄,语气很轻,但很坚定,“我可能诡异多端,但我不会骗你,湄儿,相信我。”   胡离的眼神很真诚,可这种真诚在苏水湄眼中却是无用的。   她不需要他的真诚。   苏水湄的眼睛生得极漂亮,黑白分明,比那雪都要干净。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时,胡离觉得自己的丑恶都被剥开了摊开在日头下。   苏水湄盯着他,“我知道,我劝不了你放弃你的复仇。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在那些百姓的份上,不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说完,她收好匕首,起身离开。   胡离坐在那里,看着小娘子纤瘦的背影,面色突然一沉。   极端的羞耻,幻化成阴沉的愤怒。胡离知道,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他走了这条路,便只能选择继续走下去。   他不用宽恕,不用仁慈,他要踏着血路,踩着白骨,走到最高的位置。   如此,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包括他的女人。   .   虽只有一会儿的休息时间,但平遥长公主才不会放过这种跟陆不言单独相处的机会。   “陆哥哥,来喝水。”平遥长公主上头穿一件月白色的交领短袄,下头一条花缎马面裙,脸上擦粉涂脂,手里捧着一桃形银盏,里头装着清水,努力挨着陆不言坐。   虽然那只是一块大石头上铺了一层薄布,但平遥长公主丝毫不嫌弃。   苏水湄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圆领衫,不止寒酸,且平。而陆不言即使是一身最普通,最简单的黑衣,也能穿出高贵典雅的气质。   他就那么跟平遥长公主坐在冷阳之下,微微侧头说话时,眸中浸着暖色,像一块被融化的冰。   两人是如此合适,合适到她觉得自己像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苏水湄觉得心尖刺痛。她伸手捂住心口,指尖深深陷入,然后感觉越来越疼,涨涨的,酸酸的。   直到晚间到达苏州城外某处驿站,苏水湄的心口依旧涨疼的厉害。   她佝偻着身体,伸手扶住门框,呼吸困难,面色苍白。   苏水江最先发现她的异样,他立刻跳下马车上前扶住人,“姐,你没事吧?”   苏水湄摇头,轻轻推开苏水江,“我没事。”   驿站内的驿丞早就知道有贵客临门,早早就打扫干净了屋子,不过有一件事却让他很是为难。   “前几日风雪太大,压塌了好几幢屋子,如今只剩下这间主屋还有四间上等房了。”驿丞四十出头,身形纤弱,身上带着一股独属于苏州地界的温文尔雅,说话的时候也是十分谦卑。   能看出来,他亦是十分为难,且万般不敢得罪贵人的,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是没办法了。   朱肆身份高贵,肯定是要自己住一间屋子的。平遥长公主也定要一人一间。剩下的两间屋子,还有陆不言、胡离、东珠和苏水湄以及苏水江。   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不男不女。   “这样吧,东珠,你跟我住一间,苏小姐跟平遥住一间屋子,如何?”朱肆提议。   “不行。”苏水江想也没想,立刻拒绝。   平遥长公主本是不乐意跟苏水江住一间屋子的,可现在听到他这样毫不含糊的拒绝,反倒偏要跟他住一个屋子。   “你跟我住,跟我来。”平遥长公主素来骄纵惯了,她不等苏水江反应,立刻就拽着他的胳膊往楼上去。   苏水江被平遥长公主拽了一个踉跄,他抽了抽自己的胳膊,居然没抽出来。平遥长公主恶狠狠地回头瞪他,压低声音冷哼道:“我不会给你机会跟陆哥哥独处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苏水江:……   平遥长公主见苏水江不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小心思,得意的不得了。她先挑了一间屋子,把苏水江推进去后便转头跟下头的人吩咐道:“替我送热汤来,我要沐浴。”   正站在屋子里的苏水江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我,我出去转转……”   “不行!”平遥长公主把人推回去,“你就给本宫待在这里,本宫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苏水江现今十五,男孩子本就发育晚,平遥长公主站直了身体,甚至还比他高些。   虽只高了一点,但只这么一点就让平遥长公主顿觉气顺。   “你别想着溜,等一下我沐浴的时候你就给我擦手、擦背、擦脚。”她就是要侮辱这个女人,她要让这个女人知道,陆哥哥是她的!   苏水江听到平遥长公主的话,身形一晃,咬着牙正欲取下帷帽,却不想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好像是陆不言的声音,颤抖的,带着极度的恐惧,“大夫呢!找大夫来!”   苏水江立刻推开平遥长公主打开房门,就见楼梯上,陆不言抱着怀里的苏水湄,一脸凶戾急色,转头看人时,露出阴鸷黑眸,震得那驿丞吓得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连歇都不敢歇,直接一瘸一拐地奔出去找大夫。   “怎么了?”苏水江提裙上前,只见自家姐姐紧闭着眼,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突然晕倒了。”陆不言本是不欲搭理苏水江的,不知想到什么,勉强回应了一句,然后便将人抱到了屋子里。   因为小郎君突然晕倒,所以很多人都挤了过来。   被绑地跟只螃蟹似得胡离慢悠悠走上来,垂眸看一眼被陆不言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紧闭着双眸的苏水湄,勾唇轻笑道:“这把脉呀,讲究男左女右,这男人的脉象跟女人的脉象都是不一样的。”   奇奇怪怪的一番话,却成功让陆不言变了面色。   胡离知道了。   胡离也在观察陆不言的神色,他看到男人咻然深谙下去的眸子,明白陆不言也知道了。   “我来吧。”胡离侧身走过陆不言身边,“这外人呀,总归是比不上自己人细心的。”   “自己人?”陆不言眯眼。   胡离站在床榻周围的一个木制高阶上,偏头朝他看去,居高临下,“你还不知道?江儿呀,跟我,已经私定终身了。她,是我的人。”   “咳咳咳……”站在一旁的苏水江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朱肆虽然面露诧异,但还是勉强祝福道:“郎才男貌,挺好。”   不过您绑得跟螃蟹似得,现在说这种招仇恨的话合适吗?   果然,陆不言的面色立刻变得晦明不辨,满眼皆是阴霾,呈现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胡离勾唇,“快点替我松绑吧,不然一会儿驿丞就将大夫带过来了,耽误时间啊。”   陆不言冷着脸,抽出绣春刀,割断了胡离身上的绳子,然后又极其粗暴的替他将脱臼的胳膊装好。   胡离活动了一下筋骨,朝挤在屋子里的众人道:“屋子太小,她本就呼吸不畅,你们便别挤在这里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便出去了,只有陆不言和苏水江还留在原地。   “这是我弟弟,我不走。”苏水江拧着眉头挡在苏水湄身前,警惕地看着陆不言和胡离。   胡离轻笑一声,道:“小弟弟,我是不会害湄儿的。”   苏水江面色大变,“你……”   “我们都知道了,你出去吧。”陆不言直接上前,把苏水江提溜了出去,然后“砰”的一下关上门。   屋内只剩站着的两人,还有一个昏迷着。   胡离看陆不言一眼,他慢条斯理挽起袖子,“你也出去吧。”   陆不言自然不会听胡离的,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掌用力,丝毫不留情面,“你要干什么?”   胡离皱眉,“自然是治病了。”   “我看着你治。”陆不言单手搭到床沿边,指尖隔着一层被褥,触到小娘子的手。   “不行。”胡离果断拒绝。   陆不言眯眼,态度强横,“我不可能出去。”   “行吧,那你就待着。”胡离终于把自己的胳膊从陆不言手中抽出来,救人重要,他也不跟陆不言扯了,赶紧给苏水湄把脉。   “怎么样了?”陆不言盯着胡离搭在苏水湄腕子上的手,神情暴躁,都快要抑制不住自己拿绣春刀把这只手给砍断的冲动了。   屋内空气凝滞,胡离的面色突然变得极其古怪,他停顿了一下,收回手,然后起身,揭开苏水湄身上的被褥。   “你要干什么?”陆不言一把掐住胡离的脖子,“砰”的一声把他抵到床柱上,面色阴狠。   “唔……松开,我治病……”胡离使劲掰开陆不言的手,咳嗽了一阵,然后解释道:“束胸布太紧了,再加上体虚郁躁,才会导致晕倒,我要给她松一松。”话罢,胡离再出手。   “刷拉”一声,陆不言腰间的绣春刀出鞘,白光一闪,抵到胡离的手腕上,划出一道清晰血痕。   陆不言难掩情绪愤怒,带着压抑的怒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胡离按住自己正在流血的胳膊,看向陆不言的眼神中带着挑衅,“我先前都说过了,我已经跟湄儿私定终身……”胡离话未说完,那柄绣春刀便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我现在就能立刻杀了你。”陆不言的眸中沁出血色,黑色瞳仁骤然紧缩,眼白部是裂纹般的血丝。那是一种极其狠绝的,丝毫没有感情的眼神。   胡离认识陆不言那么久,清楚的知道,这个眼神代表了什么含义,陆不言是真的想杀了他。   “别激动。”胡离知道自己玩过火了。   不过他也有些许惊讶,他能猜到陆不言对苏水湄情根深种,却不想竟痴迷疯狂到这种程度。   陆不言此人,要么不动心,若一动心,便是天皇老子都拿不住他。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胡离知道自己比不过他疯,也不硬着来,反正小娘子迟早是他的。   “这样吧,你来解。”   陆不言听到此话,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啧,”胡离异常看不惯,“真是没见过世面。”   “总比你这种用烂了的东西好。”陆不言一脸嫌恶。   “陆大人,这我就要纠正你了。”胡离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男人呀,还是有经验的好,像你这样莽莽撞撞,受苦的可是姑娘家。”   “歪理。”陆不言虽然一脸不屑,但心中已然开始动摇。   胡离轻笑一声,“我虽不及你,但胜在经验丰富,温柔体贴。你可别小看这些房中事,有时候最容易引起矛盾的便是这种东西。”   “闭嘴!”陆不言咬牙,红着耳廓瞪向胡离。   胡离掀了掀眼皮,“陆大人,您不会因为我这几句话就……”胡离视线向下。   陆不言手里的绣春刀抵得更深,“我会去找个女子过来给她换衣。”   “这可不行。”胡离摇头,“那就会暴露湄儿的身份。”   “别叫她湄儿。”陆不言冷眼瞪他。   胡离嗤笑一声,用两根手指将脖子上的绣春刀推开,“怎么,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弄个什么言郎,我就不能唤唤湄儿?”   陆不言看着胡离挑衅的脸,气得五官扭曲。   他还没叫过湄儿呢!就被这玩意叫了一遍又一遍!   “你再叫,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反正没了舌头,你也死不了不是?”陆不言单手按到胡离肩膀上,猛地将人往前一推,眼神陡暗,深邃如夜,“昭狱里的刑法,你是最清楚的。”   胡离自然清楚,即使是他,都不敢再进第二遍的地方。   “咳,”胡离轻咳一声,“行吧,你解吧。”   陆不言低头,看一眼闭着眼睛,正陷在昏迷之中的小娘子,他收好自己的刀,摩挲了一下指尖,整个人僵硬不已,不能自已。   “啧,行不行啊你?我来。”   “滚!”陆不言一脚踹开胡离,然后深吸一口气,弯腰朝苏水湄伸手。却不想,他的指尖刚刚触到那衣襟,正昏迷着的小娘子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醒了。   陆不言动作僵住,两人大眼瞪小眼。   “啊!”苏水湄惊叫一声。   “啪!”   陆不言白皙俊美的面容之上就多了一个五指掌印。   胡离偷偷收回自己掐在苏水湄手腕穴道上的手,闷笑一声。   “我,不是,我是,他……”被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的男人还要结结巴巴的解释,虽然他也是一脸懵,脑子还一团浆糊,但依旧想告诉小娘子,他并非那种孟浪之人,也没有想……不是,想是想了,但他不会做这种孟浪之事,除非她同意。   “我是想,不是,我没想,我只是想想……”嚣张肆意如陆不言,哪里有过这种窘迫时刻。   “陆大人,”胡离摆正面色,“你怎么能趁人之危呢?若非我打不过你,不然我早就跟你拼命,保护我家小郎君了。”   陆不言瞪着眼,转头看向胡离,一脸的不可置信和愤怒。   “哎,你看看,又要动手不是?”胡离往旁边退,规劝道:“陆大人,虽然您没开过荤,但也不能这样做吧,是不是?”   陆不言气得拔出了绣春刀,还没下刀,就见坐在床上的小娘子被气得哆嗦。   苏水湄抓着自己的衣襟,恶狠狠道:“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人:今天真嗨。 第61章   陆不言顶着脸上的五指掌印, 闷不吭声出了屋子。   胡离跟在他身后,原本的闷笑在房门关上后,立刻就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嘲笑,“哈哈哈哈!”胡离指着陆不言, 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陆不言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突然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麻绳, 然后上前挽住胡离的胳膊。   胡离并没有挣扎,甚至还十分配合的把胳膊合起来让陆不言绑。   “多绑会儿吧, 等一下就没机会了。”胡离笑眯眯地说完这句古怪的话, 身体突然一腾空。   “喂!陆不言,你干什么!”在胡离惊恐的喊叫声中,陆不言阴着一张脸,修长双臂高高举起, 将被捆得跟粽子一般的胡离直接举了起来, 然后挂在了二楼栏杆上。   双脚悬空, 只靠一根麻绳支撑, 挂在栏杆上像条被风干的咸鱼的胡离:……   “陆不言, 你到底要干什么?”胡离能清楚听到身后木制栏杆的“吱呀”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塌, 让他不禁连头皮都绷紧了。   “呵。”陆不言冷笑一声, 并不作答,“撕拉”一下, 从胡离的袖子口扯下一截,然后掰着他的下颚塞了进去。   “唔唔唔!”胡离的嘴也被堵上了。   陆不言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 然后挥了挥衣袖,慢步下楼。   正走在一半,那边驿丞就领着大夫从门口进来, 因为太急,所以还跌了一跤。   驿丞从地上爬起来,朝陆不言拱手道:“大人,大夫来了。”说完,他一眼看到挂在二楼栏杆上的胡离,面露惊恐,“这这这……”   “这是我们锦衣卫的胡副使,喜欢这样练功。”陆不言皮笑肉不笑。   “哦,原来如此。”驿丞了然,不敢再看。   陆不言踩着皂角靴,从楼梯上下来,神色冷漠道:“大夫不用了,已经看完了。”   “啊……”急赤白脸,累得满头都是汗的驿丞愣了愣,“那小郎君没事了?”   “没事了。”陆不言冷着脸,满脸的不耐烦。   驿丞见状,自然不敢多问,只得转身要带那大夫走。   陆不言侧身从那大夫身边行过,突然一顿,偏头瞧他一眼。   这大夫年岁看着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肩侧背着药箱,脸上满是热汗,应该是一路被驿丞拉过来的。   陆不言视线往下,抬手按住这大夫的肩膀,“等一下。”   大夫认识驿丞,能让驿丞都如此毕恭毕敬之人,定然身份不凡,故此一点都不敢造次,一直卑躬屈膝着。   “你教我把脉。”陆不言抬手勾住药箱带子,用两根指尖往下一滑,那药箱便到了他手里。   男人将药箱往一旁桌子上一扔,然后大剌剌的往长凳上一坐,艳丽眉眼落到那大夫身上。   大夫登时就愣住了,他这还是头一次见人请了大夫来说是要学医的。   大夫一脸茫然地看驿丞一眼,驿丞表示自己也是十分无助。   大夫只能自救,“这这,把脉这种事,并非一蹴而就之事……”大夫眼尖地看到陆不言腰间挂着的绣春刀,说话直打颤。   驿丞看一眼男人瞬时阴鸷下去的眼,赶紧将那大夫往前一推,“大人天资聪颖,定是一学就会。”   这才刚见过一面,就知道人家天资聪颖了,这位驿丞也真是位人才。   “快点。”陆不言不耐地敲了敲桌面。   大夫小腿肚打着颤儿,慢慢吞吞挪到陆不言身边,“这,这切脉讲究浮、中、沉。”大夫本想让陆不言将手伸出来,却在触及到男人阴沉的眼色时立刻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大夫站在桌边,一只手搭着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浑身冷汗,还要继续努力教学,“轻按为浮取,重按为沉取,不轻不重为中取……”   因为太害怕,所以大夫说话略急。   陆不言皱着眉,双目下垂,落到那大夫的手脚之上。他目光微微上移,又落到外面。   今日天晴,并未落雪,地上不算太过湿滑,但也没有多干净。   陆不言打断大夫的话,问他,“你是从哪里来的?”   大夫一愣,赶紧道:“从前面不远小镇赶过来的,”说到这里,大夫小心翼翼道:“日落时分城门就要关了,如果您这里没有病人的话……”   “不是让你留下来教我切脉了吗?”陆不言斜睨大夫一眼,原本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一股讥诮之色,“怎么,学艺不精,怕教不好我?还是觉得我学不好?”   “不会,不会,大人七窍玲珑,此等小事自然是一学便会。”   “好啊,那就坐下来。”陆不言微抬下颚,点了点对面。   大夫期期艾艾地坐了下来,时不时的朝驿丞发出求救视线。驿丞偏过头,假装没看到。   大夫咬牙,一脸哭丧。   “开始吧。”陆不言已经自顾自地打开了那大夫的药箱。   大夫一惊,正欲将那药箱夺回来,却不想陆不言突然出手,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扯着唇角道:“别急,我虚心求教,看看而已。”   “是,是。”大夫连连点头,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   胡离在二楼栏杆上挂了一个时辰,陆不言就在下面跟那大夫请教了一个时辰。   直到用晚膳的时候,他才由朱肆发令,由东珠将他放了下来。   “小陆儿,你这做的可不大好。”朱肆指了指胡离,“这好歹也是……”朱肆琢磨了一下词,“前朝贵子。”   胡离听到这四个字,嗤笑一声。他取下嘴里的帕子,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往地上一坐,拾起那根刚刚从身上褪下的麻绳,又慢吞吞的往身上绕。   “胡公子这是做什么?”朱肆歪头打量他。   胡离抬眸,脸上带笑,眸色却是极凌厉的,“就是为了不做什么,才把我自己绑起来的,不然怎么让你们放心呢?”   “胡公子多虑了,一直绑着也不好,还是要松快松快的。”朱肆嘴上这么说,却没阻止胡离再次把自己绑起来。   等胡离绑好,眼前之人都散了,楼下传来饭菜的飘香声。   胡离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香气,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声。   “用膳了。”一道轻柔声音响起,胡离睁眼,就看到苏水江戴着帷帽,身穿女装蹲在自己面前。   “怎么是你送饭?”   苏水江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的白饭和青菜,“是我自己要来的。”   “哦?你找我有事?”   “嗯。”苏水江把饭端到胡离面前,用筷子喂他。   胡离神色慵懒的往身后一靠,张开了嘴。   饭菜味道不怎么样,胡离嘴刁,没吃几口就不吃了。   苏水江的表情始终很平静,他问,“真的不吃饱一点吗?”   “不吃了,难吃。”胡离摇头。   苏水江放下碗筷,从食盒内取出一柄匕首。   胡离微微坐直了身体,“怎么,你要杀我?”   “嗯。”苏水江撩开面前的帷帽,露出那张比苏水湄略阴沉的脸。他举着手里的匕首,匕首被磨得很亮,置在苏水江眼前,遮住了他一只眼。   少年垂着另外一只眼,神色淡漠,“我不知道我姐姐跟你做了什么交易,所以我决定,杀了你。”   胡离似乎有点意外,又有点意料之中。   “你不怕你姐姐知道你杀了我?”   “不怕。”苏水江将匕首抵到胡离心尖,“一个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匕首刺破衣料,抵入胡离胸口。   苏水江面色不变,仿佛自己不是在杀人。   突然,一只手从旁横出,握住了苏水江的胳膊。   苏水江面色一顿,抬眸往上看。   陆不言弯腰站在那里,攥着苏水江的手把匕首拔,出,来。   陆不言来得很及时,匕首只没入半寸不到,伤一点皮肉而已。   胡离松了一口气,哀嚎道:“哎呦,差点就死了。”   “你要阻止我?”苏水江皱眉,挣扎了一下,却没甩开陆不言。   “回去。”陆不言一把将苏水江从地上扯起来,没想到用力过猛,直接就把人提了起来。   双脚悬空的苏水江脸上终于露出羞恼之色,他挣脱开陆不言,垂眸瞪向胡离,“你如果敢伤害我姐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苏水江神色愤怒地走了。   胡离低头看一眼自己心口,心有余悸,“现在的年轻人啊,做事就是莽撞。”   陆不言转身,审视胡离,警告他道:“安分点。”   胡离耸肩,“现在受伤的可是我。”   陆不言深深地看他,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发一言。终于,他转身离开。   .   已是深夜,驿站内只有几盏红纱笼灯,男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站在胡离面前,手里提着一壶酒。   胡离没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去而复返的陆不言。   陆不言蹲下来,将手里的酒壶往地上一置,然后慢慢地推到胡离面前。   青瓷酒壶与地面摩擦,发出清晰的“刺啦”声。   “怎么,想跟我喝酒谈心?”胡离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喝,我不喝。”陆不言声音暗哑,盯着胡离,双眸沉静若外头覆了一层薄雪的寒天。   “难得锦衣卫指挥使亲自给我这个阶下囚送了一壶断头酒,我不喝岂不是辜负了指挥使的好意。”胡离话罢,身形往后一靠,示意陆不言给自己松绑。   陆不言没动,他撩开黑色袍踞,盘腿坐到地上,然后直视胡离,“你是前朝太子。”   胡离早就知道,按照陆不言的聪敏,猜到他身份是早晚的事,故此并不觉得惊讶。   “孛儿只斤.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陆不言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酒杯,给胡离倒了一杯酒。   这酒壶跟酒杯一看就不是配套的,胡离“啧”一声,略显嫌弃。   陆不言举起那酒杯,递到胡离面前。   胡离面露诧异,接着便是一声闷笑,然后在陆不言沉甸甸的视线中,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酒。   “啧,难喝。”胡离摇头,“这驿站里果然没什么好酒。”   陆不言放下酒杯,青丝垂落,遮住眉眼,“先前我没想到,如今想来,若是像你这种身份,将透影白瓷这种珍贵之物当玩意使,也是说得通的。”   胡离皇族出生,自小精养,谈不上骄奢淫逸,但素来是要什么有什么。在被孙氏救出来后,物质上也没吃过什么苦。至此,即使是进入了锦衣卫,也是月月不剩俸禄,完全不拿银子当银子使。   “为什么要这么做?”陆不言单手搭在膝盖上,声音很沉,带着一股明显的压抑。   胡离低笑,“为什么不这么做?”毫无悔意。   陆不言下意识攥紧了手,却依旧努力压制着怒火,“你可以向圣人替你求情,留你一条性命。”   “嘬嘬嘬……”胡离噘着嘴,一边嫌弃,一边摇头,“老大,你喜欢当狗,我可喜欢当人。”   陆不言的黑眸之中瞬时印出猩红怒色,他猛地抬头看向胡离,双拳紧握,发出明显的“吱嘎”声。   “怎么,想打死我?”胡离脸上露出挑衅之意,“陆不言,就算你打死我,也改变不了你就是朱肆身边一条狗的事实。”胡离话刚说完,面颊侧边突然滑过一道拳风,然后“砰”的一声,他身后的红木栏杆应声断裂,飞出的碎屑擦过他的面颊,沁出一道细浅的血痕。   陆不言的手从红木栏杆上穿过,硬生生将那栏杆打成两截。   胡离扯了扯唇角,说不怕,还是有点怕的。   “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呢?”胡离说这话也不是没有依据的,按照从前陆不言的性格来说,他确实是活不过几日,可这次,陆不言竟忍了他许久,胡离十分好奇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   “让我猜猜。”胡离耸起肩膀,用肩膀上的衣料擦了擦面颊上沁出来的血,“我想,是因为湄儿,对不对?”   陆不言沉默着收回手,指骨处被木条划伤,伤口细碎。   胡离见陆不言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胡离一笑,“若我朝不灭,苏子沐定能封侯拜相。其实在他还是个白身的时候,太傅就曾说过,要让湄儿做我的太子妃。湄儿是个重情义的孩子,虽然我如今落魄了,但这婚事有信物为证,我与她,确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胡离说这番话,就是为了故意气陆不言。却不想陆不言不气反笑,甚至慢条斯理拨弄起宽袖,又给胡离添了一杯酒。   男人素手执壶,青瓷酒壶被微微倾斜,清冽酒水如柱而出,“叮咚”落于酒杯之内。   酒杯满,甚至有些溢出。   陆不言两指夹着酒杯底部,推到胡离面前,薄唇轻启,吐出二字,“可惜。”   胡离被挑起了兴趣,“可惜什么?”   “可惜,你就要死了。”   “此话未免言之过早。”胡离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陆不言推开面前的酒壶和酒杯,酒水撒了一地,甚至漏到了楼下。   深夜,驿站内格外安静,连酒水滴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啪嗒”一声,圆润的酒水珠子在地面上碎裂开来,陆不言垂着眼睫,遮住眸中光色。   陆不言沉声道:“驿丞是你的人,那个大夫也是你的人,你们早就将这座驿站占为己有。”   胡离脸上的笑收敛了,“你怎么发现的?”   “今日那大夫过来时,脚上的土是干的。驿丞那么急的带他过来,他不能在进驿站前还要换过一双干净鞋子。”   “呵,就只是因为一双鞋子?”   “对,就只是因为一双鞋子。”   胡离的面色渐渐阴沉下去,他道:“陆不言,我从来不敢小看你。那这个驿站呢?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驿丞说大雪压塌了屋子,可我去看过,那些屋子分明就是被人为破坏的。”   胡离暗骂一声,“蠢货。”然后又道:“时间太急了,能把那些屋子都弄塌就不错了。不过你发现的太晚了,你们已经进了驿站,还想翻身吗?”   陆不言的面色极其沉静,他摩挲着指尖,眉眼中带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叹息之色,“你觉得这一路上,为什么没有看到在暗桩里的锦衣卫?”   胡离双眸一暗,下意识转头向下看。   楼下的房门被人推开,躲在下等房内的,那些胡离安排好的人都被锦衣卫用刀架着脖子推了出来。   “你们失败了。”陆不言下了最终言论。   胡离盯着陆不言,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的笑。他抬眸看向头顶明晃晃的红纱笼灯,看着那灯笼内细腻飘散出的白色烟雾,顺着灯笼上面的缝隙消弭于空气之中。   “陆不言,你该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了。”   陆不言面色大变,猛地抬头往上看。   红纱笼灯内的白雾越来越重,像晨间雾起,味道却不如晨露那么好闻,甚至还带着一股古怪的香气。   陆不言霍然起身,一手拔剑,一手掩住口鼻。   胡离慢悠悠道;“来不及的,从你们进驿站后就开始烧了。”   楼下,那些持剑的锦衣卫们纷纷踉跄倒地,局面顺势反转。   陆不言身形一个踉跄,手里的绣春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极端的沉默之中,驿站的门被人打开,一辆马车缓慢停下。   驾马之人跃下马车,跪于地上。   马车帘子被一只手揭开,孙氏梳着妇人髻,披一件青灰色斗篷,踩着那马夫,慢条斯理下了马车。   孙氏捧着手里的铜制小手炉进入驿站,径直上楼。她虽已四十出头,不再年轻,但岁月不败美人,这些年的经历沉淀在她身上,朱颜已逝,气质却深,眼尾周围的细纹都带上了难掩的凌厉之色。   “主人,我来晚了。”孙氏微微垂首,她身后的人立刻上前替胡离松绑。   胡离浑身一轻快,他站起来,接过孙氏递过来的小手炉捂了捂手,伸了一个懒腰,“不晚,正好。”   孙氏视线下移,落到陆不言身上,“主人,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胡离笑眯眯道:“除了湄儿和江儿,都杀了吧。”   “是。”孙氏毫不犹豫地答应,然后朝身后的人一挥手。   那人举起手里的刀,眼看着就要朝陆不言砍过去,胡离突然道:“等我走了再动手,这么血腥的事不适合小娘子看,怎么这么不懂事。”胡离责怪地看那举刀之人一眼。   那人立刻垂眸敛息。   胡离推开门,将倒在门后的苏水湄抱出来。   苏水湄方才听到异样,正准备推门出去,却不想浑身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是你干的?”苏水湄试图挣扎,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   “嗯,是我干的。”胡离诚恳的承认了,并温柔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跟江儿的。”   苏水湄转头,看到跟在胡离身边的孙氏,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局,从孙氏出现,用苏水江威胁她开始。   孙氏要的根本就不是陆不言一个人的命,她要的是全部人的性命!而胡离也不是真心帮她解救苏水江的,他只是在利用她。   “那你也料到,我会挟持你?”苏水湄看着胡离的神色越来越冷。   胡离叹息一声,“对。”   苏水湄彻底失望。   若是先前,她对胡离尚存一分以前的情意在,可现在,这份情意就在胡离这一声“对”中,消失殆尽。   她的蒙哥哥,已经不在了。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要毁国灭家,自私自利的叛贼,她再也不能存任何旧情之心了。   胡离抱着苏水湄从陆不言身边走过。   小娘子伏在门边时,听到了陆不言跟胡离的谈话声。   她不知道,陆不言竟为了她自己而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苏水湄闭上眼,有泪从眼角滑落,她轻轻地道:“对不起。”   因为药力,而瘫软靠在墙边的男人浑身一僵,他艰难地挪动着手,指尖触到一点绣春刀的把柄。   如此细微的动作,却没逃过胡离的眼睛。   胡离动作一顿,往后退一步,一只脚正好踩在陆不言的手上,而陆不言那只手正覆在绣春刀柄上。   胡离脸上带笑,脚下使劲一碾压,“真是不能小看你啊,我的陆大人。”   陆不言的手背上还带着刚才打断栏杆时粘上的细碎木屑。   随着胡离的动作,那些尖锐的木屑扎入他的肌肤,浸入筋骨之中。可最可怕的不是这些木屑,而是胡离刁钻古怪的力道,他仿佛要将陆不言的手骨踩碎一般,丝毫没有留力。   男人闷哼一声,冷汗涔涔。   胡离叹息一声,“虽然我知道你就要死了,但你武功很强,我还是想要废了你这只手。”   胡离话罢,轻轻弯腰,将苏水湄放到地上,然后一把抽出陆不言手下的绣春刀,动作流畅,丝毫没有停顿地“噗嗤”一声,扎入了他的手掌内。   绣春刀锋而利,就算断骨也是瞬时便可。   陆不言额头遍布冷汗,喉咙剧烈抖动,发出困兽一般的闷哼声。   胡离勾唇,用绣春刀在陆不言的手掌内搅弄了一会儿,见这手血肉模糊,再无下刀之地,这才,拔出,来,又挑断了他的手筋,最后将绣春刀扔在地上。   鲜血飞溅,刀锋嗡鸣,仿佛在哀切哭泣。   “啊……”苏水湄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努力想朝陆不言爬过去,却因为浑身乏力,所以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甚至于连流泪的力气都被掏干了。   驿站的门大开着,外头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风雪。   寒风卷着雪,从大门涌入,苏水湄的眼睛被泪水和风雪遮蔽,她使劲最后一点力气,咬破了舌尖,然后嘶哑着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言郎……”   她的声音就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媪,浸着无助的悲伤和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8 18:25:04~2020-09-09 18:0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娇娇与金贵 3瓶;明月松间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雪不停, 风不静,迷了人眼,乱了人心。   陆不言脸上遍布冷汗,他靠在那里, 身形往下一倒, 扶趴于地。他努力挣扎着, 另外一只手轻轻挪动着,艰难而坚决, 触到了小娘子垂落在一旁的指尖。   胡离见状, 轻笑一声,蹲下来,两手分别握着苏水湄和陆不言的腕子,将他们勾缠在一起的指尖扯开。   那么轻易, 又那么从容。   “牵错了。”胡离转头, 神色温柔地看着苏水湄, 他随意将陆不言的胳膊往旁边一甩, 然后牵住苏水湄的手勾了勾, 也不管小娘子不愿意,便弯腰抱起她往楼下走。   胡离脸上扬着轻松惬意的笑, 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仿佛胜券在握。却不想走到一半时,他突然顿住步子, 皱眉朝楼下大门口看去。   大门口停着孙氏的马车,四周飞雪穿梭, 风萧却静谧。   “主人,怎么了?”跟在胡离身后的孙氏询问。   胡离脸上的笑渐渐收敛起来,他盯着大门, 突然抬手持起了黄金剑。   “唰拉拉……”驿站原本就不算结实的大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模糊的雪影中缓慢走出一个人影。   来人是位男子,身穿白貂大氅,手持洒金扇,束玉冠,佩美玉,看容貌也是不差的,再加上这一身美衣华服,一看便知身份不一般。   男人风姿翩翩地抬脚跨入驿站,然后猛地低头一阵跺脚,“怎么又下雪了,冻得本少爷脚麻。”   “杨彦柏?”胡离看清楚了来人,脸上表情却并未放松,他的视线落在杨彦柏身后。   有刀剑争鸣之音穿透风雪而来,十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杨彦柏身后,形如鬼魅,来去无息。   胡离瞬时绷紧了身体,他握着黄金剑,将苏水湄轻柔地放到了台阶上。   “原来罪魁祸首就是你啊。”杨彦柏抬头看向胡离,使劲扇着手里的扇子怒骂,“就是你让老子背的锅?老子打死你!”   杨彦柏怒气冲冲,扔了扇子就要冲上去。   “少爷,冷静一点,您打不过他。”黑二立刻把人死死抱住。   杨彦柏:……差点忘了,他不会武。   杨彦柏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然后朝身后的黑衣人们一挥手道:“那你们去打死他。”   除了黑二,暗卫们皆飞身破雪而来,直奔胡离。   楼下胡离的人立刻持刀剑而上,阻止暗卫上二楼。一瞬间,两方交缠,气氛焦灼,此等场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杨彦柏所带之人,皆是暗卫精英,自小练的就是杀人的绝活,刀刀毙命,剑剑穿心。而胡离带的人大多乃江湖人士,如果双方奋力一搏,胡离大概还能有些胜算,可惜,这些江湖人不比暗卫忠心,武艺虽不差,但难免有私心在,只半柱香的时辰,便被打得节节败退。   “我们的人不是暗卫的对手。”胡离皱眉往后退一步,然后偏头,朝楼上看去,“我去把朱肆带出来。”说完,胡离欲往上去,走了两步想起尚躺在台阶上的苏水湄,又返回来,“湄儿,在这等我。”   话罢,胡离起身,去寻朱肆。他踏入二楼,身上被血染尽的陆不言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吸了迷药,还被挑断了手筋,胡离根本就不惧现在的陆不言。   “陆不言,你的右手都废了,你拿什么跟我打?”伴随着楼下桌椅刀剑之声,胡离面有焦躁。   陆不言半垂着眉眼站在那里,微微佝偻着背。   他靠在身后的栏杆上,缓慢撑着身子,努力站直。他用左手拿着绣春刀,指腹轻轻摩挲着刀柄,似乎默念了一句什么。   胡离知道,如果是平时,他与陆不言对上,他或许打不过他,但现在陆不言身受重伤,又拿左手用刀,他的胜率可以说是百分百。   胡离举起了手里的黄金剑。   陆不言沾血的眼帘轻轻抬起,有未干涸的血从眼睫下,顺着他的面颊如丝似缕落下,在白皙面颊之上留下湿滑的血痕。   陆不言的视线从胡离的脸挪到那柄黄金剑上。男人嘶哑着嗓音,语气很淡,“这柄剑的别名为黄金剑,真名唤宇宙锋,乃秦王所持之剑,”陆不言说得有些吃力,他喘了喘,继续,“此剑另外还有一个名号,唤天子之剑。”   胡离挑眉,“你知道的不少,不过可惜,知道这些也没用。我本来是不想要你性命的,可谁让你总是要挡我的路呢。其实说真的,你反正是做一条狗,做谁的狗不是狗,为什么偏偏要跟着朱肆呢?”   说到这里,胡离叹息一声,像是在为陆不言遗憾,“我虽然是个坏人,但朱肆也不是什么好人啊。他这种伪君子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哪里有我坏的实实在在。”   胡离话音未落,手中的宇宙锋突然朝陆不言刺去。   陆不言抬手阻挡,手上的绣春刀被磕出一道细微的口子,像缺了一颗牙的小娃娃。   宇宙锋乃绝世好剑,陆不言的绣春刀自然不能比。   他本就身负重伤,又用左手持刀,此败局明眼人一看便知,胡离也未将陆不言最后的挣扎放在眼里。   突然,一道剑锋擦过胡离面颊。   这是一柄软剑,软剑不适合砍和刺,但能割。胡离下意识往后躲闪,却还是被其割破了脖子。   这一剑,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可若不及时治疗,失血过多继而丧命是绝对的。   胡离用宇宙锋撑地,背靠着墙朝身后看去。   一青衣男人站在那里,手中持一沾血软剑,方才就是他对自己下了黑手。   胡离认得,他是圣人身边的太监,东珠。   按理来说,都中了迷药,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胡离视线下移,看到东珠大腿上被割开的一道口子,伤口新鲜,血迹未干,明显就是刚刚自己下手割的,用的恐怕还是他自己手里的这柄软剑。   “真是下得去手啊。”胡离嘲笑一声,再看向陆不言,“你刚才不躲不闪,就是为了做饵,趁机让他杀了我?你现在身负重伤,怎么不怕我先杀了你?”   陆不言唇角流出一丝血来,他刚才强行提气,伤到肺腑,如今说话都有些艰难。   陆不言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却一直勾着唇,黑眸之中浸着血色的疯狂。   胡离被男人的眸色一震,下意识骂道:“疯子!”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东珠亦是中了迷药的,他强行用软剑割破大腿,求得一丝清醒。刚才,在胡离抱着苏水湄下去的时候,他推开门踉跄着迈出一步,却被陆不言用眼神制止。   果然,杨彦柏从楼下进来后,胡离便舍了苏水湄,转身上楼了,然后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东珠这一剑丝毫没有留情,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胡离捂着自己的脖子,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割破了喉管,也可能没有。血止不住,顺着胡离的指缝往外溢。   楼下,杨彦柏的暗卫已经将胡离大半的人解决了。   孙氏看着如今这败局,突然一把扯过躺在楼梯上的苏水湄,将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伤她。”胡离发声困难,每说一个字,脖子上的伤口就多留一分血。   “主人,你总是如此仁慈,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孙氏用匕首抵着苏水湄,强行将她拽起来,缓慢往下走。   苏水湄身子纤弱,被孙氏拽着拖行,连脚上的鞋都掉了。   “主人,快过来。”孙氏朝胡离喊。   胡离咬牙,面对如此局势,他选择了妥协,却不想刚刚走了两步,突然被人拽住。   陆不言左手持刀,出现在胡离身后,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与孙氏对峙。   “放开她。”陆不言冷声呵斥,喉中带血。   陆不言知道,如果让孙氏挟持着苏水湄带着胡离逃走了,那这小娘子一定会没命。   胡离虽说不会伤她,但孙氏一定会对苏水湄下手。   “陆不言,你就不怕我将她杀了?”孙氏紧了紧自己手里的匕首。   小娘子纤细白皙的脖子上被划出一道血痕,那血珠子顺着银白色的利刃往下滚,浸湿了衣襟。   苏水湄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情势,可她眸中的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她看不到眼前人,听不见耳边话,整个人仿若木偶一般,只能嗅到鼻息间浓郁的血腥气。   那股血腥气太浓,浓烈到她几乎无法呼吸。   小娘子动了动指尖,从衣袖被滑出一根针。   很好,只要有一点力气,只要有一点力气就行了。   气氛十分焦灼,小娘子的眼睛酸涩而红肿,几乎要睁不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听到了陆不言的声音。   “别怕……”男人的声音似乎从很远飘来,苏水湄却听得很清楚,她不怕的,她真的不怕。   杨彦柏带来的暗卫已经将楼底处胡离的人都控制住了,可楼上的僵局却依旧无法打破。   突然,原本一脸柔弱被孙氏挟制住的苏水湄身形一晃,用尽最后的力气朝身后的孙氏撞过去。   正跟陆不言谈判的孙氏根本就没有想到苏水湄还有反抗的余地,她握着手中的匕首,身体从楼梯栏杆上翻了出去。   手忙脚乱之间,孙氏一把扯住苏水湄的衣服,将她也一起拽了下来。   “不要!”   两道叠起的男声,一道惊惶,一道带着泣血的哀嚎。   孙氏的身体重重落地,从二楼的楼梯上直接摔下来的她头朝地,“咚”的一声,脑袋磕在地砖上,立时便漾出一大片血色,像底部破了一个小口子的茶杯,那血从小口里汹涌又安静地淌出来。   孙氏睁着眼,手里还攥着那柄匕首,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这样死了。   “唔,咳咳咳……”孙氏身边,杨彦柏弯曲着膝盖,双手托住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苏水湄。   因为冲力太大,所以杨彦柏努力支撑了一下,还是跪了下去。   “咚”的一声,这位金贵的少爷直觉自己的膝盖骨是碎了。   “少爷,您没事吧?为什么突然冲出去了?”黑二立刻上前想将杨彦柏从地上扶起来。   杨彦柏抱着怀里的苏水湄,然后哭泣着一张脸瞪向黑二,“你还知道我是你少爷!你怎么不救人呢!”还要他这个少爷亲自救!   黑二神色疑惑却又坚定道:“保护少爷才是我们的职责。”   面对如此不知变通的黑二,杨彦柏忍不住又想起机灵懂事的黑一来。   想到这里,他怒从心中起,抽过孙氏手里的匕首就往孙氏心口捅了一刀。   泄了愤,杨彦柏扔掉匕首,把苏水湄放到地上,又骂,“少爷我好不容易英勇一次,救的还是个男人。”   杨彦柏觉得人生无望,身边的黑二还木头似的站着。   “站个屁啊,还不快给少爷我去请大夫!”   黑二赶紧要去请大夫,杨彦柏又骂,“没看少爷我跪着吗?把我扶起来啊!”   黑二皱眉,“少爷,到底是先请大夫还是先把您扶起来?”   杨彦柏气得疯癫,却还是耐下性子道:“你先把少爷我扶起来,再去请大夫。”   “是。”黑二赶紧上前,去扶杨彦柏。   这些暗卫虽个个凶勇,但太没脑子,一个个肩膀上面顶着的都是榆木疙瘩。   楼上,陆不言欲想去看苏水湄的情况,却不想体力不支,半个身体软倒在胡离身上。   胡离趁机挣脱开陆不言的束缚,捂着伤口推开身后房间的门,然后跃窗而出。   穷寇莫追,且不说陆不言没有这个体力也没有这个精力,他现在满心满眼的心思都在苏水湄身上。   男人踉跄着下楼,因为太急,所以在最后那五六级台阶上还被绊了一跤,直接滚了下来。   陆不言强撑着站起来,还没走出几步,眼前一晃,终于双腿一软,跪着倒了下去。   .   因为胡离的偷袭,所以众人伤亡惨重,只得暂时留在驿站静养几日。   “我看那胡离伤得也不轻,起码这些日子是不会再过来了。”朱肆坐在陆不言床边,看着大夫替他包扎伤口。   陆不言伤得不轻,不只是外伤严重,连肺腑都被震伤了。   男人躺在床上,身穿白色素衣,身上盖着玉红色的被褥,一头青丝松落,搭在颊边眉宇,在此等嫣红的被褥之色的映衬下,平日里的傲慢之气消失无踪,配上这苍白却依旧艳丽的容颜,平添几分柔弱之态。   如此模样,让正在说话的朱肆都忍不住温和了几分语气。   陆不言欲起身与朱肆回话,却不想一动,就牵扯到了内外伤。他捂住心口,咳嗽了几声。   若非知道陆不言是个男人,朱肆还真要被他如今这西子捧心,楚楚可怜的模样吸引了去。   “快躺回去。”朱肆起身,将陆不言扶回去,然后问那大夫,“如何?”   大夫刚刚替陆不言包扎好伤口,把完脉,此刻站在一旁,脸上神色有些古怪。   朱肆了然,站起身,“跟我出来说吧。”   大夫立刻如获大赦,赶紧拎着药箱跟朱肆出了房间。   大夫只是一个普通人,临时被人请到这里看诊。床上躺着的男人虽然身负重伤,但那股子凌厉气势和置在枕边的绣春刀,让大夫一踏进房间就浑身哆嗦。幸好,出了房间后的大夫终于恢复了正常,也能正常交流了。   “什么情况?”出了屋子,朱肆脸上笑意一收,面容虽依旧温和,但眸中却带阴冷之色。   大夫一愣,觉得自己这怎么刚出狼窝又进虎窝?   “这,里,里面那位公子右手的手筋被挑断了,下手之人太过狠毒,这右手怕是废了。”   朱肆眉头皱得更紧,“不能用了?”   “也不是,”大夫摇头,“虽不能提重物,当然,更不能用刀剑之类的兵器,”大夫想到陆不言枕边的绣春刀,多提了一句,然后才继续道:“但平日里端个碗,拿个筷子还是没问题的。”   “呵。”朱肆低低笑一声,然后摇头。   大夫不明白,面前这位气质温和,容貌姣好的公子到底是不是在伤怀。若是在伤怀,那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里面的人,你若不让他拿刀,比杀了他还不如。”朱肆话罢,抬手招过东珠。   东珠一直候在门口,他是看着朱肆和大夫出来的,因此两人说的话他也都听见了。   “公子。”   “你的腿怎么样?”   “无碍。”   “让大夫看看吧。”   “是。”   大夫头一个看的是名女子,听说是从二楼的阶梯上摔了下来,所幸被人接住,并未伤到,只是吸了迷药,需静养。   第二个看的就是躺在屋内的,那个枕边置着绣春刀的男人。   大夫以为这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这还有第三个。   大夫赶紧取了药箱,替东珠将大腿上的伤口上药包扎好,并叮嘱,“幸好不深,并未伤及筋骨,不能碰水,也不要多走路……”   大夫还没絮叨完,一旁屋内突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大夫呢!大夫呢!我的膝盖骨不见了,啊啊啊!”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打开,一名黑衣人走出来,分明就是刚才带他来这间驿站的黑衣男人。   “快去看看我家公子。”   “马上,马上,这边就好了。”大夫替东珠弄好,便随黑一进了屋。   杨彦柏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残废了。   大夫揭开被褥一看,杨彦柏双膝红肿,红中带紫,紫中带青。大夫用手一摸,脸上沉色顿消,“只是皮外伤。”说着,他拿出药油,立刻开始给杨彦柏活血化瘀。   大夫手法老道,且半点都不留情,显然是将方才所受之惊吓,尽数都发挥了出来。   被好好按摩了一阵的杨彦柏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只余哀嚎。   .   屋外,朱肆被杨彦柏的惨叫声震得耳聋,正欲回房再去看看陆不言,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一位面色苍白的小郎君站在自己身后。   朱肆打量了苏水湄一会儿,突然笑道:“是苏公子呀,怎么起身了?”   “我来看看陆大人。”朱肆给苏水湄的感觉有点不太好,像是……笑面虎。   “他在里面,请吧。”朱肆亲手替苏水湄推开房门。   苏水湄面有憷色,她谢过朱肆,动作缓慢地走进了屋子。   朱肆贴心的替苏水湄关上房门,往前走了两步之后突然一拍脑袋,啧,把平遥忘了。   .   陆不言闭着眼,身边有风过,他缓慢睁开眼,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苏水湄。   小娘子面色苍白,双眸通红,也不知哭了多久,现在那红肿的眼眸之中还蕴着泪,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出来,不过能看出来,她正在极力憋着。   “身体怎么样?”男人唇角干裂,说话的时候十分艰难。   苏水湄替陆不言端了水来,又小心翼翼的用软枕帮他把头垫高一点,再用帕子沾了替他抹在唇上。   忙活完,苏水湄才柔声回答,“我没事。”   陆不言视线往下,见小娘子只是脸色白了些,身上并无外伤,便也放了心。   房间内静默半响,陆不言轻轻推开苏水湄的手,问她,“大夫怎么说我的?”   小娘子眼睫轻颤,声音哽咽,避开陆不言的眼神,声音更低,“我没有听到。”   陆不言无声笑了笑,嗓音虽哑,但十分温和,带着一股意外的平静,“你听到了的。”   苏水湄攥紧手里的湿帕子,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她语气生涩道:“大夫说,好好养的话,就会好。”   陆不言直视苏水湄,“我还能拿刀吗?”   苏水湄抬眸,眼睫上沾着泪,眼眶通红,眸中蕴雾,她看着他,那积聚着的泪雾顺着香腮滑落,“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浸湿了一角被褥。她想告诉他,他可以,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来。   陆不言努力扯起唇角笑了笑,然后道:“不能了,是不是?”   苏水湄想说“不是”,可男人却伸出左手,按在了她唇上,“不要骗我。”   男人的指尖很冷,这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就算是这么厚的被褥都捂不热他。明明这个男人前些日子还是一个在冬日里都热得跟火炉一样的人。   苏水湄的泪落得更凶,看着面前这张脸,她没办法说谎,可她也说不出真相。   她没有办法告诉他,他的右手废了,曾经高傲不屈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废人。甚至于,他再也不能握上那柄绣春刀。   “陆不言,你要好好活下去,好不好?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苏水湄倾身,扑到陆不言胸口,隔着被褥,她深深环抱住他,眼泪汹涌如泉,恨不能将一生的泪都在此刻流干。   可悲痛到极致时,别说是眼泪,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水湄的嗓子嘶哑了,她红肿着眼,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陆不言伸出自己的左手,按住苏水湄的头,“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不过就是废了一只手而已。”   小娘子伏在陆不言身前,哭到双眸发干,再流不出泪来。她抬眸看他,指尖抚上他的脸,嗓音沙哑到不像样子,“陆不言,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陆不言躺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扯着唇,轻轻的跟她说,“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那,那你先说……”小娘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缩了回去,她睁着眼,面露心虚之色。   陆不言嗓音微哑,带诱哄,“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苏水湄上前,将自己的耳朵靠了过去。   男人开始说话,气息吹拂,略过她的耳垂。   苏水湄听到他说,“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心疼。” 第63章   原本是安慰人的话, 苏水湄的眼泪却流得更凶。   她一方面觉得心里暖融融的,一方面又觉得凉飕飕的。他们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可男人却还在说这种会让她心动,让她误会的话。   小娘子掩面抽泣, 哭得越凶。   陆不言蹙眉, 强撑着坐起来, 左手抚上苏水湄的面颊,轻轻擦去她香腮上的泪, “别哭了, 我手都这样了,你还舍得让我心疼?”   苏水湄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泪珠,使劲哽咽着将那股汹涌而来的泪意压制回去。因为压得太狠,所以她还打起了嗝。   “嗝, 嗝……”小娘子梗着脖子, 止不住地打。   陆不言盯着她瞧, 忍不住闷笑一声。   苏水湄羞红了脸, 终于不哭了, “你不准笑,嗝,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嗝……”   “都是我的错。”陆不言用手按住苏水湄的口鼻,小娘子挣扎了一下, 没挣开,等陆不言放开她的时候, 她的嗝已经好了。   唇鼻之上还残留着男人掌心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药味,细腻覆薄茧, 男人指尖离开时,划过她的唇,带一点蕴热温度。   苏水湄只觉自己的唇角像是猛地炸开了一朵花,让她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看着面前的男人,苏水湄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小娘子哭得眼睛红肿,眼睫湿润,樱粉色的唇稍稍抿着,细细吞咽,露出素白贝齿。陆不言呼吸一窒,双眸微暗,他倾身过去,唇触到她散乱的几缕发丝,张嘴说话时似乎欲咬住她的耳。   “你哭得,我都冲动了。”低沉暧昧的话语,透着股属于年轻人的冲动。   方才还一本柔情令人心醉,如今又是老不正经让人羞得慌。   苏水湄实在是看不透这个人,你说他正经吧,他又不正经。你说他高贵吧,他又会说粗话。你说他低贱吧,人家身份显赫,生得又好,整个京师内谁家小娘子不知他的名号。   就连京师底下那些话本子里,十本有九本写的都是他。   “你,你怎么……”小娘子本想骂这臭流氓,却不想一出口,那口子呢哝软语的小嗓子就冒了出来。   她下意识伸手捂住嘴,男人偏头看她,唇角带笑,漆黑双眸之中玉色流转,仿若浸着春晖美景。   苏水湄轻咳一声,“我,我刚才嗓子不舒服。”   陆不言但笑不语,又拖长了音调问,“对了,你……姐姐没事吧?”   “啊!”苏水湄突然惊呼一声。   她把苏水江忘了!   .   苏水湄陪了陆不言一会儿,便去寻苏水江,正巧在屋前碰到刚刚从房间里出来的朱肆。   朱肆披素色大氅,身形高挺,脸上虽带温和笑容,但与生俱来的习惯和气质却让他喜欢居高临下的打量别人。   苏水湄紧张地后退,与朱肆拱手,“张公子。”   朱肆轻笑一声,“来寻你姐姐?”   “是。”   “进去吧。”话罢,朱肆让出路,然后转身离开。   苏水湄站在原地,看朱肆离开。   身为女子,苏水湄较为敏感,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朱肆的眼神饶有深意。难道他发现自己的女儿身了?不会,不会,朱肆乃天子,若是发现了她的女儿身份,哪里还容得下她,一定早就让她人头落地了。   苏水湄这样安慰自己,收拾了一下心绪,然后推开了房门。   屋内,苏水江坐在床边,床上躺着尚未苏醒的平遥长公主。   “姐姐。”苏水湄轻唤一声。   苏水江转过头来,不知为何,鼻青脸肿。   苏水湄被吓了一跳,然后又忍不住发笑,“你,你怎么回事?没事吧?”   苏水江似是十分烦恼,他刚想开口说话,不想扯到了唇角的伤口,“被平遥长公主打的。”   “不会吧?平遥长公主为什么要打你啊?”   “说我勾引陆不言。”   真正“勾搭”陆不言的苏水湄:心虚。   “那什么,我去讨个鸡蛋过来给你滚一滚吧?这样脸上的伤能好的快些。”   “不用了,”苏水江看一眼苏水湄,似有些闹小脾气,“心都寒了,要鸡蛋还有什么用。”   苏水湄:……   “你现在是女子,虽然说平遥长公主身份高贵,但若是她先动手,你也能还手啊,你怎么能任由她打你呢?”   苏水江微微睁大了眼,似乎是没想到苏水湄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少年抿唇,脸上有恼怒之色。   苏水湄突然就懂了。   还手了,不过没打过人家……苏水湄看向苏水江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同情且悲哀。   苏水江:……   苏水江立刻结束了这个话题,并想起另外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姐姐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苏水湄一脸懵懂。   “陆不言知道你是女儿身了。”苏水江语调平静,可就是这样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却在苏水湄心尖炸开了锅。   “你说什么?”苏水湄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苏水江又重复了一遍,“很久之前,陆不言就已经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苏水湄呆呆站在那里,犹如五雷轰顶。   陆不言不会就是因为知道了她是女儿身,所以才要跟她分开?因为陆不言他……喜欢男人?   是的,没错了,他一开始说喜欢她的灵魂,后来又说喜欢她的肉,体。   苏水湄咬唇,觉得又气又恼。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分明就是馋她的身子,却不想她竟是个女人,然后就变心了,没兴趣了,作罢了!   苏水湄越想越气,一方面生陆不言的气,另外一方面又生自己的气。   她到底为什么是个女人呢?可陆不言分明知道她是女人了,那方才又为什么对她……小娘子越想越纠结,她现在完全弄不懂陆不言对她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好玩吗?   “姐,陆不言不是良配,我早就跟你说过。”苏水江伸手,握住苏水湄的手,用这张跟苏水湄一模一样的脸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这世上我们才是最亲密,最相爱的人。”   他们从出生前就待在一起,出生后更是从未分离。   苏水江从小就知道,他要保护姐姐。   父母去后,苏水江看着辗转在所谓亲眷之间,带着他努力生存,每日里都要露出讨好笑容,甚至不惜叫一个陌生女人为“娘”的姐姐,他心中存着难以掩饰的愧疚。   这种愧疚像蛆虫一样腐蚀着他的心,他心疼姐姐,又厌恶自己的无用,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阴郁,终于,他寻到了一个办法,能让他挣脱出这个满是蛆虫的泥潭,能带着姐姐肆意生存的好法子。   他喜欢姐姐笑,并不是讨好,小心翼翼的,而是真心实意地露出的那种笑。   他曾看到过,然后很久未曾看到过,最近,他又看到了,姐姐在陆不言身边时,就会露出那种笑。   真实的,像苏水湄一样的笑。   房间里很安静,夕阳之色从破败的窗口笼罩而入,卷着邪风,吹得袖口猎猎鼓起。   在苏水江眼中,眼前的苏水湄沉浸于霞光之中,肌肤素白,沾点细碎流光,干净纯洁的仿若白玉珍珠,漂亮,却又易碎。   苏水江想永远保护姐姐,托着这颗珍珠,交到一个能真正疼她,爱她的人手里,可那个人不会是陆不言。   风很大,苏水湄眼前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转身去将身后的窗户关上了。风一静,人心也霍然沉静了下来。   苏水湄转身,看着面前的苏水江,眼神之中透出一股陌生,她觉得她好像不认识眼前的少年了。   苏水湄反握住苏水江的手,告诉他,“我们从来都是这个世上,最亲密,最相爱的人,我们之间的血脉是永远无法割舍的,我们比任何人都要亲密。”   “江儿,我不希望你再瞒着我,你告诉我,是谁要你杀陆不言?”   .   陆不言霍然睁开眼,就见身边站着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水江。   苏水江的脸色很难看,他已经知道陆不言被胡离挑断了手筋的事,不过看着眼前身形凄惨的男人,苏水江脸上并未有任何同情之色。   “当时你就该让我杀了他。”苏水江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陆不言,神色阴狠。   苏水江嘴里的他是胡离。   床榻之上,男人面色虚弱,眼神却半点不显疲态。陆不言抬起自己裹满了纱布的右手看了看,语调很慢,眼神很深,“你以为靠他一个人,能在京师内隐姓埋名那么久?”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水江皱眉。   陆不言叹息一声,抬眸,耐心解释道:“他身后还有一条大鱼。”   苏水江也不笨,立刻就明白了陆不言的意思,“你是想用胡离钓出京师内隐藏着的大鱼?”   “嗯,”陆不言颔首,“胡离肯定会去京师,到时候,他一定会跟那个人联络。”   “那你怎么找到那个人?你派人跟踪胡离了?”   陆不言轻缓摇头,语气淡淡,眼神却陡然凌厉,透着一股摄人之色,“苏州是他的地盘,而京师是我的地盘。”   苏水江立刻向前一步,紧盯陆不言,“回京师?那我姐姐怎么办?”   “我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交代?这是什么意思?你若不喜欢她,当初又为何要跟她在一起?”   “当初是我想的太简单,现在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说到这里,陆不言一顿,他抬起右手,脸上竟露出一股迷惘之色。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不想拖累她。   “你要给我交代,现在就给我吧。”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苏水湄出现在那里。她红着眼,神色倔强地走到陆不言面前。   陆不言没想到小娘子竟然就站在门口,他下意识朝苏水江看去。   少年转头,看向窗户。   房间里的窗户本来是关着的,苏水江一进来就把它打开了。风大,人声嘈杂,陆不言虽耳聪,但身负重伤,因此才没能发现躲在门口的苏水湄。   天际处,落日最后一丝余晖被吞没,风忽的大起,小娘子站在门口,因着起身太急,所以那松松绑着的发带就在此时突然脱落。   万千青丝随风起,小娘子的眼神是悲伤又沉默的。她静静看着陆不言,滑落的泪被发丝啄去,沾湿的发贴在脸上。   苏水湄使劲擦了一把脸,她走到陆不言面前,冷硬着声音,“你说吧,现在就可以给我交代。”   “你如果不喜欢我,我现在立刻就可以跟你划清界限。”   “陆不言,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男人坐在床上,叹息了,妥协了,“我喜欢你,可我不值得你喜欢。”   苏水江默默退出去。   苏水湄的声音突的软下来。   “陆不言,你可能不知道你是一个多么耀眼的人。我没认识你之前,觉得你就是那天上的太阳,而我是地上的萤火虫,连颗星星都算不上。”   “认识你之后,我虽然一开始很讨厌你,但后来发现你并不像传闻那样凶狠残暴,滥杀无辜,你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甚至还带着几分固执的天真,那种天真连苏水湄看着都想发笑。   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身上居然会带着这样可爱的天真。苏水湄被他吸引住了。   “我此回京师,凶多吉少。”陆不言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我跟你一起承担。”小娘子声音坚定。   “你会后悔的。”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苏水湄生气了,“陆不言,你就是一个懦夫!我都不怕,你为什么要怕?”   陆不言看着她的眼神中,似乎浸润了悲伤,他唤她,“湄儿。”   这是陆不言第一次这么叫她。   “京师是龙潭虎穴,一朝天,一朝地。锋芒毕露,必遭难。我遭难没关系,可你不行,苏家不行,你与我在一起,若有一日京师内斗爆发,你知道会牵扯进多少无辜的人吗?”   “所以这就是你宁可抱着剑,也不愿意亲近别人的原因吗?”苏水湄觉得心如刀割,她为自己的无奈,为陆不言的无奈,为他们尚未萌芽便已遭受重重磨难的爱情悲伤。   “湄儿,你该好好活着,你能走一条幸福的路。”   “那你呢?”   “我的路从生来便注定了,如今……只是更清晰了些。”陆不言的语气中带着深沉的晦涩,他的声音很轻,低低呢喃,男人垂着眼帘,面色苍白,下颚瘦削,“我不应该奢望任何东西的。”   他只会……拖累旁人。明明他已经很小心,很谨慎了,可惜,他最终还是会辜负别人。   郑敢心也好,胡离也好,陆不言认为他是有责任的,如果他早一点发现,是不是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苏水湄看出了男人的脆弱,她上前一步,蹲在床边,伸出手,轻轻握住陆不言置在膝上的手,然后与其十指交缠,“陆不言,你不孤独吗?”   孤独吗?怎么可能不孤独,自然是孤独的,可他已经习惯了。   陆不言想说自己早已习惯,可当他看到苏水湄的眼睛,这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习惯了冬日严寒之人,有朝一日触到了热火。   温暖,光亮,笼罩着他,为他驱散严寒,问他是否孤独,在这样风雨飘摇不定的时候,告诉他,想要跟他站在一起。   陆不言想抓住这簇光热的火,可他又不敢。他怕自己身上的冰将她身上的火熄灭了。   “陆不言,我们还保持原来的关系,好不好?”小娘子妥协了,她知道,陆不言有太多的不容易,太多的不能说话。   “我们是在关公面前发过誓言的,今生今世要在一起做……兄弟的。”   小娘子是笑着的,可最后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陆不言看着她,终于是心软了。   “好。”   .   历经数月,一众人紧赶慢赶,到京师时,最终却还是错过了年。   已是初春料峭之季,芳草才芽,湖面折冰,霁色含柳,余寒勒花。在荡漾风丝之中,苏水湄看到了京师前方身骑骏马,飒飒而来的锦衣卫们。   路面薄冰已褪,马蹄践踏新泥,行在最前面的一人面容有些熟悉。   苏水湄努力辨别,等人到了眼前才终于认出来,居然是东珠。   在半月前,东珠一人骑快马,率先抵达京师,为迎接圣人而做准备。   东珠勒马而停,翻身下马朝朱肆下跪拱手道:“爷,都备好了。”   褪去了那套青衣素衫,东珠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连身上的阴柔之感都染上了些许冷意。   “嗯,回宫吧。”朱肆隔着一层马车帘子,微微颔首。   东珠站起,以锦衣卫开道,迎接圣人回宫。   苏水湄是跟陆不言坐同一辆马车的,她以为马车会直接回北镇抚司,却不想竟被东珠拦了下来。   “陆大人,您舟车劳顿,身体还没修养好,就暂时别去北镇抚司了吧。”东珠隔着一层马车帘子与陆不言说话。   苏水湄坐在陆不言身边,觉得有些奇怪。   从东珠出现的时候,苏水湄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她终于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东珠虽然是个大太监,但为什么那些锦衣卫会听他的?   “在陆大人修养期间,圣人已将北镇抚司之权交给了奴才。”似乎是明白苏水湄的疑惑,也似乎是想炫耀些什么,东珠勾着唇,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番话来。   这是什么意思?陆不言被夺权了?虽然东珠嘴上说是暂时,但这拿走的东西想要再回来,可不比登天还难?   苏水湄蹙眉,正思忖间,东珠突然唤她,“苏小公子。”   苏水湄转头看陆不言一眼,见陆不言朝她微微点头,她才推开帘子,走了出去。   她踩着略湿滑的路,眼前先出现的是一双缀着金线的皁皮靴,苏水湄抬头往上看。   东珠穿青色曳撒,腰间挂一把小尖刀,长六七寸的样子,以银镶鲨鱼皮为刀鞘,用红绒辫系于衣身左侧牌穗之上。   前头苏水湄并没有太多的关注东珠,如今他换了一套衣裳,苏水湄才惊觉自己忽略了怎样一件大事。   在宫内,只有掌印、秉笔等大太监才能穿上这曳撒,由此可见,东珠地位不低,起码比她想象的要高。   而现在,东珠回京,直接就接管了陆不言的北镇抚司。一个太监,接管了北镇抚司?东珠提前半月回京,难道忙活的就是这件事吗?   “苏小公子,圣人已恩准你来我东缉事厂做差,任掌刑千户。”东珠笑眯眯道。   东缉事厂?掌刑千户?这是个什么东西?   东珠见苏水湄一头雾水的样子,轻笑一声解释道:“咱们东缉事厂是圣人亲自创立,为陆大人分忧而设,咱们东厂里的掌刑千户一职皆由锦衣卫千户、百户来任,”说到这里,东珠又是一笑,“苏刑官,你可是升职了。”   苏水湄听明白了,陆不言被圣人架空了。   小娘子立在冷风之中,突然不敢回头去看此刻正坐在马车厢内陆不言的表情。这个男人,为了圣人尽废一只右手,可是圣人却这般对他……难道就因为疯狗没了爪牙,便要将其抛弃吗?   苏水湄的心中涌起无限恨意。她先前以为圣人是位难得的圣君,将大明治理的井井有条,盛世繁荣,可如今看来,真如胡离所说,这位圣人不过就是一位伪君子,真小人!   苏水湄相信了苏水江的话,她明白了,她彻底明白了!   苏水湄气得哭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恶狠狠道:“他怎能如此无情!”   话本子里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苏水湄从前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今才懂,只是这无情没落到她头上,反而砸在陆不言头上。   苏水湄没有回东珠的话,只是冷冷瞥他一眼,然后爬上马车。   马车厢内,男人身上盖着薄被,怀里还揣着一个小手炉。青丝未梳,松垮垮地垂在肩边,更显孱弱之相。   这居然就是先前鲜衣怒马,叱咤风云的京师恶犬,如今已经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了。   如此天差地别,是个人都会觉得惋惜。   看着面前虽身体痊愈,但依旧面色苍白的男人,苏水湄的眼中又忍不住聚泪。   陆不言身体未好,便一路舟车劳顿,苏水湄虽努力照顾,但路途遥远,难免对身体康复有所耽搁。   几月间,陆不言不仅人生生瘦了一圈,而且体质也不好了。咳嗽、发热,越靠近北方,他咳嗽的就越厉害。   沿途找了大夫,说是伤了肺腑,这病需静养才能缓解。只是缓解,却不能根治,如此算是落下了病根。   朱肆说待回京,等御医诊治。苏水湄想到这事,又是一阵火大。这御医又不是神仙,治不好的病,再如何调养生息都是治不好的。而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圣人居然就着这个借口,将陆不言架空了。   “东厂挺好的,东珠是东厂的掌印太监,一人掌理,委以缉访刺探的大权。”陆不言一脸平静地规劝苏水湄。   苏水湄真是又伤心又生气,她倔强道:“我不会去的。”   陆不言还欲再说,外头的东珠又道:“对了,陆大人,还有一事,您的昭狱奴才也借用了。”   这是一点翻身的余地都不肯留给陆不言。   苏水湄气得想下车去打人,被陆不言伸手抓住。   男人只淡淡朝外面道:“嗯。”   “那如此,便祝大人早日康复,重回锦衣卫。”东珠话罢,转身离开,浩浩荡荡,气势十足。   而方才东珠此话,在苏水湄看来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却不想一转头,陆不言竟还在冲她笑。   “你笑什么?他都要在你脑袋上撒尿了!你还笑得出来!”苏水湄气得口不择言。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脏话了?”陆不言挑眉。   苏水湄面色一红,心虚辩解,“我这不是脏话,”顿了顿她又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呵,”陆不言低笑一声,然后收敛神色,继续劝她,“去东厂吧。”   “我不去东厂,我就要跟着大人。”   “傻孩子,”陆不言伸手弹了弹苏水湄的额头,“跟着我这个废物有什么好的?”   “我就是要跟着你。”苏水湄揉着额头哼唧。   陆不言摇头,然后突然倾身靠近她,“那如果我让你去东厂做卧底呢?”   苏水湄眼前一亮,陆不言竟是这个意思吗?   苏水湄原先还以为陆不言会甘心被东珠宰割,可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陆不言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会让东珠肆意宰割呢?即使身落谷底,他依旧骄傲冷静,活出了自己。   苏水湄觉得,她果然没看错人。   可另外一方面,她想起某件事,脸上笑意尽数收敛,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将那件事告诉他。   “陆不言,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苏水湄犹豫之后,终于决定吐露。   知道真相,对于陆不言来说会更有力吧?   陆不言道:“说吧。”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努力观察着男人的表情,小心翼翼道:“你知道圣人想杀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父病危,急赶别城,忙碌两日,后诸事众多,更新不定,忘见谅。 第64章   苏水湄此话说得十分小心翼翼, 她生恐陆不言受不了这个打击,却没想,男人竟还笑得出来。   “嘘,别胡说。”男人翘着唇, 眉眼皆尽是笑意。他本就生得俊美, 如此一来, 更显春晖皎月之色。   苏水湄怔了怔,然后觉得男人不相信自己, 她急了, “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嘘。”陆不言伸手,用一根手指抵住小娘子的唇,然后又重复了一遍, “别胡说。”   男人指尖微热, 带着手炉的烫意, 苏水湄下意识便抿了唇。她想, 她明白陆不言的意思了。   小娘子敛眉, 神色郑重道:“那你自己小心。”   “嗯。”陆不言微笑点头,道:“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苏水湄面色微红, 绞着手指,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陆不言却坚持道:“我想送你。”男人眸色温柔,黑瞳内浸着苏水湄的脸, 一眼望入了小娘子心底。   苏水湄妥协了,她甚至想, 这车轮能不能再滚得慢一些,苏府能不能再离得远一点,她想跟陆不言再多待一会。   这样想着, 苏水湄便忍不住朝陆不言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目不斜视,捂着手炉的手却轻轻伸展,从大氅内露出,然后缓慢覆上了苏水湄搭在一侧的手。   小娘子手掌微冷,男人指腹滚烫,轻轻搭着她,慢慢往里滑,摩挲着肌肤,略过滚动的血脉,渐渐十指相扣,指缝相合,也不管这种动作适不适合兄弟来做。   马车厢内安静极了,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马车停在苏府门前。   陆不言抽开手,拢入大氅内,搭到手炉上,然后闭上眼,轻轻吐出两个字,“去吧。”   苏水湄手掌热度已消,她下意识蜷缩起了指尖,看一眼陆不言,心中顿生恋恋不舍之意。可男人脸上并无任何留恋,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分别,跟日出日落一般。   不过这确实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离别,苏水湄觉得自己可不能让陆不言看扁了。故此,她立时便起身,撩开马车帘子出了马车,然后矜持着走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回看了一眼马车。   马车帘子轻动,小娘子才刚刚转头,便惊雀儿似得扭头一转,生恐男人发现,赶紧入了苏府一侧角门。   她回家了。   .   小娘子走后,马车厢内瞬时变得空荡起来。向来习惯了寂寞的陆不言难得蹙起了眉。   他掩在大氅内的手轻轻抓了抓,似是想抓住什么东西,最终却还是松开了,然后闭上眼,长长叹息一声,道:“回吧。”   马车辘辘而行,拐过街角,行至京师最繁华的清幽地段。   陆不言坐在马车里,注意到马车停步下来,便缓慢睁开了眼。他拨开马车帘子,看到硕大“陆宅”二字。   是啊,不应该回北镇抚司了。只是这陆宅,他有多久没回来了?   “郎君回来了。”陆宅大门是关着的,从一侧角门处有位年岁大概二十出头的女人躬身迎出。她身穿紫色团领窄袖金带红裙,脸若银盘,眸若灿星,身形丰满,妩媚翩然。   面对如此美人,陆不言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他拨开马车帘子,拉上大氅,抱着手炉,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女子迎上来,双眸明亮,“郎君,主母在里面等您。”   陆不言眸色一顿,终于正眼看向那女人,只是神色依旧冷淡,问,“母亲回来了?”   女子低眉浅笑,露出莹白脖颈,道:“是。”   陆不言轻笑一声,“倒是难得。”   女子神色一顿,上前一步,语气柔软几分,“主母是很关心郎君的。”   陆不言扯了扯唇角,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往角门处走去。身上新制的大氅被风吹得鼓起,猎猎而响,更显身长如玉,俊美无俦。   那女子跟在他身后,看到陆不言身上披着的大氅,怀里揣着的手炉,终于是没忍住,上前一步,站到陆不言身后半个身侧的位置道:“郎君,您的身体怎么了?”   陆不言脚步不停,神色淡漠,“不太好。”   女子眉头蹙起,“可是苏州一行出了什么事故?”   陆不言神色淡淡,并不欲多谈,“无碍,”顿了顿,陆不言又问,“母亲呢?还是在佛堂?”   “是。”女子点头。   “嗯。”陆不言微微颔首。   两人一道走到一房廊岔路口,女子往左去,陆不言往右去。一直关注着陆不言的女子瞬时愣住,转头凝视他,见男人确实一路往右去,便赶紧扬声提醒道:“郎君,佛堂是往这边走。”   陆不言背对着女子往自己的院子方向去,连头都没回,“哦,累了,回去歇息。”   女子:……   .   女子回到佛堂,站于房门口,裙裾下压,行万福礼。   佛堂内,女子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人,身穿白色袄裙,梳最普通的髻发,脸上也没有脂粉痕迹,看模样已有四十,可依旧挡不住那身潋滟气质。她眉目肃穆,神色淡漠,与陆不言像了七分。   周氏莹润的指尖滚着手中的佛珠,开口询问道:“没过来?”   女子垂眸,声有犹豫,“……是。”顿了顿,她又道:“似乎身体不是很好……”话罢,女子抬眸看向周氏,一副惴惴不安之相,生恐自己多嘴惹恼了周氏。   “嗯。”却不想,周氏反应冷淡,仿佛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似得,又闭着眼睛滚指尖的佛珠去了。   京师贵女,闲来无事,入了后宅深院,高墙围成,便喜欢寻些东西来寄托安慰,亦或者表现自己的仁慈之心。   她们喜佛、参佛、拜佛,将自己的仁慈仁爱之心对佛表现的淋漓尽致,也将自己的寂寞寄托于此。   故此,别说是京师,就连整个大明都掀起了一股佛潮。   周氏提裙,缓慢跪坐于蒲垫之上,整间佛堂又浸入刚开始的沉静平和。   女子见状,躬身退了出去,轻轻掩上门,也盖住了那袅袅而来的上等佛香。   “红香姐姐,这是今日的晨露,我们知道你喜欢用晨露净面,特地一大早就去收集了。”一侧有两个丫鬟疾步而来,一脸讨好地笑,将手里的白玉瓶递给她。   红香看一眼,神色淡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做事。”   两个小丫鬟白了脸,红香面无表情地去了。   红香是周氏身边的贴身大宫女,而周氏则是当今皇帝的乳母。圣人生母早丧,也未立后,后宫诸多事宜皆由周氏掌管。圣人对周氏亦是十分尊重,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敬重爱戴。   故此,别说是京师了,就是整个大明都知道这位周氏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乳母,但身份贵不可言。   红香作为周氏身边最贴身的大宫女,别说是小丫鬟要巴结她,就连这后宫嫔妃,朝中大臣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红香沿着房廊走,面有焦色,眉带愁容。其身后有一小丫鬟追上来,小小声唤她,“红香姐姐。”   红香不耐道:“做什么?”   小丫鬟一边小跑着走,一边行礼,待行至红香身后,这才开口,“奴婢今日晨间出去买菜,发现郎君并非立时回来的,而是先去了一趟苏府。”   “苏府?”红香脚步一顿,终于转身看向那小丫鬟,然后蹙眉问,“什么苏府?”她可不记得京师内有什么权贵大家是姓苏的。   “不是什么大人物,就连小人物都算不上,一个从六品的太医院小小吏目罢了。”   一个从六品的太医院吏目红香自然不放在眼里,不过她好奇的是陆不言为什么会跟太医院的吏目认识。   “知道做了什么事情吗?”红香寻了一处美人靠坐上。   小丫鬟上前,略压低声音,“听说是送一个校尉回去。”   “一个校尉?”红香疑虑更甚,她问,“唤什么名儿?”   “苏水江。”   红香沉思下来,突然面色大变,她霍然起身,问,“那苏水江是不是有个姐姐唤苏水湄?”   “呃,这奴婢便不清楚……”   “就是了,就是她,”红香打断丫鬟的话,眸色瞬时阴沉下来,连那张丰艳的脸也变得有些许狰狞,“我听平遥长公主提过此事,这个叫苏水湄的是陆不言的未婚妻。”   “呵,”红香冷笑一声,“区区一个吏目的女儿,居然敢自称为郎君的未婚妻,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小丫鬟虽面有怵色,但还是上前道:“那红香姐姐,我们要不要……”   “不必,”红香脸上露出了然之色,“平遥长公主会收拾她的。”红香的气稍稍顺了些,她轻抚过那小丫鬟的脸,称赞道:“你很是不错,日后知道了这种事也要记得来告诉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小丫鬟一脸兴奋地点头,“是。”   “你唤什么名儿?”   “奴婢唤绿芽。”   .   京师之地,天子脚下,每一刻都发生着风起云涌的大事。而近日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应该就要算是那新冒头的东厂了。   其实东厂前几年便有了,只是锦衣卫锋芒太甚,完全将其压制。如今,东珠新任东厂督主,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东厂督主还有圣人在背后支持,烧起来更是肆无忌惮,甚至比最盛时的锦衣卫还要更猖狂几分。   锦衣卫还算讲理,抓人用驾帖。那东厂简直是肆无忌惮又变态,因着一句无关紧要的诗词话语,都能把人带进昭狱里折磨个要死要活。   “那东厂呀,简直了,还不如当初陆不言领的锦衣卫呢。”   “嘘嘘嘘,可不敢说,可不敢说。”   如今京师,众人就差把自己的嘴巴都用针线给缝起来了。   而除了老百姓,尤其是那些官员。别说是出这宅子门了,就连房间门都不敢出,除了要上朝逼不得已,真是恨不能将自己塞在那房间里生根发霉,就怕什么时候触了东厂的眉头。   东厂里面的人,大部分都由锦衣卫拨给。说是拨给,按照东珠如今的权势,哪里是拨,反而应该算是拿。   先前,东厂亦是做事的,只是知道的人少。他们若是抓住了人,便会将其送去北镇抚司。如今风水轮流转,北镇抚司抓住了人,反而被东厂要了去。   在圣人的纵容之下,东厂只用一月有余,便将势力范围扩展到整个京师朝堂。   诸如朝廷会审大案、锦衣卫拷问重犯,东厂都要派人听审,这副架势,就是要把锦衣卫整个吞进去!   周氏沉寂了一个月,终于是在初春冷峭一日晨间寻到了陆不言。   彼时,陆不言已在屋内休养生息数日,甚少踏出屋门,简直就像是长在了床上一样,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言儿。”周氏立在推开的房门前朝屋内看去。   陆不言就卧在榻上,身上盖着被褥,歪头侧躺着,青丝未束,手中持一卷书,半垂着眼。   周氏眼力好,一眼就看到了那书卷的名字:《京师风华录:督主和锦衣卫指挥使的那些年》。   周氏:……   周氏深吸一口气,盯住陆不言,“怎么没有去北镇抚司?你知道锦衣卫都要被东珠掏空了吗?”   “哦。”陆不言翻过一页,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周氏。   周氏眉头皱起,声音瞬时凌厉,“陆不言,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男人终于正眼看向周氏,他放下书,慢条斯理地撑着被褥坐起来,然后拉开袖子,露出自己的右手。   原本应该是光洁白皙,青葱如削的一只手,如今却是遍布伤痕,尤其是手腕和掌心处,更是触目惊心。   “我一个废人,怎么斗得过人家?”   “不过只是一只手,就算是被削掉了半边身子,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就不能丢。”周氏双手置于腹前,高昂着头颅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站在榻旁,“陆不言,我告诉过你,刀不能丢,你难道忘了吗?”   男人掩在被褥内的那只左手瞬时收紧,脸上表情却未变,甚至还沁出淡淡的笑意,“我握不了刀了。”   “那就用左手。”   陆不言脸上笑意收敛,“您自小就告诉我,不能用左手,现在又为什么让我用了?难道您觉得那件事可以过去了?”   “那件事当然过不去。”周氏直视陆不言,眼中露出厉色,“反正不管如何,你必须要将锦衣卫抓在自己手里。”   “怎么抓呢?”陆不言亵衣半敞,放荡不羁,歪头看向面前的周氏。   相比之前,陆不言身形瘦削不少,面色也不好,透着一股病容。   周氏却全然不顾。   周氏与陆不言一般,生了一份薄唇,只是周氏的唇比陆不言更薄一些,平添几分讥诮之色。   “自然先要稳固你的权势。”   “您的意思是……”   周氏抬着下颚,声音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娶平遥。”   陆不言原本脸上还残存着的表情在此刻尽数消散,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周氏,就像是完全不认识她,又像是太认识她了。   陆不言张了张嘴,似是想说话,最终却还是咽了回去。   房间内沉寂良久,陆不言突兀又笑,笑得连捶床榻,甚至连眼泪都出来了。他散乱着头发,红着眼,问周氏,声音嘶哑,“娘啊,您是真心要我娶平遥吗?”   “平遥是长公主,你娶了她,能与圣人的关系更亲密一层。”   “更亲密?”陆不言扯着唇,“我觉得我们已经很亲密了。”   “还不够。”周氏勾唇,脸上的笑意竟显出几分诡异之色,“我需要你们更亲密。”   陆不言嗤笑一声,偏过了头,“我是不会娶平遥的。”   “不,你必须娶她。”周氏性子强横,从来不是一个会接受拒绝的人,陆不言也清楚她的性格。   可他并不会轻易妥协,“如果我坚持不娶呢?”   “如果你坚持不娶,那我就只能去见见那位喜欢女扮男装入锦衣卫所,跟锦衣卫指挥使同屋而眠的苏家小娘子了。”周氏眼中露出威胁之色。   “你知道。”陆不言瞳孔骤缩,神色霍然一深。   “我虽身在紫禁城,但这紫禁城外的事我也知道的一清二楚。陆不言,你别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能做些我不知道的事。”说到这里,周氏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太强硬,便和缓了一些,“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然不会动你家那位小娘子。”   房间里的气氛凝滞下来,周氏拿捏住了男人的软肋,她只要轻轻一捏,男人便会成为她的提线木偶。   周氏继续安抚,“言儿,你放心,娘是不会害你的。娘不止不会害你,还会给你无上的权势和富贵。”周氏挂着珠串的手落到陆不言头顶,轻轻抚摸,脸上扬着刺目的笑。   陆不言却只觉心寒入骨。   .   苏水湄回到苏府已一月有余,她想着陆不言要让她去当卧底的事,却不想一回府,便被殷氏关了起来。   苏水湄坐在房间里,听着外头殷氏让丫鬟、家仆将她好好看管起来的话,突然一怔,想到了陆不言的目的。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让她去当什么卧底,他只是想将她骗回去,他早就算到,如果她回去一定会被殷氏看管起来。   苏水湄偏头,看到堪堪露出一条细缝的窗户。她能看到外头细密的树枝,上头点缀一点新绿,漂亮的那么突兀又鲜活。   连窗户都只给她留那么一条小缝隙,只够伸一个手指头过去。   苏水湄走到窗边,伸出食指往窗户外面探去。   阳光正好,春日明朗,苏水湄的指尖缀一点微光,散出莹润之色。她深吸一口气,另外那只手按住窗子,正欲往上夹时,却不想窗户缝隙内伸出了一根小树枝,将那根缝隙撑住了。   然后,苏水湄就看到了站在窗口的苏水江。   苏水江身穿锦衣卫蓝色棉甲,身形依旧纤瘦,身量却突兀高了许多。他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根新绿的树枝,插住了窗户缝隙,垂眸看向面前的苏水湄。   一月未见,少年仿佛变了模样,又好像没变。   “姐,不要做傻事。”少年的声音清亮中带着几分沙哑。   苏水湄板着脸站在那里,“我想出去。”   苏水江轻轻摇头,“姐,你现在不能出去。”   “为什么?”   苏水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苏水湄的那根手指往回推了推,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窗。   苏水湄气得咬牙,却又莫可奈何。   她在屋子里兜转,一会儿推门,一会儿砸窗,然后发现屋子早已被封死,外头甚至还挂上了锁。   这是在防贼吗?   苏水湄万分焦灼,她担心陆不言。   突然,窗户口传来声响。因为隔着一扇窗,所以苏水湄不知道是谁。   “苏水湄?小贱人?”   苏水湄:……   苏水湄听出来了,居然是……平遥长公主?她怎么会过来的?   苏水湄走过去贴着窗,小心翼翼地开口,“长公主,您过来是……”   隔着一扇窗,平遥长公主精心打扮过,梳高髻,缀宝翠珠玉,高扬着脑袋道:“炫耀!”   苏水湄:……   苏水湄本不欲理她,可实在无聊,便随口问了一句,“长公主来炫耀什么?”   平遥长公主的声音亮晶晶地传进来,像带着蜜糖的糕点,满是得意和心满意足,“陆不言要跟我成亲了!”   苏水湄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跌了。她双手撑在地上,不止是摔得懵,更是受到了冲击。   苏水湄努力平缓着呼吸,听到平遥长公主乐滋滋的声音,“喂,你是不是被吓傻了?哈哈哈……”   苏水湄仰头看天,使劲压下自己眼中的湿意和心内飘荡的紧张震颤,她道:“长公主不觉得这样炫耀有失身份吗?”   “你什么意思?”平遥长公主蹙眉。   “我觉得长公主当面炫耀效果会更好,我会痛哭流涕的。”苏水湄的声音呆呆的。   “可是你不是被锁住了吗?”平遥长公主声音疑惑,一脸不解。   苏水湄仰头,喃喃道:“门窗是被锁了,上面的瓦却是可以取下来的。” 第65章   苏府丫鬟取了饭来, 身后随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明显是怕苏水湄趁机逃跑。   小丫鬟生得喜庆可爱,她熟练的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门。   阳光倾泻而入, 坠于地砖之上, 斑驳如金缕。小丫鬟提着食盒, 一眼就看到了懒在床榻之上的小娘子。   小娘子背对着她,身上盖着薄被, 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沉默无言。桌案上摆置着今日晨间剩下的早膳,小丫鬟见状,只得轻叹一声,劝道:“娘子, 您怎么又不吃饭?”   小娘子没有理她, 小丫鬟也不恼, 因为她知道娘子是个心善的, 只是如今被困于此, 心绪不佳罢了。   “娘子,人是铁, 饭是钢, ”小丫鬟继续劝,“您这一口都不吃怎么行行行……啊!你是谁啊!我家娘子呢?”   被堵住了嘴, 束缚住了手,浑浑噩噩躺了半个时辰, 终于在小丫鬟聒噪的声音中幽幽转醒的平遥长公主立刻使劲挣扎起来,“唔唔唔……”   “不好了!娘子跑了!”小丫鬟没有管平遥,径直奔出门去喊。她着急忙慌的, 刚刚跑进房廊,就撞见了一个人。   小丫鬟捂着撞疼的脸抬头,就见面前之人居然是自家小郎君。   苏水江身上还穿着锦衣卫的衣裳,青丝束起,身形瘦削挺拔,原本清秀的面容也愈发俊秀挺朗起来,初露男人风色。   “怎么了?”苏水江皱眉,声音略沉。   小丫鬟呆了呆,然后才结结巴巴道:“那,那里面……”   苏水江面色一变,立时往苏水湄的屋子方向去。   .   苏水湄从苏府内出来,初春之日,红绿扶春,霁光浮瓦,影碧参差,好一派春色之相。   她立在繁华热闹的街头,身上穿着有些微宽大的少年圆领衫子,略单薄,那细滑的料子勒着她的腰,更显玲珑纤细。这是苏水湄临走前从苏水江的屋子里偷换出来的衣裳。   没有时间束胸,苏水湄只得微微含胸,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苏水湄率先去了北镇抚司。   时隔半年有余,北镇抚司依旧肃穆巍峨,只是有些过于安静了。   “我找陆大人。”小娘子站在北镇抚司门口,与看门的锦衣卫道。   那锦衣卫看模样也就十六七,生得十分鲜嫩,明显是新来的。他歪头,神色疑惑地看着面前容貌精致,恍若仙子小童的小郎君,“陆大人?哪个陆大人?”   苏水湄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这锦衣卫居然会这样问自己。这北镇抚司还有其他的陆大人吗?   “我找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大人。”苏水湄蹙着眉,又重复了一遍。   “陆大人?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北镇抚司了,他不是要跟平遥长公主成亲了吗?遇到这样的好事,还来什么北镇抚司啊。对了,他不是连手都废了吗?难得长公主有情有义,肯嫁给一个废人,那条狗还不得感激涕零地跪下来……”   这锦衣卫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自己腰间一疼。那疼从一开始的如针尖刺般到后来的阵阵钝痛,从腰间蔓延至全省,几乎让他站立不住。   苏水湄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快速掩住自己指尖的绣花针,面前的锦衣卫疼得跪了下来,甚至止不住的干呕,别说是说话了,就连呼吸都吃力。   苏水湄自然不会害人性命,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锦衣卫罢了。她看着眼前佝偻着身体干呕的锦衣卫,有些厌恶,又忍不住唏嘘感叹:这才仅仅一个月,一朝天,一朝地,曾经的天之骄子居然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废人。   苏水湄冷眼看着这锦衣卫片刻,然后转身入了北镇抚司。   相比苏水湄第一次到北镇抚司的情形,如今的北镇抚司明显萧条寂寥不少。   她穿梭在熟悉的房廊之上,眼尖地看到前面原本陆不言住的屋子处有一锦衣卫,便赶紧寻过去。   那锦衣卫面容普通严整,正拿着鸡毛掸子一本正经的给陆不言的屋子掸灰尘。   苏水湄看着面前屋内熟悉的摆设,想到两人于屋内初见时的场面,心念一动。   她平稳了一下呼吸,略扬了声音,开口问道:“陆大人在吗?”说话间,她想起门口的那个锦衣卫,心中依旧保持着警惕,摩挲着指尖的绣花针,轻轻捻动。   幸好,这个锦衣卫是北镇抚司内原本的人,对陆不言亦是忠心不二之人。他转身,看到苏水湄,面容虽严肃,但却是很好说话的。   “陆大人许久未来过了,听说是在府内养病。”   “陆府?”   “是。”   苏水湄略思半刻,道了谢,正欲转身,却又止步,问,“北镇抚司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明显一愣,而后苦笑,“鸠占鹊巢,猴子称王,还能如何?”自然是墙倒众人推了。   苏水湄垂眸,看了一眼那人手里的鸡毛掸子,本想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资格。   苏水湄沉默着转身出了北镇抚司,往陆府去。   她行在大街上,耳旁是众人的说话声,眼前略一头戴斗笠之人,风尘仆仆,似涉远路而来。   苏水湄未曾在意,擦身而过。   .   东安门之北,东华门旁,有一处京师最热闹之地:东缉事厂。   一身穿褐衫,戴圆帽的管事急匆匆进门,脚上的皂靴踩在刚刚换过的白玉砖上。那白玉砖光可鉴人,相比之前灰突突的泥地,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管事入了主屋,屋内榻上正坐一瘦削男子。身穿绣蟒曳撒,腰系鸾带,正斜靠在榻上浏览档案卷宗,春光倾泻而入,男人面白唇红,阴柔至极,就连那喉结处都不比平常男人那般突显。   他指尖柔软,慢条斯理翻过书卷,神色平和。   “督主。”管事上前,拱手行礼,“外头有人说想见您。”   东珠眼未抬,指腹摩挲卷宗,声音淡淡道:“谁?”   “他没说。”   东珠指尖一顿,而后轻笑一声,道:“让他进来吧。”   “是。”   管事转身出去了,片刻后领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普通圆领,头上戴一顶斗笠,遮住半张脸。他抬手,取下头上的斗笠,露出脸来。   东珠坐在榻上没动,曳撒下摆垂落,华美奢华。他掀了掀眼皮,“不知道是什么风将您吹过来了。”   胡离神色阴晦,“当初我助你入宫,你不该忘记我的恩情。”   东珠嗤笑一声,继续翻阅卷宗,“这么多年,我帮你的可不少。”   “怎么,想忘恩负义还是过河拆桥?”胡离脸上原本紧绷的神色突然和缓下来,他夹着那斗笠,随意往一处椅上一坐,然后闲适地翘起了二郎腿。   管事已经出去了,屋门被关上,屋内只剩下东珠和胡离二人。   胡离抬手端了一碗茶,指尖触到是冷的,便又将其放了回去,然后慢悠悠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找一个人,对不对?”   东珠手上的动作停了,他侧头往胡离的方向看过去,笑意收敛,眸色阴冷。   胡离半分不怵,甚至还搭着扶手轻哼了一会儿曲子,然后才在东珠愈发阴鸷的视线下开口道:“只要你帮我,我就告诉你,她在哪里。”   “我凭什么相信你?”东珠将手里的卷宗往榻上一掷。   胡离摊手,“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屋内很静,东珠紧紧盯着胡离,眼珠子都不错一下。终于,他开口了,“你要什么?”   胡离早就知道东珠会妥协,他坐在椅上,微微倾身,半张脸隐入暗色之中,透出一股诡异的疯狂,“我要陆不言死,要朱肆死,我要光复大元。”   东珠看着面前神色癫狂的胡离,突兀笑一声,然后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吃一口茶,这才又道:“你要的太多了。”   “是嘛,”胡离坐直身体,收敛神色,“我要的是挺多,可我知道你会愿意给的。因为只有我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里。”   东珠还欲说话,那边胡离却又继续,“我没有给你考虑的时间,你答应的话,我立刻就能让你见她。”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东珠脸上隐显怒色。这是一位刚刚获得权势,尚沉浸在兴奋之中的男人,他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的傲慢和轻蔑。   胡离这样心思玲珑细腻的人自然能明白东珠的意思,他并不想激怒他,故此,胡离和缓了几分语气,“我并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找你合作。只要你答应我,我自然也会答应你。”   “对了,”胡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要的那个人现在情况不太好,如果你不抓紧一些的话,我可不能保证她的小命……”   东珠终于是没绷住,他霍然起身,震得榻上的茶案都差点翻倒,沁出几缕茶水顺着光滑的茶案面蔓延。他盯着胡离,暗自咬牙,“好,我答应你。人呢?”   胡离笑了,他站起来,戴上斗笠,“只要你答应了,就自然会碰见。”话罢,男人转身,推门离开。   东珠下意识追出去,却不想出了屋门后,胡离已不见踪迹,偌大院中,只余一条宽长甬道。   “督主,”远远守着的管事看到站在门口的东珠,立刻疾奔过来,“是有事吩咐吗?”   “备马车,入宫。”东珠皱眉,冷言吩咐。   “是。”管事立时去了,片刻后,东珠坐上了马车。   春光薄凉,点缀于嫩柳软花之上,一辆华贵金轴马车自东华门旁东厂之地缓慢而出。   本是简陋,门可罗雀之地,如今却变成京师内最红,最热闹的地方。   突然,马车猛地一停,东珠身子下意识前倾。他面有怒色,正无处发泄,“什么事?”   守在一旁的管事听到东珠明显压低的声音,赶紧上前,惴惴不安道:“禀督主,有人晕倒了。”   东珠抬手,撩开马车帘子,马车旁的地上,一位身穿半旧夹袄的女人侧躺在地上,脸上被青丝覆盖,遮住了脸,看不见容貌。   一旁锦衣卫拱手道:“督主,如何处置?”   东珠的眉头依旧皱着,“压过去。”   东珠语气平淡,那锦衣卫却是惊了,“压,压过去?”   “呵,”东珠低笑一声,“她挡了本督主的路。”   锦衣卫良心未泯,“那,那我把她搬开……”   东珠的眸色咻然冷暗下来,那锦衣卫立时闭嘴,一侧管事赶紧吩咐马车行路。   马车轮子“吱呀”而动,眼看就要从女子身上压过,周围众人屏气凝神,别说是出头了,连眼睛都闭上了。   恰好此时,有风起,吹起女子脸上长发,东珠压着马车帘子的指尖一顿,立时呵止,“等一下!”   马车立刻停住,与女子的身体只差堪堪半寸。   东珠猛地一下挥开帘子跳下马车,然后用手剥开女子脸上的头发。   女子容貌生得不差,只是面色不大好看,苍白孱弱,面颊上也沾了一些细腻的灰尘。东珠呼吸一窒,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替女子将脸上的尘灰擦了,露出本来面目。   东珠盯着面前女子的面容,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他一把将人抱起,放入了马车厢内。   .   东厂之地,院阔而大,院中守满了锦衣卫。   何穗意迷迷糊糊睁开眼,面前正杵着一张脸。她有些懵,刚才她明明还在京师大街上游荡,现在怎么就躺在屋子里了?难道是什么好心人救了她?   鼻息间流淌着珍贵的熏香味,眼前也是漂亮的珠罗纱帐子,夕阳微弱,屋内没点灯,那个男人就靠坐在她身边,身上穿着华丽奢美的曳撒。   这个男人她没见过,生得还算好看,只是太过阴柔了些,像个女人。   “醒了吗?”男人开口了,声音亦是极其柔和的。   “你……”何穗意撑着身子想起身,被男人阻止了。   男人炙热的双手按在她双肩上,不止是眸色软,动作更柔,“别动,你身体还没好。”   何穗意抬手挥开他,警惕道:“你是谁?”   “何小姐不记得了吗?奴才的名字还是您给起的呢。”东珠双眸熠熠地盯着面前的何穗意,眼中露出明显的渴望和痴色。他坐在何穗意面前,脸上笑容越来越大,“何小姐说我的眼睛生得漂亮,像两颗东珠,便给我起名,东珠。”   何穗意未发一言,只死死盯着他。   东珠轻笑一声,垂眸,注视着何穗意身上的衣裳,“这是宫里最时兴的好东西,白绫配新桑色绫,制成鹤氅式新衣,称为霓裳羽衣。”   何穗意立刻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裳居然被换了。这是一件海天霞色的衫子,似白而微红,雅中微艳,料子极好,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你,你……”何穗意瞪圆了眼,又惊又怕又惧。   “别怕。”东珠继续轻柔的安抚,“衣裳我是让丫鬟来给你换的。”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你不记得我了?”东珠脸上的笑瞬时消失,变脸比翻书还快。   在这样一个陌生环境内,在这样一个陌生男人面前,何穗意明显感觉到了恐惧。   “我,我想想……”   “对,你想想,你好好想想,我叫东珠,是你取的名儿。对了,是我救了你,你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东珠脸上又显出笑来,他一脸温柔地看着何穗意,将一侧案几上的瓷盅端来。   “来,吃点血燕窝。”   “我不饿……”何穗意觉得面前的男人极其古怪,她想离开,话还没说出口,那边门口就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督主,那戴着斗笠帽的人又来了。”   东珠坐在榻旁,端着血燕窝的手一顿。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血燕窝往何穗意面前递了递,并温柔催促,“快吃。”   面对东珠执着而古怪的视线,何穗意暗咬牙,哆嗦着端过那碗血燕窝,咬牙吃了下去。   她现在是板上肉,瓮中鳖,别说是吃个血燕窝了,就是被捅上一刀都没处逃。   何穗意乖巧吃完了血燕窝,她将瓷盅递还给东珠。   东珠垂眸盯着她看,一脸缱绻柔意,“睡吧。”   何穗意本是不困的,可不知为何,在东珠说完这句话后就困了。然后歪头一倒,便浸入了睡梦之中。   门口的人影尚在等候,东珠单手抚过何穗意的脸,语气轻缓道:“杀了他。”   站在外头的管事一愣,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东珠斜睨他一眼,眼神冷冽,“怎么?”   那管事被东珠看得浑身一凛,继而赶紧拱手道:“督主,那人给了属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管事上前,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个透影小瓷瓶,递到东珠面前。   管事记得,方才那人说过,只要将这透影小瓷瓶拿出来,自家主子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东珠抬手接过,慢条斯理打开瓶子,一股浅淡的药香扑面而来。东珠的表情愣住了,他霍然起身,眸色凌厉至极。   “去把他叫进来。”   管事着急忙慌地去了,片刻后胡离慢条斯理地进来,脸上还擒着笑,刺目异常。   “你以为我会白白把人替你送过来?”胡离直接开门见山,他笑着褪下斗笠,然后随意将斗笠往桌上一掷,表情异常轻松闲适。   反观东珠,面色阴沉至极,手里攥着的那个透影小瓷瓶几乎要被他捏碎。   胡离笑眯眯的提醒,“当心一点,别碰碎了,这里头的药可是救命药。”   东珠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那只垂在身侧的手还是忍不住暗暗攥紧,“你干了什么?”   “控制人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毒了。”胡离歪头,伸出手点了点那个透影小瓷瓶,“三日一颗,只要一超过三日没有吃,就会中毒而亡。”   “你!”东珠怒不可遏,上来就一把拽住了胡离的衣领。   胡离立时抬手按住他,脸上笑意未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也很了解你的六亲不认,心狠手辣。只是可惜,再硬的石头总归能被砸开一条缝的。”胡离的视线落到何穗意身上。   血燕窝里放了安眠散。何穗意这会儿虽然是刚刚睡着,但睡得憨沉,就算是这么大的动静也没醒。   “何家小姐心善,小时除了喜欢救些猫猫狗狗,还喜欢捡人。经常散财施舍,在苏州城内有小菩萨的称号。”   说到这里,胡离长长叹息一声,抬手抓住东珠的手,缓慢将其捏着自己衣领子的胳膊拨开,“有些时候呀,善因结善果,恶因得恶果,何小姐还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呢?”   东珠的手垂落下去,他盯着胡离,问,“你想要什么?”   胡离知道,东珠始终会妥协,他有恃无恐,“三日内,杀了陆不言,我会给你一颗解药。”   只要东珠在乎何穗意一日,胡离就能将他永远拿捏在掌心里。   东珠自然也明白胡离的意思,杀陆不言只是开始,而不会是结束。   “三日时间太短。”东珠企图讨价还价。   胡离笑了,眼神却是阴冷的,“所以督主大人半刻都耽误不得,不然何小姐可有性命之忧。”   何穗意是东珠的软肋,是他的死穴,是他的底线。   “你就不怕我将你抓起来严刑拷打?”   “我骨头硬,吃软不吃硬。督主大人与我合作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了。”胡离偏头说完,潇洒转身,推开屋门就那么扬长而去。   东珠盯着男人的背影,直至消失。   他收回自己阴鸷而恶怒的视线,转身,走到榻旁。   昏暗光线之下,看着何穗意的脸,男人原本凶煞的眼神突得黯淡,身上的曳撒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灰。不过只是转瞬尔,东珠的眼中又浮出一层狠意。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都会救他的小菩萨。 第66章   苏水湄一路寻到陆府。   陆不言虽已权势不再,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加上他母亲尚是紫禁城内掌管后宫大权之人,故此,陆府繁荣尤在。   远远一条街, 陆府的广亮大门屋面在沿街房屋内突兀而起, 显得格外显赫。   苏水湄走得有些喘, 她哆嗦着腿站在陆府门前,稍稍仰头就能清楚看到门前高高挂起的两盏大红灯笼, 随风轻荡, 晃晃悠悠。   少女站在阳光下,肌肤白得像瓷,下颌尖而细,脸庞越发窄小娇嫩, 那双眸子清凌凌地浸着水雾。   她站在高高的台基上, 看到从街面上走过的百姓。   为了显示身份尊贵, 具有相当品级的官宦人家会将台基筑造的高于倒座房的台基, 柱高也明显高于倒座房, 如此一来,彰显高贵显赫。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 踩着石阶上前, 抬手叩上木制抱框内的朱漆大门。   “叩叩叩……”三声,声音沉闷, 抵着指尖,似在心间炸开一层古怪的压抑。   苏水湄明白, 这是卑贱者在仰望高门显贵之时会产生的自卑怯弱感。或许曾经,她也挺直着脊梁而活,可现在, 她已然摸不到她的脊梁骨在哪里了。于如此朱门面前,她卑贱如蝼蚁。   而她想要的人,却就是隔着这么一扇朱门,藏匿在里面。   苏水湄有些怯,可她没有退缩。   等了良久,朱漆大门终于被推开一条缝,探出一守门的年轻小子,张口便是,“有拜帖吗?”   苏水湄一愣,然后摇头,“没有。”   “请回吧。”   “啪嗒”一声,朱门于苏水湄眼前被关上,小娘子愣了愣,赶紧再敲,却已无人应答。   明明是春光明媚的日子,她却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苏水湄尝过人情冷暖,她知道,利益乃人之所趋,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却不想依旧被此种世俗影响。   果然,她肉.体凡胎,哪里能脱离的了俗世,就算表现的再淡然,心中隐秘之地依旧藏着那股痛。   她知道,她果然如苏水江所言,压抑了太久,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苏水湄仰头,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又再一次叩响了这扇朱漆大门。   “叩叩叩……”三声,声音飘荡远去,苏水湄的神色有些怔,她盯着眼前的朱漆门,上面暗红的颜色缓慢搅弄起来,像带着纹理一般细腻流淌,犹如初见时那些溅在她裙裾上的鲜血。   苏水湄忍不住一笑,她跟陆不言的初次相见居然如此血腥。   “是……苏家小郎君?”一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苏水湄回神,转头看去,只见一侧角门处正巧驶出来一辆青绸马车。马车帘子被撩起,女子抬手撩起眼前帷帽,露出一张丰艳的脸来。   苏水湄并不认识她,她却认识她。   “我唤红香,是陆府里的……丫鬟。”那女子提裙,下了马车,往苏水湄的方向走来。   红香身上穿着最时兴的春装,漂亮的烟紫色,薄料透肌,更将她的身段衬得丰润。   苏水湄在看红香,红香也在看她。   方才离得远,红香没能仔细看清她,如今一看,便知苏水湄是女子。   小娘子虽穿男装,但未束胸。在这半年间,苏水湄的容貌、身段也与半年前天差地别。那种属于女子的柔媚之态,随着年龄的成长,容貌上褪去的青涩气和经历的世事,缓慢沉淀下来,将这朵稚嫩的娇花浇灌的愈发馨香迷人。   半年前,苏水湄确实生得少年一般。   半年后,她的魅力从骨子里散出来。与红香这种成熟的美人不同,苏水湄的美尚透着股白玉般的干净,可仔细看,又带上了几分不经意的娇美。   这是一朵刚刚绽放,亟待摘取的花。   红香知道,论容貌,苏水湄是比不过自己的,可是她年轻,带着一股朝气,肌肤水嫩的像瓷一样,于光下细看,还透出一股青白色的软玉之态。   哪里都柔,哪里都软,光是看一眼就会让人生出兴趣。   “我来寻陆大人。”苏水湄朝红香拱手。   红香掩唇笑一声,帷帽飘忽,露出红唇,“陆大人不在府内。”   “那我等等他。”   红香又笑一声,声音清脆悦耳,“你看到那扇广亮大门了吗?”红香蔻色的指尖指向不远那扇广亮大门。   苏水湄刚才都敲过了,自然是看到了。故此,她道:“看到了。”   红香见苏水湄脸上浮出疑惑之态,便继续笑着道:“你若是站过便该知道,那扇门与旁的门有什么不同。”   苏水湄并非愚钝之人,反而,她的心思比常人更为敏感。   红香说的不是门,而是在提醒她,陆府是如何显赫高贵,她在陆府面前,就像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便是当丫鬟,人家也是不要的,更别说是成为陆府的女主人了。   苏水湄眼睫微垂,声音很轻,被春风吹散,“你们的门,更高,更大,更宽,更广。”   红香觉得这女人倒是挺识时务的,却不想苏水湄又道:“不过归根结底,也不过一扇门罢了。”   红香双眸微眯,脸上露出几分厉色。   她探查过苏水湄的底细,苏子沐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确也不稀奇。只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更何况,他苏子沐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那前朝也都灭了这么多年了。   她现在一个小小的吏目女儿,居然敢在陆府门前说出此种话来。   红香画得极其精细的黛眉一拧,语气一扬,“其实就算郎君在府内,他也不会见你。”   红香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看,轻轻摩挲,“我听说过一些你们在苏州城里的事,郎君也是男人,男人嘛,难免有冲动的时候。不过人终归会长大,郎君与平遥长公主的亲事你想必是知道了。”   “我只想要见他一面。”苏水湄知道,红香能帮她。   “我刚才说了,郎君不在。”红香轻轻摇头,她高昂着头颅,看向苏水湄的眼神之中带着明显的蔑视之意。   红香不愿意让苏水湄去见陆不言。   苏水湄不肯放弃,“我有重要的事跟他说。”   “你与我说也是一样的,我可以替你告诉郎君。”红香一点都不肯松口。   苏水湄蹙眉,觉得这女子难缠又讨厌。   “你喜欢陆不言?”苏水湄直接便道。   红香一愣,被帷帽遮住了的脸上泛起绯红之色,不过因着她面颊上胭脂过多,原本肤色也是漂亮的桃色,所以并不太明显。   “你一个女子,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红香又羞又怒,压着声音斥责苏水湄。   红香如此做派,苏水湄反倒是一愣。   她看红香装扮,还以为她是个性子直朗开放的人,却不想居然……如此羞涩?   苏水湄歪头看她,突然抬手将她一拽。   红香猝不及防,猛地朝苏水湄的方向跌过去。苏水湄抬手揽住她的腰,然后将人往前一带。   红香稀里糊涂地靠在苏水湄怀里,然后就那么半拖半拽的被带上了马车。   俊俏的小郎君与妩媚的美人,动作亲密惹人遐想,周围的陆府家仆们都被这一幕惊了惊,半晌后才猛然反应过来,立刻开始朝马车里喊,还有人企图要钻进来,被苏水湄眼疾手快一脚踹了出去。   马车厢内,苏水湄一手掐着红香的脖子,一手拽着她的衣襟,呵止外面杂乱的陆府家仆。   红香头上的帷帽早就掉了下来,她扯着唇冷笑道:“你敢杀我?”   “我自然不敢杀人。”苏水湄贴着红香的耳朵说话,双眸朝那些蠢蠢欲动的陆府家仆看过去,“我一向性子软,不喜欢威胁人。这样,你带我进去,我就不扒你衣服了,怎么样?”   红香被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她这双眼睛看遍宫中那些美女画皮,却偏偏没有看出这个苏水湄,外表柔顺纯良,内里居然也是这般卑劣之人。   这若不是威胁,那还是什么?   “嗯?”苏水湄用指尖勾了勾红香的衣襟,语气眼神间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流气和调戏。   围着马车的陆府家仆内除了婆子外还有一个马车夫和几位男仆,红香生得貌美,又穿了件透薄的裙儿,苏水湄葱白的手往她衣襟处一搭,压住一片凝白肌肤,若隐若现。   红香怒瞪那几个一脸垂涎之相的男人一眼,然后猛地抬起穿着绣花鞋的脚朝马车帘子上的钩子踢了过去。   银钩轻动,帘子落下,遮住了那些男人的视线。   红香抬手拍了拍苏水湄,语气微哑,带着怒气,“松开,我带你进去。”   苏水湄歪头,“真的吗?”   红香不耐,“真的。”   苏水湄半信半疑地松了手,却不想红香猛地翻身,将她往身下一压,苏水湄直觉一团女人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跟面团似得。她知道自己被骗了,情急之下,脑袋往前一撞。   “咚”的一声,两人双额相触,双双红了额头,各自眩晕着往马车壁上靠。   马儿听到马车壁被敲响的声音,极有灵性地动了起来,“哒哒哒”马儿带着马车,拐了个弯又进了角门。   苏水湄晕了一会儿,哆嗦着手,给自己扎了一针。瞬时,她便清醒了。她歪头看了一眼还晕乎着的红香,赶紧撩开马车帘子要下去,却不想被红香一把抱住了脚,让她差点直接从马车里滚出去。   苏水湄扶住马车壁,勉强站稳,使劲抽脚,却不想红香抱得死紧。   马车辘辘行进,苏水湄被红香强行拖着半跪下来,被扒着腰带往里拖。   她一只手死死抠住马车壁,一只手去拉自己的裤腰带。   红香虽脑袋晕,但蛮力却不小。   苏水湄只觉自己腰间一松,裤腰带就这么被她扯了下来。怪她,刚才偏要威胁她扯什么衣服,现在好了,自己的裤腰带被人给拽下来了。   “你松开……”   “你想得倒美!”   红香一口咬住苏水湄的裤腰带,双手扯着她的裤子。哪里还有方才那副窈窕美人之相,简直跟疯婆子没两样。   苏水湄觉得自己仿佛要死了,她半个身子挂在马车外面,半个身子在马车里面,还被褪了裤子。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坐在墙头……等一下,坐在墙头?   苏水湄眯眼看去,透过亮白的日子,她清楚看到了那个正坐在墙头看戏的男人的脸,不是陆不言又是谁?   “陆不言!”苏水湄扯着嗓子喊。   喊完,她却后悔了。   她裤子还被红香拽着呢。   春日的天,男人身上穿一件墨绿色的袍子,青丝未束,衣襟略松,听到苏水湄的声音,便偏头看来。   男人的脸浸着如玉的光泽,唇也是漂亮的殷红。下颌线条分明,坐在那里,身上的衣袍被风吹起,身形纤细而薄弱。他看着清减了不少,可容貌却越发明艳。只一月未见,男人仿佛变了一个人,又仿佛从来只是这样。   小娘子披头散发的使劲把自己的脑袋从马车帘子里露出来,一手扯着裤子,一手朝陆不言使劲挥。   男人微微歪头,晃悠了一下腿,抬起右手也朝着她慢条斯理地挥了挥。   “挥个屁啊你!快过来救我!”小娘子气急败坏,恨不能撕烂男人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真是可恶的蓝颜祸水!   .   在陆不言的“劝解”下,红香终于放过了苏水湄。   其实也不是劝解,因为男人只说了那么一句“放开”,红香便灰溜溜地松开了她的手,苏水湄得以解脱。   苏水湄整理好衣衫,跟在陆不言身后,两人行在宽长的房廊之上。   陆不言没有说话,苏水湄看着他不断往前的背影,下意识伸手去拽他的宽袖,声音略急切,却带着古怪的矜持和压抑,即使非常明显,可却是苏水湄最后的自尊和坚持。   “你忘记来找我了,所以我来找你了。”她的声音很软,竭力保持镇定。   男人停住了脚步,侧过身来,“我没有忘记。”   苏水湄仰头,看到陆不言在光下微微泛着玉色光泽的侧脸,她问,“听说你要成亲了。”   男人没有说话,就是没有否认。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那一瞬间,苏水湄的眼神变得灰暗和轻飘,眼前仿佛被吊了许多灰蒙尘子,看不真切,如坠梦中一般。   “你喜欢平遥吗?”她的声音中带上了苦闷的腔调,微微的颤抖,像她被突然打了一拳的心一样。   她竭力奔逃出来,不是想得到这个结果。她也曾幻想过,可是当这个结果真实摆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接受不了,像做梦一样。   她真是希望现在他们还站在苏州城里,坐在寒山寺里,看云卷云舒,日起日落。她宁可时间停驻下来,让她沉溺于此场梦中。   这是一种逃避,虽可耻,但在此时此刻,苏水湄却别无他法,她甚至无法平静地看向陆不言的脸。   男人察觉到她复杂纠结的内心,似是叹了口气,“我只当她是妹妹。”   “可是你要跟她成亲了,你要跟你的妹妹成亲吗?”苏水湄的语气不自觉开始变得咄咄逼人。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可如今的情绪已然不受她控制,愤怒和悲伤蚕食着她的理智,她整个人仿佛被割裂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红着眼跟陆不言争辩,一部分飘荡在半空之中,神思恍然,不知自己为何会变成这般小气模样。   她想,或许是因为她爱陆不言。   她爱上这个男人了。   因为爱,所以嫉妒、愤怒,不可理喻。   她变得不像自己,像个妒妇。   苏水湄微微抿紧唇,她猛地想到,现在的她跟陆不言只是“兄弟”关系,而这关系亦是她千求万求而来。   她没有资格愤怒,也没有资格嫉妒。再退一步来说,她根本也没有资格来到这里质问他。   苏水湄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又觉得委屈。   她伸手捂住脸,蹲下来,呜呜咽咽地哭,哭得委屈极了。   苏水湄本就纤细,如今蜷缩起来,越显楚楚可怜之态。青丝垂肩,露出莹润玉颈,贴着几缕薄软青丝,细弱到一折便弯。   站在苏水湄眼前的男人就心软了,他蹲下来,伸手点了点小娘子黑乌乌的头顶。指尖抵着那璇儿,轻轻地点了点,然后道:“我不会成亲的。”   小娘子身形一僵,眼泪珠子挂在眼睫上,顺着杏腮往下滑。她吸了吸小鼻子,微微抬首朝陆不言看过去。   小娘子眼眸清冽,眼尾微红,“为什么呢?”她的眼神干净又明朗,盛着满满的期盼。   期盼着男人说出自己想要听的那句话。   注意到小娘子的视线,陆不言轻笑一声,那笑落到苏水湄心间,让她不自禁便臊红了一张脸,然后又觉得不甚开心。   这个男人难道是在嘲笑她吗?   想到这里,小娘子瞬时白了脸,神色之中露出怒气。她霍然起身,冷着一张脸,挂着眼泪珠子要走,却被男人拉住了宽袖。   “因为有喜欢的人了。”男人声音清朗,带一点细细沙哑。   苏水湄没有回头,只是蜷缩了指尖,颤抖着声音问,“多喜欢?”   陆不言的眸子温柔下来,浸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情意,“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爱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定情信话:看个屁。 第67章   苏水湄的心柔软下来, 满满装入了陆不言这句话。   她转身,抬眸定定看着他,眼睛黑乌乌、亮晶晶的,像蕴着一层细腻磨砂, 她问, “你爱上了谁?”小娘子声音清冽, 眼神明亮,脸上却泄露出明显的紧张情绪。   男人勾唇, 指尖抚过她的脸, 纤细凝长的手指顺着她的下颚滑去,搭住她的后脑勺,俯身亲吻。   小娘子没有挣扎,男人就“变本加厉”起来, 从一开始的浅尝到后面撬开了她的唇。   男人在这种事情方面一向是无师自通的。   陆不言的味道湿润而柔软, 苏水湄大睁着眼, 落入那双低垂着的漆黑沉眸之中。   光色下, 男人低垂的眼睫, 纤细而长,遮盖住半边黑瞳, 带着惊心动魄的诱惑。   苏水湄紧张地伸手撑住陆不言心口, 轻轻把他推开,“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小娘子揪着自己的宽袖,声音很轻, 杏腮微红,透出一股桃色的羞赧。   男人视线下垂,看着苏水湄的模样就像流犬寻到了安稳的小窝一般。陆不言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浮出微红, 像是被晒的,也像是羞的。   他声音微哑道:“爱上了你。”   苏水湄的心里冒出无数甜蜜,她颤着眼睫,仓皇又期盼,有点小结巴,又有点小倔强,“谁爱上了我?”   男人似是笑了一声,喉结滚动之际,有明显的吞咽之声。   “陆不言爱上了苏水湄。”   春日的风变得轻柔而和缓,细密密的往脸上拂过,带着不知名的花香,苏水湄的耳边炸开莺鸟啼飞之声,心间潮水涌动,到处都是一片明亮之色。   这句话揉碎入她的耳中,先前的阴霾尽消,霁色明朗。苏水湄想,原来一个女人的快乐能如此简单,简单到因为男人的一句话,就能从地狱一跃而入云端。   苏水湄的身体软绵绵的,每一步都踩得不真实。   男人的发丝随着风飘过来,带着甜甜的香。   “苏水湄”这三个字从男人的嘴里说出来,比旁人多了那么几分细腻的柔软。   苏水湄心满意足了,她知道陆不言本来就不是那种善于言辞的人,可今日却对着她说出这种话来。   她想,他是真的爱她,对不对?   苏水湄黑乌乌的眼中浸着一层天然水汽,她盯着陆不言,脸上露出期待之色。   “那你还会娶平遥吗?”小娘子依旧纠结这件事。   “我不会娶她,我只是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陆不言又耐心解释一遍。   苏水湄又觉得不对劲,她蹙眉,“可是圣人都要下圣旨给你们赐婚了,你难道还要抗旨吗?”   陆不言想了想,道:“抗旨也不错。”   “那你是要为了我抗旨?”小娘子心中有雀跃,更多的却是担忧。   “不是你,还有谁?”男人收起了刚才那副姿态,轻挑眉,又变得玩世不恭起来,说话的时候用那双眸子斜睨向她,似乎是对苏水湄的发问觉得可爱。   小娘子的脸又红了。   刚刚恋爱的小姑娘确实是这般谨慎又小心,喜欢再三确定对方的心意。从一开始的试探,到慢慢的靠近,到最后的告白和磨合,苏水湄和陆不言终于走到揭开两人之间那层薄薄面纱的一步。   可即使如此,这两个有情人中间还是隔了太多的东西。   世间的道路太难走,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阻碍要解决。   “咳咳……”突然,陆不言侧身猛咳几声。   苏水湄脸上的笑容缓慢消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惊恐。她看到男人捂在嘴上的手,那细长的指缝间有浓郁的血液缓慢流淌而出。   男人肤色是白的,那血从指缝里出来,红的扎眼,像白玉之中凝结而出的血玉。   苏水湄面色大变,她颤抖着唇,声音艰涩,“陆不言,你,你在吐血?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没有空回答,而是一直在咳嗽。他只要一咳嗽,就会呕出一口血。让苏水湄怕的不止是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更是那仿佛源源不断从男人口中流出,似乎要把他抽干的精血。   “我也不知道……”陆不言单手扶住身边的红木柱,颀长的身躯弯下来,像一棵被压弯的青竹。他说话的时候还在往外吐血。   那血红得粘稠,像从心间呕出来,吓得苏水湄双腿发软。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地站直身体,保持镇定,然后用自己的宽袖替陆不言擦掉脸上的血。   可是这血越擦越多,苏水湄的精神也愈来愈崩溃。   “你先坐下。”苏水湄白着脸将陆不言扶到美人靠上坐下。   这边刚刚坐定,那边红香就急匆匆赶了过来。她本是端了水果,找了借口过来瞧瞧这两个人现在是什么情状的,却没曾想,陆不言竟面色惨白地坐在那里吐血,登时吓得将手里的白瓷盘都跌了。   切洗好的水果掉在地上,“哗啦”一声,跟白瓷盘一道喂了地。   红香手忙脚乱地疾奔过来,将苏水湄撞开。   苏水湄狠狠摔到地上,脑子有一瞬间的懵。   “郎君,您怎么了?”红香焦急万分,急忙喊人唤大夫,“大夫呢?快去请大夫来!”然后又吩咐人道:“把这个企图谋害郎君的人乱棍打死!”   红香眉目凌厉,鲜艳的红色指甲对着苏水湄,满脸阴寒。   苏水湄从地上站起,“不是我做的!我怎么会害他!”   “你还想狡辩!”红香自然不会信她。   陆不言抬手,推开红香,虚弱地朝苏水湄招手。   苏水湄赶紧走到陆不言身边,伸手扯住他的宽袖。   男人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向红香,面色冷然,“不会是她做的。”   “郎君,您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被这个妖女迷惑了心智的?”红香急得跺脚。   陆不言抬手制止她,然后猛地弯腰又呕出一口血来。   那血“滴答答”地落到地上,红香和苏水湄都急了,哪里还顾得上吵,赶紧把人往屋里扶。   红香扯着嗓子朝外面撕喊,“太医呢?快去寻主母,拿了牌子进宫去找太医来……不,还是我亲自去!”红香虽不放心苏水湄,但陆不言的命要紧,她立时提裙疾奔了出去。   苏水湄扶着陆不言躺在榻上,男人方才吐了许多血,现在勉强稳定了下来。   小娘子紧紧握着男人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喉咙里哽咽着哭腔,努力开口说话,泣不成声,“陆不言,你到底怎么了?”   陆不言轻轻喘息着,鼻息间是浓郁的血腥气。   “没事,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是谁下的手?”苏水湄刚刚说完,那边男人又猛地侧身吐出一口血。那血顺着衣襟往下淌,沾湿了绸缎面的被褥。   两人交握的手上也浸入一层黏腻血渍,略干涸,将两人的手掌紧紧粘合在一起。   这毒凶猛又狠辣,苏水湄知道,陆不言撑不了多久。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下了这样的毒手?   “啪嗒”一声,窗户口突然传来一道轻响。   苏水湄的精神正极度紧张着,她猛地侧头看去,只见屋内那扇紧闭的窗户被人小心翼翼的用刀尖挑开一条缝,然后轻轻推开。   苏水湄冷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被彻底推开,露出一张脸来。   苏水江?   “怎么是你?”苏水湄霍然站起身,面露惊愕。   苏水江收起手里的小匕首,站在那里,艰难又努力的继续爬窗。   苏水湄虽然很恨,很烦,她男人还在吐血,但她还是忍着气道:“从门口滚进来。”   苏水江:……   苏水江慢吞吞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看一眼躺在榻上的陆不言,微微蹙眉,却并不在意,只与苏水湄道:“我就猜到你会来这里,跟我回去吧。”说着,苏水江去牵苏水湄的手。   “他身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苏水湄避开苏水江,双眸通红。   苏水江一愣,问,“中毒了?”然后摇头,“不是我下的。”   苏水湄知道,苏水江不会对自己撒谎。   可如果不是苏水江,那是谁呢?   “咳咳咳……”陆不言的症状越来越厉害,这毒霸道极了,只一瞬,男人的脸就从如玉的光洁之色变成了灰败的浅黑。这是一种生命被死亡笼罩的迹象,这种黑色的灰败,是身体呈现出的最后一点挣扎之相。   苏水湄慌了,她猛地转身一把拽住苏水江,问他,“最后一颗解毒丸是不是在你这里?”   苏水江被苏水湄拽了一个踉跄,他勉强站稳,腰间还挂着那柄匕首,“姐,其实我除了来找你以外,还准备来杀陆不言。”   所以如果现在陆不言先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救人呢。   “在你身上就好。”苏水湄仿佛没听到苏水江的话,立刻伸手扒他的衣服。   “姐……”苏水江下意识往侧边退了退,被苏水湄用力拽住,双眸恶狠狠地瞪着他。   苏水湄的手中显出一把银针,那银针闪着光,针针分明。配上苏水湄狠绝的视线,苏水江选择了妥协,“行吧。”   “喏……”苏水江从心口暗袋内将那颗解毒丸取了出来。   苏水湄立刻抢过,奔回到陆不言身边,因为太急,所以还摔了一跤,正巧半跪到榻旁。   她撑着床榻,顾不得膝盖的钝痛和麻木,直接伸手去抠陆不言的嘴。   男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紧咬着牙,不肯松开。   苏水湄用手掰开,把解毒丸塞进去。   “姐,他咽不下去,还是把解毒丸还给我吧……”苏水江上前几步,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家亲爱的姐姐扶着男人的脑袋,一口压着亲了下去。   苏水江:……好恨哦。   小娘子鼓起腮帮子,使劲往陆不言嘴里吹气,企图让他将那颗解毒丸吞下去。   吃啊,吃啊,吃啊……陆不言,快点吃啊……   苏水湄心里默念着,豆大的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从眼眶里掉出来,顺着面颊往下滑。   “咕嘟”一声,男人终于将嘴里的解毒丸吞咽了下去。   苏水湄的脸上露出笑来,她脱力地跪在旁边,捂着脸,又哭又笑。   这大起大落的事件,将她的情绪吊到极高之地。她整个人都是慌乱的,直到现在,她的手还在抖,她身上的衣裳全部都被冷汗浸湿了。   虽如此惊险,但对于苏水江来说却并没有太大的感受。他甚至还嘟囔了一句,“我明明是来杀人的……”   “这里,这里,快点!”外面传来红香的声音,苏水湄下意识朝苏水江看过去,然后指了指床底下。   苏水江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弯腰爬了进去。   因为动作太慢,所以还被苏水湄踹了一脚。   当然,这一脚可能是催促也可能是泄愤。   .   红香带着太医过来了。   这太医年纪颇大,风尘仆仆赶来,累得跟狗一样,就那样被红香拽了过去,连口气都没歇,就要给陆不言看诊。   可怜的老太医弯着腰,还要被红香骂,“这年头真是什么玩意都赶着出来了,那种畜牲东西,居然还敢我们陆家抢人!”   苏水湄想,红香此去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现在也不便问。   苏水湄没问,那边红香却憋不住自个儿倒豆子似得倒了出来,“一个小小的东厂太监,自以为得了圣人青睐,就不将我们陆家放在眼里。你们太医院也是见风使舵的东西!”   “平日里我们郎君少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们一股脑的往这里钻。如今人真的出事了,你们却推三阻四的不肯来!还说什么东厂那边先请的?明明是我先到的!”   苏水湄大致听明白了。   红香除了跟墙头草太医院置气,这罪魁祸首还是东厂。   想起东厂,苏水湄就忍不住想到东珠。她微微皱起眉头,转身在屋内兜转起来。   这毒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落到陆不言身上,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苏水湄仔细的在屋内翻找,每一寸地方都不肯放过。   陆不言的屋子很简单,甚至有些过分简单了。日常用物都还没有在北镇抚司里的多。虽然器物处处精致高贵,但痕迹很新,明显不常用。   红香注意到她,厉声呵斥,“你干什么呢?”说着,她上前将苏水湄手里的书卷重新归位,“郎君的东西是你能碰的吗?”   “我不能碰,那谁能碰?”苏水湄假装不经意询问。   红香没发现她的意图,只冷哼一声,傲然道:“自然是我。郎君的东西一向都是我替他收拾的。”   是嘛。   苏水湄将视线落到红香身上,难道是红香下的手?可刚才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啊。   苏水湄的眉头皱得更紧。   “这,这,陆大人中的是剧毒啊!”那老太医哆嗦着摇头,急忙忙拎起药箱,“下官实在是治不了,治不了。”说着便要走,红香赶紧上前拉住人,“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家郎君怎么办?”   红香急哭了,拽着那太医不放,现在的她慌乱至极,简直跟无头苍蝇一般,哪里还有方才的锐气。   苏水湄上前,伸手去探陆不言的鼻息和脉搏。   虽微弱,但平稳。   那解毒丸刚刚吃下去,药效还没有这么快发挥,这太医诊断不出来是正常的。   虽如此,但苏水湄还是忍不住担忧。毕竟是从鬼门关边拉人,更何况看方才陆不言的模样,明显是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了啊!   正在苏水湄焦急间,她注意到男人微微掀动的眼皮,然后是一丝揭开的缝隙,露出一条黑色的瞳仁线。   醒了?   苏水湄脸上露出喜色,可只那么一瞬,男人却又将眼睛闭上了。   苏水湄懵了,这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正在小娘子纠结间,突然,一股甜香又袭来。   苏水湄下意识弯腰,凑上去闻,鼻尖抵到男人衣领处。   那甜香是从这里散出来的……苏水湄看一眼男人惨白的脸,双眸一深,有了判断。   .   屋子里,红香坐在地上拽着太医,哭得歇斯底里,苏水湄替陆不言将被褥盖好,然后上前拉住红香,劝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再去太医院请人,能请多少请多少。还有京师内有名的医士也让人带过来。”   小娘子声音清晰,条理顺畅,红香愣了愣,哭唧唧道:“那你干嘛呀?”   “我守着他。”   红香想反驳说,自己也可以守着郎君,却不防苏水湄突然俯身,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红香瞬时面色大变,立刻起身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实锤:弟弟是工具人JPG。哪里需要哪里搬。 第68章   陆不言尚躺在榻上昏迷不醒。   那边红香绑了人来, 是个年轻鲜嫩的小娘子,穿着青葱色的裙儿,生得不错,就是脸上带着明显的巴掌印, 哭得眼肿鼻子冒泡的。   “说, 是不是你!”红香气急, 将小丫鬟往地上一推,顺势又给了一巴掌。那小丫鬟的脸马上又肿上几分。   小丫鬟摔在地上, 呜呜咽咽地哭。   苏水湄佯装不知, 询问道:“这是……”   红香气愤道:“上次这小丫头帮了我一个小忙,我瞧她手脚干净利落,便让她帮忙整理一下郎君的衣物、鞋袜之类的小东西,却不想她竟趁机要害郎君!”   “会不会是搞错了呀?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娘子……”苏水湄蹙眉, 似是不相信。   红香怒瞪向她, “你到底是谁的人?怎么瞎帮着这杀人凶手说话?”   小丫鬟绿芽跪在地上, 一边哭, 一边磕头,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郎君的毒不是奴婢下的……呜呜呜……”   绿芽哭得凄惨,额头磕得通红, 再加上那脸上的巴掌印,更显得楚楚可怜。本就是十三四岁鲜嫩的年纪, 这张脸透着纯洁的稚嫩,苏水湄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不忍, “或许真是弄错了吧。”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红香却不依不饶。话罢,立时要陆府家仆们将人压出去乱棍打死。   苏水湄赶紧拦住她,“虽然她只是一个小丫鬟,但也是一条人命,你怎么能如此草率?”   “什么叫草率?让郎君这样白白被毒死才不草率吗?”   “你冷静一点。”苏水湄红着眼伸手按住红香的肩膀,将她拉到身后,然后与绿芽道:“此事应该不关你的事,你下去吧。”顿了顿,苏水湄又柔几分语气道:“脸上的伤记得敷药,毕竟是女孩子。”   “是,是……”绿芽呜呜咽咽地去了。   红香一脸愤恨地怒瞪着苏水湄,一把甩开她的手,“你到底什么意思?人是你让我带过来的,现在又这么将她放走了?”   苏水湄悄悄看一眼门口疾奔着走远的绿芽,立刻收敛起脸上温软神色,只那么一瞬,她连眸子都凌厉了起来。   “行了,她走了。”   红香恨恨唾弃一声,“呸,小贱蹄子!我们什么都没说,她张口就是郎君的毒不是她下的。若非是她自个儿下的毒,谁会知道郎君中了毒。”   这是典型的不打自招,绿芽自己却还没意识到。   红香吐槽完,又看一眼苏水湄,双手叉腰道:“你□□脸,我唱白脸,你还真没亏。”   苏水湄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只问红香,“安排人跟着了吗?”   “跟着呢,寻了个最机灵的,咱们陆府内卖了死契的婆子,保准不会出错。”   .   绿芽一路呜呜咽咽地走,走到半路,她抹了脸上的泪,双手合十轻轻念叨了几句“佛祖恕罪”,然后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便赶紧提裙出了角门,往府外去。   绿芽一路走得急,虽也留心身后,但到底没有那么仔细。   她一路行到东华门,透过狭长的胡同,一眼便看到了那两个站在红漆大门前台基上的锦衣卫。   就是这里了,东厂。   绿芽深吸一口气,疾奔上去,“我要找督主。”   那两个锦衣卫光看着便是狗眼看人低的那种,他们垂目看她,连头都不肯动。其中一个尚好些,还回了一句,“督主不在。”   “我有要事。”绿芽急了,“是关于陆不言的。”   听到“陆不言”三个字,那说话的锦衣卫明显一顿,“你等等。”话罢,那锦衣卫便进去了。片刻后出来,朝绿芽招手,“跟我来。”   绿芽战战兢兢地跟上去,她入了朱漆大门旁的角门,进去后,注意到周围那些锦衣卫落上来的视线,轻挑放肆,凶狠戾气,这哪里像什么东辑事厂,分明就是一个土匪窝,强盗坑。   想到这里,绿芽又忍不住落泪。都是她的错,可是她也是迫不得已啊!   “到了,进去吧。”   路仿佛很长,又仿佛很短,绿芽看着面前初春之际,却还未取下厚毡的门扉,紧张到面色惨白,胃腹绞痛。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推开这扇门。   绿芽上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推开了门。   一股上等檀香之气飘散而出,幽幽淡淡,沁人心脾。绿芽看到正对面的榻上坐着一个身穿曳撒的男人,他生得唇红齿白,面柔眼阴。他的手边是一鼎小香炉,正袅袅升腾而出灰白色的烟雾。   “督主大人。”绿芽喉咙干涩,她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东珠朝她招手,语气阴柔,“过来。”   绿芽手脚发软,无法动弹,站在她身后的锦衣卫猛地将她向前一推。   绿芽跌撞着进去,摔到地上,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屋子里的光线被厚实的毡子覆盖住,绿芽眼前落下一层幽暗的黑影,她听到头顶传来男人长长的叹息。   绿芽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痛哭流涕,“奴婢已经下毒了,我看到陆大人全身都是血,太医都说回天无力。”说到这里,绿芽悲苦的面容之上显出一抹笑来,浅而扭曲。   东珠指尖绕着那灰白色的炉烟,双眸微眯起,看不清神色,“你被发现了?”   “不,没有!”绿芽急忙否认,“我没有被发现。”   “呵,”东珠冷笑一声,眸色瞬时阴暗。他突然发难,一把拿起身旁的茶盏就朝绿芽砸了过去,“蠢货!”   “砰”的一声,茶盏落地,茶水飞溅,碎瓷遍地。   绿芽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啊!”   东珠一脸厌恶起身,将人扯起,宽袖内滑出一柄匕首,“噗嗤”一声就朝着绿芽的肚子刺了进去。   绿芽闷哼一声,虚靠在东珠身上,大睁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粗喘着气,撕裂的疼痛感从腹部蔓延,说话都变得吃力,“督主大人,您,您不是说好,只要我帮,帮您,您就放了我娘……”   东珠没有耐性听绿芽将话说完,那柄插在她肚子上的匕首又往里去了一寸。   绿芽大张着嘴,再吐不出一句话来,她瞪着眼,终于是咽下了最后那口气。   东珠张开手,绿芽摔到地上,血色蔓延。   门口的锦衣卫听到里面陡然安静下来,便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推开门,看到躺在血泊之中的绿芽,面色微变,却不慌张,赶紧埋头上前去收拾。   东珠从宽袖暗袋内抽出一块帕子,轻轻擦去手掌之上的血色,垂眸轻启唇道:“将这丫头与她那倒霉的可怜娘葬在一起吧,省得说我们东厂不近人情。”   锦衣卫虽知东珠凶残,但看到此番景象,还是忍不住白了脸。   从前,世人都言锦衣卫是圣人爪牙、恶犬之圈,却不知恶犬护主,而这东厂才是真正的疯狗。   这些阉人,心中没有大义,他们不吝颠覆超纲,只为了满足自己扭曲的欲望。   绿芽被拖了下去,那锦衣卫还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片。   东珠微微侧眸,不经意间看到了站在珠帘后的何穗意。   这间屋子有一处外间,一处里屋,中间用珠帘隔着,若隐若现,十分优雅。   此刻,何穗意就隔着那层珠帘站在那里,透过缝隙,面色惨白地盯着尚浸着血色的地面。不知道她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东珠起身,朝她走去。   “怎么起了?你身子不好,要好好养着。”东珠语气温柔,抬手拨开珠帘。   珠帘相撞,声音清脆。这声音传入何穗意耳中,却让她忍不住整个人精神一震,像是被对着耳朵敲响了一锣鼓。   何穗意猛地回神,一把推开近在咫尺的东珠朝外跑。   东珠眼疾手快的将人抱住,“外头天冷,你连鞋都没穿。”   “你别碰我,你别碰我!”何穗意惨白着脸,在东珠怀里使劲挣扎。   东珠怕何穗意弄伤自己,也不敢强抱,赶紧把人放了下来,却不想何穗意一落地就向外跑。   地上还残留着碎瓷片,何穗意没跑出几步,脚上就被扎了一块,疼得一个踉跄。   东珠立刻赶过去,强硬的把人抱到一旁榻上。   “还不快去请太医!”东珠按着何穗意的脚不让她乱动,转身朝身后的锦衣卫怒吼。   东珠的视线阴沉沉的,透出明显的杀意。   锦衣卫一哆嗦,手里的碎瓷片嵌入掌心,却不敢呼疼,径直疾奔出去。这个锦衣卫知道,如果不是督主要顾着那个女人的话,他现在肯定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   陆不言虽吃了天底下最后一颗解毒丸,但依旧昏迷不醒。   苏水湄见状,难免焦躁起来。她趁着屋内四下无人,将苏水江从床底下拖了出来,扯着他的耳朵怒气冲冲道:“你是不是给我假药了?”   苏水江十分冤枉,他左躲右闪,终于挣脱,然后揉着自己被苏水湄狠狠转了一圈后,变得通红的耳朵,“药当然是真的,不然他现在早就死了。”   “可他怎么还没醒?”   “谁知道呢。”苏水江摊手。   苏水湄焦虑蹙眉。正巧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苏水江立刻又识相的钻回了床底下。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红香,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陌生的婆子。   红香让出身后的婆子,与苏水湄道:“这是我派去跟踪绿芽的。”   那婆子上前,与红香和苏水湄行礼,然后压低声音道:“奴婢眼看着那绿芽进了东厂。”   “东厂?”苏水湄露出些微讶异,并不十分吃惊,她早已猜到几分。   陆不言虽已变成了没有爪牙的兽,但兽毕竟是兽,像东珠这样的人,最喜欢的是斩草除根,而非放虎归山。   那婆子继续,“奴婢在外面等了许久,也不见绿芽出来,反倒是一个锦衣卫抱了一个席子出来。奴婢就跟着那锦衣卫走了一段路。到了京师城外的乱葬岗,奴婢拨开那席子一看,里头可不就是绿芽那丫头嘛。”   “死了?”红香问。   “是啊,被捅了一刀,全身都是血。”婆子有些后怕。   被杀了?苏水湄下意识攥紧双拳,问那婆子,“绿芽还有什么亲人吗?”   “她只一个娘,没别人了。”   “那她娘呢?”   婆子想了想,然后摇头,“说来也奇怪,绿芽这丫头以前是顶孝顺的,每日里都要将厨房剩下来的那些好东西带回去给她娘。这段日子却不见她带回去,奴婢也问过她,她只说她娘身子不好,吃不了。奴婢觉得这身子不好才应该补补呢。”婆子话多,一说就刹不住车。   苏水湄听完这些话,大概便也了解了。   绿芽的娘定是被东珠抓去,用来威胁她下毒害陆不言了。如今绿芽死了,她娘估计也……苏水湄轻轻摇头,是为命,也是为这残酷的世道。   “真是岂有此理!”红香气红了眼,“那阉人简直是胆大妄为,我要将这件事告诉主母去!”   红香气冲冲的去寻周氏,走到一半又转头回来提醒苏水湄,“别让旁人靠近郎君,就算是太医来了,都要等我回来。”过了慌乱期,红香也镇定下来,开始有条理的警惕起来。   “嗯。”苏水湄郑重点头。   红香见状,这才放心离开。   那婆子也赶忙退了下去。   .   红香与婆子两人一走,屋内瞬时一静,连尘埃飘落之景都似乎明朗起来。   苏水湄站在屋内,垂眸看向陆不言。   男人身形单薄地睡在榻上,双手隔着被褥置于腹前,能明显看到其右手之上的狰狞伤口。   苏水湄心头一酸,她突然就明白了陆不言的意思。   若是她身处于这尔虞我诈、朝不保夕的境地之中,定然也不想连累别人。可即便如此,在此淤泥深潭之中,若是有个人能站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陪着她,那该是何等的温暖与坚强。   想到这里,苏水湄的心性突然更加坚定。   她知道,陆不言不是不想要她,而是不敢要她。他太爱她,他太怕她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了,所以他选择放手。   可他是这样怕,她又何尝不是。   “你是个自私的男人。”苏水湄歪头,红着眼,吸了吸小鼻子,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小娘子柔软的指尖顺着他的鼻子往下滑,落到唇上。   男人许久未饮水,嘴唇都起皮了。   苏水湄用帕子浸了水,轻轻地擦拭在他唇上。   苏水江从下面爬出来,看到满脸温柔、满目爱意的苏水湄,不自觉轻叹一声,语气严肃起来,开口道:“姐,你知道圣人为什么一定要杀陆不言吗?”   苏水湄替陆不言擦嘴的动作一顿,却未抬头。   苏水江继续道:“姐,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苏水湄收起帕子,转头看他,“你之前不是不愿意说吗?”   “姐姐你现在陷得太深了,我说出真相,是为了帮你。”顿了顿,苏水江又道:“其实这也并非人人不知的秘密,而是有人知却不敢说的,一个公开的秘密。”   苏水江见苏水湄没有阻止,便继续道:“陆不言的父亲曾经也是跟着先帝开疆辟土的大将,先帝成大业之时,亦是陆远扬功成名就之时。只是可惜,野心这种东西,人人都有。陆远扬谋反了,他用先帝御赐的湛卢,行刺先帝,虽未成功,但谋逆大罪,不可不降。”   苏水湄睁大了眼,有些诧异,又有些恍然。   原来竟是如此吗?   “可那是他父亲做的事……”   “是,若仅仅只是如此就罢了。”苏水江这句话一出,苏水湄便知道,这其中还有其它的隐情。   “姐姐知道,陆远扬为什么会行刺先帝吗?”   苏水湄看着苏水江的脸,从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她猜测,这一定是一件惊天秘辛,而非什么简简单单的野心之说。   “你,你说……”苏水湄下意识攥紧了陆不言搭在被褥上的手,与其柔软无力的指尖十指相扣。   苏水江神色平静,在这个简单的屋子里,在这个平静而平凡的一个春日里,说出了一个会震惊整个大明的真相,“周氏是陆不言生母,是先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后嫁给陆远扬为妻。陆远扬多年征战在外,偶回,却发现其有孕了。”   苏水湄下意识踉跄了一下,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被塞满了棉花和水,那棉花吸着水,越来越沉,越来越让人无法思考。   苏水湄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水江知道她要说什么,“陆不言是先帝的孩子。”苏水江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也是苏水湄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   屋内陷入沉寂,苏水湄万万没想到,圣人想杀陆不言的原因竟是因为这个……   “圣人知道……”苏水湄艰涩开口。   苏水江点头,“自然知道,不然为何做此安排。”   苏水湄心中杂乱,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呆呆站着。突然,她感觉自己指尖一紧,霍然低头,便见原本还紧闭着双眸躺在榻上的陆不言此刻早已睁开了眼,那双漆黑双眸浸着一层深沉的死气,定定看着她。   苏水湄惊喜道:“你醒了?”然后又想起刚才苏水江说的话,面色一白。   听到了,他一定是听到了。   小娘子心内慌乱无比,“陆不言,你听我说,我弟弟是在胡言乱语,他虽然年纪轻轻,但有这个毛病很久了。”   被迫年纪轻轻就痴呆的苏水江:……   苏水江默不吭声要重新爬回床底下,却被苏水湄拉到门边,径直推了出去。   “啪嗒”一声,门关上了。   被拒之门外的苏水江:……   .   屋内,苏水湄背对着陆不言,她双手撑在门上,良久后才缓慢转身,与陆不言道:“我弟弟说的,也不一定可信……”   苏水湄的话还没说完,陆不言就打断她道:“父亲谋逆一事,我早知道。”   苏水湄一愣。   陆不言轻咳一声,继续,“我小时学的是剑,后来父亲死了,那柄剑也不见了。母亲跟我说,以后,我除了剑,什么都能用。”   谋逆一事,苏水江说是公开的秘密,陆不言知道,苏水湄并不惊讶,让她忧心的是陆不言对他真实身世的反应。   榻上,男人白衣微松,黑眸轻抬。他面色虽白,但精神却不错。   男人轻勾着唇,语气平缓,“至于我的身世,我也知道。”   苏水湄瞪大了眼,“你知道?所以你才不娶……”平遥。   原来陆不言说的,把平遥长公主当成亲妹妹来看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苏水湄一方面觉得窃喜,一方面却又觉得悲伤。这悲伤在她看到陆不言的面色时,终于溺水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哪里还留得一点窃喜之意。   “那你母亲还让你娶平遥……”苏水湄的声音是颤抖的,她无法想象,这该是怎样的一个母亲!   陆不言却依旧是笑着的,只是那笑不达眼底,更像是覆在脸上的一层假面具。长年累月,带着无尽的悲哀。 第69章   入了夜, 万籁俱寂,男人的声音越发清晰,“她一心想的是报复,她心中装着仇恨, 她想毁了朱家, 毁了大明。”他的母亲心中, 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   陆不言单手撑在窗沿边,露出的侧容苍白而俊美, 带着一股细柔的美感。黑暗中, 他身上的凶戾之气都被揉散,像只被剥开了深厚铠甲的兽,于黑暗中终于露出最柔软的一面。   “那你现在……怎么办?”苏水湄看着面前的男人,喉咙干涩, 脑中被浸了一层空白, 无法思考。   陆不言侧身朝她望来, 脸上的悲色褪去, 黑暗笼罩而入, 男人的眼神瞬时凌厉。   柔软只是一瞬间,现在的他又穿上了那层铠甲。有月色跃窗而入, 恍惚间, 苏水湄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个鲜衣怒马、执刀而来的男人。那么鲜活、蓬勃,像一缕强劲的风, 亦像一棵笔挺的树。   摧枯拉朽,百折不挠。   “此事, 还需要湄儿帮我一个小忙。”男人勾唇,艳色张扬。   .   倒春寒之际,天气猛地阴寒下来。京师内传出了一个令人惊悚的消息。   曾经横霸京师的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 突染重疾,不幸丧命。虽然说如今京师内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位东厂督主,但作为曾经的天之骄子,陆不言的死依旧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众人有惋惜,有庆幸,有幸灾乐祸。   有的人说是报应,有的人则说是遗憾。   白日和暖,陆府门前,前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挂着白布的马车从街头堵到街尾,苏水湄遥遥站在街角,看着那扇朱红大门大开,门前挂两盏白灯笼,白绫飘散,香灰弥散。   她想起昨夜陆不言与她说的那些话。   “我需要湄儿帮我一个小忙。”男人上前,俯身于苏水湄身旁耳语,月光倾洒,落于男人平直的唇角,沁出几许淡漠之色。   他声音低缓地说出了那个令她胆战心惊的计划。   “你想以身做饵,引蛇出洞?”苏水湄下意识扬声,蹙眉,一脸忧色,“可如今那东珠权势滔天,锦衣卫所都要被他掏空了,你手下的势力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瓦解,如此情势,我们现在还能找谁帮忙?”   陆不言沉思半刻,吐出两个字,“杨庸。”   “杨庸?”苏水湄震惊道:“他与你不是死对头吗?”而且还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那种。   苏水湄想起苏州一行,路途之上,杨庸对他们多次下黑手,若非他们运气不错,早就被弄死了。   陆不言双手负于后,微仰下颚,“杨庸此人,虽贪财,但却绝不会背叛大明。”   “可他想你死。”小娘子语气略急。此事如此危险,苏水湄实在不想陆不言以身犯险。   “人之死,或轻如浮毛,或重于泰山。以我一人之命,换天下百姓安康,换一个盛世大明,又有不可呢?”男人说话时黑眸澄澈,浸着月色,波光流转,漂亮极了。   苏水湄定定看着他,似有些痴。片刻后,小娘子才徐徐道:“父亲也曾说过这句话,若为百姓,生死何惧。”   苏水湄想起小时,她坐在父亲肩头,望着天地苍茫、江山绿水。那如画山河,瑰丽壮美,美好到能令人忘记一切烦忧。可除了这些,另外某些深藏在心底的磅礴记忆也跟着汹涌而来。   她以为,她已陷于世俗,已经忘记了那些美好之物,磅礴之念。却不想,这些东西始终藏在她心底,与她父亲清俊挺拔的背影相结合,变成了苏水湄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幕。   或许曾经,她受父亲影响,也曾有过这种匡扶江山社稷的伟大念头。   可救大明,如此重大的事,她能做到吗?   苏水湄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而她的犹豫、彷徨,一丝不落地落入陆不言眼中。   在男人眼里,此刻的苏水湄紧张的像一个孩童。   男人伸手,握住她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的柔荑,声音轻缓而坚定,“我相信你可以的。”   小娘子眼睫微颤,下意识抬眸,他相信她可以……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男人上前一步,单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然后将头深深埋入她的脖颈处,语气又温软细腻下来,“湄儿。”   一句“湄儿”,给了苏水湄难以言说的勇气,也让她站在了这里。   清晨的阳光穿透细薄的空气直射而来,苏水湄立在那里,双眸印出光色。她暗暗握拳,打定主意,正准备去寻杨庸,却不想前头正走来两人。   为首之人身穿丧服,怀里抱着个酒坛子,黑发披散,浑身酒气,走路左摇右晃,哭哭丧丧的,看着实在是十分伤心。   这是……杨彦柏?   苏水湄认出人来,赶紧上前唤他,“杨公子?”   杨彦柏醉眼朦胧地转头,看到苏水湄,停顿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   苏水湄:……   杨彦柏身边的美人见状,赶紧用帕子替他擦拭眼泪,声音娇柔的劝道:“杨公子,您都哭了一路了,歇歇吧。”   杨彦柏拼命摇头,然后抱着酒坛子又猛灌了几口,“呜呜呜……”   苏水湄:……   苏水湄转头看向这位美人,“这位是……”   美人福身,“奴是满花楼的,昨夜刚被杨公子包下。”   苏水湄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又转头看向杨彦柏,“那杨公子您这是来……”   “奔丧。”说着,杨彦柏心情激动的狠狠清了一下鼻涕,哭得眼肿鼻子红,那双眼睛吊着两个眼袋子,都快肿成两条缝隙了。   苏水湄有点不忍直视,她转头看一眼那位杨柳腰小美人,再勉强看一眼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抓着小美人手不放的杨彦柏……   苏水湄:您这诚意可真够足的。   “我,我要去看陆儿最后一眼……”杨彦柏拨开身旁美人,摇摇晃晃往前走。   苏水湄立刻回神,“杨公子。”她侧身拦住杨彦柏,压低声音道:“我有事想与您相商。”   “有事?什么事?”杨彦柏打了一个臭气熏天的酒嗝。   苏水湄下意识捂鼻,声音嗡嗡道:“是关于陆不言的事。”   杨彦柏神色一凛,抬眸看她。   杨彦柏本就长得不差,只是平日里太不着调,如今突然露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竟让苏水湄心中莫名紧张起来。   “哦,”他说,“跟我来。”   .   苏水湄本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周折,才能将这件事与杨彦柏说清楚,却不想她只提了一句,杨彦柏便打断她道:“说吧,陆不言要我做什么。”   “你……”苏水湄一脸愕然。   杨彦柏靠在墙上摆手。此刻,两人正躲在一处偏僻巷子口,杨彦柏虽然依旧浑身酒气,脸上泛红,但说话条理清晰,一点都不像宿醉模样。   “陆不言是我兄弟,我自然信他。”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怀疑?”苏水湄身为女子,对男人之间的这种兄弟情不是很清楚。好吧,她也算是陆不言的半个兄弟。   “如果连兄弟都怀疑,那这世上还有何可信之人?”   这句话触到了苏水湄的心,她想,陆不言于杨彦柏来说,应该就是苏水江对她的意义。   不管弟弟做出什么事,她第一反应也是相信。   “而且我早就知道,像陆不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早死,毕竟祸害遗千年嘛。”杨彦柏叉腰。   苏水湄想,也不知道刚才哭得涕泗横流的人是谁。   巷子里静了静,苏水湄咬牙,说出了陆不言的计划,“陆不言让我去找你爹。”   “找我爹?”杨彦柏托腮。   苏水湄还想解释,杨彦柏突然伸手,“行了,我带你去找我爹。”   .   杨彦柏带苏水湄到达杨府之际,残霞夕照,光色沾裳,已是酉时。   杨府与陆府是京师内最繁华之地,陆府的奇丽苏水湄已经见识过,对比起陆府,杨府的富丽则多添几分艳俗。果然不愧是大明有名的大贪官啊,就那门前挂着的两个金灯笼就快要闪花苏水湄的眼。   “别傻站着了,跟我进来吧。”杨彦柏招呼苏水湄。   苏水湄整理了一下衣衫,跟杨彦柏入内。   杨府果然奇大,入了角门便是一辆马车,听说是专门在府内行驶用的。   苏水湄按捺住惊叹,随杨彦柏进马车厢,一齐朝杨庸的书房去。   马车辘辘行了半柱香的时辰,一路上,苏水湄心情忐忑,一直都在心中重复着等一下要与杨庸说的话。   “郎君,到了。”马车停了,外头驾马的家仆唤了一声。   杨彦柏率先下马车,苏水湄紧随其后。   这是一座极大的院子,一色水磨粉墙,下头是白石台矶,门栏窗槅皆是细雕花样。春日的天尚暗得早,不知何时,皓月东升,照得院子如同白昼。   隔着一扇门扉,苏水湄看到书房内亮起的琉璃灯,清晰照出一位中年男人略壮硕的身影。   苏水湄想,这应该就是杨庸了。   “别,你先等会儿。”杨彦柏拉住苏水湄,然后快速褪了身上外衫,随意一拢乱发,跌撞着推开门前书房的门,直冲进去一把抱住杨庸大腿。   杨庸被唬了一跳,下意识一脚踹出去。杨彦柏早已习惯,趁势将杨庸的腿抱结实了。   杨庸:……   “有事?”杨庸沉住气,抖了抖腿。   “爹,我爱您。”杨彦柏扯着嗓子朝杨庸大喊。   杨庸面色僵了僵,然后想了想,“……又想要钱?”   “不是……”杨彦柏努力扒住自家老爹的大腿,哼哼唧唧地哭诉,“爹,你想想,我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的钱,只喜欢你的钱?”   杨庸抖脚的动作顿了顿,虚心求教道:“为什么?”   杨彦柏一脸情深,“当然是因为,我爱您。”   杨庸:……   门外的苏水湄:……   杨彦柏被杨庸扔了出来,可能是他的爱委实太过沉重,杨大宰相这把老骨头吃不消吧。   “爹,爹,我真的有事找你!”杨彦柏努力拍打着紧闭的房门。   屋内无人回应。   苏水湄站在旁边暗自想,若是方才她直接进去,会不会更好些?这样想着,苏水湄转头看一眼旁边的窗户,立刻决定抛弃杨彦柏。   虽然苏水江的爬窗技术很烂,但苏水湄的技术却不错。   她身姿轻盈的落地,像只收翅的雏燕,仰头时正巧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杨庸。   方才站在屋外,苏水湄只听到杨庸的声音,没有看到他的人,如今总算是见到了真容。   杨庸四十有五,身形壮实,唇上留两撇胡须,眼皮有些耷拉,垂眸看来时苏水湄只能看到他细长的一条眼缝。   “杨宰相。”苏水湄缓慢站直身体,脸上露出笑容,眼底却是遮不住的警惕。   她知道,这是一只老狐狸。   杨庸脸上带笑,眼神却是狡猾的。小娘子太年轻,杨庸一眼就能将她看穿。   “坐吧。”杨庸似乎并不惊讶苏水湄的到来,只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红木椅。   苏水湄看一眼那椅,站在那里没动。   杨庸自顾自上去坐了,他姿态闲适,甚至还慢条斯理品尝起了手中清茶。   苏水湄见状,正欲开口,却不想杨庸突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陆不言吗?”   苏水湄微愣,然后摇头,目光定定盯着他。   杨庸垂下眼帘,声音清晰,“他太不畏强权了。”   苏水湄皱眉,上前一步,语气有些冲,“不畏强权难道不好?偏要成为那种搜刮民脂民膏的大贪官才好?”   杨庸被冒犯了也不生气,只笑道:“我看你年纪尚小,自然不懂这些事。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歪理!”苏水湄更怒,甚至握紧了拳头。   “呵,”杨庸轻笑一声,胡子翘起,淡淡道:“陆不言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可他太刚强了,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当官的,哪里有不贪财的。”   “既然如此,人活着,哪里有不死的,杨宰相,您怎么不先给自己预备个上好的棺木呢?”苏水湄夹枪带棒的回击,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与杨庸寻求合作机会的。   “好一个牙尖嘴利。”杨庸竟赞赏地看了苏水湄一眼,然后直接道:“是陆不言叫你过来跟我一起对付东珠的吧?”   “你知道?”苏水湄面露讶异,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立刻闭上了嘴,生恐这是杨庸在试探自己。   杨庸嗤笑一声,放下手中茶盏,茶盖“啪嗒”一声落在茶碗上,发出清脆一声。   “我就知道,陆不言这条疯狗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杨宰相既然知道我的来意,那便表明态度吧。”苏水湄努力摆出自己的气势,不想被杨庸看扁。   杨庸抬眸看她,胡子滑稽地动了动,“不帮。”   “为什么?你难道不想救大明吗?”苏水湄被杨庸牵住了鼻子。   “救大明,我一人足矣。”杨庸从椅上站起,双手负于后,一脸自傲,“一个小小的东厂太监,我杨庸还不放在眼里。”   苏水湄心一沉。   .   陆不言去世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师内的大街小巷。   苏水江回去的路上,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甚至于他走入家门,连管事都在说。   “陆不言此人虽嚣张跋扈了些,但如今想来,却是个好人。”   好人?   苏水江轻扯了扯唇角。这人一死,从前的劣迹斑斑,竟都烟消云散。   前头有丫鬟提着食盒,站定在房廊边。房廊靠水,下头便是河,有鱼儿歪尾嬉戏。   丫鬟打开食盒,提裙坐到美人靠上,端起一盘精细糕点,拿出一块红豆糕,轻轻放入口中。   苏水江本不欲管,却在看到那食盒的模样时眉头一皱。   丫鬟正吃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黑靴,她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水江,立时吓得将手里的糕点扔到了地上,然后一脸紧张地站起来解释,“小郎君,我不是,我……”   “这是谁的饭?”苏水江打断她的话。   小丫鬟眼中聚着眼泪,带哭腔道:“是长公主她不要吃,奴婢这才……”   “平遥长公主?”   “嗯。”   苏水江皱眉,这平遥长公主又在做什么妖?   丫鬟偷偷看苏水江的面色,见自家小郎君紧绷着脸,立时又道:“奴婢方才过去,长公主心情不佳,不食膳食,似乎是因为陆大人。”   丫鬟嘴里的陆大人除了陆不言,自然没有别人。   苏水江想起平遥长公主对陆不言的穷追不舍,她是喜欢陆不言的。如今陆不言“死”了,也难怪她茶饭不思。   苏水江本不想管,可若是平遥长公主在他府上出事,那他苏府这上下几十口人,皆会变成皇家的刀下魂。   苏水江皱眉,忍着不耐,略过那丫鬟,朝平遥长公主暂住的院子走去。   苏府是小门小户,住宅之地自然比不上瑰丽磅礴的紫禁城。平遥长公主在这里住了几日,也算是屈就。虽然这已经是苏府内最好的一处院子了,清幽雅致、小巧玲珑,于此大气简约为主的京师城内,难得透出几许苏州温柔来。   苏水江疾步过去走到院前,一仰头,便看到于阁楼二楼之上,松垮垮吊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青丝未束,身上只着一层薄薄单衣,是漂亮的冷紫色。女子肌肤白皙,非常衬这个颜色。她面庞皎美,伸出的胳膊上袖口挽起,露出凝白如玉的藕臂。   春风起,顺着袖口吹鼓衣衫,女子犹如一只展翅的紫燕,身姿轻盈地挂在那里,摇摇欲坠。   是平遥长公主!   苏水江面色大变,立时疾奔上楼。他喘得厉害,平日里要行上数时的路程,今日竟一口气直接就奔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苏水江气急败坏的一把将人扯进来,双眸赤红地怒吼道:“你要是想寻死,就挑个没人的地!”   平遥长公主被苏水江猛地一拽,整个人往里一冲,狠狠撞到他身上,那巨大的冲力,让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唔……”平遥长公主闷哼一声,然后气急败坏的一把甩开苏水江,“你干什么啊!”   苏水江却不放手,依旧死死拉着她的胳膊,甚至将她往屋子里推去。小郎君紧咬着牙,整个人气得不轻。   “你别推我!你这个大不敬的小畜生,当心本长公主让人割了你的脑袋!”   苏水江如今十六,平遥长公主比其年长一岁。初见时,平遥长公主尚比苏水江高出一小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单薄的身体开始发育,整个人像棵被浇灌了的春笋,强硬的从泥土中蓬勃挣扎而出。   如今他强硬地抱着平遥长公主往屋里去,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肢,平遥长公主被他反抱着,挣扎时双腿乱蹬,罗裙翻飞,透出一股被辖制的味道。   “若是让你跳下去,可不止是我的脑袋,我们整个苏府都要陪你殉葬。”苏水江用脚踢上门,将人狠狠往屋内一掷。   平遥长公主踉跄着站稳,立刻转身用手指向苏水江,“我怎么可能会寻死,你是傻吗?”   “你若非寻死,方才是在做什么?”苏水江眯眼。   平遥长公主气呼呼地推开门,行到门外栏杆处,抬手指向某处,“喏,那个鸟窝里有只鸟儿受伤了。”   倒春寒未过,栏杆檐下竟已来了一只雏燕,此刻正躲在里面瑟瑟发抖。它简陋的草窝里被放置了一些上等的棉花细软之物。   苏水江低头,看到地上散落的棉花,瞬时就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蠢事。   原来竟真是他误会了。   “我以为你……”苏水江脸上怒色消退,言语间带上了几分羞涩难堪。   “你以为我想寻死,因为陆哥哥死了?”平遥长公主接过苏水江的话,语气竟意外的平静。   苏水江难堪的轻轻“嗯”一声。   平遥长公主却笑了,她道:“我不相信陆哥哥会死,除非亲眼见到他的尸体。”平遥长公主说话时,眼中透着光,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是旁人无法复制的。   这是大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即使平日里再愚蠢,再不着调,她骨子依旧带着一股从小被教授出的高贵姿态,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天然的架子。   春风阴柔,小郎君立在阳光下,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心尖猛地一阵颤抖,有一瞬间竟看痴了。   沉默良久后,苏水江突然转移话题问她,“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陆不言?”   平遥长公主是个不谙世事的人,张口便答,“我喜欢陆哥哥,他比圣人哥哥对我还要好。”她说喜欢便是喜欢,说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苏水江盯着面前的平遥长公主,双眸陡然一暗。他的手按在栏杆上,指尖微微收紧,掌心勒着栏杆纹路,能感觉到木制的棱角。   “那你可知道,陆远扬是杀害你父皇的凶手。”   平遥长公主神色一顿,她转头看向苏水江,双眸清灵,表情平静,并没有苏水江想象中的暴怒或伤怀。   “我知道真相,那一日,陆远扬杀父皇的时候,我就躲在床底下。”平遥长公主眼眸轻漾,似远波流水,潺潺而落。   苏水江被平遥长公主说出来的话震惊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陆远扬死时,平遥长公主还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   那么小的孩子,亲眼目睹如此残忍之事……苏水江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一直以为平遥长公主是个没脑子,只会捣乱、闯祸的,一位高高在上,不知疾苦的长公主,却不知她这副皮囊之下竟还藏着这样的事。   平遥长公主仿佛没看到苏水江的震惊之色,她微微仰头看日,那张凝白的脸在阳光下浸出透明的玉色。   “陆哥哥是父皇的儿子,是圣人哥哥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这件事也是那个时候我偷听到的。”   “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苏水江呐呐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圣人哥哥要让你杀陆哥哥,我不希望我最爱的两个人刀剑相残。”平遥长公主偏头看向他,眼中聚集起星点泪色,语气委屈又绝望。   苏水江看到平遥长公主眼角沁出的泪,像灵泉中涌出的水珠子。   他的喉咙干涩至极,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无法说话,那声音艰涩的,像是从喉咙里被硬挤出来一样,“所以你就想了这个办法,跟陆不言成亲?”苏水江咬牙,“你真是愚蠢至极。”   “那我有什么办法?”平遥长公主的声音一下低落,流着泪,双眸通红,忍受不住地伸手捂脸,“我不想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出事……”   难得的春日好天,小娘子却哭得如此伤心。   苏水江垂眸,看着面前紧紧蜷缩着蹲在地上的平遥长公主,不知为何,心尖一疼。   当一个男人对女人产生怜惜之情、同情之意、可怜之爱时,那就说明这个男人心动了。   苏水江深深叹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融入春风里,揉散了平遥长公主的哭腔。   “陆不言没死。”   那颗解毒丸可解百毒,除非陆不言自己寻死,不然现在定然活得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4 20:29:07~2020-10-05 18:4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凌≧?≦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酥苏呀、我知道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酥苏呀 10瓶;天蝎座龚半仙、开心就好 5瓶;pick小鬼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万物回春, 萧条院落褪去冬日冷色,透出几许春色嫩芽。在此春晖溶溶之际,屋内的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你一天不吃饭,我就一天杀一个人。”东珠身后的实木圆桌上是刚刚准备好的饭食, 还冒着热气, 面前站着一脸倔强之色的何穗意。   实木圆桌旁低头站着一个丫鬟, 身形纤细,低眉顺目的模样, 若仔细看, 还能发现她整个人都在抖,表情亦是恐惧到极致。   何穗意听到东珠的话,下意识攥紧自己的手,却不相信他真的会杀人。   东珠自然明白何穗意的心思, 他轻笑一声, 霍然出剑, 原本好端端站在那里的丫鬟猛地就被他捅穿了肚子。   何穗意万万没想到东珠居然真的当着她的面杀人, 瞬时吓得面色惨白, 直接坐到了地上。   那丫鬟捂着肚子,踉跄着跪下来, 正与何穗意面对面。   何穗意看到丫鬟插着剑的腹部, 她大张着嘴,双眸震颤, 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东珠慢条斯理地抽剑,动作优雅, 跟方才他悄无声息,瞬息出剑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长剑被缓慢拔出,屋内弥漫出浓郁的血腥气, 何穗意支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却怎么都动不了。   丫鬟挣扎着伸出手想触摸她,却因为生命的突然消逝而半途而停。伸出的手砸在地上,身躯倒在地上,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她。   何穗意呆了一会儿后,终于是尖叫出声,“啊!”   东珠似乎早已料到,他上前,动作熟练的一把捂住何穗意的嘴。他站在何穗意身后,纤瘦的身体穿着玄色的常服,微微弯身,贴着她的耳朵,吐出一个浅淡的音,“嘘。”   男人的气息于鬓角吹拂而过,何穗意直觉毛骨悚然。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连一个细哑的音都发不出来。   房门被人推开,一个锦衣卫低着头,悄无声息的进来将那丫鬟拖出去,地上留下一道清晰血痕。另外一个锦衣卫侧身进来,手提桶,拿着布,细致的把地擦干净。   屋内安静的过分,“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   “起来吃饭吧,别饿坏了身子。”东珠的手抬住何穗意的胳膊,用巧劲将她从地上扶起。   何穗意被东珠扶着,踉跄着坐到实木圆桌旁,下头的实木圆凳凉得吓人。也有可能是她太过害怕,因此才觉得这凳子太凉。   实木圆桌上置着新鲜热食,明明是京师之地,烧出来的却都是苏州小菜,什么红烧狮子头、松鼠鳜鱼、糖醋肉之类的甜腻物。   “我怕你吃不惯咱们京师的菜,特地请了苏州师傅入东厂来做的。”东珠撩着宽袖,替何穗意夹了一块糖醋肉,“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东珠说话时语气温和,眼神亦是谦逊的,可何穗意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方才他拔剑杀人时,也是这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何穗意盯住东珠手里的玉箸,她眨了眨眼,哆嗦着手去拿筷子,却不想因为太害怕,所以连筷子都拿不稳。   “啪嗒”一声,筷子掉在了地上。   何穗意立刻要去捡,东珠拦住她道:“脏了就别捡了,我喂给你吃。”说着话,男人的玉箸已到何穗意嘴边。   何穗意盯着那块沾满了糖醋的肉,喉咙里又干又涩,根本就吃不下去。她完全没有食欲,可是她不想再让无辜之人丧命。   何穗意使劲张开自己的嘴,她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受控制,她自我感觉嘴巴已经张开很大,其实只露了一点的小缝。就这条缝,还是她使劲努力才撑开的。   东珠的指尖抚过她的唇,语气轻柔道:“再张开点。”   何穗意闭上眼,使劲张开了嘴。   东珠看着何穗意的动作,忍不住勾了勾唇,然后慢条斯理的将那颗糖醋肉放进了她嘴里。   小娘子感觉到嘴里的东西,却尝不出味道,只是不停的颤抖,连舌尖都抖得厉害。   东珠两指一捏,就帮何穗意把嘴合上了。   何穗意含着嘴里的肉,双眸轻动,看向东珠。她眼中含泪,浸着恐惧,却努力克服。   东珠脸上笑意更柔,他将手里的玉箸递给何穗意,然后弯腰将何穗意之前掉在地上的那双捡了起来,随意用宽袖擦拭一遍就开始挑着米饭吃。   何穗意看着东珠的动作没有说话,她沉默着捏着玉箸,咽下嘴里的糖醋肉,然后再没有动过筷子。   何穗意是真的因为吃不下,所以不动筷。东珠却也吃的不多,巴掌大的碗,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何穗意怕东珠又要来管自己吃东西,便大着胆子张口道:“你怎么不吃了?”说完话,何穗意又觉得自己胆子实在是大,居然敢这样跟这杀人凶手说话。   东珠自然明白何穗意的恐惧,他从泥潭之中爬到如今位置,踩高捧低,拿捏人性的事已然做过许多。   可惜,他太在乎何穗意了,以至于那些惯用的手段都使不出来。像杀人威吓这种事情,本该是打一巴掌然后给一颗枣儿的,可当他看到何穗意那恐惧的眼神时,终归还是收了自己那些手段,想着只要人在自己身边,慢慢来就好。   “我向来只吃三分饱,要留七分饥。”东珠用帕子擦了擦嘴,双眸自然下垂,眼角却落在何穗意身上。   “为什么?”何穗意蹙眉,觉得这太监实在是怪。   “饱暖思yin欲。”为了坐上东厂督主这个位置,东珠褪下自己的自尊,踩在地上被人压,他费了多少心思,才爬到如今地位,他怎么能轻易失去这一切呢?   何穗意静了一会儿,舌尖微疼,那是她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这一点钝痛,让她陡生出一股勇气,“你只知道饱暖思yin欲,却不知饥寒起盗心。”   因为这一句话,何穗意的眼神也跟着锐利起来,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突然成长。   东珠看到这副模样的何穗意却只是嗤笑一声,然后在何穗意的眼神下缓慢收敛道:“我不管你现在怎么看我,我会让你明白,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借口。”何穗意毫不留情的反驳,“你根本不是在为我,而是在为你自己。”   简单一句话,却剥开了东珠心中最深的欲望,他愤怒又羞恼,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轻柔安抚道:“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   何穗意脸上露出讥讽。   那笑入了东珠的眼,直接激发了他的怒火。东珠猛地站起身,扔掉手里的帕子,然后阴沉着一张脸走出屋子。   屋外阳光正好,有两个锦衣卫守在门口。   东珠斜睨他们一眼,然后挺起胸脯,仰头看天,露出瘦削的下颚,脸上是明显却又浅淡的疯狂肆意。   马上,整个天下都会被他踩在脚下。   “听说陆不言死了?”东珠收回视线,与一旁的锦衣卫说话。   锦衣卫低着头,拱手道:“是,从昨日开始,陆府门前便有满街的人过去吊唁。”   “是嘛。”东珠嗤笑一声,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像陆不言这样的人都会死?”   这是一个疑问句,两旁的锦衣卫却都不敢回答。   东珠看他们一眼,慢条斯理捻了捻指尖,动作女色甚至带着阴柔,却让人不敢小觑。   “你们说说,陆不言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吗?”他声音轻柔略细,还带着一股软调。   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锦衣卫下跪拱手,“属下觉得不会。”   “呵,”东珠笑一声,“我也觉得不会。”话罢,东珠眸色一暗,“备马车,去陆府。”   .   一辆马车辘辘行至陆府门前街口。   街道上停了满满当当一街的马车,皆是大富大贵、权势滔天的人物。可即便如此,这些人在看到这辆其貌不扬的马车时,却还是选择了退避三舍,硬生生把街道挤出一条小路,让此马车先通行。   套着缰绳的俊俏黑色马匹拉着青绸小马车行至陆府门前,众人盯着马车帘子,屏息以待。   马车帘子被风吹得轻轻飘起,然后又落下,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了,马车里头的人还是没有出来。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有不明所以的人偷偷询问,“这是谁?这么一辆破马车,怎么都吓成这样?”   有人嗤笑,“看那赶车的人穿着东厂的衣裳,职位还不低,你猜这里头坐的是谁?”   那人依旧一脸迷糊地摇头,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真的不知道。   另外有人看不过去,插嘴道:“他你都不知道?除了东厂那位,还能有谁?”   此人恍然大悟,一脸震惊恐惧,“原来是他?他怎么来了?不是说陆不言的死跟他颇有大干系……”   “嘘嘘,可不敢说,你还想不想要命了?”   嘈杂声断断续续,声音都压得极低。众人表情各异,眼含惧色。   隔着宽长街道,苏水湄躲在暗处,盯着那马车看。   她身边跟着杨彦柏,也伸着脑子像只傻鹅似得努力望。   “哎,这里头坐着那阉狗吧?怎么不出来?难道是发现本少爷在等他,不敢出来了?”杨彦柏有些嘚瑟。   苏水湄却没空搭理他,她觉得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你爹呢?”苏水湄偏头看向杨彦柏。   “我爹?”杨彦柏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进宫了吧?哎呀,你管他干什么,他不肯帮忙,你找他也没用。我觉得他就是年纪大,怕事了。没关系,有我在都是一样的,我就把我看成我爹,不,我就是我爹……”   苏水湄伸手捂住耳朵,阻隔掉杨彦柏的碎碎念,然后蹙眉思索。   她视线微转,看到天际处蔓延开的漂亮的夕阳,心中疑惑更甚。杨庸怎么这个时候进宫去了?   这样想着,她也就这样问了。   杨彦柏被打断了碎碎念,抽空摇头回了一句,“不知道。”   “那杨宰相进宫去做什么?”苏水湄又问。   杨彦柏继续摇头,“不知道。”   苏水湄一噎,问,“你知道什么?”   杨彦柏脱口而出,“知道我爹是去找圣人了。我爹每次除了上朝的时候进宫,平常入宫一般都是去找圣人商量某些朝廷大事。”   圣人?听杨彦柏提到圣人,苏水湄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突然开窍了。   是啊,若是陆不言死了,圣人怎么可能不亲自过来吊唁。既然圣人没来,又怎么骗过东珠?除非陆不言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骗东珠!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东珠猜到他在装死,露出破绽,然后……引蛇出洞,请君入瓮,一网打尽!   苏水湄的视线猛地望向那辆青绸马车,她拨开人群,疾奔过去,然后在那驾马车的小太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就掀开了马车帘子。   马车帘子高高荡起,马车厢内空荡荡的,没有人。   东珠不在里面。   “哎哎,你干什么啊?”小太监急了。   苏水湄推开一脸怒色要过来跟她算账的小太监,直接往陆府内冲。   那小太监撞到她身后的杨彦柏身上,被杨彦柏一脸嫌恶地避开,“什么玩意,别挨着本少爷。”   小太监是东珠的贴身小太监,东珠如今位高权重,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素来狐假虎威惯了,如今被杨彦柏这样羞辱,哪里咽的下这口气,立刻发难道:“你们可知道自己惊的是谁的马车?”   小太监生得纤细,说话的时候吊着嗓子,那声音听在耳中,十分怪异。   杨彦柏横行多年,真是没见过这么没有眼力见的玩意,“知道小爷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嗯?”   杨彦柏生得高壮,瞪着眼威胁了一阵后觉得不过瘾,直接就把小太监提了起来。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连我杨彦柏都不认识!”   小太监挂在半空中,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虽说东珠如今权势正盛,但杨庸却也是不容小觑。   .   陆不言的灵堂摆在正堂,苏水湄绕过影壁,穿过房廊,气喘吁吁地奔入灵堂。   灵堂内香烛袅袅,正中置着一座棺材,棺材盖已经盖上了,上头挂着的白绫飘下来,覆在棺材盖上。   红色的棺木,白色的绫,周围站满了前来吊唁的人。   苏水湄踉跄着拨开人群跑到棺木旁,然后使劲推开棺木盖子。   周围响起惊呼声,有陆府的家仆上来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苏水湄看到了空荡荡的棺木。   陆不言不在里面。   他骗了自己。   “这人是来闹事的,快抓住她!”陆府家仆纷纷冲上来要抓苏水湄,苏水湄回神,立刻拔腿就跑。   她一路跑到府门口,杨彦柏还抓着那小太监教训。   苏水湄跳上马车,使劲一拍马屁股,“驾!”   “哎,等等我!”杨彦柏跟着马车跑了一段路,踉跄着借机翻滚上去。   “你要去哪啊?小心小心那边有人!你会不会驾车啊?”杨彦柏人还没坐稳就开始嚷嚷。   “不会,第一次!”苏水湄扬着嗓子喊完,又是一马鞭。   马儿长鸣,杨彦柏一咕噜滚进了马车厢里,撞得头晕脑胀,还要紧张自己的性命安全。   “你看着点!”   苏水湄努力控制住马匹,扯着嗓子问,“皇宫往哪个方向去?”   .   琉璃明瓦,深深宫墙。   这是苏水湄第一次看到这样恢弘的建筑。它漂亮却又冰冷,像一头华丽精美的巨兽。   苏水湄远远看到守在城门口的锦衣卫,下意识勒紧缰绳。   杨彦柏从马车帘子里冒出一颗脑袋,朝那些锦衣卫喊道:“我是杨彦柏,我要进去,给小爷开门!”说完,一块牌子从马车中飞出,正巧被那锦衣卫接住。   锦衣卫低头看一眼牌子,没有动。   “哎哎哎,怎么没开宫门?前面不能驾马车了!”杨彦柏眼看那紧闭的宫门离自己越来越近,急得声嘶力竭。   苏水湄的双眸被风吹得眯起,天际处的日头已完全落下,只剩下一层浅白的皎月。   “我不会停车!”苏水湄话音刚落,突然一个急转,她猛地勒紧缰绳,马儿来不及躲闪,直直撞到宫墙之上。   朱红色的宫墙被撞掉一层斑驳漆色,马车“轰隆”一声倾倒,引来值班的侍卫。   苏水湄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自己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体,强撑着把马车厢抬起一角。   小娘子憋得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你,你快点出来,我没力气了……”   运气颇好,正巧被压在马车厢空架子处的杨彦柏赶紧从里面爬出来。   相比苏水湄,杨彦柏简直可以说是毫发无损。   杨彦柏一爬出来,上去对着那守宫门的锦衣卫就是一顿呵斥,“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老爹是谁吗?”   那锦衣卫端正地站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你是谁的人?等小爷我进去,一定要圣人剥了你的皮!”杨彦柏还在指着那锦衣卫骂,苏水湄却发现了端倪。   这锦衣卫腰间挂着的腰牌,不正是东厂的牌子吗?   还是晚来一步吗?这皇宫难道已经被东珠控制住了?可东珠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权势,一下就把整个皇宫都控制住?除非他在皇宫内还有内应!   苏水湄托腮细想,这个内应的权利一定很大,大到能替东珠掌控住整个皇宫。   那,这个人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5 18:49:05~2020-10-10 20:2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谐的阿波罗尼斯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娇娇与金贵 2瓶;胡萝卜果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御书房内, 角落处的五彩青花香炉袅袅轻飘,身穿明黄龙袍的圣人端坐在御案后,身侧站着一贴身伺候的小太监。   圣人放下手中茶盏,脸上挂着笑道:“今日真是巧, 东珠与宰相居然在这碰上面了。”   御书房的白玉砖上站着两人, 分别是身形纤瘦的东珠和老当益壮的杨庸。   身穿华美曳撒的东珠上下打量身着普通常服的杨庸一眼, 然后慢条斯理地拱手行礼道:“杨宰相。”   杨庸负手于后,视线落到东珠腰间, “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糊涂了, 进御前来见圣人,腰间竟还佩剑。”   东珠笑一声,脸上丝毫不显慌乱,“近日里京师不太平, 我这也是为了圣人着想。”   “为圣人着想?我看你是为自己着想吧?”杨庸双眸霍然凌厉, “京师内谁不知道督主大人的雄心壮志。”   “哦?雄心壮志?杨宰相此话何意?”东珠假装不明。   “我说的什么话, 你该是最清楚的。”杨庸也打太极。   “呵, ”东珠笑一声, 然后甩了甩袖子,慢步走到圣人面前。   圣人坐在那里, 脸上含笑, 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危险。   “杨宰相也是不巧,偏偏今日进宫来了。”东珠偏头看一眼杨庸, 眼神阴鸷,“或者杨宰相猜到了, 特地进宫来伴驾?”   “有人狼子野心,效仿司马昭,我身为大明臣子, 就该为圣人分忧。抛头颅,洒热血,誓要庇护大明安定。”杨庸言辞凿凿,东珠脸上的嘲讽之色却是越来越浓。   “杨宰相说此话前不如瞧瞧家中仓库,拿了多少民脂民膏,又贪了多少金银珠宝。”   杨庸的面色有一瞬扭曲,不过片刻,他冷静下来,淡淡吐出一个音,“哦?”   东珠的目的不是杨庸,虽然杨庸的出现在他意料之外,但对他根本就构不成威胁,故此,他损了杨庸几句便不搭腔了,又与圣人道:“陛下,听说陆大人不幸逝世,奴才已然派人前去吊唁。”   圣人单手托腮,撑在案上,垂着眼帘微微颔首道:“真是可惜。”   东珠微躬着腰,说话的时候稍稍往上一瞥,恭谨却又放肆,“圣人似乎并不伤怀。”   “自然是伤怀的。”朱肆轻轻摇头,“自己选错了人酿成如今苦果,当然是要自己尝。”   朱肆意有所指。   东珠勾唇,弯曲的背脊缓慢挺直,他盯着圣人看,右手摸上腰间的剑,“圣人此话怎讲?”   随东珠话音落,“刷拉”一声,那柄长剑便抵到圣人面前。   杨庸立刻上前挡住圣人,大声呵斥,“东珠!你当真要谋逆吗?”   东珠根本就未将杨庸放在眼里,“杨宰相,您太碍事了。”   杨庸眯眼,眸中显出怒色。   圣人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脸上笑意未减。   东珠手持利剑,锋芒毕露,“我知道你跟陆不言在搞什么鬼,你们想将我骗去陆府一网打尽对不对?可惜,我没那么傻去自投罗网,比起陆不言,我觉得圣人对我更重要些。”   朱肆搓了搓指尖,“哦?那朕还真是万分荣幸,能得督主青睐。”   东珠上前一步,剑尖抵到杨庸脖子上,轻轻划出一道血痕,“奴才的地位是您给的,奴才也不愿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奴才只是想着,若圣人能自我了断,那也不算是奴才恩将仇报吧?”   “豺狐之心,牲畜不如。”杨庸话罢,猛地抬手端起案上一盏茶,“砰”的一声朝地上掷去。   “啪嗒”一声,茶盏碎裂,御书房的房梁之上跃下几个黑衣人。   东珠身形未动,双眸轻瞥,“这就是杨宰相的暗卫?区区三个?”   “三个足矣。”杨庸一脸淡然。   其实是因着皇宫已被东珠控制,所以杨庸能带进来三人已经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三个暗卫朝东珠跃来,东珠往后闪躲,手持长剑与他们缠斗。   东珠虽武艺高强,但这三个暗卫也不是省油的灯,两方交手,一时竟也不分上下。   刀剑相触之铿锵声于偌大御书房内断续,杨庸面色紧张地盯着四人看,脸上沁出汗珠。   朱肆突然唤他一声,“杨宰相。”   杨庸转身看向朱肆,然后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扶住那书案才勉强站稳。   与此同时,正跟东珠缠斗的三人身形霍然迟钝,露出破绽,东珠趁机,长剑飞舞,直接就把三个暗卫的脖子给割断了。   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透出一股作呕的感觉,与御书房内的熏香混杂在一起,令人一阵目眩神迷。   “熏香,那个熏香有问题……”杨庸颤抖着手指向熏香。   朱肆眉头一皱,想站起来,却不想自己也已经手脚无力,只得软绵绵地靠在椅子上。   “这熏香是你做的手脚?”杨庸怒指东珠。   东珠右手执剑,剑尖处划下一颗血珠子,“啪嗒”一声落在白玉砖上,犹如雪中红梅,带着平静优雅的触目惊心。   东珠不答反笑,他的长剑带破空之音,朝圣人刺去。   朱肆坐在那里,双手撑着案面,下颚绷紧,双眸震颤。他的表情是细微的,当剑刺来时,他眯起了眼,不仅是下颚,整个人都绷直了。   “哐当”一声,御书房侧边的窗户被人撞开,一柄绣春刀横空而出,“铿锵”一声撞开东珠的长剑。   东珠后退一步稳住身形,握紧手中长剑,抬眸朝来人看去,然后轻挑眉,吐出三个字,“陆不言?”   陆不言一袭玄色黑袍,抬手收回于空中兜转了一圈的绣春刀。   那绣春刀华美锋利,在琉璃灯中晶莹剔透。   陆不言挑眉,“没猜到?”   东珠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还躺在棺材里等着我去看你是真死还是假死呢。”   “可惜你没来,却来了这。”陆不言的指尖抚过绣春刀锋,似是叹息。   东珠知道,自己中了陆不言的计,不过他并不害怕,“你现在只有一个人。”   陆不言反问,“你难道不是?”   东珠脸上是嘲色,“你以为我做今日之事,会毫无准备而来?”   陆不言哼出一个音,“哦?”   东珠一扬手,身后的殿门突然被打开,冲进来一群锦衣卫。个个手持武器,面色阴冷。   这些都是东厂的人。   “就这些?”陆不言的视线于这些锦衣卫身上扫过,眼神凌厉,气势悍然。   “我的人当然不止这些。”东珠立于锦衣卫前,双手负于后,面容柔美,气质阴寒,“想来陆大人一路从外头进来,已经有所了解。”   陆不言方才入宫之际,飞檐走壁而来,一路行至御书房,早已发现整个紫禁城都被控制住,不然这些锦衣卫也无法进入深宫之内的御书房,更遑论带着刀剑出现在圣人面前。   陆不言心中有所感,他心头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阴霾色和悲怆感,他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到这无法更改的结局,想到这忠孝难两全的局面,手中的绣春刀都因他外发的情绪而嗡嗡作响。   东珠勾唇,抬起双臂,歪头狞笑,“百里挑一的锦衣卫,现在都在我手里。”话罢,东珠后退一步,抬手一挥。   那些锦衣卫便立时冲了进来。   陆不言跃上书案,半蹲在那里,单手撑着案面,左手持刀,窗户被砸出一个大洞,有风从中起,飒飒卷起男人的衣摆。   陆不言双眸眯起,他面色虽依旧透出一股苍白感来,但气势却一点都不低。   “陆不言,你就算能以一敌百又如何?你只有一个人,而且你还是个废人。”东珠意有所指地看向陆不言持刀的右手。   陆不言动了动指尖,将右手的绣春刀握回左手,手背显出青筋,“就算只有一只手,我也能杀了你。”   “哦?”东珠被陆不言的挑衅激怒,他抬手阻止身后的锦衣卫,然后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剑。   “既然如此,那不如你就来试试,看看到底是你这个废人厉害,还是我的剑厉害。”东珠出生卑贱,好不容易爬到如今地位,最受不了的就是挑衅和看低。   话罢,东珠率先出剑,长剑如虹,翻飞缠裹,如虹霓一般显出漂亮的金属色。   陆不言的右手已废,身上的毒虽然解了,但身体底子却大不如前。先前他认为自己若与东珠战,勉强可打平手,却不想今日东珠出剑的力道和速度与先前截然不同。   陆不言瞬时就明白了,东珠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而凭借现在的他是肯定打不赢他的,除非……他用剑。   可是他不能。   陆不言咬牙,他于案上跃起,腾飞而下。绣春刀跟长剑在空中交汇,力量相抗,震得他浑身发麻。   东珠本来以为陆不言只是强弩之末,却不想竟还有几分嚼头。   “陆大人,可别让我失望啊。”东珠抬眸朝他看来。   “放心,在你死之前,我是一定不会死的。”   两人站得极近,刀剑相触,十字交叉,面贴面的说话,满满都是剑拔弩张之意。   因为窗户被破了一个大洞,所以御书房内那股浓郁的熏香味道也渐渐消弭下去。   朱肆吃力起身,想走到窗边,一旁的小太监赶紧上来扶他。   朱肆就着他的手靠在窗边吹风,杨庸也一瘸一拐的跟上来。   突然,杨庸停住步子,盯住那始终低着头的小太监,眼中透着疑惑和警惕,“你怎么没中那熏香毒?”   小太监扶着朱肆的胳膊一顿,朱肆面色微变,正欲抽身将人推开,却不想那小太监从宽袖内滑出一柄匕首,猛地就朝朱肆刺过去。   朱肆避无可避,被刺中腹部。   可奇怪的是,那匕首刺入明黄衣物内后,受到了一层阻力。小太监神色微顿,然后像是想到明白了什么,抽出匕首又要往朱肆脖子上划去。   朱肆身为天子,今日又有所准备,里面定然穿了软甲一类的护身衣,也难怪匕首难穿。   彼时,陆不言正与东珠酣战。   他看到了朱肆这边的危险,想脱身,却被东珠狠狠纠缠住。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安安静静持剑站在一旁的锦衣卫中突然跳出一人。他将长剑往前一掷,那小太监听到破空之音,下意识顿了匕首,而为了避开剑势,他猛地偏头,头上的帽子被打落,露出面容来。   这个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胡离。   陆不言下意识睁大眼,“是你?”   胡离看他一眼,东珠趁机一脚踹上陆不言胸口。   陆不言后退三步撞到圆柱,吐出一口血。   东珠收剑,脸上满是得意,“正好陆大人的丧礼还没过,您这会子回去还能赶上。”   陆不言轻咳一声,嗤笑,“我任锦衣卫指挥使时就曾领着锦衣卫发过誓,这辈子效忠大明,忠心陛下。”   陆不言话罢,抬眸看向东珠身后。   原本站在东珠身后的几个锦衣卫突然反水,用力拽紧身边的人,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   一半的锦衣卫毫无防备地倒下,只那么一瞬,御书房的形势瞬间反转。   陆不言踉跄着站起来,他唇角印着血,脸上却是笑的,“我陆不言的锦衣卫,岂是你说拿就能拿走的。”   东珠白净面容扭曲,呲目欲裂,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   陆不言缓慢站直身体,调整呼吸。   那一半锦衣卫分散开,围住东珠和胡离。   陆不言直视东珠,“北镇抚司里面的人都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或孤儿出生,或妻儿父母尚在,从进入北镇抚司前我便跟他们说过,进了这里,他们的命就不是他们自己的了。”   “北镇抚司,是为保护圣人,护卫大明而创。终有一日,他们或许会为此付出性命。”   这一日,终究是来临了。   “何必呢,陆不言。”东珠面对急转直下的情势,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其实我们可以合作,双赢的。”   “合作?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陆不言上前一步。   “是吧。”东珠以为陆不言被自己的话打动,他也跟着上前一步,正欲再说,突然,正垂眸把玩着匕首的胡离猛地朝窗而跃,他身上还藏着其它暗器。   那暗器如雨而落,尖细如毛,在胡离周围的锦衣卫们都没能避开,纷纷中招。   那暗器上有剧毒,见血封喉,锦衣卫们痛苦倒下,手里还握着长剑。他们看向朱肆的方向,望着这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大明朝。   胡离横冲出来,朝着窗口一跃而出。   东珠反应迅速的跟上去。   杨庸看着站在原地的陆不言,“你怎么不追?”   陆不言背对着杨庸,挺拔的身形突然一晃,他手里的绣春刀掉在了地上。男人单膝跪下来,伏在地上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吐出。   “陆不言?”杨庸上前,把他扶起。   陆不言的面色苍白的吓人,他推开杨庸的手,朝朱肆道:“陛下,您躲在暗处的禁军可以动了。”   .   夜色渐深,月笼如烟。皇城墙根底下,正偷偷摸摸猫着两人。   “皇宫是我家,想进就能进。跟我来。”杨彦柏朝苏水湄一挥手。   正因为无法进入皇宫而愁得不行的苏水湄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跟着杨彦柏循着皇城墙根走到一处荒僻地。   “这里是哪?”苏水湄疑惑道。   “皇宫嘛,那么大,总归有些荒败的地方。”杨彦柏慢慢悠悠踱步到宫墙根底下,然后用脚踩开一束新嫩春色,露出一块硕大的石头。   “这是什么?”苏水湄指着那石头一脸不解,“你想靠这石头爬过宫墙?”苏水湄仰头看宫墙,“太高了,不可能。”   “蠢!”杨彦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他撸起袖子,搬开那大石头,露出一个窄小的洞口,用力道:“狗洞啊!”   .   胡离与东珠狼狈奔逃,原本以为志在必得的计划却最终以惨败收场。   “要不是那些锦衣卫突然背叛我,此事我们一定能成。”东珠与胡离一齐躲在一处假山石洞内。   夜色晦暗,到处都是提着宫灯四处查找他们的人。   胡离笑一声,他在笑东珠傻。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才是这次的猎物,猎人不是陆不言,而是那位看似软弱可欺,实则手段狠绝的圣人。”说到这里,胡离脸上显出恨意,“果然不叫的狗才最会咬人。”   东珠静了一会,透过假山石缝隙,看到穿着铠甲军服的禁军,他压低声音道:“我东厂的人呢?”   “禁军都进来了,你东厂的那些废物当然是已经被拿下了。”胡离不耐烦道:“有路能出宫吗?”   “你要出宫?你还能去哪?”东珠下意识扬高了声音。   胡离侧身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苏南江浙一地还有我的一些势力,我自然是回去东山再起了。”   东珠瞪圆了眼,他拨开胡离的手问他,“那解药呢?”   “什么解药?”   “何穗意身上的毒。”   “哦,那个啊。”胡离勾唇,语气突然轻慢起来,带着一股恶劣的挑衅,“我忘记告诉你了,那个东西没有解药。”   “你……唔……”东珠怒气方起,正欲发难,突然感觉腹部一阵疼痛。他垂眸一看,一柄精细匕首正插在他腹部,而胡离一手握着匕首,一手则捂住了他的嘴。   “你看,何穗意没有解药肯定会死,你这么喜欢她,不如早早死了去下面等她也不错。”   匕首被拔,出,东珠的身体瘫软下来,他吃力地伸手扶住身侧的假山石壁,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胡离提醒他道:“嘘,别叫,你现在若是不叫,保存些体力,或许还能再见她最后一面。”话罢,胡离转身离开。   东珠的视线在黑暗中模糊,鲜血流淌而出,浸湿了他半身曳撒。   .   胡离不熟悉皇宫,他能进宫全然都是那个人的安排。现在他陷入如此境地,那人也逃脱不了干系。   “今日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禁军?”不远处有小宫婢战战兢兢地提着一盏琉璃宫灯行来。   行在小宫婢前头的大宫女斜睨她一眼,“此事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要伺候好主母就行了。主母是陛下的奶母,不管出什么事,这些禁军也不会冒犯到我们头上。”   “是,红香姐姐。”小宫婢毕恭毕敬的说完,乖巧跟在红香身侧,为其照明。   胡离躲在暗处,侧身跟上。   两明一暗,他们于黑暗中行走,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辰,行到一处飞檐翘角、色彩明丽的宫殿。   “行了,你先下去吧。”红香打发了小宫婢。   小宫婢将琉璃宫灯递给红香,躬身退下。   红香提着琉璃宫灯,刚刚走了几步,脖子突然被人掐住。   “你,你是什么人?”红香看不到身后的人,只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死死勒住,不止是说话,连呼吸都被人掌控。   “带我去找她。”   “谁?”红香颤抖着手,琉璃宫灯眼看就要砸到地上,被男人从身后一手托住。   红香注意到他的袖子,这是太监穿的衣服。挟持她的人是个太监?   “你的主子。”胡离拖拽了红香一把,将她往前一推。   红香踉跄着往前走,正想脱身之计,却不想前头的殿门突然被人打开,露出一张严肃沉着的脸。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不言的母亲周氏。   胡离的脸隐在黑暗中,他松开手里托着的红香的手。   红香的手软的没有力气,那么一松,琉璃宫灯立刻便砸到地上。   只听“啪嗒”一声,伴随着胡离的手起刀落,红香大睁着眼,被割断了脖颈,就那么倒在碎裂的琉璃宫灯上。 第72章   “我们现在去哪啊?”杨彦柏话刚刚说完, 就被苏水湄扯着衣领子给拽到了一处假山石后。   不远处行来一队禁军,腰挂利刀,面容整肃。他们穿行于黑暗中,双眸阴鸷, 像鹰一般。   “怎么这么多禁军?”苏水湄心中疑窦。   “是啊, 怎么这么多禁军?”杨彦柏跟着鹦鹉学舌。   “这些禁军是往哪里去的?”苏水湄又问。   杨彦柏踮脚努力看, “看方向好像是……华崇殿。”   “华崇殿是什么地方?”   “就是陆不言他娘住的地方。”   苏水湄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立刻起身, 跟着禁军走。   杨彦柏犹豫了一下, 也跟了上去,他小小声问,“你跟着禁军干什么?”   “华崇殿那边去这么多禁军,一定是出事了。”   杨彦柏点头道:“说得有理。”   苏水湄道:“现在最关键的是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还不简单。”杨彦柏从宽袖暗袋内掏出一片金叶子。   苏水湄看他一眼, “禁军也受贿?”   “不是给禁军的。”杨彦柏一脸嫌弃。   “那是给谁?”   “太监呀。”   苏水湄顿时高看杨彦柏一眼。她先前觉得他一无是处, 如今看来是她太小看他了。这宫里的事, 自然是那些太监、宫人最清楚了。   “我去问问, 你在这里等我。”杨彦柏道。   他们已经跟着禁军到达华崇殿前, 苏水湄隐在黑暗中,朝杨彦柏颔首。   杨彦柏甩着袖子出去了。   苏水湄继续等待。   突然, 她看到华崇殿门口一闪而过的影子, 穿着小太监的衣服,正上前将被风吹开的窗户关上。   那张脸,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像是……胡离?   苏水湄的心中翻起一阵跌宕巨浪来, 脑中混乱的线索穿成一线,她知道了,原来这一切的助力, 都是周氏。   不然东珠一个太监,即使权势旺盛,又如何能掌控整个皇宫,这其中当然免不了要让真正统领后宫的周氏相助。   圣人无后,后宫一切事宜都交由周氏打理,就连圣人身边的事情周氏也习惯要插一手。   “喂。”苏水湄肩上突然出现一只手,她吓了一跳,抬脚就踹。   被踹得弯腰的杨彦柏伸出一根手指,“你要……让我断子绝孙啊?”   苏水湄一脸尴尬,“我,我不知道是你,对不住啊。”说完,苏水湄又问,“怎么样了?”   “禁军把锦衣卫抓了。”杨彦柏忍痛站起来。   “禁军是圣人的?”   “当然了。”   既然是圣人的,那就能说通了。   苏水湄转头看向笼罩在夜色之中的华崇殿,问,“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这么多禁军……”杨彦柏一脸为难,“我又不是神仙。”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苏水湄转头看他,一声眼睛黑白分明,漂亮的不可思议。   杨彦柏轻咳一声,不知为何小鹿乱撞。他偏头,一脸无奈道:“好吧,好吧,你跟我来。”   杨彦柏领着苏水湄到华崇殿一处偏僻角落。说偏僻,其实并不偏僻,不远便是华崇殿的正殿。   “这是什么?”苏水湄看着眼前墙角一个圆溜溜的小洞,眼睛也跟着睁得圆溜溜了。   杨彦柏叉腰道:“狗洞啊。”   苏水湄:……   沉默中,杨彦柏面有羞色,“小时候我们一起偷溜出去,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怪不得。   苏水湄明白了,算上刚才她钻的,那些根本就不是狗洞,而是这几个人一起挖出来的吧!   .   苏水湄从“狗洞”里爬进了华崇殿,她让杨彦柏等在外面,替她望风。   华崇殿内空荡荡的没有人,苏水湄一路行到正殿。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然后侧身跃入。   殿内未点灯,苏水湄小心翼翼地站定。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光亮,她猛地转身,看到了正在点燃琉璃灯的周氏。   苏水湄精神一震,喉咙发干。   周氏穿着端庄的宫服,即使年岁已大,但岁月从不败美人,她站在那里,身段纤柔,面容皎美,却古怪地透出一股阴森之气。   周氏点好灯,转头看向苏水湄。   苏水湄下意识绷紧身体,开口道:“现在外面都是禁军。”   周氏一笑,“我知道。”   看着周氏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苏水湄心中霍然升起一股怒气,“您是陆不言的母亲,你想过这份罪责会连累到他吗?你先前要他与平遥长公主成亲,可平遥长公主是他的亲妹妹啊!您这是要逼死他!您不念怀胎十月,也不念他是您的亲骨肉吗?”   面对情绪激动的苏水湄,周氏脸上依旧带着淡淡微笑,那是一种被岁月磨砺后的坦然沉淀,“你年纪小,不懂,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啊,我就想到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   那边,周氏脸上的笑突然褪去,她盯着面前的琉璃灯,双眸之中印出火色,“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狗东西!”   苏水湄被周氏脸上露出的恨意震惊。   灯色下,周氏那张脸变得扭曲疯狂,“我知道,你喜欢陆不言。他确实是个好孩子,可惜,命不好。如果是你嫁给了陆不言,却让圣人侵犯,生了圣人的孩子,你会怎么办?”   看着面前的周氏,苏水湄无言以对,她沉默了,良久后才道:“起码我不会将这怨气发到无辜的孩子身上,也不会为了自己的仇恨,牵扯到无辜百姓身上。”   “呵,还真是伟大呢。”周氏脸上尽是嘲讽之色,“你不知我的苦,有什么资格来劝我?你拿什么天下苍生的大道理来压我?我一个血肉凡胎,凭什么要为什么天下苍生牺牲?我的恨,我的怨,谁能来为我伸张?没有人,没有人关心过我!”   周氏赤红着眼,情绪激动。   苏水湄似乎都能看到她心底里压抑不住的怨怒之气,从她的双眸,鼻息间喷涌而出,带着可怖的炙热浊气。   是,她没有资格。   “可若是我,便不会这么做。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道理。”苏水湄表情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周氏,“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我拿什么回头?我回头是万丈深渊,我会生不如死。”周氏一步一步往后退,苏水湄看到她渐渐消融于黑暗中的身影,真如坠入万丈深渊一般。   “娘。”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   大殿的门被人打开,陆不言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身后是整齐划一的禁军。这些禁军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犹如暗夜幽灵,透出一股古怪的压抑和阴霾感。   乌云飘荡,皎月没入其中,所有人的脸上都被照出一层浅薄的暗影。   陆不言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明明灭灭的光影交叠,男人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光线一齐变化。   他脚步很轻,像是有点飘。这对于陆不言这个向来自矜的人来说是很不寻常的。   他关上殿门,将门外的禁军阻隔。   整个殿内陷入幽然的平静。陆不言的心从一开始的汹涌到如今的和平,只是这和平并非真正的和平。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悬浮在泥沼地里,一点一点沉没下去,无法挣脱。表面的他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内里已被淤泥侵蚀的腐败不堪。   他从苏水湄身边走过,径直走到周氏面前。   面对着这位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母亲,陆不言的感觉复杂至极。   他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只觉得心脏揪紧着。浅淡的解脱,浓郁的不舍,那种从心脏内蓬勃而出的情感穿透血脉,涌现于眸中。   “娘。”陆不言开口了,他声音很轻,在这个静谧的殿内却十分清晰。   他说,“娘,您若看着我恨,便杀了我吧。”   苏水湄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她上前迈一步,想说话,却在看到陆不言苍白的面容时选择了沉默。   这种事情,她无法插手,也不应该插手。   相比于陆不言,周氏的表情则显得平静多了。她甚至还笑了出来,“怎么,如果我不杀你,你就要杀了我?”   陆不言握紧左手的绣春刀,他深吸一口气,语调微微颤抖,“不,我会把您交给圣人。”   “哈哈哈……”周氏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的脸上是古怪而窒息的疯狂,“我犯的是谋逆,你知道什么是谋逆吗?是要砍头,诛杀九族的!”   “陛下会网开一面……”陆不言的话还没说完,周氏突然朝他怒吼道:“滚!”   陆不言剩下的话咽进了喉咙里,他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喉头涌起熟悉的血腥气。   “我让你滚,听不懂吗?”周氏朝陆不言走近。   陆不言没动,神色悲伤而倔强。   突然,一柄利剑从殿中梁上落下,直直朝陆不言刺去。   “小心!”苏水湄急喊一声。   周氏下意识将陆不言推开。   锋利的剑气割破空气,划伤周氏的肌肤,汹涌的鲜血从周氏脖颈处涌出,像永不停息的泉水。   陆不言面色大变,他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抱住周氏。   说来仿佛是笑话,这居然是他跟周氏最亲近的一次。周氏从小就不喜欢他,从不碰他,就算陆不言自己贴上来,也会被她嫌恶推开。   小时候的陆不言不懂,以为是自己不听话。   他努力的听话,努力的想获得周氏的好感,却屡屡失败。直到最后知道真相,他才明白,原来不管他做什么,周氏都不会喜欢他。   鲜血蔓延,浸湿了陆不言的衣服。   周氏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只点了一盏琉璃灯的殿内依旧昏暗,她看不清陆不言的脸,喉头是恶心的血腥气。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过不去,以后你要好好活着。我欠你的,来世再还给你……”周氏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最后消散。   周氏不配为母亲,可在最后一刻,她却下意识推开了陆不言。   或许不是不爱,只是太恨。   苏水湄站在一旁,呆愣半响才转头看向一旁的胡离。   她唤他,“蒙哥哥。”   正欲逃离的胡离脚步一顿,他偏头看她。   苏水湄朝他走来,“蒙哥哥,这次的计划里,你也在?”   胡离抿唇,没有说话。   苏水湄走到他跟前,一边走,一边道:“从前的你,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可现在的你,连杀人都不眨眼。”   “人都是会变的。”胡离看着苏水湄,突然朝陆不言斜睨一眼,“外头都是禁军?”   “是,蒙哥哥,你逃不掉的。”苏水湄刚刚说完,胡离突然出手,猛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反手就把自己手里的剑抵在了她脖子上。   苏水湄的脸上露出哀切之色,她神色灰败的任由胡离动作,仿佛一具木偶。   那边,陆不言小心翼翼地放下周氏的尸体,手提绣春刀站起来。   “放开她。”男人声音嘶哑地开口。   胡离勾唇,面色阴狠,“只要我安全出去,我就放过她。”   “我可以做你的人质。”陆不言扔掉手里的绣春刀。   胡离却笑了,“你以为我会上你……”男人话未说完,突然感觉自己腰后一疼,然后浑身一软,连剑都握不住。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胡离半跪到了地上。   苏水湄的视线从胡离的后腰上移开,指尖是一根细长的针。   “湄儿?”胡离艰难吐出这两个字,就被陆不言身后冲进来的禁军们压制住了。   透过身穿铠甲的禁军,苏水湄看到胡离朝她直望过来的眸子。   她的手开始颤抖,她的身体也跟着开始颤抖。   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她冰冷的手轻轻揉捏,这只手带着黏腻的热,与她十指相扣,她听到他说,“别怕,我在。”   苏水湄眼中聚着的泪瞬时滑落,她转身,深深埋入陆不言怀中。   虽然胡离做了许多恶事,但这种亲手将亲人送上断头台的感觉,却是身为一个人一辈子都不能挥之而去的噩梦。   苏水湄埋在陆不言怀里,崩溃大哭。   陆不言偏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周氏,也忍不住将头埋进了苏水湄发间。   琉璃灯闪,外头行来一人,入内高喊,“周氏谋逆,罪无可赦。其子陆不言,念其救驾有功,暂时收押。”   苏水湄霍然抬眸。   为什么?圣人还要对陆不言下手?   陆不言面色沉静,似乎早已料到。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扔掉手里的绣春刀,与禁军离开。   .   监牢内,陆不言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穿透黑长幽深的路,目的性明确的行到陆不言所在的这间牢房内。   “咔嚓”一声,铁锁被打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略长的兜帽遮住他半张脸。在此原本便晦暗不明的灯光中,越发看不清他的面容。   “您小心。”狱卒殷勤话罢,躬身退下。   男人站在脏污潮湿的地牢内,身上华美的衣物与肮脏的地牢形成鲜明对比。   他褪下头上兜帽。   陆不言缓慢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朱肆,轻勾唇,像是早已料到,“您来了。”   朱肆慢条斯理捋了捋垂落在侧的青丝,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不言换了一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又闭上了眼道:“一开始。”   “哦?”   陆不言继续,“当时你初见她,她与何穗意一道从树上摔下来,身上穿着常服。若是常人,定会问何穗意她是谁,而你却直接问了我,说明你知道她的身份。”   “果然不愧是我的陆哥哥。”朱肆叹息一声。   陆不言感觉身边传来一阵微冷的龙涎香,他动了动眼皮,肩膀上微微一沉。   朱肆身量虽高,但身形却不壮。如今他蜷缩着坐在陆不言身边,更显出一股孱弱之感。   朱肆微偏头,将脑袋靠在陆不言的肩膀上。   “已经许久未曾和哥哥这般亲密了。”朱肆道:“委屈哥哥了。”   陆不言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他缓慢睁开眼,转头看向朱肆,问,“你到底要什么?”   朱肆靠在陆不言肩头,脸上露出笑来,褪去了那层层叠叠的帝王厚服,现在的他仿佛真的就像是个少年郎一般,那么天真,那么灿烂,“哥哥不如猜猜?”   陆不言双眸一暗,神色霍然凌厉,“别动她。”   朱肆笑一声,“哥哥喜欢上她了?”   陆不言表情未变,声音微沉,他反问,“为什么不呢?”   朱肆盯着陆不言看了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   “哥哥素来就不是个坦率的人,如今能将这句话说出来,想是真的爱上了她。”说着,朱肆就要站起来,却被陆不言一把按住。   男人虽然是坐着的,但浑身气势凛然,他稍稍挑起眉,漆黑双眸深沉晦暗,“你到底要做什么?”   朱肆没有回答,只慢条斯理推开陆不言的手站起身。   陆不言盯着他,细想半刻,猛地想到一件事。他双眸一窒,唇瓣紧抿。   虽然陆不言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朱肆却懂了。   “哥哥真是聪明,希望被哥哥喜欢的她也这么一点就透。”   牢房内沉寂下来,陆不言的眸子越发深沉,他声音嘶哑地开口,“我阻止不了你,可我这条命现下还是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我想死,没有人能阻止的了。”   陆不言明白,朱肆现在就是拿他在拿捏苏水湄。   朱肆神色不变,“哥哥想说什么?”   “若真有其事,你要放过她。”   朱肆轻轻摇头,一脸无奈,“哥哥将我看作什么杀人狂魔了?我只要拿到了那样东西,自然不会为难。”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朱肆还是天子,金口玉言更是不能改。   “好,我信你。”   .   “秋后问斩?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救驾有功吗?”苏水湄一把拽住苏水江的胳膊。   苏水江被自家姐姐拽了一个踉跄,领子勒得死紧,呼吸困难道:“圣人的心思谁能揣度?”   “不可能,不可能的……”苏水湄摇着头,双眸呆滞。   苏水江看到苏水湄的模样,上前一把将人抱住,“姐,陆不言真有那么好吗?”   苏水湄垂眸,看到苏水江箍在自己腰间的双臂。她把自己的手搭上去,轻轻拍了拍,问他,“那你觉得平遥长公主好吗?”   苏水江面色一红,“姐,你怎么提这件事?”   苏水湄勉强扯出一抹笑,“你是我弟弟,你什么事情能瞒得了我?”苏水湄拨开苏水江的手,面对面与他站在一起,“江儿,你长大了,你该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苏水江沉默下来,良久后他才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苏水湄一脸疑惑的被苏水江领着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暂住在苏府内的平遥长公主。   平遥长公主已经听说圣人要将陆不言秋后问斩的事了,这会子正抱着一个包袱要出门去,刚刚走到门廊处便跟苏家两姐弟撞到了一起。   平遥长公主走得急,包袱里的东西又重,两相一撞,那么一脱手,包袱差点掉到地上,好在她运气好,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虽只那么一瞬,但苏水湄还是看到了包袱里面的那个东西的一角。   平遥长公主迅速把东西裹好,吓出一身冷汗,并呵斥道:“走路小心点。”   “长公主要去哪?”苏水湄拉住正欲从自己身侧而过的平遥长公主。   平遥长公主斜睨她一眼,“跟你没关系。”话罢,平遥长公主甩开苏水湄的手,径直往外去。   苏水江站在苏水湄身后,看着平遥长公主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呆。   他觉得自己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呢?平遥长公主不仅生得好看,嗓子好听,就连身上的味道都那么好闻……   “江儿?江儿?苏水江!”苏水湄用力拍上苏水江的脑袋,苏水江猛地回神,耳尖炸红。   苏水湄没空管他,问,“平遥长公主就是你要带我见的人?”   “嗯。”苏水江点了点头,然后又道:“不过我也有事要跟你说。”话罢,苏水江左右四顾,让苏水湄跟他往一僻静地去。   苏水湄随在苏水江身后上了阁楼。   阁楼门窗大开,视角广阔,若是有人前来,一眼便能看到。   苏水江替苏水湄倒了一盏茶,然后偏头思索,像是在想着如何开口。   苏水湄就等着,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突然发现苏水江正盯着某处看。   苏水湄顺着苏水江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方向是一个木施。隔着一层细薄珠帘,苏水湄隐隐绰绰能看到木施上挂着的女子内衫。   苏水湄:……   苏水湄想起来,这阁楼似乎就是平遥长公主住的。   虽然弟弟大了,管不住了,但苏水湄万万没想到,她弟弟会变成这样不要脸的东西。   “苏水江。”苏水湄咬牙切齿,阴测测地唤了他一声。   苏水江立刻回神,干涩轻咳一声,又说,“我们出去说吧。”   屋子里满是女子馨甜的味道,苏水江闻着便有些心猿意马。   苏水湄:……   无奈,两人又走到了二楼阁楼外的走廊上,他们靠着栏杆,有风吹来,苏水湄触目所及,广阔无垠的天际,洁白无瑕的软云,吹来的风中夹杂着初春花香,微冷,略寒,却提神醒脑。   苏水江开口了,“平遥长公主手里的东西,方才姐姐应该也看到了。”   苏水湄确实看到了,虽然只是一角,但她知道,那个东西是玉玺。玉玺怎么会在平遥长公主手里?   苏水江注意到苏水湄疑惑的眼神,继续道:“我与圣人之间确是有约,圣人除了让我盯住陆不言外,还要我从平遥长公主那取回玉玺。”   所以这就是苏水江一直在做的事?   “那你能进入锦衣卫,其实也是圣人在后面帮你?”   苏水江点头道:“嗯。”   就知道,像她弟弟这样连跑个步都喘的人,怎么可能考入锦衣卫!原来是圣人给他开了这后门……不,这是把墙都给他砸了啊!   “所以方才平遥长公主抱着玉玺,是准备进宫去换陆不言?”苏水湄明白了圣人的手段。   “嗯。”   苏水湄感叹,这还真是一个善于兵不血刃的高手啊。   “只是可惜……”苏水湄按在栏杆上的手微微收紧,“那个玉玺是假的。”   .   平遥长公主急匆匆地回到皇宫去寻朱肆,却被拦在了御书房外面。   “我要见圣人哥哥,你们给我滚开!”平遥长公主面对威风凛凛的禁军,丝毫不惧,直接抱着怀里的东西就往里面冲。   禁军虽勇,但万不敢伤害平遥长公主,只得眼睁睁看着平遥长公主横冲直撞进去。   “圣人哥哥!”平遥长公主直奔正坐在案后批改奏折的朱肆。   她身后的禁军上前请罪。   朱肆朝那些禁军挥了挥手,然后抬眸看到平遥长公主道:“舍得回来了?”   平遥长公主上前,把包袱里的东西放到朱肆面前,“皇兄,我把东西带来了,你放了陆哥哥吧,好不好?”   平遥长公主深知自家哥哥的脾性,看着温和,实则深沉。他是个圣人,是位明君,可这却并不代表他是仁慈软弱的人。   掌控着一个国家,担负着大明百姓的生计,朱肆肩头的担子很重,他既要仁慈,又要懂得明辨是非,成为一个手腕利落的明君。   朱肆的视线落到那个玉玺上,四方玉玺,全玉而制,晶莹剔透,上头是微红的陈泥。   朱肆将它拿起来,轻轻叹出一口气,“不是它。”   平遥长公主立刻急了,“怎么不是?我明明是从你御书房偷出来的!”   “这确实是我御书房内的玉玺,可惜,不是它。”   平遥长公主听不懂朱肆在说什么,她一头雾水,却还是坚持道:“我不管是不是,反正你要放了陆哥哥。”   朱肆将那玉玺放好,然后重新打开奏折。   平遥长公主见朱肆不说话,登时急了,“皇兄,你说话啊?我都把东西带来了,你一定要放了陆哥哥!”   “来人。”朱肆头也没抬,将禁军唤进来,“请平遥长公主回殿休息。”   “是。”禁军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平遥长公主。   平遥长公主气得蹬腿,“你们敢,你们敢这样对我,我让圣人哥哥砍……”不对,不对,“我砍了你们的脑袋,啊啊啊啊!”   平遥长公主的声音渐渐远去,朱肆伸手揉了揉耳朵,继续看奏折。   .   “姐,你要一个人去苏州?”苏水江看着骑在马上的苏水湄,眉头紧皱。   “嗯,别跟爹娘说。”苏水湄勒紧缰绳。   “可是你一个女子……”苏水江满脸担忧,他想了片刻,突然转身,自己也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我跟你一起去。”   “你……”苏水湄本想拒绝,苏水江却直接截住了她的话道:“姐,从前都是你教我如何做,现在我长大了,我也想保护你。”最后那句话,苏水江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烈日阳光正盛,像裂开在苏水江身上,铺叠出一层又一层漂亮的晶莹光影。   恍惚间,苏水湄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弟弟长大了。已经长得比她高,比她壮,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可以撑起苏家门楣。   “好,那你跟我一起去,有些事情,你也是该知道的。”   苏水江郑重点头,然后艰难又努力地拽着缰绳开始爬马背。   苏水湄:……废物。   .   虽然苏水湄和苏水江连夜赶路,但京师与苏州毕竟路途遥远,再加上苏水湄身为女子确实体力不足,而苏水江也体质虚弱,所以他们花费了近两个月,才终于到达苏州城。   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苏水湄累得双腿打颤,并在心中暗暗算计秋后问斩的日子。   其实时间还是挺充裕的……吧?   “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苏水江跟在苏水湄身后,一齐往寒山寺的路上去。   “回来看看爹娘。”苏水湄爬得有点喘,她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支撑着自己往上爬。   如今已是夏日,天气炎热,前来敬香的人也不多。   苏水湄跟苏水江一路走去,只零星看到几人。   他们入了寒山寺,给了香油钱,然后行到藏书阁后头的山上。   一座小坟墓,平日里偶有小和尚会来照看一二。坟墓前的野草被收拾干净了,露出齐齐矮矮的一层。   苏水湄和苏水江上前,齐齐下跪磕头。   “爹,我与江儿来看你了。”   风吹来,草微动,苏水湄眼眶微红。   她看着面前的小坟墓,用力吸了一口气,将肚子里想了两个月的话说了出来,“爹,您看到这大明盛世了吗?圣人是位不错的圣人,我想,你若在世,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说到这里,苏水湄又是深深一磕,然后抬眸,眼神坚定道:“爹,我将那东西带走了。”   话罢,苏水湄起身,走到小土包前,开始徒手挖了起来。   苏水江见状,立刻上前,“姐,你在干什么?”   “别说话,跟我一起挖。”   苏水江抿了抿唇,他蹲在苏水湄身边,选择相信自己的姐姐。他挽起袖子,跟苏水湄一起挖了起来。   陈年旧土,挖起来有些难。   苏水湄寻了树枝来,苏水江寻了石头来,两人一个砸,一个翘,终于是将那小土包给弄开了。   小土包里赫然置着一个木盒。   那木盒不大,方方正正沾着污泥,看质地显然不是凡品。   “姐,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苏水江看着苏水湄小心翼翼的把木盒抱出来,置到地上。   苏水湄吩咐他道:“把土填回去。”   “哦。”苏水江听话的把土填回去。   苏水湄用手抹开木盒上的泥,然后将它打开。   虽然埋了这么久,但因为木料高级,所以里面的东西并没有一丝损坏,打开时甚至还能闻到清淡的木香。   “这是……”苏水江目瞪口呆,“玉玺?”   苏水湄将玉玺捧出,用包袱包好,然后起身。   苏水江跟着站起来,他满手污泥,一脸的不可置信。   苏水湄转头看他,“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圣人会挑你进锦衣卫,来做那些事了吧?”   苏水江不笨,他看到这玉玺便什么都明白了。   “圣人一开始就知道玉玺在我们这里,他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一个玉玺?”苏水江为朱肆的心计所心惊。   苏水湄道:“是,也不是。玉玺只是一小部分,圣人借陆不言的手除掉朝中腐败之辈,他提拔东珠上位也只是为了膨胀东珠的野心,让他露出破绽,随后将其铲除。”   “而最后一步,就是将周氏解决了。周氏是他的乳母,若非用这种方法逼迫周氏自己犯下如此滔天谋逆的大事,他擅自拿周氏开刀,定然会被天下人诟病,说他乃不孝无情之人。”   苏水江呐呐张嘴,“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能为天下苍生的棋子,又有何憾。”苏水湄转头看向苏沐子的坟墓,她的脸上露出笑来。   她想,他们姐弟终究没有辱没父亲。   父亲一生所求,亦不过天下太平。   如此,甚好。   苏水湄仰头看天,长叹道:“我们该回京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