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女主她逃婚了 作者:宋家桃花   作品简评:   边陲有家新开的酒肆,老板娘貌美如仙,引得一群边陲的少年郎为她明里暗里较着劲,不想还未等他们争出个胜负,京城就来了大官。大官位高权重,俊美无双,从来言笑晏晏的老板娘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错手砸了自己酿了三月的美酒。   本文文笔细腻,文风自然,人物个性鲜明,作者擅长用简单的文字把故事娓娓道来,男女主从一开始互相试探、互不关心,到最后相爱,一起成长,是非常值得观看的一部小说。 ============= 第1章 相见   永昌十四年。   快至年节,即便身处边关的宣化镇也开始为过年忙活起来了,长街两侧的铺子全部张灯结彩,换上崭新的灯笼,亦有贴福、贴对联的,还有往门边挂几串用布做得辣椒串子,添添喜气的。   放眼望去,整座宣化镇都是一片喜盈盈的好模样,街上行来走往的老百姓也是个个面带笑容。   顾攸宁站在酒肆里,看着外头这一番热闹景象,姣美明艳的面上也挂着一道笑。她目光所及之处,孩童们穿着新衣蹦蹦跳跳,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还在哼唱童谣,亦有着奇装异服的外族人走在街上。   这其实是一副很神奇的景象。   自打定国公顾廷轩去世后,乌恒、大秦这些外族便对大周虎视眈眈起来,这几年不知残杀了大周多少百姓,也是因此,导致如今大周的百姓对外族人,且不管是不是乌恒、大秦一流,只要同他们长得不一样,说得不是一样的话,便把他们视为敌人。   可在宣化镇。   你却能瞧见与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的境况。   这里生活着许多外族人,年轻的大多都是在这出生,年迈的更是在这生活了数十年,他们虽然长得和大周人不一样,却也会说大周话,甚至把这片天地当做自己的归属。   在这里,   不会有人把他们当做另类。   就像现在,长街上人群攒动,无论是大周人还是外族人,碰到彼此的时候都会相视一笑,客客气气的点点头,请对方先行。   而这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功于顾廷轩。   定国公顾廷轩,曾经还是宣府的总兵官,他在宣化镇守多年,让这一片从前并不开化的土地容纳了太多的元素,从此文化、商贸互通,亦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外族人有了一个容纳之地。   在他管辖的二十多年间,这片土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和安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   真正的太平盛世。   “阿姐!”   支起的窗棂外突然探进一个小脑袋,他有着和顾攸宁颇为相似的相貌,这会正睁着一双黑而清亮的大眼睛,仰头看着顾攸宁,长睫一颤一颤的,手里还握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高高翘起的嘴角那边还有一小片红色的糖渍。   是吃糖葫芦时遗留下来的。   偏他不察,仍津津有味的咬着手里的糖葫芦。   顾攸宁被这道声音打断思绪,循声看去,瞧见他这幅小花猫一样的模样,皱了皱眉,从腰间拾起帕子替他擦掉嘴角的糖渍,边擦边道:“又去哪里疯玩了?还吃得满脸是糖,脏死了。”   “我才没有疯玩呢。”   似乎是因为被自己的姐姐说道,顾承瑞有些不高兴的嘟起小嘴,可他一向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面对自己的嫡亲姐姐,这会又高高兴兴地同她说起来,“我和半夏姐姐去买祭仪的路上碰到谈哥哥,他说他今天正好有空,可以陪我们一起去。”   顾攸宁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抬眼往外头看去,果然瞧见长街的对面站着一个长相出色的少年郎。   少年一身白衣,束着高高的马尾,用一条白色绣着祥云的绸布绑着,身边是一匹威风堂堂的汗血宝马,看到顾攸宁看过来,那张俊美的面上立刻涌现出一道红晕,不过也就一小会的光景,他就牵着马走了过来,站在顾承瑞的身边,干净澄澈的目光在看到顾攸宁的时候又立马垂了下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很小,“今天军营没事,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他是如今那位宣化总兵谈成化的嫡亲儿子,谈言。   今年十八,也早早上过战场,授了少将军的功勋,平日在军营里也是十分的意气风发,杀起敌人来更是英勇非凡,偏偏在顾攸宁的面前却像一个愣头青,说话的时候还会脸红,性格也顿时软成小白兔。   在宣化,   没有人不知道他对顾攸宁的情意。   顾攸宁是一年前来的宣化,乘着一辆青布马车,带着自己的弟弟还有一双奴仆,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先是在这定了居,没几日又开了一家酒肆,因为出色的相貌和一手好酒酿,名声很快就传遍了宣化。   这一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较着劲,就是想夺取她的芳心。   可顾攸宁说得坦然。   她说她这一生没有成婚的打算。   起初旁人还不信,可久而久之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信了,如今那些爱慕她的少年郎大多都和顾攸宁成了朋友,也不再说那些喜欢不喜欢的事了,偶尔笑着打探几句,见她仍是从前那番话也就笑笑过去了。   唯有谈言,仍旧不肯放弃。   只要不去军营就往这边跑,也不管顾攸宁对他是个什么态度。   他是个聪明的,知道顾攸宁最上心的便是她的弟弟还有那一双奴仆,便另辟蹊径先把这三人笼络住,如今,这三人都把谈言当做自己人,只有顾攸宁对他还是那副样子。   态度倒也不算冷淡。   平日瞧见他过来,也会奉上一盏热酒,或是请他小坐吃饭,说起话来也是温温和和,从不当面让他下不来台,可偏偏这一份温和中总是带着一份礼貌的疏离,就像是她的心墙外竖着一座高墙,让旁人即便可观也不可近。   街上熙熙攘攘,仍旧热闹。   可在这一小片天地下,顾攸宁并没有沉默多久,目光落在他身上,仍是嗓音温和的拒绝了他,“谈将军,我已经叫好马车了,就不劳烦你了。”   谈言似乎早就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可很快,他又重振旗鼓,笑着抬起脸,“那过几天,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吧,你应该还没看过宣化的烟花吧,可好看了!”他说话的时候,是强忍着紧张和羞赧的,那双先前不大敢看顾攸宁的眼睛有着藏不住的期待。   少年的喜欢赤忱热烈,没有丝毫保留。   顾攸宁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嘴唇刚刚动了下,就听人先说道:“啊,我想起军营还有事,我先走了!”   谈言一边说一边翻身上马,一副生怕她绝的样子,要走的时候还留了一句,“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过几天我来接你和承瑞。”说完也不等人拒绝,便策马离开了。   顾承瑞咬着手里的糖葫芦,看着谈言离开的身影又转头去看顾攸宁,小嘴鼓鼓地同她说道:“阿姐,谈哥哥挺好的,你……”话还没说完,脑门就被人轻轻敲了下,“还不快收拾。”   “唔,疼。”   顾承瑞抱着自己的小脑门,看着转身离开的顾攸宁,轻轻嘟着嘴,“知道啦。”往马车走的时候,他又小声嘟囔道:“还说心里没那个人。”   顾攸宁正好出来,只瞧见他小嘴一张一合,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便拧着眉问了一句,“你在嘀咕什么?”   这可是阿姐的忌讳,顾承瑞哪里敢说?忙仰起脸,一脸无辜的说道:“啊,没说什么呀。”生怕被阿姐追问,他一股脑朝马车那边跑,嘴里还高声喊道,“阿姐,快点,要来不及了!”   顾攸宁倒也没去追问,看他这幅欢快闹腾的样子,眼中又忍不住泛起一丝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小满健康的样子。   真好。   *   郊外的楼音寺,今日人格外多。   这里供着顾廷轩的长生牌位,每年这个时候,宣化镇上的人,不管是不是大周的百姓,都会来他牌位前拜一拜……四年前,顾廷轩家中找出谋逆的证据和龙袍,天子大怒,立刻关押了顾廷轩的妻女和幼儿,打算等顾廷轩征战归来就将他拿下。   只是没想到顾廷轩会在和乌恒国对战的时候身亡,连带着整整一支长胜军的队伍都被葬送在宁阳关外。   所有人都不相信区区一个乌恒小国就能杀死顾廷轩和长胜军。   他们都认为顾廷轩这是畏罪自杀。   从前保卫山河的战神突然成了谋逆的罪人,还带走了大周最好的战神军,一夕之间,顾廷轩仿佛成了人人可以滥骂的对象,就连京城的三岁小儿,嘴里都唱着谩骂顾廷轩的歌谣。   只有宣化镇,这座被那个男人护了几十年的地方仍旧相信那个男人的清白,他们替他立了长生牌,让他日日享有香火,不必同那些孤魂野鬼争抢。   顾攸宁带着顾承瑞祭拜完父母兄长出来的时候,外头那些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正殿之中的香案前,鲜果食物已经堆得快放不下了,而莲花香炉中几乎已经找不到可以插香的空地了。   “阿姐。”   顾承瑞察觉出她的情绪低落,便轻轻摇了摇她的手。   顾攸宁低头看他一眼,勉强露了个笑,“走吧。”她牵着他往那边走去,站在香案前,看着那块黑木牌位上用金漆写着的“正一品定国公授勋左柱国宣府总兵顾廷轩”十余个字。   这自然是后来才加上去的。   即便宣府的百姓再维护顾廷轩,也不敢明着和朝廷作对,一年前,这块牌位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顾廷轩。   那个为大周付出鲜血和生命的男人,至死连一个功名都没有。   好在,   如今真相大白。   世人再无办法冤他一句。   顾攸宁如从前一样,替人上了香又念了一卷往生经,掸扫完香案上多余的杂物,这才牵着顾承瑞离开,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几个熟人,看见他们姐弟出去,领头的妇人即使同她相熟,可每次看见她的脸,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惊艳,“阿宁,你又来看顾将军啊。”   “是啊。”   顾攸宁笑笑,“今天酒肆没事,我就过来拜拜。”   旁人并不知她是顾廷轩的女儿,只知她每月都会来寺庙一趟,有人问起的时候,她也只说从前有恩。   顾廷轩一生大义,不知救过多少人,他们自然不会怀疑。   说了一会话,顾攸宁看着天色渐晚,便同他们告了辞,往外走的时候正听到身后几人说着,“听说过几天京城会来一个大官?”陡然听见“京城”两字,顾攸宁脚步一顿,就连牵着顾承瑞的手也不禁用了力。   “阿姐?”顾承瑞疑惑抬头,“怎么了?”   “……没事。”   顾攸宁压住心里的思绪,朝他笑笑,“走吧。”   京城来人同她有什么关系,而且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来这样的地方?   *   从楼音寺回来。   顾攸宁便没再回酒肆,而是直接回了家,又让车夫回去路上同半夏知会一声,让她今天早些关门回来。   她虽然开了这么一间酒肆,自己却不上心,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店里,只有做了新酒才会过去一趟,反而是半夏帮着忙前忙后,又是招呼客人,又是记账。   好在他们的店不大,又请了几个伙计,倒也不算累。   这间酒肆于她而言,更像是当初离开京城后给自己找的一个寄托。   本来是想让自己变得忙碌一些。   可后来她发现,原来这世上的东西,并不是什么都能寄托的。   即便忙着的时候可以分散一些注意,可一旦空下来,该想还是会想……就比如今天只是听到“京城”两个字,她都会想起那人一般。   “回来了。”   李嬷嬷坐在院子里做着衣裳,瞧见他们姐弟回来,一面起身吩咐七巧去摆膳,一面放下手中的衣裳,笑着同姐弟俩招呼道:“快去洗漱,还有一道汤,等你们出来就能喝了。”   顾承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会早就饿了,一边往里头瞅,一边问道:“嬷嬷,今天有什么菜呀?”   李嬷嬷看他这幅馋猫相,笑着说道:“有您最喜欢的四喜丸子。”   顾承瑞一听到有他最喜欢的菜,根本不用顾攸宁驱赶就已经颠着两条小腿往里间跑,自行洗漱去了。   “你慢些,别摔着!”顾攸宁看他这幅莽撞样子,头疼的在身后喊道,听到里头脆生生应了一声“知道了”也没急着进去,而是走过去挽住李嬷嬷的手,一边扶着人往里头走,一边同她说道:“不是让你不用在外头等吗?”   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衣裳,叹道:“嬷嬷,现在酒肆赚的钱已经够我们花了,你不用再费神做衣裳了。”   她虽然对酒肆不上心,但对做酒还是不曾马虎的,若不然也不会在短短的一年间就在宣化博了彩,平日那些富贵人家请客摆宴都会来她这订酒。   钱不多,   但也够他们几个人花了。   李嬷嬷哪里会不知道她是关心她?心里熨帖的不行,脸上挂着笑,嘴里跟着说道:“我也就无聊的时候绣上几针,做着玩罢了。”不等她再说,拍了拍她的手,哄道,“我今天还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快进去,可别让小少爷全都吃光了。”   这自然是玩笑话。   可顾攸宁知道自己这是劝不动,无奈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   吃完饭。   顾承瑞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眼睛却时不时往外头看。   “小少爷这是在看什么?”同桌吃饭的七巧顺着他的目光往外头看,可外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   “他能看什么?左右不过是在等他几个朋友来找他玩。”顾攸宁说着放下碗筷,即使身处这样的陋室,可她那一派仪态仿佛是刻在骨子里一般,说完,看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去吧,早些回来。”   顾承瑞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笑着扑过去,抱着顾攸宁撒着娇:“阿姐最好了!”   顾攸宁眼中闪过笑意,嘴上却嫌弃道:“臭死了。”又添了一句,“明天记得把之前布置的作业都做了。”   顾承瑞虽然贪玩,但该认真的时候还是很认真,这会连忙端肃起小脸,应了一声“好”才离开。   等他走后,七巧起身收拾东西,李嬷嬷看着顾攸宁目光温柔地望着顾承瑞离开的方向,一边倒茶,一边压着嗓音问道:“您当真想好了?”   这话说得不明白,可顾攸宁却知道她是在说什么。   她收回目光接过茶,“我问过小满的意思,比起京城,他更喜欢这个地方,何况……”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一些,“我也怕了。”   她见过顾家最鼎盛的时候。   那个时候,祖父是当朝首辅,一品国公,更辅导过当今天子和太子,而她几个姑姥姥不是女将军就是郡主,还有一个做皇商的伯公……可即便是那样鼎盛的顾家,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父亲被人残害,母亲跟着离开,而她兄长的尸身至今都还没找到。   她自然有能力护着小满接任国公,让他可以一点点成长起来,再把顾家发扬光大,可然后呢?再造就一个鼎盛的顾家,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然后再进入新的轮回?   如果是那样,倒不如让小满开开心心的活着。   “嬷嬷……”顾攸宁捧着茶盏抬起头,她的声音很轻,可那双黑亮妩媚的瑞凤眼在烛火的照映下却闪烁着藏不住的光芒,语气更是怀着藏不住的欢喜,“他现在这样健康,这样开心,还交了朋友,不是很好吗?”   李嬷嬷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沉默一瞬还是开了口,“那您呢?”   话音刚落,少女眼中的光芒就慢慢褪了下去,就连嘴角的笑意也似乎凝滞住了,半响,她才开口,“我……我也很好呀。”似乎是怕人不信,她的脸上又拧出一道笑,“只要你们都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小姐……”   李嬷嬷拧眉,还未说完就见少女痴缠过来,委屈道:“嬷嬷难不成是不想照顾我了?”纵使知晓少女这是故意扯开话题,可李嬷嬷还是叹了口气,她抚着顾攸宁的头,轻叹一声,“怎么会?”   她只是心疼。   心疼她的小姐经历了那么多,最终还要孑然一身,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劝她,不如回去。   可到底……   她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肩上,长睫微颤,眼神迷茫,正低声呢喃“我现在很好,很开心”,似乎是想用这样的话一遍遍给自己洗脑的少女,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   半夏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七巧给她留了门,见她回来,就压着声音说道:“姐姐怎么这会才来?小姐不是让您早些回来休息吗?”   “夜里来了一个单子,耽误了。”半夏边说,边看了一眼顾攸宁的屋子,那边黑漆漆的,也不知是睡了还是人不在,“小姐睡了?”   “……在后院。”   七巧声音为难,“小姐拿了许多酒,她不准我打扰,我也不敢过去。”   半夏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但也知晓七巧劝不住她,便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去看看。”   今夜月朗星稀,洒在院子里,即使不点灯也恍如白昼,顾攸宁就躺在一株梅树下的躺椅上,她身上盖着一层毯子,闭着眼,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握着酒坛,两只脚一晃一晃的,也不知是躺了多久,身上竟然已堆满了梅花。   她是真的好颜色。   从前名冠京城的美人,少时天真烂漫,经历了苦难之后反而让她有了那些娇养在闺中的女儿不曾有的气质,此时她就这样不妆不扮,随便一躺,也足够摄人心魂了。   半夏不知她是醒着还是睡着,放轻脚步,想替人把掉在地上的毯子捡起来,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便听到顾攸宁哑着嗓音说道:“回来了。”   “吵醒您了?”   “本来也没睡着。”顾攸宁笑着往一侧让,又去牵半夏的袖子,“陪我躺一会。”   躺椅很大,足够她们两个人躺在一起,若是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半夏还会推拒,如今只是短暂的犹豫后,便脱了鞋子上去了,两个人躲在毛毯里,或许是相互的依偎让原本的寒冷也夹杂了一些温暖。   顾攸宁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宣化的天空要比京城广阔许多,星星也要多上许多,她偶尔无聊的时候还会数星星……然后就想到从前跟姬朝宗也曾做过这样的傻事。   那个人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的事,被她缠着闹着,没了办法只好陪着她上了屋顶。   最后自己反而不服输起来,硬要跟她争个对错。   可这天上的东西哪里能让他姬大人说了算?偏他霸道的很,不仅找来家里的下人让他们跟着数,翌日还特地去了一趟钦天监要问个清楚,他威风仪仪的去,走得时候黑着一张脸,差点没把钦天监的老头吓死。   想起这些事,   顾攸宁的眼睛不自觉又弯了起来,   可很快,那面上的笑意又褪了下去,她握着酒壶的手轻轻收紧,没去看半夏,仍是仰头看着天,声音又哑又涩,“你说,他也该成亲了吧。”   都一年多了。   她走得时候,听说他那个表妹喜欢他,他家里人也很中意,若不是后来曝出他们的事,只怕他家里人就要给他做主了。   半夏沉默一会,才轻轻道:“您若想知道,明日……”   顾攸宁笑笑,却不是先前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而是掺杂了一些苦涩,“不用。”   他成没成亲,同她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了。   只是想着从前那个嚣张说着“怕什么,想做什么就做,左右有我替你撑腰”的男人,以后会抱着其他女人,和她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用细细密密的针扎了一排。   “小姐……”   “喝酒吧。”顾攸宁笑着打断她的话,她从地上摸索了一壶酒,递给她,“我新酿的酒,还没取名字,你喝喝看,替我想想。”   “……是。”   *   顾攸宁想了几日,终于把新酒的名字想出来了,她有阵子没去酒肆了,这天见小满乖乖坐在家里看书,便让七巧给她叫了辆马车,打算去一趟酒肆,把新酒的牌子挂上。   走得时候。   七巧还替小满带了一句话,说是让她别忘了晚上的事。   她这几日过得糊里糊涂,根本不记得今晚要做什么,问七巧,她也只是摇摇头,轻轻道一句“小少爷说得神神秘秘,还不准我问”,顾攸宁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顾承瑞的屋子,想着左右过会小满也会来酒肆,也就没再这个时候进去打扰人看书。   从家到酒肆的这一路,外头十分安静。   从前这条路最是吵闹,今天这样安静,倒是令人惊奇,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发现外头不仅安静,就连沿街的摊铺也都摆得十分整齐,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官服的官员正策着马往城门口走。   “今天这是怎么了?”她问车夫。   “顾娘子还不知道?”车夫和她熟了,这会便笑着同她解释道,“京城来了位大官,咱们这边的几位大人都去接人去了。”   哦,   应该就是上次胡夫人说得那位京城大官。   跟她没什么关系。   顾攸宁点点头,也没多问,正好马车到酒肆前,她便捧着手中的酒下了马车。   *   而此时的城门口,几个官员站成一排。   领头的是当地知府詹泰初,他身后还有好几个县丞、同知,而身边站着的一个少年却是谈言。   谈言是代替他父亲来的。   其实这样的场合是不需要谈家派人过来的,毕竟按官职而言,这次来的那位大人还不如谈将军……可偏偏这人虽然官职不是顶高的,但身份特殊,谈家不敢抹他的面子,又不好自贬身份,便派了自己的独子过来。   也算是把面子做足了。   谈言等得有些不耐烦,他今天还同顾攸宁约好晚上去看烟花,虽然是单方面的约定,要不是怕他爹回头拿棍子打他,他都想直接跑了。   詹泰初打小看着他长大,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这会便低声哄道:“阿言再等等,回头你跟那位大人见个面,我便放你回去。”   谈言听到这话,脸色终于缓和一些,“詹叔叔,那人是什么身份啊,值得你们这样大的阵仗吗?”   以前京城又不是没人来过,也没见他们这样大的阵仗。   詹泰初看了一眼不远处,见还没有动静,这才压着声音问,“你可知道南阳姬家?”   谈言一愣后,朗声道:“自然知道!当年夏朝皇帝暴虐昏庸,咱们的太.祖皇帝揭竿起义,就是姬家的前辈护着太.祖皇帝登上皇位。”   大周建国百年,姬家的人虽然很少出现在朝野之中,可但凡是大周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这个南阳姬家的,在大周还是夏朝的时候,姬家便已经是众人高不可攀的名门望族。   从古至今,哪个世家门阀不受天子忌惮?   这么多年,王谢庾恒一个个全都败落,唯独这个姬家依旧立于不败之地,不仅仅是因为当今天子的胞妹昭德长公主下嫁姬家,更是因为姬家早有祖训。   “姬家子弟,可为士,可为农,可为工,可为商,唯独不可称帝。”   若没有这条祖训,当初姬家和萧家谋反,只怕根本就没有萧家登基的机会,可也正是因为这条祖训,才让南阳姬家即便过去百年也依旧不朽,甚至被天家奉为上宾。   “难不成……”   谈言心下一个咯噔,心中那个浮现的名字还未说出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几人紧张的声音,“来了,来了。”   抬眼看去,果然瞧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只是黄沙遮掩,根本瞧不清那边是个什么情形,等到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才瞧见那宽敞的官道上出现的一行人,前后各有八个黑衣侍卫,人人肃着一张脸佩着剑,束袖上还绣着一只凤凰,这是姬家的族徽。   而中间一辆制作精美的黑木马车犹如一只盘桓蛰伏的猛兽,正沉默地朝众人驶来。   即使是为官多年的詹泰初看着这幅阵仗也忍不住拿手轻轻扯了扯衣袖,又站得笔直一些,等马车停下,更是率先迈开步子,领着众人朝马车中的男人问好,“下官詹泰初拜见大人。”   其余几人也纷纷跟着问好。   谈言是还没反应过来,被詹泰初请拉了一把才连忙低头问安,“谈言拜见大人。”   马车很安静,安静的仿佛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越是这样的安静越让人心慌,詹泰初几人连头都不敢抬,谈言倒是少年无畏,忍不住想看看这个传说中姬家这辈最出彩的人物是个什么模样,哪想到他刚刚抬起头,车帘就被人掀了起来。   那人坐在背光处,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到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丹凤目,只是……   谈言总觉得那人看着他的目光好似藏着敌意和不善。   他心下暗暗吃惊。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男人却又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坐在车帘后,朝詹泰初等人淡淡发了话,“起来吧。”   詹泰初暗自松了口气,又恭声说道:“大人远道而来,下官已经在家中备好薄酒,不如大人先去歇息片刻?”   “不必。”   马车里的人仍旧不曾露面,只有疏离寡淡的声音从车帘后传出来,“先去街上看看。”   詹泰初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一行人便往城中驶去。   谈言心里还存着疑惑,但他自幼就不曾离开宣化,也从未见过这位姬大人,自然不可能得罪过他,思来想去也只当自己先前应该是看花眼了。   他一向心大,想通了就不再纠结了。   等进了城,看着不远处飘着旌旗的酒肆,就更加没把这事当一回事了,压着嗓音小声同詹泰初说了一声,然后也没同姬朝宗说,就偷偷溜走了。   詹泰初有些头疼这孩子,但想来这位姬大人也不会同他一个小孩计较。   更何况——   这位姬大人说是来街上看看,可连个面都不曾露。   他猜不透这些上位者的心思,便只好做一个尽心的陪客,哪想到谈言刚走,马车里就有了动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先是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紧跟着是属于那位姬大人惯有的疏离声,“谈小将军呢?”   詹泰初心下一个咯噔,刚想随便找个借口,可目光触及男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哪还想得出什么借口?却也不敢如实回答,只好低头说道:“前面有家酒肆不错,我让谈小将军过去要几壶酒。”   “哦?”   姬朝宗坐在马车里,薄而狭长的丹凤眼越过众人看向不远处飘着旌旗的酒肆,一副起了兴趣的样子,“酒肆?”目光扫到大开轩窗里站着的一男一女,他长指紧握帘布,薄唇也跟着轻轻抿了起来,外头是明晃晃的白日,而他眼中似乎藏着无尽暗涌,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发了话,“去看看。”   詹泰初等人自然不敢抹他的意思,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酒肆过去。   ……   谈言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居然真的碰见了顾攸宁,见她手里拿着一坛子酒又看了一眼挂牌,高兴道:“这是新酒?”   顾攸宁看见谈言的时候,才想起小满说得“晚上别忘了”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是感激谈言的这一份喜欢,少年赤忱的喜欢总是令人欢喜的,甚至因为谈言的缘故,使得他们几个外来人远道而来也不曾被人欺负过。   可感激始终只是感激,成不了男女之情。   看着他面上毫不掩饰的欢喜,顾攸宁轻轻叹了口气,刚想同人说道“晚上有事”,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并着詹泰初的一句,“顾娘子,劳烦帮忙上几坛好酒。”   顾攸宁早就没把自己当做京城的贵女,听到有生意来了,也顾不得这个时候和谈言说话。   朝人点了点头,便转过身。   瞧见是詹泰初,又笑了起来:“詹大人怎么亲自来了?”话音刚落,又瞧见外头进来一个身影,那人身形笔直修长,滚着金边祥云的黑袍外披着一件鹤氅,长指握着一卷布帘,余光瞧见顾攸宁看过来,他停下步子,而后侧过头,漫不经心地掀起狭长单薄的眼帘。   “嘭——”   顾攸宁捧在手中,酿了足有三月的新酒落在地上。   酒香四溢,而她小脸苍白的看着来人,红唇微张,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带着我家宁宁和大人来跟大家见面了,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 完结文:《回到夫君少年时》、《首辅大人宠妻日常》、《嫁给前夫他弟》、《穿成残疾大佬的冲喜新娘》都在专栏qwq 下本接档→《恶毒姐姐重生了》 在他人眼中,阮妤是个空有美貌、鸠占鹊巢还一肚子坏水的恶毒姐姐。 可事实是—— 柔弱的真千金是白莲花,表面上姐姐长姐姐短,私下却坏事做尽让她背尽黑锅,以至于前世快死的时候都无人探望,只有她的小古板前夫在她死前送了她一程。 一朝重生。 她回到自己人生命运的转折点。 女子哭哭啼啼,诉说着多年的委屈,让阮家人揉碎了心肠,而她这个假千金的处境自然变得尴尬起来。 想起前世最后的处境。 阮妤毫不犹豫收拾包袱走人,这个官家小姐,她不当了! 回到自己原本的家,爹娘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待她却格外的好,哥哥嫂嫂更是不必说,可最让她高兴的是,她的小古板夫君就住在隔壁。 前世权倾朝野的霍大人,如今还是一个连油灯都用不起的小可怜,她连着送了一个月关怀,霍青行终于坐不住了,一日,他拧眉拦住她的去路,“你为什么要帮我?” 阮妤眨眨眼,笑得十分妩媚,“你没看出我喜欢你吗?” 下本接档→《哥哥总坏我姻缘》 顾媛死后才知道自己家那位被父亲带回来的小可怜日后会成为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而现在—— 她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瘦弱身影,想到他前世做得那些事,吓得抖了三抖。 默默收回自己的小脚,小心翼翼靠近人,顾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眨巴着眼睛软乎乎问,“哥哥,你没事吧?” 尚还只有十岁的徐阶看着眼前这张初绽美人模样的女孩紧紧拧起了眉。 这之后—— 从前见人就欺负的顾媛开始变成了徐玠的小尾巴,每日嘘寒问暖,势必要讨好这个未来的大权臣,保自己一条小命,可讨好的结果就是…… 长大后的少年的确待她如掌中之珠,只是对她婚事诸多挑剔,挑选了十多位夫君都被人驳回的顾媛对此非常不满,扁起嘴巴,“个个都不行,哥哥究竟想要我嫁谁?” 少年看着她,目光深邃,“你说呢?” * 徐玠虽为侯府嫡子,过得却还不如庶子。 母亲早逝,父亲苛责,他被母亲旧友领回家中,过得小心谨慎,不敢行错一步。 可有一天,有个女孩朝他伸出软乎乎的小胖手,弯着月牙似的眼睛喊他“哥哥”,徐玠眼睫微颤,他年少可怜,旁人欺他辱他,独她一人用笑颜温暖他,从此黑暗尽散,枯脊的生命有了光。 下本接档→《说好不爱我呢》 叶朝朝和谢延指腹为婚。 十七岁那年,叶朝朝搬到谢家。 见面第一天,谢延倚在门上,把人从头看到脚,嗤笑道,“喂,别想我会娶你,离我远点。” 叶朝朝乖乖应是,说到做到,果真离谢延远远的。 可几个月后—— 谢延红着眼眶咬着牙看着人,说得委屈又气愤,“你是我的未婚妻,不准喜欢别人。” 第2章 两年前   永昌十二年。   寒冬腊月,临近过年,位于郊外的金台寺迎来了一行打城中过来的女眷贵人,统共五辆马车,加上主子、下人笼统有个二十多号人,领头的一辆马车最为华贵,外头挂着一块刻着“顾”字的木牌,旁边还雕着一朵牡丹花。   这是顾家的家徽。   只不过雕得十分隐蔽,若不细察,一时恐怕还发现不了。   马车停下,伶俐的丫鬟、婆子连忙上前,又是安放脚凳,又是撩起车帘,扶着里头几位主子走下马车,头一个走下马车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梳着高髻,穿得也十分华贵,发髻旁边的一支金步摇随着走动轻微晃动。   她是顾家如今的当家夫人,姓徐,单名一个穗。   跟着她下来的是两个少女,一个看着年长些,约莫十六岁的模样,名唤顾婉,在顾家这辈姑娘里排行第一,穿着一身丁香色的竖领长褙子,外头罩着一身月白色的披风,眉眼温柔,体态端庄,一看便知道是那种大家族里教养出来懂规矩的姑娘。   她身后年岁稍小些的姑娘看着便要跳脱许多。   不等丫鬟搀扶就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地上积雪尚在,被她这么一踩发出“呲呲”的响声,许是觉得好玩,顾昭又拿着鞋底去玩地上的雪籽,被徐氏看到自是又一顿没好气的教训,“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都十四了,还如此贪玩。”   顾昭打小就顽劣,平日里对她阿娘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时候还要同她顶上几句,这会刚想回嘴就被顾婉握住了手,然后女儿家温柔的嗓音就响了起来,“阿娘也别怪阿昭了,阿昭这阵子好好待在家里陪我做女红,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开心些也是正常的。”   徐氏一贯疼自己这个长女。   这会见她帮人说话,也不好再斥责顾昭,只是语气无奈地嗔怪几句,“你就纵着她吧。”   话音刚落,身后一辆马车里又走出两人,却是顾廷抚的宠妾陶氏,她领着自己的女儿顾筠过来,瞧见她们一行人便低眉顺眼的请安,“夫人,大小姐,四小姐。”   顾筠虽然不喜欢这三人,但想着自己阿娘先前的嘱托,也就乖乖请了安。   徐氏看见她们母女,心里就不大舒服。   尤其是看到陶氏这幅打扮,心里更是一股嫌恶涌上心头。   可如今在外头,她也不好发作,冷着脸点点头,算是承了她们母女的安,想起顾廷抚来前的嘱托又不咸不淡地说道:“今天是给二哥儿和三哥儿来祈福的,我还请了住持帮忙开光,回头你拿个三哥儿的贴身物件同我们一道去,等三哥儿考科举的时候便给他戴上,也算是佛祖保佑了。”   陶氏一听这话,果然喜上眉梢,又恭恭敬敬谢了人,这才牵着顾筠的手立在徐氏身后。   态度谦卑极了。   她们一行人说话的时候,最后一辆马车也终于到了,相比徐氏母女的马车,这辆马车看着就要普通许多,甚至在马车停下的时候都没有人上前伺候……可即便如此,还是让在场一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顾昭是头一个说话的,看着那辆马车停下,脱口而出的声音带着十分的不高兴,“阿娘,你做什么又把她带出来?”   徐氏敛着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辆马车,待看到一个曼丽身影从帘后出现的时候,眼中瞬时闪过几道阴鸷,而她身边的陶氏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细长柳眉轻轻挑了下,而后又重新垂了下去,垂手侍立,依旧是往日的谦卑。   坐在马车里的顾攸宁看到外头这一行阵仗,神色倒是十分平静,耳听身边四喜小声说道:“小姐,我们下去吧。”   她也只是点点头。   而后抬起胳膊由人扶着她走下马车。   她今年也不过十六,不比顾家其他主子穿着华贵,她的衣容十分普通。   月白色的竖领短袄,底下是同色的棉布长裙,只用红线在裙摆、袖子处绣着几朵红梅,走起路来露出一双干净的绣鞋,乌发随意绾了一个普通发髻,因为还未出阁,头发没有全部挽起,垂下来的那些又用红线编了一股,此时正乖顺的垂在肩上。   从头到脚,并无什么饰物,只在腰间挂了一只荷包。   身后也不似顾家其他几个小姐跟着三、四个丫鬟,只有四喜一个贴身丫鬟。   她是真的生了一张好颜色,不仅是来迎客的几位禅师瞧着呆了一呆,就连顾家这些不知看了多少回的人在看到她出现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会愣神,可顾攸宁仿佛已经习惯了,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仍旧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脚步和呼吸都不曾错漏一拍。   走到徐氏面前才弯了膝盖,问安,“二婶。”   “快起来。”徐氏此时早就看不出先前的不喜了,笑着上前扶了她一把,言语温和,“都是一家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顾婉也跟着上前,主动挽起顾攸宁的胳膊,柔声又嗔怪的说道:“先前让你和我们坐一起,你偏不肯,等回去,你可不准再推脱了。”   顾攸宁笑笑,既不答应也不推脱。   顾昭却看不得她们这幅姐妹情深的模样,等到徐氏和那几位禅师转身,立刻拉回顾婉的手,撅着嘴不高兴地低声道:“谁要和她坐一起?”   “阿昭。”   顾婉拧眉,刚要出声训斥就被人牵着离开了,她目光无奈地回头看一眼顾攸宁,眼中似乎夹杂着歉意。   跟在陶氏身边的顾筠幸灾乐祸的看一眼顾攸宁,刚要出声就被陶氏拉了一下手,有些不满地撇撇嘴,最终还是闭嘴了。   “二小姐,我们先进去。”陶氏柔着嗓音和顾攸宁说完便牵着顾筠的手先往里头走。   很快,这里便只剩下顾攸宁主仆,四喜气得小脸发白,压着嗓音不满道:“四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   顾攸宁挑了挑眉,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身影,倒是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走吧。”   她语气淡淡的发了话,而后也抬了步子往里走去。   他们今日来金台寺,是为祈祷来年开春家里的两位哥儿科考顺利,这和顾攸宁其实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只不过自打她父母兄长去后,她跟弟弟顾承瑞便由二叔一家收养,为此,她自然要时不时配合他们,也好让外头的人知晓他们教养她花费了多少心思。   或许是这三年经历的人情冷暖太多了,顾攸宁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   二叔、二婶给了她和小满一个容身之所,平日里的衣食用度虽然跟从前差了一大截,也和其他几位姐妹兄长不同,但也不曾短缺过,那么利用他们在外头博些名声,也是应该的。   何况今日这一趟,即使二婶不说,她也是要来的。   她父母和兄长的牌位……   全在这摆着。   *   跟着徐氏等人先向佛祖求了愿,又去住持那边听了一场经,顾攸宁见徐氏从蒲团上起来便走上前,小声说道:“二婶,我去佛堂看下。”   徐氏自是笑道:“去吧。”   说完又温声添了一句,“开光的东西得傍晚才能拿到,你也不必着急,若累了便回禅房歇息。”   算是把一个好婶娘的模样摆足了。   顾攸宁点点头又谢过人,而后便带着四喜径直往外头走去,刚到外头就瞧见立在门边的陶氏,她是妾氏出身,自然是不能到里面去的,也难为她在这样的风雪天中也不曾变过脸,看到顾攸宁出来还柔声问了安,“二小姐。”   “陶姨娘。”   顾攸宁朝人点头,看着她这一身打扮又不自觉拧了眉。   她和这位陶姨娘并没有见过几次面,相比其他人家宠妾时不时闹腾下,这位陶姨娘虽然受宠,性子却十分柔顺,除非必要,平日里很少出现在人前,可每回见到她,顾攸宁的心情总是很复杂。   熟悉又不舒服。   陶氏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仍是语气温和的问道:“二小姐是要去佛堂吗?”   这声音倒是让顾攸宁从那股子不自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点点头,陶姨娘便又笑道:“瞧着像是又要下雪了,二小姐记得让丫鬟回头去拿把伞。”   顾攸宁谢过人,而后也不再说别的,朝人点点头便带着四喜去了佛堂。   ……   佛堂离这并不算远,顾攸宁因为如今不大方便出府,便每年给寺庙一笔银子由他们照看着,进去的时候,大概是僧人刚刚洒扫过,地面还有些湿润,香炉里的香火也还旺盛。   她解了外衣递给四喜,而后便亲自拿了一方帕子把香案上多余的灰烬的清扫干净。   家里刚出事的时候,她每回过来都会看着这几块牌位说许多话,心里的委屈、不甘、惶恐、害怕……所有不足与旁人说道的话,她都会同这几块牌位说,可如今不知是长大了,还是说累了,她在这里站了那么久,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   等重新燃了一炷香放进莲花香炉中,又让四喜把家里带来的糕点放到香案上,她这才看着三块牌位笑道:“阿爹,阿娘,哥哥,我带了你们最喜欢的糕点。”   “还是我自己做的,比起从前给你们带来的那些,肯定要好吃许多。”   “小满很乖,就是身体还是不大好,原本今天他想同我一道来的,我怕一路颠簸折腾的,他的身体又得不好,还是没带他一起来,不过……”   她顿了顿,看着那三块牌位,纤细的手指收紧,没一会功夫又扬起一张笑脸,“我答应你们,等他身体再好些,我就带他来看你们。”   她说得都是一些家常话,说得时候挂着一张笑脸,好似怕他们瞧见她过得不好,连嘴角都不敢垮。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喜听到声音停了,知道她是要准备回去了,便拿着披风走上前,“主子,回吗?”等人点头便把手里的披风替人披上,而后扶着人往外走。   从佛堂出来,   外头果然下起雪了。   顾攸宁掀起眼帘看着外头那如鹅毛般的雪花,突然就不想这个时候回禅房,以前被顾昭刺几句,她也只当耳旁风,可她现在心情并不好,免得起冲突,还是先避着些。   “去找把伞,我去外头转转。”   “天这么冷,您……”四喜刚要劝说,看到顾攸宁冷淡的脸又住了嘴,“那您去里头等会,奴婢去问下僧人。”   顾攸宁点点头。   她没有寻避风口,仍是站在迎风处,两只手揣进袖子里,仰头望着院子里的那株常青树,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在想什么,等四喜撑着伞过来,她却没让人跟,“你先回去吧,若二婶问起,只说我很快回去。”   四喜知道她的脾性,也不敢在今日这样的时候多嘴,轻轻应了一声便目送着顾攸宁往外走。   金台寺很大,因为依山而建,沿着小路便能上山,若往山下走还有一片宽敞的花谷,她从前跟着阿娘过来礼佛的时候便带着半夏他们去底下转过,还跟哥哥钓过几次鱼,可她耐心不够,坐不住一炷香的功夫就要拉着人离开,每回哥哥都无奈的看着她,偏又对她没法子,只能纵着她。   想起哥哥……   顾攸宁撑着伞的手一顿。   她心中一直觉得哥哥没死,可这三年,她耗费了无数人力和金钱却还是找不到哥哥的踪迹,如果哥哥还活着,他怎么舍得让她跟小满这样待在这,又怎么舍得旁人这样冤枉阿爹?   “哥哥……”   顾攸宁呢喃出声,后头的话却因为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戛然而止。   “谁?!”她瞬时收敛面孔,冷着一张脸从伞下抬起头,目光往四周看去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进了上山的路,本以为是有人跟在她身后,可放眼看去,四周静悄悄的,哪有其他人?   就在顾攸宁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发现那茫茫雪地中有一只流着鲜血戴着佛珠的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   史上最惨男主,出场就受伤 第3章 救他   陡然间在雪地里看到这么一只流着鲜血的手,任谁都得吓一跳,顾攸宁也不例外,冷淡的小脸立时显出几分苍白,脚步也不自觉往后退去。   她的动静并不算小,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这里离金台寺又有些远,冬日僧人懒怠来不及清扫地上的雪,鞋面踩在雪地里的时候会发出并不算轻的声响。   可即使如此,   那只手的主人也不曾有任何动静。   或许是察觉到这人此时对她并没有什么威胁,顾攸宁停下脚步,握着伞柄的手收紧,就这样杵在原地看着那只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看一看。   最初的冲击力已经过去了,现在缓过神来,看着这么一只手,倒也没太大的惊恐了,她的父兄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顾攸宁虽然不曾见过战场是什么模样,但还不至于让她像其他闺秀一般畏惧鲜血。   她……只是怕麻烦。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她自己这个处境,若是招惹了不必要的人……顾攸宁想到这,心中退意已生,握着伞柄的手指松开又收紧,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最初迈出去的几步特别大,似乎是想丢掉这个麻烦似的,恨不得直接跑着离开。   可之后的几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握着伞柄的手指已经发白了,脸上的挣扎也越来越明显……直到快走到寺庙和山上小路衔接的小桥处,她咬了咬牙,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办法这样坐视不管,转身跑了回去。   等她气喘吁吁跑到那边的时候,那只戴着佛珠流着鲜血的手几乎快被那鹅毛般的大雪藏起来了,好在旁边还露了一些血迹让她不至于找不见。   顾攸宁弯下腰,拿帕子扫掉他身上的积雪。   男人正面朝下,脸埋在雪地里,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下半截身子已经淹没在雪地中,被她清扫干净的上半身有好几道伤痕,其中有一道格外严重的,几乎能看到里头入骨的皮肉了,身上的衣裳倒是十分华贵,只是如今被刀剑损毁,还有藏不住的血腥气。   看到这幅情形,顾攸宁便知道这个男人肯定是个麻烦,也不知是招惹了什么样的仇家,才会让人刀刀往致命处砍。   她皱了皱眉,实在不想管这样的麻烦,但离开,又过不去她心里那一道坎,顾攸宁盯着这具身体看了好一会,这才叹了口气,拿手推了推人,语气并不算好,“喂,醒醒。”   可男人早就昏迷过去了,怎么可能如她所愿清醒过来?   顾攸宁也不敢推得太厉害,生怕牵连到他的伤处让他的伤势变得更厉害,喊了一会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索性抬头往四周看去……这里离寺庙有很长一段距离,要是这会过去找人,再带着人过来,一来一去的,也不知道男人在这冰天雪地里撑不撑的过去。   不远处倒是有个小山洞。   她从前带着半夏和小满他们来这躲过迷藏,印象中离这并不算远。   既然决定了,顾攸宁也就不再纠结了,她把手里的伞收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树上,又把兜帽戴上,然后双手用力去拉雪地里的男人,边拉边低声说道:“今天算你运气好,谁让我刚刚……还跟佛祖许愿让他保佑小满,就算是行善积德了。”   拉着拉着又忍不住抱怨,“嘶,怎么这么重。”   她打小骑马射箭,力气比起很多男人都要大,可把男人从雪地里拉出来还是耗尽了她的力气,最后那一下差点没让她直接摔倒……似乎是有些愤懑自己捡了这么个大麻烦,顾攸宁看着男人的目光并不善,但她也没有耽搁很久,一边嘀咕着“行善积德”,一边继续拖着男人往自己印象中的山洞走去。   ……   姬朝宗昏昏沉沉的时候,隐约听到一阵说话声。   可风雪太大,声音太小,他本就精疲力尽,更加没有这个精力去细听她说什么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应该是被救了,不是杜仲他们,而是一个陌生人。   他记得自己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听到一阵佛音。   现在应该是在金台寺附近,那么救他的人应该是今日来寺庙礼佛的人?   只是——   姬朝宗轻轻拧了眉,这人是把他当做货物一样在地上拖曳吗?从来不曾被人这样对待过的姬大人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恼怒。可听着那风雪交加中女子费力的喘息声,心中的怒气便又稍稍散去一些,罢了……看在她费力救他,他就不同她计较了。   明明身处恶劣环境、伤势严重的姬大人完全没有一点自我认知的能力,倘若他此时还有力气说话,只怕还得指导人,可也亏得是他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意识都不算清晰,若不然顾攸宁听到,肯定是直接把人扔在这不管了。   “呼……”   终于快到了。   顾攸宁看着眼前的山洞,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停下,“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她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停下来,她就真没力气把这昏迷不醒的男人拖进去了,咬着牙继续拖着男人往前走。   山洞可不似雪地有积雪给身体做缓冲,姬朝宗的身体碾过那些地上的碎石子,即使处于昏迷中也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声音不小,顾攸宁自然是听到了。   可她现在只想把人拖进去了事,哪有这个精力管他?再说这里到处都是碎石子,难不成她还得给人清扫干净再拖人进去不成?   她头都没回,继续拖着人往前,嘴里嘟囔道:“真娇贵,命都快没了……”到底是一句呢喃,等把人拖到里面,她就像是看到了曙光一般,直接松开手把人往地上一放,她自己也跟着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坐,喘着气。   直到呼吸逐渐匀了过来。   顾攸宁这才有精力去看人,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伸手轻轻推了推男人,还是没有一丝反应。   不过如今这幅模样倒是可以让她看清男人的相貌了。   虽然蓬头散发,脸因为在雪地里埋得太久,沾了些脏污,嘴唇发白,气色也十分不好,但当她撩开男人散在脸颊边的头发,看清男人的面貌时,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顾家儿女相貌都好,她自己就被人誉为“京城第一美人”,从前相处的认识的,相貌也都不差。   就如她的哥哥……   便有“貌若潘安”的美名。   可这个男人显然还要高出哥哥一筹。   男人拥有一张极具冲击力的相貌,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下是十分优越的鼻梁,往下是两片薄唇,嘴角有着上扬的弧度,能瞧出他平日是那种对许多事都掌控于心的人,此时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太冷,正轻轻往下抿着,这样看起来,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让人忍不住就臣服在他的美貌之下。   顾攸宁虽然也因为这张脸有所冲击,但还不至于真的昏了头脑。   屏住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她撑着下巴看着这张脸,开始拧着眉细细思索起来,这样的脸,这样华贵的服饰……如若是京城人,她应该不至于不认识才对。   从男人的脸往下梭巡,待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玉佩时,顾攸宁凑过去打量起来,那玉佩是用汉白玉雕刻而成,除了名贵,没有任何可以标明身份的东西,好似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装饰品。   “咦?”   顾攸宁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待捏起玉佩看着那边缘处刻着的一只孔雀,这才变了脸。   这孔雀并不是玉佩上该有的花样,倒像是家族的标志,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世上用孔雀做家徽的除了姬家就没有旁人了,目光再次往昏迷的男人看去……顾攸宁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姬朝宗。   是了,这样的脸,穿得如此华贵,放眼整个京城也的确只有姬朝宗,她不认识也不曾见过了。   虽然不认识,但不代表顾攸宁不知道姬朝宗这个人。   永昌九年的新科状元,历任都察院最年轻的右都御史,除此之外,他的身世也足够令人惊叹了,母亲是当今天子的胞妹昭德长公主,父亲是一品安国公,而他本人更是南阳姬家这一辈最富才情的郎君,也是京城勋贵子弟中的标杆人物。   不仅在南阳,便是放眼整个京城,也几乎没有人不想嫁给他,就顾攸宁得知的,她那个大姐,甚至于她那个三妹都对姬朝宗存着深深的爱慕之情。   偏偏不巧,顾攸宁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姬朝宗却没有一丝好感。   这还是源于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从前和姬朝宗做过一年的同窗,那会她还没到入学的年纪,有时候出门听她们一直说那姬朝宗如何如何,听得多了,自然也有些好奇了,知道哥哥和他是同窗,回到家便缠着人问。   她那温文尔雅的哥哥头一次对她拧了眉,“此人虽然看似温和,但实则心思深沉,不好接近,善善,你日后要千万记得离他远些,切不能被人的表象给欺骗了。”   她一向听哥哥的话,自此便在心里对姬朝宗悄悄打了个叉。   不过或许是他们真的没什么缘分,在京城这么多年,她还真是一次都没碰到过他……没想到这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因为这样的情况。   顾攸宁倒也没后悔救他。   她虽然不喜欢姬朝宗,但也不至于讨厌他,何况她救他,不过是因为自己过不去心里那个坎,没法就这样离开,至于他是谁,是什么身份,同她并没什么干系……不过知道是姬朝宗,她的确不大想多待了。   看了一眼四周,许是早些时候也有人在这避过风,角落居然还留着干柴和火折子。   她把东西全都抱了过来,用火折子点了火,等到火光燃起的时候,伸手探了探,掂量着这些柴火应该足以支撑她喊人过来救他,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 第4章 鸠占   姬朝宗其实还是有些意识的,或许是人到了危险的时刻,便会强逼着自己去清醒一般。   他也是如此。   他能感觉到那人打量他的视线,也能感觉到她触碰自己腰间的玉佩,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他撑着精神想去辩别她在做什么的时候,却感受到一阵温暖的火光。   原来……   是去弄柴火了。   姬朝宗姬大人头一次觉得这人还算不错,虽然拉他的时候粗鲁了一些,不过也能谅解,毕竟是个姑娘家,力气小也正常,等他醒来,他愿意付出丰厚的报酬感谢她今日的这番照顾。   这样想着,   也不知道是受伤太严重太过疲惫,还是身边的火光太过温暖,他紧绷着的那根弦慢慢松懈下来,意识竟也逐渐变得涣散起来,在陷入沉沉黑暗里的时候,姬朝宗只听到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他也不在意。   这人既然看了他的玉佩,应该是知道他的身份了,即便不知道,看他这一身装扮,但凡不是个痴傻的,便知道要报答,许是去找人了吧。   ……   顾攸宁刚刚走出山洞就被迎面的风雪打得一个哆嗦。   这外头的风雪显然比她来的时候还要猛烈,别说先前的那些脚印了,放眼望去几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洞,第一次由衷地担心起姬朝宗,里头的那些柴火真能支撑到有人来救他吗?   不过显然,   她能为姬朝宗做的,都做了。   如果风雪没那么大,她倒是可以再去帮忙捡一些柴火,可现在这个天气,就算寻得到柴火,只怕也烧不起来。   顾攸宁想到这也就不再纠结,与其在这担心柴火不够,倒不如先跑回寺庙,就算找不到他姬大人的属下,也能知会那些僧人一声,堂堂安国公府的世子爷,赫赫有名的姬大人,想必那些僧人也担心他在这出事。   小脸被风雪吹得有些僵硬,顾攸宁揉了揉脸颊,又跺了跺脚把身上那股子寒冷退散一些,然后便把身上的斗篷和兜帽拢得更加严实,确保自己不会被风雪弄脏外衣,这才小跑着朝先前捡到姬朝宗的方向跑去。   雪实在是太大了。   好在她先前把伞放在树上,这会摸索过去,倒还能寻见,不然就她这幅样子跑回寺庙,只怕早就被这风雪吹得不像样子了。   可顾攸宁的运气显然不是很好。   原本想着回到寺庙,随便找个僧人说一声,这事就同她没什么关系了,可也不知道是天太冷了还是怎么了,原本门口洒扫的僧人竟然都不在,她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去里头找人。   “姑娘,是二小姐。”侍棋撑着伞立在顾婉的身边,见顾攸宁快步朝大殿的方向走去,小声提醒了顾婉一声。   “嗯?”   顾婉循声看去,果然瞧见顾攸宁的身影。   她刚从禅房出来,本来是想趁着离开前再去佛祖面前祭拜下,希望哥哥能高中状元,自然也想替自己求一份好姻缘……可还没过去就碰到几个佩着刀剑的黑衣人往里头走。   那些人显然是练家子出身,她不想被外男瞧见,刚想回禅房就瞧见了顾攸宁的身影。   这会透过茫茫大雪,她看着顾攸宁脚步匆匆,不禁心生好奇。   她这位堂妹,   这些年对许多事都变得不在意起来。   平日里便是阿昭同她争吵,也都是云淡风轻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除非是碰到顾承瑞的事……可如今顾承瑞好好的在家里,又不在寺庙,那是什么让她这位堂妹变了脸色呢?   “姑娘?”   侍棋怕风雪太大,小声提醒她。   顾婉却没动身,而是看着顾攸宁离去的方向,突然问了一句,“刚才那几个黑衣人,你可瞧清他们的装扮?”   她先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没怎么注意,但总觉得那几个人与普通护卫不一样。   “黑衣人?”侍棋一愣,显然有些疑惑她的询问,但还是按着回忆如实答道:“穿得好像都是普通护卫的服饰,没什么寻常的呀,哎,对了,我记得他们右手束袖上的白布带上好像绣着一只孔雀,手里的佩剑好似也雕着孔雀。”   女儿家对这些事物总是敏感的。   虽说先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但侍棋还是记在了心里。   孔雀?   顾婉不知想到什么,心下突然一个咯噔,她自然知道孔雀代表着什么……难不成?想到刚才那几个黑衣人步履匆匆,没一会功夫,寺庙里的僧人全都朝大殿的方向跑去,一副出了大事却又不敢宣张的样子。   侍棋也猜到了,她小脸微变,看着顾婉小声喊道:“小姐……”   顾婉却没回答她,而是握紧手里的帕子,问她,“顾攸宁刚才是从外头跑来的?”   侍棋点头道:“是,我瞧见二小姐从对面的落英山跑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还看了一眼身后。”   顾婉突然就不再说话,她抿着红唇,沉默地朝对面的落英山看去,一边是步履匆匆的顾攸宁,一边是姬家那几个护卫,倘若,倘若真是姬家那位出了事,又正好被顾攸宁瞧见,那么……   她脸色一变。   想到自己先前想对佛祖许的愿,顾婉轻轻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眼眸深邃地同侍棋说,“走,去看看。”   下了小半日的雪,落英山这边又没人清扫,一脚踩下去都能踩出一个小雪坑,顾婉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会走得趔趔趄趄,被侍棋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我记得前面有个小山洞,如果二小姐真的救了那位,那也只可能把人藏在那了……”侍棋一边扶着顾婉往前走,一边小声咨询她的意见:“姑娘,要去那边看看吗?”   顾婉对这里并不熟悉,这会听人这样说便点点头。   好在山洞并不算远,侍棋对这里也还算熟悉,主仆两人走了一会便到了山洞口,顾婉这一路虽然走得很快,但心中也在思量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或许是她想多了,或许根本就没有姬家那位,可当她站在山洞口,看到山洞里冒着的微弱火光时,所有的思量全都消失不见。   她顺着火光往地上躺着的男人看去。   那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微弱的火光在他白玉般的脸上逶迤开一道艳丽的光芒,呼吸好似都在这一刻凝滞起来,顾婉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姬朝宗时的情形。   那时顾家还没获罪。   因为大伯父和大堂兄在外的名声,连带着他们一家人也备受人尊崇,有日她受邀去参加一位县主举办的踏青活动,原本一群人正说笑玩闹,突然就听到一阵倒抽气的声音,紧跟着便是一阵喧哗声。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瞧见一辆乌木制的金漆马车正缓缓朝他们的方向驶来。   前后十余个护卫开道殿后。   她身边那位矜贵骄傲了一上午的县主当场就激动地站起身,快步往前走去,更不用说其余那些世家子弟了,女儿家各个羞红脸,却又忍不住悄悄抬头去打探人,至于那些少年郎,更是蜂拥而上,高声喊着“六郎,你终于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姬朝宗。   他被一群人簇拥着朝他们走来,黑衣劲装,乌发高束,微微挑起的唇角自带三分笑,整个人显得慵懒且漫不经心……她从前只听过他的名,知道他是南阳姬家这一辈最杰出的郎君,在南阳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即便在京城,在众多世家皇亲面前,他也是最出类拔萃的哪一个。   她还听说见过他的女儿家都喜欢他,便是那些儿郎也都十分崇拜他。   这话,   她却不信。   女儿家们喜欢倒也无可厚非,听说那位姬六郎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有着那样的家世,自然受人追捧,可儿郎崇拜?她只觉得可笑。   这世上哪里会有人真的心甘情愿崇拜旁人,尤其是同辈的人,只怕是表面崇拜,私下嫉妒吧。   就如顾攸宁。   拥有倾城的相貌,还有无与伦比的家世,这京城里排得上名号的谁不想同她相处?可事实呢?表面上姐姐长妹妹短,背地里却用尽恶毒的话……她不也是吗?   明面上她是顾攸宁温婉得体的堂姐,关心体贴,私下却也如那些人一样,深深地嫉妒着她。   可就在看到姬朝宗的时候,她突然就相信了,这世上的确有人可以让人抛却一切,真心实意的崇拜,当差距小的时候,你可以嫉妒、可以不甘……可若是差距太大,当你怎么都超越不了的时候,那么你除了心服口服,再没有其他的办法。   而那日——   她看着姬朝宗,第一次生出了臣服的心情。   那个男人踏日而来,像一道烈焰光芒刺进她的心里,从此,午夜梦回皆是他。   “姑娘……”   耳边传来侍棋的声音,顾婉屏住的呼吸终于恢复如常,她喘息一声,察觉侍棋还要张口连忙扯了下她的袖子,等人住了嘴,她又看了一眼山洞里的姬朝宗才拉着侍棋走了出去。   “你去找母亲,把这事与她说。”   侍棋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耳听着身边人又说了一声“先不要通知姬家人”,她神情微变,看着顾婉,须臾才点了点头,而后提着裙子,冒着风雪朝寺庙的方向跑去。   顾婉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而后才放轻脚步往里头走。   山洞里的男人似乎还在沉睡,根本就没有发觉到什么不对劲,可顾婉还是怕惊醒他,就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等走到姬朝宗身边,她那颗很少波动的心已经控制不住快速跳动起来。   砰砰砰——   她甚至都怕自己的心跳声太响,会吵醒他。   心中日思夜想的郎君此时就在她的身边,可即便是触手可及的距离,顾婉也不敢做什么,她心里总是记着当年姬朝宗看过来的那一眼,仿佛至高无上的天神对匍匐在身边信徒的施舍。   她只能放轻呼吸,蜷缩地躺在他的身边。   却连他的衣袖也不敢沾。   ……   顾攸宁也没想到今天这些僧人竟然这么难寻,平日随处都能瞧见,可今天,一直等她走到大殿前才瞧见有个小僧站在门外头。   看了一眼,大殿的门紧闭着,而那个站在门外的僧人小脸苍白,一副好似出了大事的样子。   看来,   他们已经知道了。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她救了姬朝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想着把那个僧人喊过来,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就听到身后传来四喜着急的声音,“姑娘!”   顾攸宁停下脚步,循声看去,见她身上、发上都沾了不少风雪又拧了眉,“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禅房等着我吗?”   四喜一副要哭的样子,听到这话,眼眶都红了,“奴婢开始是在禅房等您,可后来风雪下得太大,奴婢怕您出事就出来找了……”她委屈说完又忍不住问道:“您去哪了?我找遍整个寺院都没瞧见您。”   “我刚遇到一些事……”   顾攸宁一向怕人哭,四喜虽然不似半夏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感情也没那么深厚,但到底是自己的身边人,这会见她一副后怕不已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暖,放柔嗓音哄着人,“好了,别哭了,我不是没事吗?”   她边说边想拿帕子递给人,可摸了摸腰间才发现自己那方帕子不见了。   想到之前给姬朝宗掸过雪,顾攸宁拧了拧眉,估计是落在山洞里了,不过是方普通帕子,她也没放在心上,便同人说,“先把身上的雪擦擦,别冻着。”   四喜轻轻应了一声,握着帕子擦脸上的雪,想到先前她说的那话,又好奇道:“您刚刚遇到什么事了?”   “我——”   顾攸宁被人这么一耽搁,差点把正事都忘了,随口说了句“等下”便想招呼那个僧人过来,可还不等她张口就瞧见大殿的门被人打开,金台寺的法相住持领着几个黑衣人正从里头出来,而她身后,徐氏等人竟也都撑着伞要朝外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 第5章 发现   乍然瞧见这么一番阵仗,四喜连眼泪都顾不上擦了,她手里那方帕子还抵在眼角,红唇微微张着,目光怔怔地看着徐氏等人离开的方向,小半会才压着嗓音问顾攸宁,“姑娘,这是怎么了?二夫人他们这是要去哪?”   顾攸宁蹙了眉,不等她说话。   身后也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连忙拉着四喜让到一旁,回首望去,正好瞧见法相住持领着那群黑衣人也朝徐氏等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顾攸宁看了一眼他们的束袖和手里的佩剑,眼眸微垂,果然是姬家的人。   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但看来姬朝宗的踪迹应该是被人发现了,她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刚打算回禅房歇息就听到四喜说道:“姑娘,我们也去看看吧。”   到底是小姑娘,刚才找不到她还急得想哭,现在看到这番阵仗,又变得兴奋起来。   顾攸宁其实不大想去,她今天救姬朝宗费了不少力气,而且那边人这么多,她只想找个清净地好生歇息会,可看着四喜双眼亮晶晶的,她抿了抿唇,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   心里也想着过会到那的时候顺便找下她那方帕子。   虽然就是方普通的帕子,但未免有知情的人瞧见,又生出其他事端。   “走吧。”   四喜见她答应,立马高兴的从她手里接过伞,殷勤的扶着她跟着那些人的步伐往外头走去,嘴里倒是还记得问上一句,“姑娘,您刚刚到底做什么去了?我怕你出事,差点就要喊其他人去找了。”   救姬朝宗的事,   顾攸宁虽然不想声张,但和自己身边的丫鬟说一声也没关系。   不过如今这个情况,倒是没必要再说了,“没事,就四处逛了逛。”她笑笑,眼瞧着漫天雪花又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四喜这会有更想知道的事,对顾攸宁这番“敷衍”的态度也只是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然后又把这事抛之脑后,扶着人走得快了一些。   仿佛生怕走得慢了,就瞧不见好戏了一样。   走到寺外,她看着前面的队伍,突然很轻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顾攸宁垂眸问她。   “大小姐怎么不在?”四喜指着前面那群人,奇怪道:“侍棋都在,就连三小姐和四小姐也在,怎么没瞧见大小姐的影?”   顾攸宁循声看去,果然……   没有顾婉。   又见侍棋走在最前头,显然是在替旁人指路的样子,顾攸宁心下微动,难道她走后,顾婉也发现了那个山洞,然后就让侍棋吩咐其他人来搭救?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寺庙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既然她能发现姬朝宗,旁人发现也正常。   四喜还在一旁胡乱猜测,“难不成是大小姐出事了?要不然二夫人他们怎么这么着急?”   顾攸宁又看了徐氏等人一眼,而后便事不关己的垂下眼眸。   自然是着急的。   救了姬家那位,日后泼天富贵都能享受。   不过这同她也没什么关系,以她如今这个情况,若是得了姬家的青眼,反倒是碍了旁人的眼……她如今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安安生生守着小满和嬷嬷他们。   “走吧。”   她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跟着去瞧瞧就知道了。”   顾攸宁说这番话的时候,恰好看到徐氏和身边的翠荷在说话,而后翠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那些姬家护卫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轻轻拧了拧眉,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按理说二婶知道山洞里的是姬朝宗,自然是会同姬家这些护卫说一声,可为什么她看着,倒像是二婶要比他们快一步走到山洞似的?   想到顾婉对姬朝宗的情意,   她心下一个咯噔,脚下的步子突然就   停了下来。   四喜开始没发觉,正兴致勃勃地往前走,突然发现身边没了人连忙四处张望,待看到顾攸宁呆站在后头淋着风雪,“哎呀”一声,小跑回去,一边把手里的伞往人那边撑,一边拿着帕子扫人身上的雪花,嘴里急道:“姑娘,您怎么了?”   顾攸宁抿着唇看着山洞的方向,好半晌才低声回道:“……没事。”   希望,   她是多虑了。   诚然这么多年,她跟她这位堂姐的感情虽然不算顶好,但总归也有一份血缘亲情在,她从前最不喜欢顾婉做事说话总留三分的样子,觉得这样的人不够真诚,可如今落于这种境况,心里却也感谢人。   有顾婉在,   总不至于让她下不来台。   虽然这样的情况,大多都是顾婉占了一个温婉宽厚的好名声。   顾攸宁就这样沉默地跟着四喜走到了山洞口,她本就要落下她们一段路,还没走到那边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大多都是顾家的奴仆,姬家那几个护卫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瞧见这群人这么大的阵仗便跟着过来看看,如今听到这些惊呼声,只当里头发生了什么大事,脸色一变,一时也顾不得别的,直接推开面前的人就要往里头走。   顾筠就站在山洞口,这会被人推得一个趔趄。   她的小脸还有些苍白,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陡然被人这么一推,心里又腾得升起一股无名火,好似要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这群人身上,她转头骂道:“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狗眼,推谁呢?!”   她这话刚落,目光觑见那些人的佩剑和束袖,神色猛地又是一变,又想到里头那番情景,哪里愿意让他们瞧见?刚想伸手挡住他们的去路,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就被陶氏拉到了一旁。   “阿娘!”   顾筠红着眼眶,一脸不忿又委屈地看着陶氏。   她想挣开陶氏的手,想跑到里面,想挡住那副情形,不想让其他人瞧见……可陶氏就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死死地握着她的手,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第一次带了一些威严,“好好站着,不许说话,也不许进去!”   顾筠都快气死了。   她本来听到侍棋说“出事了”,又瞧见顾婉不在,便以为是顾婉出事了,后来瞧见徐氏她们沉着一张脸往外头走,心里便更加确定了……她打小就和顾婉不对付,知道她出事,她怎么可能会错过这样的好戏?   巴巴地拉着阿娘和丫鬟过来,哪里想到会瞧见这幅画面!   她心里又恨又妒,整颗心就像是被人揉碎了一般,只要想到今日之后,顾婉就跟姬家搭上了关系,她心里就恨得不行!余光瞥见姗姗来迟的顾攸宁主仆,她终于找到了发泄处,目光仿佛淬着刀子一般狠狠地朝顾攸宁砸去。   顾攸宁还没有靠近山洞,但联想到那些惊呼声以及顾筠这幅模样,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二小姐。”陶氏见她过来,倒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柔着嗓音同她问了一声安,而后便牵着顾筠的手让到一旁。   四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踮着脚尖扬长脖子往里头看,等听到里面传来几个男人的惊呼声,一时也顾不得旁的,走上前推开人要看个究竟,原本挡在山洞口的那些人早就愣住了,被人一推还真的让出一条小路。   不大不小的山洞里,柴火早就熄灭了。   而柴火旁,有个女子正贴着一个男子躺着,她身上的斗篷全都堆在脸色苍白的男子身上,而她正用自己的身体替昏迷不醒的男子取暖,似乎是听到声响,被寒冷冻得有些发昏的女子终于清醒过来,她转过头看到这幅情形先是一愣,紧跟着轻轻叫了一声,然后看着徐氏讷讷喊道:“阿娘。”   “你……”   徐氏看了看顾筠,又看了看那个昏迷不醒的男子,刚想说话,那几个护卫已经率先上前,待替姬朝宗查看一番确定他没有性命之虞,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领头的一个护卫率先说道:“去把马车牵过来,再把炭火全都烧上。”   几人应声离去,他又朝徐氏看去,先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住持口中知道这行人的身份,这会便朝人拱手道:“顾夫人,我们是乌衣巷姬家的,这是我家世子爷,今日之事,多谢顾夫人,属下一定会把这里的情况如实禀告给家中的主人。”   徐氏似乎是这个时候才知道那是姬朝宗,端庄得体的脸上闪过一丝怔忡,回过神才道:“竟是姬世子……”又看了眼尚且昏迷着的姬朝宗,忙又压着嗓音说道:“大人且快些扶姬世子回去,我们还要在寺庙待上一会,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我们来说。”   护卫谢过人,想到一事又低声道:“我家世子是为公受伤,这事不宜声张。”   徐氏哪有不明白的?为公受伤是其一,只怕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山洞里的情况……她袖下的手紧握着帕子,面上倒是一点表情都没变化,反而安慰人,“这位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让家中人守口如瓶。”   护卫松了口气,又拱手朝人道了个谢,正想扶着姬朝宗起来,看到他身上的斗篷又皱了眉。   主子素来有洁癖,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竟……男子神色一凛,连忙把斗篷扔到一旁,又从身旁护卫手中接过大氅替姬朝宗披在身上,而后便扶着人径直往外走去。   姬朝宗这些护卫都是打小调.教出来的,训练有素,很快他们一行人便乘着马车离开了。   等他们离开后,这山洞便只剩下顾家人和金台寺的僧人了,法相住持朝徐氏做了个合十礼,道一声“老衲先告退”,然后便领着一众僧人先行离开,直到他们走后,徐氏这才沉声发了话,“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小姐扶起来?!”   众人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   侍棋率先上前扶着顾婉起来,替人把斗篷重新披上,顾昭也连忙过去,扶住顾婉的另一只胳膊,一行人快步往山洞口走去……顾攸宁早在姬朝宗等人离开的时候就垂下眼眸拉着四喜让到了一旁。   如今见顾婉她们出来,自然更加不会上前。   等她们走后,四喜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小声道:“刚才那位竟然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那大小姐这是救了姬世子?”她也没想到这热闹居然是这么个情况,心里又有些钦羡,那可是姬家啊,大小姐如今这样,日后怕是要成世子夫人了。   顾攸宁听着这番话,却没有搭一句嘴,只是看着顾婉离开的方向,淡淡道:“走吧。”   “啊,好。”四喜点点头,刚要撑伞扶着人离开又轻轻咦了一声,她走进山洞,捡起一方绣着红梅的帕子,似是看了许久才转头问顾攸宁,“姑娘,这个不是您的帕子吗?怎么在这?”   她这声音并不算小。   顾家人已经离开了,只有陶氏落后一步,听到这么一句回头看了一眼,可很快,她又收回眼帘,佯装无事的继续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4 10:55:50~2020-06-26 12:3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章 姬家   四喜也不是个痴傻的,联想到先前的情况,她神色一变,直接跑上前抓住顾攸宁的袖子就问:“姑娘,姬世子是您救的?您刚刚是在这,对不对?”   怪不得她翻遍了整个寺庙都没找到人。   是了,   刚刚她在寺里寻找姑娘的时候,还瞧见侍棋和大小姐在一起,要往大殿的方向去参拜,怎么突然就来了落英山,还正好救了姬世子?!一想到本来这些都该是姑娘的,偏被人抢了功劳,四喜气得直发抖。   “不行!”   她死死抓着帕子,开口,“不能让她们白白抢了您的功劳,我这就去同姬家那些人说!”她说着就要撑着伞去追马车,可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顾攸宁抓住了胳膊,“好了。”   顾攸宁的声音很淡。   她还站在山洞里,没了柴火,这座山洞显得阴冷极了,那山洞口的风更是不着边际的往里头吹,她神色淡淡的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说出来的话不带丝毫情绪,“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仅仅一句话就浇灭了四喜所有的情绪。   是啊,   会有人相信吗?   如若不是她先前一直在找姑娘,又在这山洞里找到姑娘的帕子,只怕就连她也会以为是大小姐救了姬世子。“可是……”她小脸上满是不忿,夹杂着委屈和不甘,“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那可是姬家!   要是能跟姬家牵上关系,她们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那么难过,若是姑娘能进姬家,那她们也就能跟着享福了……可偏偏如今这些全被二房那些人占了功劳!   这让她如何不恨?   看着四喜面上的愤愤不平,顾攸宁的心底却没什么波动的情绪,她原本救姬朝宗也不为了什么,虽然顾婉这番做法实在不堪,但也没到让她生气的程度。   有时候想想,人长大了也挺好的。   从前碰到这样的事,她早就去同人争吵了,她不要的东西就算扔了毁了,也不能被别人白白占了,可如今……她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四喜,见她还是那副模样,她语气淡淡地说道:“把这件事埋在心里,谁也别去说。”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缓缓道:“记住我们如今是什么处境,别为了不必要的东西,毁了现下的安宁。”   走到外头,   眼见风雪竟比先前还大,身后人还不曾跟上,顾攸宁微微侧眸,“还不走?”   四喜咬着唇,跟了过来。   顾攸宁见她这幅模样也不曾多说,有些东西只能由她自己去消化,旁人说再多也没用……不要去奢想不属于自己的,这是三年时间,这世道教会她的东西。   等她回到禅房。   姬家那些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顾家的人也都在收拾马车,准备下山了,她这三年活得格外低调,见她回来,那些奴仆、丫鬟也只是垂下眼眸朝她问了一声安,而后便继续去忙自己的活了。   翠荷看到她回来,眼神微闪,过来的时候倒是同往日一样挂着一张笑脸,“还想着要去找您。”又同人说起要紧事,“大小姐受了风寒,虽然已经服用了姜汤,但夫人还是担心,二小姐若无事的话,奴婢便去同夫人告一声,准备下山了。”   顾攸宁原本还想回到禅房把湿了的鞋袜换下,余光瞧见徐氏等人扶着脸色苍白的顾婉已经出来了,便知道这事没戏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点点头,“我没事,大姐的身体要紧,回去吧。”说完便自行回了自己的马车。   等她走后,徐氏等人也过来了。   “夫人。”   翠荷朝她问安。   徐氏点点头,嘱咐侍棋几人,“把大小姐先扶上去。”目送着她们把人扶上了马车,才问翠荷,“她怎么样?”   翠荷低声答道:“还跟从前一样,看不出什么。”   “看来这三年,她是真学乖了。”徐氏朝顾攸宁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边泛出一抹嘲讽,“也不知叶氏在天之灵,作何感想?”   “……夫人。”   到底是佛门清净地,里头还放着大夫人的牌位,翠荷心里还是有些畏惧的。   徐氏却半点不曾畏惧,反而朝佛堂的方向看了一眼,嗤笑道:“你怕什么?活着的时候,她就不是我的对手,难不成当了鬼还变得厉害了?倘若她真有本事,三年前就该来索我的命了。”   等到顾昭掀起车帘催她,徐氏这才收回目光由翠荷扶着上了马车。   *   乌衣巷。   等到杜仲等人驾着马车回到安国公府的时候,门前早就侍立了许多下人,马车换成软轿,直接抬着姬朝宗往他的院子去。   姬朝宗不喜吵闹,府中上下平日很少过来打扰他。   可今日,除了还在上朝没有回来的安国公姬衡和太常寺卿姬鸿之外,其余人都在这了。   站在最前头的一个老妇人,看起来也有六十余岁了,穿着一身紫檀绣佛手莲纹服饰,额头上绑着一块和衣裳同样颜色的抹额,这会手里不住拨动着佛珠,目光看着月门的方向,嘴里焦急道:“不是说已经找到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她身边站着两个妇人。   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褙子,上头绣着清雅的莲花纹,模样清丽的妇人是姬鸿的妻子,姓冯,名听荷。而另一个,穿着一身大红绣牡丹花的竖领长褙子,领子用得是盘龙戏凤的金玉扣,气质高贵的美艳妇人便是姬朝宗的母亲,当今天子的胞妹昭德长公主萧雅。   萧雅虽然心里着急,但还是先宽慰起人,“母亲别担心,杜仲亲自派人来送的信,他既然说找到了,就肯定是找到了。”   冯听荷也跟着劝道:“是啊母亲,六郎吉人有天象,肯定不会有事的,今天雪下得大,保不准是路上耽搁了也不一定。”   姬老夫人被两人安慰的定了定心,刚要说话,便听到身后传来姬云狂的声音,“六哥回来了!”众人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循声往月门处看去,杜仲并着几个护卫正抬着姬朝宗进来。   虽然先前在马车里,杜仲已经替人清洗过伤口了,但那一身残破的衣裳以及苍白的脸色还是立时让姬家几个主子白了脸,就连先前神色还算镇定的萧雅,此时也不禁变了脸。   姬老夫人更是差点就要晕厥过去,还是冯听荷伸手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让人摔倒。   “老夫人,长公主。”   杜仲走到跟前,朝几人问了安,见萧雅挥手也不敢耽搁,连忙扶着人往屋子里走,姬云狂和姬无双两兄妹更是直接追了进去。   萧雅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复了气息,这才转头去看被冯听荷扶着,神智还有些不大清醒的姬老夫人,嘱托道:“二妹,你先扶母亲去歇息。”   冯听荷刚要应声。   姬老夫人却已经清醒过来,一听这话当然不肯,她的宝贝孙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她哪里坐得住?“我没事。”她一边说话,一边重新振作起精神,推开两人的搀扶往里头去。   “嫂子。”   冯听荷面露为难。   萧雅知道姬老夫人的脾气,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我们也进去吧。”   屋子里早就烧起了地龙,姬云狂兄妹睁着通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躺在金丝床帐里昏迷不醒的姬朝宗,而床边,正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在替他诊治,一群人谁也不敢说话,等老者收回手,姬老夫人这才出声询问,“谭大夫,我孙儿没事吧?”   “老夫人,长公主。”   谭邱起身朝几人拱手道:“世子的外伤不算严重,这次会出事也不过是因为旧疾犯了,我过会替世子施一次针,晚上应该就能醒来。只是外伤可愈,旧疾……恐怕还得休养一阵子。”   姬老夫人一听这话,松气之余又忍不住叹道:“六郎那病就不能彻底根治吗?”   谭邱面露为难,“老朽不才,暂时还没法让世子彻底根治。”   他从前是太医院的院判,也是当今天子萧弘的亲信。   可两年前,姬朝宗被萧弘委派去外地秘密探查江州知府贪墨的事,他那会到底还年轻,做事也没如今那么老练,和人周旋的时候不慎中了毒,虽说及时救了,却留下了个后遗症,萧弘对自己这个外甥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便找了个理由让谭太医辞官出了宫。   之后,   谭太医便一直秘密侍候在姬朝宗的身边。   听到这话,屋子里一众人的神色都不大好,但也知道他已经尽力了,萧雅先出声宽慰起姬老夫人,“母亲,六郎既然没事,您就先回去歇息吧,从昨晚到现在,您还没合过眼。”   知道她担心姬朝宗,又道:“这里我看着,等六郎醒来,我便给您递信,要是让六郎知道您为了他都不肯歇息,只怕醒来就该自责了。”   姬老夫人的确是累了,她如今年纪大了,也不似从前那么有精气神了,这会看着躺在床上的姬朝宗,犹豫一番还是点了点头,哑着嗓音说道:“那我先回去,六郎要醒来,你立刻给我递信。”   听人郑重应诺,她这才由冯听荷扶着往外走。   萧雅又看着站在一旁的姬云狂兄妹,眉目温和,“云狂,你和无双也先回去,等你们六哥醒来,我再差人给你们递信。”   兄妹俩闻言也没多待,说了声“伯娘再见”便先告退了。   屋子里的人走了大半,萧雅先前还强撑着的精神一下子就萎靡起来,她露出几分疲态坐到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姬朝宗。   已经有人替他重新换过衣裳也清洗过了。   若不去看他身上那些伤,只怕都该以为他只是睡着了,没了外人,萧雅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心疼,她低着头,拿着帕子替人好生擦了一回脸和手,又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没有起热,这才松了口气。   贴身丫鬟栖霞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看了眼姬朝宗,走过去,附在萧雅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杜护卫还在外头候着,道是有事同您说。”   萧雅点点头,又看了眼姬朝宗,叮嘱人好生照顾。   这才重新收敛起神情往外走去,走到外头,杜仲果然在那跪着,看到她出来,恭恭敬敬喊一声“长公主”,她目不斜视径直坐到椅子上,等人上了茶,这才握着茶盏,淡淡开了口:“说吧。” 第7章 贪念   “什么?”   听完杜仲那一番阐述,萧雅手里那盏茶彻底喝不下去了,她死死拧着眉,把手里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放,沉声问人:“什么叫做你们进去的时候,六郎和那顾家大小姐躺在一起?”   杜仲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低着头小声道:“那个山洞本就阴冷,我们进去的时候旁边的柴火已经熄灭了,世子又冻得脸色青白,那位顾家大小姐便脱了斗篷……”   察觉到头顶的视线越来越凛冽,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用自己的身体为世子驱寒。”   他说完便又告起罪,“今日之事全因属下照顾不力,请长公主责罚。”   “你是照顾不力!”萧雅冷着嗓音斥道:“姬家费了多少心力才把你们调.教出来,你们倒好,竟让六郎处于这样的险境!如今……”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她手撑在案上,勉强平复了心中的怒火,继续问道:“事后你可有调查?那顾家有没有问题?”   杜仲作为姬朝宗的近侍,自然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回来的时候,他就吩咐人去探查今日的事,这会听人询问,忙道:“今日顾家是为他们家两位公子去寺庙祈福来年开春的科考,早半个月前就同寺中说了,应该不是特意过去的。”   “我们去寻世子的时候,顾家人也没有同我们过来搭话,到那的时候,顾家如今那位当家夫人也很震惊。”   萧雅沉着一张脸,没说话,原本六郎受伤就够让她操心的了,没想到居然还闹出这么一件事……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他家六郎躺在一起,偏偏还有救命之恩。   这要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杜仲知道她的担心,压着嗓音说道:“来时属下已经嘱咐过顾夫人,让她不要声张今日的事。”   “有什么用?”   萧雅还是心烦不已,又不是不声张就没有这件事了,而且说到底顾家也的确是救了六郎,难不成他们就假装不知?指腹揉着疲惫的眉心,她端坐在椅子上又沉默了一会,才冷声吩咐道:“这阵子你派人先盯着顾家,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举动。”   倘若顾家当真乖乖的,不曾往外头说。   那她自然会好生谢一番。   可若是……   不算明亮的室内,萧雅的眼中闪过几道厉色,若是顾家觉得可以借此挟恩图报,趁机缠上六郎,那就休怪她别客气!   杜仲也知道其中利害,连忙应是。   “长公主!”在里头侍候姬朝宗的栖霞突然打了帘子走了出来,萧雅见她面露喜色,也顾不得再训斥杜仲连忙撑着桌角站了起来,哑声道:“六郎他……”   “世子醒了!”   她这话刚落,萧雅便立刻拔步往里头走,走到杜仲身边,见他面上也跟着露了喜色,眼睛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块布帘又冷着脸说了一句,“去领罚。”   杜仲也知道今日之事,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连忙垂首应是,等人进了帘子便往外头走,准备去领罚。   而屋中。   已经苏醒过来的姬朝宗靠坐在床上,白衣乌发,狭长的丹凤眼自带一股风流意,见萧雅进来便偏头朝人露了个笑,“母亲。”   萧雅平日是多威严的一个人,管理姬家,上下无一不服,便是放到南阳本家,那也是令人敬畏的角色,可如今只单单听得一句“母亲”就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走过去坐到床边,先是握着姬朝宗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脸色和嘴唇都不似先前那般发白了,又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胳膊,气道:“我看你生来就是讨债的,就没一天让我们安心的!”   听人发出一声闷哼,她的脸立时就白了,忙松开手,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我拍到你伤处了?”说着就去喊栖霞,“快去把谭大夫叫来!”   还是姬朝宗笑着拦了人,“没事,就是些小伤。”他一边说一边挥手让栖霞出去,然后哄着萧雅,“这大雪天的,您就别让他老人家四处走动了,他若是摔了碰了,日后谁照顾我?”   “真没事?”萧雅显然还是不大相信。   见人笑着点头,这才没坚持把人喊过来,只是却不敢再像先前那样打人了,坐在一旁看着人这幅虚弱的模样又忍不住絮叨起来:“当初让你选择翰林这条路,你偏不肯,同你舅舅讨了旨意就往外头跑。”   “你看看你如今这幅样子……”她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自打进了都察院这个地方,她就没一日放心的,刺杀什么都是小的,像两年前那样,差点一杯毒酒殒了命,她每每想起都心惊不已。   萧雅说话的时候,姬朝宗就安静听着,若是旁人在他身边这么絮叨,只怕他早就该不耐烦了。   他虽然生了一张极容易哄骗人的好相貌,看着温润如玉,十分君子,旁人也都当他性子温和,是个极好说话的主,其实不然,他骨子里是极其自私冷漠的,或许是打小经历的太多,又或许是见了太多人心诡计,让他对这世上许多事物和人都无法产生共情。   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就成了都察院的二把手。   可家人于他而言,是不一样的,他们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只有在他们面前,他可以放松警惕,打开心扉,所以此时,他的温润好脾气,是真的。   他这次受伤是因为旧疾复发才会中了那些人的埋伏。   若不然就那些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只是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同他阿娘说的,要不然只怕他阿娘就会揪着他的旧疾再把这几年的事轮着说上一遭了。   他是有耐心,但也实在不想让自己的耳朵被人这般折磨。   因此这会听人说完,就笑着哄人:“儿子如今不是没事吗?”又同她保证道,“等日后儿子出门再多带些人,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您看可好?”   什么话都被他说尽了,萧雅还能说什么?   只能目光无奈地看着他。   姬朝宗也怕她继续絮叨下去,索性话锋一转,问起人,“我昏迷前记得有人把我救了,阿娘可知道是谁?”   听他说起这个,萧雅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姬朝宗见她这幅模样,便猜到在他昏迷之后,恐怕还发生了什么,他面上表情未变,嘴里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事瞒不住,也不好瞒。   尤其姬朝宗还是当事人……   萧雅便把先前杜仲同她说得那番话和人说了一遭。   姬朝宗听完后,面上少有的出现了一抹怔楞的表情,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他自然知道外头那些女人对他是个什么想法,可想到那人气喘吁吁拖着他一路进山洞,又是替他弄柴火又是去找人,动作利索的半点废话都没有,他便短暂地没把她同那些女人混为一谈。   没想到……   从来攻于算计的姬大人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人生第一次想好好感谢他人的救命之恩,没想到就被人这样算计了。   纵使山洞再冷,他又何须一个女子对他投怀送抱?   “怎么了?”   萧雅问他,“可是有什么不对的?”   姬朝宗摇摇头,面上神情也重新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母亲打算如何做?”   萧雅敛眉:“那顾家大小姐众目睽睽下和你躺在一起,对你又有救命之恩……”   姬朝宗直截了当的问她:“母亲想让我娶她?”   萧雅沉默一会才开口,“我会先派人去打探下顾家的情况,如若顾家乖乖的并未声张此事,我便同你祖母商量看怎么处置此事比较好,可若是顾家……”她美艳的面上闪过几道狠厉,“我自然也不会让这样的人进我们姬家的门!”   姬朝宗对这些事并不在意,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见他面露疲态,萧雅也不敢再打扰他,替他掖了掖被子劝道:“你祖母他们那边我夜里再传话过去,你先好好歇息。”等人点了头,萧雅又坐了一会才起身离开。   可姬朝宗却没有真的入睡,等人走后,他便吩咐人喊杜仲过来。   杜仲是在一刻钟后过来的。   姬朝宗见他脚步蹒跚,脸色苍白就皱了眉,“母亲罚你了?”   杜仲露了个笑,朝人请了安之后便道:“属下没照顾好您,便是长公主不说,也会自行去领罚。”   看他这幅样子,坐和站都成问题,姬朝宗索性长话短说:“人怎么样了?”   听人说起正事,杜仲也连忙端肃起面容,“留了一个活口,属下让人秘密看押在郊外别庄,日夜吩咐人看守。”   有活人就好。   姬朝宗长指轻叩锦被,淡声吩咐,“过几日我亲自过去,别让他死了。”   杜仲连忙应是。   姬朝宗见他这幅样子也懒得再说什么,“下去吧,让大夫看看,这几天别过来了。”   “是。”   杜仲点了点头,要离开的时候想起一事,又踌躇道:“主子,您昏迷的时候,那位顾小姐……”话还没说完就听姬朝宗已淡声开口,“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下去吧。”   这还不是什么大事?   杜仲楞地眼睛都睁大了,可见姬朝宗面色淡淡,的确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就不再多言,朝人拱了拱手就先告退了。   *   此时的顾家。   顾婉房中,大夫刚刚离开。   徐氏把一众下人都屏退后便坐在床边看着还昏睡着的顾婉,她神色也有些疲态了,可手里还是握着一方帕子时不时替人把额头上冒出的汗擦拭干净,又把手伸进被子探了探她的身子,见她已经不再发虚汗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夜幕降临。   徐氏靠在床边假寐着,等听到一阵细微的轻吟立刻睁开眼,眼见顾婉醒来,忙凑过去,“妙仪,你怎么样?”   “阿娘?”顾婉一愣,似乎没想到她还在,可很快,她的眼中便泛起几分柔和,“我没事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哑,神智却不再那么迷糊,徐氏又摸了摸她的脑门,确定不再发热,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吩咐人去把准备好的晚膳和药都端进来。   可顾婉此时哪有这个心情?   拉着徐氏的袖子问,“母亲,他……他怎么样?他还好吗?”   徐氏一听这话就沉下脸,话也不说了,就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她。   三个孩子里,顾婉是最受徐氏疼爱的那一个,她何曾见过徐氏这幅模样?一时也有些慌了神,拉着人袖子的手逐渐松开,嘴上讷讷喊人,“阿娘……”   “你怎么如此糊涂?!”   徐氏压着嗓音斥道:“你从小就没让我操过心,我也只当你是个明白的,没想到你如今竟敢做出这样的事!”侍棋最开始跌跌撞撞找过来的时候,说是妙仪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姬朝宗。   她那会心里是高兴的。   能跟姬家扯上关系,对他们一家子而言都是天大的福分,又听说姬家的护卫就在寺中,她自然想快些找上人,把妙仪这个功劳给占了,免得东院那小丫头又翻上天。   可侍棋却拉着她不肯让她去,问她原因也只是支支吾吾。   她不傻,知道妙仪对姬朝宗的情意,可女儿家年少时的情意算什么?姬家那样的门楣,哪是如今的顾家能高攀得上的?她不敢想,却不能保证自己的女儿会不会犯了糊涂,怕姬家的人提前发现不认账,只能咬着牙领着人先过去。   眼见暖色烛光下,顾婉苍白的脸。   徐氏也心疼,叹了口气,语气也没先前那么冷淡了,“你原本救了人,姬家自然会感激我们,等我们搭上姬家这条线,日后你想要什么好亲事没有?可你偏偏……”她又气又怨,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姬家那几位是什么样的人物?你这点心思和手段,真当他们猜不到?便是真的瞒过他们,可姬朝宗呢?你以这样的法子同他在一起,就算日后让你如愿进了姬家,可你又能有什么好日子?”   “妙仪。”   她握着人的手,叹道:“我跟你父亲是个什么模样,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清吗?这世上的东西,什么都能争,唯有这男女之间的情意,无论你怎么争都没用。”   顾婉打小聪慧,心机手段都有,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后果?   可她……   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这双放在锦被上的手。她也是挣扎过的,侍棋离开后的那段时间,她看着姬朝宗的睡颜,心里一声声的数着,等着他们的到来。   她也想,就只占顾攸宁一个功劳,让姬朝宗以为是她救了他。   即便不能让人青眼有加,可至少也能让他记着她,或许日后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话。   可人啊,总是容易心生贪念。   就像她最开始看见他,连靠近都不敢,生怕自己玷污了他,可后来便想离他近些,再近些……她知道,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那她跟姬朝宗便再无可能了。   所以即使想过这个后果,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阿娘……”顾婉低着头,细长的手指一点点蜷起来,她的声音又哑又轻,“我喜欢他。”   徐氏见她如此冥顽不灵,更加生气了,“你!”   素来听话的顾婉此时却迎着她生气的面容抬起头,红唇紧咬,温婉的面上第一次显出几分坚毅的表情,“阿娘,我不要姬家的恩典,我想让他娶我,我想同他在一起,这是我唯一的法子。”   女子轻柔的嗓音在屋中响起,却带着没有掩饰的坚定。   徐氏看了她许久,最终还是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半晌才哑声说道:“姬家什么话都没有,我也不敢贸然去打听他的情况……”后话却又带了一些讥嘲,“反倒是姬朝宗身边那个护卫,走得时候还嘱托我不要声张。”   顾婉一听这话,神色微变,手揪住掌心下的锦被,但也只是一会,她又喃喃道:“姬家肯定会有动静的。”似是想到什么,她突然拉住徐氏的袖子,看着她焦急道:“阿娘,你记得叮嘱底下的人让他们不要乱说。”   徐氏掌了那么多年的家,岂会不知道这些?   看了顾婉半晌,点点头,到底是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虽然不满她这次如此莽撞,但还是凑过去,替人掖了被子,嘴里跟着说道:“你好好养病,这些事,我会去处理。”   顾婉点点头,想到一事又不放心,“阿娘,还有顾攸宁……”   “放心。”   徐氏听她说起顾攸宁,却是一点心都没担,嗤笑道:“她如今这幅样子,最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还会更一章。 第8章 人性   晚膳和药很快就被人送了进来,几个丫鬟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布着膳,动作轻缓且有规矩,许是觉得不对劲,顾婉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侍棋不在,轻轻拧了拧眉,问徐氏,“阿娘,侍棋呢?”   徐氏握着帕子的手一顿。   半晌才语气淡淡地说道:“我把她送到谭嬷嬷那边去了。”   谭嬷嬷……   顾婉本就不是很好的气色,听到这话后立时又白了一分,谭嬷嬷是家里的训诫嬷嬷,早些年从宫里出来的主,最知道怎么调.教人,平常家里有什么犯事的丫鬟、婆子全是送到那儿去,且不管在外头是怎么猖狂厉害,到了她那边,全都乖得不行。   知道侍棋今日是受她所累。   顾婉攥着锦被的手收紧,刚想张口替人求情,可看着徐氏冷淡的脸颊,犹豫一番还是住嘴了,低着头喝起粥。   见她并未给人求情,又乖巧的吃完粥喝完药,徐氏先前还有些不大好看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一些,她握着帕子替人擦了下嘴角,然后柔声宽慰道:“睡吧。”   等人点头进了被窝。   大概是真的累了,顾婉闭上眼睛,很快,就有均匀的绵长呼吸从被窝里传出来。   徐氏又坐了一会,这才起身离开。走到外头的时候,天早就黑了,北风呼啸,长廊及院子里的那些灯笼被吹得四处翻动,底下坠着的红缨缠绕在一起,里头的烛火也跟着一道晃动,照出一个半明半暗的景。   翠荷一直侯在外头,见她出来便立刻迎上前,一边替人把斗篷披上,一边把之前她吩咐的事禀全了,“侍棋那丫鬟,奴婢已经让人送到谭嬷嬷那边,不过到底是大姑娘的人,您又没吩咐是个什么处置,谭嬷嬷那边也不好下手。”   徐氏拢着斗篷,淡声,“留着口气,别弄死了就行。”   翠荷心下一凛,知道她今日是真的恼了,如今说出这番话便是要好生惩治人一番……也是,今日大小姐做出这样的事,那丫鬟显然心中也是明白的,偏还不曾规劝,造成如今这番局面,也是她该受这一遭。   “那回头奴婢就吩咐人去传话。”她说完就扶着人朝主院的方向走。   走出院子,徐氏又问,“顾廷抚回来了没?”   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如今说起对方,用得却是最淡漠的语气,翠荷心下感慨却不敢露于面上,低声答道:“先前老爷身边的长随过来传话,说是今日兵部有事,要晚些回来。”   “他能给你传什么话,只怕是传给芝兰坞那个贱人的吧。”眼见翠荷脸色苍白,徐氏扯唇嗤笑,面上嘲讽未掩,却也不再说这个,只道:“让他回来后来我那边一趟,就说我有事同他说。”   知道是要把今日的事同人说,翠荷连忙应了是。   ……   顾廷抚是戌时才回来的。   彼时,徐氏已经吃完饭又沐浴洗漱过了,正握着一本账册靠坐在软榻上翻看着,看到推门进来的顾廷抚,她在烛火下掀起眼帘,身子却未动。   男人今年不足四十,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身上官袍未除,手里握着一顶官帽,看见徐氏就冷冷问道:“大晚上的,你有什么事?”   习惯了他这番态度,徐氏也不意外,挥了挥手让翠荷等人下去,而后便把手里的账本一撂,一边斟茶,一边讥讽道:“怎么,若无事便不能喊二爷过来了?”   顾廷抚目光怪异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诧异她今日这番态度。   他跟徐氏是指腹为婚的亲事,在他刚记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个妻子,是他那早死的娘亲自给他做的主……说来可笑,他从出生便是散养的状态,他那父亲还因为他的出生间接害死了他娘,从小就没抱过他一下。   可偏偏他的人生大事,他们倒是先替他做好主了。   为着这一份怨气,他对自己这个指腹为婚的妻子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虽然迫不得已娶了她,但这么多年,他们吵过闹过,最后是徐氏死了心,分居两院,平日若无事从来不曾往来,所以在听到她今日这番夹枪带棒的话,顾廷抚才会惊讶。   可惊讶也只是一瞬,他仍站在门外,冷冷的看着人,“到底什么事?”   语气态度全是不耐烦,显然徐氏若不再说个究竟,他当场就要转身离开了。   纵使早就习惯了他这番态度,也知道这个男人是个什么德性,可看到他这幅样子,徐氏的心还是被狠狠刺了下,茶水很烫,是顾廷抚来前才送来的,此时因为那短暂的错神,茶水从杯缘溢了出来,烫伤了她的指尖。   很快,那柔软如白玉般的手指就红了起来。   明明疼得已经皱了眉,可徐氏还是咬着牙不肯在这个男人面前显出一分软弱,把被烫伤的指尖藏进袖子里,她放下手中的茶壶,转身去看人。   屋中烛火明亮,男人的容貌一如从前。   徐氏抿着唇,在男人越来越不耐烦的表情下,终于开了口,“二爷可知道我们今日在金台寺遇见谁了?”   “我怎么知道?”顾廷抚不喜欢她,自是一句话都不耐烦,眼见等了半日只等到这么一句话,他连话都不愿说,冷冷看了眼徐氏便转身往外头走,嘴里还说着一句,“日后若无事,别来……”   话还没说完,身后两个字如影随形的传进他的耳中。   “姬家。”   脚下步子立时顿住,顾廷抚当场转身,看着徐氏愕然道:“什么?”   头一次在顾廷抚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徐氏心中畅快不已,她突然觉得妙仪今日这事并未做错,是啊,姬家的一个恩典有什么用?只有永远和姬家牵绊在一起,才能让这个男人永远屈居她一头。   就算不喜欢她又有什么用?   她就是要让他一辈子跟她捆在一起!   眼前仿佛出现顾廷抚不得不小意陪着她的那副画面,徐氏袖下的手指都激动地紧攥了起来,屋中那些明亮的烛火仿佛都在此时成了她心里的火,越烧越高,越烧越旺,烧得她整个人都快变得扭曲起来。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顾廷抚,不再说话。   可显然,   她那番话已经彻底引起了男人的兴趣。   本来转身要离开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站在徐氏面前沉声:“说清楚。”   “二爷现在能好好坐下来了?”徐氏侧眸看着人笑,见人坐下,把面前的茶盏推过去,这才不紧不慢地把今日的事同人说了一遭。   “所以你的意思是……”顾廷抚显然还有些惊愕,“妙仪和姬朝宗躺在一起的样子被你还有姬家以及金台寺的人看到了?”   见他只拿了这句话来问,   徐氏心中涌上几分恼怒和厌恶,但还是在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好啊!”顾廷抚笑着拍案起来,他在屋中踱着步,脸上是藏不住的高兴,“那可是姬家,要是咱们家同姬家做了亲家,日后朝中官员谁不得对我另眼相看!”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德性,但见他一心只顾着自己,半点没有为妙仪考虑的意思,徐氏还是忍不住给人泼起冷水,“您可别高兴的太早,姬家那是什么样的地位,这事恐怕还难着呢。”   “这么多人看着,妙仪还对他有救命之恩,难不成他姬家还能耍赖不成?”顾廷抚不以为意,“他若真敢耍赖,我便把这事宣扬出去,看他姬家有没有这个脸?”   怕他真要这么做,徐氏拧了眉,“您可别这么做,没得回头咱们做亲家不成,反而成了仇家。”   到底心里还是有些畏惧姬家的势力,顾廷抚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这么做不好,便沉着脸问人,“那你打算怎么做?”   徐氏握起茶盏,喝了口才说话:“先等着,咱们家帮了姬家这么一个大忙,没道理他们什么表示都没有。”   也只能这样了。   顾廷抚重新回了座位,握着茶盏,同人道:“这事你好好办……”余光瞥见徐氏面上的讥嘲,他神色一沉,声音也冷了下去,“想想你的女儿和儿子,和姬家结亲,得益的可不止是我。”   徐氏神色微变,半晌才垂下眼眸,“妾身知道了。”   她自然不会为了顾廷抚。   可妙仪还有修文,她却不能不管。   长指掐着杯子边缘,又说起顾攸宁,“东院那位,二爷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顾廷抚随口说道:“又没别人瞧见,她一个小丫头能翻出什么风浪?你回头好生安抚一番便是。”   徐氏听到这番话,只觉得嘲讽。   从前叶氏在的时候,他搞得多深情啊?每日看着念着,还把那么个玩意抬进屋,日日放在身边恶心她。如今人死了,也没见他怎么样,拿起人家女儿的功劳倒是一点都不手软。   顾廷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该说的话都说了,他也懒得再待下去,起身就要离开。   徐氏看着人,眸色淡淡地问道:“二爷这是要去芝兰坞?”   顾廷抚脚步一顿,他要去哪还由不得徐氏来管,可想着和姬家的亲事还得由人来操持,他眼眸微动,最终还是在她的目光下,第一次服了软,“谁说我去那?我要去书房忙公事。”   “我若早些忙好,便来你的院子。”   徐氏既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这样目送着他离开,等没了他的身影,她脸上的讥嘲也就变得越发浓郁起来……却说不清是对顾廷抚的讥嘲还是对自己的讥嘲。   等到翠荷进来,她才收回目光,语气极淡的开了口,“你说,我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翠荷哪里敢答这个?   徐氏也不介意,自言自语道:“除了一张皮囊还算不错,他有哪里值得我中意的地方?”自私、无用,偏偏心气还高……总觉得自己比得过顾廷轩,其实一无是处。   “夫人……”   “行了,我也只是和你抱怨几句,都一把年纪了,我还能做什么?”徐氏嗤笑一句,“何况,他顾廷抚欠了我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让他轻轻松松的和那个小贱人在一起?”   所以即使不喜欢他,她也要留住他。   即使……   陶氏根本不算什么。   “你明日……”徐氏要进屋的时候,和翠荷吩咐道:“让东院那个丫头来我这一趟。”   ……   芝兰坞。   自打从金台寺回来后,顾筠又哭又闹,折腾了半日,现在刚被陶氏哄得睡着。   眼见琼香打了帘子进来,一副有话要禀的模样,她也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又看了看顾筠,见她睡得踏实,这才替人掖了被子起身往外走。   “怎么了?”   “二爷他……”琼香面露难色,“今日不过来了。”   陶氏心里早就猜到了,如今听见这话也没什么异色,点点头,“知道了。”   “姨娘……”琼香忍不住说道:“这还没跟姬家怎么样呢,二爷就这样,若真的跟姬家定了亲,那……主院那位还不知道该怎么磋磨您呢。”   陶氏闻言却只是笑笑,“还没影的事。”   见她一脸不忿地还要再说,她也只是柔声宽慰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人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下,陶氏这才往自己屋子走,她也没让人伺候,自己洗完脸便坐到了铜镜前,暖室烛火,镜中人容颜清丽,可她伸手抚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竟有些恍神。   等缓过神来,她才又继续着从前的步骤,玫瑰露、芝兰香,一点点往身上和发上匀。   这些东西都是顾廷抚送来的,十余年不曾断过,可没有人知道,她这一日一日擦拭的东西,是这世上,她最为厌恶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7 08:16:11~2020-06-27 11:4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院子、苗七姑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不肯   东院。   夜色已深。   顾攸宁把顾承瑞哄得睡着后,便灭了烛火走了出来,刚走到自己屋子前,还没进去就听到一帘之隔的里头传来四喜不忿的声音:“明明是姑娘的功劳,她们凭什么这么做!”   “这么多年,二房明里暗里的不知从姑娘这边要了多少东西过去,现在倒好,就连这样不要脸的事都做出来了!”   “好了,”   另一个透着些无奈的女声是半夏,“姑娘不是嘱咐你把这事埋在心底,谁都不许说吗?我这边也就罢了,外头你可千万一句别提,姬家那样的门第,不知多少人盼着来往,你若是坏了二爷、二夫人的事,只怕姑娘都保不住你。”   “他们做出这样的混账事,还有理了?”   四喜愤愤不平,可到底心中害怕,后头的声音还是低了下去,“我就是不高兴,凭什么他们这么作践姑娘!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怎么舍得姑娘受这样的委屈?”   顾攸宁听到这话,脸上神色微顿,放在布帘上的手也跟着收了回来,她垂着眉眼站在长廊下,头顶的那几盏六角宫灯被风吹得发出簌簌声响,她的身影被光线拉得很长。   夜色衾寒,而她身上仿佛笼罩着藏不住的孤寂。   可这幅模样也只是显露了一瞬,很快她又重新收敛起情绪,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两个丫鬟正在灯下绣着帕子。   听到脚步声都抬了头,四喜手里握着一方还没绣完的帕子,看到从外头进来的顾攸宁,想到自己先前说得那番话,白着一张小脸站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姑,姑娘……”   顾攸宁神情淡淡地看着她,“我先前是怎么同你说的?”   “奴婢……”   四喜脸色苍白,握着帕子的指尖轻轻蜷了起来,在顾攸宁的注视下埋下头,哑声道:“奴婢……知错了。”   半夏忙走过来打起圆场,她一边替顾攸宁解下斗篷,一边柔着嗓音说,“她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也就在我这边抱怨几句,到了外头决计是一句都不会说的。”   又朝四喜使眼色,“厨房里还热着汤水,还不去给姑娘端过来?”   四喜偷偷看了眼顾攸宁,见她抿着唇并未反对,忙轻轻应了一声,放下东西就往外头走。   等她走后,半夏扶着人往软榻上坐,又把旁边红泥小炉上煨着的温水给人倒了一盏,这才说起话,“其实四喜说得也没错,这几年,外头的人看二爷、二夫人待您仿佛亲生女儿一般,可私底下,咱们院子里的好东西都快被人掏空了。”   “如今她又替大小姐占了您的功劳,日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事。”   顾攸宁捧着茶盏。   闻言,看了一眼略显空荡的屋子。   她最初和徐氏的关系其实没现在那么僵硬,家里还没出事的时候,二叔、二婶待她的确恍若亲女,那个时候顾昭每次同她争吵,根本不需要她说什么,徐氏便直接把人给训斥了。   因为这个缘故,爹娘死后,她就特别依赖徐氏。   她觉得无论如何,徐氏总会帮她的,可现实是什么呢?顾攸宁如今想来也只觉好笑。   那个时候,李嬷嬷其实已经离开顾家了,她身边就一个半夏和四喜还算贴心,都是半大的孩子,出了那样的事,心神惶惶的,旁人说什么都听,徐氏那会就一边哄着她,一边从她手里要了不少好东西出去。   前朝的珊瑚座屏,拳头大的夜明珠,还有纯金做得首饰盒……   她从前的屋子满是这样的稀罕物件,件件价值连城,可如今却空荡的只剩下几幅不值钱的画。   嘴里说着是借,这么多年却也没见人还过。   要不是后来嬷嬷回来,只怕她还会这样傻傻的被人骗,外头寒风轻拍轩窗,顾攸宁重新垂下眼帘,淡声道:“我如今也没什么值得人费心思去骗的了。”   半夏听到这话,轻轻叹了口气。   她蹲在顾攸宁的脚边,握着她的手,犹豫半晌还是咬牙说道:“姑娘,要不然咱们还是离开这吧。”她是真的心疼,从前姑娘多烂漫的性子,如今却得为这些事烦扰,与其在这整日提防着二房,还要受那群奴仆的冷待,倒不如搬出去。   天大地大,总有他们一个容身之处。   姑娘会画画,她会做女红,就算日子过得艰苦一些,也比在这好。   她实在是受够姑娘被二房那些人如此糟蹋了!   顾攸宁闻言有些失神,她不是没想过搬出去,爹娘出事后,家里的爵位全被朝廷收了回去,虽然保留着这座宅邸,可从前满门荣耀、人人敬畏的定国公府只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顾家,而她也在一夕之间成了人人唾弃的罪人。   府里的人都觉得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才会让他们失去从前的荣耀。   爹娘死了,   那么这些骂声怨言自然只能由他们姐弟来承担。   那是她头一次想搬出去。   后来看清了徐氏的真面目,她就更想搬出去了。   可最终……   她还是没有这么做。   “我们能去哪?”   顾攸宁纤指捧着茶盏,垂着头,声音哑涩,“小满那个身体,根本经不起一点折腾。”   就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半夏所有的希望,她握着顾攸宁的手逐渐松开,半晌才沉默地垂下头,是啊……小少爷那个身体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   “好了。”   顾攸宁重新扬起一张笑脸,她抬手抚了抚半夏的头,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我那二叔和二婶总归还是要些脸面的,尤其如今想和姬家结亲,就更加不可能做得太过分了。”   她还要去画画,没那么多时间在这伤春悲秋,等安慰完人又喝了口水便站起身,“我去里头画画,你不用守夜,下去歇息吧。”   半夏也收拾好心情了,闻言点点头,又劝了一声,“您也早些睡,别又熬夜了。”   顾攸宁轻轻嗯了一声,但显然没放在心上,等转进里间,又用冷水拍了下脸,让自己的精神振作了一些,这才走到书桌前提笔作画。   这些年,   她全靠卖画挣钱。   要不然小满那个日日需要吃药的身体,早就撑不下去了。   等画完最后一笔,旁边的烛火都已经燃了一半了,顾攸宁揉了揉酸涩的眼皮,刚想把桌上的画再审视一番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以为是半夏,她轻轻叹了口气,抬头道:“不是让你先去睡吗?”   待看到走进来的身影时,小脸一变,忙把手里的狼毫放到笔架上,走过去扶人,“嬷嬷怎么来了?”   进来的妇人四十多岁,穿着一身褐色棉袄。   她从前是叶氏身边的红人,是定国公府的管事嬷嬷,那一份脸面比那些普通的官家太太还要尊贵,偏偏命不好,早年间没听叶氏的话非要嫁给自己的表哥,原本以为是青梅竹马的大好姻缘,哪想到那人竟是个装模作样的混账东西。   顾家还没出事的时候,他碍着顾家还不敢做什么。   眼见顾家倒了,自然也就不怕了,吃喝嫖赌什么都做,把李嬷嬷的钱全都骗光,后来更是直接把女人带回了家,还间接害死了李嬷嬷的女儿……李嬷嬷彻底心寒,又听说母亲没了,索性同那边断了干净,然后便回到顾家,安安心心照顾起他们姐弟了。   “老奴见您的屋子还亮着灯,便知道您还没睡。”李嬷嬷手里捧着一碗馄饨,上头撒着虾皮还混了猪油,即使经了一路也还冒着热气,边说边往桌子那边走,哄着人,“吃完就睡?”   “嬷嬷总这样,”顾攸宁如今也就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显出一些这个年纪才有的天真,这会便撅着小嘴,挽着人的胳膊撒娇,“再这样下去,我都该胖了。”   “哪胖了?”李嬷嬷摸摸她的小脸,见她从前的鹅蛋脸都快变成瓜子脸了,就愁得拧了一双眉,“我看还得多吃些,把从前的肉都给补回来才好。”   “现在外头就时兴这样。”   顾攸宁笑着打了句岔,恐她再说,忙端起碗吃起了馄饨,皮薄肉多,还混着猪油的香气,她原本还不饿,这会倒是真的被勾起了几分馋虫,弯着眉眼冲人笑,“好吃。”   李嬷嬷就坐在一旁,笑着看她,时不时说一句“慢些吃”,想到先前半夏同她说得那番话又忍不住皱了眉。   顾攸宁余光瞥见她面上的表情,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明白道:“半夏都和你说了?”   见她开了口,李嬷嬷也就没藏着,点点头,“两个丫头也没说错,您也不能总为着小少爷让着那头,免得日后二夫人做事越发过分。”   想起她回府时的情景,即使已过去三年,还是忍不住气得发抖。   她是在顾家还没出事的时候就出府了,她女儿天生弱症,说话做事都费力,丈夫又不靠谱,夫人怜她便给了她一大笔银子放她出府,顾家刚出事那会,她女儿刚走,她自己也跟着大病了一场,等后来知道顾家出了那样大的事,当即就和她那个混账丈夫和离回来了。   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个时候顾家出事,夫人又跟着没了,府里那些人闹腾的不行,走得走,逃得逃,还带走了夫人大半财产……说来也好笑,偏那些闹腾的人全是东院的。   等她回来后就只有空荡荡的东院,以及坐在廊下,抿着唇抱着小少爷的姑娘。   从前天真烂漫的姑娘,那会就像是没了魂魄一般,喊她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除了死死抱着小少爷,她什么都不做。   她不信若没有徐氏的授意,那群人敢这么过分,即使顾家没了爵位,可想整治一些奴仆,又有何难?大周律法那么严苛,直接把那群人的身契往官府一送,看他们不乖乖把东西送回来,也就见姑娘和小少爷不懂事,才哄着骗着又纵着那些刁奴,这才闹到后来那种地步。   “您的婚事……”   李嬷嬷看着身侧曼丽的少女,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心,三年守孝已过,她就怕二房会拿捏姑娘的亲事……   顾攸宁听到这,握着汤勺的手一顿。   她似乎是沉默了一瞬,而后才放下手里的汤碗,看着人说道:“嬷嬷别担心,我若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不了我。”白衣少女在灯火下的身形十分纤弱,可那张曼丽的脸却带着别的女子没有的坚韧和傲气。   她握着李嬷嬷的手,继续道:“姬朝宗这事,原本也是我自己不要的。”   “姬家那样的门第,能搭上自然是好,可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恩典就庇护我和小满一辈子,与其这样,倒不如给了顾婉……”夜里的风越来越大,而顾攸宁的声音在这样的风声中,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如今我们有了二房的把柄,日后他们行事也得掂量着些了。”   顾攸宁说这番话的时候,看着烛火在灯罩中轻轻摇曳,她唇角向下抿着,似是有些厌弃这样的自己,可最终还是偏头朝李嬷嬷的方向露了个笑,“这不是挺好的吗?”   “小姐……”   顾攸宁轻轻笑了下,握了握李嬷嬷的手,拦了她的话,“夜深了,嬷嬷去歇息吧,我也该睡了。”   等到李嬷嬷退下,她却没有立刻去歇息,而是又在椅子上坐了半晌才起身,寂静暖室中,烛火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顾攸宁就这样独自一人,一步步朝里间走去。 第10章 舍得   翌日。   顾攸宁和顾承瑞坐在一起吃早饭。   刚刚吃完,翠荷便掐着时间到了,她是徐氏身边的红人,且不管四喜心里是怎么看二房,又是怎么看她的,可真的见到面,还是得规规矩矩喊人一声“翠荷姑姑”。   请人稍候后,她打了帘子进去同顾攸宁禀了一声。   知道翠荷过来,顾攸宁倒是没什么反应,她好似早就猜到了,仍端坐在椅子上,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嘴角,倒是半夏和顾承瑞皱了眉,半夏原本正在收拾碗筷,听到这话便停下动作,蹙眉道:“她来做什么?”   顾承瑞虽然年纪小,却是个聪慧的孩子。   尤其这几年家里的变化让他变得成熟了许多,这会他便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顾攸宁的手,那双和顾攸宁长得颇为相似的眼眸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里头涌动着藏不住的担忧。   知道他在担心。   顾攸宁笑着抬手抚了抚他的头,柔声哄道:“没事,你先去里面写字,过会我来检查。”转头又吩咐半夏,“你带小满下去。”   半夏点点头,擦了擦手,牵着顾承瑞先去了里间,等人走后,顾攸宁这才同四喜说道:“让她进来吧。”   很快,翠荷便进来了,她看了一眼屋子,见只有顾攸宁一个人,眼神微微闪烁下,面上倒是一点异色都没有,规规矩矩朝人问了安,便笑着说了来意,“二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顾攸宁也不问找她做什么,只是点了头,语气如常地说道:“走吧。”   她没有带丫鬟,只身一人往外走。   倒是来传话的翠荷见她这么好说话,心里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怎么,跟着人出去的时候忍不住朝人看过去。   这世道也真是够变化多端的。   早些年,谁不知道他们府里的二小姐最是傲气,平日里一根马鞭一身红衣,比那些世家的公子哥还要张扬。   偏旁人就爱捧着她。   尤其是那些少爷公子,即使挨上一顿揍也要把另一边脸凑过来。   哪想到这才三年的光景,竟被磨成了这样的性子。   还真是够令人唏嘘的。   顾攸宁知道翠荷在看她,却没什么反应,仍是目不斜视地朝西院那边走。   顾家在京城也有百年的光景了,在大周还没建立的时候,顾家就已经存在了,只是那会的顾家也不过是个普通门第,后来大周第一任皇帝登基,顾家出了不少力,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起来,赐了爵位,又被天子亲赐了府邸,搬到了这满地勋贵的乌衣巷。   这之后,   顾家的地位越来越高。   在顾九非的父亲,顾无忌还在的时候,直接把旁边的府邸也买了下来,因此如今没了爵位的顾家,若论占地在乌衣巷还是最大的。   雕梁画壁、亭台楼阁……   放眼望去,没一处不精美。   就这样走了两刻才到西院,门前丫鬟见她过来忙朝里头禀了一声,顾攸宁垂眸等了几息的功夫就被迎了进去,不比她那头空荡荡的,徐氏的屋子可谓是华贵无比,暗色织金软布帘,黄花梨木罗汉床,还有八仙过海的白玉屏……   其中还有不少她熟悉的物件。   可她就像是没看到似的,敛着眉穿过屏风。   “宁姐儿来了。”徐氏正在看账本,听到声音忙抬了头,不等顾攸宁请安便笑道:“好了,都是一家人就不必拘礼了。”   顾攸宁也没坚持,喊了一声“二婶”就被人拉着坐到了身旁。   丫鬟上了茶水糕点就下去了,等到屋子里只剩她们两人,徐氏拉着顾攸宁的手,笑道:“总想着和你说话,偏巧我整日忙着,总抽不出时间,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想着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又问人,“你那可有什么缺的,丫鬟、婆子都够用吗?”   顾攸宁垂眸道:“劳二婶关心,人和东西都够用。”   徐氏看她这般,突然叹了口气,“宁姐儿如今和我是越来越生疏了,你从前什么话都同我说。”说着,她面上又流露出几许难过的表情,“我知道你心里是怪我没护住你阿娘的东西。”   “可那阵子你阿娘突然没了,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上上下下全靠我一个人操持。”   “我也没想到那些刁奴竟能做出这样的混账事。”   她咬牙切齿,话里带着愤恨,“后来等我替你阿娘操持完丧仪,再想去追究的时候,可时间隔了这么久,那群人早就不见踪影了,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她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倘若顾攸宁还是从前那个顾攸宁,只怕早就被人哄得信了。   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孩了,她不会信,却也不会像从前那个讨不到糖果就要闹的小孩一般,嘶声力竭地去揭穿别人的真面目了。   千人千面。   她也终究不是从前的她了。   “婶婶这样说,却是折煞我了,”顾攸宁抬起头,柳眉轻蹙,一副惶恐不已的模样,“您是我的长辈,我岂会怪您?当初的事,原也怪不着您,您替母亲操持那些已经够忙了,我又岂会如此不懂事?”   纵使知晓顾攸宁这三年变了许多,可真的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徐氏心里还是有些惊诧,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似乎是想看透她的骨子里在想什么,面上倒是半点不显,仍扮她那副好二婶的模样,“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她似乎松了口气,突然又压低嗓音,问,“宁姐儿,二婶今日找你过来除了说体己话,还有一件事想问你。”见人侧目看来,徐氏便盯着顾攸宁的眼睛,问道:“昨儿个你有没有去过那个山洞?”   顾攸宁直截了当道:“二婶是想问,我有没有救过那位姬大人吧?”   徐氏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眸光微闪,袖下手指也跟着轻轻握了起来,“那阿宁,你救过吗?”   顾攸宁也没瞒她,点了点头,“那位姬大人的确是我救得,山洞里的那堆柴火也是我放的。”   “还真是……”徐氏变了脸,“昨日你大姐醒来就和我说了这一件事,我想着昨儿寺里也就咱们一家人,阿昭和筠姐儿都在禅房,那么也就只有你了。”   “这可真是……”   她松开顾攸宁的手,在屋子里踱起步,而后又回到罗汉床上,握着顾攸宁的手,似乎是挣扎了许久才开口,“你大姐原是好心,见那姬大人躺在那,火堆也灭了,便想着帮帮人。”   “谁想到,竟会变成如今这样。”   顾攸宁看着徐氏,“二婶想说什么?”   “阿宁……”徐氏突然红了眼眶,抓着顾攸宁的手哽咽道,“二婶想求你,这事,你能不能不要同旁人说,若是只咱们家看到也就罢了,偏偏被寺里的僧人和姬家的人都瞧见,如今你大姐损了清白,日后若不嫁给那位姬世子便只能除了头发去庵子里做姑子。”   顾攸宁突然沉默下来,她看着徐氏,良久,那双纤长浓密的眼睫也跟着垂了下来。   徐氏这次是有求于她,见她这幅模样也没有丝毫办法,还得忍着不满继续恳求,“我也知道这事委屈了你,可如今事情走到这一步,二婶也只能求你了。”她说着就站了起来,一副要下跪求她的模样。   “二婶这是做什么?”   顾攸宁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她,“您快起来!”眼见徐氏屈着膝盖,怎么都不肯起,她轻轻咬着唇,最终还是咬牙道:“我,我答应您便是。”   “真的?”   顾攸宁点点头,把人扶起来,抿着唇轻声说,“我跟大姐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她去做姑子?”   徐氏听到这话,眼眶咻然又红了,她握着顾攸宁的手,哑声,“我就知道阿宁最是心软不过,这事是二婶亏欠了你,你放心,二婶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她说着便让人先等下,然后起身往里头走,须臾,捧着一只盒子走了出来。   “小满的身体,我和你二叔也心疼。”   “可咱们家到底不比以前了,陛下虽然留了我们的性命,但以前那些俸禄和田地可是都收了回去,你二叔每个月又只有那些俸禄……”徐氏叹道,“我和你二叔也是真的无能为力。”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眼中呈现出挣扎的神情,但最终,还是咬牙放到了顾攸宁的手上,“这是二婶自己的体己钱,你且拿去,不拘是给小满买药还是你们姐弟买些吃的用的,都凭你说了算。从下个月起,我再把你们姐弟的月银多加十两银子,你看,这样可好?”   顾攸宁缺钱,很缺。   即使她如今和惟芳斋的掌柜有定期合作,但小满的身体即使有金山银山堆着,也是不够的。   她先前那番踌躇犹豫就是想在徐氏这要些报酬,因此这会看着这只盒子,她也只是垂下眼帘,沉默一瞬后,轻声说道:“谢谢二婶。”   徐氏见她收下,眼中闪过几许讥嘲,若是叶氏知道她的女儿如今可怜到这种地步,不知该作何感想?面上倒是什么都没有表露,仍是亲昵地拉着人的手,然后说起今日喊人过来的主要目的,“那阿宁你能不能和二婶说说你是在哪找到那位姬世子的?”   “免得日后姬家问起这些,我跟你大姐答不上来。”   ……   两刻钟后,顾攸宁提出告辞。   翠荷重新进去伺候,眼见徐氏靠坐在罗汉床上,她放轻脚步走过去,替人揉着太阳穴,“二小姐都说了?”   “东西都拿了,她敢不说吗?”徐氏语带讥嘲:“不过这样也好,收了东西,我的心里也踏实些。”   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顾攸宁会往外头说。   人只要有软肋就有了顾虑,而东院那个小病秧子就是那丫头的软肋。   “那您真打算让大姑娘进姬府?”   听她说起这个,徐氏面上也露了几分无奈,“我倒是宁可她嫁个普通人家,过得安顺些,偏她死了心要喜欢那个姬朝宗,我有什么法子?何况……”她想到昨日顾廷抚的那番模样,放在引枕上的手慢慢弯曲起来,眼中也好似突然涌现了火焰一般,“你是没看到顾廷抚昨天是个什么样子?只要想到以后他都得这样待我,我这心里就快活极了。”   翠荷听到这话,心下一惊。   垂眸看去,见她面上表情扭曲至极,似是带着无限的快意……而这样的表情,在东院那位大夫人故去时,她也曾在夫人的脸上瞧见过。   走出院子。   顾攸宁捧着盒子往东院走,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倒是碰到陶氏。   陶氏好似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顾攸宁,待看到她来的方向以及手上的东西时,心下便清楚了,她主动过来给人问了安,“二小姐。”   顾攸宁点头,“陶姨娘。”   待看到她这一身打扮,心里又涌现出一股不大舒服的感觉。   她没有要同人多聊的意思,朝人打了招呼便想离开,左右从前碰到也都是这样,可这回,陶姨娘却跟了过来,“二小姐,妾身想替三姑娘给您道个歉。”   “嗯?”   顾攸宁停下步子,侧眸看她,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陶氏低着头,温声道:“三姑娘性子直,平日里又有些不大懂规矩,总是无意间冲撞了您,您且看在她比您年幼的份上,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看来是因为昨日的事。   顾攸宁心里想着,不过她还真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她这三年受过的冷言冷语多了去了,顾筠那些话,还真算不了什么,而且她如今这样,有什么和人计较的本事?摇头好笑,“姨娘多虑了,我原本也没记在心上。”见人松了口气,又问,“姨娘还有事?”   陶氏摇了摇头,让开路,眉目恭顺地请人先行。   等到顾攸宁走后,琼香上前扶起陶氏,拧着眉不解道:“姨娘同她这么客气作甚?如今这位可不似从前了。”   “你不懂。”   陶氏目送着顾攸宁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又吩咐人,“回头同芝兰坞的人说一声,日后碰到这位二小姐客气些,尤其是阿筠那边……”想到顾筠的脾气,她又叹了口气,“罢,她那边,我亲自去说。”   *   后头几日,   倒是没人再来吵顾攸宁了。   她索性便关了门继续作画,和杜掌柜约定交画的日子快到了,她也没时间再耽搁了……有次吃饭的时候,倒是听四喜说起姬家送了些东西过来,旁的倒是什么都没说。   她听了之后也没什么反应。   ……   这日。   难得开晴。   顾攸宁让人套了马车出门。   她没有让人把马车停到惟芳斋门口,而是如往常一样在西华门大街的方向下车,然后戴着兜帽抱着画卷朝惟芳斋的方向走去……而就在她走进惟芳斋的时候,外头也有一辆马车,正往城门口的方向驶去。 第11章 谭太医   惟芳斋在京城的地位可谓是数一数二,统共三层楼,不仅卖字画,也卖古玩、珍宝,定期还会开办一些展览,供京城的达官贵人赏玩。   顾攸宁从前是这家店的常客,如今却成了这里的卖主。   这个点,   店里还没什么人。   穿着一身青布长褂的杜掌柜在柜台后看着账本,听到脚步声就抬了头,他跟顾攸宁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这会看到戴着帷帽抱着画卷进来的白衣女子,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笑着放下手里的算盘,迎了过去,语气温和地说道:“想着您这几日也该来了。”   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抱着的画,笑道:“咱们上二楼说话?”   顾攸宁点点头。   杜掌柜便让人看好店里,亲自领着顾攸宁上了二楼的包间。   惟芳斋能够在京城闻名多年且无人能比肩的原因,不仅在于它总能寻到一些别人寻不到的古字画,还因为他接纳过许多有才之士,这些有才之士起初并不出名,可一手字画却颇具灵气,风格也总能自成一派,杜掌柜在他们最落魄的时候慧眼识英雄,等他们出彩了,自然不会忘了他从前的恩典。   如今字画界颇为出名的一些大家都同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往来。   至于杜掌柜接纳顾攸宁的原因——   有灵气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曾是那位顾首辅的孙女,当年那位顾首辅的字画千金难买,流于世上的也是少之又少,偏他的风格最难模仿,正是惟芳斋最缺的一类,而顾攸宁从小受人指导,风格与其颇为相似,因此等顾攸宁找上门的时候,杜掌柜在见到她手中的画时,当即就欣然接纳了。   他没看错。   这几年顾攸宁的那些字画卖得格外好,几乎每每挂到店里就会被人抢售一空,甚至于还有人早早下了预定,不拘什么类型、风格,全凭她定。   这会看着顾攸宁,杜掌柜就像是在看他的摇钱树一般,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等顾攸宁要把那些画打开给人先过目一番的时候,更是笑着拦了一把,“不用了,我们都合作那么多次了,我还信不过您?”   说着,便把事先准备好的银票都给人递了过去。   顾攸宁也没坚持,只是看到他递过来的银票时,轻轻拧了眉,“多了。”   “不多,”   杜掌柜笑道:“您的字画如今卖得是越来越好了,我们店里的挂牌价格高了,给您的价格自然也要比从前翻上一番。”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攸宁的面部表情,见她先前蹙起的柳眉慢慢舒展,心下也稍稍松了口气。   如今顾攸宁的字画卖得这么好,也有不少人来同他打听这位“悠山散人”的消息,就连那些画界的大家也不时过来下帖子,想通过他们请人参加交流会。   他若不把人笼络住,被其他竞争对手抢了去,那可真是连哭都没地方去哭。   “对了,”   想起一事,杜掌柜把怀里的帖子拿出来,同人说道:“过阵子城郊的杜园要开办交流会,那位李成元先生特地给您下了帖子,想请您一道参加。”   听到李成元的名字,顾攸宁是有些诧异的,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见她如往常一般拒绝,杜掌柜也不意外,但还是低声劝了一句,“那位李成元先生可是画界的顶梁柱,那些王公贵族谁不争着想求他的画,他若是帮您说几句话,您日后字画的价格只怕比如今还得翻上几番。”   这世道就是这样。   懂行的人看画功,不懂行的人看名气。   说句不好听的,那位李先生即使在白纸上随便点个墨都有一堆人争着抢,保不准还得说一句有意境,可放在顾攸宁身上,即使她画得再好,但名气若不高,价格翻了天也就到这了。   杜掌柜和顾攸宁做了两年的买卖,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也知道她缺钱,这会是真心实意给人建议。   顾攸宁抿了抿唇,心中似乎有些意动,但最终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我平日也不是很方便出门。”   而且,   她也怕麻烦。   钱多自然是好,但若是因此惹了旁人的眼,接踵而来的麻烦也足够让她头疼了,这样……她还不如多画几幅画。   钱虽然少,但至少不会有什么麻烦。   想到她的身份,杜掌柜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没再劝。   “那我下个月再来。”顾攸宁说完这句就戴上帷帽站了起来,她今日还得去善汇堂替小满重新配药。   杜掌柜知道她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平日就连马车都是停得很远,便问道:“要给您叫车吗?”   顾攸宁摇摇头,“不用了。”善汇堂离这不远,她打算直接步行过去,同杜掌柜告辞后,她独自一人走出惟芳斋,沿着街道朝善汇堂的方向走,余光瞥见街道两边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才恍然想起又快过年了。   家里出事后,她就没怎么过过年了。   顶多和小满、嬷嬷他们在东院烧一顿团圆饭吃,不过到底是个喜庆日子,她心里估量着配完药之后还能剩下多少银钱,打算回头给小满他们带些吃的,再买几块布,做几件新衣裳。   她虽然名义上还是顾家的小姐,每个月的月例也是有的。   但例如那些衣裳首饰,却是偶尔才能拿一次,便是有也都是别人挑剩下的……顾攸宁并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她从前喜好打扮,样样都要最好。   如今只想着生存,哪还有这些心思?对于如今的她而言,衣裳够穿、首饰够用就行。   也没必要因为这些事闹到徐氏面前,平白惹人笑话。   这样一笔笔计划着,也就到了善汇堂。   门前的伙计早就认识她了,见她进来还是忍不住眼神放光,一边请人去后堂,一边放低声调同人说着,“孔大夫那边还有个病患,您先坐会。”   “多谢。”   顾攸宁朝人点头道谢。   年轻伙计顿时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说了一句“没事没事”,又给人上了茶,这才小跑着离开,等到布帘处又忍不住偷偷躲在外头往里头看。   “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老迈沉稳的声音。   伙计吓了一跳,白着小脸转过身喊人,“孔,孔大夫。”   老者看了里头一眼,又看了伙计一眼,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皱了眉,“下去吧。”等人走后便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顾攸宁见他到来,立刻起身喊人,“孔大夫。”   “嗯。”   孔大夫点点头,自行坐到了桌子后,打开盒子把早先准备好的药拿了出来。   看到这几只药瓶,顾攸宁的脸上终于扬起一些高兴的笑,她平日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如今笑起来却显露几分这个年纪才有的天真,孔大夫看她这幅样子,抿唇道:“你以后别来了。”   顾攸宁一愣,目光怔怔地朝人看去,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孔大夫看着她,沉声道:“你自己清楚你弟弟的身体,这些药根本就不能治愈他的身体,而且他这阵子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些药已经没什么用了……”他顿了顿,又道:“你一个姑娘家,实在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顾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些药用人参、灵芝制造而成,一瓶就要几百两银子,偏偏那位顾家的小少爷还得日日服用,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从哪里赚得银钱。   但肯定不容易。   他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大夫,实则是不需要管这些事的,病人需要药,他卖就是。   但对顾攸宁——   他实在是有些可怜这个丫头,这才忍不住多嘴劝人一句,这会见她小脸发白,语气也跟着缓和一些,“顾小姐,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便是你父母在天有灵也不会责怪你。”   顾攸宁闻言,并未说话。   她低着头,覆着白纱的轩窗外打进一些午后的阳光,她整个人都被日光笼罩着,透出几分虚幻的模样,因为低头的缘故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有那双纤长的睫毛在日光的照耀下轻轻颤动着,像折翼的蝴蝶。   这三年,不止一次有人劝过她,放弃吧,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你父母知道也不会怪你的,你折腾辛苦那么多也不能让他活下去,何必呢?   也不是没想过。   可每次看着小满那张脸,她还是……会舍不得。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沙哑的女声在屋中响起,“可在这个世上,我就他这一个亲人了。”   孔大夫皱了眉,还想再说……   眼前的少女却已经抬起头,她姣美的脸上一扫先前的悲伤软弱,重新恢复成先前明媚的模样,同人笑道:“谢谢孔大夫,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以后的日子,可能还是得拜托您。”   她朝人福了福身,把手里的银票放到桌子上,然后拿着那几瓶药往外走。   目送着顾攸宁离开,孔大夫摇了摇头。   可先前强撑着不泄一丝软弱的顾攸宁在走出善汇堂后还是忍不住垮了嘴角,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几只药瓶,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站了许久,这才重新提起步子往前走。   等回到家,已是午后。   除了给小满的药,顾攸宁这次还买了许多年货以及布料……不止是她跟小满的,李嬷嬷和两个丫头的,她也没落下。   四喜接到东西后,高兴的直接拿着布匹在自己身上比划,说着要做什么样式的才好。   而外头——   顾承瑞小脸鼓鼓的,里头塞了好几颗顾攸宁才买来的糖果,嘴里还央着李嬷嬷要再吃。   顾攸宁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幅欢闹景象,眉目也是少有的温和,只是想到先前孔大夫说得那番话,又抿了下唇。   半夏只当她累了,低声问道:“您累了半日,先进去歇息?”等人点了头,便扶着人先进屋子,边走边同人笑道:“好久没见小少爷这么高兴了。”   顾攸宁垂着眼眸,待进了里间,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还是开了口,“我今天去找过孔大夫了。”   半夏刚才已经瞧见药了。   但看到顾攸宁这幅神情,心下一个咯噔,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孔大夫怎么说?”   “他说那些药对小满已经没什么用了。”   “什么?!”半夏不禁提高声音,恐外头的人听到,忙又压低声音,“怎么会这样?那,那该怎么办?”   顾攸宁垂着眼帘,语气很淡,“他今年复发的次数比以前多,那些药原本也只是让他好过些,并不能让他痊愈……”握着帕子的手指都快压进皮肉里去了,可她面上的表情还是那副模样,好似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   半晌,她低声说道:“如果谭太医还在就好了。”   以前家里没出事的时候,就是谭太医一直替小满诊治着,后来家里出了事,自然是请不动宫里的人,再后来……她听说谭太医告老还乡,还费了心力找过他,只是人海茫茫,以她如今的本事,哪里找得到?   “主子……”   半夏看着她这幅神情,心下难受,想宽慰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没事。”顾攸宁声音很轻,“以前他们说他活不过三岁,不也活下来了?”听着外头的欢闹声,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帕子,抿着唇继续说:“……既然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   为着这一份希望,她也不能就这样放弃。   *   此时的东郊。   先前出城门的马车经了一路,终于在一家院子外头停了下来。   “咳……”   马车里传出一道轻咳声。   外头的杜仲一听到这个声响立马打了帘子,见他拧着眉咳嗽着,担忧道:“您没事吧?”一边给人倒茶,一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谭大夫说了,这几日不让您走动,您倒好,趁着长公主和老夫人出门礼佛就偷偷出来,回头让她们知道又该说您了。”   “聒噪。”   靠坐着马车的黑衣男子便是原本在家中养病的姬朝宗,他掀起狭长的丹凤眼看了杜仲一眼,等人乖乖闭了嘴,这才看向外头的院子,淡淡发话:“走吧。”   杜仲也没再多言,轻轻应了一声便跟着人走上前,而后极有规律的敲了几下门。   没多久,   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这是姬朝宗秘密置办的院子,平日里要见什么人,或是做什么事都会来这,里头的人都是他的亲信,看到姬朝宗出现在外头,那人显然吓了一跳,一怔之后连忙拱手问安,“大人。”   “嗯。”   姬朝宗问人,“人呢?”   护卫恭声答道:“关押在地牢里。”想起这几日一无所获,他又忍不住低了头,难堪道:“那人的嘴十分严实,怎么拷打都没用,属下等人……实在是没了法子。”   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姬朝宗也没说什么,只道:“进去再说。”说完,他便提步朝地牢的方向走去。   杜仲和护卫就跟在他身后。   地牢环境恶劣,两边只点着油灯。   火光微弱,可姬朝宗脚下的步子却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他目不斜视往里头走,离得近了,能听到里面的鞭打和闷哼声。   “大人。”   里头一众人见到姬朝宗的到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人问安,而被绑在木架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也跟着循声看了过来。   他就是当日刺杀姬朝宗的人,甚至姬朝宗身上最严重的几道伤口也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没想到姬朝宗那日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从山上滚下,居然一点事都没有,男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异色,但很快,他又漠不关心地转过头。   姬朝宗看到男人的神情,挑了挑眉,“审问的怎么样?”   他边说边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身侧杜仲又重新沏了一盏热茶递给他,听到原本鞭打男人的护卫低头答一句“还没有结果”,他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握着茶盏,神情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继续。”   他说完便握着茶盏,在这暗室中慢慢品起手中茶。   “是!”   不见天日的地牢中,鞭子的抽打声再度响起。   那男人显然是个硬骨头,被这么打也硬是咬着牙不泄一丝痛呼,甚至还能看着姬朝宗嗤道:“姬朝宗,你也就这点本事。”   “你!”杜仲连带着几个护卫全都变了脸色,而那个鞭打他的人更是使了十分力气,很快那人就落了个皮开肉绽,嘴里的痛呼也终于藏不住了。   男人咬牙把血水吞下去,看着仍旧坐在太师椅上品着茶水的姬朝宗讥讽出声,“想从我的嘴里套消息,你做梦!”   “啧。”   打刚才起就没什么反应的姬朝宗终于舍得抬起眼帘。   他把手里的茶盏放到一旁,看着男人,语气懒洋洋地和身边几个人闲话道:“人家这是嫌你们没本事呢。”身后几人埋下头,脸上都是羞愧的表情,而姬朝宗说完那句话,手撑着头,端详了男人一会,突然抬手让人停手,而后看着男人笑问道:“知道咱们大周现在新添了什么刑罚吗?”   不知道他提起这个是何用意,男人皱着眉,不说话。   “杜仲,你说。”   “是。”   杜仲应声上前,看着男人说道:“大周新入刑罚千片刀,行刑的人会用特定的小刀剐人身上的肉,总共剐一千刀……受刑的人会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剐肉。”   “若是手艺好的,就算割完这一千刀,那受刑的人还能保持不死。”   他说完看了眼男人,见他脸色苍白又笑着补了句,“对了,这刀上还会抹上秘制的蜂蜜,受刑者在受刑的时候会感觉奇痒无比。”   这话说完,他便垂眸敛目,十分恭顺地面朝姬朝宗,恭声禀道:“大人,说完了。”   “嗯。”姬朝宗靠在椅子上,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子,点点头,“再同他说说,这是谁的主意。”   杜仲笑道:“自然是大人的主意。”   他这话刚落,那个男人就苍白着一张脸颤声道:“姬朝宗,你,你不是人!”   不是不知道姬朝宗的手段,这几年因为姬朝宗,不仅是京城的官员,便是地方官员也是人人自危,这次姬朝宗受天子吩咐查江南贪墨,知道这人的手段,那些官员哪里坐得住?便差了他们这群死士来刺杀姬朝宗。   像他们这样刀口舔血的人,自然是不畏死的。   又因为是孤儿的缘故,就连一个可以威胁的人都没有。   可他没想到……   这个男人居然,居然……!   “行了。”   姬朝宗似乎看够戏了,收了笑,发了话,“既然他一心求死,你们还等着做什么?正好这千片刀还没正式实施过,你们就先拿这人练练手,我也正好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暗室之中,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一身黑衣金边锦服,墨发用青玉冠高束,眉眼风流、容色艳绝,活脱脱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模样,可又有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轻飘飘吐出这样狠厉的话?   绑在木架上的男人纵使不畏死,听到这番话也忍不住浑身发颤。   待看到真的有人拿着小刀朝他走来,整具身子都变得紧绷起来,男人拼命想往后退,可他手脚都被绑着,怎么可能倒退?似乎不信姬朝宗真的会这样做,他还在咬牙说着,“不,姬朝宗,你不会的,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刺杀你吗?”   “你真的以为我缺你这一份口供?”   姬朝宗看着男人嗤笑道:“还是你以为,我真的查不到是谁刺杀我?”他说完便敛起脸上的笑,冷声吩咐,“还不行刑?要是没动完一千刀就让人死了,你们的脑袋也就别要了。”   男人看着姬朝宗,似乎是想辨认他说得是真是假,直到那锋利的小刀剐下他身上的第一片肉,而姬朝宗仍旧能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师椅上品着茶,甚至还闭起眼睛,长指轻叩桌面,他这才明白姬朝宗是真的没把他当一回事。   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小刀再度朝他刺来,男人终于绷不住了,夹杂着恐惧的声音在地牢响起:“我说,我说!”   他是不怕死,但不想被人这样折磨而死!   ……   两刻钟后。   杜仲捧着册子,跟着姬朝宗出了地牢,嘴里嗤道:“还以为多有本事。”   姬朝宗淡淡瞥他一眼,杜仲立马腆起笑脸:“主子,我们现在回府吗?”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计这会母亲和祖母还不会回府,姬朝宗收回目光,开口,“先去皇宫。”他说完便先提起步子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8 08:27:24~2020-06-29 08:3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纹家的头头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皇宫   姬朝宗今日出门是来查案,为了避人耳目,自然没用姬家的马车,从前一路无阻的马车,今日却在安华门前被人拦了下来,有侍卫想上前盘查,还没掀起帘子,马车里就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修长且指骨分明的手,在日光的照耀下,恍如白玉。   而中指上一颗极为细小的痣,也在此时一览无遗。   上前盘查的侍卫还未看清令牌上的字就瞧见了那颗痣,他心神一凛,似乎想确认是不是那人,再度朝那块令牌看过去,待看清上面的内容,立刻肃了面容倒退几步,拱手问安。   而后半句不敢多言,立刻挥手让旁人让开。   马车继续朝宫城驶去。   两刻钟后,姬朝宗独自一人走到了天子办理公务的含渊殿前。   皇宫戒备森严,平日除了太子可以随意出入之外,其余人等都需天子宣召,而姬朝宗却是个例外,他今日并未穿朝服,一路上却畅行无阻,含渊殿前的内侍瞧见他过来,还以为自己瞧错了,一愣之后立刻进去通传。   很快,里头便走出一个人。   那人一身紫蟒宦官服饰,手拿拂尘,正是天子近侍德言,见到姬朝宗就站在外面,立刻迎了过去,请完安之后就关切道:“您不是在家养伤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又看了人一眼,见他面色无碍,这才松了口气,“外头冷,快进去吧,陛下听说您来了,可吓了一大跳。”   姬朝宗朝人点点头,又笑着道了一声谢,便提步走进殿中。   大殿宏伟华贵,雕梁画壁,尽显天家气势,迎面四根挂着匾额的红柱,正前方则挂着一块“正大光明”的牌匾,而牌匾之下一块五扇金漆座屏前的龙椅上坐着一个穿着明黄服饰的中年男人。   这便是大周现任皇帝,萧弘。   萧弘今年五十出头,身子骨却格外硬朗,似乎是天家的血脉格外的好,即使如今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可那张脸、那一份气质,依旧让人惊心仰慕。   看到姬朝宗进来,他就放下手中的奏折,皱眉道:“不是让你在家里歇息吗?”见他衣衫单薄,又吩咐德言,“多加几盆炭。”   德言应吩咐去做事。   姬朝宗便笑道:“我没事,舅舅别担心。”   “谁担心你了?”萧弘没好气地训斥,“让你去查案也没让你把命搭上去,前几日你母亲才进宫同我闹了一场,还说都怪我让你选了这条路,你要是再不好好养伤,落下个后遗症,恐怕你母亲都要把我这大殿给砸了。”   他平日严肃刻板,如今一番话却透了些玩笑。   让人坐下后才又放低声音,关切道:“怎么样,身上那些伤没事吧?”   炭火已加。   德言又上了姬朝宗往日最爱的君山银针,而后便重新侍奉到萧弘身侧。   “没事,就是些外伤,是母亲担心了,这才夸大了些。”姬朝宗今日来此是有要事,接过茶之后喝了一口便放在一旁,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面上的表情也端肃了起来,“这是涉嫌江南贪墨案的几个官员。”   江南贪墨案原起于半年前的洪灾事件。   江南多雨水,而半年前江浙地区洪水泛滥,不知死了多少人,萧弘一向爱民如子,知道此事后当即就拨了赈灾的款项,后来江南没再传这样的事,众人只当洪灾一事已经解决。   可谁能想到就在两个月前,突然有百姓冒死上京,还正好倒在了姬朝宗的马车前。   那人说洪灾的确已经结束,但百姓根本没接到什么赈灾的款项,现在几个区县的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吃树皮和观音土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甚至有些人家直接易子而食,还有些人家直接把刚出生的婴儿煮了吃了。   这件件桩桩说得触目惊心,纵使姬朝宗再冷心冷肠也皱了眉。   贪墨一事并不难查,款项拨给谁了,又经了谁的手,盘查之后也能知晓,可贪墨牵涉了多少人才是主要问题……这么大一件事,竟然有人能阻拦这么多关口,阻止京中知晓此事。   更何况,   当初萧弘担心有人贪墨还特地从京城拨了几个官员过去,为得就是做到一个监察的效果。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贪墨一事还是发生了,萧弘当场震怒,立刻派了姬朝宗彻查,还让大理寺联合都察院所有人等协助其查案。   如今听说这事有消息了,萧弘脸色顿时就变了,德言上前躬身接过姬朝宗手里的册子,而后便领着一干宫人、内侍退至外间。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   萧弘低头翻看姬朝宗呈上来的册子,越往下看,脸上的表情就越发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把手里的册子狠狠砸在地上,厉声斥道:“那孔知润竟然能只手遮天到这种地步!”   孔知润是永昌元年的新科状元,也是萧弘登基后第一个天子门生。   当年此人在大殿一篇文章深受萧弘看重,后来更是直接跳过翰林,让人在身边做了大学士,又在几年前把人分派到江浙,还打算过几年再把人调回来,可以说此人即便称不上是萧弘的心腹,但也足以受他看重了。   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能在江南三年就勾结上江南一带的几十个官员,甚至还能把派过去的几个朝廷官员都能收拢。   让他这个皇帝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简直……   混账至极!   姬朝宗上前捡起册子,重新放到桌子上,嘴里说道:“孔知润狼子野心,可他能牵扯这么多人,让这么多人为利益所驱也足以证明朝廷官员贪腐成性。”   这次贪墨事件虽然发生在江南,可京城这些官员真的没问题吗?   只怕私下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萧弘听他所言,脸色更是难看的不行,撑在桌案上的手紧握成拳,半晌,他沉声道:“去查,不管是谁,但凡涉及此案件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姬朝宗领命应是。   “对了,”   萧弘想起一事,问人,“我听你母亲说,你那日是被顾家大小姐救了?”见人点头,他却没有再提此事,反而说道:“当初我重用孔知润的时候,顾廷轩就劝过我,我却不信他。”   “如今看来……”   姬朝宗见他面露恍然,并未搭话。   三年前,有人状告顾廷轩谋逆一事,天子震怒,下令彻查,原本是想等顾廷轩押解进京再让三司审问,谁想到顾廷轩竟会死在战场,连带着整整一支长胜军……之后,定国公府爵位被收,权倾朝野的顾家也成了碌碌无名的一个官宦人家。   这三年,   无人敢在萧弘面前提起顾廷轩,可姬朝宗却不止一次听人喃喃说起从前的事。   顾廷轩究竟有没有谋逆?   谁知道呢?   同他无关的事,姬朝宗并不关心。   殿内沉寂半晌,须臾,萧弘似乎也缓过神来了,又问:“我记得他还有一双儿女活在世上?”   姬朝宗一向不管旁人的事,但许多事,他早就掌控于心,如今闻人询问便低声答道:“是,他那女儿今年刚满十六,儿子也有七岁了。”   说完也不曾听人再说旁的,他也就未多言。   又过了一会,萧弘才语带疲惫的开口:“你先回去吧,走之前去看看太子,他这阵子身体又不大好。”   听到太子身体抱恙,姬朝宗终于拧了眉,低低应了一声“是”便往外退去。   还未走到东宫,姬朝宗就看到一个身穿紫袍、头束紫金冠的男人正从小道走来。   男人二十出头,生得眉目风流,和萧弘颇为相似的脸却不显端肃刻板,嘴角微翘,看着便十分意气风发,他是祁王萧成则,他的母亲,也就是如今宠冠六宫的庄妃娘娘,正是仙逝淑慧皇后的嫡亲妹妹。   因此祁王和太子的关系较起其他兄弟也更为要好。   “留行?!”萧成则看到姬朝宗,面露惊诧,但很快,脚下步子又快了许多,率先走到人面前说道:“我听父皇说你受了伤,还想着看完太子哥哥就去安国公府找你……”他一边说,一边拧着眉,面露关切地看着他,“怎么样,你的伤还好吗?”   姬朝宗朝人行完礼之后才道:“多谢殿下关心,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萧成则松气之余又忍不住斥道:“那些人居然敢对你下手,简直混账!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做的,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一顿!”他跟太子虽然同岁,也早早封王建府,但性子却不是很沉稳。   这会说了一通见姬朝宗站在一旁,面色仍十分温润,又忍不住抱怨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姬朝宗垂眸看他,却不明答,只笑着喊人,“殿下。”   “好了好了,我不问行了吧,等你查完案子,我再去揍他!”萧成则不大高兴的说完,又拍拍姬朝宗的肩膀,“太子哥哥就在里面,你们先去说话吧,既然见过你了,我就不去安国公府了,不然姑母看到我又要训斥我了。”   姬朝宗点头。   等人走后,这才继续提步往前走去。   还没走到大殿,就听到院子外头几个宫人一边洒扫,一边低声说着,“太子殿下的身体是越发不行了,我昨夜给他送药的时候还见他咳血了,我还听说现在朝堂有不少朝臣都在建议陛下更换储君。”   “你说,要是换储君的话会换谁呢?”   话音刚落就瞧见从小道走来的姬朝宗,见他沉眉敛目,白玉般的脸上满是淡漠的表情,几个宫人当即就变了脸色,手里干活的物什掉在地上,几个人也跟着颤颤巍巍曲了膝盖,嘴里结巴道:“世,世子爷。”   “领罚去。”   姬朝宗说完这句便目不斜视继续朝里头走去。   刚走到门口,太子身边的近侍六宝正好出来,见到他来了,立马高高兴兴地迎了过来,“世子爷,您来了。”   姬朝宗点头,一边解着斗篷,一边往里头看,“太子呢?”   “在里间呢,刚才祁王殿下刚来过,送来一只外邦进贡的鸟儿,说是会说人话……”六宝接过他手里的斗篷,抿嘴笑道,“这会殿下正在逗它玩。”   姬朝宗挑了挑眉,送鸟这样的事,也的确只有祁王干得出来了,他也没说什么,径直往里走去,还没走到里间就听到一阵鸟儿的叽喳声,脚下步子不停,穿过屏风,里头的情景也就露了出来,一个穿着青衣,墨发披在身后的男人站在窗前,而他手握羽毛,正在逗挂在窗前的一只通身绿毛的鸟儿。   听到脚步声,他偏头看去,待看到出现在外头的身影,光风霁月般的脸上立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紧跟着,恍如潺潺流水一般的温润嗓音在屋中响起,“留行,你来了。”   青年今年二十岁,容色清绝出尘。   他的容貌不似萧弘,反而更像已故的淑慧皇后,那打娘胎里带来的病气不仅没有折损他的容颜,反而让他更为出尘。   站在迎风的轩窗处,不似这凡间的储君,倒像是九重天上的仙君。   “怎么站在风口处?”   姬朝宗拧着眉,直接上前关上轩窗。   萧成君也不阻拦,笑着看他关上窗,嘴里却是嗔怪一句,“刚刚阿则才说完我,我好不容易把他打发了透透气,你又来了。”他语气无奈,面上却带着笑。   姬朝宗扶着他朝窗边的黄花梨木罗汉床走,半点不留情的说道:“想要透气,也先把你这身子养好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是姑表兄弟,关系自是亲近。   萧成君笑着由姬朝宗扶到罗汉床上,见身边人拧眉看着他就知道他又要说自己的身体了,他亲自倒一盏茶递给姬朝宗,率先问道:“今日进宫是为贪墨案?”   “嗯。”   姬朝宗接过茶,不似面对祁王,此时他却没有隐瞒,如实道:“孔知润主使,只怕京城这边也有不少官员牵涉其中。”   萧成君蹙眉,“父皇怎么说?”   长指轻点桌案,姬朝宗看着萧成君,慢慢吐出两个字:“彻查。”   听到这两字,萧成君松开紧蹙的眉,他性子温和,却不代表他能纵容,此次贪墨牵连甚广,闹得江浙百姓民不聊生便是犯了他的忌讳,即便父皇不彻查,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好在,   父皇也没有打算放过。   萧成君颌首,“那就查,但凡牵涉其中的都不能放过,人手若不够便来同我说。”   姬朝宗点头。   两人又说了会话,萧成君才又问道:“那位顾家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就连他都知道了,姬朝宗皱了眉,脸色也变得不大好,萧成君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姑母进宫那日,我正好也在父皇那边……”他这话说完,又突然放轻声音,问人,“你要娶她?”   “不是坏了人家的清白吗?既如此,娶她也无妨。”   姬朝宗这话说得讥讽,但也的确没放在心上,对他而言,妻子只是一个身份和角色,谁当都可以,倘若那个顾家大小姐日后能安分守己,不惹事,又能哄得祖母、母亲高兴,娶她,还是娶别人,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萧成君闻言却皱了眉,“留行,这是要陪你共度余生的人,我希望你能找一个自己喜欢的。”   姬朝宗突然侧目,“那你呢?”   “什么?”萧成君一怔。   姬朝宗看着他说道:“既然要找一个喜欢的,你当初又为何把傅望月给拒了?”   “我……”萧成君张口,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半晌,他才看着窗边的那只鸟,近乎呢喃地说道:“她不该被我困在这方寸之地,她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眼见姬朝宗还要再说,他却已经晃过神,笑着岔了话,“你倒好,明明在说你的事,罢,你一向有主意,我也不多说。”   “只是——”   他看着姬朝宗,突然又放低声音,劝说道:“留行,我还是想劝你,不要贸然决定,免得日后后悔。”   姬朝宗无言,他怎么会后悔这样的事?这世上能做的事有许多,而男女之情对他而言,是最没用的东西,可在萧成君的注视下,他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只是终归还是没放在心上。 第13章 上门   姬朝宗受天子旨意彻查此事,没几日就拉了好几个官员进大理寺,一夕之间,京城官员人心惶惶……这日,顾攸宁和半夏刚从外头采买回来,刚下马车就有一辆精美华贵的马车从巷子里驶来。   半夏转头看了一眼,待看到那马车外头悬挂的木牌,低声说道:“是姬家的马车。”   顾攸宁循声看去,果然瞧见一辆黑木制的马车从她们身旁驶过,寒风吹起织金布帘,能瞧见里面有个身穿绯色官袍的男人正撑着额头靠着马车假寐,手里还握着一卷书,眉心紧拧着,俊美的脸上有着遮不住的疲惫。   江南贪墨案牵涉甚广。   即使是平日不大出府的顾攸宁也有所耳闻。   她虽然不喜欢姬朝宗这个人,但也没法不对他心生钦佩,当年蟾宫折桂,明明有一条便利顺遂的康庄大道可以走,偏偏选择了一条更为艰辛的道路,不过也只有他这样的身份才能不畏权贵,才能在这样的时候挺身而出。   倒也怪不得顾婉会花费这么多心思,宁可损了一身清白也想嫁给姬朝宗为妻了。   这样的人,   且不管他是什么背景身份,光论他这个人,就值得人终身相托了。   不过这些同她没什么关系,顾攸宁也只是这样感慨一句,眼见马车越行越远便收回了目光,“走吧。”   ……   因为贪墨案的缘故,这个年大家都没好好过,也不敢过,甚至连烟花、爆竹都不敢放,生怕惹得宫里的主子不快。   旧的一年就这样静悄悄的过去了。   翌日清晨,也就是大年初一,顾攸宁昨儿夜里多喝了一盏酒,今日起得便有些迟,醒来的时候,明镜窗几外已是一片大好晴光,半夏打了帘子进来,瞧见她正揉着眼睛便笑道:“还以为您还没醒,想着来叫您呢。”   “怎么了?”她刚醒来,声音有些哑,配着脸上这好眠一场的酡红,越显慵懒娇态。   纵使半夏打小伺候她,早就见惯了她的美貌,可见她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心脏乱跳,勉强压了压错乱的呼吸,给人递了一盏润喉的蜂蜜水,这才说道:“西院过来传话,今日就不一起用早膳了,让您过会直接去祠堂。”   从前大年初一,顾家一家子都会坐在一起吃早饭。   徐氏还会象征性地说几句好话,再给个红包,这也是一年到头,顾攸宁唯一一次会和西院的人一起吃用。   她从前就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如今听说能不去,自是高兴。   半夏见她眼皮合一下睁一下,还有些瞌睡,忍不住心肠一软,哄着问,“要不要再睡会?这会离祭祀还有些时间,您若是困的话便再睡一会,过会奴喊您。”   若放在从前,顾攸宁肯定是要偷懒的,不过如今大概已经习惯了,虽然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大开但还是摇了摇头,“起来吧。”由人服侍起床的时候,又问,“红包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半夏一边替人穿衣,一边低声说道:“就咱们几个人,也不兴这些,倒不如把这些钱都攒起来。”   她实在见不得姑娘整日为了银钱折腾。   昨儿夜里她过来的时候,还看到姑娘坐在灯下一笔笔记着账,算着每日的用度,算着小少爷吃药的钱。   “也不差这些。”   顾攸宁接过外套,自己穿着,“到底是新年,也算是添份喜气。”   她这么说,半夏自然也不好再劝,等一应穿扮好便扶着顾攸宁往外走,刚走到外面,李嬷嬷也牵着顾承瑞到了……顾承瑞今日穿着一身蓝色锦服,外头还披着一身月白色的御寒斗篷,头发高高束着,用蓝色的丝带绑着,他今年八岁,因为从小病弱的缘故,身量在同龄人中不算高,但眉目精致,在这样一身锦服的妆扮下更显钟灵毓秀。   看到顾攸宁出来,他脸上扬起高兴的笑,松开李嬷嬷的手,朝人小跑过去,想到什么又停下步子,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先给人拜起年,“阿姐新年好,祝阿姐新的一年开心顺意。”   他小小一个人,说起这样的正经话,倒是让屋子里的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顾攸宁的脸上也难得多了些笑,走过去主动牵起顾承瑞的手,抚着他的头,声音也放柔了许多,“阿姐也祝你万事顺意,身体健康。”   姐弟俩吃完饭,   顾攸宁又让顾承瑞给李嬷嬷她们发了封红。   小家伙聪明的很,还知道说好听的话,李嬷嬷原本和半夏一样不肯收的,最后在姐弟俩的注视下,也收下了。   四喜倒是很高兴,弯着眉眼说“谢谢姑娘、少爷”的话。   这样热闹一番,也就到了去祠堂的时间。   没让半夏等人跟着,顾攸宁牵着顾承瑞的手往东边的祠堂走,还没走到那边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原是徐氏他们也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垂眸看一眼顾承瑞,见他小脸立时变得端肃起来,握着她的手也收紧一些,嘴唇还轻轻抿着,整个人不似先前在院子里时那般放松,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等人仰头的时候朝他安抚似的露了个笑,见人神情放松一些,这才继续往那边走去。   “我让你联系姬家,你联系没?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是顾廷抚的声音。   顾攸宁耳听着这话,知道他们是在说顾婉和姬朝宗的事,脚下步子一顿,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过去了。   还没等她想好,徐氏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也是没什么好气的样子,“您当姬家是什么人家,想去就去?前头他们送来礼,一句话也没说,我这眼见过年了,送礼过去也没见他们回什么,二爷让我怎么办?直接腆着脸去姬家,您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跌份呢。”   “我就说你直接把那事宣扬出去就好了。”   “不行!”   这次却是顾婉的声音。   她从金台寺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这几日一直待在屋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了太久,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虚弱,只是拒绝得却很坚决,甚至音调都有些拔高,“爹爹,姬家是什么人家?哪能让我们这样做?”   似乎也觉得自己声音有些过于严肃,她又缓了声音,柔着嗓音劝说道:“爹爹,如今姬大人正在忙贪墨案的事,恐怕也没这个心思和时间,再等等……”   “等他忙好了,或许就有消息了。”   这最后一句,就连她自己也说得不是很肯定。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路口了,顾攸宁原本想牵着小满避着些,但还没动作就见翠荷在徐氏耳旁说了一句,紧跟着徐氏的目光就朝她这边看了过来,似乎没想到一家人的争吵会让她听见,徐氏的脸色有一瞬很是难看,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宁姐儿,瑞哥儿,你们怎么在那?”   话音刚落,其余人也都看了过来。   顾廷抚也没想到他们姐弟会在这,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全没有先前说起姬家时的愤慨样子,眉目含笑,倒是一副再好不过的长辈模样,“阿宁,小瑞。”   “二叔、二婶。”   既然躲不过,顾攸宁也就坦然地牵着顾承瑞上前,给他们请了安。   到底是觉得丢脸,顾廷抚朝姐弟俩点点头就径直往前走去,徐氏等人跟在身后,若是放在从前,顾婉这会肯定是会同顾攸宁说会话的,她一向如此,只要她在,就不会让身边任何一个人下不来台,也是因此,即使顾家如今倒了,但顾婉仍旧被京城的贵女圈容纳其中,平日里一些茶会花宴从来是不断的。   可今日……   在看到顾攸宁出现的时候,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异样,只是同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身边的丫鬟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顾昭还是从前那副样子,狠狠瞪了眼顾攸宁便追着顾婉往前走。   反倒是落在最后头的顾筠,没跟从前似的,反而笑着和顾攸宁打起招呼,说完又压低声音,“你说,咱们这位大姐的白日梦是不是破碎了啊?”今日陶氏不在,她身边几个丫鬟又不敢阻拦,倒是让她说了个痛快。   眼看着顾婉离去的身影,更是不掩讥嘲,“还想嫁进姬家,她可真能做梦。”   顾攸宁对这类话从来是不参与的,闻言也只是问了一句,“二哥和三哥呢?”   知道她是故意扯开话题,顾筠气得不行,家里几个姐妹,顾昭和顾婉是亲姐妹,一向看不惯她,姨娘又整日拦着她不让她乱说,身边的丫鬟更不用说了,还以为顾攸宁能跟她站在同一战线,没想到这人还是那副样子,她顿时就垮了脸,把头转向顾攸宁,扯着帕子不高兴道:“顾攸宁,你可真没意思!”   说完也懒得回答,径直往前走去。   她身边的丫鬟曾受过陶氏的指点,倒是没跟顾筠似的,反而赔罪请了礼,又答了话,“二少爷和三少爷还在国子监,似乎是因为贪墨案的事牵连到了国子监的一位大人,这次国子监一众学子都没放。”   刚说完,顾筠的话就从远处传了过来,“你在做什么?还不走!”那丫鬟也不敢违抗,告罪似地又朝顾攸宁福了福身就小跑着追去了。   等他们走后。   顾承瑞才拉了拉顾攸宁的手,轻声喊道:“阿姐。”   顾攸宁朝他笑笑,又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走吧。”   祭礼结束后。   顾攸宁就在家里过起了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日子,除了定期去一趟惟芳斋,就没再出门。   这阵子,顾家也是少有的安静,底下的奴仆知道上头的主子这阵子心气不顺,自然更是越发谨慎小心起来,生怕惹得主子们不高兴。   转眼就开了春。   寒冰消融,万物复苏。   而轰动一时的江南贪墨案也终于落网,除去江南十余个官员,京城这里也下马了不少官员……不过这些事,和顾攸宁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这日,她换上春衣,捧着画卷打算去惟芳斋交画,刚刚出门就瞧见了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口。   前后十余个丫鬟、婆子随侍。   各个垂眸敛目,是那种百年世家才能教导出来的仪态规矩。   有人上前递帖子,门房的下人待见到帖子上标志的“姬”字,脸色一变,似是不敢置信,连忙抬起脸看了一眼马车,但很快,他就匆匆告了一礼,然后往里头传话去了。   看到这番阵仗,顾攸宁哪有不明白的?   看来姬家在审视了几个月之后,终于有了决断,她刚想离开就瞧见车帘被人掀起,里头一个衣饰华贵的美艳妇人正由人扶着出来,原本想离开的脚步停下,顾攸宁见她出来,垂眉敛目朝人敛衽一礼后才转身上了马车。   “那是谁?”   萧雅看着顾攸宁离去的身影,问身边的栖霞。   栖霞看了一眼才答道:“应该是顾家的二小姐。”   “顾廷轩的女儿?”萧雅有些惊讶,又看了一眼顾攸宁的身影,见她体态婀娜,肩背却十分挺直,就连脚下步子也很是沉稳,想到从前那个肆意的小姑娘,她不禁感叹道:“上回见她,还是在姑母的生日宴上,那日姑母还牵着她的手同我说起她从前和那位乐平郡主的事,还说这姑娘长得像那位故去的乐平郡主,日后一定也是个有福气的。”   “哪想到……”   她摇摇头,余光瞥见大门后徐氏等人已经到了,也就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9 14:49:45~2020-06-30 09:0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章 买画   徐氏领着一干下人出来。   先前门房过来传话的时候,她正在看外头管事送来的账本。   近来因为贪墨案的缘故,平日里都没什么人出门,几个铺子的生意也是见天儿地不好,加上姬家一直没个动静,她也不知道姬家人是怎么想的,真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另有布局?   她也不清楚。   心气不顺,她这阵子可谓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时不时还会发个脾气,刚才看着账本上的亏损就连着发作了几个管事,听说姬家来人了,她起初还不信,只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翠荷拿了帖子过来,她看到上面姬家的家徽,这才信了!   一面让人去给顾婉传话,一面急急忙忙出来,生怕来晚了又有什么变故。   如今瞧见萧雅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站在外头,远远瞧去恍如神仙妃子,徐氏那颗心脏猛地又是一跳,好在顾家如今虽然败落了,可她从前也是时常和世家皇室打交道的,还不至于在外头露出端倪,平了平气息,又问了一声翠荷,知道顾婉那已经得了消息,脸上便重新扬起一道笑迎了过去。   “长公主。”   徐氏领着一众人给萧雅请安,又道:“外头这群眼拙的,也不知先请您进去,劳您在外头等候这么久……”又说,“知道您来,我已吩咐人备了好茶好水,您且随妾身进去吧。”   萧雅今日是为去年那事来,自然不会落徐氏的脸面,何况她今日原本也没提前打招呼,如今听到这番话也只是笑道:“我也刚到没多久。”而后就客随主便和人进去了,一路过去,也是好景如画。   都说顾家这座宅子是京城一绝。   当初陛下摘了顾家的爵位,还有不少人动这座宅子的心思,没想到陛下没了后话,这座宅子也就被保留了下来。   可她到底是见惯好东西的人,也不至于被这景致迷了眼。   等进了徐氏的屋子,那里自是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萧雅看了一眼,除去丫鬟、婆子并无旁人,她眼眸微动,只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眸,等到徐氏请她上座的时候,这才笑着推拒道:“我今日是客,哪有客人坐主位的道理。”   徐氏见她并不是假意推辞的模样,便也没有坚持。   亲自给人奉了茶,嘴里笑说着,“原想着年后去同您说说话,可想到如今世子正在忙公务,您应该也抽不了空……没想到今日您就来了。”   萧雅接过茶,嘴角挂着一道笑,“前阵子是忙,所以才一直耽搁到现在。”   她今日是有要事来的,也不愿在这和徐氏盘旋,喝了口茶便开了口,“去年大小姐救了我家留行,我还没好好感谢她,不知今日能不能当面同她道一声谢。”   徐氏自然乐意。   “不过是举手之劳,哪值得您亲自过来道一声谢,没得折煞了她……”嘴里这样说上一句,又去吩咐翠荷,“去请大小姐过来。”   “是。”   翠荷轻轻应了一声,行礼告退。   约莫过了一刻钟,顾婉才跟着翠荷过来,她这阵子一直没出门是因为身体不大好,起初是因为在金台寺受了凉,得了风寒,后来是见姬家一直没什么表示,底下那些人虽然不敢放到明面上说,可私下却也有不少议论,她听得多了便上了心,身子也就有些熬坏了。   果然,   萧雅见她请安问礼,当即就皱了眉,亲自起身把人扶了起来,嘴里说着,“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都是住在乌衣巷的人,加上顾婉从前总是出入那些宴会,萧雅自然不是第一次见她,见她身体纤弱,脸也比从前瘦了一圈,一双紧皱的眉就没放下来过。   “长公主。”   顾婉嗓音温和的喊她一声,等被萧雅亲自扶着入座才又抿唇笑道:“我没事。”   徐氏在一旁叹道:“之前得了一场风寒,几个月了也一直不见好,我都想着要不要去请个道士来家中做做法事了。”   听闻这话,   萧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几个月的风寒便只有去年金台寺那一次了,想到杜仲那日所言,萧雅眉目间也含了些愧疚,她抚了抚顾婉的头,柔声道:“明日我让宫里的院判来给你诊治一番。”   “多谢长公主。”   顾婉嘴角弯弯,露一个笑,仍是从前那副温柔端庄的样子,只是这会又添了些少女的纯挚,看着倒是让人十分欢喜。   萧雅看着她这幅样子,沉默一瞬,转头和徐氏说道:“顾夫人,我想同你家大小姐说几句话,不知方不方便。”   徐氏心中隐约猜到她要问什么,眼眸一闪刚要说话就接到顾婉递过来的视线,她压下心思,起身和萧雅说道:“正好我让厨房做了糕点,也差不多时候了,我去看看。”   她说着便领着一干人退了出去。   萧雅一向是个直接的,只是顾婉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她便用了较为温柔的法子问,“大小姐去岁是在哪救得留行?”   “那日雪下得大,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也不知道那是哪,只知道是在落英山……”顾婉歪着头似是想了想,“对了,那里还有一株很大的树,我就把我的伞留在那。”   “原本我是想去喊人的,可那天雪下得实在太大了,我怕世子爷躺在雪地里坏了身子便把人拉到了山洞里,后来我点了柴火想着出去喊人,正好碰到来寻我的丫鬟,我又怕世子爷出事便让她去喊人,自己回到了山洞。”   萧雅眼眸微动,想到杜仲和留行说得那番话,倒是都合上了,“那你一早就知道是留行,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身旁的少女垂下头,“我起初并不知道是世子爷,是后来才知道……”少女的声音很低,像是夹杂着羞怯,“我知道我那日实在胆大,可柴火就那些,世子爷的体温又一直在下降,我原本想着给人驱掉寒气,并没想到会有旁人瞧见。”   “是,是我害了世子爷。”   萧雅并没有因为她的自责而动容,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这是什么傻话,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好心的姑娘,便是那日换作旁人,你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管。”   顾婉听到这话,猛地就抬了头。   她眼睫轻颤看着身旁的萧雅,红唇张了又合,似乎在犹豫挣扎,最后还是起身跪了下去。   萧雅被吓了一跳,忙去扶她,“这是做什么?”又劝道,“你还病着,地上凉,快起来。”   “长公主,阿婉不想骗您……”顾婉不肯起,仍挺直着脊背跪在地上,头却仰着,和她说道:“如若那日是别人,我也会救,只是不会折损自己的清白去救,我知道清白对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萧雅敛目,扶着人的胳膊也松了力道,红唇也轻轻抿了起来,“你……”   “阿婉爱慕世子爷,这才……”似乎为自己说出这样大胆的话而羞愧,她红着一张脸低下头,似是想起什么,又抬了头,握着萧雅的胳膊说道:“但我真的没有想借此威胁世子爷,我只是,只是想帮他。”   萧雅没再说话,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垂着眼眸看着顾婉,半晌才道:“你可想过,若是不能进姬家,你待如何?”   这回顾婉倒是没有犹豫,她双眼明亮地看着萧雅,嘴里说道:“我原本就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帮助他,至于结果怎么样,我都不强求。”   午后窗外白光倾斜。   萧雅看着跪在地上的顾婉,似乎看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日她也是这样,扬着灿烂的一双眸子,对着她的兄长说,“我喜欢他,想帮他,至于结果是什么样,我不强求。”   搭在扶手上的长指有一瞬颤动,半晌,屋中响起萧雅的叹息声。   *   顾攸宁仍旧如往常一样把马车停在街口,然后戴着兜帽捧着画卷往惟芳斋的方向走。   “媛媛,那个不是顾攸宁吗?”一家珍宝斋里,有几个妙龄少女正在挑选首饰,其中有个人看到路过门口的白衣女子,正好瞧见她被风吹起的纱帘,连忙和身旁的女子说。   “我看看。”   那个被称呼媛媛的女子循声看去,果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觉得百无聊赖,这会见到顾攸宁捧着画卷往前,柳眉轻挑,首饰也不看了,直接和身边的一众女子招呼道:“走,我们去会会咱们这位顾家二小姐。”   她这话说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其余女子一向以她马首是瞻,闻言,自然也忙跟了出去。   顾攸宁并不知道这些事,她刚走进惟芳斋,杜掌柜正在拨算盘,见她到来,脸上便扬起笑,嘴里说着,“您来了,我这还要算笔账,您先上去喝盏茶,我马上就上来。”   “对了——”   杜掌柜提醒一句,“今日兰字包厢有人。”   顾攸宁点了点头,刚要上楼,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女子讥嘲的声音,“我还以为我先前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啊。”   “顾二小姐今天怎么有闲情雅致出来了?”   那女子边说边向顾攸宁走去,嘴里抿唇笑道:“这是来买画呢,还是……卖画呀?”   顾攸宁对于这个声音,并不陌生,余光透过那层白纱往身后看去,领头的是吏部尚书的女儿边媛媛,而之后工部尚书,礼部侍郎……还有几个其他官宦家的女儿,也都不算眼生。   这些从前同她“姐姐长姐姐短”的人,如今……   顾攸宁垂眸看一眼手里的画卷,看来今天这些画是不好出手了。   ……   而此时的兰字包厢中,两个青年正对坐着。   听到外头的声响,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放下手里的画卷,推开小窗往底下看去,待看到楼下这幅场景,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他对面身穿黑衣锦服的青年,正是姬朝宗,听到这一声,掀起眼帘看他一眼,语气懒散又寡淡,“看什么?”   “看——”   白衣青年京景明笑着回过头,“美人落难啊。”   姬朝宗看他一眼,刻薄道:“你如今是越来越无聊了。”说完又垂眸喝起茶,对这里的画和外头的事都不感兴趣。   京景明早就习惯他这副样子了,也不在意,笑着侧过身子,撑着下巴看着底下,似是想起一事,问人,“我记得从前我们在书院的时候,你总提起顾家那个小丫头。”   顾家那个小丫头?   姬朝宗喝茶的动作一顿,似是破开尘雾一般,旧时回忆出现在眼前,他重新掀起矜贵的眼帘往小窗外看去,底下,白衣女子手握画卷,风扬起她的帷帽,露出她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惟芳斋这个剧情比较关键,所以没有剔除,不过还是改动点了的。   明天开始就正常晚上六点更新啦,爱你们!   还有   换了新封面,啾 第15章 襄助   楼下的女子似乎并未察觉到楼上的情况,姬朝宗也就毫不避讳打量起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攸宁,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前阵子进宫的时候,他还听舅舅问起过他们姐弟的情况,至于他为什么知晓顾攸宁,这却是当真没什么好说的。   从前名冠京城的美人,又有那样的身份,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爱慕着她……而他那位堂弟便是其中一位。   姬朝宗第一次见到顾攸宁,便是因为他的堂弟。   那还是在鹿鸣书院的时候,有一日,姬云狂跑到他的面前,扯着他的衣袖就让他回头看……挤眉弄眼的活像是年末考试,要他避着夫子告知答案的样子。   他被人弄得不耐烦,还是分了神往身后看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攸宁,她被一堆贵女簇拥在最中间,不同其他人打扮精美华贵,她并未施一点脂粉,头发束成高马尾,手里握着一条马鞭,扬着尖尖的下巴,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时不时发出一声灿烂的笑声,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再后来,书院的马场上。   他看着一群人拥挤在外围,不管是男是女都振臂高呼着,他觉得好笑,在书院几年都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倒也用不着去问,因为他很快就瞧见了马场上的少女。   少女一身束腰红衣,身后是金灿灿的晚霞,而她细腰长腿,高坐马背,手拉长弓迎阳而笑。   大周没有规定女子不能骑马射箭,他曾经也见过许多女人射箭,这其中不乏有爱慕他的女子想借此接近他,但实则,那些费尽心思苦练良久想让他引起注意的人,他一个都没记住……反而是这样的惊鸿一瞥,倒成了过往记忆中的惊艳回忆,从此留于心底深处,难以忘却。   “怎么,想起来了?”   京景明见他看着底下,便笑道:“既想起来了,姬大人可要出手相助呢?”   姬朝宗收回眼帘,淡淡看他一眼,“不是我。”   京景明一向聪慧,此时也不禁愣了下,“什么不是?”   “从前一直提起顾攸宁的,不是我。”姬朝宗重新喝起手中的茶,全不顾底下如今变成什么样了,语气平平地落下两个字,“是云狂。”   对他而言,   这世上的美人欣赏拥有都可以,却不必上心,美人落难是惨,但同他也没什么干系。   他从来不做别人的救世主。   京景明看他这幅漠不关心的样子,“你这……”又摇摇头,站起身,“也罢,你等我下。”   姬朝宗闻言,抬眸看他,似乎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对别人的事,如此上心了?”他和京景明相交多年,自然知晓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不然也不会稳坐大理寺左少卿的位置。   “哪里是我上心,实在是家中老祖宗曾经有言。”   京景明无奈道:“我家那位老祖宗如今虽然不大管事了,但清醒的时候总提起以往的事,这位顾二小姐跟从前那位乐平郡主有几分相似,她便嘱托我们能帮的时候就帮一把,上回顾家出那样大的事,我家老祖宗还进了宫,帮着说了话。”   京家和顾家关系要好,但这毕竟是从前的事了。   顾家犯了滔天的谋逆大罪,旁的人家都避之不及,京景明其实也不大想管,可他自幼养于萧无瑕的膝下,一向孝顺他这位祖母,自然不可能枉顾她的意思,“以前没看到也就罢了,如今瞧见了,总不能枉顾老祖宗的意思。”   姬朝宗想起他那位姑姥姥和顾家的关系,倒也没说什么。   等京景明推门出去,他听到楼下传来女子的讥嘲声,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索性也没合窗,就这样百无聊赖地靠在引枕上,握着一盏还冒着热气的茶,垂着一双无情无绪的丹凤眼往楼下看。   站在顾攸宁面前的几个女子正眉眼讥讽地看着她,而惟芳斋的杜掌柜正在充当和事佬。   至于顾攸宁——   姬朝宗向她投去视线。   戴着帷帽的女子并没有因为别人的讥嘲而变过脸色,仍是那副神色平静的样子,这倒是让他不由想起三年前见到顾攸宁的情景了……那个时候,有人从顾家翻出龙袍和兵器,当今天子大怒之下当场就关押了顾廷轩一家。   说来也巧,   她被关押的时候,他恰好进都察院,跟着前辈去大理寺调查情况,就看到顾攸宁扑在自己母亲怀里不住抽噎着。   那个时候的她,胆小又可怜,看到老鼠会尖叫,听到别人说自己的父亲会哭,这若是换作旁人,看到美人落泪,恐怕早该上赶着献殷勤了,可他呢?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后毫不留情的离开。   倒是没想到,三年过去。   从前怕黑怕脏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少女,如今竟成了这幅样子。   姬朝宗难得有了些兴趣,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狭长又薄情的丹凤眼泛出一些兴味朝底下看去。   ……   而楼下。   杜掌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实在有些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其实姑娘们斗斗嘴不过是寻常事,可偏偏这几位都是大官的女儿,轻易不好得罪,但顾攸宁……他们合作这么多年,不仅有买卖的情谊,他也是真的欣赏这个小姑娘。   好说话,脾气也好,一手画功更是引得画界几位大家争相询问。   这样的人,他自然是不舍得放弃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就算得罪这几位勋贵子弟,他也认了,好在惟芳斋在京城根基多年,身后也有不少清流名士支撑着,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撼动的,他心里有了主意,刚要说话就见顾攸宁朝他摇了摇头。   顾攸宁心中感激杜掌柜,正因为这一份感激,她才更加不能让无辜的人牵涉其中。   边媛媛等人明显是针对她来的。   既如此,她今日避开便是,大不了日后让半夏替她出门,没必要让杜掌柜为了她得罪这些勋贵。   她没说话,径直提起步子往外走。   边媛媛几人见她要走,只当她是怕了,立刻笑着拦了她的去路,“怎么就要走了?顾二既然要卖画,不如卖给我们?”她说着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画卷,转头又嗤笑道:“虽然我们是不大喜欢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但拿回去让丫鬟撕着玩也怪有意思的。”   “你们说,是不是呀?”   她是在场女子中,身份最高的,话落就有一堆人接道:“是啊,顾二你又何必费心再去其他家?咱们从前那么要好,如今你落难了,我们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你这几幅画就卖给我们吧。”   “不过——”有人停顿一瞬,继而又笑道:“你这几幅画恐怕能值多少钱呀?二十两够不够呀?”   “穗穗,你怎得这般小气,这是顾二,你当打发街边要饭的呢?”边媛媛嗔她一句,又仰起脸,目光矜贵的转向顾攸宁,吐声,“行了,我出一百两,就当顾二的辛苦钱了。”   她说着就要伸手向自己的丫鬟拿钱。   可顾攸宁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就继续绕过她们往外走。   边媛媛被她弄得下不来台,骄矜的脸上闪过几分恼意,让人拦住她的去路,“顾二,你什么意思?”   顾攸宁停下步子,转头看一眼边媛媛,面上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没什么意思,不想卖罢了。”不等边媛媛再说,她又挑眉道:“怎么,边小姐不准别人买我的画,还不准我回家?”   边媛媛最不喜欢的就是顾攸宁这幅样子。   从前她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性子矜傲也就罢了,可如今,一个逆犯罪人的女儿,还敢在她们面前摆谱?什么东西!她手里攥着那一百两银票,好姐妹的模样也不扮了,冷着嗓音嗤道:“我若是不准,你待如何?”   她说完又笑了起来,“顾攸宁,你还当这是从前呢,你如今算什么东西?我们肯同你说话,这是你的福气,你呀,可别给脸不要脸。”   这些话,顾攸宁这三年没少听,最初的时候还会生气,还会难受,可听得多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人的情绪会被外界所扰,不过是因为期待太高,想要太多。   放低期待,把他们当做陌生人,自然也就不会难受了。   她没有心思同她们争这些口舌,刚想继续往外走,就听到身后楼梯上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边姑娘好家教呀。”   “京大人?”有人惊呼出声。   先前还气焰嚣张的边媛媛当即白了脸,神色仓惶地抬头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待瞧见京景明,身形一颤,差点没站稳,顾攸宁倒是没什么变化,掀起眼帘朝身后看了一眼,而后又漠不关心地垂了眼帘。   边媛媛看着越走越近的京景明,磕磕巴巴开了口:“京大人,我……”   京景明却只是看她一眼,并未说话,等走到顾攸宁面前,他才开口,“顾二小姐。”   顾攸宁抬眸看他。   京景明好脾气地说道:“你这些画,可否卖给在下?”眼见面前的女子拧起秀眉,他又笑道,“我家老祖宗从前便爱收藏顾老先生的字画,可惜顾老先生已经故去,在下知晓二小姐一手字画皆传承顾老先生,便想买回去哄她老人家开心。”   听他说起京家那位老祖宗,顾攸宁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温和。   从前家里没出事的时候,她也去过几次京家,京家那位老祖宗因为她跟姑姥姥颇为相似的相貌,待她很好,就连顾家这座宅子也是京家那位老祖宗出面保下的……看了一眼手里的画,她没犹豫,“好。”   悠山散人这个别号在画界是小有名气,但对于京逾白这些世家公子,只怕就如路边的摊贩一般,何况她也不信他真会拿她这些画给他家老祖宗看。   既然京景明出面帮她,她自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抹他的脸面。   京景明笑着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子。   这些钱于她而言,其实并不多,她早些年和杜掌柜做生意便要这个价格,更不论前阵子还提了价格,不过看了眼身边几乎咬碎银牙的边媛媛等人,她还是说道:“不用这么多。”   “我今日出门,只带了这一张……”京景明笑着宽慰。   顾攸宁看他一眼,拿过银票,却是转头同身边的杜掌柜说道:“杜掌柜,劳烦你这边帮忙换下钱。”   杜掌柜哪有不明白的,心中怜惜这个小姑娘处事小心谨慎,面上倒是没表露什么,轻轻应了一声就拿着银票去换钱。   没多久,杜掌柜回来。   顾攸宁接过他手里的钱,犹豫一番,最终拿了五张……这是她最早卖给杜掌柜的价格,一卷一百两。   “一共五百两,这是我跟杜掌柜惯有的价钱。”顾攸宁说着把其余银票递给京景明,又添了一句,“你若不信,可以问杜掌柜。”   京景明哪里是没带闲钱,不过是想着她如今落魄,帮一把。   倒是没想到小姑娘虽然落魄了,但气性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笑地摇摇头,他接过银票,“不用,我自然信顾小姐。”他说完便拿着手中的画上楼,仿佛真的只是是为买她的画而来。   其余几个姑娘见京景明离开,才敢松气,刚才一个个气焰嚣张的小姑娘现在苍白着一张小脸,拉着边媛媛问道:“媛媛,怎么办?”   边媛媛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空理会她们?又愤恨地看了一眼顾攸宁。   都怪她!   要不是她,她怎么可能在京大人面前露出这幅模样?!   顾攸宁接到她的目光,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她是怕麻烦也不想惹事,但也不是真的怕了她们,没说一句话,她径直往外走去,这回……没有人再拦她。   刚走出惟芳斋,她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转身看了一眼,就看到那兰字包厢中,正有一只戴着佛珠的手从窗子外头收回。   那串佛珠的每颗珠子都黑色透亮,珠子上还刻着法印,底下缀着一个十分威猛的貔貅,顾攸宁看见这串佛珠就皱了眉,她总觉得像是在哪见过,偏又想不起来。   余光瞥见身后边媛媛几人还愤愤盯着她。   顾攸宁挑了挑眉,也不再想这串佛珠,收回眼眸就径直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啧   臭男人都不知道出面帮老婆,活该宁宁当初想把你丢掉   好像今天高考成绩出来了   祝大家都取得自己想要的成绩,去想去的学校,万事顺意~ 第16章 亲事   京景明自然没有错过姬朝宗收回的手。   他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倒是不曾表露什么,把手里的画卷随意放置在桌案上便重新坐下了。   边媛媛等人想上楼却被京景明的侍从拦在外头,倒是带了话进来,都是些认错的话,京景明连听都懒得听,姑娘家拌拌嘴闹个事,他实在懒得管,倒是想起顾攸宁,眼中不由显露几抹欣赏,嘴里也跟着说道:“我记得顾家这位二小姐今年也十六、七了吧,若顾家那几位不曾出事,以她这张脸和身份,恐怕顾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姬朝宗闻言并不曾发表什么意见。   心中倒是想着:纵使顾家出事了,以顾攸宁那张脸,想求娶的人也不会少。   只不过,   到底是娶妻,还是纳妾,就不得而知了。   这世上的美人有许多种,温柔多情的,才学斐然的,妩媚娇艳的……这些美人都有吸引人的本事。可顾攸宁却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她长得明媚娇艳,像一朵人间富贵花,好似天生就该攀附别人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偏偏性子却清冷带刺,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抬起看人的时候,不带一点情绪,嘴唇永远向下压着,仿佛天生就不信任旁人,像一只刺猬,把身上的刺全都竖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   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性子,尤其曾经还有过那样的身世,怎么会不受人追捧?   世上的男人,但凡手握权势,谁不喜欢收服美人?而顾攸宁无疑是这类男子最喜爱的那一款,身段娇软、面容明艳,偏偏又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性,若是能把这样刚烈的女子困于自己床榻之上,岂不美哉?   “对了,我今天过来的时候看到长公主的马车停在顾家门前。”京景明想起一事,又问,“难不成你当真要娶那位顾大小姐不成?”   去岁的事,   他也是知情的。   知道顾婉为了救姬朝宗没了清白。   这几个月,京城里的人虽不知晓当日的事,但见这两家突然来往,自是猜测纷纷……姬朝宗并不在意这些事,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或许吧。”   既不否认也不拒绝,显然是没放在心上。   京景明见他这幅样子,摇了摇头,不过也没说什么,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追求的从来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一个令长辈高兴且让人放心的妻子,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他们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等到底下杜掌柜把准备好的珍宝送上来,京景明起身开口,“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姬朝宗:“嗯。”   两人同住乌衣巷,相隔也不远,上了马车后,左右无事,索性便开始下棋,一局快结束的时候,外头也响起了杜仲的声音,“主子,到了。”   “嗯。”   姬朝宗落下手中那枚黑子,“你输了。”   京景明一愣,垂眸看一眼棋局,果然是黑子占了上风,他好笑摇头,见马车停下,笑道:“好了,我就不进去了,代我向你家老祖宗问好,过几日我们再聚。”   姬朝宗点点头,走得时候看了一眼案几上放着的画卷。   他倒是什么都没表示,神色如常地走下马车,可就在京景明打算启程回家的时候,杜仲却笑着探进来一个脑袋,“京大人,主子说有东西落下了。”   “什么?”   杜仲笑着从案几上拿起画卷,完全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主子说今日出门的时候答应家里的弟弟妹妹买东西,正好借大人的东西一用。”   他说完,抱起画卷就走。   京景明足足愣了有几息功夫,才愤道:“姬留行,你个强盗!”又想到姬家二房那一双兄妹,哪里像是会看画的人?正想张口,可主仆二人早已翩然离去,他气了半晌,最终还是摆手,“走走走,回家去。”   好在这画,他也只是随手买的。   身后马车离开。   杜仲笑嘻嘻地抱着手里画卷跟着姬朝宗进去,嘴里忍不住问一句,“主子,这些画真要送去西院吗?”   姬朝宗瞥他一眼,杜仲识相的闭起嘴巴。   嗯,   果然是骗人的。   跟着姬朝宗回了院子,杜仲把手里的画卷放置在书桌上便去吩咐人准备洗漱用的水,主子一向喜欢干净,但凡出去一趟都是要沐浴的。   沐浴洗漱完。   姬朝宗便去了书房,原本是想随手挑一本书看,余光看到放在书桌上的五卷画,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为何要从京景明的手里要走这几幅画,长指轻轻叩了一会手中的书卷,还是走了过去。   他从前只知道顾攸宁骑射好,却不知道她还会作画。   不过想来她既然有这个底气出来卖画,左右还是该有些真才实学的,随手打开一卷,姬朝宗挑了挑眉,倒是比他想的还要好,一般画的好坏要从纸张、颜料、构图、背景去看,但一幅上乘的画除去这些,还得具有一样东西——   灵气。   从古至今,但凡出彩的大家都是具有灵气的。   这灵气两字说来很玄,就像那些文人的文风,你只要看到这本书就知道出自哪位先生,它是与创作者融为一体的,是独属于他,旁人怎么学都学不来的东西。   可正是因为这一份玄,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灵气。   顾家那个小丫头,小小年纪就能让人瞧出这一份不同,若是好生栽培,假以时日必定能出头。   京景明这五百两,不仅没亏,恐怕还赚了。   又想起先前那位杜掌柜的反应,姬朝宗突然笑了起来,恐怕今日就算没有京景明出手,那位杜掌柜也不会答应那几人的要求。   倒是,   有趣。   看来是他错了,这丫头并不适合当金丝雀笼中鸟,纵使身处逆境,她也有自己的本事为身边人支撑起一片天地。   萧雅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姬朝宗握着一卷画,面上还挂着笑,她心中微诧,张口问道:“在看什么?”   姬朝宗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画卷,笑着喊她,“母亲。”   萧雅点点头,还是凑过去先看了一眼画卷,“悠山散人?”她想了想,好像也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由问道:“这是哪位大家,我怎么没听过?”   “不是什么出世的大家,就是个……”   似乎是在想怎么形容比较好,他歪头想了一会才道:“小孩。”   这是什么介绍?萧雅挑了挑眉,不过见他没有多谈的意思也就没有多问,嘴里倒是说了一句,“画得还不错,怪不得你会拿回家。”   姬朝宗笑笑,也不去反驳,于窗前榻几入座,亲自给人倒了一盏茶,温声询问,“母亲这会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萧雅也没拐弯抹角,喝了口茶便开了口:“我今日去顾家了。”   姬朝宗握着茶盏喝了一口,看一眼萧雅,“看来母亲很满意?”   萧雅一窒,似乎有些无奈他的聪敏,儿子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把手里的茶盏放到桌子上,倒也没反驳,“我是挺满意,这顾家大小姐秀外慧中又识大体,不过……”她顿了顿,看着姬朝宗继续道:“这是你的亲事,最终还是要以你的喜好为准。”   “所以,我想问你,你怎么看?”   姬朝宗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面上的表情还没看那幅画时认真,闻言也只是笑道:“您和祖母喜欢就好。”   “六郎!”   萧雅拧了眉,声音也跟着提了起来,“这是你自己的亲事,我和你祖母喜欢有什么用?!”又叹了口气,声音也跟着缓和一些,“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我希望你能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姬朝宗见她生气也有些无奈,放下茶盏,柔声道:“母亲可见过我喜欢过谁?”   萧雅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一事上,也不能说他不懂,这孩子从前被兄长委派到外头去探查那些官员时,秦楼楚馆也不是没去过,要说做戏,恐怕谁也比不过他,可就是没见他对哪个姑娘青眼有加过……   有一段时间,她都怀疑他跟京家那孩子是不是有什么。   后来才知道,她这个儿子啊,是太傲,从小到大什么都拥有了,还都是最好的,因为出身的缘故,就连宫里都惯着他,自然也就造就了他的心气和眼界。   姬朝宗见她不语,又笑着从果盘上拿了个橘子,边剥边道:“那位顾小姐既然救过我,您和祖母对她感觉也不错,娶她也无妨……最主要的是如今的顾家让人放心。”   没了兵权,没了爵位的顾家,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门户。   自然不会引人侧目。   他说得全是官场派系上的事,件件桩桩都理得十分清楚,唯独没有对日后成亲该有的欢喜和期待,萧雅几度想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等人把剥好的橘子递过来,萧雅抿唇接过,这才叹道:“罢,你自幼就无需我和你父亲操心,且随你吧。”   “只一点——”   萧雅看着他,沉声,“你既然决定娶她,便不能辜负人家,日后顾家小姐进了门,你也要好好待人家。若是让我知晓你在外头胡乱行事,仔细我收拾你!”   现在朝廷风气不行,多得是人家里妻妾成群,外头还要养几个女人。   她可不希望以后他们家乱糟糟的。   姬朝宗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有的是人向他自荐枕席,名门闺秀、红楼楚馆,他若想要,恐怕外头孩子都生一打了,就如他对成亲娶妻无所谓,对那些艳情之事也从来没搭理过。   他不喜欢麻烦。   而有些人、有些事,对他而言就是个麻烦。   亲事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不过萧雅还是打算让两人先相处一阵,顾家那个孩子是个温婉得体的好姑娘,既然木已成舟,倒不如先好好培养下两人的感情。   她可不希望以后人家嫁到自己家来,尽受委屈。   就跟从前的自己似的。   屋子里香气袅袅,是姬朝宗惯用的沉水香,浓而不艳,配上窗几前摆着的一枝迎风送展的梅花香,甚是好闻……萧雅见他一手执卷,因为刚刚沐浴过,头发并未梳起,而是十分随意的披在身后。   用金边绣着祥云的白色宽袍下,一脚随意曲起,身子斜靠在引枕上。   明净的窗几大开,午后阳光毫无保留的打在他的身上,纵使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可每每看到他这幅样子,萧雅还是忍不住会惊叹,怪不得外头那么多姑娘哭着喊着想嫁给他。   她这儿子,实在勾人。   就像这会,似乎察觉到萧雅一直在看他,姬朝宗掀起单薄的眼皮,面上露了个笑,那张得天独厚的俊美面容更是一览无遗,“母亲还有话同我说?”   听着像是赶人,萧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觉得长得好有什么用,就这个脾气,比他爹还不如。   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出门的时候倒是落下一句,“你这几日既然赋闲在家,索性我便寻个日子让你和那顾家小姐见见面。”   姬朝宗哪有这个闲情雅致?但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性子,他是知道的,若是明明白白说,只怕又要把人气一顿还得挨一顿骂,便扶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嘴里哄着,“母亲忘了,我明日得去一趟金台寺,这阵子都得待在寺中。”   他少时被批命中带煞,因此每年都得去寺中礼佛一阵子。   萧雅一怔,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也罢,那就等下次。”   姬朝宗既不答应也不拒绝,送人出了门口,和她身边的丫鬟嘱咐道:“扶母亲回去,路上冷,记得回去让母亲喝一盏热茶。”   丫鬟恭敬应好,萧雅叮嘱人几句便回去了。   姬朝宗喜静,伺候的都在外头,萧雅走后,这一室之地便只剩他一人,身后霞光打开,红艳艳的晚霞在天边逶迤开来,而他踩着木屐缓步往屋中走去。   沉闷的脚步声和廊下竹铃的清脆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室内唯一的声响。   路过书桌的时候,姬朝宗看了一眼放置书画的盒子,他对自己的领域有很强的掌控欲,从来只放喜欢的东西,而如今多出来的这五卷画,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不该被人这样妥善保存。   可他沉默良久,到底还是没让人丢掉。   *   而顾家。   顾攸宁照常给顾承瑞带了一袋蜜饯果子,还有几本书。   顾承瑞身体不好,又因为家里的缘故,不好去那些学堂,顾攸宁便自己在家里教导他,之前的论语已经看完了,她这回买了几本新书以及一些笔墨纸砚。   让四喜送过去后。   她便由半夏服侍着沐浴,热气熏得她有些昏昏欲睡,眼皮都在打架了,嘴里倒是还记着明日的事,“明日记得早些喊我,我要去寺里给爹娘祈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剧情之前写过   因为比较重要所以只是改动了点,但后面的收费内容都是没有更新过的!!!   然后下章正式对手戏,也要开始入v啦,会在25号凌晨(也就是六个小时后)更新,当天更新三万字,这几天都会在凌晨更新,大家可以起来再看qaq   这几天2分评论都会发放红包,小宝贝们踊跃评论哈!   还是那句话   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   这本书比较水逆,开始写得时候状态不对,好不容易调整好了,这周榜单还没申请上qaq可我太喜欢这个故事了,也很喜欢宁宁和大人,所以就头铁继续啦!爱你们~   完结文:《回到夫君少年时》、《首辅大人宠妻日常》、《嫁给前夫他弟》、《穿成残疾大佬的冲喜新娘》都在专栏   下本接档→《恶毒姐姐重生了》   在他人眼中,阮妤是个空有美貌、鸠占鹊巢还一肚子坏水的恶毒姐姐。   可事实是——   柔弱的真千金是白莲花,表面上姐姐长姐姐短,私下却坏事做尽让她背尽黑锅,以至于前世快死的时候都无人探望,只有她的小古板前夫在她死前送了她一程。   一朝重生。   她回到自己人生命运的转折点。   女子哭哭啼啼,诉说着多年的委屈,让阮家人揉碎了心肠,而她这个假千金的处境自然变得尴尬起来。   想起前世最后的处境。   阮妤毫不犹豫收拾包袱走人,这个官家小姐,她不当了!   回到自己原本的家,爹娘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待她却格外的好,哥哥嫂嫂更是不必说,可最让她高兴的是,她的小古板夫君就住在隔壁。   前世权倾朝野的霍大人,如今还是一个连油灯都用不起的小可怜,她连着送了一个月关怀,霍青行终于坐不住了,一日,他拧眉拦住她的去路,“你为什么要帮我?”   阮妤眨眨眼,笑得十分妩媚,“你没看出我喜欢你吗?” 第17章 要你(一更)   翌日,天一亮,顾攸宁就起来了,“阿姐,我先去看书。”顾承瑞吃完早饭便站了起来。   顾攸宁点点头,握着帕子擦了下嘴角才又牵过他的手,抚着他的头柔声说,“等过阵子,天气再暖和些,你的身体再好些,我再带你一起去。”   顾承瑞点点头,他如今是越发乖巧了,这会也只是弯着眉眼笑道:“那阿姐记得和爹娘说。”等人点了头,应了声“好”便独自一人往书房走去。   顾攸宁目送着顾承瑞离开才收回视线,又问半夏,“嬷嬷呢?”   她今日还没见到嬷嬷的身影。   半夏正在收拾东西,闻言便道:“李嬷嬷昨儿夜里有些咳嗽,怕传染给您和小少爷便待在屋子里。”   顾攸宁听到这话便皱了眉,“请大夫没?”   见人摇头,知道李嬷嬷这是不想浪费钱,叹了口气,转头吩咐四喜,“回头给嬷嬷请个大夫,别把小病拖大了。”等人应声,又嘱咐道:“今日我和半夏得傍晚才能回来,你记得看着点小满,别让他和外头的人接触。”   四喜性子虽然不如半夏沉稳妥帖,做事也不算聪明,但胜在还算听她的话,这会忙点头应道:“您放心吧,奴会好生守着小少爷,不会让他出事的。”   顾攸宁点点头。   该说的都说了,她怕耽搁时间也就不再多言,起身和半夏往外头走。   出去的时候必定是要经过西院的,放眼望去,早些时候还萎靡不振的一群下人,今日不仅穿戴一新,就连面上也是一副喜盈盈的表情,而小道那端,侍棋正领着几个妇人朝顾婉的屋子走。   那几个妇人都是珍宝斋和如意坊的掌事,联想到昨日长公主登门,也就不难理解了。   看到顾攸宁出现在这,侍棋眼眸微闪,但也只是一瞬的功夫便笑着迎了过来,朝人请安,“二小姐。”   “嗯。”   顾攸宁语气懒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多留,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径直带着半夏往外走。   侍棋目送着她离开才站起身,身后几个丫鬟都对顾攸宁有些不屑一顾,这会便压着嗓音说道:“姐姐何必对她如此客气?她如今不过是个孤女,被老爷夫人庇护才能活着。”   “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   侍棋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不轻不重地斥道:“你们都是大小姐身边的人,言行可都代表着大小姐。”说完见她们面色发白,喏喏称是也就不再说话,继续朝院子那头走去。   等到顾婉屋子,见她已经起来梳妆了。   侍棋把其余人等都打发出去,亲自上前替她梳妆,嘴里说着先前在外院碰到顾攸宁的事,“我看半夏手里拿着祭仪和二小姐出门了。”   顾婉手里拿着一支簪子,正在对着镜子比划,闻言,想了想才开口:“今日是大伯父的生忌,二妹应该是去金台寺祭拜大伯父了。”她说完便把手里的白玉簪斜插进发髻堆里,又抬起手,“走吧,我去看看他们今日带了什么好东西上门。”   侍棋抿嘴笑道:“自打外头的人知晓长公主登门后,哪里敢怠慢?昨儿夫人刚传了话出去,今日那些人就把新进的珍宝都送了过来。”她说着又压低声音,“小姐放心,您和姬世子的亲事一定会水到渠成的。”   顾婉听到这话,脸上终于露了一道真心实意的笑。   ……   此时的马车里。   半夏想起先前侍棋和她身后那些丫鬟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说道:“这还没进门呢,就张罗起这些,要真进了门还不知道该怎么耍威风呢。”   顾攸宁手里握着一卷书,余光瞥见她这幅模样,好笑道:“你怎么也学得跟四喜一样?”   半夏神情微顿,半响才嘟囔道:“姑娘,您就一点都不气?”   “有什么好气的?”   顾攸宁语气如常,又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道:“我已经得了我该得的,就不会去想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何况这东西,她原本也不想要。   见半夏还是不大高兴,顾攸宁知道她生气不是因为顾家和姬家即将结亲,而是气她那位二叔、二婶,平日看着是如何体恤他们姐弟,因为这个更是在外头博了不少好名声,偏偏私下却做出这样的事,她心下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抛下手中书卷,握着人的手,沉声道:“半夏,你要记住,人生在世最不该的就是惦念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亲情,爱情都是一样的。   半夏见她神情严肃,心下一凛,面上那股不忿也逐渐散去了,端肃起面容说道:“奴知道了。”   顾攸宁见她神色恢复如常便又继续翻看起手中的书卷,她从前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贪恋过一些东西,可后来,现实告诉她,有些东西早就不属于你了。   不必强求。   马车继续朝城外金台寺驶去。   清晨阳光正好,从半卷的布帘外头泄进不少白光,尽数打在她的身上。   等到金台寺的时候已过辰时,顾攸宁如往常一样先去佛堂念了一卷往生经,然后亲自掸扫了小佛堂,到了时间才朝法相住持的禅房走去。   *   姬朝宗是在午后才到的。   他今日是来寺中休养,免得吵闹便只带了杜仲一人,又不愿旁人知晓,就连马车外头都没挂姬家的牌子,这会他斜靠在榻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翻看着书,等到马车停下,外头传来杜仲的声音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然后不紧不慢地收起书,走下马车。   自打前些年在城中也建了一间寺庙后就不大有人往郊外的金台寺跑了,尤其像这种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的时候,人就更少了,门前洒扫的小僧瞧见是他忙迎了过来,“姬施主。”   “嗯。”   姬朝宗点点头,余光瞥见寺院门口还停着一辆青布帷盖的马车,看着不算破旧但也不算豪华,此时就一个车夫侯在那头,瞧见他这般贵气逼人,吓得头都不敢抬,颤颤巍巍地站在那边。   杜仲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皱了皱眉,“要不要属下吩咐人把寺里的人请出去?”   “不必。”   姬朝宗漠不关心地收回目光,不再落在那边一眼,只淡淡说道:“既然有人就先去禅房吧,待会再请谭太医过来一趟。”   杜仲应是,一行人便往姬朝宗在金台寺的专属禅房走去。   ……   住持房中。   顾攸宁神情谦逊地朝人合十一礼后,拿着住持给她的经书退出门去,半夏正在廊下等她,见她出来忙撑着伞迎了过去。   “下雨了?”   顾攸宁看着外头细雨点点,有些惊讶。   “刚下不久,我怕您淋到就去外头拿了伞。”半夏边说边扶着人往大殿走去,“我刚才出去的时候看到寺庙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没挂牌子,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哪家的贵人。”   顾攸宁听到这话也不在意。   虽说金台寺这些年不大像从前那般热闹了,但建国以来就有的寺庙,寺中不知摆放着多少勋爵的牌位,有贵人过来,哪里是什么稀奇的事?她也只是神情如常的嘱咐道:“既是贵人,避着些便是。”   “是。”   半夏扶着人去大殿,眼看着外头雨下得越来越大,问人,“那今日是供奉完就回家,还是在寺里休息一会?”   顾攸宁看了一眼天空,早间还晴空万里的天如今已是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仿佛傍晚,这样的天气即便下山也不好走,她把手里的经书又藏好一些,免得淋到雨,然后收回眼帘,淡淡道:“等雨停了再走。”   半夏应好,又说:“那过会我找僧人去要间禅房,您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歇息过,回头歇一会。”   “嗯。”   顾攸宁进大殿供奉佛经,又给了香油钱请人再点了几盏长明灯,一概事情做完,半夏还没回来,正好大殿里有伞,她托小师傅拿了一把便自行往禅房那边走去。   她时常来金台寺,自然不需要有人指路。   就是不知道半夏是在哪间禅房,心里想着到那的时候再问一声,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一个地方走去。   看着那个身影,顾攸宁怔了一怔,等反应过来,立刻小跑着追了过去,地上的积水溅在她绣着点点红梅的白裙上,很快就晕染开来,白裙洁净,泥水浑浊,就像一张白净的宣纸上点了一笔本不该存在的墨,煞是可惜。   可顾攸宁却全然顾不得了,她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追上他!   谭太医……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已经消失在众人面前长达两年之久,甚至被她认为已经离开京城的男人,竟然会在这个地方出现!想到那日和孔大夫说得那番话,顾攸宁的心中瞬间燃起了希望,若是有谭太医帮忙,那小满的病是不是……   想到这,   顾攸宁更是顾不得那些溅起来的脏污泥水。   可这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刚才那个身影转过弯后竟然就寻不见了。   顾攸宁手里撑着伞,因为跑得太急,外头那些雨水顺着风不着边际的打在她的身上,闹得她现在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沾湿了,长长的眼睫挂着水珠,眨一下就往下掉,落在精致明艳的脸上。   她就这样四处张望着,正犹豫要不要出声喊人的时候,半夏撑着伞出现了。   半夏刚从一间禅房出来,看到她站在小道中央还愣了一下,待瞧见她身上全是雨水,手里撑着的那把伞有大半倾斜,只笼统遮住了一点身子,她惊呼一声,立刻跑了过去,一边把手中的伞往人头上遮,一边拿出腰间的帕子去抹她脸上的雨水,嘴里不住说道:“您这是怎么了?头发和衣裳都湿了,快,快随奴进屋去。”   原本目露迷茫的顾攸宁在看到半夏出现的时候,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她白皙纤长的手指紧紧抓着半夏的手腕,素来不染波澜的脸上有着藏不住的欢喜,“半夏,你可知道我看到谁了!”   半夏被她这幅表情弄得一楞,讷讷张口:“谁?”   “谭太医!”   顾攸宁紧紧抓着她的手,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我看到谭太医了!”她说完,继续往四周看去,嘴里喃喃道:“我得找到他,找到他,小满或许就有希望了。”   当初旁人都说小满活不过三岁,可谭太医愣是让他活了这么久。   虽然谭太医曾经也说过,想让小满彻底痊愈几乎不可能,但只要,只要能让他多活几年,只要别让他在发病的时候那么痛苦,那也好啊!心中那一把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之火仿佛怎么都熄不灭,她挣开半夏的搀扶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朝两侧的禅房看去。   可每间禅房的门都关着,高高的院墙遮挡住里头的布景,她根本瞧不见那一门之后是个什么情况。   半夏也从先前的怔楞回过神来了,她紧跟着顾攸宁的步子往前走,怕她又被雨淋到,高举着伞落在她头顶,同她说道:“主子,今天寺庙除了您以外,只有外头那辆马车的主人了。”见顾攸宁侧目看来,她指着一间禅房,轻声说:“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出入那间院子,如果您看到的真是谭太医,那他应该是在那间禅房。”   就是不知道马车的主人是谁了。   她知道主子这些年尽量避开和京城的贵人们见面。   “不如……”   半夏开口,刚想毛遂自荐,就听到顾攸宁已重新敛了面容,说道:“不用,我亲自过去。”   她说完看了一眼那间紧闭的门扉,握着伞柄的手指又用了几分力,平复了起伏的呼吸后才走过去。   “叩叩叩——”   磅礴大雨下,木门被人敲起。   这声音在这样的雨声下并不算响,可院子里的都是习武之人,自然都听到了。杜仲正坐在廊下擦着手中的剑,听到声音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见里头的交谈声并未停下,知道主子这是不耐见人,刚想寻个由头打发去,就听到外头有女子的声音响起,“请问有人在吗?我是乌衣巷顾家的,想求见贵人。”   那道声音响起的时候,身后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半晌,屋子里传来姬朝宗的声音,“杜仲,去问问什么事。”   “哎。”   杜仲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放下手中的剑,撑着把伞走了出去,门被他从里头打开,他看到两个女子撑着伞站在外头,站在后头的女子面容清丽,此时听到声响,连忙扯了扯身前女子的袖子,惊喜道:“姑娘,门开了!”   话音刚落,   那个被她称作“姑娘”的女子便抬了头。   十二节骨的油伞下,穿着白色竖领短袄的女子在一道道的雨帘下抬起头。   “嘶——”   纵使杜仲这些年跟着姬朝宗闯南走北,见惯美人,可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可他到底是姬朝宗的近侍,是南阳姬家调.教多年才敢放在姬朝宗身边的人,即使有一瞬的发昏也不至于让他真的昏了头脑。   很快,他就回过神,压着声音问道:“顾小姐有何事?”   顾攸宁总觉得这张脸看着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也没有纠结这个,难得放缓语气,好声好气地同人说道:“这位大人,我想问下,谭太医是不是在里面?”   “就是两年前离宫的谭邱谭老前辈。”   杜仲神色微变,看向顾攸宁的目光也带了些深意,但很快,他又如常道:“姑娘看错了,这里并没有什么太医也没有什么老前辈。”   顾攸宁这几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她自然没有错过刚才这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和谨慎,心中更加确信谭老前辈就在里面,她长指紧握伞柄,红唇轻抿,道:“那能不能让我见一下贵主人。”   “这……”   若是旁人,杜仲早就打发了。   可昨日主子拿画的举动却让他在这个时候犹豫了,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沉默一瞬,开了口,“你等下。”   眼见杜仲转身离去,半夏压着声音问道:“主子,里头那位贵人会肯见我们吗?”   “……不知道。”   顾攸宁抿着唇,声音也很轻。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里头,她不知道里头那个贵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贵人肯不肯见她,可她如今除了站在这边等没有别的办法,她甚至不知道里头那个人是不是跟她有仇。   若是……   想起这三年受到的待遇。   顾攸宁握着伞的手又收紧了一些,就算让她下跪,让她求他,也可以。   只要能找到谭太医。   她等得时间并不长,很快杜仲就出来了,“顾小姐,您……进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顾攸宁看错了,她总觉得男人这次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一些复杂,可她这会哪里有这个时间去想这些?脸上扬起喜意,谢过人便撑着伞进去,身后半夏自是也跟着要进来,却被杜仲拦在外头,“我家主子只见顾小姐。”   “这怎么能行?”   半夏白了脸,还不知道里头那人是男是女,更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若是主子被欺负了怎么办?   顾攸宁也拧了眉,她抿着唇看身后的半夏,刚想开口就听杜仲说道:“顾小姐,我家主子说了,您若不肯便请回吧。”握着伞的手骤然收紧,她看了一眼杜仲见他没有转圜的余地,便只好和半夏说道:“你在外头等我。”   “主子!”   “没事。”   顾攸宁笑着宽慰人,“这里是佛门清净地,来的都是行善乐施的人,我不会有事的。”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话说得比其他几句要响一些,坐在屋子里的姬朝宗恰好听了个全,他长指夹着黑子,目光落在棋盘上,很轻的笑了下。   “世子。”   坐在他对面的谭邱皱了眉,“不如老朽先避开?”   姬朝宗神情闲适,闻言,似是想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去吧。”其实让谭邱在也无所谓,不过,他突然有几分兴致,想逗逗那个小丫头。   行善乐施?   他可不是。   谭邱刚刚转出屏风从后门离开,外头就响起了杜仲的声音,“主子,人来了。”   “嗯。”   姬朝宗的声音是一贯的慵懒,他仍是那副坐姿,一脚曲着,一脚往前伸,握着黑子的手就搭在支起来的膝盖上,在满室沉水香的屋子里,他语气懒散地开了口,“进来。”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禅房门窗紧闭,与外头的温度算是一个天一个地,顾攸宁先前在外头吹了好一阵冷风,陡然感受到这股子迎面而来的热意,她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刚迈进屋子就听到门被人从外头关上,她心下一紧,刚想回头又想到这是自己的选择。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掀起眼帘往前看。   不同其他禅房,这显然是有人常住的模样,无论是屏风榻几还是桌子茶案都是万里挑一的物件,更不用说那鎏金镂空莲花炉里的沉水香价值千金。   顾攸宁从前家道还没没落的时候,也没这样奢华过。   看来的确是个贵人,就是不知道是谁?这满京城的贵人,她大抵都是认识的,只是这样喜好奢华,连在外头都要如此的,她倒是没见过。   这会外头天光并不亮,屋子里也不曾点蜡烛。   顾攸宁透过屏风只能隐约瞧见一个轮廓,是个男人,却看不清他的样貌,她垂下眼帘,弯下身子,用极尽谦卑的语气向人问安,“贵人。”   “唔。”   姬朝宗见惯她许多模样,书院里的肆意张扬,大牢里的可怜凄惨,还有上回在书斋和旁人对峙时的高傲冷漠……却还是第一次见人这般谦逊恭敬,兴致越浓,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看着屏风那头的曼妙身影,懒懒出声:“何事?”   这个声音……   顾攸宁蹙了蹙眉,还是想不起在哪听过,便又垂着眼帘问:“请问您认不认识谭邱谭老前辈,我寻他已经很久了,倘若您认识的话能不能帮小女引荐下。”   屏风后的男人:“我为何要帮你?”   这便是认识了,顾攸宁心下一喜,也顾不得再去探究他的身份,高兴道:“只要贵人替我引荐,我……”她原本想说多少钱都可以,可想到自己如今荷包扁扁,何况能用得起沉水香的人哪里会缺那点银钱?   就像是突然被人点了哑穴。   在这几年,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撑起一片天的顾攸宁第一次没了法子,可她怎么肯让这样的机会从自己手上溜走?要是没有谭太医,那小满的身体恐怕真的……咬了咬牙,袖下的手攥紧皮肉,牵起一丝丝的疼意,可她却连眉头都不曾皱过。   “只要贵人替我引荐谭老前辈,您……”她咬牙,“您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姬朝宗把玩棋子的手一顿,脸上那股子懒散且漫不经心的表情也终于有了一些很浅的变化,似是没想到顾攸宁会这么说,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屏风后那个仍旧弯着身子的女子。   外头的雨还是很大,随着寒风轻拍轩窗。   屋子里却安静的很,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朝宗终于开口了,“什么都可以?”   “是。”   “你。”   “什么?”顾攸宁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可很快,她就明白了,随着棋子落于棋盘的一声轻击,屏风后的男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宽大的身躯遮挡住她眼前的光,而后,他听到男人缓缓而言,“我要你。” 第18章 帮她(二更)   顾攸宁猛地抬起头,她就像是没听清似的,小脸怔怔,黑白分明的瑞凤眼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不敢置信瞪得很圆。   而惊讶过后便是愤怒。   纵使早在登门的那一刻猜想过一万种可能,可真的从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顾攸宁还是忍不住生气,她以为能担得起一声“贵人”的,至少还要些脸面,便是真的要她也不该如此直白。   可所有的情绪在看到眼前男人的这张脸时却戛然而止,然后变成了更大的惊愕。   “是你?”   姬朝宗挑眉,似乎是有些惊讶她居然认识他。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们从前好似并未见过,自然,他见过的那几回是不算的,那几回顶多算是他冷眼旁观,哪里算得上是见面?   他幼时待在南阳,后来进京也不大喜欢同旁人往来。   他不喜欢那些无休止的奉承和恭维,那只会让他觉得厌烦,所以这京城贵人圈的宴会,他从前是很少参加,仅有的几次机会,他好似也没见过顾攸宁。   那么他们显然不可能在宴会相识。   等顾攸宁进鹿鸣书院的时候,他已经登科折桂准备离开了,便也不可能和人相识在书院。   再后来——   顾家出事,他们身份悬殊就更加不可能有见面的机会了。   所以,他很好奇顾攸宁怎么会认识他?室内昏暗,而少女因为先前的那一份惊讶,或许还有愤怒,已经没有再保持谦逊的姿态弯着膝盖了,她的身量在女子中大概是属于较高的,可在他面前还是显得太过娇小了一些。   大概要差他一个头还得多些。   唔。   还瘦。   不是说如今是顾家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养着她吗?怎么养成了这幅德性?昨日在惟芳斋她戴着帷帽也看不真切,今日……姬朝宗拧着眉,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不过瘦归瘦,身材倒是不错,纵使她并没有穿显身材的衣裳,却也藏不住她的纤腰长腿,该瘦的地方瘦,该丰腴的地方也一寸不落。   顾攸宁从前也见过许多混账。   家里没出事的时候,那些人也只敢偷偷瞧她,被她教训几顿鞭子便也不大敢了。   后来家里出事了,从前不敢瞧她或者只敢偷偷打量的人也就不再避讳了,可她平素很少出门,若是出去也都是去一些人多的地方,都是在京城有名有姓排得上名号的,不管心里是怎么下流不要脸,明面上该摆的模样还是不落的。   像姬朝宗这样毫不掩饰打量她的,她还当真是没见过。   若说他下流倒也不至于……   这男人生得龙章凤姿,他这会低头打量她,便只是打量,不带半点情绪,可顾攸宁还是不高兴,她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红唇向下轻轻抿着,目光也带了一些谨慎,在这昏暗的室内倒是越发像他从前在雪地里看过的小狐狸。   机警,灵敏。   姬朝宗生平很少对什么人、什么事物起什么兴致。   可对顾攸宁,或许是曾经见过她的太多面,又或许是因为她曾是他少年时期对美的第一印象,是他曾经午夜梦回轻狂放浪时,唯一出现过的实质人物,见她这般模样,他心里的那股劣根性便藏不住了。   倒也不屑藏。   他一向是这样的,外头的人对他诸多误解,觉得他脾气好,性格谦逊温润,堪当众世家名流的领头人物,其实他们是真的误会他了,他从小到大就不是什么好人。   倘若他的出生差点,那一定是个毫不掩饰自私霸道的混蛋。   想要什么就去抢。   偏偏出生遮掩了他的劣根,无论是在南阳还是在京城,锦衣玉食的生活,所有人无条件的支持,使得他想要什么东西,几乎不必开口便有人送到他的面前。   “怎么?”他开口,语调散漫轻佻,目光仍旧不遮不掩的落在她的身上,犹如金玉之音的声在这不大不小的室内带着不可抵挡的强势,“你不愿意?”   顾攸宁简直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她觉得哥哥当初说得当真没错,这姬朝宗就是个伪君子,一点都不似他平日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润,她生平第一次后悔那日没有把这混账扔在雪地里。   不愿意?   她当然不愿意!   哪个女子面对这样的询问会点头应允的?   这个伪君子!   若放在从前,顾攸宁绝对直接拿着鞭子就上去抽一顿,可如今……她紧紧抿着红唇,想到他的身份又想到谭太医,勉强平复自己的情绪后极尽全力用一个还算温和的语调开了口,“姬大人可知道长公主昨日登了顾家的门?”   “唔。”   姬朝宗点头,神色自若,“知道。”   顾攸宁咬牙,“那您可知道用不了多久,您就是小女的堂姐夫?”   她是想着这人即便再混蛋,总归还得顾忌着伦理道德,可谁曾想到,这话刚落,身前的男人突然很轻的笑了下,带着愉悦和肆意,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突然弯下腰,狭长的丹凤眼正对着她的脸。   忽然的靠近让顾攸宁吓了一跳。   身子不住往后退,可她身后恰是一张高几,上头插着梅花的美人瓶摇摇晃晃,差点便要摔下去了,她听到声音刚要去扶,男人的手便已经从她腰侧探过来,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美人瓶口上,上头摇摇欲坠的梅花打下几滴露珠,他却不曾去看,目光仍旧落在顾攸宁的身上,几近气声的笑音从喉间吐出,“那又如何?”   短短四个字就让顾攸宁顿时变了脸。   是啊,   那又如何?   姬朝宗自然是知道两家的打算,可对他而言,她顶多就是一个颇有颜色的玩物,玩腻了便可以丢到一旁,又岂会影响到他们日后的夫妻情分?顾攸宁这些年已经越发对现下的境况变得坦然了,纵使面对从前那些不如她如今却要处处针对她的人,也都是冷眼旁观,从不放在心上,可此时……她还是感觉到了浓浓的无力。   她自然可以现在就走。   可小满该怎么办?她如今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丁点希望,她怎么能轻易放弃?微垂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一颤,一颤,在这半明半暗的室内,她第一次显示出了几分软弱可怜,就在姬朝宗以为小丫头要出声求他的时候,却听到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能不能……”   “什么?”   那声音太轻,似乎难以启齿,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逼得姬朝宗不得不再凑过去一些才能听清,然后,他听她轻轻说道:“能不能,不要在这。”   不要在这个地方,不要在今天,是顾攸宁唯一的恳求。   清白什么的,对她而言早就不重要了,如果连活都活不下去了,那么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她现在只想让小满好好活着,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不计后果。   姬朝宗没想到她的回答竟是这个。   求倒的确是求,只是与他料想的不同,他脸上的散漫轻佻逐渐收敛,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还低着头,纤弱的肩膀微微弓着,红唇向下轻抿着,而垂在两侧的手似是无力,又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想要握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   原本只是想逗逗她。   他从前听过她不少事,其中最多的便是哪家公子偷窥她被打了,本以为还能瞧见她从前那副肆意张扬的样子,就像是那日在马场上,她拉着长弓迎阳而笑的模样,纵使不敢动手,也能抬起她那双好看的眸子狠狠瞪着他,哪想到……   如果今天换一个人,她是不是也会这样做?   即使那□□妾成群,即使那人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姬朝宗抿着唇,目光深邃地看她一眼,然后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你走吧。”他说完便径直拐过屏风,往软榻走去。   “什么?”   顾攸宁怔怔抬头,等她抬头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片宽袖,只是很快也消失在她的眼前,她心下着急,再顾不得别的,连忙出声喊道:“姬大人,我……”   不等她开口,只听到屏风后男人冷声:“出去!”   跟着迈出去的步子骤然停下,顾攸宁脸色苍白地站在屏风前,短短几步距离,她却怎么都迈不过去,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突然变脸,难道只因为她今日不肯?   红唇被她轻轻咬着,目光透过屏风去看软榻上的身影,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还是咬着牙转身离开。   杜仲仍旧侯在廊下,见她出来,连忙站了起来。   可顾攸宁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脸色苍白地继续往外走。   “姑娘!”半夏见她出来,忙迎了过来,又见她神色苍白,红唇都咬出血了,心下一惊,脸色也变了一变,刚要张口却被顾攸宁握住了手腕,“回去。”   她心下疑窦万千,却也不敢枉顾她的命令,忙扶着人往外走。   而禅房内,葱葱绿意边的一扇轩窗被人推开,姬朝宗靠坐在软榻上,树影遮挡住了大半光景,可透过蒙蒙细雨,还是能够瞧见一个女子孤傲的身影。   她像是一段不肯弯曲的寒松,任凭风雨侵袭也不肯倒下。   心中那股子烦闷也不知怎得,突然就没了,姬朝宗就这样支颐着透过蒙蒙细雨看着外头,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出声,“杜仲。”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杜仲垂首等人吩咐。   姬朝宗长指轻敲棋盘,静默良久,开口,“去把谭邱叫来。”   杜仲有些惊讶,他刚才在外头听得真真切切,虽然不清楚主子后来为何突然生了气,但也知道主子一贯是怕麻烦的人,更加不喜欢多管闲事,尤其这位谭太医身份还特殊……可如今,难不成主子是打算帮那位顾二小姐?   又是留画,又是帮忙,杜仲跟着姬朝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般摸不透他的心思。   不过对他而言,猜不透的东西就不必去猜,左右只要听从主子的吩咐便是,他轻轻应了一声便出门去寻谭邱。   *   半夏扶着顾攸宁进了先前已经打扫完的禅房。   她扶人坐下,又从一边的暖炉上给人倒了一盏热茶,这些做完便再也忍不住,苍白着一张小脸急问道:“姑娘,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她心下有些猜测,小手紧攥着,蹲在顾攸宁的身边,目光担忧地看着她,哑着嗓音,“您……”   “……我没事。”   顾攸宁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也有些哑,目光落在手中的青瓷茶盏,里头水波荡漾,能瞧见虚虚倒映出的人影脸色并不好。   听到这话,半夏总算是松了口气,若是姑娘真的受欺负了,那她真是没脸去见夫人和老爷了,还好……她放松脊背重新站了起来,替人擦去衣裳沾上的雨珠,继而问道:“里头那个贵人是谁?您认识吗?他怎么说,那个谭太医肯帮忙吗?”   顾攸宁没说那个贵人是谁,只是哑着声音说,“我没见到谭太医。”   半夏有些失落,但也知道这事不能强求,刚想劝人一回,便听到顾攸宁沉声道:“总有法子的。”   既然确定谭太医还在京城,那她总归有法子找到他……   只要能救小满。   她咬着牙,微微上挑的瑞凤眼闪过几丝阴鸷。   怕半夏担心,顾攸宁又垂下眼帘,心中后悔当初没拿姬家那个救命之恩,要是早知道谭太医如今投身在姬家,那她还不如拿救命之恩要了这个人,偏偏如今这幅模样,她连说都不能说。   “姑娘?”   “嗯。”   顾攸宁重新敛了思绪,她听着窗外雨声渐停,语气淡淡,“先回去吧。”如今姬朝宗在这,他既然不肯帮忙,她就算找到谭太医都没用,倒不如先行离开再想想法子,看有没有办法能让谭太医帮忙。   而且她也不放心留小满一个人在家这么久。   半夏自然没意见,待又重新替人梳了妆,给人戴上帷帽就扶着人出去了。   离开的时候,顾攸宁看了一眼那一扇紧闭的门扉,红唇轻咬着看了良久才离开。   ……   禅房中。   姬朝宗听到杜仲说“顾攸宁离开了”也没什么反应,他仍旧靠坐在软榻上,手里握着一枚黑子。   棋局未散,输赢未分,可他神情闲适,显然早就胸有成竹……可他对面的谭邱就没那么轻松了,他刚刚回到自己屋子,茶还没喝上一盏就又被人叫了回来,来了也不说什么,只是让他陪着下棋。   这都过去快两刻钟了,还真是就简简单单的下棋。   他跟在姬朝宗身边也两年多了,但显然还是没看透这个人,想想也是好笑,他在宫里浸淫几十年,侍奉过两代帝王,见证过不少诡计人性,却依旧看不透这个青年。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去棋子相撞的声音,也就只有外头的簌簌风声。   谭邱看不透便不看,安安心心陪人下着棋,也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到这位金尊玉贵的青年开了口,“老前辈从前和顾家关系如何?”   顾家。   这个已经被京城逐渐淡忘的家族,曾经却享受了大周百年的辉煌。   谭邱心下一凛,一时不知他这话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偷偷掀起眼帘看了对面的青年一眼,他却像是闲话家常的随口一问,这会仍握着棋子看着棋局,对他后头要吐出的答案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可谭邱却不敢放下心来。   这位姬大人一贯是这幅样子,看着温润如玉,一副再好不过的脾性,实则手段凌厉,往往在不动声色间就能探查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从前他外派查探的那几年,旁人起初也没把他当回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从来也没经过什么事,能有什么用?   好吃好喝伺候着便是。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少不经事的人,在那两年不知拉下了多少贪官污吏。   再之后……   他就成了所有官员心中的噩梦。   只要知道这位姬大人来了,当地官员哪个不战战兢兢?   谭邱虽然自问从来不曾参与过党政,也不曾做过什么坏事,但在这个青年的面前,还是无端的生了一分惧,这会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几分颤音,“老,老朽和顾家并无什么往来。”   “唔?”   姬朝宗对这个回答好似并不意外,端详着棋局又落下一子,这才开口,“可我怎么听说,老前辈和顾家曾经那位首辅关系颇好?”   他这话刚说完,谭邱握着棋子的手便不自觉松开了。   这是玉石做的棋子,世间罕有,若是砸在地上可就毁了,他脸色一变刚想弯腰去抓,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就在棋子要砸在地上的时候,身边青年却轻轻松松伸出手。   白玉般的棋子落于他的掌心。   姬朝宗抬眸笑道:“老前辈这是怎么了?”   谭邱再也受不住,颤颤巍巍便跪了下去,“老朽从前和顾首辅关系是不错,但也只是品谈字画,从来不曾参与党政,后来顾首辅去世,老朽同顾家的往来也就少了,只是替他家小孙子诊治过几回。”   “哦?”   姬朝宗把玩着手中棋子。   许是雨停了,外头的天色也变得亮堂了许多,白光透过轩窗落在手中的白玉棋子上在这昏暗的室内折射出微弱的光芒,他支着下巴看着跪在地上的谭邱,“他家小孙子是什么病?”   “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   到底是自己老友的孙子,谭邱语气里也带着一些叹息,“出生的时候跟个猫儿似的,我们都以为活不过三岁,也是他命好,托生到了这样的富贵门第,打小灵芝、人参养着,又有太医院的人看着,这才勉强养活了。”   “不过这几年,顾家出事,也不知那孩子怎么样了。”   谁不知道如今的顾家是什么样子?从前人参灵芝可以当饭吃,现在……他摇摇头,不禁又长叹一声。   姬朝宗想起那日顾攸宁捧着几卷画被人讥讽也面不改色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本来随意把玩棋子的手突然就收紧了一些……等他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怔忡,显然对自己这番举动也有些诧异。   “起来吧。”他把棋子随意抛进棋盒,玉石敲击,发出清脆的好听声响,而后继续看着棋局缓缓而言,“既然老前辈同顾家有些牵扯,便继续帮着去治吧。”   谭邱刚起来就听到这一句,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又听人一句,“姬某虽无善心,却也不会阻挠老前辈的医者父母心。”   这是什么意思?   谭邱心中颇有些怪异,却也不敢说什么。   他这几年私下也想帮衬顾家一把,但一来实力有限,二来又在姬家,主子不曾开口,他一个做属下的哪里敢做什么?如今见人松口,心里也有些意动,可想起顾家当初犯的错,不免还是有些犹豫。   “可顾家……”   姬朝宗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懒懒出声,“陛下既然留下他们姐弟,便是不计较这事了,老前辈不必担心。”   谭邱闻言总算松了口气,他拱手应是,“老朽明日就去。”   姬朝宗既不点头也不出声,仍看着那一盘棋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只有侯在一旁的杜仲面容复杂……他觉得,主子一定是被人夺舍了,要不然怎么会费这个心思?   难不成主子当真看上那位顾家二小姐了?   这倒是也有可能……   就那位主的身段和相貌,便是仙人见了也得动凡心。   等到谭邱离开,杜仲一边上前替人收拾东西,一边自作聪明的笑问道:“主子以后打算把顾二小姐安置在哪里?澄园,蠡园,还是合园?属下现在就吩咐人去收拾。”他一副十分聪明的模样,觉得自己这回肯定是猜准了主子的心思。   却不想对面的青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杜仲。”   青年开口,语气淡淡。   杜仲心下一凛,连忙站直身子应道:“属下在!”   姬朝宗问他,“我什么时候说要收了那丫头?”   杜仲一愣,面露惊愕,显然是懵了,他以为主子做了这么多就是动了收人的心思,要不然干嘛折腾这么多?   或许是瞧出了他的疑惑,姬朝宗长指捻着佛珠下的貔貅,“我只是……”只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人生头一回,行事没有缘故,也怪不得会让身边人都惊讶了。   手撑着眉心,摇了摇头。   良久,他开口,“以后再胡言乱语自作主张,便去领罚。”须臾,他看着那副棋局,又添两字,也不知在说谁,“麻烦。” 第19章 随她(四更)   住持房中,法相正在收拾东西,看到姬朝宗进来,笑着看他一眼:“来了。”   “嗯。”   姬朝宗点头,要入座的时候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经书,“往生经?给谁的?”   身侧香炉有冉冉升起的檀香,而一旁红泥小炉上亦有正在烧水的茶壶,水已经烧开,这会壶嘴里正冒着热气,法相把手里的往生经放到一旁的盒子里,又喊了一个小僧进来,待把手中的盒子递给他的时候又吩咐一句,“放到大殿供奉七七四十九天,再放到顾先生的禅房中。”   听到这个“顾”字,姬朝宗入座的动作一顿,不过也只是瞬息的光景,他便神色如常地坐到了草席上,一脚随意曲起,一手去提茶壶,小僧已经应声退下,而他低着眉眼,一边拨洗两只茶盏,一边随口问道:“顾廷轩的?”   法相点头。   他们相交多年,倒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今天是顾先生的生忌,先前他女儿过来请我帮忙,一卷她拿回了家中,一卷便让我帮忙放在大殿,日后供奉在他们的牌位前。”   都说战死沙场的人是进不了往生路的。   因此顾攸宁每年都会亲自抄写往生经送到金台寺,再请他帮忙供奉开光。   “生忌?”   姬朝宗一愣,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可壶嘴还倾斜着,此时茶盘上的两只茶盏已经满了,里头的水正往外溢,好在底下的茶盘是镂空的,没让水流到外头的茶几上。   “你这是怎么了?”   法相诧异他的怔忡,又怕他把水都浪费光了,回头连盏好茶都喝不上,便从他手里接过茶壶,自己开始清洗杯子。   “……没事。”   姬朝宗回过神,敛了面上那一抹怔忡,放在茶几上的修长手指却不知何时蜷了起来,那中指上一颗黑色小痣在光影的照射下越发明显,恍如一块上好白玉上沾了一粒黑点,而他薄唇微抿,低垂着眉眼,脑中回想起先前那丫头的话。   “能不能,不要在这……”   那时,他因为对她的回答不满意,自是懒得去剖析她的话,后来也只当她以为这是佛门清净地,可如今想来……生来就没对什么后悔过的姬大人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先前说出的那番话。   长指轻敲掌下小几,一声,一声……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烦躁。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法相皱眉看他,这么多年,他可从没见他这样心烦意乱过,“贪墨案的事不是处理完了吗?还有什么让你心烦的?”   姬朝宗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收回长指放于膝上,淡淡道:“没事。”   他不肯说,   法相自然也没再问。   两人余后便煮茶下棋,一如往常。   可今日姬朝宗明显不在状态,很快棋局中的黑子就呈现劣势,法相忍了他许久,这会懒得再忍,直接把剩余的棋子抛进棋盒,开始没好气地赶人了,“行了行了,我看你今天也没心思和我下棋了,回去回去,看着就让人心烦。”   姬朝宗失笑,看了眼那盘棋局,倒也没拒绝。   把手里剩余的棋子放进棋盒中,然后神色如常地站了起来,声音倒是和从前一样,一点端倪都不显,“那我明日再来打扰大师。”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等走出大门,   他脸上的笑收了个干净。   杜仲正在廊下逗弄不知道打哪里飞进来的鸟,看到姬朝宗出来还愣了下,抛下手中的柳枝,提起伞站了起来,“今日怎么这么快?属下还以为您得再待一个时辰呢。”   姬朝宗并未说话,他只是看着外头绒绒细雨,想起先前隔着葱葱绿意的那人穿过小道时的模样,如寒松如绿竹,如高高山巅上永不低头的岩石,鸦羽下的眼帘微阖,负于身后的长指突然又收紧一些。   须臾,他开口,“让谭邱明日早些去顾家。”   嗯?   怎么又说起这事了?   杜仲一愣,但还是点头道:“好,属下待会就和谭太医去说。”   想到那丫头当日被人讥讽时的模样,姬朝宗皱了皱眉,又添一句,“需要什么药材就让他直接和你说,从我的账上划。”???   杜仲目光呆怔地看着姬朝宗的身影,他家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这真的是没有收那顾小姐的意思吗?   *   顾攸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   春雨绵绵,好在快到城门口的时候,这雨总算是停了,不过下了一个下午,不仅是地上,就连空气都沾了一些湿润……顾攸宁由半夏扶着往祠堂走,她手里的这卷经书还得供奉到牌位前。   路过西院的时候,正好瞧见顾婉主仆。   两人似乎要朝徐氏的屋子去,陡然看到归家的顾攸宁主仆,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这还是金台寺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在私下见面,顾婉脸上的笑有一瞬凝滞,可很快,她又恢复如常,率先提步走了过去,语气温和地同人说话,“二妹,你回来了。”   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经书,柔声道:“今天是大伯的生忌,我先前已经吩咐人往祠堂送了好菜好酒。”   顾攸宁闻言,目光淡淡地看她一眼,想到谭太医一事又垂下眼帘,“大姐有心了。”她说完又闭了嘴,并没有与人多谈的兴致。   可顾婉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她和姬家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虽然母亲说已经和顾攸宁说好了,也给了她闭嘴的银钱,但她心里总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会她看了一眼半夏,柔着嗓音继续说道:“侍棋,你和半夏先退下。”   半夏拧了眉,看一眼顾攸宁,见她点头,这才和侍棋告了礼退下。   两个丫鬟走后,顾婉便走上前,主动挽住顾攸宁的胳膊,开了口,“这阵子我一直想找时间和二妹说说话,可我这身子一直时好时坏,生怕传给了你,便一直耽搁着。”   她说完不等顾攸宁开口又垂了眼帘,“我也是后来从母亲口中才知道这事,如若那日只有咱们自家人,我必定是不会独自占这个功劳,可偏偏……”   她抬起的脸露出几分为难,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二妹,你心里可怪我?”   顾婉说话的时候,顾攸宁一个字都没说,此时听人询问,她才掀起眼帘,看着面前这一张温婉柔弱的美人脸,她心中不由升起一抹烦躁,懒得和人在这虚与委蛇,她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们把这件事藏在心底,便谁也不会说。”   “所以大姐大可不必如此。”   若不然今日她早就拿这事和姬朝宗做买卖了。   想到谭太医又想到被姬朝宗的那番话,顾攸宁心里就烦得不行,懒得再和顾婉说什么,她半点不给人面子,直接抽回自己的手,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去喊半夏,   也不管顾婉脸色难看不难看,直接往祠堂的方向走。   “姑娘!”侍棋跟着过来,待看到顾婉脸上僵硬的表情,有些担心,“二小姐和您说什么了,您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   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顾昭带着高兴的声音,“大姐?”   很快,顾昭就到了顾婉主仆的身前,她动作太快,顾婉脸上还未收回的难堪被人瞧了个一清二楚,脸上的笑收了起来,顾昭握着顾婉的手,拧着眉问,“大姐,你怎么了?”   顾婉也没想到顾昭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忙敛了表情,摇了摇头,“我没事。”   可顾昭岂会相信?见顾婉不答就去看侍棋,瞥见侍棋的目光朝小道的方向看去,她皱了皱眉,立刻转头去看,便瞧见顾攸宁的身影,“又是她!”   声音夹杂着咬牙切齿。   甚至松开顾婉的手就要上前去教训顾攸宁。   可顾婉怎么能让她去?如今顾攸宁的手里握着她的证据,若真惹急了她,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忙拉住顾昭的胳膊,好言劝道:“阿昭,我真没事,二妹也没对我做什么。”   顾婉这次是真不想惹事。   可她忘了——   从前她也是这样,每回和顾攸宁闹得不痛快,就会这样和顾昭说,久而久之,顾昭自然越发忌恨顾攸宁。   “你不是还要和我去看娘吗?走了。”顾婉说着便牵着顾昭的手朝徐氏的屋子走去。   顾昭也没在这个时候驳顾婉的脸面,抿着唇跟着顾婉朝徐氏的屋子走,心里却想着,回头一定要好好去教训顾攸宁一通,她还真当现在是以前呢?不过是个被他们养着的孤女,有什么底气来惹他们的不痛快!   ……   顾攸宁去祠堂的时候就让半夏先回东院传话,她今日得晚些过去,让小满先吃饭。   等到半夏走后,她便一个人跪在祠堂里看着眼前的列祖列宗,也不说话,就这样跪着,春日的夜来得早,更遑论今日乌云压境,外头的天早就黑了,好在祠堂常年点着灯,倒也不至于昏暗。   不知道跪了多久,顾攸宁才起身。   她今日跪得时间太长,刚刚起身的时候,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没直接摔倒,稍稍平复了一会,待那股子晕眩散去,她这才提步往外走。   祠堂里的下人见她出来,朝她默声行了礼便又自行忙活去了。   顾攸宁便独自一人提着灯往外走。   刚刚走到外头就听到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顾攸宁!”   顾昭?   顾攸宁皱了眉,想到今日傍晚和顾婉的那番对话又了然,好像从前就是这样,只要她跟顾婉拌几句嘴,或是她说几句,回头顾昭就会来找她的麻烦,说来也可笑,她从前和顾昭的关系还算不错,也不知道怎么演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每次看见她,就好似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般。   眼见人影都快走到跟前了,顾攸宁也没躲,就这样停下步子看着她,“什么事?”   “你还有脸问我什么事!”顾昭咬着牙看着顾攸宁,脸上是没遮没藏的厌恶,“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她说着逼近顾攸宁,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去欺负阿姐的,顾攸宁,我告诉你,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顾攸宁打断她的话,“我欺负顾婉,她和你说的?”   似乎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打断,顾昭一愣,可紧跟着心里那股子怒火又腾得升了起来,她咬牙道:“阿姐见过你之后就脸色不好,除了你还有谁!”   连日来的疲惫让顾攸宁在无力之余也变得烦躁起来,她从前从不屑解释,不喜欢她的,她也不要……可今日,她看着顾昭,良久,突然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顾昭被她这一笑,皱了眉。   “顾昭,你今年也十五了,开了春再过几个月也要及笄了,劳烦你日后做事说话前先弄弄清楚……”顾攸宁冷着一张艳丽的脸,声音也仿佛淬着寒冰一般,“去问问顾婉,她做了什么,再来和我讨论我有没有欺负她的事。”   “别总是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她说完便懒得再看人,直接收回目光朝东院走去。   第一次被顾攸宁这样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顿,顾昭有好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心中那股无名火就烧得越来越旺,刚想跟过去就被身边丫鬟拉住了胳膊,小丫鬟声音怯怯的,手却不敢松开,“姑娘,大小姐不让你找二小姐的麻烦。”   “放开!”   可小丫鬟哪里敢放?   她被顾婉千叮咛万嘱咐,还是没能把人拦住,要真惹了什么事,她可不想跟侍棋姐姐一样被送到谭嬷嬷那边去。   顾昭气得不行,又见顾攸宁的身影已经从小道离开了,再追上去已然不现实,她气得用力甩开小丫鬟的手,然后抿着唇看着顾攸宁离去的方向……人走了,刚才的话却还留在她的耳边。   “去问问顾婉,她做了什么,再来和我讨论我有没有欺负她的事?”   她虽然性子直,但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想到今日阿姐的反应,她突然抿紧唇,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今日阿姐好像格外不想让我来找顾攸宁?”   从前阿姐也会拦她,但绝不会再三叮咛。   今日若不是因为她还要和阿娘说话,恐怕得盯着她回屋才行。   所以她真的误会顾攸宁了?   可顾攸宁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阿姐做了什么?   这阵子阿姐待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昨日长公主登门,她才出来见了个面……等下,长公主!脑中似是闪过什么念头,顾昭在黑夜灯火下照映的脸有一瞬惨白,她突然提步往前走。   “姑娘,您去哪?您等等我!”   小丫鬟跟在身后,不住喊着,却还是没能止住顾昭的步子。   她气喘吁吁,还没走到顾婉的院子,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顾婉的声音,“你说阿昭会不会又去找顾攸宁了?”   脚下步子一顿。   紧跟着是侍棋的声音,带着一些劝慰,“您别担心,夫人不是给东院那位送钱了吗,而且她也和您保证了不会往外说,就算四小姐去找她,她也不会说什么。”   “唉,”   顾婉轻轻叹了口气,“这事一日不定,我这心就一日难安,你说……是不是该让顾攸宁远嫁才好?”   主仆二人说着就离开了这,而顾昭站在黑影处,看着顾婉离去的身影,脸色变了又变,直到小丫鬟气喘吁吁跑到她身边的时候,顾婉主仆早就已经进院子了。   “姑娘,您到底怎么了?”   小丫鬟看了看四周,“嗳,这不是大小姐的院子吗?您怎么不进去?”   顾昭没说话,直到小丫鬟又轻轻喊了她一声,她这才开口,声音却不知何时已经哑了,“……没事,回去吧。”她说完便径直朝自己的院子走,离开的时候又叮嘱一声,“今晚的事,不要和阿姐说。”   眼见小丫鬟眼眸微闪,她突然沉了脸,“你是想被我扔到谭嬷嬷那边去吗?”   听到这话,小丫鬟立刻就变了脸,忙应道:“奴婢知道了。”   *   西院那边的风波,顾攸宁并不知情。   她已经快走到东院了,眼见越来越近的大门,她抬手搓了搓脸颊,等把僵硬的脸弄得柔软许多,这才重新扬起一抹笑提步走去。廊下灯笼摇曳,照亮昏暗的黑夜,半夏正推门出来,看到她回来忙迎了过来,嘴里说道:“正想着去找您。”   “小少爷还在等您吃饭呢。”   “不是让他先吃吗?”顾攸宁一听这话就拧了眉,脚下步子也快了一些,等推门进去,果然瞧见顾承瑞端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摆着好几道菜,他手里握着一卷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外面,瞧见顾攸宁回来,他立刻扬起一抹灿烂的笑,起身迎了过去,“阿姐!”   顾攸宁牵住他的手,“不是让你先吃吗?”   “小少爷非要等您回来再吃,奴婢们怎么说也不听。”四喜在一旁说话。   顾攸宁低垂眼帘看一眼顾承瑞,见他仰头笑着又面带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也不再多说,牵着他的手回到了餐桌,菜都是先前刚热过,还冒着热气,姐弟俩重新擦了手便开始吃饭。   吃饭的时候,   顾攸宁惦记着李嬷嬷,问四喜,“嬷嬷怎么样了?”   四喜笑道:“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又喝了药,刚才半夏姐姐去看过,已经退了热,估计明日就能好了。”   闻言,顾攸宁松了口气,又叮嘱道:“你离嬷嬷近,夜里辛苦多跑几趟,厨房里也热着粥,免得回头嬷嬷醒来饿着。”   等人应了声也就不再说话。   吃完饭,顾攸宁陪着顾承瑞去他的屋子,抽查了今日的功课,又给他讲了故事,眼见天色已晚,便合了手中的书,“好了,该睡了。”   顾承瑞如今是越发乖巧了。   即便还不想睡但也没再缠着人继续念,反而劝着顾攸宁,“阿姐今天辛苦一天了,快回去歇息吧。”等顾攸宁点了头便自己拉了拉身上的锦被然后合上眼。   顾攸宁见他闭上眼,也没有立刻离开。   她坐在圆凳上看着昏暗烛火下的顾承瑞,过了年,多长了一岁,他的眉眼五官比起从前也长开了不少,看着这一张颇像哥哥的脸,她脸上常年撑着的坚韧也终于在此刻松懈下来。   好似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无人在侧的时候,她才能轻轻喘一口气。   不用怕别人会看到。   外头晚风轻拍轩窗,能听到簌簌树叶声,而藏在灯罩中的烛火因为燃烧太久的缘故也开始发出火星跳动的声响,可顾攸宁仍静静端坐在床前,她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已经好眠的顾承瑞。   半晌,   她才起身离开。   外头寒风四起,吹起她的乌发,而她一个人走在长廊,晃动的烛火拉长她孤傲的身影。   顾攸宁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不管用多少办法,她都一定要让谭太医替小满诊治!   ……   可顾攸宁没想到。   不等她想办法去找谭太医,他便已经登门了。   西院那边过来传话的时候,她正在吃早膳,听到这话显然是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平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敢置信,放下手中的碗筷,她颤声问,“你说什么?”   来传话的小丫鬟又低声重复一遍,“是从前宫里那位谭太医,他说同您说好了今日登门,这会人就在夫人那边。”   话音刚落。   顾攸宁也不等去分辨她的话,立刻就站了起来。   提步出去的时候又嘱咐侯在一旁,显然也傻眼了的半夏,“你去和小满说一声,让他在屋子里等着。”然后头也不回朝西院走去。   半夏显然也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才忙点头,“奴,奴婢这就去和小少爷说!”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李嬷嬷,见她跌跌撞撞的,李嬷嬷皱了眉,伸手扶她一把,嘴里说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匆忙?”   又看了一眼里头,问,“姑娘呢?”   “嬷嬷!”半夏握住李嬷嬷的手,沉稳的脸上挂着一抹藏不住的笑,“谭,谭太医登门了!”   李嬷嬷一愣,“你说……谁?!”   等人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她也差点没稳住,等被半夏扶住,她颤着手臂握着半夏的胳膊,抖着嘴唇说道:“走,去找小少爷!”   ……   顾攸宁已经走到西院了,她第一次这样着急,平日的仪态规矩全然不顾,去传话的丫鬟甚至被她甩在很后面,直到走到徐氏的院子前,她这才平复了自己还没缓和过来的情绪,让人进去传话。 第20章   屋子里。   徐氏坐在主位上,看着坐在客座上的老者,眸光微闪,等到翠荷上了茶,这才笑道:“谭大夫不是两年前就辞官归故里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谭邱早先得了姬朝宗的吩咐,自然不可能说实话。   何况那位姬世子的旧症是隐秘之事,哪里能让他人知晓?他笑着接过丫鬟递来的茶,道了声谢,这才和徐氏说道:“本来是回老家了,但家里也没什么人,正好我和金台寺的住持有些渊源,这阵子便一直待在金台寺。”   他边说边呷了口茶,又道:“也是巧了,昨日你家二小姐去金台寺祭拜顾大爷,正好和我碰上,又同我说了你家小少爷的事,我想着早些年总归也替人诊治过,念着医者父母心便抽空过来看看。”   徐氏笑道:“原来是这样。”   握着茶盏的手倒是不自觉收紧了一些,脸上的笑也有些紧绷,正好听到外头有人传话,她又重新扬了笑,“快让宁姐儿进来。”   很快。   顾攸宁就被人请了进来。   待看到坐在左首位置的褐衣老者,顾攸宁那颗跳动一路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她压下羽睫,先朝徐氏问了安又面向谭邱请了一礼,口中恭声称呼道:“谭大夫。”   谭邱点头:“二小姐。”   徐氏便在一旁笑道:“谭大夫一早就登门了,说是昨日和你在金台寺约好了,今天特地上门帮瑞哥儿诊脉。”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着顾攸宁,见她神情未变,红唇轻轻抿了下,又笑道:“既然是替瑞哥儿诊脉,我也就先不留你们。”   又和谭邱说道:“谭大夫好些年没来了,不如在家中小住几日,也正好替我那可怜的侄儿看看。”   谭邱落盏,起身,“小住就不必了,我要在京城待一阵子,若是小少爷需要,我过来便是。”他这话说完便朝徐氏拱了拱手,而后看向顾攸宁,“二小姐,走吧。”   顾攸宁自然应好,又和徐氏告了辞,请人留步,而后便领着谭邱往东院的方向走。   “夫人。”翠荷站在徐氏身边,扶着她重新入座,又把其余下人都打发了下去,眼见徐氏沉着眉又压低声音说道:“那位谭大夫会不会看出什么?”   “以前也没见他看出,如今又能有什么用?”   徐氏冷着嗓音道一句,不过一双细眉到底还是拧了起来,颇有些烦躁地把茶盏搁在桌案上,“好端端的,怎么又让她跟这位谭大夫牵扯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   外头就传来丫鬟的通禀声,道是“大小姐来了”。   听到顾婉来了,徐氏连忙敛了面上的表情,让人进来,见一白衣女子进来,又见她衣衫单薄忙让翠荷斟茶,拧着眉问,“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顾婉朝人问了安,便径直开口问道:“我听说从前那位谭太医来家里了?”   “嗯,”   徐氏也没瞒她,伸手握住顾婉的手把人带到自己身边,“说是昨日在金台寺碰见的,来家里看看。”   翠荷递了茶,“大小姐,茶。”   顾婉接过却没喝,仍拧着眉,压着嗓音问,“真是金台寺碰见的?”   “应该错不了,”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徐氏握着她的手继续说道:“谭邱从前跟你祖父的关系颇为不错,后来顾廷轩特地请了人帮忙照看顾承瑞的身体,要不是顾廷轩犯了那样的错,恐怕谭邱还会继续替他诊治。”   “如今顾廷轩的事逐渐过去了,也无人再问责,碰到了帮个忙,倒也没什么。”   顾婉听到这话,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是松开了,她就怕顾攸宁现在还和什么贵人交好……毕竟这满京城的贵人从前就跟她往来颇密,若是顾攸宁真的搭上了哪家贵人,那以后可当真是由不得他们了。   徐氏安抚道:“你不用担心顾攸宁,就算她从前和他们要好,如今也早就不是从前了……李家和傅家不在京城,京家那位老祖宗如今也是浑噩不管事了。”   顾婉点点头,“是女儿心急了。”   “不过——”她偏头朝徐氏看,抿了唇,沉声,“母亲,顾攸宁不能留在京城。”   徐氏也是这样想的,从前妙仪和姬家没扯上关系也就罢了,可如今扯上了关系,把顾攸宁这么个人放在京城,就像放了颗一触即发的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踩到了。   若让姬家知晓,他们一家子都担不起这个后果。   “这事得好好想想,”徐氏皱着眉,“顾攸宁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看她现在沉默寡言不大惹事,骨子里却倔得很,尤其还有顾承瑞在,她怎么可能抛下他远嫁?”   又看了一眼顾婉,   见她柳眉轻蹙,忙又出声宽慰:“这事你别管,你现在只要安心和姬家人培养关系,等着嫁进姬家就好。”   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手上沾了什么不能沾的东西。   等到顾婉点头,她又说起正事,“正好我今日也有话要同你说。”见顾婉目光疑惑地看过来,徐氏似乎是犹豫了一番,这才握着她的手说道:“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就算你日后嫁进姬家,我也不担心,只有一事,你那院子里几个丫鬟,你日后要带谁去,每个人又有什么用,你自己可得提前想好。”   顾婉一向聪慧,岂会不知她的意思?   可她说到底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七,对姬朝宗又是满心的爱慕之情,如今听到这话,哪里还能笑得出来?脸上惯有的温婉笑意逐渐淡去,她看着徐氏,似是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抿着唇低下头。   徐氏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轻轻叹了口气,让翠荷先下去,然后握着顾婉的手说起体己话,“我知道你不肯,可那姬朝宗是什么人?难不成你以为真能让他守着你一个人过一辈子不成?”   “妙仪,千万不要去信男人那一张嘴,更不要去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糊涂话,这世上的男人,不管有钱没钱,有身份没身份,都不会只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   “提前把人都安排好了,免得落到我如今这样的处境。”说到这的时候,徐氏眼中还是不禁闪过几丝愤恨。   看着顾婉小脸微白,她又轻轻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好在这事也还早,你回去好好想想,提前做好安排。”   顾婉点头,声音却已经哑了,“……女儿知道了。”   等她走后,   翠荷重新打了帘子进来,见徐氏靠坐在椅子上,揉着疲惫的眉心,也跟着叹了口气,她走上前替人按头,嘴里低声说道:“长公主才登门多久,您又何必这会让大小姐不高兴?”   “她总要知道的。”徐氏语气淡淡,“与其让她整日活在梦中,倒不如我亲自替她打醒,免得日后和我一样,受那起子遭罪的苦。”   ……   回到屋中,   顾婉便把其余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坐回到贵妃榻上,拣起先前还没绣完的那只荷包,垂着一双纤长的羽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侍棋察觉到她心情不好,一边替她上了茶,一边拿了柄美人锤替人轻轻敲着腿,嘴里轻声问道:“可是夫人同您说什么了?您自打从夫人屋子出来,脸色就不大好看。”   顾婉捧着茶,不喝也不说话。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看着侍棋问道:“你说这世上的男子是不是真的不能只守着一个女人?”   很少从姑娘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侍棋愣了愣才答道:“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虽然心里奇怪,但也认真答了,“奴婢家里穷,但也瞧过那些没钱的人家讨了一个又讨一个,便是那些憨厚老实的,到了外头也常混迹勾栏。”   眼瞧着顾婉脸色越发难看,她心中隐约也猜到了她问这个的原因,便又尽心尽力替人捶着腿,继续道:“但也不是都这样,不说以前几位姑奶奶,便是咱们的老太爷不也只守着太夫人一个吗?再近些,大爷不是也只娶了大夫人一个?”   “可见这世上的男子好不好,能不能只守着一个女人,并不是看这个人身份如何,条件如何,而是看他这个人如何。”一番话说得顾婉脸色转晴,侍棋便小心掂量着顾婉的脸色,打探道:“您是在想姬大人吗?”   顾婉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母亲的意思是让我早些想好要带进姬家的人,别弄到最后和她一样。”   知道那位陶姨娘在老爷心中的位置,侍棋也不敢说话,只能宽慰人:“小姐也别想那么多,姬大人这样的人物,什么没见过,保不准他就同大爷、老太爷他们一样呢?”   顾婉何尝不想。   可她看着放在茶案上的藏蓝色荷包,犹豫一瞬还是轻声说道:“可我赌不起。”   她赌不起姬朝宗的心,更担不起母亲这样的结果,余光瞥见沉默不语的侍棋,顾婉眼神微动,抬手握住她的手,语气缠绵温软,“侍棋,我最相信的便是你,倘若真到了那一步,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姑娘……”   侍棋白了小脸,当场就曲了膝盖跪在地上,“奴婢只想守着您伺候您,万不敢有别的心思。”似乎怕顾婉不信,她就差伸出手指对天发誓了,“奴婢虽然只是个丫鬟,但也不想给人做妾。”   她边说边揪着顾婉的袖子,红着眼眶求道:“求姑娘看在我自幼伺候您的份上,怜怜奴婢,等您进了姬家,随手把奴婢指个能干的管事、护卫都可,只要不让奴婢当妾。”   侍棋说话的时候,顾婉一个字都不曾说。   她只是垂着她那双眼睛看着侍棋,目光温和地似乎要从她的表面窥到她的内心,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手扶住她的胳膊,嗔怪道:“不愿便不愿,何至于跪着,你也不怕冷?”   “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倒好……”   她嘴里仿佛无奈她的痴傻,面上的笑却要比先前温和许多,拍拍她的手背,又道:“也罢,你既然心中已有决断,我也不拦着你,等日后进了姬家,我自会给你好生相看。”   侍棋心底稍稍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她怎么会不想嫁给那位姬世子?别说是做妾了,便是能得人一个青眼,那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可自己姑娘是个什么性子,她怎么可能不知?如果拿命和荣华富贵相比,那她自然是要她这条小命。   *   东院,顾承瑞的屋子。   顾攸宁就站在床边,见谭太医收起看诊的手,她也没急着发问,而是让半夏和李嬷嬷留在里头照看顾承瑞,自己请谭太医出去说话,替人倒了茶,这才问道:“谭大夫,我弟弟怎么样?”   谭邱从前是顾家的常客,自然也认识顾攸宁,想到从前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如今行事说话竟已如此妥帖,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倒也没隐瞒,“气息比从前弱,不过还好,比我料想得要好许多。”   的确比他想的要好。   又问,“他这几年在吃什么药?”   顾攸宁早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闻言忙把药瓶递了过去,嘴里说道:“还是您从前说的那些药,不过……材料不如从前。”以前家里富裕,人参、灵芝都是顶好的,如今只靠她一人,为了维系顾承瑞每日都能吃到,材料自然不能苛求最好。   若不然恐怕早就撑不过去了。   谭邱打开药瓶一看,又拿出一粒药,有些诧异,虽说不是顶好的,但也算得上是中等,像这样的药一瓶就得几百两,里头那位小祖宗又是每日都得服用,一个月没个千八百银子是不可能的。   知道如今这对姐弟算是被顾家二房养着,可那对夫妇显然不可能大方到如此地步。   再说有时候也不是大方就有用了。   这病若只是一个月、两个月也就罢了,顶多也就几千两银子,可偏偏这是长久的活,便是再多的血缘亲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丫头,这几年是靠什么撑下来的。   把药瓶重新盖上,谭邱看着顾攸宁说道:“这药还算不错,本身药就没有贵贱之分,你弟弟如今的身体若是真当用大补的药反而不好。”   见她松了口气,又放缓语气说道:“我日后每隔三日来给他施一次针,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弟弟的身体,想要真的痊愈,恐怕不容易。”   顾攸宁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今听闻这话,脸上不仅没有失落,反而带了些少女的纯质笑容,“只要您能让他减轻痛苦,让他少发几次病,我就心满意足了。”   谭邱点点头,起身,“我今日也没带东西,明日再来。”   顾攸宁跟着起来,“劳烦谭大夫了。”   “对了,”她面露为难,“谭大夫,您这诊金……是怎么算?”从前都是家里递牌子进宫也不算钱,可如今……若是按照善汇堂大夫的标准,她倒是还能支撑下,可总觉得不大够这位谭大夫的标准。   谭邱一愣,似乎没想到顾攸宁会问这样的话,半晌之后才笑道:“不用诊金。”   见她小脸微怔,他便把姬朝宗的那番交代说了下,“日后需要什么药材,我会直接和杜护卫联系,你不必担心。”   顾攸宁刚才就想问谭大夫是怎么会来顾家的,这会听到这话更是愣住了,那个无赖会这么好心?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虽然不清楚姬朝宗怎么会突然变卦,但她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您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何况我同那位姬大人无亲无故的,哪能让人这般费心,还是请您说个数,我一定会准备好的。”   谭邱活了五十多岁,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别人的话说得是真还是假……这会见眼前的小姑娘眉眼坚定,红唇微抿,心中的感慨倒是也变成了欣赏。   从前那位顾首辅还在的时候,最疼惜的便是他这位孙女。   如今看来,   还真是有她祖父和父亲的遗风。   他也就没再坚持,想了想,同人说道:“药还是那些,至于我的诊金就不用了。”见少女拧着眉还要开口,他看着这满室荒凉轻叹道:“我从前和你祖父要好,这些年也总想着能帮你们一把。”   “奈何……”   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如若让你祖父知道我还收你的诊金,日后地底下见面,岂不是要被他笑死,何况我这一大把年纪要这鞋子黄白物也没什么用。”   听他说起祖父,顾攸宁的神情有一瞬落寞。   这个时候再坚持反倒是有些不好了,她犹豫一瞬还是没再开口,又好生同人道了谢,送人出去的时候才又问起早就想问的话,“谭大夫,那位姬大人为何突然让您过来?”   姬朝宗的决定,哪里是谭邱能猜得到的?   他笑道:“这位世子爷的心思一向不定,我也不知道。”余光瞥见她柳眉微拧,又宽慰道:“你也别担心,世子爷的性子虽然有些阴晴不定,做事也没个章程,但不是会逼迫人的主。”   顾攸宁抿唇问,“他如今还在金台寺吗?”   谭邱摇头,“他每年都得去金台寺小住一段日子,估计得过几日才能回来。”又问她,“怎么了?”   顾攸宁摇摇头,扬着笑脸说道:“没事。”一路把人送到门房,见人上了车,这才转身离开,心里想着等那位姬大人回来了,还是当面去谢一声……虽然他们那日闹得并不愉快,可他至少还是让谭大夫来了。   她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这个对象还是姬朝宗。   等回到东院的时候,半夏和李嬷嬷都在等她,见她回来忙迎了过来,她也敛了所有的心思。   “姑娘……”   李嬷嬷先颤着嗓音说道:“谭大夫他,他怎么说?”   半夏虽然没说话,但目光也一直放在她的身上,小脸紧绷的,显然也是在等她的回答。   顾攸宁的脸上扬起少有的灿烂笑容,把谭大夫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说,“谭大夫说了,以后每隔三日都会来给小满施针。”   虽然没有满打满算的保证,但也足够让她们惊喜了。   李嬷嬷当场就落了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我这就去厨房做顿好吃的,今天好好吃一顿。”说着就往厨房的方向走。   半夏也低着头擦拭眼泪。   “小满呢?”   “小少爷在自己房间呢。”   顾攸宁点点头,“你去帮嬷嬷,我去看看小满。”等人点头,她便自行朝顾承瑞的屋子走去,刚掀起帘子就看到顾承瑞坐在椅子上看着书,他如今还小,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脚都还有些踮不到地面,但脊背挺直,看着十分有规矩。   只是今日握着书本的手有些轻微的发抖。   余光瞥见站在帘子边的顾攸宁,他忙放下手里的书本,喊道:“阿姐。”   “嗯。”   顾攸宁笑着走进去,“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又在看书了?”   “我睡不着。”顾承瑞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阿姐,谭大夫他怎么说?”   “谭大夫说让你好吃好睡好好休息,以后他每隔三日就会来看你……”顾攸宁柔着嗓音说道,“怕不怕疼,以后谭大夫可是要给你施针的。”   “不怕!”   顾承瑞说得一点犹豫都没有,他以前最怕这些东西,每次谭大夫来,都要躲在阿娘怀里撒半天娇,被人好生哄着才肯乖乖让人施针,可如今他只想少发几次病,少让阿姐操心。   他主动牵过顾攸宁的手,仰着头,笑道:“我只想快些好起来,快点长大,那样,我就能保护阿姐了。”   顾攸宁听着这番话,脸上的笑意一顿,眸光微闪。   暖日晴光照映进室内,她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半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人抱进自己的怀里,哑着声说,“好,阿姐等你长大。”   *   金台寺。   姬朝宗正斜靠在金丝做得引枕上,手里握着本书,看到杜仲进来,头也不抬地说道:“怎么样?”   杜仲答道:“谭大夫已经去过顾家了,还让人传来话,说是明日会再去一次,以后每隔三日施一次针。”   “嗯。”姬朝宗闻言也不在意,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旁的同他就没什么关系了,余光瞥见还杵着不动的杜仲,还是没抬头,继续翻着书,“还有事?”   “那个……”   杜仲犹豫道:“顾小姐说不需要咱们的药材,她说得坚决,谭大夫也不好强求。”   翻书的动作一顿。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传来姬朝宗的声音,“随她。” 第21章 谢您(五更)   姬朝宗是三日后下的山。   到家的时候照常先把法相住持亲自誉写的佛经给祖母送了过去,又陪人说了会话,这才朝萧雅的屋子走去,刚到那边就见几个丫鬟进进出出的,一副很是匆忙的样子,瞧见他,一群人都愣了下,等反应过来便急忙朝他行礼问安。   口中呼道:“郎君。”   “怎么回事?”姬朝宗看一眼她们,长眉微拧,“匆匆忙忙的,母亲怎么了?”   栖霞回道:“殿下没事,是她最喜欢的一幅画被福福抓了一爪子,留下一道痕迹,这会正差我们去请庄先生进府。”   知道不是母亲有事,姬朝宗便放下心,挥手让她们下去,自己打了帘子进去。   屋子里,萧雅正捧着一幅画,面露心疼,余光瞥见姬朝宗回来也不似从前那般嘘寒问暖,只捧着画让人看,焦急道:“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帮我看看,这画还能修复吗?”   她手里的那卷画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可上头所标注的“昌恒”两字却是姬衡的字。   这幅画是姬衡送给萧雅的,即便过去十多年了,依旧被她保护的很好,哪想到昨日天清气朗的,她刚想把画拿出来看看就被福福抓了一爪子,她又心疼又生气,足足一夜都没睡好。   今日忙完活又给母亲请了安,便急急回来,让人去外头请庄先生。   姬朝宗知道母亲喜欢父亲,连带着他送的东西也是件件保护的很好,小到路边随手捡的一块石头,大到一些画啊、珠宝的,他幼时不小心弄坏了父亲送给母亲的一根珠钗,就被母亲罚着抄写了几十遍三字经。   许是想起这些从前事,姬朝宗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手倒是伸了过去,把画接过来,仔细看了起来。   “怎么样?”   萧雅面露焦急。   姬朝宗余光瞧见她焦急的模样,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   萧雅本就着急,见他摇头更是急得不行,“你这不说话,只摇头是什么意思啊?”   “都坏了这么大一个口子,怕是很难修复了……”想起先前栖霞那番话,又道:“我听说庄先生老家出了些事,这阵子不在京城。”   “这可怎么办?”   萧雅拧了眉,不等多想就直接喊人,“来人,拿着我的牌子直接去宫里请几个工匠出来。”   姬朝宗见她这般风风火火的样子,刚想说话,就见外头突然走进来一个人,那人四十有五,穿着一身黛蓝色的圆领长袍,长眉凤眼,头发用一根祥云纹的檀木簪子束着,和姬朝宗的面貌极其相似。   唯一不同的便是两人的嘴角,一个天生嘴角微翘,好似对这世间什么东西都了然于心,落得风流不羁的模样,一个嘴角不自觉向下轻抿,端得一副沉稳自持的模样,可见年轻时便是这样古板沉稳的性子。   这会他看了眼屋子里的母子两人,边走边问:“好端端的,怎么要请工匠?”   他今日原本就在休沐,刚从书房回来,萧雅方才就是特意避着他,哪想到平日到吃饭时间才会过来的人,竟然这会就回来了,忙把姬朝宗手里的画拿了过来藏到身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没事啊,你怎么这会过来了?”   姬衡挑了挑眉,目光扫过萧雅,又落在姬朝宗的身上。   姬朝宗笑道:“您可别问我,免得母亲回头又同我闹。”他先前说庄先生不在京城也不是哄骗母亲,不过除了庄先生之外,自然也有旁人能修复,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无需他操持这事了。   “儿子先告退。”   他说完朝两人行完礼便往外走。   姬衡看着他离开,这才走向萧雅,“藏了什么,我看看。”   萧雅平日在外头都是风风火火,说一不二,唯独面对姬衡,多了些女儿柔肠,这会看着姬衡,犹豫了一会还是把藏在身后的画拿了出来,又同人解释道:“我一直保护的很好,谁想到昨儿会被猫抓了一爪子。”   看到是这幅画,姬衡寡淡的脸上也不禁露了一抹柔和。   眼见萧雅还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想她昨儿夜里翻来覆去的样子,他抿唇笑了下,抬手把人揽到自己怀中,放柔嗓音宽慰道:“你若喜欢,回头我再给你画一副便是。”   “当真?”   萧雅眼神放光,脸上也是藏不住的高兴。   见人点头便笑得越发开怀了,趁着无人又踮起脚尖往他脸上亲了下。   在外头沉稳老道的安国公,此时俊脸微红,刚想说话就被萧雅先握着他的胳膊往里头走,边走边说,“那你今天就给我画。”   看着她的身影,姬衡摇头失笑,终究是没说什么。   姬朝宗原是已经走了,后来想到母亲让他求的护身符便又折身回来一趟,正好瞧见这副画面,如今他手握护身符,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还是“颇为懂事”地退了出去。   刚走到外头,栖霞就回来了,“郎君。”   “嗯。”   姬朝宗把手里的护身符递给她,“过会给母亲。”又添一句,“先不必进去,父亲在里面。”而后也不再多言径直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   翌日。   顾家。   谭邱刚施完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叮嘱道:“这几日记得忌辛辣,多吃些清淡的。”等顾攸宁点了头,便起身拿着药箱往外走。   “谭大夫,您等等。”   顾攸宁看了一眼顾承瑞,见他还昏睡着,嘱咐四喜照顾又从半夏手里拿过两坛酒递给他,撞见谭邱诧异的目光忙道:“这是早年我母亲亲自酿的酒,您不肯收诊金,便把这个收了吧。”   谭邱不喜黄白之物,却贪一杯好酒。   这会听到这话,果然眼睛都放了光,倒也没拒,乐呵呵笑着点了头,自己提着两坛子酒往外走,边走边道:“二小姐不必送了。”   顾攸宁没有坚持,但还是让半夏送了一程,目送着人离开,这才转身朝顾承瑞的屋子走去。   四喜见她回来,忙喊道:“姑娘。”   “嗯。”   顾攸宁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帕子亲自替顾承瑞擦拭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又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四喜,和人说,“我今日要出门一趟,若是回来得晚,你们就先吃饭,不必等我。”   从前家里没出事的时候,她做事便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更不论现在了。   四喜也没多想,轻轻应了一声便继续照看起顾承瑞。   顾攸宁掂量着时间也没久待,换了一身衣裳又拿了帷帽便让人套了马车出府去了。   她今日是要去官街。   但也知道这府里都是徐氏等人的眼线,从前去惟芳斋都不会让人把马车停到门口,更何况是这种地方了,照旧让车夫停在西华门大街,而后她花了一串铜钱又叫了一辆马车朝官街的方向驶去。   马车是不能到里面的。   她让车夫先在一旁小道等着,自己便掀开车帘看着小道,时刻关注着她要等的马车。   *   都察院。   姬朝宗坐在上首的位置,手里握着一本公文翻看着。   快到散值的时间,底下官员也差不多都忙完公务了,这会便说着闲话,“听说早些日子樊楼又来了一位娘子,好似是打苏州来的,不仅弹得一手好琴,就连茶也煮得十分香,现在京城的儿郎们都趋之若鹜。”   “这般好,那不如咱们今日也去看看?”   底下一派应好的声音,又有人去问姬朝宗,“姬大人可要和我们同去?”   姬朝宗闻言,笑着抬了眼帘,嗓音温和,“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高兴。”   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了,不过还是有人忍不住感叹道:“也不知日后哪家小姐福气这么好能嫁给大人。”他们共事三年,除了必要的公务,就没见这位姬大人去过这些烟花之地。   底下尽是说道姬朝宗的话,可姬朝宗这个当事人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也懒得去辩解一句。   等到了散值的时间,官员们一一告退,姬朝宗倒是不慌不忙留在最后,等他出去的时候,周边什么兵部、工部全都散完值了,且不论马车了,就连人影都没几个。   “主子。”   杜仲见他出来,忙跳下马车,又给人搬了脚凳。   姬朝宗摘下官帽拿在手上,弯腰进马车的时候说了一句,“回头去醉香楼给母亲打包一份烧鹅。”   杜仲笑着应了一声,等人坐好后就赶着马车往外走。   “吁——”   马车突然在半路停下。   姬朝宗差点没坐稳,扶着茶案,皱了眉,“怎么回事?”   “主子……”杜仲也有些诧异这个情况,不过看了眼那个女子,还是回头和姬朝宗禀道:“是顾二小姐。”   那个丫头?   姬朝宗皱了眉,他不是已经把谭邱给她送过去了吗?又怎么了?他也懒得掀起车帘,仍端坐在马车里,握着卷书,同杜仲发话,“问她什么事?”   倒也无需杜仲开口询问。   顾攸宁就站在外头,闻言便道:“姬大人,我今日是特意来感谢您的,谢您让谭大夫出手帮忙。”   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人听见一般,原本漫不经心的姬朝宗不知怎得就起了火,别人都是想方设法要同他搭上关系,这丫头倒好……好似跟他牵扯上关系会让她为难一般。   可又想起她如今这幅处境,姬朝宗勉强压下些气,声音却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淡样子,“不必。”   “是他自己要帮你们,同我没什么关系。”   谭邱是想帮他们,可若是没有这个男人的授意,他又岂敢这么做?“不管怎么样,我都很感谢姬大人,若是……”顾攸宁抿唇,声音虽然依旧轻,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倘若日后姬大人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定在所不辞。”   姬朝宗底下人才济济,哪里会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可也不知道怎么了,听着外头女子的话,他突然就想起那日她撑着一把伞,在绿意葱葱中提步离开的身影,手里的书突然就看不下去了,他抬起眼帘看着那块织金团纹的布帘,长指轻叩书面。   须臾,   他才开口,“你会修画吗?”   “什么?”在外头的顾攸宁一怔,反应过来才斟酌着回道:“祖父曾教过我,我会一些,但不算精通。”   姬朝宗皱眉:“会,还是不会?”   外头的顾攸宁沉默一瞬,应道:“……会。”   “嗯,”   姬朝宗长指不停,伴随着那轻叩书面的声音,淡淡道:“我有一幅画,你帮我修下。”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顾攸宁也急着想还了这个恩情,闻言连忙应好,“那您什么时候有空,把画给我,等我修复完便再来还给您。”   姬朝宗打小身份就高,不论年纪出身,就连朝堂那些五六十岁的老者也时常用“您”来称呼他,可听到顾攸宁这颇为恭敬的一声“您”,他还是不由自主蹙了眉。   “大人?”   外头传来顾攸宁的声音。   姬朝宗回过神,语气淡淡,“画不能拿走,我明日会派人来接你。”说完见外头许久都不曾有声响,他长眉微挑,“怎么,你不愿意?”   这是顾攸宁第二次听人说这样的话了。   第一次只觉羞辱愤恨,可这一回……受了人的好意,何况也是她先提起的,再在这推三阻四倒是显得矫情了,何况她如今也就这个身子能看,以姬朝宗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倒不至于在这饥不择食。   想清楚了,她倒是也没再犹豫。   脆生生应了“好”,不过还是很轻的补了一句,“大人,您派人过来的时候,麻烦不要停在顾家门口,或者您要是方便直接和我说个位置,我自己过去也可以。”   她可不希望被徐氏等人瞧见,处于漩涡之中。   又来了。   姬朝宗深深地感受到外头这个女人是多么不想跟他扯上关系,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偏偏还知道外头那人并不是欲拒还迎,而是真的不想同他有关系。   他脸色难看,声音也越发低沉下去,“啰嗦。”到底又添了一句,“我自有安排。”   得了一句准话,顾攸宁也就没再耽搁,倒是也不担心姬朝宗会骗她,如今姬、顾两家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姬朝宗再混账,总不至于在明面上给顾家难堪,放了心,又同人道了一声谢便请辞离开,未听马车里的人有其他反应,她也没犹豫,转身朝小道上停着的马车走去。   “主子,”   杜仲道:“顾小姐已经走了。”   姬朝宗未回话,长指倒是终于舍得掀起车帘,不远处正有一辆青布帷盖的马车驶离小道,那上头连块牌子都没有挂,显然不是顾家的马车,威风仪仪的姬大人这回是真的被气笑了。   “走。”   他摔下车帘,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等马车往醉香楼方向驶去的时候,里头才传来姬朝宗的声音,“明日把人带到澄园去。”   听到“澄园”两字,杜仲差点没直接拉住缰绳,半晌才语句怪异地应了一声,仗着里头的人听不见才又嘟囔一声,“这不是还是把人送进了澄园吗?啧。”   ……   顾攸宁回到大街,没有立刻回家。   而是去蜜饯铺子买了好几份蜜饯,又给顾承瑞买了些练字用的纸,甚至给半夏等人都带了些珠钗头花……谭大夫的出现让她绷了三年的心终于放松了一些。   等买了一大袋东西,两只手都快提不了了,她这才脚步轻快地朝顾家的马车走。   醉香楼外面。   杜仲提着烧鹅出来,看到自家主子正握着车帘看着前方,“您在看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前面不是人就是车。   姬朝宗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经收回眼帘,闻言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回家。”   等到马车缓缓往安国公府的方向驶去,姬朝宗才又说了一句,“明日让扶风去接她,避着些人,别让旁人瞧见。”   杜仲这回是真的惊讶了,扶风和他一样都是姬家调.教出来的护卫,对主子有着完全的忠诚,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武功一样高强,而最主要的是扶风是个女的,一直替主子做一些不能显露于人前的事,平日很少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   顾攸宁一直在想,姬朝宗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通知她,还不会被其他人发现,想的多了,她夜里就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的,又怕姬朝宗不小心露了蛛丝马迹,又怕顾婉等人知道惹了没必要的风波。   这样折腾了一晚上,笼统也就睡了两个时辰,等到翌日起来的时候,免不得眼下犯了些青黑。   半夏只当她昨儿夜里又熬夜画画了,替人洗漱穿衣的时候,不由劝道:“如今家里手头宽裕了,小少爷又有谭大夫诊治了,您也不用像从前那样辛苦了。”   顾攸宁自然不好和她解释,拿着她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敷着眼下,嘴里说道:“我这几日要出门。”   半夏拧眉:“怎么了?”   “唔。”顾攸宁想了想,还是没打算把姬朝宗的事同人说,便扯了个慌,“这阵子惟芳斋来了批画需要修复,杜掌柜知道我会修画便请我帮个忙。”   她不大会撒谎,这会随口说了一句就不再开口了。   这几年全靠杜掌柜帮忙,半夏虽然怜她辛苦但也不好阻拦,只好说道:“那您也注意着休息,别忙起来就忘记吃饭。”等人点了头,又道:“家里我会看着,您不必担心。”   顾攸宁听到这话,眉眼也跟着舒展了一些,笑着握了下半夏的手。   虽说和半夏说了要出门,但实则姬朝宗那边还没什么声响,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等人,便在屋子里磨蹭着,直到半夏第二次来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出门的时候,她刚要回答,就见窗外砸进来样东西。   她愣了愣,忙朝窗外看去,可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只好捡起地上的东西看了眼,才发现竟是张字条。   “姑娘?”   半夏打了帘子进来,见她在地上蹲着,只当她是哪里不舒服,忙快了步子,担忧道:“您怎么了?”   “啊,”   顾攸宁把字条藏到袖子里,“没事,我东西掉了。”   “您吓死我了。”半夏扶着人起来,上下看了一眼,见她的确无碍,这才松了口气,“您什么时候出门,奴婢先给您去门房让人准备马车?”   “不用了。”   顾攸宁笑道:“杜掌柜会派人来接我。”   半夏倒也没起疑,点了点头,又把一只小包递给她,叮嘱道:“奴婢给您放了些糕点,您若是饿了便先吃些,垫垫肚子……”心里还是担心,又说道:“那边吃得多,回头您再让店里的小二、伙计出门跑一趟。”   顾攸宁看着她好笑道:“您当我是从前在书院上学那会呢?”   心里却是暖的。   “知道了,我先走了。”她说完就往外头走。   如今家里都没把她当一回事,那些下人瞧见她自然也不会多问一句,只是喊一声“二小姐”就完事了,这倒是也方便顾攸宁,她走出门房又拐到一条小道,果然瞧见那边停着一辆马车。   “顾二小姐。”   有个穿着黑色劲衣的女子就站在马车旁,见她过来,忙拱手一礼。   女子身量高,指腹处还有许多粗粝,一看就是会武功的那种,想到自己屋里的那张字条,顾攸宁心中了然,也没多问,朝人点了点头,又朝马车看去,见那边并未挂什么牌子,轻轻松了口气,上了马车。   不知道过了多久。   马车才停下,外头传来扶风的声音,“小姐,到了。”   顾攸宁掀开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   她以前没来过这个地方,但也能察觉这里大抵都是一些私宅,又见那上头门匾写着“澄园”两字,知道京城有不少世家贵族的老少爷们都会在外头置办一些私宅,养着外室,她皱了皱鼻子,想到那人当日的无赖行径,心里还是有些不齿。   不过不齿归不齿。   她今日是来干活的,且不管这里住着谁,等替姬朝宗修完画,他们之间也能算是两清了。   想到这,   顾攸宁也没耽搁。   拿起自己的包包,没让人扶就走下马车。   本以为这里还有其他人住着,可一路进去,除了楼台亭阁就连下人都很少,直到走到一间院子前,一路都不曾说话的顾攸宁刚想问这里有没有什么人住着,她也好避着些,就见不远处的长廊上走来一个男子。   那人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宽袍,乌发全披在身后,手里握着卷书,脚下踩着木屐,倒是真有些名士风流的感觉。   许是瞧见她。   姬朝宗掀起狭长的丹凤眼朝她看来,见她发愣,又拧了眉,“杵着做什么?” 第22章 共处   顾攸宁是真没想到姬朝宗居然会在这,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地错愕,等听到他的话才回过神,轻轻“哦”了一声,她连忙提了步子朝人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几步,她似乎感觉到什么,转头朝身后看去。   果然,   刚才送她过来的人已经不见了。   这偌大的院子,此时竟然只剩下她和姬朝宗两个人。   顾攸宁突然就有些不大想进去了。   虽说因为谭太医的缘故让她对姬朝宗存了一份感谢,但想到这人当日在金台寺的恶劣行径,她就实在不想和他有什么私下相处的机会,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又再犯?或者仗着在自己家里,更为恶劣?   柳眉轻轻拧着,红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她一手握着包包的带子,脚下的步子磨磨蹭蹭的,是一点都不肯再往前迈。   “顾攸宁。”   前方传来姬朝宗的声音,听着距离似乎比先前又远了一些。   她也不知怎得,听到这一声,心下一凛,忙抬头应了一声,然后她就撞进姬朝宗那双不耐烦的眸子里,那人手握书卷,站在长廊上,长眉微扬,平日大多弯起的嘴角此时轻轻抿着,即使一句话都不说,也能从他的脸上读出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好。   似乎她要是再在这耽搁下去,他就要找人把她扔出去了。   握着带子的手骤然又是一紧,脚下的步子倒是终于舍得朝人的方向走了过去,等走到人跟前,她低着头,小声喊道:“大人。”   姬朝宗连一句话都懒得应她,低着眼帘看她一眼,然后就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   长廊外侧种了许多竹子,郁郁葱葱的,此时正在迎风舒展,而长廊上,两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向前走着,除了这徐徐春风也就廊下挂着的竹风铃发出一些动静了。   不知走了多久,姬朝宗才停下步子。   顾攸宁一直低着头跟在人身后,听到消失的脚步声,立刻也跟着停下步子。   见他推开一扇门,她偷偷掀起眼帘朝里头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确是书房,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握了一路的带子也终于松了开来,紧绷的心弦放松了,她也终于有心思去打量这间屋子,以及这间屋子的主人。   小心翼翼地看着姬朝宗的背影。   这个点,还是这幅打扮,倒像是昨儿夜里就睡在这,所以……这里还真有什么女主人不成?   不过这个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传言就说这位姬大人几乎很少去秦楼楚馆,如今看来只怕是早就藏了美人在府里,也不知道顾婉知道会不会闹脾气,亦或是……忍?顾攸宁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顾攸宁。”   这是姬朝宗今日第二次喊她,仍是那种不耐烦的语调,依稀可见有些冒火,“你还杵在外面做什么?”   她甚至不用抬头都能知道他现在肯定是皱着眉,薄唇向下抿着,都说这位姬家的世子爷最是温润不过,可顾攸宁却觉得那些人一定是瞎了眼,这算什么温润如玉?   脾气暴躁,性子恶劣,就这样的性格,就算长得一副天仙样,她都不要。   心里腹诽了几句,面上却是半点都不敢露,她抬起头,十分无辜且好说话,“我就是在想要不要脱鞋。”   奢靡的姬大人连地上铺着的都是一寸一金的软锦,顾攸宁虽然只是找个借口,但也是真的询问,她知道有些人家有这个习惯,一般客人进去都会准备好备用的软底鞋。   姬朝宗闻言倒是皱了眉,似乎是认可了她的这句话。   不过——   “没那种东西,”   他边说边转身往屋子里走,语气很淡,“进来吧。”   这里平日他自己都很少来,更不用说待客了,又岂会准备那些东西?   留在外头的顾攸宁倒是又愣了下,这里不是还有其他人住着吗?怎么会没有这些东西?不过很快,她就想通了,既然是养在外头的女人自然是不好让别人知道的,至于那位“女主人”进这样的地方又岂会需要换鞋?   这样一想,她也就不再纠结了。   生怕姬朝宗再喊,她连忙提了步子跟着人走了进去。   余光瞥见跟过来的顾攸宁,姬朝宗连眼帘都懒得抬,指着桌上的那幅画以及那堆东西,懒散道:“东西都在这,还有什么需要和我说。”   顾攸宁轻轻应了一声,她这些年也会接一些修缮古画的单子,对这个倒是并不陌生,先看了一眼桌子,从笔墨到水、纸还有颜料,不仅准备的十分完善,用料还都是顶级,“这些就好。”   她说着把袋子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这才去看那幅画。   桌子上摆着的是一副山水画,前朝宋大家的《春明和景图》,顾攸宁从前陪着祖父去做客的时候在别人家中看到过,那时候祖父还夸赞这幅画无论是构图还是用色都是宋大家所有画中最为成熟的一副。   哪想到好好一幅画如今竟然在上头出现了三条划痕,爱物心切,她不禁低声叹道:“好好一幅画怎么成这样了?谁这么糟蹋。”   她本意只是自己感叹一句。   偏姬大人自作多情,只当她是在同自己说话,这会就蹙着眉看着人说,“我。”   突然传入耳中的声音让顾攸宁一愣,她呆呆抬起头,不解道:“什么?”   姬朝宗看着她,似乎觉得她有些蠢,又说了一句,“我糟蹋的。”   啊?   顾攸宁眨了眨眼,想到那三条抓痕,语气讷讷,“可我……看着怎么像是猫的抓痕。”   “我捏着猫的脖子让它在画上抓的,”说完,他扬起长眉,一副你有什么意见,亦或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顾攸宁没话说,她只觉得很无语,甚至觉得这位姬大人可能精神有问题,要不然谁会这么想不开自己让猫在名画上抓几道子,不过……她选择闭嘴。   她今日是来还恩情的,可不是来同他吵架的。   摇摇头,刚想说没。   外头就传来一声很轻的“喵”。   顾攸宁一怔,还真有猫啊?循声看去,就见外头有一只灰白相间的肥脸猫正踩着轻轻的步子往里头走,它似乎对这个环境还感到一些陌生,走起路来并不快,时不时往四周看一眼,等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子才变得轻快了许多。   就在快凑到姬朝宗跟前的时候,它不知想到了什么,步子突然猛地停下,然后一步步往后倒退,可它肥嘟嘟的一只,退得又慢,还没往外退几步就被人捏住了脖子。   突然的悬空让它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嘴里还不满道:“喵!”   “啧。”   轻轻松松捏着猫脖子的姬朝宗听到这不满的一声,扯唇嗤笑:“你还敢和我闹脾气?要不是你,我至于被阿娘赶出来?”想到自己昨日提着烧鹅回家,刚吃上一顿热饭,就被阿娘塞了这只蠢猫。   理由是这只蠢猫差点又把父亲给母亲画的新画弄坏了。   爱物心切的萧雅气得不行,直接把蠢猫扔给他,还附带一句,“你送得好东西,以后别再让我见到它。”   姬朝宗觉得自己还挺惨,当初明明是母亲要养猫,他费尽心思托人从外头带来这么一只,她还高兴了好几年,如今为了自己丈夫的东西,倒是同他这个亲生儿子置了气。   东西扔给他也就算了,连带着把他也赶了出来。   美名其曰,   眼不见心不烦。   啧。   姬大人这二十年还没怎么吃过亏,唯独几次也都被他报复回去了,如今却一点奈何都没有,想到这个,他就越发不爽,连带着换了地方没睡好的起床气,他长眸微眯,不仅手上的力道一点没松,还晃了晃,一副掂着斤两要卖的模样。   “蠢东西,回头把你卖了,怎么样?我听说外头有些人家就爱吃你这样的蠢东西。”   “喵!”   那只猫仿佛听懂了,立马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主人的脸色越发不好,忙收起尖叫,颇为讨好的轻叫一声。   姬朝宗也不会真卖了它。   他的东西,他不要也不会给别人。   原本也只是同它开开玩笑,谁让他是因为它的缘故才沦落到这种地步,刚想把这只蠢东西拎出去,余光瞥见站在书桌后正一眨不眨盯着他这边看的顾攸宁,姬朝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屋子还有一个人,想到先前说得那番话,他倒是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还能面不改色地威胁起人,“还不画?等着我请你画?”   顾攸宁幼时也养过猫,可惜没养好。   有次回家的时候,它就不见了,等她找到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身上还一堆伤。   她那会又生气又伤心,一边让人去查谁伤了她的猫,一边挖了个小坑把没有一点气息的小猫在自己后院最喜欢的一株桃树下埋了起来。最后自然是没查到什么。   再后来——   她也没这个精力和心情去养这些了。   可内心的喜欢还是在的,这会见姬朝宗手里的小肥猫,脸胖的跟个小盘子似的,两只圆滚滚的眼睛透着无辜,看着就让人生怜。她一不小心就出了会神,这会听到姬朝宗的话才反应过来,埋下头,小声道:“抱歉,我现在就画。”   她说完就果真没再去看他手里的猫,也没再去看姬朝宗这个人。   纵使喜欢也不是她的。   何况她跟姬朝宗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资格同他求情?   姬朝宗看着她这一番神情变化挑了挑眉,也没说话,拎着猫就往外头走,等他再进去的时候,顾攸宁已经卷起袖子,露出两段皓白纤细的胳膊,神情微肃、眉眼微凛,正低头看着桌上的画。   显然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本来没想再在这待下去的姬朝宗也不知怎得突然就住了步子。   他的起床气很大,平日在家就连祖母和母亲都不敢在他睡觉的时间来打扰,昨儿夜里因为换了环境加上那只蠢猫也人生猫不熟的闹了一夜,他笼统只睡了一个时辰。   不过过了睡觉的点,再去睡倒是也睡不着了。   他索性从书架上挑了一本书,然后靠在窗下的软榻上翻看起来。   顾攸宁早在姬朝宗再次回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虽然内心还是不大习惯和人单独相处,但都到这一步了,倒是也没必要再想这些……何况,大开的门还是给了她一点心理慰藉,让她不至于一直处于紧张之中。   她一向想得开。   这会见他并未出声,也就认认真真看起桌上的画。   修缮古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得看这幅画用得纸是哪一种,再去看颜料是哪几款,就连修画的水和药水都得仔细斟酌,任何一个步骤错了都会影响这幅画的完善度。   而且这样名贵的画,世上统共也就一副,修画的人自然得小心再小心。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修画的人越来越少。   不仅是因为耗时,也是因为怕出错,若是在修画的途中毁了这幅画,不仅赔偿昂贵,名声也会就此受损。   顾攸宁倒是不怕丢名,左右她也没什么名气。   可她怕赔钱。   仔细翻看了好几遍,确保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她这才敢动手。   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人一个看书,一个修画,倒是难得没争锋相对,虽然他们之间的争锋相对大多都是单方面且碾压性的。   姬朝宗原本以为自己坐一会就得受不了离开,他一向不喜欢在自己的私人领域有其他人的痕迹,也不喜欢这样的闲暇时刻和别人在一起,可直到杜仲来喊他吃饭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竟然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甚至先前还好眠了一场。   “主子?”杜仲以为他没听到,又轻轻喊了他一声。   姬朝宗刚刚醒来,眼神还有些不大清明,等外头又传来一声,这才清了清嗓子,“知道了,你先下去。”他说着坐了起来,余光去看桌子后面的顾攸宁,这张桌子和椅子都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对于顾攸宁而言,自然显得有些吃力,不过小丫头倒是认真的很,站了一个早上了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是已经沉浸到了另一个世界中。   他长指轻叩手中书册,等着看她什么时候清醒过来。   可等了好一会功夫都没见她有什么反应,姬大人不想等了,索性喊她,“顾攸宁。”   这次倒是有反应了。   许是因为先前每次姬朝宗喊她名字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子不耐烦,顾攸宁对姬朝宗喊她名字倒是非常敏感,她手里还拿着镊子和板尺,两只袖子因为先前工作的缘故,都有些要掉下来了,偏她手里都拿着东西还不好放,连卷个袖子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声音,她长睫微抬,眼中带着一些困惑,“怎么了?”   此时的顾攸宁一点都没有从前的清冷和警惕,就像一只误闯山林还迷路了的小狐狸,睁着圆鼓鼓的眼睛,带着与生俱来的天真和疑惑,傻傻地看着入侵者。   姬朝宗长指一停。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看着人错了神,他不大高兴地抿紧唇,拧眉道:“吃饭。”   说完就要把书丢下,起身往外走,余光未瞥见跟过来的少女,他又停下步子,倚在门上,不耐烦道:“还不走?”   “啊?”   顾攸宁先前是没反应过来,这会听明白了,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带了糕点,饿了我随便吃一些就好。”她想早些修完画就能早些还清姬朝宗的恩情,自然也就不用再和人见面了。   姬朝宗哪有不明白的?   他被气乐了,本想甩袖离开,可看着她这具被风一吹就会倒的小身板,又冷着脸停下步子,讥嘲道:“边修画边吃东西,顾攸宁,你是来修画的还是来糟蹋画的?”   “我……”   到底谁糟蹋画啊?   顾攸宁想说自己会小心一些的,以前她也这么干过,不过看着姬朝宗冷冰冰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   修画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她可不想再被这位祖宗这样盯着了。   把手里的东西小心放好,卷下袖子朝姬朝宗所在的方向走,刚想开口,就见人不等她靠近就直接甩袖离开……顾攸宁这些年脾气是被磨得越来越好了,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好像都没什么脾气了。   反正碰到顾昭、顾筠跟她斗嘴,她也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懒得理会,被顾婉强占了救命之恩也只是觉得可笑。   可每次和姬朝宗相处,她的心里总能腾得升起一把无名火,跟在人身后,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声“别生气,做完这件事就不会和人再见面了”,也不知说了多少遍,那股子火气才逐渐消了。   “主子!”   杜仲刚走出门外,见姬朝宗过来才停下步子,嘴里倒是还说着,“还想着再去喊您一声,菜都快凉了。”他说着,后知后觉发现跟在主子身后的顾攸宁,两人的距离不算多近但也不算多远,一个皱着眉一个低着头。   这幅画面不禁让他想起国公爷和长公主吵架的时候。   他愣了愣,直到姬朝宗擦肩而过的时候,冷声问一句“看什么”,他才连忙收回视线,讷讷道:“没……什么。”   姬朝宗懒得理他,径直走进屋子。   顾攸宁倒是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也跟着进了屋子。   原本以为奢靡成性的世子爷吃个饭都得有不少人伺候,保不准还得让人跳个舞奏个乐,没想到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就连杜仲见他们进去也没有留下伺候。   眼见姬朝宗已经坐到主位,顾攸宁脚步一顿,小半会才走过去,站在桌旁,小声问道:“大人,就我们俩吗?”   这里的女主人呢?   姬朝宗显然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怎么?你还想有人来伺候你?”他边说边掀起眼帘,看她一眼,嗤笑道:“你想的倒是挺美的。”   完全没有这个想法的顾攸宁:“……”   行,   她闭嘴。   省得再被人讥讽,顾攸宁这次连话都不说,安安静静坐下后就开始吃起了饭,她规矩和仪态都很好,即使打小性子顽劣,但该学规矩的时候也是从不曾偷懒,就连家里最为严苛的谭嬷嬷也没法在她身上摘出一丝错处。   不过她的规矩和仪态经了这三年,总归是带了一些谨慎和小心,仿佛怕做错什么,连吃饭都只敢拣面前的吃。   姬朝宗与她完全相反。   百年世家教出来的规矩,并不比顾攸宁差了什么,只是不同顾攸宁的小心谨慎,姬朝宗显得洒脱许多,永远上挑的眼尾,只有在看人的时候才下扫,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其他人皆是蠢物一般。   可这样的他却不会让人有一点不高兴。   就好像他本该如此。   顾攸宁倒是没有注意他吃饭,她正低着头慢慢吃着,心里倒是想着先前姬朝宗说得那番话。   按照姬朝宗说得那番话,应该是长公主的画被猫抓坏了,他们才会被赶出来,可刚才姬朝宗明明说这幅画是他让猫抓坏的……知道他们母子关系一向不错,她倒是不觉得是姬朝宗特意这么做的。   那么只有可能姬朝宗是知道长公主的画坏了,但是不知道她的底细,所以特意又弄坏了一张先让她试试水。   这倒是也没什么。   只是……   她一想到这个时间,那她究竟要跟姬朝宗相处多久啊?要是每次见到都被人这样讥嘲一顿,顾攸宁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一天没忍住,直接和人对吵起来。   “顾攸宁。”   又来了……   就像是魔咒一般,顾攸宁心神一凛,立刻抬了头,“怎么了?”   似乎是有些诧异她反应这么大,姬朝宗挑了挑眉,然后又淡薄道:“你是猫吗?”   “什么?”顾攸宁就算再聪慧,这会也猜不透这位祖宗是什么意思了,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面前俊美无俦的男人看着她,嗤道:“你要不是猫,能吃这么少?那只小蠢货都比你吃得多。还是你觉得我姬家的饭菜不好吃?”   顾攸宁刚想解释自己本来吃的就少,但看着男人这张脸,还是选择了闭嘴。   短短半天的相处让她明白跟姬朝宗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还是闭嘴,   听他的话来得实际。   好在这一桌子也没她忌口的,她默不作声吃完一碗饭,比从前在家的时候饭量多了一倍,这才实在撑不住了,放下碗筷,看着人为难道:“大人,我吃好了。”   姬朝宗自顾自吃着,没搭理她。   顾攸宁又等了一会,小声同人商量道:“那我先过去?”   这回姬大人终于舍得开口了,但也只是很淡的一个“嗯”字,不过对顾攸宁而言,这已经足够了,她勉强敛着心底的高兴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礼才往外退,等走到外头才加快步子。   她以为一切做得小心,可其实早就落入姬朝宗的眼中。   刚才还小心谨慎半句话都不敢多说,离开了他倒是跟出笼的小鸟似的……原本还好好吃着饭的姬大人顿时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放下碗筷的声音有些大。   杜仲还以为怎么了,连忙走了进来,“主子,怎么了?”   姬朝宗看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起身往外走,听到杜仲询问“主子,您还是去顾小姐那吗?”他这才停下步子,冷声道:“我看起来有这么闲吗?”???   好端端的怎么又发脾气了?   姬朝宗也懒得理他,径直往外走去,想到什么又说了一句,“回头把我书房那套桌椅换了。”   “啊?”   杜仲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男人就已经大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起床气很大的姬大人以及莫名觉得老姬有女人的宁宁,还有一只因为做错事被祖母发配边疆的福福   本章又名:一家三口/好好一个人偏偏长了张嘴   下章更新在明天凌晨。   推个基友的文《我成了四爷的外室(清穿)》:义楚。   “姐姐入四阿哥府中不过一年,便死在了桃花灿烂的初春里。”——南鸢   同年,隆冬。   四阿哥从民间带回一个外室,那天,漫天的大雪,四阿哥骑着高头大马,亲自从马车中将人抱出。   那外室如没了骨头般依偎进四阿哥怀里,狐裘兜帽遮住了脸,只露出一截下巴已是绝色。四阿哥府后院人人自危,直言那是勾引四阿哥的狐狸精。   可直到最后才明白,哪怕她是吃人魂魄的妖女,却依旧还是四阿哥放在心尖尖上的命根子。   ***   四阿哥一直以为自己这位外室身娇体软,柔弱顺从,是依附自己才能活下去的莬丝花。   直到有一日,自己扒了她的小马甲。   名震天下的画是她做的,千金难买的酒酿是出自她手。   还有……她唯一的姐姐,一条白绫,吊死在他府中。   烛火下,四阿哥低着头看着跪在膝下的南鸢,赤红着双眼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漫不经心的开口:“你费尽心思入府报仇,那待我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沙哑的声音却掩盖不住绝望,南鸢撩起眼帘,笑了。   下一秒,她举起手中的簪子插.入他胸口。   对上他血红一片的双眼,如水蛇一般的腰往下塌,红唇凑到他耳边亲密私语:“你猜?” 第23章 啧   顾攸宁本来还担心下午还得跟姬朝宗共处一室, 不过直到傍晚都没见人再回来,反倒是太阳将落的时候,杜仲来了一趟。   杜仲是来替姬朝宗办事的。   总共两件, 一件是来提醒顾攸宁该回家了, 而另一件……想到午间主子的吩咐, 他那会还不大明白, 好端端的,主子为什么要把桌椅换了。   但此时他看着屋子里站得有些费劲,时不时还要甩下胳膊,踢踢腿的顾攸宁, 霎时就明白过来了。   顾攸宁余光瞥见杜仲站在外头, 只当是有什么吩咐,停下手里的动作询问,“怎么了?”   杜仲听到声音立马收了神,看着她恭敬道:“顾小姐, 天快黑了, 主子让您先回去。”   抬头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   太阳将落不落,半开的轩窗外有艳丽的晚霞在天边逶迤开来。   知道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就修完画,顾攸宁倒也没坚持,朝人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声谢,便把手上的物件全部清洗完又归放整齐,想到姬朝宗那只猫, 她不由又有些担心,便问杜仲:“画就放在这,没事吧?”   “没事没事。”杜仲对顾攸宁的印象很好,说起话来也十分客气,见她柳眉微拧, 一副犹疑踌躇的模样,脑筋一转也就明白过来了,笑道:“您放心,福福不敢再来了。”   “福福?”顾攸宁一怔,“你是说那只猫?”   “是啊,”   杜仲看着沉稳老道,平日里因为是姬朝宗近侍的缘故更是不苟言笑,私下却是个话痨,大概是身边的人都不太说话,他憋得慌,这会碰到顾攸宁倒是一咕噜讲了一堆。   “前几年京城不是流行养猫吗?世子爷费了好大心思才托人从外头带来这么一只,不过福福太调皮,前几日刚把国公爷给长公主的画抓坏了,没想到昨日又差点把长公主的新画弄坏了,长公主气得不行,夜里就把福福扔给世子爷,还让他们这阵子别回家。”   想到姬朝宗先前颇有些怨言的话,顾攸宁忍不住弯了下嘴角,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   那人看着威风仪仪、无畏无惧的,没想到也会被自己的母亲赶出府。   余光瞥见杜仲傻愣愣地看着她,顾攸宁呆了呆,不由伸手摸到自己的脸上,疑惑道:“怎么了?是我脸上沾了东西吗?”她刚才洗手的时候明明对着水盆看过,没沾什么呀。   杜仲回过神,忙道,“没没没,我就是觉得顾小姐笑起来挺好看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您平日真应该多笑笑。”   顾攸宁笑了下,却只是礼貌的回应。   杜仲也没再说这个事,反倒是解释起另一件事,“今日世子爷脾气大也是因为换了地方没睡好,您别介意,他平日不是这样的。”   这一点,   顾攸宁却不怎么相信。   不过他到底怎么样,同她也没什么关系,也没必要在人家属下面前说是非,她笑了笑,“既然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话音刚落,外头就走来一个人,正是扶风。   比起杜仲,扶风看着要沉稳许多,朝顾攸宁客气道:“顾小姐,我送您回家。”   “好。”   顾攸宁没再犹豫,拎着包包就跟着扶风往外走,路过杜仲的时候又朝他点了点头,是为道别,余光瞥见杜仲往屋子里走,还拿了线在量桌子的尺寸,她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并未多想。   ……   等到顾攸宁走后。   杜仲把量好的尺寸告知一个小厮,让他去城里最大的家具坊,连夜赶制出来,这才朝姬朝宗的屋子走去。   这里虽然不是姬朝宗久居的地方,但他一向喜好享受,无论去哪都得布置得让他舒服,地上铺着一寸一金的织花锦,八扇木质的屏风是前朝一位勋贵家留下来的,兽形香炉中袅袅升起的沉水香百金才得一小盒,更不论屋子里随意摆着的稀世珍宝。   顾攸宁没看错姬朝宗,这位祖宗的确奢靡成性。   此时他撑着头斜躺在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身边大开的明亮窗几外头是桃树,此时还未到开花的季节,不过枝条已经抽了新芽,显出几分春意,听到脚步声他也未抬头,垂着眼帘看着书,时不时摸一把福福的毛。   许是被摸的舒服,屋子里不时就能听到福福的咕噜声,又翻了一页书,姬朝宗问他,“走了?”   “刚走。”杜仲给人倒了一盏茶,又道:“属下已经让人把适合顾小姐尺寸的桌椅让人去置办了,明日就会有人送过来。”   给福福顺毛的动作一顿,姬朝宗掀起眼帘,“我什么时候说过是给那丫头换的?”   杜仲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他的口是心非了,这会眨眨眼,“那……我让人再回来?”   姬朝宗:“……”   看着脸色难看的主子,知道再说下去最后倒霉的肯定是自己,杜仲特别有眼力见的开口,“哎,快到吃晚膳的时间了,我让人去给您和福福准备晚膳!长公主还把魏婆子送过来了,说是特意来照顾福福吃食的。”   啧。   姬朝宗一听这话更加不痛快了,合着他还没一只蠢猫重要?   微垂的眼尾扫过摊着肚皮的蠢猫,他嗤道:“做错事的蠢猫有什么资格吃东西?”   本来还在享受的福福突然瞪大眼睛,圆滚滚的眼睛看向姬朝宗,不明白刚才还在给它顺毛的主子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喵?”   姬朝宗却一点都没觉得欺负了它,还曲起手指弹了弹它的脑门,想到今天一天都不怎么顺气,他索性便把自己的不痛快全都加到它身上,“蠢东西,以后你的零食减半,晚上再敢闹我,连零食都别想吃了。”   “喵!”   福福伸出爪子,非常不满。   “嗯?”   威风凛凛的姬大人眯起长眸,看着它伸过来的小爪子,眼中含着没有隐藏的威胁。   福福缩了缩脖子,收起伸出去的小爪子,委屈又不甘的喊道:“喵……”   姬大人痛快了,也满意了,余光瞥见还杵着不动的杜仲,长眉微挑,“怎么,你的月钱也想减半?哦……”似是想到什么,他尾音拖长,突然笑了起来:“我怎么忘了,母亲刚罚了你半年的月钱。”   “不如……”   他一副打商量的模样。   “主子!”   杜仲顿时白了脸,认错认得十分快,“我错了!”   姬朝宗挑眉,“错哪了?”   杜仲咬牙:“是属下要给顾小姐换桌椅,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算满意这个说辞,姬朝宗点点头,终于大发善心,“行了,出去吧,别杵在我面前跟个柱子似的。”   不用他说,杜仲也不想待了,他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可以看主子的笑话?像主子这样的人,别人让他有一丁点不爽,他能让身边所有人都不爽!   ……   回到家,天已经快黑了。   仍是停在那边的小道上,顾攸宁谢过人,又得了明日几时出发的消息,这才朝顾家走去,那些下人瞧见她回来也只是喊了一声“二小姐”便又干起了自己的活,半点没有理会她去哪了,去做什么了,好似她就是顾家的一个隐形人。   倒是路过西院的时候,她又碰见了顾婉。   因为那日的不欢而散,顾婉这回看见顾攸宁也没像那日缠过来,站在一个合适的位置,语气倒还是从前那样温柔,“二妹,你这么晚回来,去哪了?”   顾攸宁以前就懒得理会顾婉他们,更不用说现在她还累的不行,闻言也只是淡淡道:“修画。”   余光瞥见顾婉皱了眉,她却懒得多说,直截了当地问:“大姐还有事?”   或许也看出她的疲态,顾婉笑笑,善解人意道:“没,二妹早些回去歇息吧……”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若是二妹有需要也可以和我,或者和母亲说。”   顾攸宁听到这话,只觉得可笑。   她不会忘记当初最难的时候,小满病到连药都吃不起的时候,他们一家子是怎么做的,无论她怎么下跪祈求,怎么保证日后一定会偿还的,他们一家子站在她的面前,只是叹息道,“阿宁,不是我们不肯帮你,但家里出了这么多事,你二叔的官职都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保不住了,家里的钱不是用在你二哥、三哥的学业上,就是得替你二叔打理关系。”   “你也不希望咱们顾家连这个家都守不住吧。”   还有什么呢?   她还记得徐氏和她说:“阿宁,你要知道,你父兄犯了这样大的事,我们原本是没必要收留你们姐弟的,可我们还是这么做了,只是小满这病……我和你二叔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可能人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不是长久的,亲情如此、友情如此……以为待她如亲女的二叔二婶最后只是给了她几百两银子,至于从前的那些好友,连面都不肯见她。   还是李嬷嬷和半夏她们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取了出来,小满才度过那个危机。   后来她就开始拼命赚钱,做女红、卖字画,把能卖的都卖了,或许上天也怜惜她,让她后来遇到了杜掌柜,这几年倒也这样撑下来了。   “二妹?”   顾婉一直没听到她的回答,又喊了她一声。   黑影遮住了顾攸宁微垂的面容,自然也让她脸上的讥嘲未曾显露出来,她其实早就不怪他们了,责怪、不甘、怨愤都是对至亲之人,因为期待才会失望,如今她不过把他们当做自己一门普通的亲戚,又何至于为他们难过?   “多谢大姐,”   她掀起眼帘,淡淡道:“我若有需要,一定会找你们。”   也只是这么客气一句,顾攸宁说完就不再多言,朝人点了点头便往东院的方向走。   侍棋垂眸行礼,等到顾攸宁离开才起来,瞥见身边的主子还目送着二小姐离去的身影,低声问道:“姑娘,您在看什么?”   “你说,”   顾婉问:“她真是去修画了?”   “这……”   侍棋想了想,“平常就总见二小姐抱着画出去,应该是吧。”   毕竟四少爷那身体得一直吃着药。   这些年估计就靠二小姐卖画支撑着。   顾婉抿着唇,想了想还是说道:“明日她若是再出门,派个人跟过去。”又叮嘱道:“找个机灵点的,别让她发觉。”   她可不希望真的和顾攸宁撕破脸皮。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侍棋点头:“是。”   *   翌日。   顾攸宁刚出门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她一向心思灵敏,以前出门,门房的人看都不看她,可今日她还没走出大门就瞧见有人时不时朝她这边看过来,心中好笑,倒也不难猜是谁这么做的。   她也没当面拆穿,就像是不知道似的继续往外头走。   等走到马车旁,扶风刚要向她行礼就见顾攸宁摇了摇头,上马车的时候听到压低嗓音的一句,“先去惟芳斋。”   扶风从小习武,六识自是灵敏,耳听着这一句又听到不远处跟过来的脚步声,她心下就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没说什么,她点点头就赶着马朝惟芳斋的方向去。   两刻钟后,扶风跟着顾攸宁走进惟芳斋。   看到她进来,杜掌柜也愣了下,“您怎么来了?这还没到交画的时间呢。”又见她身边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又小声道:“这位是?”   顾攸宁并未解释扶风的身份,只道:“杜掌柜,要请你帮个忙。”   楼下人多眼杂的,杜掌柜也没多问,领着两人上楼又亲自倒了茶水,顾攸宁便拣了重点说,“我这几日接了一个单子,但是不好让外人知道,日后若是有人找上门,可能要劳烦你帮着隐瞒下。”   不过依照顾婉那个性子,估计只要确保她真的只是来了惟芳斋,没有和别人牵扯上关系,就不会再跟过来了。   毕竟她现在这个时候正一门心思同姬家打好关系,也没那么多心思来搭理她。   杜掌柜是知道她家里的情况,闻言,半句不多问,点了点头,“您放心,老朽一定会帮您隐瞒的。”   顾攸宁朝他露了个笑,又道了声谢。   楼下还要忙,杜掌柜也没久待,朝她拱了拱手便先下去了。   扶风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底下的情形,等到杜掌柜走后,这才朝顾攸宁看过去,容色艳丽的少女握着茶盏端坐在椅子上,不仅没有因为被人跟踪而心生怒气,反而十分平静。   余光瞥到她的注视,也只是抿唇笑道:“恐怕还要一会,你先过来坐会吧。”   扶风抿唇,并未拒绝。   接过顾攸宁递来的茶盏才忍不住问道:“您知道是谁?”   顾攸宁点点头,见她皱着眉,又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来看我到底做了什么,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就会离开了。”   扶风从小被姬家收养,经了十多年的调.教,养出了个只知道奉命行事的冷漠性子,可听到这番话,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才会在被至亲派人跟踪时,都能这样面不改色?   又想到姬、顾两家还有结亲的打算,她更是抿了唇。   约莫过了两刻钟。   顾攸宁起身走向窗外,发现楼下刚才还一直翘首以盼的人已经离开,便也敛了眉和扶风说道:“好了,走吧。”   扶风并未说话,跟着人下楼,果然刚才一路跟他们过来的人已经离开了。   顾攸宁辞别杜掌柜,继续跟扶风朝澄园的方向走,下马车的时候,她想了想,说道:“这几日恐怕得麻烦一些,或者之后我自己套马车过来就好。”   左右这条路,她如今也熟了。   扶风闻言倒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用,日后我会小心的。”   她这样说,   顾攸宁也就没再多言,只是点头应好。本以为今日进府还会碰到姬朝宗,不过直到走到书房都没碰见姬朝宗的身影,也没有其他人,她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扶风把她送到后就站在门口,“要是有需要,您就喊我,我就在外头守着。”   顾攸宁点点头,谢过人之后,独自一人进了书房。   原本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同,直到看到屋子里摆着的两张桌椅,她才停下脚步,一张是她昨日用的,仍摆在昨天那个位置,而另一张,上头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修画用的工具……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想到杜仲昨日量尺寸的动作,她明白过来。   难不成是昨日姬朝宗见到她站得费劲,特意嘱咐杜仲做的?可那人有这么好心吗?   顾攸宁深表怀疑。   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昨天那张桌子太高,她手肘撑在那的时候格外费劲,回到家让半夏捏了半个时辰才觉得好些……现在,她走过去试了下,倒是正好符合她的身高。   没有姬朝宗,又换了新桌椅。   顾攸宁平日冷淡惯了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笑,心情好,就连干活都变得轻松了许多,直到扶风来喊她吃午饭,她已经完成了一小块,轻轻应了一声,她又把东西放到原处,这才起身出去。   还是昨日那个地方。   唯一不同的,便是今日没有姬朝宗。   顾攸宁看着这一大桌子,想了想,还是问了刚要退下的扶风一句,“府里还有其他人吗?我需要去拜见吗?”   扶风听到这话,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脸上难得带了些笑,“这里就是主子平日休息的地方,有时候公事忙得晚了,怕老夫人和长公主担心便会歇在这,并无其他人。”   所以姬朝宗并没有金屋藏娇?   顾攸宁眨眨眼,似乎觉得有点不敢置信,倒也没再说什么,朝人点了点头便坐下吃饭了。   昨天姬朝宗在,她吃得都不大痛快,自然也没心思去品尝这些菜的美味,今天就她一个人,她慢慢吃着,不由感叹起来,姬朝宗果然样样都要享受,这饭菜比起她从前在宫里吃到的那些都不差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很轻的一声“喵”。   想到那只名唤福福的小猫,顾攸宁停下吃饭的动作,循声去看,便瞧见门口溜进一只胖脸猫,它似乎是闻到菜香味过来的,一路连停顿都没有,直接走到了顾攸宁的身边。   然后仰着头,看着顾攸宁,“喵。”   顾攸宁看了看外头,发现并没有人进来,显然还没有人发现这只偷偷溜进来的小东西,她本不想管它,可看着它可怜巴巴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弯下腰,“你是饿了吗?”   就像是能听懂她的话,福福立刻又喵了一声。   顾攸宁犹豫了一会,又看了一眼外头,确定不会有人进来,这才弯腰把它抱到了自己怀中,而后拿了公筷挑了一些它能吃的东西喂它,见它吃得很快,她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拧眉道:“姬朝宗是不是没给你吃东西?怎么饿成这样?”   “喵!”   “你这是在应和我的话吗?”   “喵。”   一人一猫,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彼此的话,竟然就这样聊了下去,等到福福吃得差不多了,顾攸宁这才重新把它放到地上,自己也打算回到书房继续修画了,走了几步发现福福就跟在她身后,她回过神,蹲在它的面前,揉了揉它的头,语气温柔地说道:“我还要去忙,你自己先去玩。”   福福看了她一会,这才轻轻喵了一声,倒是没再跟过来。   还真有灵性。   顾攸宁笑了笑,也没再久待,朝书房走。   ……   这日她直到太阳全落了才准备离开,和扶风出门的时候,临时有人过来和扶风附耳说了句话,看着似乎是有些着急,扶风目光抱歉地看着她,“顾小姐,您在这等我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顾攸宁本来想说自己可以出门的,找个车夫就好。   可话还没出口,扶风就已经离开了,她张了张口,又闭了嘴,打算就在这等着扶风回来。   “喵。”   顾攸宁循声看去,就在灯火的照映下,瞧见自己的裙子被一只小爪子抓住了,“又是你啊,小东西。”她笑着弯下腰去摸它的头,见它表达友好似的舔着自己的手又忍不住弯了眉,“又饿了?可我现在没东西喂你。”   她说着,又摸了摸它的头,“等明天我给你带小鱼干,好不好?”   “喵!”   顾攸宁被它逗笑了,眉眼都弯了起来,仗着没有人,小声和它说道:“你和姬朝宗待在一起肯定很辛苦吧,他那么凶,脾气还那么坏,肯定很难伺候。”   “喵!”   “那以后他不在的时候,我就偷偷给你带东西吃,好不好?”   “喵~”   一人一猫都没发现,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旁边的小道上停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绯色圆领官袍,手握官帽,月色和灯火照映下的脸恍若艳妖,听到这话,长眉微扬,很轻的啧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老姬:没啥想说的,就啧一声,表达我的心情   PS:明天上夹子,更新可能在明天晚上十一点,之后就会恢复正常更新啦,爱你们。   发现最近大人的外号越来越多了,姬姬,狗宗,姬狗……一个跟狗分不开关系的男人。   然后推荐基友的一本文,《女配她天生好命》by沉云香,炒鸡好看qwq   昭昭赏花灯的时候被拐卖了,   拐子还没把昭昭卖出去,就被官府抓个正着。   面对粉雕玉琢却没有去处的昭昭,   林家当家夫人拍了板,不就是多口饭吃吗?他家养了!   乡里都说林家是个厚道人,把养女宠上了天。   但他们不知道,原本走背字的林家,因为昭昭的到来日子越来越红火。   断腿的林家少爷骨头长正了,参加科举之后,居然连中六元;   天生脸上红色印记的林家姑娘,肌肤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嫁了如意郎君;   就连林大人也接到了圣旨,要被提拔,要回京做官了。   昭昭跟着林家人一齐到了京都。   风吹开帘子,就正好被憔悴的元安公主瞧个正着,   !   这……不是她丢了好些年的昭昭吗?! 第24章 喂水   姬朝宗就站在顾攸宁身边的小道上, 倘若是白日,顾攸宁肯定立刻就能发现,可在这个伸手都看不见五指的黑夜, 旁边还有不少树木遮挡着, 她又蹲着和福福玩闹着, 怎么可能会注意到一天都没出现过的姬朝宗?   这倒是正好方便姬朝宗观察她。   自然,   就算是白日,姬大人也是无所谓的,对他而言,从来都只有别人尴尬和不舒服的份。   他就这样站在小道上, 长指轻叩手中的官帽, 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顾攸宁,比起平日小心谨慎亦或是冷清孤傲的模样,此时的顾攸宁倒是有些从前还没出事时的模样。   眉眼弯着、嘴角翘着,怎么看都是一副好心情的模样。   只不过少了一些从前的张扬肆意, 多了些明媚温柔, 相同的是,无论什么时候的她都一样好看,甚至因为沾了些岁月阅历,如今的她比从前那个懵懂不知事的顾家二小姐还要吸人眼球。   若不然姬朝宗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看着她出神。   不过——   脾气坏?   难伺候?   姬朝宗挑了挑眉,她倒是挺了解他的。   “顾小姐。”不远处传来扶风的声音,语气带着些抱歉, “让您久等了,我现在就送您回去。”说话间,她已经走到顾攸宁的跟前了,待看到他们一人一猫,目光有些惊讶。   顾攸宁没发现她的异样, 闻言也只是笑着摸了摸福福的头就站了起来,“没事,我也没等多久。”   “走吧。”   她说着又朝福福挥了挥手,这才朝府外走去,并没有发现姬朝宗的身影。   扶风看了眼还眼巴巴看着顾攸宁身影的福福,心里还是有些吃惊,主子的这只猫一向不喜欢和外人接触,除了家里几位主子,外头来人都不敢让它出来,就连二房那两位小主子,喂养了这么久,也没见它怎么待见他们。   没想到居然对顾小姐这么友好,还真是奇了。   不过她也没多想,刚要跟上顾攸宁的步子,余光突然瞥见旁边小道上的身影,扶风神情一凛,立刻出声,“谁!”   顾攸宁本来已经迈了几步,听到这一声立刻停下步子,回头问:“怎么了?”   扶风也是这个时候才观察到那人身上的绯色官袍,刚想请安便见人摇了摇头,她心下了然,眼见顾攸宁朝她这边走来忙收回目光,回道:“没,是我看错了。”   “顾小姐,夜深了,我先送您回去。”   顾攸宁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深思,今日的确太晚了,依照小满的性子,肯定得等她回去才吃饭,想到这,她也不想再耽搁下去,点了点头就朝府外走去。   很快,   两人的身影就不见了。   留在原地的福福显然还没发现姬朝宗的身影。   没了先前在顾攸宁面前的可怜模样,此时的它仰着头,迈着四条小短腿,倒像是哪里来的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似的,不过它还没威风多久就被人捏住脖子提了起来。   突然的悬空让它全身毛都炸了起来,平日无辜可怜的小脸也凶巴巴的,龇牙咧嘴,似乎张口就能咬断来人的手。   可就在看到姬朝宗那张脸时……   所有的凶狠都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它顿时又变成了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讨好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喵~”   姬大人怎么可能会被他的模样欺骗?   就这样提着它的脖子,妖艳的眉眼含着笑,嗤道:“小东西,我欺负你了?”   “喵。”摇头。   姬朝宗笑眯眯地继续问:“我脾气坏?难伺候?”   福福迟疑了下,然后又果断摇头,“喵。”   “啧。”   姬朝宗想到刚才它面对顾攸宁时的那副可怜模样,估计要是能说话,当场就能编造几百字控诉他,还是不怎么爽,他又提着它前后晃了晃,等它都有些晕头转向了,这才大发慈悲地把它放到地上,自己也跟着蹲在地上,拿手轻轻戳福福的小脑门,见它又是不甘又是愤愤地看着他,嘴里嗤道:“也就那丫头才会信了你这幅可怜模样。”   正好杜仲过来,看到他们一人一猫,奇怪道:“主子,您这是?”   姬朝宗扬眉,又笑眯眯地捏了一把福福的脸,见它不满又不敢大声喊叫的模样,笑得越发开怀了:“哦,整肃家风。”   ???   ……   等到扶风把顾攸宁送到家再回来,想起今天的事还是打算去禀报主子一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福福在地上打滚,活像要不到糖撒泼的样子,杜仲就站在一旁。   她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杜仲看了她一眼,无奈道:“主子停了它每天的小鱼干,现在闹脾气呢。”   扶风有些无奈,主子平日看着什么都会,年纪轻轻就让他们以及姬家一干人心服口服,可有时候又……她在心里斟酌了许多词,发现还是只有幼稚更为合适。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看了一眼福福就收回视线走了进去,等到帘子外,她停下步子,恭声喊人:“主子。”   等里头应了声,她这才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姬朝宗已经沐浴完了,这会披着头发靠在窗前,手里握着一本书,身边摆着一只用石头制成的小缸,上面摆着活水、竹片、风铃。   每当流水经了一个循环,竹片就会全部倒下,轻轻敲击一下风铃,等风铃起来,再经历新的循环。   这最为自然的声音,是那些再名贵的乐师都敲弹不出来的。   扶风目不斜视,离人几步的距离停下,然后和人禀起今早发生的那件事。   姬朝宗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他皱了皱眉,停下翻书的动作,抬头问人,“那丫头什么反应?”   扶风低声:“顾小姐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有反应。”   姬朝宗长指轻叩茶案,倒也怪不得那丫头如今这么小心了,他不由想到,若是从前的顾攸宁碰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以她那会的脾气,只怕早就冲到幕后人的面前,厉声质问了,哪里会像如今这样?   他也不知怎得,突然又心烦起来,“顾廷抚那个不中用的是怎么教人的。”   扶风很少见他脾气这么大的时候,大多时候,主子都是一副了然于胸,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模样,像这样言行带着戾气是很少的……她不由低声询问:“需不需要属下去查下?”   室内有短暂的沉默,半晌才听到姬朝宗的声音,“不用。”   既然那丫头不想管,他又何必多管闲事?重新翻看起手里的书,到底还是留了一句,“这几日你注意着些,若是没有别的举动就罢了。”   扶风轻轻应是,见他未有别的吩咐,这才躬身告退。   而室内——   姬朝宗坐在软榻上,隔着灯火和月色眺望着院子外头的葱葱绿意,想起她夜里面对福福时毫不掩饰的笑容,“还真是个……”晚风把最后三个字拖得很轻,“小可怜。”   可怜到只有对猫才能露出这样纯粹的笑容了。   ……   “小可怜”顾攸宁倒也没姬朝宗想象的那么可怜。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她是真没把这些事当一回事,进门的时候看到今日跟踪她的小厮又偷偷打量了她下,等她离开后便立刻提步往内院去传话,躲在暗处的顾攸宁瞧见顾婉身边的小丫鬟和他接了头,嗤笑着摇了摇头,回了东院。   就如她猜测的那样,顾承瑞果然还在等她。   半夏也坐在廊下,手里握着一串络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待瞧见她的身影立刻放下东西迎了过去,“今天怎么这么晚?”   “路上有些耽搁了。”   顾攸宁边走边问,“小满还在等我?”   “奴婢和嬷嬷都劝过,但小少爷脾气倔,非要等您回来才肯用晚饭。”半夏说完又皱了眉,“这活还得多久啊,您这又得画画又得修画,我看要不还是算了。”   顾攸宁现在也不确定还有多久,主要是不确定姬朝宗后续会不会再让她修另一幅画,只好答了句:“都答应人家了。”   见她拧了眉又笑道:“好啦,这次结束我好好休息一阵子。”   半夏也知道她的脾性,多劝也没用,倒不如多给人准备些吃的,别又累瘦了,人家按着年岁长分量,她家姑娘倒好,过了个年反倒是更加瘦了。   陪着顾承瑞吃完晚膳,又去检查了他的功课,顾攸宁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半夏和四喜已经把沐浴用的水准备好了,让四喜去照顾顾承瑞,半夏留了下来,顾攸宁靠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舒服地都打起了哈欠,半夏替她按着肩膀和胳膊,奇怪道:“今天怎么没听您喊累?昨儿夜里,您不是还说那桌子太高,您画得不舒服吗?”   顾攸宁昏昏沉沉的,眼睛都闭起来了,嘴里倒是还记得回:“他给我换了一张。”   “啊?”半夏倒是没想到,不过心里对杜掌柜的成见也没这么大了,“倒是个还不错的,要不然您这一个月下来,只怕胳膊和腿都得废了。”   “唔。”   顾攸宁皱了眉,不错吗?   好像……   是没那么糟糕。   ……   西院。   顾婉今日回来的也有些迟,自从长公主登了顾家的门,顾家这阵子收到了不少拜帖和邀贴,她今日就是被一个县主邀请去参加花宴,说是一起赏花,其实都是为了打听长公主为何登顾家的门。   可顾婉怎么可能会同她们说?   现在她和姬朝宗的亲事还没彻底定下来,若是从她嘴里泄了什么风声出去,谁知道姬家的人会怎么想?这个亲事对她至关重要,她可担不起一丝风险。   昏昏沉沉被侍棋扶着走进屋子。   侍棋见她小脸酡红,还是忍不住气道:“那些人真是混账,明知道您不善喝酒,还灌您这么多杯。”   “她们不过是因为没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跟我置了气。”顾婉边说,边打了个酒嗝,她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又皱了眉,声音也越来越轻,“等以后就好了,等我嫁进姬家,他们自然不敢再这样对我。”   到那个时候,谁都得捧着她。   侍棋轻轻叹了口气,“那您这阵子还是别出去了,免得她们又折腾您。”   顾婉摇摇头,却没什么精神说话。   知道她这是累了,侍棋也不再多说,把人扶到床上躺好,一边吩咐人准备热水,一边让人去煮醒酒汤,余光瞥见一个小丫鬟,想到离开前的吩咐,她让人先看着顾婉,自己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她又回到里头。   接过别人递来的帕子,亲自替顾婉擦拭着额头,又把她们都打发出去,轻声同顾婉说道:“姑娘,门房先前来禀过话了。”   事关顾攸宁,   顾婉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接过侍棋手里的帕子压了压眼睛,等那股子酸涩退下,这才哑声问人,“怎么说?”   侍棋答道:“那人说二小姐的确是去了惟芳斋。”说完,看了眼顾婉的表情,又低声询问:“明日还要跟吗?”   顾婉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顾攸宁的,闻言,沉默了一会,还是说道:“再跟几日,确定没问题就不用再跟了。”等人点了头,她强撑的精神也泄了干净,重新躺回到床上,待服用了醒酒汤又洗漱一番也睡过去了。   *   就如顾攸宁猜测的那样。   顾婉派人跟了她几日就没再有什么动作了,而她的画也终于完成一小半了。   这阵子,她每日早出晚归,运气倒是不错,一次都没撞见姬朝宗,平日到那就是去书房,到点就吃午饭,中午的时候,福福总能躲过别人的视线到吃饭的地方,她就会把自己让半夏准备好的小鱼干喂给它吃。   就这样又过去大半个月,也到了三月初。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比起初春的时候,如今的天气是越发暖和了。   顾攸宁如今已经出了孝期,倒也不用像从前似的日日穿一身白,今日她穿着一身翠绿色的交领襦裙,底下裙摆绣着蜻蜓与荷花,看着倒是比平日还要娇俏许多,一头乌发用几块玉簪花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这会她正用早间才调好的颜料小心翼翼地上着色,这是最后一步了,她半点都不能分心。   听到脚步声,她只当是扶风进来了,一早上没喝水,她口渴的不行,这会头也不抬地说道:“给我倒杯水,渴死了。”她这阵子和扶风熟了,说起话的时候不自觉就变得有些软。   或许顾攸宁自己都没发觉,她的语调是带了些她母亲叶氏的江南调子,平日冷冰冰说话的时候倒是也不觉得,可但凡放软语调说话的时候,便会让人觉得是在撒娇。   姬朝宗今日休沐,本来是打算来书房找本书,听到这话倒是停下步子。   看了眼还低着头上着色的顾攸宁。   他挑了挑眉。   也没说话,收回要走向书架的步子,他拐了个小弯走到书桌前,伸手探了探茶壶的温度,倒还热着,便给了倒了一盏,刚想放到一旁,就听顾攸宁又开了口,“你喂我下,我腾不出手。”   要不是知道这丫头是个什么秉性,姬朝宗差点以为她这是在勾.引他。   心底忍不住轻啧一声。   不过看着她这幅样子,两只袖子用臂绳绑着,露出两段皓白的胳膊,光洁白皙的额头以及微微翘起的鼻尖上也全是细细密密的汗,行吧……从来不觉得自己乐善好施的姬大人打算今天做个善事。   他抬手把水杯递到她的唇边。   顾攸宁正看着画,看到递过来的茶盏也只是笑盈盈地谢了一句,然后就凑过去喝水,等到温水润了喉咙,她这才注意到握着茶盏的那只手。   修长,指骨分明,中指上还有一颗非常细微的痣。   这只手无疑是完美的,甚至是她看过的最好看的手了,可问题是这是一只男人的手!顾攸宁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她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手,可错愕还是一下子席卷了她的脑子,猛地抬起头,步子也跟着往后倒退一步,话就跟没过脑似的往外吐,“你怎么在这?!”   看着她这幅戒备模样,姬朝宗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他眯起长眸,薄唇紧抿,藏不住的不高兴和不爽全在字里行间泄露出来,“顾攸宁,你是不是忘了这是谁的地方?”   其实早在脱口而出的时候,顾攸宁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这会听着姬朝宗这一句,就知道这祖宗肯定又生气了,她心里也十分无奈,她只有第一天来这的时候见过一次姬朝宗,之后这大半个月近二十多天,她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过,现在这人猛地出现在她面前,还给她喂水……她能不吓到吗?   可跟这位祖宗交谈,狡辩是没用的,认错才是最好的办法,她等呼吸平稳后就看着人说道:“抱歉,我以为是扶风。”   又露了个笑,“没想到会是您,如果早知道是您,我肯定不敢让您倒水。”   她语句温软,是少有的好脾气了,可姬朝宗听着这一句一个您,只觉得更加不爽,目光冷冷地看她一眼,把茶盏放回到桌子上,连个字都没回应她径直转身朝书架走去。   顾攸宁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稍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问道:“您今日休沐吗?”   还是没有回应。   她也不是多好脾气的人,见他没回答,索性也懒得再问了。   不过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自在。   就像是习惯了一个人独处,现在却闯进来一个人,偏偏你还不好打发走……好在她这几年适应性很强,在短暂的不舒服和不习惯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倒是半点都没去搭理姬朝宗在干什么。   反而是姬朝宗这个主人又有些不高兴起来,难得做次好事还被人这么对待,长指叩着卷面,薄唇抿着,他一向是个不会让自己不舒服的人,反正每回让他不舒服的人都被他百倍千倍的回击过去了。   刚想讥嘲人几句,就看到顾攸宁站在书桌后握着画笔,抿着唇上着色,娇艳的小脸颇为严肃。   早晨的阳光倾泻进大开的轩窗,她整个人就像上苍的宠儿沐浴在阳光之中,以姬朝宗的角度看过去,除了白的发光的肌肤就只剩那抹艳丽的唇,因为先前沾了水的缘故,现在那抹唇还十分水嫩,好似咬一口都能出水一般。   姬朝宗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他突然有些明白外头那些男人为什么对这位艳冠京城的美人如此念念不忘了。   她的确是有让人念念不忘的资本。   想到只要修完画,他们之间的联系就要彻底断了,姬朝宗的心里突然有些烦躁,就连一向翘起的唇角也忍不住往下压,看着顾攸宁的那双眼睛也好似藏了两汪黑色的旋涡。   想要顾攸宁对他而言,其实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以他的势力和手段,即使顾攸宁再不喜欢他,可若是他想要,自然有的是法子让她服软。暗着,可以直接把人掳来,明着,可以让顾廷抚把她送过来,她若是不肯,直接拿她弟弟威胁她便是。   他这一生,想要什么得不到?   除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其余的,只在于他想不想要。   可问题是,有这个必要吗?他并不认为自己对顾攸宁的喜欢有多少,想要她也不过是见色起意以及男人的某些劣根性和**作祟罢了,那么仅仅是为了这些,有没有必要这么做呢?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那么坏。   何况对顾攸宁,   或许是见证了她的太多面,又或许是不愿这人真像折了翅膀的金丝雀被彻底困在笼子里,他内心还是不希望这么做的,再说这人要真折了翅膀,变得跟那些婉媚柔承的人一样,估计对他而言,也就不值得让他上心了。   顾攸宁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刚想转转僵硬脖子就发觉姬朝宗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她呆了一呆,不知道这祖宗又想干什么,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声喊了人一声,“大人,怎么了?”   这颇为疑惑的一声让姬朝宗回了神,他抿了抿唇,似乎是觉得有些离谱,嗤笑一声,连句话都没回就径直拿了本书往外走。   顾攸宁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现在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这幅画。   等上完色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想到很快就能还清姬朝宗的恩情,顾攸宁稍显疲惫的面容都变得振作了起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暗暗给自己鼓励了一声,然后就继续低头忙活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姬:我要是不做个人,我今天就能把你睡了   宁宁:你要是不做个人,明年你坟头的草就有福福那么高了   老姬:……   提早更新啦!   然后明天开始照常晚上六点更新,爱你们。   明天见。 第25章 不舍   “主子, 您回来了。”   杜仲正在廊下给福福喂小鱼干,看到姬朝宗回来便抬头打了一声招呼,他倒是没发觉姬朝宗的情绪不好, 见他过来就说道:“福福也不知道怎么了, 以前看到我拿着小鱼干就直接扑过来, 今天动都不动。”   说着还皱了眉, 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您说它是不是生病了?”   姬朝宗闻言,脚下步子一顿,朝躺在小垫子上晒着太阳的福福看了一眼。   许是觉得自己现在用不着求人了, 亦或是吃饱喝足了, 福福今日看到姬朝宗也没像从前似的缠过去撒娇,反而大喇喇地摊着肚皮,一副“我是大爷,你奈我何”的模样。   刚在顾攸宁那边受了气的姬朝宗看到它这幅样子, 更是气乐了, 合着这只蠢东西仗着如今又多了个依靠,就敢跟他耀武扬威了。   对姬大人而言,这世上可没有什么不能欺负的东西,人和宠物都一样,他扬了扬长眉,看着它, 嘴里说道:“去它屋子翻一翻。”   杜仲一愣,“翻什么?”   姬朝宗嗤笑:“自然是它那野主人给的野食。”   福福显然还没明白过来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见姬朝宗那双凤目一直盯着它,身子不自觉抖了抖,倒是也不敢像先前那么大胆, 收敛起自己的小爪子,乖乖地趴在垫子上,耳朵却偷偷竖了起来……杜仲有些纳闷,什么野主人,什么野食?不过他还是听从姬朝宗的话朝福福的屋子走去。   眼见杜仲朝自己的屋子走去,福福圆滚滚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刚刚趴下去的身子也立时坐了起来,似乎是怕人发现什么,它当即就要跑过去,可还没动身就被人提了起来。   姬朝宗看着它,长眸微眯,“让你走了吗?”   福福生怕被人翻出来自己藏着的那些东西,可怜巴巴喵了一声,可这招显然对姬朝宗没什么用,提着它脖子的男人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跟我闹脾气,胆子肥了,嗯?”   福福委屈。   它哪里跟他闹脾气了!   它敢吗!   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可怕了,呜呜呜。   姬朝宗看着它这幅可怜巴巴又委屈又不敢狡辩的模样,不爽的心情终于舒服了许多,正巧杜仲从耳房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大包小鱼干,嘴里是纳罕至极的一句话,“主子,福福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小鱼干?我看它屋子里塞了好几包,空袋子也有不少,怪不得这几天我怎么逗它都不吃,合着是早就吃饱了。”   循声看了一眼过去,见他手里握着的几只荷包,忍不住啧了一声。   戳了戳福福委屈巴巴的脸,嘴里嗤道:“你那野主人对你倒是挺好的,还舍得拿小银鱼给你做鱼干吃。”可想到顾攸宁对他的样子,姬朝宗又沉了脸,他在她那,还真是连只猫都比不上。   “主子,”   杜仲还没发现他的异样,询问道:“这些东西怎么办?”   怎么办?   姬朝宗冷冷道:“扔了。”   这次福福像是听懂了,立刻发出不满的一声,“喵!”   杜仲这回倒是没反驳,也不知道这东西是谁给的,回头要是吃坏了可不好,还是扔了吧,也不管福福怎么叫唤,他点点头应了一声是,刚要奉命去扔掉,可他的步子还没迈出,便又听到男人说道:“算了,给我。”   “啊?”杜仲停下步子,看着男人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手里的这些东西,倒是没多想就递了过去。   姬朝宗一手握着那几只荷包,一手提着福福朝屋子里走。   等被扔到软榻上,福福当即就坐了起来,伸出自己的小爪子一副要同人抗议斗争的模样,可看到俊美无俦的男人朝他的方向斜睨一眼,立马又怂的收回了自己的爪子,把自己团成一个小圆球的模样,躲在最角落,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嘴里也只敢很轻且讨好的叫着。   姬朝宗懒得搭理它,自顾自靠坐在软榻上,两条大长腿前伸,手里握着那几只荷包在半空轻轻晃着,他在外头忙了大半个月,倒是方便这只蠢猫偷人。   啧。   不由又想起那个晚上,顾攸宁和这只蠢猫的对话,他扬起长眉,也不说话,把手里的书往旁边一抛就去解荷包的带子。   “喵!”   福福见他解开带子,以为他是要全扔了,忙撒开小短腿过来,似乎是想要同他争抢,可还没捱到他姬大人的边就被人又看了一眼,男人长眸微眯,即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让人(猫)发憷。   小短腿停下,可怜又委屈的眼睛看看姬朝宗又看看荷包,步子倒是怎么都不敢再迈过去了。   姬朝宗忍不住斥它一句,“出息。”   也没理他,依旧自顾自动作着,春日的天还不算特别热,油炸过又去用黄油纸去了油的小鱼干倒是能保存几天,他手里握着的这袋鱼干大约是顾攸宁今早才给的,还热乎着。   姬朝宗挑了挑眉,长指拿出一根小鱼干在面前晃了晃,馋得福福还以为是给他的,立刻踮起小短腿,讨好地喵叫着。   “说给你了吗?”姬朝宗看它一眼,仍靠在引枕上,长指捏着小鱼干,似嫌弃一般在半空晃了晃,又捏到跟前皱着眉咬了一口,味道倒是还不错,就是有些腥。   他不满地抛给福福,见它立刻用爪子接住塞到嘴里,又气又好笑地说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嫌弃。”   说完又把那些荷包往它身边一扔。   福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后悄悄从荷包里又抓了一根小鱼干,见他没有阻止忙吃了起来……这寂静的屋子很快就响起了它吃东西的声音。   姬朝宗就这样看着它吃了一根又一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似有若无地说了一句,“吃吧,过阵子,你也见不到她了。”   “喵?”   福福仰起大脸盘,歪着小脑袋,圆圆的眼睛满是困惑,似乎有些不明白它在说什么。   看着它这幅傻样,姬朝宗忍不住又曲起手指弹了弹它的额头,见它不满的叫出声,又嗤一句,“蠢猫。”   *   自从姬朝宗离开书房后。   顾攸宁就继续开始上色,等到扶风来叫她吃饭的时候,她已经完成一半了……一边朝外头回应了一声,一边继续低头看着桌子上的画,要是没有意外的话,她今日就能修缮完这幅画了。   其实到现在,她除去想还掉姬朝宗这个恩情,也实在不想让这样本该流芳百世的古画因为这一份残缺而被人抛弃。   好在,   就快修缮完了。   看着古画上的秀水青山,顾攸宁紧绷了一早上的脸也忍不住泛出几分柔和。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原处,然后洗干净手,又拿手按压着自己的脸,刚想喝盏茶就过去,可指尖刚刚触碰到那杯盏,就想起早间姬朝宗给她喂水的动作。   思绪不由一晃,直到外头扶风又喊了一声,她这才醒过神。   “来了。”   水已经凉了,不过倒是正好方便她解渴。   跟着扶风朝用膳的地方走,想到今日姬朝宗也在府中,估计又得和他一起吃饭。   顾攸宁是真不想跟姬朝宗吃饭,她可不想被人逼着吃这个吃那个,吃少了还得说,尤其姬朝宗那张嘴,她就没见过比他更气人的男人……抱着这样的心思走到了用膳处,她先往里头看了一眼。   可里头空荡荡的,哪有姬朝宗的身影?   难不成姬朝宗出去了?   也是,   他这样的大忙人,哪有时间待在府里?不过这样倒是正好让她落得个轻松自在,眉目弯了一些,脸上也不禁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刚要提步进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又杵在门口做什么?”   顾攸宁一听到这个声音,身形就是一僵。   还是,   没躲过去啊。   脸上的笑都有些扬不起来了,不过这次她倒是学乖了,转头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好心情,一点都瞧不见她内心的失望和无奈,乖乖巧巧地让到一旁,还十分客气地和人说道:“大人,您先进去。”   姬朝宗看着她这幅样子,皱了皱眉,也没说话,径直提步进去,他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也没搭理顾攸宁,自顾自吃着饭。   顾攸宁也没说话,到人对面入座,想到今日就能完成那幅画,还是打算先同人说一声,“大人,那幅画今日应该就能……”   刚出声就被人打断了话,“顾攸宁。”   “啊?”   顾攸宁看着他,目光不解。   姬朝宗抬眸看她一眼,面上不辨情绪,“食不言。”   顾攸宁张了张口,想说之前不是没这个规矩吗,可看着他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脸还是选择闭了嘴,无声地哦一声,心里还是有些奇怪,今天谁招他了吗?   脾气这么差。   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都是吃饭极有规矩的主,别说吃饭发出响声了,就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顾攸宁其实不习惯这样吃饭。   以前爹娘在的,他们家也是很热闹的那种,她跟小满说说闹闹,爹娘就看着他们笑,哥哥时不时也会笑着插几句话,就算后来爹娘和哥哥都不在了,就她跟小满两个人,但为了不让彼此感到孤独,他们也会说些趣事或者今天发生的事逗彼此高兴。   不过虽然不习惯,但也不是做不到。   毕竟——   她跟姬朝宗原本也没什么话可以说。   话是姬朝宗说的,可屋子里真的一点响声都没有,他又皱了眉。   其实他自己平日一个人吃饭也早就习惯这样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情况了,所以他才奇怪现在的不适应感和不舒服是从哪里来的,掀起眼帘看了眼顾攸宁,见她吃得十分乖巧,只不过还是跟那日一样,只拣面前的吃。   都是什么规矩?他皱了皱眉。   不过吃得倒是比以前多,看着好像也胖了一些,姬朝宗稍稍满意了一些。   就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挑食,哪天风吹得大一些,估计能直接把人吹跑,“顾攸宁。”   他开口。   全然忘记自己刚刚还说了“食不言”。   顾攸宁吃饭的动作一顿,不过她似乎并不意外他会破坏规矩,又或者说,她早就习惯这个人的喜怒无常了,她也不说话,只是抬了头,目光疑惑地看着他。   “把你面前的那几盘菜递过来。”姬大人抬抬下巴,发了话。   顾攸宁轻轻哦了一声,放下碗筷,把自己面前的几盘菜放到了他的跟前,刚要收回手又听人说道:“这几盘端到你面前去,占位置。”   行吧。   顾攸宁继续干活。   许是这阵子伙食变好,她最近吃得要比以前多不少,这会她还没饱,换了菜后,她还是只拣自己面前的吃,不过换了几盘菜,味道口感倒是不一样,尤其有一道菜还是她最喜欢的梅子小排,她不由多吃了几块。   两个人就自顾自吃着饭,等到顾攸宁吃得差不多要离开的时候,外头又传来一声很轻的“喵”。   听到这个声音,顾攸宁小脸一变,她怎么就忘了……   自从第一天给福福喂了次饭,后面这只小东西就好像缠住了她似的,每天一到饭点就自己过来,她刚才吃饭的时候还担心它今天要是出现了,她是喂还是不喂。   后来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它出现,只当今天姬朝宗在,它也有人喂了。   没想到,   它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福福好似还没发现姬朝宗,亦或是,一进到这,它就满眼都是顾攸宁了,都不用她打招呼就屁颠屁颠地朝人那边跑,然后就跟以前似的,抓着她的裙摆,还拿自己的小脑袋去拱她的腿,嘴里喵喵叫着,亲近的不行。   以前这个时候,顾攸宁早就弯腰把它抱起来了。   可今天——   她只觉得如坐针毡,眼瞧着对面的姬朝宗唇角微翘,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勉强挂着一抹笑,小半会才吐出一句,“大人的猫还挺自来熟的。”   “哦?”   姬朝宗闲闲道:“我还以为你们趁着我不在的日子早就勾搭到一起了呢。”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   可顾攸宁现在看着姬朝宗就想起这阵子喂福福吃小鱼干,时不时还要说姬朝宗几句不好,做贼心虚地哪里还会去管话怪不怪,只记得去辩解了,“怎么会,我和它不熟的。”   姬朝宗挑眉,“真的?”   顾攸宁点点头,可福福就好似跟她过不去似的,见她一直没回应已经伸出爪子抱起她的小腿了,嘴里还一个劲地喵喵喵,看着又可怜又委屈。   见她时不时朝桌子底下看去,姬朝宗忍不住抿了下唇,眼中也跟着闪过一道笑意。   不过这笑意去得很快,等顾攸宁抬头的时候,他又恢复成从前那副慵懒散漫的样子,也不说话,拿着帕子擦干净手就站了起来。   顾攸宁连忙跟着站了起来,“大人吃好了?”   “嗯。”姬朝宗步子未停,快到门口的时候,侧头睨了她一眼,“我要出门,这只蠢猫,你替我喂下。”说完这句就不再多言,收回视线,径直往外走去。   确定姬朝宗离开后,顾攸宁这才松了口气,弯下腰,细指轻轻戳了戳福福的头。   “小东西,你差点害死我了。”   “要是让你主子知道我平日给你喂东西,还说他坏话,指不定又得怎么教训我了。”   可福福哪里听得懂?   仍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望着她,顾攸宁笑笑,把它小心翼翼抱到自己怀中,“好啦,现在他走了,我可以好好喂你了。”她动作熟练地喂它吃饭,想到那幅画快完成了,又垂了眼眸,低声道:“估计没多久,我们也见不到了。”   站在廊下的姬朝宗耳听着这一句,唇角的弧度不自觉敛了一些。   他透过窗几,目光沉沉地看着屋子里的女子眉眼温柔低着头,薄唇轻抿,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提步离开。   ……   杜仲刚从外院回来,看到姬朝宗的身影忙迎了过去,又见他朝外头走,问道:“主子,您要出府?”   “嗯。”   *   两刻钟后。   马车停在安国公府。   门前的小厮看到姬朝宗回来,忙朝人请安,“世子爷。”   姬朝宗目不斜视,径直朝萧雅的屋子走,栖霞等人见他这个时候回来还愣了下,给人请过安之后,栖霞便笑道:“长公主刚刚还提起您,没想到您这就来了。”   边说边往里头通禀,又打了帘子请人进去。   萧雅就坐在贵妃榻上,像是刚待完客,桌子上摆着的茶盏都还没撤下去,看到姬朝宗进来,她就挑起唇角讥道:“哟,这是打哪里来的稀客?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生啊?”   姬朝宗眉目温和,闻言好笑道:“明明是您把儿子赶出去的,如今倒是又说起我的不是了。”   “你这臭小子!”萧雅忍不住轻拍一下他的胳膊,“我那日是心烦,才把你们赶出去,哪有让你一直住在外头?你倒好,这都快大半个月了才记得回来。”   又问他,“跟你祖母请过安没?”   姬朝宗觉得自己的脾气大约有大半都是传承他的母亲,好笑的摇摇头,倒也不去辩,闻言便道:“待会走得时候再去给祖母请安。”   萧雅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你还要走?”   “儿子这几日公务多,怕回来的时候闹着你们,还是住在外头,等过阵子就好了。”姬大人说谎从来不眨眼,语气温柔地哄着人信了,这才说起正事,“对了,您那副画呢?”   “就是被福福弄坏的那副,我这几日寻见一位……”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比较好,他把话停了下才又说道:“匠人,手艺还不错,应该能修补好。”   其实得了新画之后,对于旧画能不能修补好,萧雅已经没那么介意了。   就如姬衡所言,不管这幅画能不能修好,它都是他们一路走来的见证者,不过要是能修好,她还是很高兴的。   只不过——   “怎么今天这么多人问起这画?”萧雅奇怪道,见姬朝宗目露疑惑,同人笑道:“前阵子顾婉来府中,正好听我和你祖母抱怨了几句,也是巧了,我今日请她来家中做客,她就说起这事,说想试试看。”   “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把画给她了。”   说起这个,她又忍不住责怪起人,“你说说你,你今天要是早点来,你们俩就能碰上了。”   姬朝宗一听到这幅画被顾婉拿走了,长眉就不由拧了起来,都是顾九非的孙女,顾攸宁会的,这位顾家大小姐会,倒也正常……只是,他心底终归是有些不舒服,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的不舒服。   “怎么了?”萧雅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没事。”   姬朝宗收回思绪,见她蹙着眉,面露担忧,又笑道:“可能是这几日看折子,累了。”   萧雅见他真的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又嘱咐道:“累了就好好休息,不过你这样,我也是该找个人好好照顾你了……”   说着又提起顾婉,相处也有一阵子,她如今对顾婉倒是越来越满意了,这会便同人笑着说道:“这顾家大小姐的确是个不错的,性子好,人也温柔,我还听说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操持内务了,就连你祖母这几日也总跟我夸起她。”   “你什么时候空了,我就让你们先见见。”   “若是觉得合适,咱们就把日子定下来,也别总是让人家姑娘等着。”   姬朝宗懒得管这些事,听人说起这些只觉得烦躁,却也不好去打断她,索性放空自己想着别的事,没了画,那他跟顾攸宁的关系也算是彻底了断了。   想到今日午膳时她要说的那句话,恐怕等他回去,她就已经修完画了。   长指轻轻握着佛珠底下的那只貔貅,薄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直到萧雅把话都说完了,他这才收起眼帘,还是从前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好似先前出神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语气温柔地说道:“母亲做主就好。”   ……   这日。   姬朝宗在家里用完晚膳,又和两个堂弟堂妹陪着祖母说了好一阵话,等人困了才起身离开。   澄园离安国公府并不远,两刻钟后,马车在门前停了下来,姬朝宗长指掀起布帘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已经很晚了。   想到顾攸宁每晚都要回去陪她弟弟用晚膳,估计今日也早就走了,可等他走进院子,还没回到自己的屋子,扶风就过来禀了话,“主子,顾小姐还在书房等您。”   作者有话要说:  老姬:哦,老婆每天都想离开我,想打断她的腿绑起来呢   今天抽奖啦,大家看看站短中奖了吗~看到有个妹纸,中了1117jjb,让我看看是哪个幸运儿这么厉害!!!(水逆期的桃发表示穆勒qwq) 第26章 等他   姬朝宗听到这话, 脚下步子一顿,须臾,才点了点头, 嗓音很淡,“知道了。”   晚风掀起他的衣袍, 乌衣上用金边制成的缠枝莲纹在月光和灯火的照映下似乎闪烁着流光溢彩, 没让扶风和杜仲跟着,他独自一人朝书房走去。   外院离书房的距离并不算远, 没多久,他就走到了。   不似往日他回来时满屋漆黑的模样, 今日的书房灯火通明, 就连门扉也大开着,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姬朝宗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外头站了半晌, 这才提了步子进去。   门窗大开的屋子里除了风声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那个等他回来的人或许是因为夜深,又或许是因为这阵子太过疲累正趴在桌子那边睡着,三月的晚风还是有些冷的,这会不着边际地打进屋子里,睡着的人似乎是觉得有些冷,双臂又抱得更紧了一些, 半偏的脸颊露出微微蹙起的眉毛, 娇嫩的红唇也轻轻抿着。   姬朝宗皱了皱眉。   没去把人喊醒,而是先把那几扇窗子关了起来。   呼啸的晚风全被阻隔在外面,刚才还有些寒冷的屋子陡然间就变得暖和了起来,而趴在桌子上酣睡着的顾攸宁似乎是觉得身上的那抹寒冷褪去许多, 原本紧抱着胳膊的手也开始稍稍放松了一些,就连先前紧拧的柳眉也变得舒展了许多。   姬朝宗就站在窗子边,低眼看她。   他站的这个地方离顾攸宁并不远,一只手臂的距离,走两步就能到,居高临下的角度倒是正好让他可以一览她的睡颜。   比起清醒时总是紧绷着的小脸,此时的她眉目要显得柔和许多。   暖色的烛火在她白玉般的脸上逶迤开一道艳丽的光芒,白日向下压着的唇角微微翘着,就连眉目也弯弯挂着。   鹅蛋小脸还没他的巴掌大。   皮肤雪白,鼻子很翘,嘴唇不厚不薄,是那种不沾口脂也正好的颜色,可姬朝宗最喜欢的还是她的眼睛,外勾内翘的瑞凤眼,眼睛黑白分明,好似藏着两颗星星在她的眼睛里,清醒时的孤傲、困惑时的天真,都一样吸引人。   “唔。”   趴在桌子上的女子似乎是要醒来了,她鸦羽般的长睫一颤一颤,紧跟着……姬朝宗最喜欢的那双眼睛也跟着慢慢睁了开来。   许是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她还有些不大清醒,眼睛一眨一眨的,神色也有些呆怔,直到眼中映入了姬朝宗的身影,她在短暂的怔楞后,立刻就变得清醒起来。   忙站起身,看着人喊道:“大人。”   语气和神态又恢复成平日的模样,倒也不是那种不近人的清冷孤傲,而是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亲也不近。   姬朝宗眼中闪过一抹可惜,似乎是在可惜先前她那样柔软的模样太过短暂,可他面上却一点痕迹都不显,仍是从前那副矜傲的模样,闻言也只是没什么情绪的回应,“做什么?”   “您的画已经修完了。”   顾攸宁边说,边把桌子上的画递给他。   她今天一直待在府里等他,也是为了把这件事同他说。   姬朝宗早就猜到了,接过画也没看,就握在手里,然后抬眼看着她,“知道了,回去吧。”   对于这个反应,顾攸宁倒是没猜到,她以为姬朝宗特意损坏一副画给她,应该格外重视才对,而且……他这个意思,是结束了还是没结束啊?   “那……”   “顾攸宁。”   两个人同时开口,顾攸宁一呆,很自然的选择了闭嘴,也没说话,就仰着头看着他,等着他发话。   姬朝宗却没有立刻往下说,他目光定定地看着烛火下的顾攸宁,翠绿色的交领襦裙把她脖子显得十分修长,乌发雪肤、艳色红唇,活色生香,无处不夺目,而此时她正一无所知地望着他,带着困惑,倒是让她平添了几分乖巧。   还真是,   有些舍不得啊。   姬朝宗握着画卷的手一紧。   可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姬朝宗便在心底发出一声嗤笑,原本紧握着画卷的手松了些力道,看着人时的那张脸还是那样的矜傲,似乎永远目无下尘,“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   顾攸宁一怔,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   虽然有些诧异他的说辞与她猜想的不一样,可还是让她松了口气,面上不禁扬起一抹笑,是那种轻松自在的笑容,像是了却了一桩大事,同人说起话来也不似往日那般冷清,而是带了些绵软的调子,“那我先回去了。”   未听姬朝宗开口,她也不介意。   虽然没相处几日,但他的脾气,她也算是摸得差不多了,朝人敛衽一礼后就往外头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知想到什么停下步子,转过身看着站在屋子里那个长身鹤立的男人,轻轻喊了一声,“大人。”   男人循声看去,看着顾攸宁并未说话。   “还是那句话,我很感谢您,或许对您而言,这只是随手之举,但对我而言……”停了下,顾攸宁又笑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姬朝宗面前,露出这样不加掩饰的真诚笑容。   她就站在门边,仰着头,身后是漆黑夜色,而她迎着光,看着姬朝宗,眉目柔和,又说了一声,“这次真的多谢您。”   说完又朝人敛衽一礼,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姬朝宗看着她脚步轻快的离开,看着她翠绿色的娇俏身影很快就被笼罩进了黑夜里,而他仍站在原地,暖色烛光拉长了他修长的身影,燃了一晚上的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跳动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发出很轻的一声嗤笑。   低头看着手里的画卷,而后握着它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杜仲和福福就在廊下,小蠢猫显然还不知道它的野主人已经离开了,正摊着肚皮躺在垫子上,大爷似的让杜仲给它顺着毛,看到姬朝宗过来,这才稍稍收敛了一些,凑到人跟前乖乖巧巧地喵了一声。   “主子。”   杜仲和姬朝宗打了个招呼,看到他手里的画卷,询问,“顾小姐走了?”   “嗯。”   姬朝宗谈性不佳,也没搭理福福,也没理会杜仲,径直往屋子里走去,直到走到门口的时候才留下一句,“明日让扶风回去。”   “啊?”   杜仲一愣,还想再说,可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前,他挠了挠头又去看福福,压着嗓音说道:“你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   “喵。”   ……   并不知道这些事情的顾攸宁已经被扶风送到了顾府附近的小道上,相处快一个月,她对扶风的感官还是很好的,想到以后就见不到了,内心倒还真是有些不舍。   不过她这些年已经习惯了离别,纵使不舍也还是笑着,站在马车旁看着扶风,眉目弯弯地同人说道:“知道你以后也不方便出来,我就不说那些场面话了,不过要是有机会的话,记得来找我,我请你吃饭。”   扶风看着面前这个眉目含笑的女子,红唇轻抿,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顾攸宁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想到第一次见到姬朝宗时的情形,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姬朝宗得罪那么多人,估计你们这些身边人也不容易,你……记得保护好自己。”   “……好。”   扶风哑声,“夜深了,您先回去吧。”   顾攸宁点点头,又笑着抱了她下,这才转身朝顾府走去,而扶风目送着她走进顾府,这才赶着马车离开,回到澄园,她犹豫了下,还是去了姬朝宗的屋子。   “主子。”   她站在帘外,轻声喊人。   等到里头应了一声,她这才打了帘子进去,姬朝宗如往日那般靠在引枕上翻着书,身边不知世事的福福还在不亦乐乎地玩着球,扶风目不斜视,低着头同人禀道:“顾小姐已经回去了。”   “嗯。”   姬朝宗又翻了一页书,神色淡淡,并不在意。   许是察觉到扶风有话要说,他停下翻书的动作,掀起眼帘,“还有事?”   “主子,您……”扶风手握成拳,挣扎后还是抬起头,开了口,“您真的就这样放顾小姐离开了吗?顾家那个环境,顾小姐只怕过得并不容易,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姬朝宗打断了,“你几岁进的姬家?”   扶风一愣,讷讷道:“六岁。”   姬朝宗看着她,语气淡淡地说道:“那也十多年了,你可知道你刚才这番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属下……”   扶风张口,半晌还是跪了下去,埋着头,低声,“属下知错了。”   见她脸色发白,姬朝宗神色不改,仍靠坐在软榻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手中的书,也不去说指责人的话,而是看着她问道:“你以前从不管这些,是什么让你变了?”   屋内静默了一阵,而后才响起扶风的声音,“顾小姐她,和我从前见过的人不一样。”   “她……”   “好似天生就有让人去亲近的本事。”   ……   一刻钟后,姬朝宗坐在软榻上,看着窗外的那弯明月,想起先前扶风说得那番话,忍不住嗤笑一声,长指折一枝临窗的桃枝,脑中又回想起扶风走前说得最后一句话,“主子,您喜欢她吗?”   喜欢吗?   倒也不至于。   不过不舍倒是有的。   也想过用卑劣的手段把人留下,不过还是那句话,没这个必要。   他姬朝宗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要一个心思不在他身上的女人,“嗤。”随手把手中新折的桃枝抛到窗子外头,事不关己地继续翻看起手中的书。   *   回到家后的顾攸宁就像了却了一桩大事,洗漱完就早早睡了。   可显然,   今日有人是睡不着了。   夜色已深,可西院顾婉的屋子却还是灯火通明,侍棋打了帘子进来,看到顾婉还在看那幅画,不由出声劝道:“姑娘,都快子时了,您该歇息了。”   顾婉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先去吧,我再看看。”   说完便继续审视起桌子上的这幅画,这是她今日从长公主那边拿来的,这阵子,她也去了几趟姬家,和长公主的关系也是越发好了,就连姬家那位老夫人也夸赞她乖巧懂事。   可还不够。   她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夸赞,而是真正的认可。   她知道长公主和安国公的感情一直要好,也知道这是长公主的心头爱,若是能把这幅安国公送给长公主的画修缮得完好如初,那长公主心里肯定会感激她,那么……她跟那人的亲事自然也能早些定下来。   可她已经看了半日了,却还是无从下手。   心中有畏惧,就连下笔都难,何况她当初虽然和顾攸宁一起跟着祖父学画画,可祖父性子冷淡,为人也严苛,她内心畏惧祖父的脾性,学起画来也不像做女红那么尽心。   她怕要是修得不好,不仅得不到长公主的认可,还会惹她生气。   这样一想,   她就更加不敢动手了。   侍棋自幼跟着她,自然也看出了她的顾虑,不由低声劝道:“您若是不放心,不如请旁人动手。”   “这怎么能行?”   顾婉一听这话就拧着眉拒了,“若是让长公主知晓,我这段日子的辛苦岂不都白费了?”   侍棋原本也只是一劝,见她不同意,自然不敢再多说,可顾婉却好似被人点通了一般,她沉默了一会,突然出声,“外头的人不行,咱们家里的人,不就行了?”   “您是说……”   “顾攸宁。”   顾婉抿着唇,纵使她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在画画这方便,她的确不如顾攸宁……祖父教得那些,她只学了三成,可顾攸宁却是学了有七八成,尤其这些年她靠这个吃饭,自然又精进了不少。   “这……”   侍棋担忧道:“二小姐能肯吗?”   “为了钱,她连姬家这门亲事都能放弃,让她修个画又能多难?”顾婉这话说得极为讥嘲,半晌,她细指轻叩桌子,又看了眼桌子上的那幅画,许久才又说道:“你明早随我去一趟东院。”   “是。”   ……   翌日。   顾婉给徐氏请完安就去了东院。   过去的时候,半夏和四喜正在廊下做女红,李嬷嬷陪着顾承瑞在屋子里看书,不见顾攸宁的踪影。   两个丫鬟见到顾婉过来都有些惊讶,他们东院冷清了这么久,平日连个管事嬷嬷都不肯踏足,更别说这位尊贵的大小姐了,不过惊讶归惊讶,该请的安还是得请的。   “大小姐。”   顾婉在外头一向是温柔好脾气的,就连在下人面前也从来不发火,这会等她们请完安便柔声说道:“我来找二妹,她人呢?”   顾攸宁了却了一桩大事,昨儿夜里就和半夏说了,今日要睡到自然醒。   因此,   今日家里谁都没去喊她,由她睡到舒服了再醒来。   这会听到这话,半夏便恭声答道:“真是不巧,咱们姑娘这几日累着了,如今还睡着……”她说完似乎是有些犹豫和为难,“大小姐有什么事吗?您要是有要事,奴婢就去通传一声。”   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   顾婉倘若真要让她去喊,长久以来的好姐姐面具也就维持不住了。   再说她今日是来请顾攸宁帮忙的,自然不好惹人不高兴,她笑笑,“不是什么大事,我等二妹醒来就是。”   半夏便也没说什么,笑着请人去里头等着,转进隔壁耳房要去给人准备茶水,刚打开摆在外头的茶盒要给人泡茶就被四喜拉了一把,“怎么了?”   她停下动作看她。   “你给她上什么好茶?”   四喜抿着唇,脸上满是不高兴,她可还没忘记那日金台寺发生的事。什么端庄大度的大小姐?她就不信那日她真晕过去了!这么大度这么贤惠,为什么不和别人说实话?   呸!   不过就是想进姬家门,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也就欺负姑娘现在没人帮衬!   越想越生气,她气呼呼地直接从箱子里翻出一盒前几个月过年,西院送过来的陈茶,“他们西院是怎么对我们的,还给她好茶,她配吗?既然是他们送过来的东西,现在就拿这个还给他们!”   半夏听到这话,目光无奈地看她一眼,倒是也没阻止,她虽然没四喜那么生气,但对外头那位大小姐也实在提不起喜欢,再说这位大小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过来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呢。   想到这,   她眼眸微暗,替人准备瓜果的时候也都是挑那些不好的。   又过了一会,她端起托盘,嘱咐四喜,“你掂量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和姑娘说一声。”等人点了头,这才往外走去,面上挂着恭敬的笑给人上了茶。   侍棋看到那些果子就皱了眉。   顾婉自然也看到了,红唇微抿却没说,仍是眉目温和地笑着谢了人一声,接过茶盏刚喝了一口,可那茶水苦涩的让一向吃惯好东西的她差点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侍棋见她这般忙去看那盏茶,当即就沉了脸,训斥起人,“半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居然敢拿陈茶来招待大小姐!”   “啊?”   半夏似乎才发现,忙赔起礼,“实在不好意思,大小姐,奴婢也没注意,您知道的,咱们姑娘一向是不喜欢喝茶的,这茶还是过年那会,夫人遣人送过来的,我只当是好茶,想着您来便拿出来招待您,哪想到……”   她脸上是万分的小心,说起话来也是小心翼翼的,“这,要不奴婢再去给您换一盏?”   说完自己又否决了,“可咱们这也没别的茶,您若是不介意,奴婢便给您倒一盏温水,您看可好?”   “你!”   侍棋还想再说,却被顾婉拉住了胳膊。   人说得这么明白,东西是母亲派人送过来的,好坏自然得由他们自己担着,生气发火,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没脸?她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握着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和人温声说道:“怕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拿错了,回头我去和他们说一声。”   半夏还是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闻言道起谢,“多谢大小姐。”   又问,“那您还要换茶吗?”   哪有拿温水招待的?纵使顾婉再好的脾气,此时脸上也忍不住一暗,但也就一个气息的光景便又笑道:“不用了,我也不渴。”她眉眼温和,似乎一点都没把先前的事放在心上,还同人说道:“你去忙吧,我在这坐着等会便是。”   “估计二妹也快起床了。”   半夏便也不再说什么,只给人告了礼就先退下了,等她走后,侍棋就再也忍不住了,拧着眉斥道:“东院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我就不信她真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   顾婉神色淡淡,“东西到底还是咱们给的,便是要说理也是没得说的。”说起这个又拧了眉,“不过这事也该和母亲说一声,免得日后姬家来人,让他们听了什么风声不高兴。”   对她而言——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和姬朝宗的亲事了,她可不能让这些东西影响她的亲事!   ……   顾攸宁知道顾婉过来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睡过一场好觉了,醒来的时候,眉眼和嘴角都是柔和的,刚喊了一声,外头就有人进来了,是四喜。   四喜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看到她醒来就眼睛灿亮地说道:“姑娘,您醒了。”   顾攸宁看着她这幅模样,挑了挑眉,“捡着什么好东西了?这么高兴。”   “姑娘!”   四喜撅了噘嘴,可想到在外头枯等了半个时辰的顾婉,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一边服侍顾攸宁穿衣,一边抿嘴笑道:“大小姐在外头等您呢。”   “她来做什么?”顾攸宁皱了眉。   “谁知道?”四喜撇撇嘴,“反正坐了半个时辰了,态度好的不行,还拿着一幅画,怕是来求您做什么事。”   说到“半个时辰”的时候,她内心还是有些担心的,生怕姑娘不高兴。   可顾攸宁却没说什么。   她只是挑了挑眉,顾婉有什么需要求她帮忙的?不过她也懒得猜,反正待会就能知道,一边擦干净脸,一边吩咐人,“先把早饭送过来,我饿了。”   四喜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过来姑娘心里也不喜欢那位大小姐,刚才的惶恐消了个一干二净,脆生生地应了声,然后就转身往外头去忙活。   顾攸宁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笑了笑,自己坐到铜镜前,也没怎么打扮,只是随意拿了根簪子把头发挽了起来,等吃了早饭,这才不慌不忙地朝外头走。   作者有话要说:顾婉——   一个在作死道路上越走越远的女人。 第27章 宴会   “小姐, 她们太过分了!”   等了将近大半个时辰,侍棋便是再沉稳的性子都有些憋不住了,这会正压着嗓音和顾婉抱怨, “不如咱们还是先走吧,或者您先回去, 奴婢在这等着。”   顾婉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从小到大还没等人等过这么长时间,心里一时也分不清顾攸宁这是故意的, 还是真没醒。   侧头看了一眼桌子旁边的木盒,她抿了抿唇, 还是说道:“再等等吧。”   顾攸宁总不至于一直不醒了。   侍棋还要再说就看到从外头转进来的顾攸宁, 因为在家又是刚醒的缘故, 顾攸宁没怎么打扮, 一身淡黄色的交领上衣,底下是一条烟柳色的百褶裙, 走动间能看到底下嫩黄色的绣鞋上绣着两只蜻蜓。   头发也只是随意拿珠钗挽着,并不是见客的模样。   看到她进来,屋子里立时收了声,侍棋敛了面上的怨气,连忙规规矩矩朝人行了礼,顾婉也笑着迎了起来,嘴里是温温婉婉的一句话, “二妹, 你醒了。”   “嗯。”   顾攸宁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走过去的时候看了顾婉身边的桌子一眼,见瓜果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样子,就连茶也都是旧年的陈茶, 心里好笑那两个丫鬟如此大胆,面上倒是什么表示都没有,等坐到椅子上才和人说话,“我刚醒,听说大姐等了我好一会。”   说话间,四喜捧了茶盏上来。   她一向不喜欢喝茶,这次送上来的仍是蜂蜜水,她接过喝了一口才又继续问道:“大姐今日找我是有事?”   语气很淡。   若是旁人看到客人被这么招待,即使是真的有难言之隐,但作为主人家总归还是会说几句场面话,偏顾攸宁一句不说,顾婉心里也有些气闷,可如今也不是说道这些的时候。   把那些闷气全掩到心底。   她重新坐到椅子上,看着人说道:“今日过来的确是有件事想请二妹帮忙。”转头吩咐侍棋,“把东西拿给二妹看。”   “是。”   侍棋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神色小心且恭敬地捧起那只盒子走到顾攸宁的面前。   她这样大的阵仗,倒是让顾攸宁起了一些好奇之心,眼见侍棋把木盒打开,取出一卷画,顾攸宁掀起眼帘朝顾婉看去,也不说话,等着人回答。   顾婉低声说道:“这是安国公所画,是长公主的心爱之物,前阵子不小心受损了。”   听到这话,顾攸宁心下一动。   原来这就是姬朝宗原本要让她修复的画,不过……怎么到了顾婉的手上?   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顾婉解释道:“长公主知晓祖父当年曾教授过我,便问我能不能修……”说到这,她停下声,轻轻叹了口气,“我如今虽然和姬家牵上了关系,但毕竟还没定下来,那会人多,旁人都看着我,我一时昏了头便答应了下来。”   “可二妹也知道我作画还可以,可修画……我哪里在行?”   顾攸宁听明白了,合着顾婉一大清早过来又等了这么久就是想让她帮忙,心中觉得好笑,她这大姐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收回视线,重新端起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蜂蜜水才看着人问道:“所以大姐是想请我帮忙?”   顾婉看着她面上的笑,仿佛能看到那里头掩着的讥嘲,袖下的指尖忍不住收紧,面上仍维持着温和的体面,柔声说道:“是,我也不白让二妹辛苦,外头什么价格,我便给二妹什么价格。”   她说着便又看了一眼侍棋。   侍棋忙把早些就准备好的银票递了过去,恭声,“二小姐。”   啧。   顾攸宁看了一眼银票。   为了姬家世子妃的位置,顾婉可真够舍得的,她没接银票,把茶盏往旁边一放,仍靠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婉笑道:“原本大姐的事,我帮一帮也是可以的,但你也知道,我如今全靠卖画赚钱,这修一幅画的时间可不短。”   “如今我手头还有几个单子,怕是没时间帮大姐了。”   “若是大姐着急的话,我倒是认识几个先生,手艺还算不错。”   倘若能找外人,顾婉又怎么可能在她这受一早上的气?手撑在膝盖上,顾婉端坐了身子,声音也渐渐有些沉了下去,“二妹,这是长公主的心爱之物,我怎么可能交给外人?”见人挑眉也自知这话自有歧义,红唇轻抿,停了停才继续说,“我们是一家人,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可外头的人若是不小心传得出去,我日后还怎么跟姬家人相处?”   “便是咱们家也得受牵连。”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重。   知道顾攸宁这些年对他们家肯定有怨言,她袖下的手握了又握,终于还是摆出了一些求人的姿态,脊背不似先前那样端正着,声音也逐渐放软了,带着些恳切的语气,“二妹,这次就算大姐求你,你若是嫌钱少,我便……”   她咬了咬牙,“再给你加一倍。”   顾攸宁拨弄指甲的手一顿,余光去看顾婉的脸,红唇微张,徐徐说道:“大姐……”她语气无奈,听人又语带恳求地喊了一声“二妹”,红唇轻抿,似乎是在挣扎,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也罢,我便帮大姐一回吧。”   ……   等人走后。   四喜收拾东西,还是一脸不高兴,低声抱怨道:“姑娘干什么帮她?就该让她吃吃苦头,让长公主看不起她才好!”   顾攸宁好笑的看她一眼,“我哪里是帮她?”她拿起那两张银票,“我明明是为了钱。”同人吩咐,“回头你看着些时间,若是他们没把钱送过来,你就去一趟西院,让侍棋把钱给补齐了,若是不够,我可不动手。”   四喜听到这话倒也反应过来了,眼眸一弯,脆生生应了“是”。   见她高高兴兴地拿着托盘出去,顾攸宁笑了笑,也没说人什么,余光去看身边的木盒,神色倒是敛了一些,没想到兜兜转转,这画竟然还是到了她这。   还真是……   奇妙。   她也没多想,小心翼翼地盖上盒子,捧着它回到了自己屋子。   ……   西院。   顾婉回到屋子,就忍不住沉下脸。   侍棋知道她心情不好,忙捧了一盏热茶送过去。   顾婉一看到那飘着的茶叶就想到之前在顾攸宁那边受到的冷待,脸色一变,茶也喝不下去,推开她的胳膊,闷着嗓音说道:“我现在不想喝,拿走吧。”等人拿得远些了,才又疲惫道:“回头你从我的妆盒里再拿两千两送过去。”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有多少银钱?   尤其顾家如今这个情况,这四千两又不是什么小数目,可以说拿完这笔钱,她这些年积攒的小金库就真的见底了,侍棋一听就犹豫道:“姑娘,真要再给吗?这价格可比外头高太多了,不如……”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婉不辨情绪地睨了一眼。   等她收了声,顾婉才又揉着疲惫的眉眼说道:“要是四千两能买长公主一个高兴也算是值了。”   顿了顿,又沉了声,“你回头过去的时候,给我叮嘱一声,让顾攸宁小心些,若是弄坏了这幅画……”她眸色暗了暗,“她和我们家可都吃罪不起。”   “是。”   ……   半夏捧着侍棋送过来的两千两,进了顾攸宁的房间。   顾攸宁正在端详那幅画,听到脚步声便抬了一眼,看到她进来,好笑道:“送过来了?”   “刚送过来,”   半夏抿唇笑道,“脸色差得不行,给我的时候还一直不肯松手。”   “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攒点钱也不容易,如今全都花在了这幅画上,哪有不心疼的?”顾攸宁随口说一句,又和人说,“如今有些银两了,回头你去外头买些吃的穿的,给你们两还有嬷嬷也都置办一些。”   “这些年,你们跟着我也不容易。”   “……姑娘。”   半夏一听这话,心中触动,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顾攸宁抬头朝她笑笑,放缓声音,也不矫情说那起子话,只道:“去吧。”   等人抹了眼眶应声出去,这才继续端详起桌子上的画,这画不算名贵,但对某些人而言却价值千金,倒也怪不得姬朝宗都肯消耗一张名画也要来测测她的本事了。   笑了笑。   她也没再想。   重新审视起这幅画,打算再好好看看,再决定怎么修缮比较好。   ……   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间又过去大半个月,这阵子顾攸宁便又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惟芳斋的画倒是不曾落下,仍是每个月让半夏送几幅过去。   这日,   她刚上了一半的颜色。   半夏从惟芳斋回来,还说了一桩事,道是京家那位老祖宗要过生辰了。   听到这话,顾攸宁面上的神色倒是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半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老太太从前帮过我家不少,我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谢谢她。”   这些年,   京家这位老祖宗年纪大了,神智也变得不太清晰了。   听说这一年,身子也没从前那么好了,时常浑浑噩噩的,这次办生辰,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估计人是没多少时候了,便想趁着还清醒的时候,给她热闹热闹。   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是不方便过去给人拜寿的,顾攸宁垂了眼睫,轻声说道:“你回头帮我去买件好的礼物送过去,也不用写名字,就算我敬她老人家一份孝心了。”   等人应声退下,顾攸宁看着面前的画又沉默了半晌,这才动笔。   *   而此时的惟芳斋。   姬朝宗和京景明正坐在二楼的兰字包厢中,他们今日是来给京家老祖宗挑选生辰礼物的。   京景明没去看那些玉啊佛的,只让杜掌柜拿了明珠的册子,打算挑一串上好的明珠送给自己的祖母。   他家祖母和其他老太太不一样,别的老太太到了年纪就喜欢玉石翡翠或者檀木梨花木,这些彰显身份和年纪的,可他的祖母从小到大唯独偏爱明珠,她甚至专门有一间存放明珠的屋子,里头最好的位置摆得是一支镶着明珠的龙凤钗,听说那是外曾祖母在她及笄的时候送的,后来不慎丢失,最后也不知怎得,竟被祖父捡了回来。   等人的间隙,   他便握着一盏茶和姬朝宗说话,“祖母可说了,这次就算拖也要把你拖过去,你可趁早把那日给我空出来,免得回头祖母见不到你又得数落我。”   姬朝宗从前就不爱参加这些宴会,但自己姑姥姥的生辰宴,他还是知道分寸的,闻言便道:“母亲昨日就同我说过了,我若不去,不用姑姥姥数落你,母亲就会先数落我一顿。”   他语调含笑,尾调上扬,自带金玉之音的声音显得颇为慵懒。   京景明放了心,等杜掌柜把册子拿上来,他也没让人在旁边候着,自顾自挑着,想起一事才又问人,“对了,那位谭老前辈是怎么回事?”   别人不知道谭邱的事,他却是知情的,想到今日在顾家门口见到他,不由问人,“他怎么会去顾家的?”   姬朝宗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侧眸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京景明答道:“这次顾家也在受邀的名单上,我今日去顾家的时候正好看到谭邱背着药箱进了顾家。”说到这又放低声音,“怎么,你和那顾家大小姐的亲事定了,连谭邱的事都不瞒了?”   姬朝宗语气淡淡,“她还没这个资格。”   见京景明挑眉也懒得再说这个话题,这人跟个狐狸似的,若让他知道他让谭邱去给顾承瑞看病,指不定会怎么猜测。仍抬着下巴,往后一靠,目光懒淡地看着他,随口换了个话题,“怎么这次还请了顾家?”   这几年,   像他们这样的家族请客摆宴的,从来不请顾家,倒也不全是避讳,而是如今顾家的当家人没这个资格。   京景明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问,“还不是因为你。”   见他目光疑惑,合了手中的册子,抬眸笑道:“自打表姑去了顾家,外头的人议论纷纷,何况这阵子那位顾家大小姐还时常登你家的门,我母亲和表姑不知道私下说了什么,这次自然也把给他们带上了。”   “不过——”   他顿了顿,笑道,“我今日去顾家却不是给他们送帖子。”   姬朝宗挑眉,对他后续的话有些好奇。   “我家老祖宗这阵子神智又清醒了许多,昨儿个突然又提起那位乐平郡主,后来便说起那位顾家二小姐……”京景明无奈道,“今日便让我给人送了帖子,还嘱咐一定要请她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未注意到姬朝宗的面上有一瞬失神。   等要起身下楼的时候才看他一眼,见他仍坐在椅子上才奇怪道:“怎么了?”   “没事。”   姬朝宗长睫微敛,放下手中的茶盏,站了起来。   走到一楼,京景明把挑选好的东西指给杜掌柜让他去准备,余光瞥见姬朝宗正站在一副画前,索性走过去站在人身后,“悠山散人?”他挑了挑眉,“画得倒是不错,不过这个名字,我好似从未听说过。”   “怎么?”   他看姬朝宗,“你喜欢?”   说完又笑了起来,“什么时候我们只爱顶尖大家的姬大人也开始欣赏起这些画了?”   姬朝宗看他一眼,话也没说,径直朝外头走去。   “哎,你等等我啊。”京景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忙喊了一声,听到男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便也作罢,等杜掌柜把东西包装好,也没久待,留了钱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果然已经不见姬朝宗的马车了。   京景明也没多想,自顾自上了马车,没注意到他以为早就离开的马车却停在旁边的小道上,一刻钟后,杜仲捧着几幅画卷回来,站在马车外头说道:“主子,画买回来了。”   软烟罗制成的车帘后传出一道不辨情绪的男声,“走吧。”   “是。”   杜仲轻轻应了一声,把画卷都递了进去,见马车里的男人仍握着一本书,对他特意吩咐去买来的画看都不看,心里难免奇怪,刚才还以为这位悠山散人是哪路不出世的大家,若不然主子也不至于特地停下马车吩咐他去买回来。   可如今这幅样子,又有些打消他的念头了,所以这位悠山散人到底是哪路神仙?   “怎么?”   男人掀起长眸,目光不冷不淡,“还不走?”   杜仲心神一凛,忙应了一声,也不敢多看,撂下车帘就赶着马车往外走。   马车缓缓离开小道,伴随着那一声声的车轱辘声,马车里的男人终于低下矜贵的凤目朝茶几上的那几幅画卷投去视线,可也只是极为短暂的功夫便又收了回来。   *   顾攸宁是在傍晚时分才知道京家给她送来了帖子,她修了一整日画,腰酸背痛的,神色也很疲惫,听到这话还有些没怎么反应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半夏,语调都有些难以相信,“你说什么?”   半夏还没回答,旁边的四喜便已高兴地又重复了一遍。   “是京家送来的帖子,请您去给京家那位老祖宗祝寿,”想起刚才打听到的话,一双细眉都不禁扬了起来,神采飞扬地说道:“奴婢听说还是京家那位二少爷亲自给您送得帖子。”   “其他人的都是京家的下人送的,只有您的,是京家二少爷特地送来的!”   半夏被她打断话也不生气,这会看着顾攸宁呆怔的面容也只是笑着把手里的帖子递了过去,“是这样,不过,”她压低声音,补充一句,“帖子是中午前就送来了,二夫人却压到傍晚才送来。”   “还不是想拦着咱们姑娘,不让她去。”   四喜忍不住啐一声,“要不是这次京少爷千叮咛万嘱咐,他们怕日后被旁人知道,指不定现在都还不肯把帖子送过来呢,恶心死了。”   顾攸宁对徐氏的做法倒是也不意外,这会也只是看着手里的帖子出神。   “姑娘,您要去吗?”知道这些年姑娘一直避着与从前那些人接触,可京家太夫人的身份,等她寿辰那日必定是高朋满座,姑娘如今这个身份过去,指不定他们又要说什么呢。   “当然要去!”   “京家是什么地方,如今姑娘都过了及笄,指望西院给姑娘张罗好亲事就别想了,倒不如……”四喜还要再说却被半夏拉住了胳膊,看着半夏朝她摇头,她努了努嘴,不高兴地抿了起来。   顾攸宁倒是也没有犹豫太久,看着手里这道帖子,红唇轻轻一抿便开了口,“去吧,别人也就罢了,这位老祖宗的寿辰,她既然请了我,我肯定是要去给她磕个头的。”   不是为了什么姻缘亲事,她只是想亲自给人道一声谢。   四喜一听这话,立马高兴了,还笑道:“那我现在就去给姑娘挑那日穿得衣裳!”说着就跑进里头,全不顾这离寿辰还有一阵子呢。   半夏看着四喜这番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扶着顾攸宁的胳膊往外走,嘴里问道:“您真打算好了?那日肯定有不少人,您这些年一直远着他们就是不想生事,那日……”   “没事。”顾攸宁的语气很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都是些小姑娘,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话。”   她并不在意,“我早就习惯了。”   半夏一听这话,心下只觉酸楚。   “对了,”   想到顾承瑞,顾攸宁才沉了眉,“那日你还是留在府里,替我照顾小满。”   半夏忙点了头,轻轻应了“是”。   ……   而此时的西院也正在说起此事。   顾婉、顾昭两姐妹坐在下首处,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被翠荷领着退下了,只留下母女三人,这会顾昭最先憋不住,当即怒气冲冲地说道:“凭什么让顾攸宁和我们一起去?她算什么东西?!”   “居然还出动京大人给她送帖子,她配吗!”   徐氏听她张口闭口都是这些不入流的话,不禁皱了眉。但今天京家送来帖子的事本来就让她不舒服,这会也顾不得去训斥顾昭,而是沉着脸端坐着。   顾昭又道:“我看还不如随便找个由头,把她拦在家里。”   徐氏抿了抿唇,看着顾婉,“妙仪,你怎么说?”   顾婉这会脸色也不大好看,她也没想到京家居然会给顾攸宁送帖子,甚至……还是那位京大人亲自送的,这会听到徐氏询问,她红唇轻抿,“京家这次的意思很明确,怕就怕我们拦了,回头那位老祖宗亲自派了人过来。”   那位京家的老祖宗如今可谓是如今大周身份最高的人了,便是宫里那几位都对她客客气气。   他们可开罪不起。   而最重要的是这位老祖宗和姬家的关系。   若是因此惹了她的嫌,她又同姬家说什么,那她……   纵使再不情愿,顾婉还是开了口,“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便让顾攸宁和我们一起去吧,她如今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任她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也只能这样了。   徐氏敛下眼帘,叮嘱道:“那日你们看着她些,别让她四处走动,更别让她乱说话。”   顾婉、顾昭点了头。   而后顾婉便让顾昭先退下,她还有话和母亲说。   顾昭一向听顾婉的话,从前顾婉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今日……想起那日夜里听到的话,她不由轻轻抿了抿唇,心里也不知怎得,有些不大舒服,等到顾婉偏头看了她一眼,柔声询问,“阿昭,怎么了?”   她这才回过神,压下心思,摇了摇头。   “没事。”   顾昭把心里的不舒服压下,和两人告了礼往外走。   顾婉察觉到今日的顾昭有些不大对劲,可她也没多想,只当顾昭是不满这个结果,眼见她退出帘外便转过头和徐氏说起正事:“母亲,顾攸宁不能再留在京城了,她的亲事,您得准备起来了。”   徐氏从前倒还没那么心烦,可如今又是谭大夫,又是京家,再这样下去,她还真怕出什么差错。   “可这一时半会,我能给她相看谁?”徐氏拧了眉,“又不好真的随便把她嫁出去,若不然,这几年咱们家的经营可都白费了。”   顾婉抿了抿唇。   她沉默了许久,突然出声,“表哥不是还没娶妻吗?”   徐氏一愣,“你是说元达?”   顾婉双手平放在膝上,抿唇笑道:“二表哥进士出身,又是徐家嫡子,从小又认识顾攸宁,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这样的亲事便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来说我们做得不好。”   最重要的是——   徐家离京城路远,而徐家又全在她舅母的掌控之中,就算顾攸宁再厉害,日后困在徐家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这倒是不错,你舅母前头还给我写了信,说是让我帮你二表哥好好相看下。”徐氏心里对这个安排也是满意的,只是想起顾攸宁是叶氏的孩子,不由又沉了眉,声音也逐渐冷了下去,“算是便宜她了。”   ……   顾攸宁并不知道徐氏等人的安排。   即使已经决定好去京家参加他家老祖宗的寿辰,但她这阵子也还是同从前一样,每日修画、作画……反倒是两个丫鬟激动地不行,尤其是四喜,整日给她盘算着穿什么衣服、盘什么发髻、戴什么首饰。   她也懒得去管,只嘱咐一声“不必太艳”便由着她们去折腾了。   就这样。   日子到了四月。   春光明媚,桃花早已盛开,而京家老祖宗的寿辰也终于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人,你再不加把油,你媳妇就要嫁给别人了。 第28章 偷看   顾攸宁近来已经习惯穿那些清淡不出挑的衣服了, 可今日是去参加人家的寿辰,穿那些不免显得有些没礼数,便挑了一件海棠红的立领短衫, 上头绣着缠枝莲纹,底下一条赤金撒花缎面的马面裙, 露出一点胭脂色的绣花鞋。   头发也盘成了见客的样式, 别着一对用珍珠缠绕成桃花样式的珠花。   耳饰是一对明玉珠。   圆润通透,衬得皮肤越发白皙。   手上倒是没戴什么, 腰间也只别了一只嫩黄色的荷包。   等一应打扮好,余光瞥见身边两个丫鬟还出着神, 顾攸宁不免弯了眼眸, 好笑道:“回神了。”话音落下, 半夏和四喜才渐渐回过神, 四喜一向嘴快又藏不住话,这会便快言快语地说道:“姑娘日后就该这样打扮。”   半夏也难得跟着说了一句, “是啊,您如今已经出了孝,回头是该置办几身像样的衣裳了。”   顾攸宁笑笑,对这些并不在意。   她从前什么都要最好的,衣裳要新进的布匹,样式要最新的,头饰也要最名贵的, 左右不能和别人一样, 可如今……倒是觉得这些怪没意思的,衣裳什么的能穿能戴就行,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掐头拿尖。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说着便站起了身。   今日半夏和嬷嬷留在家里, 顾攸宁只带了四喜出门,出去之前还特地去看了一回顾承瑞,而后才往影壁那边走,过去的时候,顾婉等人都已经到了,徐氏正在和翠荷在一旁说话,并未看见她。   倒是顾婉等人听到动静,立马抬头看了过来。   待看到她这一身打扮,顾婉眼眸微闪,握着帕子的手也不禁一紧,不过很快,她就扬起一张笑脸迎了过来,语气温和地同她说道:“二妹来了,我先前还怕你还没起,想着让侍棋过去喊你一声。”   顾攸宁朝她点头,“大姐。”   语调客气礼貌,独不见半点亲近。   顾昭最看不得她这幅样子,又想到今日得和她一起出门,心里就更加不爽了,直接走过来狠狠瞪了一眼顾攸宁,然后扯着顾婉的胳膊往马车走,“阿姐,走了!”   看着两姐妹离开,   顾攸宁神色不变,刚要朝自己的马车走去就见顾筠朝她走来。   顾筠不喜欢顾攸宁,可她更不喜欢顾婉姐妹,一个装模作样一个横冲直撞,看着就惹人嫌……这样对比下来,顾攸宁反倒成了那个她在顾家最不讨厌的人。   这会她上下扫了一眼顾攸宁,虽然不想承认,可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一抹惊艳,“你今天打扮得倒是挺好看的,不过……”   她突然压低声音,“你难道不知道今天姬家那位世子爷也会去京家?若是让他瞧见你,你说咱们那位大姐会怎么想?”   听到姬朝宗也会去,顾攸宁脚下的步子有一瞬地凝滞,不过想到姬家和京家的关系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了,面不改色地掀起眼帘,看了顾筠一眼,语气仍是很淡的样子,“同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一点都不想进姬家?”   顾筠就是看不得顾婉好,尤其这阵子,顾婉时常登姬家的门,府里的人早就把她当姬家未来的世子妃看待了,什么东西都得由顾婉先挑,偏偏这次爹爹也站在顾婉那边,看得她心里就窝火!这会她看着顾攸宁这张脸,忍不住就怂恿道:“别人也就罢了,可若是你,单凭你这张脸就够吸引人的。”   见她还是一点不动心的样子,又有些气急,压着嗓音说道:“那可是姬朝宗!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喜欢他?”   顾攸宁莫名其妙地看了顾筠一眼。   她为什么一定要喜欢姬朝宗?就因为他家世好、长得好?诚然,她不否认姬朝宗的确是她从小到大见过最出色的男人,可同她有什么关系?而且一想到那人的毒舌,她就一点都不想跟他再有见面的机会。   也懒得和顾筠说,她径直领着四喜朝马车走去。   “你还不知道吧,西院那位已经在替你相看了。”身后传来顾筠的声音。   步子停下,顾攸宁脸上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她转头朝顾筠看去,见她柳眉轻挑,似乎早就想到她会是这幅模样了,顾筠握着帕子凑近她,压着嗓音说道:“这可是爹爹和我姨娘亲自提起的。”   “你若是不信,尽管去问那位好了。”   “你说以那位的性子,她会替你相看谁呢?”顾筠说完便没再搭理顾攸宁,自顾自朝自己的马车走。   “姑娘……”   四喜白了脸,握着她胳膊的手也有些收紧,“三小姐说得是真的吗?”   顾攸宁轻轻抿了红唇,低声道:“应该是。”   顾筠没必要拿这个来骗她。   而且——   这也的确符合徐氏的性子,如今顾婉和姬家定亲在即,她当然想快些把她打发出去,最好以后再也不用见到,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破坏她好女儿的亲事,可徐氏会让她嫁给谁呢?   袖下的指尖不自觉收紧,红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   “宁姐儿?”   身后传来徐氏的声音,“你怎么还站在这?”   顾攸宁转头朝徐氏看去,见她细眉轻拧,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模样,看到她看过去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好了,快上马车,我们也该出发了。”   “……好。”   她垂下眼眸,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到了心底,等上了马车,她才沉声吩咐,“回头你去西院打听下,看看这阵子他们到底有什么动静。”   四喜忙点了头,“奴婢知道了,回来就去打听。”   又看了一眼顾攸宁沉寂的眉眼,不由小声道:“姑娘,若这事是真的,您打算怎么办?不如……”她想到先前顾筠说得那番话,也有些心动,“不如您去找世子爷,把金台寺那事……”   话还没说完就见靠着马车的美艳女子掀起眼帘。   马车已经缓缓往外驶去,清晨的阳光正好,透过覆着白纱的窗格子打进马车里,顾攸宁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眉目精致、容色艳绝,而她那不带一点情绪的一眼,却让四喜心下一凛,她小脸发白,不敢再往下说,甚至有些畏惧地低下头。   顿时,   这车里车外只剩下外头马车的车轱辘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攸宁才出声,不带情绪的女声在马车中响起,“我自然不会由着她为所欲为。”   如果连最基本的安宁都做不到,那么她也不介意彻底撕破脸面。   *   京家离顾家并不算远,只是因为今日来得人多,略显拥挤。   约莫三刻钟之后,马车停在了京家的门口,顾攸宁也已经敛了那些思绪,和徐氏等人一起朝京家走的时候,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反倒是顾筠时不时朝她这边投来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不由拧了眉。   这些年,   顾家虽然不大显露人前,可从前赫赫有名的顾家,今日来参加宴会的那些人又岂会不认识他们?想到这阵子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都在说顾家和姬家的事,如今京家居然还请了他们,难不成……外头那些谣言都是真的?   姬家真的有意向和顾家定亲?   “顾夫人,您来了。”京家的管家瞧见徐氏一行人,笑着迎了过来,语气客气又恭敬,“夫人刚才还特地派人来问过。”   这一番话算是彻底给顾家立了脸面。   徐氏心中知晓这一切定然是长公主的安排,心下高兴,脸上倒还是那副温婉得体的模样,由人领着他们朝内院走……其他人家看到这幅模样,自然也起了亲近之心。   一路上,   徐氏和几个夫人一边说话,一边朝里头走,时不时地便把自己一双女儿推出去,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可前面和后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前头顾婉姐妹和徐氏显然成了众人亲近的对象,夸赞美谈一刻都没停下来过,而后面的顾攸宁和顾筠却显得要沉寂许多。   顾筠今日本来就是缠着顾廷抚才能来的,这会看着前面徐氏和顾昭姐妹同别人热热闹闹的说着话,提起她的时候却只是一句“哦,这便是我家那位三姑娘”,谁不知道徐氏就一双女儿,那些夫人、小姐心里明白,又见徐氏没多做介绍,自然也就懒得搭理她。   她心里气得要死,偏偏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死死扯着手里的帕子,余光瞥见身边的顾攸宁,见她神色淡淡,并未被这些影响,又有些生气。   “喂,”   顾筠喊人,“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不嫉妒?”   见她还是面不改色,刚想说她一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请安声,“长公主。”   脚下步子停了下来,顾筠立刻转身去看,而她身后的徐氏等人也都停下步子,回过身来……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穿着大红色云肩通袖长衫的美艳妇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彰显她华贵的气质。   被众人簇拥着过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瞧见顾家一行人,脸上的笑倒是又浓郁一些,刚要朝徐氏母女走过去就听到顾筠抢先喊了一声,“请长公主安。”   这声音如黄莺一般,倒是的确吸引了萧雅的目光,可她是什么人?当今天子的胞妹,如今安国公府的掌家人,又岂会看不出她那点心思?心里觉得好笑,目光也未停留,淡淡“嗯”了一声。   刚要收回眼帘,却被她身边的女子吸引了过去。   少女穿着打扮并不算出挑,也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要出头露面什么,反倒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恪守规矩,想起那日在顾家的一瞥,萧雅心下微动,刚要说话就见顾婉已经走到她跟前。   “长公主。”   温婉的女声让萧雅回过神,看着眼前眉目温柔的女子,萧雅倒也露了抹笑,“阿婉来了。”   言语温和,显然对她很满意。   徐氏也笑着过来,同她说,“长公主,咱们先进去吧,可别让老太太久等了。”   萧雅点头,主动牵着顾婉的手往花厅走,没再把目光投向顾攸宁……而顾婉却在离开的时候朝顾攸宁那边投去一眼,想到先前那副模样,她红唇微抿,可也就一瞬地光景,她便收回了视线。   徐氏母女以及其他夫人簇拥着萧雅离开。   顾攸宁和顾筠被留在了最后,看着顾婉的身影,顾筠气得甩了好几下帕子,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顾攸宁,也没再搭理她,自顾自跟着萧雅等人往前走。   “姑娘。”   四喜扶着顾攸宁,小声道:“咱们也过去吧。”   顾攸宁点头,“走吧。”   到那边的时候,顾婉等人已经见过礼了,萧雅和京家关系要好,萧无瑕又是她的嫡亲姑姑,先前旁人见她牵着顾婉的手进来,想到外头那些传言,自然对顾婉以及顾家人也多了几分客气。   顾攸宁进去的时候,   顾婉正被其他夫人拉着问话,一派欢声笑语。   看到这般阵仗,顾攸宁也懒得在这个时候冒头,刚想随便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等到了时间再给京家老祖宗请个安,也算是了了今天的事,可她还没找到位置就听到屋子里传出一道略显老迈的声音,“表姐?”   说话的正是今天寿辰的主人翁,京家太夫人,从前的长平公主——   萧无瑕。   她今年也有六十七了,从前明艳娇俏的小姑娘如今也成了年迈的老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短衫,额头束着一块抹额,高高堆起的银白发髻上插着两支镶着明珠的龙凤钗,这会她正看着顾攸宁,又哑着嗓音喊了一声,“是……表姐来了吗?”   屋子里的一众人听到这一声全停下了说话声,朝顾攸宁的方向看过去。   萧无瑕身边的妇人,也就是京景明的母亲张氏柔着嗓音和萧无瑕说道:“母亲,这不是乐平郡主,是乐平郡主的侄孙女,小名善善的那个。”   “您前阵子不是还让我们特意请她过来给您祝寿吗?”   “善善?”萧无瑕一怔,她今天神智好,这会倒也清醒了过来,向顾攸宁招了招手,表情温和,“丫头,你过来。”   屋子里谁都没有说话,全都看着她,顾攸宁虽然不喜欢现在这样的情形,但也不好拂了老太太的意思,便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朝萧无瑕走去。   到人跟前,请了安,“太夫人。”   离得近了,萧无瑕倒也没再认错了,握着顾攸宁的手让她起来,好生端详了一会,眉目含笑道:“真是善善那丫头,我还记得你之前给我打了一只狐狸,说要给我做围脖呢。”   说完,又问人,“你怎么那么久不来看我?”   这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顾攸宁看了一眼京夫人,见她朝她摇了摇头,便知道这位老祖宗如今虽然清醒着,但记忆只怕是有些模糊了,心里也有些难过,面上倒是挂着笑,任她握着手,柔声说道:“是啊,您那会直夸我厉害,说这样纯质的火狐狸都猎得到。”   “我还说,以后要再给您猎只老虎给您做垫子。”一番话说得萧无瑕眉开眼笑,直握着她的手笑个不停,笑完之后才问道:“那你猎到了吗?”   顾攸宁小脸顿时一垮,露出几分可惜的模样,“没呢,这不才一直不敢来见您,怕您笑话我呢。”   萧无瑕笑出声,拍着她的手背,嗔怪道:“你这丫头,以后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不笑你。”   顾攸宁笑着“哎”了一声。   众人的目光此时都落在顾攸宁的身上,而先前还被一众夫人拉着嘘寒问暖的顾婉显然早就被人遗忘了,她就站在屋子中间,看着顾攸宁笑着逗京家太夫人高兴,就连京夫人和长公主也在一旁说笑逗趣。   时不时还陪着萧无瑕夸一声顾攸宁。   顾婉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一般,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那一种熟悉到让人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大伯还没出事的时候,只要她和顾攸宁一起出去,无论她说了多少做了多少,可最后众人的目光都会被顾攸宁吸引走。   她好像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只要出现就能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不管那人是爱慕她还是嫉恨她。   她原本以为受了那样大的打击,顾攸宁从此再也翻不了身了,可现在……那种感觉又来了。   顾婉的心脏突然跳得好厉害,心中也闪过无数个念头。   不能再让顾攸宁待在京城了。   她不想再看到顾攸宁!   更不想再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况!   “谁惹得祖母那么高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以及一阵脚步声。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姬朝宗和京景明正从外头进来,两人都是天之骄子,生得龙章凤姿,一进来就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顾婉心跳一顿,她猛地回过头,然后她看到姬朝宗正唇角微翘地朝她走来,屋子里的帘子还没彻底落下,外头投射进来的阳光全都打在他的身上。   他今日一身黑色镶金边祥云纹的常服,头发用紫金冠高束,露出俊美无俦的脸。   “扑通扑通——”   心突然跳得很快。   就在姬朝宗朝她越来越近的时候,就在顾婉以为他要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可眉眼带着笑意的男人却只是同她擦肩而过。   然后一刻都未停留地继续向前走。   刚才还跳个不停的心脏好似又在这一刻滞住了。   顾婉眼睁睁地看着姬朝宗朝顾攸宁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似是想去阻止他,胳膊却被徐氏拉住了。   转过头。   脸色苍白地看了一眼徐氏。   徐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皱了皱眉,趁着别人的注意力都在姬朝宗和京景明身上的时候忙把顾婉拉了过来,又压着嗓音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清醒些,长公主还在上头呢。”   听到这话,顾婉倒是变得清醒了许多。   她自然也知道姬朝宗是去给京家太夫人请安,可只要想到顾攸宁也在那边,她这颗心就定不下来,红唇轻轻抿着看着最前方,袖下的手指攥得都快压进掌心里的皮肉了。   那头萧无瑕瞧见他们过来便笑道:“你们两个泼皮去哪玩了,现在才过来。”   京景明笑着凑过去给人请安,“老祖宗可是错怪孙子,孙子是给您拿礼物去了。”   萧无瑕却不信,“你一大清早不是就把礼物送过来了吗?”   “是留行给你准备的。”   “哦?”萧无瑕看向姬朝宗,倒是也起了些兴致,“六郎给我准备了什么?这么神神秘秘。”又去问萧雅,“你知不知道?”   萧雅哪里知情,闻言便笑道:“您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他若是想瞒住,哪里会让旁人知道?”说着便把目光投向姬朝宗,抿唇笑道:“弄得这么大阵仗,把我们的胃口都钓起来了,还不快拿出来。”   姬朝宗在长辈面前一向是温和好言的,闻言也只是朝几人笑了笑,便去吩咐人,“拿进来吧。”   话落就有两人抬着足有一人高的东西走了进来,那物什上面还盖着红布,遮得严严实实,连个边角都不曾露出,屋子里窃窃私语的,萧无瑕也忍不住扬长脖子去看,“这什么东西?”   “姑姥姥亲自揭开看看?”姬朝宗说着便主动去搀扶萧无瑕。   顾攸宁见他过来,忙让开路,刚想避让到一旁却被萧无瑕抓住了手,“丫头,你陪我一道去看看。”   刚才也就罢了。   可现在这样的情况……   顾攸宁心里有些犹豫,尤其姬朝宗还在身边,余光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既不亲近也不生疏,似乎只是把她当做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她抿了抿唇,还是没有拂萧无瑕的意思,轻轻应了一声,就跟姬朝宗一起搀扶着萧无瑕朝那件礼物走去。   京景明有些诧异地看了姬朝宗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今天这么主动。   倒也没再这个时候多想。   陪着他们一道过去,等走到那件礼物前才拿起一支杆子递给萧无瑕,“祖母揭开看看。”   萧无瑕此时已经被吊起了胃口,这会接过杆子便去掀那块红布,等到红布落下,里头的东西也就映入到了众人的眼前。   屋子里响起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就连见惯好东西的萧无瑕也有些怔楞。   那礼物原是一尊红珊瑚,珊瑚本就稀罕,更不用说还是这样一人高的珊瑚,萧无瑕不由看向姬朝宗,“你这孩子从哪里找来这样稀罕的东西?”   姬朝宗笑笑,也不说这其中的辛苦,只道:“您喜欢就好。”   顾攸宁闻言,不由朝人看去一眼。   她见过姬朝宗许多面,也听过他的许多事,心里早就把这人定义成假模假样的伪君子,嗯……因为谭大夫的事,让她对他改观了一些,可心里还是大不喜欢他的。   觉得这人恶劣,脾气坏。   可这会,她看着他眉目温和,哄着太夫人高兴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假装的。   姬朝宗一向六识灵敏,早在顾攸宁看过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趁着萧无瑕和京景明说着话,他掀起眼帘朝顾攸宁的方向看去,四目相对的时候,那个偷看他的小姑娘就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立刻收回了目光。   看着她这幅样子,姬朝宗忍不住挑起唇角笑了下。   胆子这么小,还敢偷看他。   想想也有月余没见了,如今见她这样盛装打扮,即使是看遍美人的姬朝宗,此时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一抹惊艳。   顾婉就站在外围,旁人都在看那尊红珊瑚,只有她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姬朝宗,自然,她也没有错漏他看向顾攸宁的那一眼……皮肉早就被她压得出血了,可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死死的掐着。   眼中的愤恨和惊惧也再也藏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   老婆偷看我哎   给自己推个预收,估计不会很长的小甜文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但还是想厚着脸皮先球个收藏《我就要坏你姻缘》温润腹黑状元郎*明艳张扬大小姐(人设是我超爱的温润腹黑男主qwq,大概就是大白那一挂的)   徐玠新科状元,温润清俊,是金陵女子们的梦中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脾气好,是最适合做夫婿的人选,其实不然,他心思深沉、手段凌厉,对世上许多人和事都不在意。   对顾媛——   起初觉得她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又蠢又可怜,哪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可怜却让他上了心,从此护她左右,替她撑腰,一步步引领着她进入他的世界,困她入怀,让她避无可避。   *   顾媛出身尊贵,长相明艳,偏偏性子骄傲跋扈,从小就爱欺负人。   她最爱欺负的就是那个被父亲带回家中的徐玠,小时候找人揍他,长大后坏他姻缘,可谓是任性至极。   起初,她只是单纯讨厌徐玠。   后来,她觉得徐玠是个小可怜,开始有些心疼他。   再后来……   她就成了徐玠的新娘。   大婚当日,她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看着灯火下朝她走来的男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一个以为自己超级凶的小白兔最后被腹黑狐狸一步步叼回自己窝里的故事* 第29章 喜欢   顾攸宁也没想到居然会被姬朝宗当场抓包, 心里一时后悔自己刚才偷看人的行径,有什么好看的?他是什么样,同她有什么关系?尤其是今天这样的时候, 若是让别人瞧见,那可真是说不清了。   祈祷着没有别人瞧见, 头也不敢再抬了。   偏偏萧无瑕不肯放过她, 自己满意这份礼物,还要问问她的意思, 这会她就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温声问她, “丫头, 你觉得这份礼物怎么样?”   刚才的议论声又停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就连姬朝宗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被这么多人看着, 顾攸宁就算想不抬头都难,好在她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多了, 就算先前心里慌张,这会心情也平复地差不多了,闻言便抬起头看着萧无瑕,柔声答道:“世子爷送得礼物自然是好的。”   萧无瑕刚要说话,就听到身边的姬朝宗轻轻哦了一声,温声问道:“顾小姐觉得这份礼物好在哪里?”   似乎没想到刚才还把她当做陌生人的男人此时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顾攸宁忍不住朝人投去一眼, 男人长身鹤立, 眉目温和,脸上的表情一定是顾攸宁从他身上看到过的最温和的模样了。   可她却愣是从他这一份温润的笑意中察觉出一抹恶劣。   这个男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地方吗?   而且他自己送的礼物,好在哪里,他自己不知道吗?   余光瞥见旁人也在等她的回答, 顾攸宁袖下的手握了又握,心里把姬朝宗痛骂了一顿,面上的表情倒是一点异样都没有,笑着说道:“我也不大懂,只觉得这珊瑚的颜色质地都十分纯正。”   “再说这是世子爷送得东西,难不成还会差吗?”   眼见男人长眉微挑,薄唇微张,似乎还要说话,她连忙收回目光,转头去同萧无瑕撒娇,“太夫人,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萧无瑕本就喜欢她,这会被人挽着胳膊撒娇,自然更加向着她了,握着她的手直道:“对对对,你说得自然是对的。”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的手,好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如今倒是越发爱撒娇了。”   姬朝宗看着顾攸宁这幅样子,唇角微翘,倒是也没再说什么,笑着问萧无瑕,“那姑姥姥,您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萧无瑕一边握着顾攸宁的手,一边又去牵姬朝宗的手,嘴里说道:“你们一个说得好,一个送得好,我都高兴。”   “走,陪老祖宗喝茶去。”   “老祖宗,”   京景明在一旁不满道:“您怎么只夸他们,都不夸夸我呢?”   萧无瑕嗔他一眼,“你个泼皮什么都没做,还想让我夸你,寻你阿娘去,别来闹我。”说完就牵着两人朝自己的罗汉床走去。   顾攸宁实在不想和姬朝宗待在一起。   她已经感觉到好几次徐氏母女朝她看过来的目光了,倒也不是怕她们,只是这样的场景实在是有些惹眼,她可不想成为别人的箭靶子。   偏偏萧无瑕时不时就要同她说话,说得还都是那些旧年的往事,她一时也不好寻个托辞离开。   比起她的坐立不安,姬朝宗就显得自在许多。   他坐在萧无瑕的左手边,还拿了个橘子剥着,听着身边姑姥姥翻来覆去说着以前的事,余光瞥见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明明很不想待在这了,偏偏又不好驳别人的脸面。   还得柔声回应着。   看到顾攸宁这幅“明明不想做这件事偏偏不得不做”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对象换成了别人,姬朝宗也不知怎得,总觉得有些神清气爽,就连眉眼都变得舒展了起来。   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   萧无瑕笑着接过,还夸了他一句,“六郎今天倒是乖巧。”   萧雅也有些吃惊,她这儿子平日里参加这些宴会,别看表面上挂着笑,心里绝对是不耐烦的,最好请个安就能直接离开,今天倒是稀奇,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看着倒像是还想继续待下去?   不过这样也好,今天顾婉也在。   以前总是碰不到机会,倒是正好趁着今日让他们见见面了。   她心里盘算着,刚想让顾婉过来,也好抬抬她的身份,就听萧无瑕问道:“阿雅,你家六郎定亲没?”   屋子里一静,萧雅面上也是一怔。   她心里是有盘算,但到底还没确定下来,也不好在这众目睽睽下说出来,便柔着嗓音回道:“他是个泼皮性子,哪定得下来?”   萧无瑕一听这话就高兴起来,她如今年纪大了,最爱撮合别人,这会看看身边的姬朝宗又看看顾攸宁,越看越觉得他们般配,索性做起他们的主意,“你瞧顾家这丫头如何?这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再好不过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格外好,她又偏头去问姬朝宗,“六郎,你觉得如何?”   姬朝宗眉梢轻扬,似乎也有些惊讶这个情况,面上的笑倒是半点没去,尤其在看到顾攸宁苍白的小脸时,脸上的笑意还加深了一抹,“我觉得呀……”   他一边吐声,一边观察着顾攸宁。   见她红唇微张,刚要把话说全,屋子里就响起了一声茶盏破碎的声音。   这声音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循声看去,只见顾婉苍白着脸坐在椅子上,而她脚边恰是一盏碎了的茶盏,还是京夫人先回过神,忙吩咐丫鬟扶着人先下去换衣裳,又笑着和萧无瑕嗔道:“母亲,哪有您这样当着人孩子面说这样的话?”   “可别把咱们小姑娘的脸说得通红了。”   萧雅也回过神,面上挂着笑,语气却有些无奈:“姑姑,您日后这样的事还是私下和我说,这大庭广众的,几个孩子都不好意思了。”说完又去和京景明说话:“嘉言,你和六郎先去外院待客。”   京景明笑着应了是。   姬朝宗也没久待,笑着和萧无瑕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起身离开,余光瞥见顾攸宁在他起身的刹那轻轻松了口气又挑了眉。   啧。   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啊。   “怎么了?”   京景明察觉到他没跟上,低声问他。   “没事。”姬朝宗收回目光,往外走去。   倒是京景明落后他一步,朝身后罗汉床上正被萧雅握着手说抱歉的少女看去一眼,联想到今日姬朝宗的异样,他挑了挑眉,也没多留,跟着姬朝宗往外走。   两人刚走到外院,就听到那边一群人正说着顾攸宁。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可顾攸宁显然还是一众世家公子哥的梦中情人,只不过从前是高不可攀的神女,如今却成了人人都能窥探的人,这个年纪的男人,又没长辈压着,说起话来自然是有些没把门。   姬朝宗刚走到月门处,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几个人说道:“哎,你们刚才看见顾攸宁没?这丫头可比以前还要好看,那相貌,那身段,啧……我看樊楼如今风头正盛的秦娘子都没她一半好。”   “许兄也真是,那一点朱唇千人尝的青楼女子怎么能同那顾攸宁相提并论?说起来,许兄当初是不是还挨过她一鞭子?”   “哪里是一鞭子,我可记得,足足十鞭子呢。”又有人笑道:“那丫头当初才十三就出落得亭亭玉立,啧,就是性子泼辣的不行,动不动就甩鞭子,咱们在场的人可没几个没被她打过吧。”   “不过——”   那人一顿,继而又笑道:“还是咱们许兄厉害啊,受得鞭子最多。”   那被人唤作“许兄”的正是显国公府的二公子许安州,也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这会被人说起这些陈年旧事,脸上难免难堪,沉着脸骂道:“当初是爷让着她,不然就她那点手段,爷还真能被她打不成?”   “现在就是爷坐在这边,她都不敢碰爷一下。”   “这倒是。”   有人笑道:“现在那顾攸宁算什么?敢对咱们甩鞭子,不要命了不成?”   “哎,许兄……”   他身边一个男人突然笑着撺掇起来:“你就不想把那几鞭子还了?这顾攸宁如今不是已经出了孝期了吗?你显国公府的大门,纳个妾什么的,难不成那顾廷抚还会不肯?”   “等她进了你的房,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那个时候,别说十鞭子了,你就算抽她一百鞭子,她又敢怎么样?”   许安州一听这话也有些心动。   不说还了那十鞭子,就说顾攸宁这个尤物……他还真是有些念念不忘啊。   其他人一听这话也颇为赞成,纷纷撺掇着许安州,还有人说道:“许兄,等你玩腻了,可也让咱们兄弟尝尝鲜。这顾攸宁的滋味,我可肖想很久了。”   京景明听到这些话就皱了眉。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凑在一起不是讨论朝廷就是议论女人……他虽然不齿,也不屑与他们为伍,但也从来不会去干涉什么。   刚想去喊姬朝宗,却发现他已经往前走去。   正好一个小厮正拿着一坛子酒过来,刚走到许安州的身边就被绊了一下。   “行啊,等我玩腻了,就把兄弟们都叫过来,到时候,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伴随着一阵哄笑与恭维声,许安州脸上放肆的笑意还没收起就被人当头倒了一坛子酒。   要不是那小厮反应敏捷,只怕这只坛子都得朝着许安州的头砸下去。   “谁!”许安州从头到脚都湿了个干净,他一怔之后就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一边抹自己脸上的酒水,一边朝跪在一旁颤颤巍巍的小厮看去,“好啊,原来是你。”   说着便要抬脚踹过去。   可脚刚刚抬起,还没踹到小厮的身上就看到有人挡在他的面前。   那人一身金边祥云纹,看着衣料便十分华贵,许安州虽然纨绔,但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相反……像他们这样的人,更在乎阶级观念。生怕自己惹了不能惹的人,他这一脚哪里敢踹下去?忙收了回来,打算先看看究竟是谁拦在他的面前。   这一看就让许安州目瞪口呆起来,他讷讷喊人,“姬,姬兄……”   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朝姬朝宗拱手问安,嘴里不是喊着“姬兄”就是喊着“姬大人”,无一例外的,他们的言语都十分恭敬。   姬朝宗眉目温煦地看着他,“许兄没事吧。”   “啊,”   许安州一愣,似乎有些吃惊姬朝宗居然会关心他,又是高兴,又是惶恐,连忙摆手道:“没,没事。”   姬朝宗轻轻哦一声,一副放心了的样子,“没事就好,我刚刚走快了,不小心绊倒这个小厮,还想着许兄要是生气,不如……”他把话一停,从一旁丫鬟的托盘里取了一盏酒,递给许安州,继续前话,笑得格外友好,“就还回来。”   许安州哪敢?   不仅不敢,还得腆着脸恭维道:“姬兄这是什么话,不过就是一坛子酒,我回头换身衣裳就好。”   恰好看了半场好戏的京景明也姗姗来迟了,同身边的小厮吩咐,“带许少爷下去换衣裳。”等到许安州走后,又同其他人寒暄几句便跟姬朝宗朝长廊走去,等丫鬟上了酒水,他便屏退旁人,压着嗓音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姬朝宗握着一盏酒,靠着廊柱坐着,他其实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   那些话,他也不是没听过,以前任他们说起谁都能面不改色,自顾自喝着酒,怎么今日换成顾攸宁就不行了?只要想到外头那群人这样肖想着顾攸宁,他心中就好似有一股无名火腾地升起,甚至想把他们的手脚都砍掉,连带着眼睛也得挖掉。   京景明出声,“你不会……”他的声音有些艰难,夹杂着不敢置信,“喜欢上顾攸宁了吧?”   谭老前辈,刚才花厅里的举动,还有刚才对许安州的行为……京景明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还要再说却看到对面的青年掀起长睫,语气寡淡地说道:“什么是喜欢?”   京景明一愣,刚要张口,却也说不出什么。   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个反应,姬朝宗眉梢微扬,嗤笑一声,“我们这样的人会喜欢上别人吗?”他收回长眸,仍是从前那副漫不经心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望着长廊外头的那汪湖泊,长指抚着杯沿,语气依旧很淡,“我承认,顾攸宁的确不错,我对她也的确有些上心,不过也就这样了。”   而他先前那个举动,或许……只是男人的私欲作祟?   毕竟他姬朝宗看上的女人,怎么能允许其他人这样肖想?   *   今日怎么说都是萧无瑕的生辰,有一群人要给她庆祝寿辰说吉祥话,顾攸宁自然也不可能一直陪着她老人家。   等到姬朝宗和京景明走后。   京夫人就发了话让她的女儿,也就是京家三小姐京平乐带着她们这些小辈去外头园子散心看花,顾攸宁听到这话,心里不由轻轻松了口气。   再陪着她老人家坐下去,估计今天来参加寿辰的人都得把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这会跟着京平乐等人出去,她仍跟先前似的走在最后,顾筠也特地拖后了步子跟在她身旁,握着帕子压着嗓音笑道:“怎么样,我说姬大人不错吧,你先前居然还看不上。”   她一副“你就是个睁眼瞎”的样子,说完又忍不住翘起嘴角,轻笑起来,“你刚才是没瞧见顾婉那张脸,真是笑死我了,就她这样还想嫁到姬家。”   想到这阵子顾婉都是以“姬家世子妃”自居,可到头来呢?长公主没有当面承认她,姬大人更是一眼都没注意她。   想到这,她心里就一阵暗爽,就连自己被忽视的不甘也散去不少。   顾筠说话的时候。   顾攸宁一个字都没说,就目不斜视地走在小道上。   习惯了顾攸宁这个态度,顾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何况刚才顾婉出了那么大一个丑,她现在心里正高兴,怎么可能会计较顾攸宁不理她?仍旧扬着明媚的笑,想起先前姬朝宗的反应又忍不住压了嗓音,问她:“你说,刚刚顾婉那盏茶要是没砸在地上的话,姬大人会说什么?”   顾攸宁听到这话,脚下步子才有一息的停顿。   姬朝宗会说什么?   想到先前那副场景,俊美的男人眉梢轻扬,唇角也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含笑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我觉得呀……”   她觉得要是顾婉没砸那盏茶,无论这个男人说什么,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就知道碰到他没好事。   顾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闲闲道:“其实吧,我知道我自己是肯定没希望进姬家的。”她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虽然心里爱慕着姬朝宗,但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只怕她就算想给姬朝宗当妾都难。   而且她也不想给别人做妾。   她可不想跟她姨娘似的,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其实一肚子委屈。   其实谁嫁给姬朝宗,她都无所谓。   反正对她而言,姬朝宗就是那高岭之花,是高不可攀的神祗,既然不可能是她的,那他会娶谁,与她有什么关系?顶多以后午夜梦回的时候感叹几句罢了。   不过——   这个人绝不能是顾婉!   她就是看不得顾婉好,想到顾婉要是真嫁进姬家,别说是顾婉本人了,就连徐氏那个老妖婆的地位都得跟着水涨船高,就拿近日的事来说,自打顾婉和姬家要好后,从前夜夜留宿在姨娘屋中的父亲如今已有小半月没来芝兰坞了。   以前她要什么,和父亲撒个娇就有了。   现在都得先给顾婉。   最可恨的是那个老妖婆如今还敢给姨娘立规矩了!   想到这,她眼中闪过一抹恨意,看着顾攸宁的目光也带了些真心实意,“不过我觉得你进姬家还是有希望的,虽然不可能是正室,但凭你这张脸想留住姬大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顾婉真的嫁进姬家,有你在,还有她什么事?”   “就像刚才,姬大人可一眼都没瞧她,却同你说了话呢。”她越说越兴奋,好似已经看到了顾婉被欺压得爬不起来的样子了,还要再说就听到身边的女子终于开了口,“顾筠。”   顾攸宁喊她,声音很淡。   “啊?”顾筠突然被人打断话,神色微怔,目光也带了些疑惑。   顾攸宁就这样不带情绪地看着她,“你很闲吗?”说完,目光就收了回来也没去看她是个什么反应,自顾自往前走。   留在后头的顾筠看着顾攸宁离开的身影,小半天才反应过来,“顾攸宁!”   发觉自己的声音太响,走在前面的那些人都回过头来看她了,她又窘又气,跺了跺脚,又甩了好几下帕子才快步跟上去,走到顾攸宁身边的时候还轻轻撞了她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越过她跟着大部队离开。   “顾小姐,您没事吧。”身边京家的侍女见她身子轻晃,忙扶了她一把。   顾攸宁站直身子,摇摇头,“没事。”   看着顾筠气呼呼离开的身影,她神色都没变,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谢过人,她也继续跟着她们往前走。   京家的庭院虽然没有顾家的精致,但胜在种着不少名贵的花啊树啊,这些外头难得一见的,在这却随处可见,听说当年京家老太爷还特地辟了一间花房和太夫人亲自照料,这会京平乐就领着她们到了花房附近,又让丫鬟送了茶水、糕点,请大家一边歇息一边赏花。   长廊里头,一众少女按照关系分坐着。   顾攸宁本就落在最后,走到长廊的时候,这里大多都已经坐满了人,京平乐作为主人家,那边人最多,就连顾昭、顾筠也都找了从前要好的姐妹坐着。   看到她进来,   众人都停下了说话的声音,朝她投去视线。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顾攸宁的目光只是轻轻一瞥就收了回来,打算寻个僻静的地方坐着,等到宴席结束就回去……京平乐到底是主人家,稍稍一愣后便笑着起身同她说道:“阿宁,你过来坐吧。”   可她这话刚落,身边就有人扬着声嗤笑道:“说起来这顾家也是够好笑的,之前听说那顾家大小姐时常登姬家的门,如今又扯出来个二小姐,平乐啊,要是今日你家太夫人真的做了主,这位二小姐可就成了你的表嫂了呢。”   长廊的气氛蓦地降了下来。   在场的人有大半爱慕着姬朝宗,这会看着顾攸宁的目光,一个个都像淬了毒箭一般,恨不得当场给她扎几个窟窿出来。   顾昭更是咬着牙,愤愤瞪着她。   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顾攸宁也没什么反应,谢过京平乐,自己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也不管旁边人说什么,自顾自赏着花喝着茶……其他人见她这幅样子,就像是拳头砸进了棉花里,气得不行还无从发泄。   到底都是些要脸面的姑娘,心里再不喜欢顾攸宁,可如今是在别人的家里,顶多也只是冷言讥嘲了几句。   而后又说起别的趣事。   约莫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顾攸宁想去方便下,让身边的丫鬟和京平乐说了一声便让人领路,拐出小道还没走到方便女眷换洗衣服的客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气势汹汹地脚步声。   “顾攸宁!”   听着这咬牙切齿的声音,顾攸宁挑了挑眉,头也不回,只和京家的丫鬟说道:“你先退下吧。”   那丫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正朝这边走来的顾昭,知道这是顾家的家事,不好让外人知道便恭敬地应了一声,先退了下去……恰好顾昭也走到了顾攸宁的面前,怒气冲冲的一张脸上挂着藏不住的厌恶和愤恨,“看你干得好事!”   “因为你,害得阿姐被人讥嘲!”   “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我们出来,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吗?”   ……   她说话的时候。   顾攸宁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对这些恶毒愤慨的语言,她一点都没有往心里去,甚至还能分神去想,顾昭虽然做事莽撞冲动了点,但对顾婉是真的好,但凡顾婉出个事或者被人说几句,顾昭永远是第一个往前冲的。   也使得这姐妹俩在外头的名声完全不一样。   她不羡慕顾婉在外头名声有多好,也不羡慕她即将要和姬家定亲,她只是羡慕她有这样一个不顾一切为她冲锋陷阵的家人……从前,她也是有的。   无论她做什么,   她的爹娘,她的哥哥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边。   顾攸宁想到这些,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异样,红唇绷成一条直线,袖下的手指也不自觉轻轻攥了起来。   顾昭见她一句话不说,更加生气了,又觉得她是因为得了京家太夫人的青眼才敢这么嚣张,冷着嗓音说道:“你别以为太夫人赏识你,你就真的能够青云直上了,我告诉你,姬朝宗是阿姐的,他们马上就要定亲了,你别以为今日他和你说了几句话,对你笑了下,你在他眼里就有什么不同了!”   “你要是敢喜欢他,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攸宁打断了,“我若喜欢他,你要如何?”   顾攸宁觉得好笑极了,别人争着抢着的香饽饽在她眼里明明什么都不是,偏偏总是有人以为她要做什么,或者应该去做什么……不是撺掇她接近姬朝宗,就是让她有自知之明离他远些。   还真有意思。   看着顾昭一下子青一下子白的脸,顾攸宁突然想逗逗她,她冷淡的脸上扬起一抹颇为明艳的笑,美眸含笑,声音也刻意放得飘忽了一些,一边凑近顾昭,一边笑道:“原本你不来招我也没什么,可你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做些什么,总觉得对不起你这番话。”   顾攸宁手撑在下巴上,一副思量的模样,似乎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眼眸弯弯地问她,“哎,你说要是我去勾引姬朝宗,他还肯娶顾婉吗?”   “你!”   顾昭怎么也没想到顾攸宁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一脸的不敢置信,张口想说什么,可看着顾攸宁这张脸,憋了半天却只憋出几个字,“顾攸宁,你简直不要脸!”   “你敢去勾引试试!”   “小心我告诉阿爹和阿娘!”   啧。   骂人的时候凶得要死,真碰到事了,也只会说这些威胁的话。   顾攸宁觉得挺没意思的,也懒得再逗她,站直身子,收起脸上的笑,又恢复成从前那副模样,帕子掸着袖子,不带情绪的目光直视着她,嗓音冷冷的,“知道我不要脸就别总是来招我,要真把我惹急了,我可不介意真的不要脸一次。”   “不过你能承担的起这个后果吗?”   说完见她还怒气冲冲地看着她,顾攸宁挑了挑眉,尾音拖长赶人了,“还不走?”   顾昭气得要死,偏又说不过她,又怕顾攸宁回头真的去找姬朝宗,坏了阿姐的亲事,咬了咬牙,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是离开了。   顾攸宁目送着她离开,事不关己地继续拿帕子掸了掸不染尘埃的袖子,刚要朝休息的客房走去,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一颗桃树下正有一个用紫金冠束着乌发的男人站在那。   脚步突然顿了下来。   刚才还轻描淡写的脸也变得不敢置信。   这个男人……   怎么会在这?   他都听到了什么?!!   许是发觉她已经瞧见了,姬朝宗扬起长眉,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的步子沉稳缓慢,脸上的笑比任何时候都要张扬,等走到跟前,停下步子,看着她目瞪口呆的脸,俯身低头,凤目直视着她的小脸,尾音拖得很长:“勾引我,嗯?”   作者有话要说:姬.嘴硬.朝宗:我是绝不可能喜欢顾攸宁的!   后来——   真香。   今天是听到老婆说要勾引自己暗爽到不行的大人!   宁宁:草(一种植物) 第30章 小骗子   顾攸宁眼睁睁地看着姬朝宗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整个人就像是呆住了一般,脚掌仿佛已经在泥土里扎了根,怎么动都动不了, 心里倒是有无数个疑问——   他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她刚才和顾昭说得那番话?   可她所有的疑问和思绪在听到他吐出的那句话后戛然而止,看着姬朝宗眉梢轻扬、俊美无俦的脸, 顾攸宁的小脸有一瞬地苍白, 这个男人……他全听到了。   顾攸宁平日很少后悔什么,可此时是真的后悔自己先前嘴快, 偏要逗顾昭。   现在好了。   顾昭是走了,却引来了一匹更凶猛的恶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勉强扬起一抹得体的笑容, 就像从前在澄园面对姬朝宗时一样, 语气也十分客气, 全不见先前面对顾昭时的嚣张样子,“大人, 我先前就是随口说着玩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哦?”   早猜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姬朝宗本就没往心里去,可看着她这般变脸的功夫就是忍不住想逗逗她,她想看看她这张脸上其余的表情,而不是这样假模假样的毕恭毕敬。他的身量要比顾攸宁高出许多,这会双手搭在膝上, 身子往前半倾, 那双慵懒的凤目定定地看着顾攸宁。   唇角的弧度高高翘着。   气定神闲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若是往心里去了,你待如何?”   说完见她圆眼微睁,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又扬起唇角笑了起来,“哎,顾攸宁,我同顾廷抚要了你如何?”后头那句话格外轻飘,带着些勾人的意味,“正好也让我看看你打算怎么勾引我。”   顾攸宁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姬朝宗,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这番话的真实性,可他姬大人是什么人?官员心中的鬼刹,最怕的就是案子经到他的手,那些在朝堂历练多年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更遑论顾攸宁这样养在闺中的小姐了。   他若是想装,谁都瞧不出他心里想什么。   顾攸宁看了许久都看不出,心里一时也信了他的所言,这人当初在金台寺就不怀好意,又想到二叔的为人,倘若姬朝宗开口,只怕他连夜就能把她送到姬朝宗的床上,心下一紧,声音一时也没收住,“不行!”   带着果断的语气在院子里响起。   觑见姬朝宗的脸,想到他的脾性,也怕有人路过瞧见,忍了又忍,勉强用自己最为温柔的语调同他说道:“大人,我家中有家训,顾家的女儿绝不为妾。”   说完,她眼眸微动,心里似乎有了应对的法子,倒也没那么紧张了,只是面上还挂着小心的表情,那双瑞凤眼偷偷抬起一些,去瞧姬朝宗,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总不至于想娶我为妻吧?”   说完又垂下眼帘,语气为难,“若是大人不想娶我为妻,请恕我不能答应您,便是我二叔同意,我也绝不会违背祖训。”   “大人……”   她抬起眼帘,看着姬朝宗,红唇微抿,看着有些害怕的样子,“应该不会逼迫小女吧?”   不管顾攸宁面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可她心里明白,虽然这个男人性子是恶劣了一些,脾气也不大好,但以她前阵子同他相处的情形来看,他还真不至于逼迫她。   姬朝宗自然没想过娶她为妻,且不说顾攸宁如今的身份,便是家里也不可能同意,他原本也只是逗逗她,想看看她这张小脸还能出现什么样的表情,自然,她若是肯,那当然最好。   左右他姬家也不缺她一口饭吃。   不过,   她显然是不愿意的。   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脸上的笑意倒是收了起来,姬朝宗站直身子,刚要说话,余光却瞥见她悄悄松了口气的模样,他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心中觉得好笑,突然不想这样轻轻松松地放过她,本来要往后退的步子重新朝人靠近,声音压得格外轻,“顾攸宁,你在激我?”   “你就笃定我不会娶你,所以故意激我,嗯?”   顾攸宁刚刚才落下的那颗心瞬间又高高提了起来,见他一步步朝她靠近,她也不自觉往后倒退,可她身后只有一棵树,能躲到哪里去?脊背已经贴到了树干上,见姬朝宗还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她突然有些烦了。   这里本就是女眷换衣服的地方,谁知道会不会来什么人?   要是让旁人瞧见她跟姬朝宗在这不清不楚,可真的说不清楚了,自打第一次和姬朝宗见面,她就处于弱势,后来因为谭大夫的缘故,面对他时也是好言好语,再不高兴也都是自己忍着。   可现在,   她突然不想再忍了。   想到先前仅仅因为姬朝宗还没说完的一句话,她就被那些人冷嘲热讽,诚然,她并不介意,但她也实在不想走到哪就被人这样冷言冷语,尤其不想和姬朝宗搭上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相比得罪姬朝宗,她更烦被其他女人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话,或者看着就想扎几下的箭靶子,更何况今日她那个二婶和大姐也都在……她可不想以后的清净日子全被姬朝宗给毁了。   刚才小心翼翼的表情撤了个干干净净,她靠在树干上,头顶是艳丽的桃花,而她艳若桃花的一张脸却冷峭的不行,纤纤素指抵在他的肩膀处阻止他再往前,下巴微抬,美艳的面容曝露在阳光底下,一览无遗,红唇抿成一条直线,嘴里是耐心殆尽的一句话,“姬朝宗,你玩够了没有?”   姬朝宗因为她的推阻没再往前。   看着抵在他肩膀上的手,他挑了挑眉,若此时换作旁人,这只手恐怕早就折了,不过,若是她的话……他掀起眼帘继续朝顾攸宁看去。   他见过她许多模样。   惟芳斋时的孤傲冷清,金台寺的可怜羸弱,澄园逗福福时的机敏灵巧,以及先前在姑姥姥面前撒起娇时的天真烂漫,还有刚才面对她那个堂妹时的肆意嚣张……而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他从未见过的不耐烦。   似乎是被他逼急了,又仿佛不想同他这样猫捉老鼠下去了。   少女红唇轻抿着,明艳夺目的小脸也冷冰冰的,像天山上永远不化的雪,尤其是那双眼睛,平日笑得时候格外多情,仿佛能把人吸进去,此时却因为不耐烦透出一些烦躁的情绪。   这少有的一面倒是让姬朝宗忍不住扬起长眉。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此时少有的这副表情反倒显出她最鲜活的样子,她今日穿着一身红,现在艳丽的红唇轻抿着,那两只本就吸引人的眼睛也好似藏了两团火焰,姬朝宗从心底觉得她就该这样肆意张扬,像刚才逗她堂妹时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或是像现在这样,看谁不高兴就直接摆脸色,不用去管别人会怎么想,怎么做。   全凭她心意。   “不装了?小骗子。”   姬朝宗突然轻笑一声,站直身子,没再朝她那边凑过去,还颇为绅士地后退一步,见她柳眉紧拧,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悠哉道:“早这样不就好了,既然不喜欢我,何必摆出那副小心惶恐的样子?”   “看着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如画的眉眼,将那抹心动压于心底,手负在身后,扬起薄唇弯着凤目,似乎在想怎么形容比较好,见顾攸宁一直蹙着眉看着他,恶劣又傲慢地笑道:“惹人嫌。”   顾攸宁简直要被这个混蛋气死了。   她小心惶恐是因为什么?还不是想让这位祖宗别生气?要是她整日摆那副臭脸给他看,只怕他早就想其他法子来折腾她了……不过说开了也好,省得他真以为她是什么好欺负的人,时不时过来撩拨几句。   她可不想陪他玩这种没意思的游戏。   冷冷瞥他一眼,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想维持了,顾攸宁现在就想离开,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她总觉得每次碰到他都没什么好事……也没同他打招呼,刚要转身回长廊,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宁?”   脚下步子猛地一顿。   顾攸宁再次皱起眉,果然,碰到姬朝宗就没好事。   察觉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顾婉未掩惊讶的声音,“世子,您,您怎么也在这?”   即使不回头,顾攸宁都能猜到顾婉是个什么反应,那张温婉端庄的小脸肯定是震惊的,素指揉了揉疲惫的眉眼,她转过身,正好瞧见顾婉呆站在原地,杏眸微睁,目光难以置信地一会看看她,一会看看姬朝宗,一副他们,亦或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她事的模样。   余光瞥了一眼姬朝宗,这位祖宗依旧风轻云淡地站在那,既不看她,也不搭理顾婉。   好像这一切都同他无关。   顾攸宁烦得不行,但这种时候一句话不说也不好,便冷着小脸,沉着嗓音说道:“我正好路过这,碰到姬大人便随口聊了几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大姐和姬大人说话了。”说完,她敛衽一礼,然后也没等他们的回馈,径直越过他们朝客房走去。   顾婉看着她离开,目光又重新落在姬朝宗的身上,见他并未把目光落在顾攸宁的身上,稍稍松了口气。   除了山洞那日,这是她第一次离他那么近,不是昏迷的他,而是清醒的他,心脏又忍不住扑通扑通跳动起来……想到顾攸宁刚才那番话,又想到刚才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时的模样,她眼眸微闪,握着帕子的手也收紧了一些,脸上倒是没有表露太多,反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大人别介意,阿宁就是这样的性子,没有恶意。”   这就是母亲相中的人?   姬朝宗扬起长眉,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果然又是个不安分的……他长指仍负于身后,面上却恢复成从前那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闻言也只是温声问道:“你是?”   顾婉脸上的笑在这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若不是姬朝宗面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温和,她还以为他这是要故意抹她的面子,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她连忙垂下眼睫,朝他问安,用温柔到卑微的话同他说道:“世子恕罪,是小女疏忽了。”   “小女是顾家长女,单名一个婉字。”   “哦,”姬朝宗点点头,又颇为客气地问她,“有事吗?”   顾婉有一肚子的话要同他说,也想问问他刚才和顾攸宁究竟说了什么,可她很清楚,像姬朝宗这样的人,绝对不耐烦别人的管束,尤其如今他们还什么身份都没有……因此她仍保持着一个相对适合的距离,柔声笑道:“我没事,就是瞧见世子想来同您打个招呼。”   姬朝宗对她这个反应倒还算满意。   虽然不安分,但还知道分寸……他来这原本只是懒得和那些人说话便想四处逛逛,看到顾攸宁是意外,后来逗她倒是一份乐趣,如今他的乐趣没了,自然也没有待下去的意思了。   这会也懒得搭理顾婉,同人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顾小姐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顾婉回应便收回眼帘,离开了这个地方。   顾婉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眼中有着藏不住的痴迷,从前她只敢远远看着他,哪里敢奢想别的?便是稍稍靠近一些些,都怕自己玷污了他的眼睛。   可如今……   她很快就能嫁给他了!   从此以后,她就是他的妻子,是他要相伴一生的人。   她能跟他同寝而眠,能跟他同桌而食,他们还会生儿育女。   知道姬朝宗不喜欢她,如果没有金台寺那件事,或许这个男人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有多少婚姻是从一开始就满意对方的?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她有足够的自信,只要让她嫁给姬朝宗,这个男人日后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的。   而现在——   她要做的就是让他满意,思他所思,想他所想,让他觉得她是一个安分体贴的女人。   小道上已经瞧不见姬朝宗的身影了,而顾婉也终于舍得收回自己的目光,没了姬朝宗在身边,她的理智和冷静也全都回归了,想到刚才就在这,顾攸宁和他站在一起。   远远望过来,两人恍若一对璧人。   握着帕子的手骤然又收紧,掐得皮肉也泛起了疼,可她却没有一丝要松开的意思,红唇紧绷地抿成一条直线,那双一贯温和的眼眸更是涌现出恶毒的光芒。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亲事!   顾攸宁……   她侧头朝客房的方向投去一眼,眼中恨意难掩,不能再让她留在京城了。   ……   顾攸宁出来的时候,顾婉和姬朝宗都已经不见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步子继续朝长廊那边迈去,虽然顾婉也因为近来常登姬家的大门被众贵女嫉恨,但她显然比她会做人多了。   等她回到长廊的时候,顾婉就和京平乐坐在一道,被一众贵女包围着。   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   顾攸宁虽然不喜欢顾婉的为人,但也是打心底佩服她,不管别人怎么冷嘲热讽,她总能完美地解决别人的恶意,最后反倒让那些起初讥嘲她的人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也仅仅是佩服罢了。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会顾婉的为人处世,顶多就是无视、不理会。   看到她回来,长廊里的声音又是一静,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也不好真的撕破脸面,见顾攸宁独自一人坐在僻静的角落,众人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   寿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顾攸宁跟着徐氏等人辞别萧无瑕,许是因为忙碌了一日,老太太这会疲惫的不行,倒还记得握着她的手让她有空过来玩。   只是一会喊她“善善”,一会又喊她“表姐”。   可见神智又变得糊涂了。   顾攸宁心里有些难受,也晓得她如今这个年纪,这样是很正常的,便是什么时候真的没了也是喜丧,可她内心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从前待她好的那些长辈一个个都已经离开人世了,唯一一个还留着的,只怕不日也要没了。   出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又朝身后看了一眼。   看到老太太和人说话的时候,目光涣散,时不时还会认错人,长睫微敛,面上也不由闪过一抹悲伤。   “都要走了,还装呢?”身边传来顾筠的声音,少女挑起长眉,见她看过来也没一点收敛,仍嗤道:“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这位太夫人能庇护你不成?醒醒吧,别做梦了。”   顾攸宁原不想搭理她,听到这话,脚步倒是一顿,“顾筠。”   她喊她。   每次被她喊自己的名字,顾筠就觉得没什么好事,这次也是一样,心里一紧,偏偏还要嘴硬道:“干什么?”   “你说我要是同西院那位提起你今日与我说得那些话,她会怎么做?”眼见顾筠小脸发白,她神情淡淡,语调也没什么起伏,“想必二叔也不会护着你吧。”   “你,”   顾筠似是不敢置信,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你敢!”   顾攸宁扬起长眉,“你觉得我敢不敢?”余光瞥见身后又有其他客人出来,她也懒得和顾筠在这折腾,压着嗓音说了一句,“你要对付顾婉是你的事,别总是扯上我。”   “我懒得参与你们的斗争,也别来招惹我。”   “要真惹急了我……”她一顿,不带情绪的凤目扫过顾筠苍白的小脸,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你说我会做出什么事?”   说完,   她就没再搭理顾筠,径直往外走去。   留在后头的顾筠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本以为这些年顾攸宁被现实打压地再也站不起来了,这才会旁人说什么都不反驳,也是因此……顾筠才会想着撺掇顾攸宁让她跟顾婉去斗去争。   可此时回想那番话,还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突然就有些怕了。   看来是她错了。   这个女人根本不是站不起来,而是在韬光养晦。   不招惹她倒也没事,可若真惹急了她,只怕谁都承担不起那个后果!明明是大好春日,头顶的阳光也还算暖和,可她却愣是从这抹暖日下感受到了一抹凛冽的寒冷。   等走到门口,顾攸宁等人都已经上车了。   丫鬟萃玉正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姗姗来迟忙迎了过来,“姑娘,您怎么那么慢?”又见她小脸发白,神色不大好,急道:“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顾筠摇摇头,没说话,“……走吧。”   上车的时候,她还看了一眼顾攸宁的马车,怪不得姨娘让她离顾攸宁远些,别招惹她。   先前她还不信。   如今,她是信了。   这个女人就跟从前一样可怕,只是以前她是单刀直入,如今却更有手段了,也更懂得谋划了。   ……   马车里。   顾攸宁许久没出来参加宴会了,折腾了一天,还是挺累的。这会她就斜靠着马车,一手撑着额头轻轻揉着,嘴里还吩咐道:“回头到家,你寻个时间先去西院打听下。”   四喜知道这是要紧事,自然不敢遗忘,忙点了点头。   等到第二天,顾攸宁刚刚醒来,四喜就把打听到的消息同她说了一遭,“奴婢去门房和西院打听过了,这几天并没有什么媒人上门,倒是二夫人给江苏老家递了几封信。”   她一边把准备好的蜂蜜水递给顾攸宁,一边继续说道:“今早奴婢路过门房的时候还瞧见翠荷拿着信出去,还嘱咐门房快些送出去。”   顾攸宁刚醒,这会也没起来,披着头发靠坐在床上,听到这话微微垂下眼睫,江苏……那么就是徐氏的老家。   所以徐氏是打算把她嫁到徐家?   若论背景,徐家倒也不差,毕竟当初能跟顾家定亲,徐家自然也是有一定实力的。   虽然算不上百年世家,但在江苏一带也算得是上好的门第了,徐家不仅从政也通商,徐家如今那位家主便是徐氏一母同胞的兄长,而徐家统共两个儿子,大儿子从商,两年前已经娶妻,娶得是书香世家的姑娘。   至于次子徐元达,永昌九年高中二甲十三名,赐了进士出身,若论出身和背景倒也是个不错的。   如果徐氏想要她嫁进徐家,那么也只有可能是这个徐元达了。   “姑娘,二夫人难不成是想让你嫁到江苏去?”身边四喜压着嗓音问她。   顾攸宁抿着唇,没有立刻出声,而是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还不清楚。”   “如果是徐家那位二公子,倒也不差,去年他来家里的时候,奴婢还看过,是个面容风流的郎君……”四喜嘀咕道,但想到徐氏的为人又不禁皱了眉,“可是二夫人会有这么好心吗?”   顾攸宁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表面上,徐氏肯定不会让旁人有可以攻击的弱点和不足之处,可从她的本心而论,她真会给她寻一门夫君又好背景又好的亲事?   她怎么觉得那么不可能呢?   柳眉微微蹙着,素指也轻点着锦被,半晌,她才开口,“先看看吧,江苏离京城也不近,再说我的亲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定下来的。”又嘱咐人一句,“你回头也派人去江苏打听看看这位徐二公子。”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有个充足的准备总是不错的。   四喜点了头。   顾攸宁也就没再提这件事。   ……   后头几日,   她仍待在屋子里修画,也没去管外头发生的那些事,倒是也没人来吵她。   可四喜是个闲不住的,这日吃饭的时候便扬着眉,神神秘秘地和她提了一嘴,“姑娘,您可知道显国公府那位二公子出事了?”   顾攸宁一愣,她停下吃饭的动作,抬了头,“许安州?”   “是。”   四喜弯着眼眸笑道:“听说是昨日吃花酒的时候被人抓了起来,现在就看押在京兆府的衙门里,说是什么之前强抢民女逼得人家悬梁自尽,闹得动静可大了……显国公府现在全乱套了,听说这一大清早,显国公就跑到京兆府,也不知道究竟会怎么处置。”   顾攸宁倒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不过许安州做出这样的事,她是一点都不意外,那人就是个混账,从前就爱往她跟前跑,每次看着她的眼神都下流至极,就算现在想起,她都忍不住恶心想吐。   “希望能严惩吧。”   也省得这样的混账再去糟蹋其他的姑娘。   不过心里总归是有些奇怪的,许安州做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也没见别人动他,如今是招惹了谁才扯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姬:好难,刚解决一个觊觎我老婆的畜生,又来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混蛋 第31章 私欲   京兆府。   许安州是昨儿夜里在樊楼抓的。   听说被抓的时候正要同一位花娘行欢好之事, 衣裳都脱了一半,京兆府的人就这么冲了进去,半点情面都没留, 也没给人穿衣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拉到了京兆府的衙门。   这事发生的时候, 原本就有些晚了, 等传到显国公府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许安州一向好玩,在外留宿是常有的事, 当夜没归家,许家人也没觉得奇怪, 下人们早早锁了门歇下了, 等他身边的小厮把这事传回家的时候, 许家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显国公许弘虽然没晕倒, 但着实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本来是半夜想去京兆府的,念着这个点过去, 谁都见不着,便只好按捺到了今天清晨,天刚亮,一夜未睡的许家人连带着许家老太太都赶到了京兆府。   许家统共就两个儿子。   长子许安清倒是个出色的,文武双全,从前是和姬朝宗等人并列的,偏偏天妒英才, 有次出门的时候碰到流寇, 虽然侥幸保全了一条命,但双腿却废了,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而身体康健的许安州自然成了许家人的希望和寄托。   所有人都等着他日后继承国公府。   又因为他是次子的缘故, 家里老太太和他母亲从小就宠着他,念着他年纪还小,在有些事上也从来不曾拘束。   如今出了事,老太太和许夫人哭得眼睛都要瞎了,趁着许弘进去和京兆府尹说话,他们一群人待在外头又是抹眼泪,又是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之前那个女人的家里不是都打点好了吗?怎么突然又扯出来了?”   “要是安州出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坐在轮椅上的许安清听着这些话不免蹙眉,他本就身体虚弱,一夜未睡,更显肤色苍白,闻言,以手抵拳,咳嗽了好几声,出言劝道:“祖母,母亲,你们先别急,我去里头看看父亲和京兆府尹聊得怎么样。”   可许老夫人和许夫人此时一心惦念着许安州,哪有心思理他?   还是跟之前似的,边骂边哭。   许安清身边的小厮看不下去,不禁皱了眉,推着他的轮椅,压下身子小声道:“公子,我们先进去吧。”   语气却有着藏不住的愤慨。   自打大公子出事后,家里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太太和夫人不闻不顾,就连下人们也开始拜高踩低。   难不成大公子就不是许家的子嗣吗?二公子出事,大公子也是一夜未睡,奔前走后地打听情况,大公子身体本就不好,老夫人和夫人不关心也就罢了,还总是无视大公子。   他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心疼!   许安清像是已经习惯了,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和许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嘱咐一声便和身边的小厮说道:“进去吧。”   轮椅往里推。   京兆府的人都认识他,倒也未曾阻拦。   刚到院子里,还未进去,他就听到里头父亲压着嗓音问道:“就……真的没办法了?”   然后是京兆府尹随怀的声音,语气也很是无奈,“老哥哥,真不是我不帮你,这事要不捅出来也就罢了,可这次是上头有人特意嘱咐的,您说我哪里敢徇私?”   “上头?”   许弘一愣,“哪个上头?”   里头似是沉默了一瞬,须臾才传出许弘惊讶的声音,“你是说……姬家那位世子爷?”   许安清听到这,无波无澜的脸上也终于有了变化,他抬了手,阻止小厮去敲门,而是留在外头思量着,许家跟姬家虽没怎么交好过,但也从来没有生过仇,这些年你来我往的也算是客气。   难不成是二弟招惹了那位才让他出手了?   不过如果真是那一位,只怕二弟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长指轻叩扶手,他敛目思量着,而里头许弘的声音还没有停下,“怎么会,那位大人不是一向不大理会这些事吗?”虽说姬朝宗的手段令人害怕,但众人也都知道这位主子也不是什么事都管,只要不招惹到他,他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若是让他插了手,那这事就很难善了了。   随怀也有些纳闷,“我也奇怪,所以我才想问问老哥哥,是不是安州什么时候惹到那位大人了,要不然他怎么会插手这件事?”   “这……”   许弘皱了眉,脸色也十分难看,“我也不知道啊。”   可他心里也明白,他这个小儿子一向行事不着边际又仗着家里老太太宠着,有时候连他的话都不大听,什么时候招惹到了别人还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要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以他显国公府的招牌,总不至于摆不平。   偏偏是那位……   他咬牙切齿,气得不行,“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畜生!”   屋子里又沉默了许久,随怀劝了几句,半晌,许弘推门出来,看到在庭院里的许安清,他神色微怔,等听人喊了一声“父亲”才点头叹道:“你都听到了?”   许安清也没否认,点了点头,又问,“二弟这事怎么处置,随大人可说了?”   “还能怎么处置?”许弘叹道:“人证物证确凿,事情处理得又快,咱们家想托人找个关系也难,现在只怕陛下都知道了,你二弟……这次恐怕得去充军了。”   充军算是刑罚中最轻的了。   这也是碍于显国公府当年有救驾的功劳,要不然就许安州犯得那些事,哪里是简简单单一个充军就能解决的?不过对于许安州这样从小在脂粉堆里长大的纨绔子弟而言,充军和要了他的命也没什么区别。   许安清也知道有姬朝宗插手,这事便只能这样了,他抿唇说道:“这阵子我找从前的故交打点下关系,让二弟在路上好受些,等再过几年,事情淡下去了,我们再想法子把二弟召回京中。”   也只能这样了。   许弘长叹一声,看着许安清坐在轮椅上又不禁摇头,也不知道他们许家这些年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大儿子双腿尽废,如今小儿子又犯了事……想到外头还啼哭不止的母亲,更是头大,“先回去吧。”   “是。”   许安清跟着许弘往外走。   许老夫人见他出来,忙止了哭声,扑过去问道:“怎么样?安州有救了吗?现在能跟我们回家吗?”眼见许弘什么话都不说又急了起来:“你这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宝贝孙子到底怎么样了!”   “母亲……”   许弘为难道:“咱们先回家吧,等回家后,我再同您说。”   许老夫人一听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脸色一变,眼睛一翻,当场就晕了过去,许弘吓了一跳,连忙让人搀扶老太太先上了马车,刚想跟着上车,站在一旁的许夫人也惨白了一张脸,抓着他的胳膊,满脸不敢置信,“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州儿到底怎么了?”   对她,   许弘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想到许安州如今这幅样子都是她们骄纵出来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种地步,此时听到这番话,他直接甩了袖子骂道:“你还有脸问我,要不是你整日惯着他,他会变成这幅样子?”   说完也不理她,沉着一张脸上了马车。   许夫人白着一张脸,被人甩开差点摔倒,许安清正在一旁,连忙伸手扶了一把,神色担忧道:“母亲,您没事吧?”   可许夫人就跟魔怔了一般,神色讷讷,“我要我儿子,我要我的州儿!”她一边说一边推开许安清,“我不要你,我要我的州儿。”   许安清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神情也有一瞬地受伤,可那些丫鬟婆子全把注意力放在许夫人身上,哪有人关注他是个什么情绪?唯独他身边的小厮又气又急,扶着人的胳膊关切道:“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   许安清摇了摇头,看着悬在半空的手,轻笑一声收了回来。   眼见许夫人已经被人扶着走上马车,他便收回眼帘,“走吧。”要上马车的时候才又压着嗓音嘱咐一声,“回头去打听下这几日二弟做了什么……”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尤其是姬朝宗在的场合中。”   *   都察院。   姬朝宗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本底下刚呈上来的公文。   余光瞥见坐在左下首处,握着一盏茶,好整以暇看着他的京景明,长眉微挑,也没理会他,等拿公笔批阅完这份公文让人送下去,这才握着茶盏往后一靠,语气闲闲地问道:“你很闲?大理寺的案子都审完了,跑到我这里来喝茶?”   “我今日出门的时候,听到一则消息。”   京景明握着茶盏,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态度,看着姬朝宗自顾自笑道:“许安州昨日在樊楼被人抓了,京兆府亲自去拿的人,一点情面都没留,听说马上就要去充军了。”   说到这,话一停,看着姬朝宗的眼睛又带了几分笑意,“去得还是最为辛苦的西北。”   姬朝宗神色淡淡,对这件事既不好奇也不意外,说起话时,语气都没起伏,“挺好的,为民除害了。”   “嗤。”   京景明没忍住笑出声。   许安州有这样的结果,他倒是也挺乐见其成的,不过……看了眼姬朝宗,他也没跟人拐弯抹角,直言道:“你就不怕许家那老头回头报复你?自从许安清出事后,他们家可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了许安州的身上,你现在这么做无疑是打断了人家的两条胳膊。”   “这话好笑。”   “我替他家解决了这么个麻烦,他不感谢我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报复我?”   姬朝宗老神在在地靠坐在椅子上,看着沉稳端正,一派为民除害好官的模样,唯有面上的表情还是那副矜傲到不可一世的样子,“就许安州那个德性,显国公府要是真交到他的手上,许家的好日子也就彻底到头了。”   “我这可是替他家着想,别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找刺激。”   他语气温和,说得十分体贴,仿佛自己真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京景明看着他这幅样子,有些无语,也亏得许弘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没求到姬朝宗跟前,要不然估计等他出了都察院也就是他家老太太的下场,姬朝宗这张嘴,可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他今天也不是真来跟人聊天的,而是有公务处理。   刚才已派了人去要东西,如今外头有人来传话说是东西都拿到了,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意思,茶盏往旁边一搁就站了起来,“走了。”   “嗯。”   刚要坐回去继续翻看底下呈上来的公文,就听到快走到门口的京景明又回头喊了他一声,“哎,姬朝宗。”   姬朝宗抬眸,挑眉。   “许安州这事,你真一点私欲都没有?”京景明长眉微抬,笑看着他。   他好似也只是随口这么一问,也没有要等人答案的意思,笑眯眯地收回目光,负手往外走去。   看着他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姬朝宗挑了挑眉,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手中茶盏随处一搁,等重新翻看起公文才很轻的嗤了一声,有又如何?   *   许安州这事闹得挺大。   四喜最喜欢这些八卦,时不时就会把外头的消息说与顾攸宁听,也因此,即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顾攸宁也还是知道了许安州的处置……   听说许安州被发配充军的时候,她心里是有些惊讶的。   就显国公府这个地位,很多事便是真的犯了,大部分人也都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次居然解决得这么迅速,几天前才被抓,现在就要被发配充军了,看来她猜得没错,显国公府亦或是许安州本人,这次是真得罪人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只是,   会是谁呢?   她心中虽然好奇,却也没有把太多的心思放到这个上面。   对她而言,无论许安州得罪了谁,落得什么下场,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   “对了,”半夏想到西院的动静,提了一句,“今天二少爷和三少爷要回家,估计回头您和小少爷得去那边用膳。”   “嗯。”   顾攸宁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道:“那你过会和承瑞去说一声。”   等她们应了声,   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往里间去修画。   快到午间的时候,西院果然有人过来传话,说是两位少爷归家,请他们移步西院一道吃午膳,顾攸宁便带着穿戴一新的顾承瑞去了西院……刚到那边,还没进去就听到一个清润的男声正在说道:“犯事的那位大人并未教授过我们,我们无碍,只是这几个月不能出门也不能给家中递信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徐氏半点没遮掩自己的担心,闻言叹道:“能不担心吗?准备了这么多年的科考,偏偏临了考试出了这样的事,也亏得陛下英明只是延迟,并未取消今年的会试,要不然你这几年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顾攸宁虽然不大理会家中的事,但也知晓他们此时说得便是科考一事。   当初他们一行人去金台寺就是为了给二哥和三哥祈祷春试顺利,哪想到之前那桩轰动一时的贪墨案,不仅牵连到了国子监的几位大人,就连礼部的主考官也有参与,生怕题目有所泄露,春试自然也不能如期举行了。   可这么多学子辛苦准备了这么多年才等来的机会,永昌帝心中也明白,索性便把二月的春试延迟到了四月。   如今二哥和三哥回来,只怕就是为了几日后的会试。   帘外丫鬟瞧见他们过来,忙朝里头禀道:“二小姐,四少爷来了。”   屋子里的说话声一顿,紧跟着响起徐氏的声音,“快请他们进来。”丫鬟打了帘子,顾攸宁看了一眼身边的顾承瑞,见他神色无碍便牵着他往里头走。   向顾廷抚和徐氏行完礼。   又朝左边坐在的两个男子行了同辈家礼:“二哥,三哥。”   顾承瑞也一道问了安。   被她换作二哥的男子,如今坐在左首处,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服饰,眉目温润,正是顾廷抚的嫡子顾修文,这会听到他们的问安声便眉目温和地朝她点头,“阿宁来了。”   又看了一眼顾承瑞,笑道:“承瑞如今的气色是越发好了,我听说从前那位谭太医在替你诊治,看来效果不错。”   寒暄几句后,徐氏笑着发了话:“既然人都到了,那就开饭吧。”   顾廷抚先起来,众人也都跟着起身,顾攸宁和顾承瑞仍落在最后,顾修文和顾婉两姐妹跟在徐氏和顾廷抚的身后,这会姐妹俩正在同顾修文说话,问得大多都是国子监的事,因为顾修文的到来,顾昭也收敛了一些脾气,这会正侧耳听着自己哥哥说话。   而他们的面前却是顾筠兄妹。   比起前面兄友妹恭的样子,顾筠兄妹相处得就没那么和谐了。   趁着顾廷抚等人走在最前面,顾筠伸手狠狠拧了一下顾嘉平的胳膊,压着嗓音说道:“刚刚父亲问你话,你怎么不答?风头全被二哥占了去,你没看到父亲的脸色很难看吗?!”   顾嘉平被她拧得龇牙咧嘴,“答什么啊,那些题目我又不知道,再说占就占去呗,反正他本来就比我厉害。”一番话说得顾筠更加生气,柳眉都竖了起来,抬手又要去拧他的胳膊却被顾嘉平躲了过去。   顾嘉平和顾修文完全是不一样的性子。   虽然同在国子监读书,但他本人并不喜欢科举这条路,当初也是被顾廷抚逼着才进了国子监,这会仗着顾廷抚走远了不在跟前,就离顾筠远远的,抱着胳膊挑眉道:“你可别指望我会高中,我就是去走走场子。”   “顾嘉平!”   “再说了,姨娘都不管我,你管我做什么?那么想要个高中的哥哥,我看你现在去讨好顾修文更容易点。”他说完也不再搭理顾筠,仰着下巴背着手,哼着小调自顾自往前走。   落在后头的顾筠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气得连着跺了好几脚。   余光瞥见身后的顾攸宁姐弟又气呼呼地瞪了他们一眼,碍着顾攸宁上次的话也不敢说什么,转头提步追了过去。   顾攸宁看着顾筠这幅反应也只是挑了挑眉,并未说话。   倒是顾承瑞拉了拉她的手。   “怎么了?”   她垂下眼帘。   顾承瑞仰着头,轻声问:“阿姐,三姐为什么这么想要三哥高中啊?”   顾攸宁笑道:“三哥若是高中的话,你三姐日后成亲也就多了个筹码。”   即使二叔再喜欢陶氏,也没办法改变顾筠是姨娘所生,日后择婿成亲自然要差顾婉等人一截,可若是三哥能高中的话,那她也等于多了一个筹码,日后成亲嫁人能挑选的人家自然也多了一些。   不过三哥那个性子……   她摇了摇头,只怕很难。   其实她倒不认为只有科考高中才有机会,人活在这个世上,想要走什么路该由自己选择,而不是由这个世道选择。   就看三哥自己怎么想了。   顾承瑞轻轻唔了一声,似乎低头沉思了许久,突然仰头和顾攸宁说道:“那我日后也要考科举!”   “嗯?”   顾攸宁一怔,垂眸看他,刚要问为什么就听他继续说道:“以后我每天多看两个时辰的书,不会再一直想着玩了。”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又说,“阿姐,你慢些长大好不好?”   顾攸宁好笑道:“好端端的今天是怎么了?又是让我慢些长大,又是要考科举。”   顾承瑞牵着她的手,认真道:“阿姐慢些长大,我快些长大,那么等我高中之后,就没人能欺负阿姐了,”他说着又弯了眼眸,“以后阿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阿姐不想成亲,我便一辈子养着阿姐。”   他这个年纪,其实连怎么科考都还不清楚,可这一番话却说得格外认真。   那双和顾攸宁颇为相似的眼睛涌动着藏不住的光芒,顾攸宁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一下子就被触动了,眼眶突然有些泛热,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手去抚顾承瑞的头,哑着嗓音说道:“好,阿姐等你高中,等你长大后护着我。”   *   几日后便迎来了三年一次的会试。   这是顾家的大事,就连顾攸宁也早早起来了,跟着徐氏等人把顾修文和顾嘉平送到贡院。   科考对于许多学子而言,就是人生之中最大的一件要事,即便他们去得已经算早了,可等他们到那的时候,贡院门前还是已经是乌泱泱的一片,别说是马车了,就连人都很难挤进去。   要不是官差驱赶,只怕有许多人都打算在这守着。   守到学子们科考结束再离开。   就在这闹哄哄的人群里,徐氏拉着顾修文说道:“东西都检查过了?有没有落下的?给你准备的护膝什么可有遗忘?这科考最是磨人,夜里又冷,你可别冻着。”   顾婉和顾昭也在一旁,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早在来前,顾修文就已经检查过了,此时听到这话也只是笑着安抚道:“母亲放心,我都检查过了,没有遗忘。”   徐氏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余光瞥见不远处陶氏也牵着顾嘉平的手仔细叮嘱着,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地阴鸷,想拉着修文再说几句勉励的话,又怕影响到他,便只是又叮嘱了几句,眼瞧着陶氏那头还没过来,才又敛了表情,沉声吩咐身边的翠荷,“去那边问问好了没,别耽误两位爷进场。”   翠荷忙应了一声,走到陶氏那边低声说了一句。   陶氏好脾气应道:“劳烦翠荷姑娘和夫人说一声,我们这就过去。”   等翠荷走后,这才又和顾嘉平说道:“阿娘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你父亲对你有期望,你即使考不上也记得把态度端正好,知道吗?”   “阿娘!”   顾筠在一旁不依,“您怎么尽说这样泄气的话?”又去看顾嘉平,鼓着小脸说道:“哥哥,你好好考,你那个护身符可是我在佛祖面前跪了三个时辰开过光的,你要考不上,以后我就不喊你哥了!”   顾嘉平忍不住翻白眼,“你要我高中,拜什么佛?你该去拜孔夫子拜魁星,拜都拜不对,还想我高中呢。”   顾筠气得不行又说不过顾嘉平,就去扯陶氏的胳膊,“阿娘,你看他!”   “好了,夫人那边都传来话了,你们也别再耽搁了。”陶氏安抚了顾筠一句,便带着两个孩子过去,走到徐氏面前请了安,“夫人。”   到底是在外头,徐氏便是再不喜欢陶氏和她这一双孩子,也不会当面给她难堪。   闻言,   点点头,又同顾婉等人说道:“再说几句话,修文和嘉平就进去吧。”   顾婉和顾昭自是又对顾修文说了好多勉励的话,顾婉会做人,顾嘉平那边也没落下……等轮到顾攸宁的时候,她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把前些日子准备好的两个荷包递过去。   顾修文的那个是鲤鱼跃龙门,顾嘉平的绣着心想事成,“这里面我放着醒神用的薄荷丸,两位哥哥若是困了,可以拿出来嗅一嗅。”   “多谢二妹了。”   顾修文笑过之后便递给身后的小厮。   顾嘉平倒是很满意这个荷包,尤其是外头绣着的“心想事成”,这可比他今日听到的那些话顺耳多了,当场就戴上了,也笑着谢过顾攸宁。   徐氏见差不多了,刚要嘱咐他们过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很大的动静。   原本拥挤的人群往两边散开,一辆外头木牌刻着凤凰标志的乌木马车正朝贡院的方向驶去,这么多人,行走都难,更别说马车了,可众人在看到这辆马车时却是二话不说就让开了。   尤其是那些学子,看着那辆马车的目光都闪烁着希冀和仰慕,似乎里头坐着得是那孔夫子,是那文神魁星。   等到马车逐渐远去了,才有人敢悄声议论,“听说这次姬大人也是同考官。”   “可不是,咱们这么多学子谁不仰慕姬大人?年纪轻轻就登科折桂,这几年不知解决了多少贪官,若是我能高中,来日便也能和姬大人一起上朝了。”   顾昭听到这番话,忙去扯顾婉的袖子,挤眉弄眼,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顾婉看着远去的马车,又见顾昭这幅表情,不由羞红了一张脸。   埋着头,一声不吭。   “装模作样,真当自己是姬家的世子妃了。”顾筠看不过去,压着嗓音嘁了一句,余光瞥见身边神色如常的顾攸宁,张口想说些什么,又闭了嘴。   徐氏早就拿姬朝宗当自己的未来女婿看待,这会看到姬朝宗这样大的阵仗,又听到周遭议论的那些话,心里也十分满意。   面上倒是没怎么显露,只轻咳一声,说道:“好了,你们也过去吧。”   顾修文和顾嘉平便同她行了礼,而后带着各自的小厮往贡院那边走,徐氏站在原地又看了半晌,眼见瞧不见了,这才和身边的顾婉等人说道:“我们回去吧。”   “是。”   顾婉姐妹陪着徐氏上了马车,顾筠也扶着陶氏上了另一辆马车。   丫鬟婆子都跟了过去,只有四喜还陪在顾攸宁身边,见状,小声说道:“姑娘,我们也回去吧。”   顾攸宁点点头,要上马车的时候,正好瞧见贡院前,那辆乌木马车也停了下来,里头走出一个身穿绯色圆领官袍,头戴乌纱的男子,见过姬朝宗许多面,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穿官袍的样子。   看着倒是真有几分旁人所说的“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姑娘?”   四喜还站在马车旁,自然瞧不见她在看什么,只是见她没进马车,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了?”   顾攸宁收回目光,“没事。”   心里嗤一句,再怎么温润端方也掩不住那人骨子里的恶劣。   ……   那头姬朝宗走下马车,刚和几个交好的官员拱手问好,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侧过头,越过众人往人群堆里看了一眼。   他身量本就极高,即使在这乌泱泱的人堆里也瞧见了马车上的女子。   不似那日登门做客时的盛装打扮,她今日穿得十分普通,一身绿色荷花边的裙子,头发挽成一股辫子搭在肩膀上,全身上下没多余的装饰,却愣是让他眼前一亮。   “姬大人?”   身边传来官员的询问,“怎么了?”   姬朝宗收回目光,面上挂着温和的笑,迎着他们的询问,温声道:“没事。”等要进去的时候,又谦逊地请几个年迈有资历的官员先进去,然后才跟着他们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   虽然我其实并不想在作话写什么   也承认男主的确很狗   但他现在不想娶女主的原因,真的不仅仅是因为他狗啊,女主现在就是罪犯的女儿(这个罪犯还是要谋朝篡位的这种),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不愿意娶吧   你们关注下女主的情况啦QAQ 第32章 揭穿   之后几日。   顾婉等人就在家里吃斋念佛, 徐氏更是夜夜跪在孔夫子的画像前祈福叩拜。   不过这一切和顾攸宁没什么关系,她仍旧和从前一样,吃饭睡觉修画, 哦,也有不一样的……以前她每晚还要给顾承瑞讲故事, 现在小家伙也不知道怎么了, 说是夜里要多看一个时辰的书,还和顾攸宁保证到点就乖乖睡觉, 不用她陪着。   想到之前他的豪言壮语,顾攸宁也没去阻拦。   她并不希望给小满一种感觉, 就是你生病了, 所以这个也不能做, 那个也不能做……只要不影响身体的情况, 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会尽全力去支持。   而且谭大夫也说了, 现在小满的状态比以前好太多了。   顾攸宁心里还想着,若是小满的身体真能越来越好,她还想筹钱给他请个西席……其实她是更希望小满去书院,那样他可以接触到许多同龄人,可是她不敢保证外头的人会怎么看待他们,也担心小满会受其他人排挤。   与其如此,   还不如暂时让他先待在家里。   没了那些烦心事, 也不用出门, 顾攸宁便继续修她的画,就这样,三日过去,顾修文和顾嘉平从贡院回来, 而她答应顾婉修得那幅画也终于完成了。   画中女子正是昭德长公主萧雅。   只是比起如今的她,画中的女子要显得年轻许多,看着像是十多年前所画。画中,她坐在秋千上,身后是一簇簇开得正艳丽的鲜花,而她美目微抬,定定地看着一处方向,芙蓉面上挂着藏不住的笑容和柔情。   早听说安国公和长公主恩爱。   从前她不信,如今看着这幅画却信了,若不是真的相爱,这画中女子又怎会看起来如此真实?活生生的,好似能从画里跳出来一样。   不过——   顾攸宁皱了皱眉,就安国公和长公主那样好脾性的人,怎么就生了姬朝宗这样的性子?   她摇了摇头,不愿再想,等重新把画卷收好放进盒子,便喊来半夏,同她说道:“去跟顾婉说一声,她要的画,已经好了。”   ……   顾婉是在两刻钟之后来的。   东院、西院来回一趟都快要两刻钟,几乎算是半夏一说完,她便出发了,可见顾婉内心的急迫,她也的确着急,这阵子碍于答应了长公主修画,她平日也不敢随便出门,更不敢去姬家,就是怕长公主问起,答不上来。   也想过私下催促顾攸宁一番。   可拿这种事去催促,她都能想象出来顾攸宁看她的眼神,即使什么情绪都没有,都能让她不自觉矮上一大截,而她生平最不愿的就是被顾攸宁看不起。   若不是这次当真没了法子,她也不会让顾攸宁帮这个忙。   快走到西院。   看着眼前这道熟悉的月门,顾婉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把内心的急切尽数掩到心底,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这才重新提起步子跟着半夏往里走。   半夏引着顾婉走到花厅。   还是那日那个位置,送上来的茶和水果倒是新鲜了不少。   自打那日顾婉回去后便和徐氏提了一嘴,徐氏虽然心中不乐意,但也知道孰轻孰重,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钱,坏了和姬家结亲的大事,不值当。   如今东院这边隔三差五就会有人送新鲜的蔬果过来,月末也会送上布匹和其他物料,虽然还是别人挑剩下的,但福利比起从前算是好上许多了。   “您先稍坐一会。”   半夏客气说完便朝人敛衽一礼,而后便出门去请顾攸宁。   顾攸宁这次倒是来得快,没个一刻钟就过来了,顾婉看到她手里握着的那幅画,眼眸微闪,笑着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嘴里是如常寒暄:“我还以为二妹得再过阵子才能好。”   顾攸宁懒得和她叙家常,也不想跟她有过多的往来,坐到椅子上握了茶盏喝了口水就抬了抬下巴。   半夏会意,拿着画卷呈到顾婉面前,等顾婉打开画卷审阅的时候,顾攸宁才开口,还是那番不咸不淡的语气,“你看看,有什么问题便现在和我说。”   顾婉笑着应一声好,嘴里仍笑道:“我相信二妹的能力,你既然喊我过来,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话是这样说,   可她看得却十分认真,就连之末细节都没有放过。   看了有一会功夫,她才悄悄松了口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顾攸宁这修画和画画的技巧,的确是她比不了的……当初拿过来时破损不堪的画如今就像是穿上了一件新衣,变得完好如初。   重新把画卷合上放进木盒里。   顾婉转头去看顾攸宁,眉目含笑,语气温和,“这次多谢二妹了。”   顾攸宁手里还握着那盏茶,老神在在地端坐在椅子上,闻言也只是抬起凤眸看了眼顾婉,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既收了你的钱,便也不必再担你一声谢。”   看着她这幅样子,顾婉眸光微动。   她自然察觉出顾攸宁如今对她的态度比起从前越发生疏了,心中也只当她是在计较当日金台寺的事,又想到那日在京家看到她跟姬朝宗站在一起时的模样,顾婉搭在膝盖上的五指悄悄收紧。   要把人送离京城的念头也越发深了。   面上倒是一点都不曾显露出来,仍是好脾气的一句,“不管如何,我都得谢二妹一声,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只是这样说了一嘴。   见顾攸宁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顾婉也不想再待下去,“二妹这阵子辛苦了,如今画既然好了,我也就不耽误二妹歇息了。”她说着便站起身,侍棋在她身后捧了画盒,要出门的时候,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步子,转头朝顾攸宁看去。   “二妹。”   顾婉看着顾攸宁,低声说道:“我希望这事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顾攸宁柳眉轻挑,她看着背光而站的顾婉,看着她面上那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保持温婉如初的表情,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下敛,遮住了里头的所有情绪,手中的茶盏随意往桌子一搁,伴随着这轻轻磕碰的声音。   她拢了袖子,抬头,“自然,银货两讫,这个道理,大姐明白,我也明白。”   她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可顾婉听在耳中也不知怎得,只觉得十分刺耳,一时,她都分不清顾攸宁说得是这幅画,还是金台寺的那桩事……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地凝滞,不过很快,她便又恢复如常。   仍笑着,朝人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次说完,她不再停留,领着侍棋就往外走,生怕走得晚一些,脸上的表情就会维持不住一般。   等她走后,半夏再也忍不住,当即就沉了脸,冷着嗓音说道:“既然这么怕别人知道,当初何必要答应长公主?”越想越气,红唇也绷成了一条直线,“想要讨人家的欢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好的全部她收下,累的苦的全部您受着,她倒是占了便宜还卖乖!”   说完,眼见身边的美艳少女正扬着柳眉望着她,半夏话一顿,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摸着脸讷讷道:“怎么了?是奴婢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顾攸宁看着她好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跟四喜一样牙尖嘴利了?我还以为你这是被她附身了呢。”   半夏一听这话,小脸顿时就红了起来,语气微嗔,“姑娘!”   她刚才也是真的被顾婉气到了,这会缓过劲,脸色倒也没那么难看了,只是心里终究不舒服,说起话来,语气还是有些生硬,抿着唇,不高兴道:“您怎么就一点都不生气,这位大小姐如今是越发不要脸了。”   西院那三位小姐,她一个都不喜欢。   可其他两位小姐至少行事说话都光明正大,不喜欢全放在脸上,从来也不搞什么小动作,唯独这位大小姐,看着慈悲温和跟个活菩萨一样,实际上做得那些事,件件都令人作呕至极。   偏偏还要扮得一副无辜模样。   她算是明白四喜当初提起这位大小姐时的心情了,还真是又当又立,不要脸至极。   “生这种闲气做什么?我又不是没收钱。”   顾攸宁靠坐在椅子上,语气悠哉,一点都没把这事放在心情,“我收了钱,她就是我的买主,为买主保密,本身就是应该的。”见身边丫头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她又笑道:“行了,你也别丧着一张脸了。”   她看着顾婉离去的方向,那里早就没有什么人了。   而她看着那抹绿意,语气淡淡:“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买单,还没进姬家的门就这样,以后……只怕还有的她受呢。”   谎言只能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   顾婉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有翻车的一天。   不过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顾攸宁收回视线,嗤笑一声后问半夏,“小满呢?还在屋里看书?”   “是,已经看了一早上了……”   说起小少爷,半夏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容,“这阵子小少爷可真是勤奋,以前还得您催着,如今到点就起来看书,晚上奴婢过去的时候,还时常见他捧着本书坐在椅子上。”   顾攸宁心里又甜又酸。   终究是更担心他的身子,便道:“我平日忙,也没多少时间陪着他,你和四喜平日多注意着些,他身体到底还虚弱,别让他累着,尤其是晚上,灯下看书最熬眼,可别让他小小年纪就坏了眼睛。”   半夏自然一一应是。   顾攸宁也就不再多言,趁着半夏去厨房帮嬷嬷准备午膳,她便提步往顾承瑞的房间走去。   ……   走出东院。   顾婉才感觉到沉甸甸的心情松缓了一些。   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她眼眸微沉,每次来到这边,或者说,每次碰到顾攸宁,她就浑身不舒服。本以为顾攸宁沦落到这种地步,她的心性和傲骨也该被现实折得不堪一击了,偏偏那个女人还是从前那副模样。   即使身处劣势,即使一无所有,也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令人不得不仰视的傲骨。   好似天生就该高人一等,旁人只能俯视她一般。   而这一点,   也是顾婉最讨厌顾攸宁的一点。   既然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就该有这种地步的样子,就连她每次出门都得和那些人陪着笑脸,凭什么顾攸宁还能和从前一样?纤细白嫩的手指紧紧掐着掌心里的皮肉。   望着东院的目光也晦暗地不行。   “姑娘。”   侍棋问她,“怎么了?”   “没事。”顾婉收回目光,脸上的神色也跟变戏法似的又恢复成从前那副样子了,刚要离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声,脚下步子骤然一顿。   侍棋也听到了,刚要出声就被顾婉拉住了胳膊。   顾婉总觉得这声音格外耳熟,便同人说:“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侍棋轻轻应了一声,放轻脚步循着哭声过去,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压着嗓音和顾婉禀道:“是四喜。”   四喜?   顾婉蹙眉。   侍棋小声询问:“难不成是二小姐训斥她了?”   “不可能。”顾婉倒是想也没想就否决了,顾攸宁那个性子,她是知道的,虽然这几年性子越发冷清不好接近,但她从小就护短。   四喜虽然不如半夏打小陪着她一起长大,却也算是自己人。   别的不说,   她还真没见顾攸宁同自己的丫鬟发过火,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那边哭声还未间断,顾婉眸光微闪,压低声音吩咐道:“回头你派人去打听下,看是怎么回事。”   侍棋轻轻应了一声,顾婉便也没再多说,先回了自己屋子,等到午后,择了一个差不多的时间,套了马车去了安国公府。   她如今也算是姬家的常客了。   早先时候,萧雅就同她说过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因此即使她没有提前递拜帖,可门房的人一见她,还是立刻就去里头通传了。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便有人出来迎她了,是萧雅身边的栖霞。   栖霞从小就跟着萧雅,若放在宫里,那也是大宫女一般的级别,坐在马车里的顾婉瞧见她,眸光微动,心脏也是猛地一跳,却是激动的……长公主让身边的大丫鬟出来迎她,可见心里十分满意她。   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画盒。   她又定了定心神,待把这幅画交给长公主,长公主必定会更加满意她。   那么她跟姬朝宗的亲事……   顾婉想到那日哥哥科考,那人一辆乌木马车,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缓缓前行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生澎湃,眼瞧栖霞越走越近,她暂且压了眼睫敛了心思,由侍棋扶着下了马车。   不等栖霞行礼,她就率先同人问了好,“栖霞姑姑。”   面容乖巧,语调温和。   “大小姐客气了。”栖霞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还是朝人行了礼,而后才又笑着同她说道:“长公主知道您来,特别高兴,正好她这会在老夫人那,老夫人也说许久不曾见您了,让奴婢带您过去看看。”   顾婉柔声说道:“便是老夫人不说,我也该先去向她请安的。”   栖霞领着她去了姬老夫人的院子。   这个点,萧雅和冯听荷还有姬无双都在,正陪着老太太说着话,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听到顾婉来了,里头的声音暂停,而后响起萧雅的笑音,“快请进来。”   栖霞便替人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顾婉从侍棋手中接过画卷便敛着眉目进去了,她来过几趟姬家,和姬家这几位主子也都熟悉了,这会进去后,一一请完安,姬无双便先过来挽着她的胳膊说话,“顾姐姐,你都好些日子没来了。”   “你当你顾姐姐同你一样闲呢。”冯听荷笑着数落起自己的女儿。   姬无双撇了撇嘴,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看到顾婉手里捧着的东西又有些惊奇,“这是什么?”想到之前大伯母说的,她眼眸微动,惊讶道:“这个难不成就是大伯母那副画?”   萧雅本来正含笑听着她们说话,听到这个,似是有些惊讶,很快就高兴起来,语调都有些扬了起来,“阿婉,你当真修好了吗?”   她其实对顾婉并没有报多大的希望。   只是小姑娘开口了,也算是她一份心意,她也不好不答应,至于能不能修好都是后话,便是真修不好,她回头也能请别的工匠帮忙。   这会见顾婉笑着点了头,她倒是真有些期待了。   当即把手里的茶盏搁在一旁,和栖霞吩咐道:“拿过来我看看。”   其余人也都有些好奇。   想看看顾婉到底修成什么样了。   栖霞领着丫鬟打开那副画卷,呈到了萧雅跟前,姬无双待不住,早就凑了过来,待看到这幅画,顿时捂住嘴巴惊叹道:“这,这简直一点都瞧不出破损的痕迹。”   姬老夫人一听这话也起了些兴致,开了口,“拿过来我看看。”   自然有人把画呈过去。   待看到那副画卷,姬老夫人也有些吃惊,“还真是……”她一边看,一边伸手去摸画卷原本受损的那处地方,可早些损坏的痕迹如今却已经焕然一新,要不是早先亲眼瞧见过,只怕她都该以为这幅画从来就没坏过了。   她抬头,看着顾婉,声音比起先前要温和许多,“你这丫头,还真是个手巧的。”又和萧雅笑道:“现在高兴了?”   “之前还同我来抱怨,这么大的人,也不害臊。”   萧雅也从先前的惊叹中回过神了,闻言先笑着和姬老夫人说了一句,而后才握过顾婉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话里是藏不住的满意,“你这丫头那日只说试试,原来是谦虚了。”   现在会修画的人越来越少,能修敢修的大多年纪都挺大,也都是一些颇有名望的先生,像顾婉这样一个年纪能修画,还修得这么好的,她还真是从未见过。   不由感叹道:“这样好的手艺,放眼整个京城,你这个年纪的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顾婉面上仍挂着笑,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祖父严苛,我从小跟着他学习也不敢偷懒,只是到底许多年没动过手了,怕弄不好便也不敢把话说满。”   姬家人也都知道顾九非的本事,他那一手字画到现在都被人誉为上品。   因此听到顾婉这样说,   众人也没再问别的,只是又夸赞了她几句。   底下萧雅和顾婉说着话,姬老夫人便端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她们,她原本对顾婉是不大满意的。   她膝下有两个孙儿,一个孙女,但最疼爱的无疑是姬朝宗。   在她眼里,她这孙儿是没有一丝缺点的。   事实其实也差不多,姬朝宗出生的时候红光满天,后来更是连着下了几场雨,解了南阳几月的旱灾,成了南阳人心中的福星,很小的时候又显出不同于常人的聪敏,姬家同辈的儿郎没有一个比得过他的。   明明可以走封荫的路,偏偏要考科举。   旁人要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在科考占得一席之位,他却轻轻松松就折了桂。   后来又受天子委任进了都察院,两年外派的时间,不知治理了多少贪官污吏,如今升任二品右都御史,虽然上面还有一个左都御史,但谁不晓得那位严大人已经年迈,用不了多久,整个都察院都是他的。   才学、秉性、身世、地位……   姬朝宗在许多人眼里,的确是找不出一丝缺点。   因此在他的亲事上,姬老夫人是斟酌又斟酌,可即便如此,放眼整个京城,她也找不到一个中意的孙媳妇……顾家这次是意外,但事情发生了,也不能不给人家一个交待。   可她心里难免替他觉得委屈。   四品侍郎的女儿,哪里配得上她的孙儿?   当初萧雅见过之后觉得满意,她也就勉强松了口,后来相处过几次,见顾婉的确是个乖巧温和的姑娘,心里的成见才逐渐少了。   而如今——   她看着顾婉,心里倒是真的有些满意了。   有本事,性子还谦逊温和,虽然出身一般,可论为人和脾性比起那些世家门阀一天到晚只会攀比的姑娘可好得太多了。   心里满意,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问她,“我听说你还喜欢抄写佛经?”   顾婉听到这话,心下一动,垂着眼眸柔声答道:“是,佛经能让人平心静气,我每月都会抄写几卷送去金台寺。”   “嗯。”   姬老夫人点头,捻着佛珠似是沉思了一会,说道:“那你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就来我这,陪我抄写佛经。”   顾婉虽然先前有猜到,但真的听到姬老夫人这么提议还是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姬老夫人,还是萧雅轻轻拉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忙答道:“是!”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都有种错觉,下一刻这颗心脏就会从喉咙口跳出来。   有了这一茬,众人相处起来倒是比从前更为融洽了,姬无双一向佩服厉害的人,无论男女,这会听姬老夫人发话说是让顾婉留下来用晚膳,她索性便扯着人问这个问那个。   顾婉虽然手艺不精,但也不是什么功课都没准备。   倒也对答如流。   ……   等到傍晚时分。   姬朝宗散值回来,如往常一般,先到姬老夫人这打算给人请安。   姬家人少,兄弟间关系又好,晚膳都是一起吃的,姬朝宗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欢笑声,他长眉微挑,把手里的官帽递给站在门口的白荟,有些惊讶,“怎么这么热闹?”   白荟笑道:“是顾家大小姐来了。”   知道主子们的心思,她也就没掩藏,笑道:“今日下午来的,一直陪着老夫人说话。”   听到顾婉来了,姬朝宗就有些不大想进去了。   自己的亲事怎么安排,他从不过问,反正祖母和母亲高兴就好,可要让他多跟她相处,他实在做不到……不过这个时候离开,回头祖母和母亲知道还不知道该怎么数落他。   长指捏了捏眉心,把不耐压在心底,还是打帘进去了。   姬朝宗一向擅长伪装,别看他心里有多不耐烦,但他若是乐意,便能让旁人一点都瞧不出来,这会也是如此,他掀起布帘,凤目扫过室内,而后出了声,“这么热闹,在说什么高兴的事?”   他声音清透,即使在这闹哄哄的场景也还是立刻显了出来。   屋内声音一顿,众人都循声看来,姬云狂反应最快,笑着朝他迎过去,高兴道:“六哥,你回来了!”   姬朝宗点头。   姬云狂刚要拉着他说书院里的趣事就被身后跟过来的姬无双打断了,“六哥,你快来看顾姐姐修的画。”   几个长辈都没说话,笑看着他们。   姬朝宗知道顾婉修得是哪副画,他其实并不感兴趣,不过迎着众人的目光还是温声道:“拿过来,我看看。”   等姬无双扬着笑脸捧过来,他也没有拂她的面子。   伸手接过,打算看一眼,便随便扯几句话赞扬一番,可目光在看到那幅画时却停住了。   这幅画……   不,应该说这幅修缮过后的画,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脸上一贯的笑意在此刻隐落,长眉紧拧,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姬朝宗的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他若是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严肃,此刻姬无双离他最近,看着他这幅少有的模样,心中微微发憷,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一些,“六哥,怎么了?”   姬老夫人也瞧见了他脸上的表情,捻动佛珠的手一停,皱了眉,“六郎,怎么了?可是画有什么不对劲?”   顾婉还端坐在椅子上。   那么多人,即使再爱慕姬朝宗,她也不敢偷看。   可听到这话,她心下一凛,也顾不得旁的,当即就抬了脸,在看到姬朝宗那张温润面上少有的冷淡表情时,那种慌张感就跟没法控制似的在心底蔓延开来。   “世子爷。”   她起身,手指收紧,声音有些哑,“画有什么问题吗?”难不成是顾攸宁留了后手,故意想拆她的台?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姬朝宗的身上,而姬朝宗也终于舍得把目光从这幅画上移开,他抬起眼帘,看向顾婉,轻描淡写道:“画没问题。”   顾婉一听这话,那颗跳动不止的心总算是平缓下来,还好……   可还没等她彻底松气,便又听到男人问道:“画没问题,可修画的人有问题。”   心脏在刹那间像是停止跳动了一般,顾婉怔怔抬头,看着这个她爱慕多年的男人,只觉得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她红唇微颤,刚想问“什么问题”的时候就听男人已冷声开口,“这幅画,真是顾大小姐所修吗?”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你今天像个人了! 第33章 厌恶   “这幅画, 真是顾小姐所修吗?”   ……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像是有千斤重一般,顾婉的心脏好似已经停止跳动了, 耳边的轰鸣声倒是还没有消停,反而显得更加吵闹了, 闹得她整个脑袋都快要炸了。   她就像是把自己分离成了两半, 一半是不会动的身体,只会呆呆地看着姬朝宗, 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另一半是悬在半空的灵魂,那个灵魂可以代替她看清此时室内的情况, 自然也包括姬家人的反应……先前的笑脸全部变成沉默和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带着打量和探究。   顾婉长这么大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处境。   她从小就聪慧, 也知道怎么做人,无论旁人是喜欢还是讨厌她, 她都有法子让那些人同她交好,可如今呢?所有的法子,所有的长袖善舞都仿佛在此刻消失。   除了呆呆地看着姬朝宗,她什么都做不了。   人动不了,也说不了话,脑子倒是变得十分活泛,为什么姬朝宗会这样问?他到底知道了什么?这幅画, 她明明刚从顾攸宁的手上拿到, 而看姬朝宗的样子也是刚下朝,这两人自然不可能在今日见过面。   那么,   难道姬朝宗只是在诈她?   “六郎。”萧雅看着这幅场景,倒是率先反应过来, 她拧着眉落下手中茶盏,同姬朝宗说道:“你这是怎么了?这幅画不是阿婉画的,还能是谁画的?”   “是啊。”   姬无双也跟着回过神,帮顾婉说起话,“六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说着又看向顾婉,继续道:“我刚才问过顾婉姐姐,她说得很清楚啊,这怎么可能不是她修的?”   姬老夫人和冯听荷倒是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显然还是比较偏向顾婉的,毕竟这一下午,她们也没少听顾婉说起修画时的技巧。   姬云狂倒是没说话,就站在姬朝宗的身边,带着怀疑的目光仍落在顾婉的身上。   整个家里,他最听姬朝宗的话,他爹的话都没他六哥说的管用,既然六哥说有问题,那就肯定有问题!   “哦?是吗?”   姬朝宗仍握着那副画卷,低了眉眼去看顾婉,屋中烛火早已点亮,他背光而站,那张俊美的面容恍若艳妖,即使什么表情都不露都有勾人心魄的本事,偏他还要弯起嘴角,露出一副矜贵清润的表情去看顾婉。   “那是我误会顾小姐了?”   金玉般的声音重新在室内响起,他面上的表情是那么的风轻云淡,好似自己当真说错了一般。   萧雅等人都松了口气,可顾婉却不敢彻底放松,她纤细的手指还紧攥着皮肉,就是怕自己一恍神说错了什么。   “你这个臭小子,”是萧雅的声音,带着一些没有掩藏的责怪,“日后你要是再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也亏得如今是在家里,没得外人,要是还有其他人在,那些人该怎么看顾婉?   心里却是有些奇怪的,她家六郎的脾性,她是知道的,在外头一向好说话,也从来不会抹旁人的面子。   怎么今天却说这样的话?   差点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冯听荷笑着打起圆场,“好了好了,不过是个误会,刚才大伯和二爷都派人传来话,说是还要处理公务,让我们先吃,大嫂,不如咱们先用晚膳?”   萧雅刚要点头吩咐人,便又听姬朝宗眉眼含笑地说道:“既然是顾小姐所画,那顾小姐能不能同我说说,你这用得是什么纸,什么墨,什么水,这幅画卷上又一共用了几层纸,每层纸上的颜料又是怎么搭配的?”   俊美的青年像是一个不耻下问的学生,十分好脾气地去同人讨教,“正好我如今也对修画一事很感兴趣,倒是正好请顾小姐同我说道说道,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也省得母亲总说我无用了。”   屋内又是一静。   萧雅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目光从两人身上点过又住了口。   她不说话,旁人自然更加不会开口了,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姬老夫人捻着手里的佛珠,在沉默一瞬后,倒是开了口,“顾家丫头,你就同六郎说说吧。”   声音虽然温和,语气却不容置喙,可见是要顾婉说个明白了。   她一向偏爱姬朝宗,既然他有此疑问,她自然要替人解开这个疑惑,若真是个误会也就罢了,可若是……姬老夫人眸光微暗,捻动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   她的孙媳妇可以不够出色,但人品必须要端正。   他们姬家可不允许有那些为了讨好长辈就哄骗人的孙媳妇进门。   姬老夫人开了口,就连姬无双也不再帮衬顾婉了,一群人就看着顾婉,等着她回答……萧雅心里终归还是有些喜欢这个孩子,见她背影纤弱,也有些可怜她一个人孤立无援便柔着嗓音说了一句,“阿婉,你别怕,你就把怎么修得说出来就好了。”   顾婉怎么可能不怕?   这画原本就不是经她的手,她仗着从前和顾攸宁一道和祖父学习,自己后来也有所研究,这才说得头头是道,可真碰上行家,当即就能拆穿她。   心里也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在顾攸宁面前那么要面子。   若是早知道会这样,她今日拿到画的时候多问人几句,不就好了?   她却没有想过,有些东西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即使把步骤了解得一清二楚,也是不抵用的。   “我……”   顾婉张口,一贯温婉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喑哑,一点底气也没有,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忙握了握手,让自己稍稍有了些力气才继续说道:“纸张用得是白鹿纸,墨水用得是松烟墨,颜料……”   说到前两个,她还算顺畅。   可说到颜料,她却好似卡住了一般,吞吞吐吐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用了骨螺紫和龙血红,还,还有……”   “还有群青蓝。”   姬朝宗笑着替人补充一句。   “是!”   顾婉忙接道:“还有,还有群青蓝!”   她是真的慌张了,只当姬朝宗是在帮她,等反应过来,小脸霎时就有些苍白,她讷讷抬头,迎着姬朝宗那双含笑的凤目,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在她心中一向温润如玉、礼贤下士的男子此时看着她的眼睛好似带着讥嘲。   只是等她细看,那抹讥嘲却又消失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被人看得浑身冰寒,好似置身于冰窖之中。   她总觉得自己好似说错了什么。   果然——   很快,那个先前替她回答的男子便又开了口,“你说得这几种颜料都没有问题,想必当初顾首辅便是这么教你们的。”   顾婉这会正心神紧张,自然没有注意到他说得是“你们”,而不是“你”。   “可顾小姐忘了一件事,颜料不是越名贵越好,这幅画出彩的不是颜料,而是纸张,白鹿纸本就名贵,你用那样珍贵的颜料只会让人觉得喧宾夺主,而且……”他一顿,目光扫过画上那抹红,嗤笑道:“这也不是龙血红,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胭脂红罢了。”   -“主子,顾小姐今日托我准备了一些颜料。”   -“什么颜料?”   -“就是些普通的颜料,她说您准备的颜料都太过名贵,用在其他纸上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这幅画上用得是白鹿纸,白鹿纸面滑如蚕丝,若是再用这样名贵的颜料,只会破坏纸张原本的魅力。”   ……   思绪重新收回。   姬朝宗低下矜贵的眉眼,视若无睹顾婉面上的苍白,仍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顾小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半点都不在乎自己这样的话会让她多下不来台。   顾婉从前一心盼着姬朝宗能够多看她一眼,多同她说说话,即使什么都不说,陪她站在一道也是好的,可如今……她却希望姬朝宗不要看她,不要同她说话。   若是此刻有一个洞,只怕她都肯弯下自己的腰肢钻进去,只要不要被姬朝宗看到她现在这幅样子就好。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顾婉,眼睁睁看着她的小脸越来越苍白,却又一句都不辩解,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姬无双拧了眉,萧雅也抿了唇,姬老夫人更是没个好脸色。   姬云狂倒是个憨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哦一声,就去说顾婉,“好啊,你居然敢骗祖母和大伯母!”   “幸亏我六哥聪明。”他一边毫不掩饰吹夸着姬朝宗,一边又目光嫌弃地看着顾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不会修就不会修,怎么还骗人?太不要脸了。”   他是半点都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也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说得重了,冯听荷看自己这个蠢儿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叱一声,“云狂,住嘴。”   说完又走到顾婉身边,柔声道:“顾小姐,不如你今晚先回去。”   这话,   顾婉倒是听清楚了。   她其实并不想离开,她不敢保证今天离开后,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登姬家的大门,更不敢保证自己和姬朝宗的亲事还作不作数,可她也很清楚,今日她再这样待下去,不仅得不到一点好,还会让姬家人更加厌恶她。   袖下的手指收紧又松开,脸上的表情也是经过好一番挣扎。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弯了脖子,曲了膝盖,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勉强朝萧雅和姬老夫人行完礼,又谢过冯听荷才转身打算往外走,路过姬朝宗的时候,她脚下步子一顿,泛着水光的眼睛终究还是忍不住朝他看去。   可男人还是从前那副样子,脸上挂着笑,嘴角和眉目都弯着,似乎一点都不生气,却也没用他那双矜贵的眉眼再看她一眼。   好似永远都是这样。   无论他看起来有多么好说话,离得有多近,却始终让人感觉隔着一层屏障似的,他仿佛天生就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本事,让人只敢远观,不敢近触。   顾婉泛着水光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   她有许多话想同他说,却又觉得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只知道自己彻底搞砸了,原本她希冀的事都不可能发生了,甚至于……他们的亲事都可能不再作数了。   她第一次这样后悔自己的贪心。   如果当日她没有那么着急想离姬朝宗更近一步,没有那么急着讨好长公主,那么她也不会去同长公主要那幅画,自然也不可能找上顾攸宁,发生如今这一系列事。   现在好了。   这段日子她在姬家人面前积攒下来的好名声全都消失殆尽。   以后……   顾婉心下一空,她跟姬朝宗还会有以后吗?这个男人这样好,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名声不好还会骗人的妻子?   心脏就像是被人用针狠狠扎着。   顾婉的眼睛越来越红,里头涌着的泪水也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掉落。   其实只要姬朝宗帮她说一句,一句就好……   那么情况就会截然不同。   姬朝宗自然瞧见了。   可他却一点表情都没有露,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绅士模样。   许多人都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容易击垮男人防线的东西,可姬朝宗却不认为,他只觉得烦,做错事还有脸哭?还有那些为了女人几滴眼泪就软了心肠的男人更是愚不可及。   “顾小姐。”   身后传来栖霞的声音。   顾婉看着姬朝宗面上的表情,仅剩的希望落空,她勉强露了个笑,用最后的精力重新迈着虚弱的步子往外走。   等她走后。   室内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说话。   最后还是姬老夫人没好气地拿着手中佛珠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冷哼一声,“顾家真是好本事!”   见祖母把顾家所有人都笼阔了,姬朝宗也不知怎得,轻轻皱了皱眉,他把手里的画卷合起来放到一旁,亲自过去给姬老夫人续了一盏茶,柔声哄道:“顾廷抚是个没本事的,教出来的儿女自然也不像样子。”   姬老夫人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握着他的手庆幸道:“幸好你母亲那个时候顾忌着你,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同外头说什么。”   “要不然——”   想到顾婉差点就成了她名义上的孙媳妇。   姬老夫人脸色就难看的不行,“亏我还觉得她品性好,还想着让她日后来陪我抄写佛经,真是……”越想越气,话也说不下去了。   又过了会,她才继续说道:“这样品性的姑娘可不能进咱们家的门,如今为了进门就敢做出哄骗我们的事,以后还不知道会兴起什么风浪……”姬老夫人心里就跟藏了根刺,见姬朝宗没有反对,就和萧雅说道:“阿雅,回头你还是趁早同他们说清楚。”   “省得坏了六郎的名声。”   萧雅心里也不舒服,当初她看中顾婉就是因为她的一片赤诚之心像极了当初的她,后来和她相处,越发觉得这姑娘脾气好,性子柔婉,配她家这个混世魔王最合适不过。   这才在外头时不时夸赞顾婉。   就连京家的宴会也给足了顾家脸面,为得就是给顾婉抬一抬身价,也省得日后两家真的定了亲,旁人说道人姑娘不好。   没想到——   如今居然会成了这幅模样。   她跟姬老夫人是一个想法,儿媳可以出身不好、身世不高,但品性必须得好,她可不希望日后好好一个家闹得鸡飞狗跳,为一些小事就你算计我,我算计你。   这会听姬老夫人这么说,她也没有反驳,点了点头,沉声道:“儿媳知道了。”   这样的人,   的确是不能再配给六郎了。   不过顾家到底对六郎有救命之恩,也不能闹得太难看。   姬朝宗对她们的安排并没有出一句声,就像当初她们要替他定顾婉,他没反驳,如今她们不要这桩亲事,他也不会多说一句……他还是那个想法,妻子,他们满意就好。   他喜不喜欢,无所谓。   ……   出了顾婉这件事。   这一餐饭,大家吃得都有些不大高兴,就连一向话多的姬无双也少有的沉默着,以前她有多喜欢顾婉,现在就有多厌恶……她最不高兴的就是被人骗。   想到自己刚才还帮人说话,就更加生气了。   愤愤吃了好几口饭。   还是冯听荷怕她噎着,轻轻拍了下她的胳膊,嘱咐道:“慢些吃,也不怕噎着。”   姬云狂从小就跟她不对付,这会看她脸色不好,就张狂地笑起来,“之前还每天顾姐姐长顾姐姐短的,现在看清人真面目了?就你这脑子,以后还是少处朋友,省得被人骗还给人数钱。”   “姬云狂!”   姬无双气得放下手中的筷子,又要跟从前似的和人吵一架,余光瞥见脸色不大好的祖母和大伯母才狠狠瞪了一眼姬云狂,没有当场同他吵起来,又吃了几口饭,看着好整以暇吃着饭,一点都没有受影响的姬朝宗,又忍不住问道:“六哥,你怎么知道那幅画不是她修的?”   这话倒是让众人都抬了头。   就连姬云狂也好奇起来,“对啊对啊,六哥,你是怎么看出不对劲的?”   姬朝宗吃饭的动作一顿,闻言也只是笑道:“她的手太干净了,一个会修画的人,还能修得这么完好如初,绝不可能第一次动手,何况修一幅画起码一个月,便是第一次动手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   这虽然只是他随手捏出来的借口,却也是真的。   一个常年画画、修画的人,手指必定会被磨损,出自矿石的颜料本就容易伤害肌肤,更何况她还需要用手指时不时去感受纸张上的颜料,再说修画耗得时长,可不是一天、两天,短则一月,长则几月都是有的,这样的一双手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他亲眼见过那个丫头画到胳膊都酸了,最后却还是咬着牙提着自己颤抖的胳膊继续咬牙坚持。   也见过她困得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却还是怕耽误时间,拿手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有时候怕自己犯困还特地开着窗,故意让冷风透进来,或是喝冷茶,冻得身体都直打哆嗦。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从来不曾退缩过。   如若不是这几个月,他每日看着那几幅画,了解了她作画和修画的习惯,只怕今日还真的就让顾婉冒名顶替了。   一想到那丫头辛辛苦苦修的画差点被其他人冒名顶替,姬朝宗心里的那点不爽也终于生了出来,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就连眼中的锐利和锋芒也有些藏不住了。   饭桌上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异样。   闻言也只是沉默不语,倒是姬云狂又夸起姬朝宗,“六哥真厉害!”   姬朝宗听到这话才敛了眼中的情绪,偏头笑看了一眼姬云狂,别的话,倒是也没再说。   等吃完晚膳。   姬朝宗送萧雅回房,萧雅内心不免有些自责,兴致不高,声音也有些低,“这次是母亲轻率了,原本想着她是个好的,纵使有些不足之处也无伤大雅,没想到……”   “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姬朝宗扶着她的胳膊,温声安慰道:“人家费尽心思想骗,您就是考虑得再多,也总有没想到的时候。”   萧雅一听这话,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   她从小到大便是天之娇女,旁人别说骗她了,就是反驳她都是很少的,哪想到如今竟栽了这么大一个大坑,不说自己儿子的亲事,就说那幅画……这幅她原本最为钟爱的画,曾见证她跟姬衡走过来的二十多年。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让她就像是活生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以后只怕看到这幅画就会想到今天的这个情况。   心里不高兴,面上也没藏。   她沉声道:“这桩事,我会解决的。”   姬朝宗也没有说什么,点点头,算是应了,等把人送回院子,他也没有久留,自己抱着乌纱帽回了自己的院子,他一向不喜欢自己屋子有多余的人,等到杜仲吩咐人准备了沐浴用的水,便让人都下去了。   而他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宽松的服饰便去了书房。   离书桌最近的架子旁悬挂着一副画,正是那日让顾攸宁修缮的《春明和景图》,上头的山水人物栩栩如生,一点都看不出曾经破损的痕迹。   “喵。”   福福踩着轻快的脚步,从外头溜进来,看到熟悉的身影便黏了过去,似乎是想要让人抱,拿脸贴着他的腿,仰着头,一刻不停地喵叫着。   姬朝宗垂下眼眸,扫了它一眼,倒是如他所愿蹲下身子。   福福高兴地刚要扑过去却被人按住了头,男人手掌很大,贴着它的头,让它一下子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他的福福不满道:“喵!”   “啧。”   姬朝宗按着他的头,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欺负了它,仍用傲慢到不可一世的语气说道:“蠢猫,知不知道你那野主人做了什么?”   刚才因为她被人冒名顶替而不爽。   如今——   他舌尖抵着后槽牙,脸上是藏不住的不高兴,“你那野主人啊为了钱敢伙同别人骗我,你说,我要不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呢?”   福福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被按得不舒服极了,等他说完便又“喵”了一声。   “哦,”   姬朝宗扯唇笑道:“你也同意啊。”   他边说边收回手,站起身,目光重新看向那副悬挂的画,晚风轻拍窗木,靠近软榻的那一排窗正大开着,如今四月多了,夜里也不似从前那般寒冷,姬朝宗任那风卷着袖子。   而他负手站在画卷前,眼中似乎闪烁着瑰丽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顾婉收获姬家人厌恶牌一张。   and   老姬:我讨厌女人哭,我绝不会因为女人哭而心软!   这肯定会成为又一个真香现场qwq   想劝告老姬,做人还是真实点,不然现在说下的话,以后都会成为一次次打你脸的证据(狗头) 第34章 大梦一场   顾家。   西院。   四月的夜, 外头的晚风还是暖的,可屋中却像是处于寒冬腊月一般,坐在主位上的顾廷抚双眉紧拧, 似是不敢置信,瞪着眼睛问, “你说什么?”   没听到顾婉的回音, 他仅剩的耐心也彻底消失殆尽,把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桌子上, 没忍住, 声音也跟着提了许多, “你再说一遍!”   “什么叫做你跟姬朝宗成不了了?”   顾婉此刻就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一般,再无从前的沉稳持重,别人声音一响,她就忍不住白着小脸狠狠打个哆嗦。   话倒是更加不敢往下说了。   从前端正挺直的脊背微微弓着,小脸更是苍白地不行, 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她整个人就像是蜷缩在椅子里,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给予她一丁点安全感。   徐氏心疼她, 不忍见她这般, 忍不住去说顾廷抚,“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可她心里也着急,说了顾廷抚一句便也急着去问顾婉,“妙仪,到底是怎么了?”   “早先你不是还派人来家里传话说要在姬家用晚膳吗?怎么……”   想到刚才晚饭时分,他们一家人正高高兴兴吃用着,顾婉突然红着眼眶闯进来,抱着她就痛哭流涕起来, 嘴里还一个劲地呢喃着“母亲,完了,我完了,我跟姬朝宗彻底完了……”   心脏忍不住揪紧,眉也跟着拧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同我们说说啊。”   顾修文倒是没他们那么着急,这会温声安抚了顾廷抚和徐氏,让他们别急,然后转头和顾婉说道:“妙仪,你别怕,现在就我们一家人,你有什么就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家人都能坐在一起好好商量。”   顾昭也回过神,忙点头道:“是啊,阿姐,你有什么就说,若不是你的错,我们也不会让姬家白白欺负了你。”   “难不成……”   这会屋子里没外人,徐氏想到什么,脸色突然一白,“金台寺的事让他们知道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一众人都变了脸色,倒也让顾婉回过神。   她摇摇头,声音很轻,“不是这件事……”   “那到底是什么!”   顾廷抚心里着急,脸上也是半点没个遮掩,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和姬家的亲事,只要想到这都到嘴边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哪里还沉得住气?沉着张脸去说顾婉,“你到底怎么得罪姬家了,还是哪里让姬朝宗看不顺眼了?”   见她还是憋着不说,他又狠狠拍了下桌子,“你还不说!是不是要到姬家找上门,你才跟我们通气!”   顾婉身体又是一抖,但也知道这事瞒不住,终于结结巴巴开了口,“我……我之前问长公主要了一幅画。”   众人见她出声便也没再开口,等着她说完。   “那幅画是长公主的心爱之物,不小心被损坏了,我想着要是能修好这幅画,或许长公主高兴了,就,就会让我跟世子爷早些定亲。”   这事,徐氏并不知情。   但也知晓她这阵子一直没出门好似在捣鼓些什么。   这会听人说起也只是拧了眉,“那是弄坏了还是怎么了?”可若只是弄坏或者没修好,也不至于让姬家人生这么大的气啊,难不成……她心下一个咯噔,还未出声便听底下少女哑着声音说道:“我拿到画后就不敢动笔,生怕修不好,反倒让长公主不高兴,便,便托顾攸宁帮我修了这幅画。”   屋子里突然一点声音都没了,安静地好似针落可闻。   顾婉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她紧紧抓着手里的帕子,想到在姬家发生的那些事,胸腔还是憋得十分难受,眼泪更是忍不住,一串串往下砸,砸在她精心挑选过的衣裙上,漾开一圈圈涟漪,眼圈红得厉害,握着帕子的手也在颤抖,“后来世子回来,他问我这幅画是怎么修的,我,答不上来。”   她说完后,   屋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坐在她对面的顾修文更是紧拧了双眉,徐氏也屏住了呼吸,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烛火摇曳。   顾廷抚也终于回过神了。   “你!”   他眼睛瞪得很圆,拍着桌子站起来,怒气冲冲道:“谁让你做这样的事!”   这段时日他家跟姬家越走越近,前几日下朝的时候,他还和安国公搭上话了,虽然没有明说,可朝堂里的那群人精,谁不知道他家如今和姬家牵扯上了关系?现在好了,这么多时日跟姬家积攒下来的交情算是彻底完了,现在别说跟姬家结亲了,只怕日后来往都成困难!   越想越气。   顾廷抚恨不得狠狠训斥她一番,可看着顾婉坐在那边一动不动只知道掉眼泪,咬了咬牙,转头去骂徐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说完便拂袖出门,一步都未停留。   门被风狠狠带上。   屋子里只剩徐氏母子。   顾修文看着顾廷抚离去的身影,轻轻蹙了眉,转头去看顾婉,他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她那个神情,最终只能摇了摇头,和徐氏说道:“如今这样,咱们家和姬家结亲的事只怕是没希望了,趁着姬家人如今还没说什么,回头母亲你带着妙仪先去同他们致个歉。”   “就算结亲不成也别结仇。”   姬家那样的门第,若是结了仇,日后有他们顾家好果子吃。   也幸亏只是这件事,若是金台寺的事也被揭露出去,那便是真的完了。   他其实并不赞成母亲和妙仪的举动,这世上的事哪有可以隐瞒一辈子的?偏偏那会他在国子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等后来知晓的时候也已经彻底没了法子。   如今也只能尽力瞒着了。   徐氏这会也有些懵,听到顾修文开口,这才回过神,忙点了头:“……好。”把发散的思绪稍稍收敛了一些,又忍不住去看顾婉,她此刻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和人说话的时候也不免有些重,“妙仪,你这次怎么这么糊涂!”   三个孩子里,   她最不担心的就是妙仪。   除了金台寺那次事,从小到大,妙仪就没让她操心过……哪想到每次都在姬家,亦或是姬朝宗身上栽了跟头,也不知道那姬朝宗到底给妙仪下了什么蛊,每次碰到他,妙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又气又无奈,张口想说她几句。   可寂静的屋子里能清晰听到顾婉压抑着的呜咽声,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最难过的就是她,伸手揉了揉疲惫的眉眼,徐氏无力的摇了摇头,只能吩咐顾昭,“带你姐姐先回房。”又和顾修文说,“修文,你科考刚结束,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是。”   两人应了声。   顾修文陪着顾昭先扶着顾婉回了屋。   到底男女有别,他没进屋,到了院子便没再进去,只是看了眼神色呆滞的顾婉,轻声叮嘱顾昭,“阿昭,你今晚就留在这陪着你阿姐。”   “好。”   顾昭点头,跟侍棋扶着顾婉进去。   顾修文目送着她们离开,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身往外走,刚刚走到小道上就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女子,那人一身翠绿衣裙,在灯火的照映下,那张芙蓉面竟比枝头桃花还要艳丽。   “二妹。”   他停下步子,出了声。   提着灯笼的女子似是有些惊讶,她把手中的灯笼又提高了一些,待看清顾修文的身影才出声,“二哥?”   “嗯。”   顾修文神色温和,看了眼她来时的方向,温声问她:“又去祠堂了?”   顾攸宁也走到跟前了,朝人行过家礼便点点头,又问,“二哥怎么在这?”看了眼四周,心中倒也明了了,估计是来看顾婉的。   顾修文没同她说顾婉的事,只是笑着说道:“这里离东院有段距离,我送你过去吧。”   顾攸宁轻轻拧了眉,刚要拒绝就听人说,“我们兄妹也很久不曾聊天了。”   如此,   倒是不好拒绝了。   顾攸宁只好点头,跟着顾修文朝东院方向走,眉眼微垂看着手里的那盏灯笼,并未说话,走了几步才听到身边人率先开了口,“以前大哥还在的时候,我们时常一起出去玩,那个时候,你想出门打猎,可大伯和大哥怕你出事,总拦着你,你便来求我,要我带你出去玩。”   听他说起这些从前的旧事,顾攸宁的神情倒是也变得柔和了一些,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有一回我们回来晚了,家里着急,派了好多人出去找我,知道是二哥带我出去,还连累你被二叔罚了一顿。”   “是啊,”   顾修文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笑道:“我还记得你那会哭了好久,说都是你的错,让父亲不要怪我。”   顾攸宁面上也挂着笑,“本来就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缠着二哥,你也不会被二叔责罚。”   只是想起这些从前的事,再和如今的现状相比。   顾攸宁还是觉得有些怅然。   她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从前这样好的一家人会变成如今这样。   那个时候,她跟顾昭、顾筠虽然也有争执,但每次出去也会维护彼此,就连和顾婉……   她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僵硬。   那会,他们一家人都是坐在一起用膳,晚膳后,父亲和二叔会一边喝酒一边说起朝堂的事,大哥和二哥会坐在一起下棋,剩下他们四个女孩,便会逗小满玩。   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真的只是因为父亲和哥哥出了那档子事吗?可……他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外人不信父亲和哥哥也就罢了,难道他们也不信吗?风拂过她的衣裙,也吹乱了她额前的头发,露出了她面上的怅然。   顾修文一直观察着她,看到她脸上的失神,轻轻叹了口气,敛眸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几年,你和承瑞都过得不容易,你心里大约也是责怪我们的。”   “二哥……”   顾攸宁从思绪中回过神,她微微蹙眉,停下脚步,刚要说话便又听人笑道:“我知道父亲、母亲有许多做得不对的地方,只是为人子,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停下步子,站在顾攸宁的面前,向她许诺道:“二哥向你保证,日后若是你和承瑞再有什么事,二哥绝不会坐视不管。”   他的声音还如从前那般温和,语气却十分郑重。   “从前二哥没办法。”   “可以后,二哥会尽力会护着你们兄妹。”   顾攸宁闻言,心中微动,她仰头看着眼前的青年,月色和灯火的照映下,青年清俊的面容满是真诚,一如从前……她清澈的凤眸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闪烁,就连那颗冷硬的心肠也好似在此刻变得柔软了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才在顾修文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顾修文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就跟从前一样,“走吧。”   他笑着开口。   两人一路上又说了许多以前的事,或许是因为少了隔阂,顾攸宁面上的笑比从前要多许多,等走到东院,她才停下脚步,和顾修文说道:“我到了,二哥也快回去吧。”   见他眼下青黑,又皱了眉关切道:“你才考完科考,正是该好好歇息的时候。”   顾修文笑着点头,但还是说道:“你先进去,二哥看着你离开再走。”   顾攸宁没了法子,只好点头,怕人等太久,她走得很快,到廊下气喘吁吁转过身,扬起笑脸朝他挥手,“二哥,我进去了,你快回去吧。”此刻的她,少了往日包裹的那层冷漠,好似也回到了从前那般天真烂漫的时候。   顾修文笑着点点头。   目送着她进了屋子,这才转身离开。   夜里的顾家并没有多少人,他独自一人回了外院,面上的表情仍是清润温和的,等走到顾天和从前所居之处,脚下步子才有一瞬停顿,他偏头看了一眼那座院落,许是因为顾攸宁时不时找人过来打扫,院子并未有多少荒草。   甚至连他从前练习射箭的靶子也都还在。   看着那满是窟窿的箭靶子,想起当年边关传来的口信,顾修文负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可很快,他便收回眼帘,继续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   翌日。   又到了和杜掌柜约定的日子。   顾攸宁一觉好眠,等起了床,脸上也挂着未消的笑容。   半夏看着稀奇,替她穿衣的时候,不由好笑道:“姑娘今天怎么这么高兴?难不成是做了什么美梦?”   “没做什么梦。”顾攸宁笑道,接过她手里的腰带,自己系着,倒也没瞒人,同人说道:“昨儿二哥送我过来的。”   半夏手上的动作一顿,半晌才奇怪道:“二少爷?”   “嗯。”顾攸宁倒是没其他的反应,接过帕子擦了把脸又漱了口便笑道:“二哥说以后他会护着我和小满。”   “姑娘……”   半夏如今对西院是一点好感都没有,闻言更是拧了眉,提醒道:“二少爷到底是西院的人。”   知道她在想什么,顾攸宁笑道:“我知道,二哥同我只是堂亲,跟顾婉和顾昭才是亲兄妹,就算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他最先维护的肯定也还是顾婉她们。”   半夏不解:“那您怎么还这么高兴?”   顾攸宁停下手上的动作,面向那大开的一排轩窗,外头绿意葱葱,亦有桃花相映,红的绿的点缀成了一副春日好景,她的面上扬着朝气明媚的笑容,缓缓说道:“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有些人或许没我想得那么糟糕……而且二哥说护着我的时候,我真的,挺开心的。”   太久没人和她说这样的话了。   这些年,她做惯了别人的支柱,也早就忘了被其他人保护是什么感觉了。   其实她也不需要别人怎么保护她。   她自己就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小满。   可她还是高兴。   原来自己也不是一无所有,也是有人愿意护着她的。   半夏见她神情是少有的轻松,虽然心中有所疑虑,但也没在这个时候扫她的兴,不过还是提醒了一句,“那您也别因为人家对您好些就处处维护了。”   知道自己姑娘是个什么性子。   若别人待她不好,只要不触及底线,她一向是懒得理会,可若别人待她好一些,她却会回馈许多。   她就是怕姑娘受伤。   顾攸宁笑着应道:“知道啦。”   到底经了几年的事,她也不可能真的跟从前一样了。   这几日顾承瑞都比她起得早,两人便分开吃饭,等到顾攸宁出去吃饭的时候,发现四喜也不在,她一边坐到椅子上,一边随口问道:“四喜呢?”   半夏正在给她盛粥,闻言,脸上的神情有一瞬地变化,可很快,她就神色如常地回了,“她今天小日子在,我就让她在屋子里休息了。”   顾攸宁也没起疑,闻言也只是说道:“那你回头给她煮点红糖水,这几日就别让她操劳了。”   等人应了声。   她吃完早膳便准备出门了。   刚刚走到西院就看到被侍棋扶着走过来的顾婉,她似乎刚从徐氏院子里出来,原本正低头走着,听到侍棋低声说了一句立刻停下脚步,抬起头朝顾攸宁的方向看了过来。   而顾攸宁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顾婉的脸色。   没了从前的端庄温和,她的脸比冬日里的雪还要来得苍白,眼下是藏不住的青黑,即使匀了妆也能瞧出她的气色很差,而最奇怪地是她的那双眼睛……   那双从前在外头永远盛着笑意的眼睛。   此刻望着她时,却像是淬了两把毒箭一般。   顾攸宁本来没想理会顾婉,此时却不由为她这幅异样皱了眉。   从小到大——   这还真是第一次在外头见顾婉露出这样的表情。   能让顾婉朝她露出这幅表情的,肯定同她脱不了干系,而近段时间她和顾婉之间牵扯的便只有那副画了,顾攸宁心下微动,难不成是那幅画出了什么问题?不可能啊,那幅画,她仔细检查过了,绝不可能出问题。   她虽然不喜欢顾婉,但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让人下不来台。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有人揭穿了顾婉不是修这幅画的人。   姬朝宗……   她的心里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字。   顾攸宁神色微动,看着不远处的顾婉已经由侍棋扶着转身离开,她也没追上去……她跟顾婉本来就是银货两讫的活,钱收了,货给了,那么她们之间也就两清了。   至于她后面经历了什么,同她没什么关系。   不过看顾婉这个样子,只怕她和姬朝宗的那桩亲事,怕是……   “喂。”   顾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她的身边,看着顾婉离去的方向,抿着唇嗤笑道:“知不知道,咱们这位大姐的美梦破碎了。”   还真是。   顾攸宁垂眸看了顾筠一眼,见她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笑,也懒得搭理她,自顾自往前走。   顾筠好不容易能有个说话的人,虽然关系并不好,可她今天心里高兴呀,也不管顾攸宁是个什么表情,跟在人身后继续说道:“昨天我们吃饭的时候,她突然闯进来,失魂落魄的,还哭个不停。”   “啧,我早说了,就她这样还想嫁给姬世子?”   “现在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之前闹得阵仗那样大,动不动就往姬家跑,以后呀,还不知道要被旁人怎么嘲笑呢。”她是一点都不嫌顾攸宁冷脸,高高兴兴把话说了一通,想起昨日父亲在气头上和姨娘说得那些话,又问她,“我听说顾婉那幅画是你修的?”   听到事关自己的事,顾攸宁才停下步子,偏头去看她。   拧眉道:“你怎么知道?”   顾筠还是有些怕顾攸宁的,尤其是见她这幅表情,声音也不自觉弱了一些,“顾婉自己说的呗。”又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家里,有什么好怕的,梗着脖子强撑出一些气势,继续说,“不过你可别以为顾婉会同长公主他们说是你修的,就咱们这位大姐的脾性,她自己倒了霉,是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享福的。”   顾攸宁是一点都不希望顾婉扯到自己。   她不说出去最好。   可是想到姬朝宗,顾攸宁又不由皱了眉,就算顾婉不说出去,只怕那祖宗也早就猜到了,心里烦,面上也没遮掩。   见顾筠还在旁边神采飞扬地说着话,她也懒得搭理她,自顾自往外走。   顾筠说了半天,一回头才发现顾攸宁已经走远了,“顾攸宁,你做什么去?”没听到她的回音,又气得跺了跺脚,不过想到顾婉如今那副惨状,她又高兴起来,哼着小调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宁宁:烦,不知道姬朝宗这个混蛋又要怎么折腾我了   老姬:你很快就知道了 第35章 和我在一起   侍棋扶着顾婉回到屋子, 见她脸色不好,便把其他丫鬟都打发了出去,自己留在顾婉身边贴身照顾, 又是奉了参茶,又是拿了一条热帕子替她擦手, 嘴里小声哄道:“姑娘, 您昨儿夜里一晚上没睡,要不还是回床上休息会吧。”   顾婉既不点头, 也不说话, 就呆坐在椅子上, 空闲的那只手紧握着一只荷包,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下垂,遮住眼中的情绪,整个人就好似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手中紧握的那只荷包是很早之前就绣好了的。   藏蓝色的底,上头绣着绿竹磐石, 磐石旁边有鹅黄色的小花环绕,这是她原本打算等两家正式定亲之后, 送给姬朝宗的。   可如今——   只怕是再没送出去的希望了。   想到这个, 顾婉眼中的情绪有了波动, 整个人也在微微颤抖,纤细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红唇紧抿着,即使隔着这样厚的一层布,掌心里的皮肉也还是开始泛起了疼意。   侍棋自然瞧见了,忙去握她的手,低声喊道:“姑娘!”   见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侍棋心里着急,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让她清醒过来,脑海中忽然想起昨日门房传来的那些话,她眼眸微动,突然问道:“姑娘,您还记得四喜吗?”   这个名字传入顾婉的耳中,让她终于有了一些其他的反应。   她掀起眼睫,黑漆般的眼眸看向侍棋,虽然神情还是有些呆滞,但还是启唇问道:“四喜?”   侍棋见她有反应,轻轻松了一口气,嘴里跟着说道:“是啊,您昨日不是还让奴婢着人去打听下是什么情况吗?门房已经把打听到的事传过来了。”   事情是昨儿夜里就传过来的。   只是那会,别说姑娘,便是她也没那个心情,所以她只是大概听了几句也懒得细问就把人打发出去了。   这会倒是正好能让姑娘从姬家那件事情中抽出点思绪了。   侍棋低声说道:“门房的人去打听过了,是四喜那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哥又犯了赌瘾,听说这次欠了不少钱,他自己摆不平便来找四喜借。”   其实四喜那位表哥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只不过从前东院没出事,四喜每个月的赏钱和月银不少,偶尔给她表哥贴补下倒是也无碍,现在可不如从前了,东院成了那副样子,主子们都没什么钱,她一个小丫鬟哪里凑得出那么多银子?所以昨儿个才会在外头哭得那么伤心。   “她那个表哥不是早就戒赌了吗?怎么又开始了?”   顾婉对顾攸宁的事一向关注,连带着她身边那些人是个什么状况也都是细细打听过的。   侍棋听她询问,知道她关心这个,更是半点都没掩藏地说道:“这有赌瘾的人,哪是这么容易就戒赌的?再说他去年秋闱失败,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窗今年都参加了春试,心里不甘,被人哄骗几句便又开始了。”   顾婉生平最厌恶这些人,此时心下不爽利,更是藏不住讥嘲,“这种人有什么值得帮的?”   “咱们外人觉得不值得,可架不住人家神女有心啊。”侍棋见她精气神恢复了一些,便从她手里抽出那只荷包,又哄着人喝了几口参茶才又继续说道:“她那个表哥虽然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但生了一张巧嘴,要不然也不会每回都能从四喜那骗这么多钱。”   “不过这回——”   她顿了顿,才说道:“我听门房说,他起码欠了一千两银子,光靠四喜那点月银,怎么可能还得清?”   顾婉手里握着那盏参茶,闻言又有好一阵没说话,半晌才开口问道:“你说,顾攸宁会帮她吗?”   “二小姐?”   侍棋一怔,“她自己都没什么钱,而且她本就不喜欢四喜那个表哥,只怕不会吧。”又看了一眼顾婉,见她面上神情有异,心下一个咯噔,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一些,“姑娘,您……想做什么?”   做什么?   顾婉目光扫向桌子上的那只荷包,因为沾了掌心里的鲜血,那几朵鹅黄色的小花已经模糊不清了,纤细的手指紧握着杯子边缘,眼中的温度也冰得恍如寒冬的雪,“我能做什么?”   她自然知道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和顾攸宁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是我一想到我如今过得那么惨,她却能云淡风轻一点事都没有,我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夹杂着冷意的话从微启的红唇吐出,紧跟着一句,“你继续派人盯着四喜,看她有什么举动?”顾婉收回视线,垂下眼眸,呷一口参茶,“若是顾攸宁没帮她,你便把钱给她。”   “姑娘……”   侍棋神色犹豫,见顾婉掀起眼帘朝她看来,心神立马一凛,忙点头应是,心中不由咂舌,如今的姑娘比起以前是越发恐怖了,定了定心神,又问道:“若是二小姐给了,那怎么办?”   “给了啊……”   顾婉掀起红唇,嗤笑道:“那就让人继续哄着她那表哥去赌啊,不是说了吗?这有赌瘾的人,哪是真的戒得掉的?”   ……   此时的东院。   半夏送顾攸宁出了院子,又去顾承瑞那边看了一遭,见嬷嬷陪着小少爷也没久待,放轻脚步退出门后便去了四喜的屋子,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呜咽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叩了叩门,等听到里面带着哽咽的一声“进来”便推门进去了。   许是知道是谁,   四喜也没起来,仍趴在床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仍轻声哽咽着。   “都哭了一晚上了,你也不怕把眼睛哭坏了?”半夏绞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自己就坐在床边看着人,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她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问她,“这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   四喜紧握着那方帕子,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哑着嗓音说道:“我不能看着他不管,他,他也答应我了,以后不会再赌了,等还清这笔钱,他就会去私塾教书,等攒够钱就,就来娶我!”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眼中有着无限的希冀。   握着帕子的手也不禁收紧了一些。   余光瞥见半夏暗沉的脸,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发憷,但还是咬牙说道:“我得帮他。”   半夏都快被她气笑了。   “帮他?”她低声嗤道:“就你一个月五两银子的份例,帮他,怎么帮?”见她眼眸微闪,半夏心一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就站了起来,声音也跟着高高提起,“你是得了癔症还是疯魔了?”   “为了这么个男人,你竟然打算去同姑娘开口?!”   “你当现在是什么时候,姑娘过得有多不容易,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哪来的脸去同姑娘说这样的话?!”   “我……”   四喜被她说得小脸发白,但还是梗着脖子小声道:“现在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吗?而且姑娘之前刚从大小姐那边拿了……”话还没说完就被半夏厉声打断,“那也是姑娘熬了一个月得来的钱,同你有什么关系!”   半夏恨不得把她臭骂一顿,让她清醒一些。   可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红肿的眼睛,想到这十多年的相处,到底还是忍了下去,勉强压下嗓音和人说道:“四喜,你不是不知道姑娘的不容易,这几年为了这个家,为了小少爷的病,你看姑娘可有一日休息好的?”   “这几年,她衣裳都是穿旧的,真的合不了身了,这才去外头买几块布也都是让我们做,那些首饰珠钗更不用说,便是偶尔想吃个零嘴还得掂量着钱够不够用。”   “如今好不容易情况好些,你怎么忍心去同姑娘开这样的口?”   “何况你那表哥……”   说起那人,半夏话中就有着藏不住的厌恶,“他是什么德性,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他要娶你早就娶了,每次拿这样的话哄骗你,你最后得到了什么?”   “听我一句劝,别去管你表哥死活了,等咱们日子再好过些,姑娘肯定会给你找一门好的亲事,你又何苦和那样的男人纠缠不清?”   见四喜把脸埋在被子里,既不说话也不辩解,知道她这是还没想通。   也没再劝,把荷包放到床上,和人说道:“这是我近年攒下来的,你拿去和他做个了断,以后别再同他来往了。”   还是没听到她的回应,半夏也没生气,只是出门的时候又添了一句,“我和姑娘说了,你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就不用到跟前去伺候了,还有……把你脸上的表情收一收,别回头让嬷嬷瞧见。”   “姑娘是好脾气,可嬷嬷是个什么性子,你难道不清楚?倘若让她知道你心里打着那个主意,你觉得嬷嬷会做什么?”   见她身形微颤。   知道她这回是听进去了,便也没再多言,推开门走了出去。   *   顾攸宁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这些事,她一如往常让车夫停在街道口,而后戴着帷帽独自一人去了惟芳斋,过去的时候,杜掌柜还在忙,见她到来便笑道:“您先上楼坐会,我这忙好再去找您。”   顾攸宁点点头,仍去了从前的包厢。   屋子里香气缭绕,茶水、糕点早就备好,她喝了口茶便先看起了画。   从前她是画什么卖什么,如今小有名气了,也会接一些预定的单子,这次的就是……前阵子杜掌柜递了信过来,说是有人想请她画一副观音大士的画像。   当初祖父最擅长的便是人物画,作为祖父亲自教导出来的学生,她自然也会。   不过她心里倒是更喜欢山水画,她总觉得辽阔的山水可以让人心平静气,也会让人的眼界不局限于眼前,不过预定的这单价钱要比那些山水画高出好几倍,她如今想给小满请个好的西席,便也没多想,答应了。   听到推门声。   顾攸宁也只当是杜掌柜忙好了,头也没抬地继续翻看客人提的要求,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这才说道:“我以前没怎么画过观音像,这次得多做点准备,恐怕日子要比从前长一些。”   每个时代的观音像都有所不同。   她虽然有所涉猎,但怕出错,还是打算多去翻阅几幅画像再准备动手。   不过——   顾攸宁轻轻蹙了眉,祖父的画以及他的藏画早在几年前就被家里变卖了,她虽然有所印象,但到底好几年没怎么看过了便抬头问人,“杜掌柜,你这可有……”   嘴里的话在看到来人时戛然而止。   站在门口的男人并不是她以为的杜掌柜,而是姬朝宗。   他一身黑衣水纹金边的常服衬得身量修长,腰上缀着的玉佩荷包显出他劲瘦有力的腰身,头发用青玉冠高束,露出俊美无俦的一张脸,此时他双手抱胸靠在门上,见她已经发觉也就没有隐藏。   把身后的门一合就提步朝人走去。   顾攸宁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起初的惊诧过去,后知后觉嗅出一丝危险,总觉得这个男人是特意来找她的,并且来者不善,就在男人离她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她突然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往后退,可她身后便是墙,哪里还有可退的地方?   勉强压下心里那抹莫名的不安。   她抿着红唇,维持着表面的冷静,早先时候和他撕破脸皮也没问他安好,只是压着嗓音问道:“你来做什么?”   “这么怕我?”姬朝宗脸上是一贯地不可一世,没了在外人面前的温润如玉,此时的他就像是亮出爪牙的猛兽,正在朝他的猎物一步步靠近,听到她的询问,他也不回答,继续朝人走去,不给她半点逃跑的机会,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等把人笼罩在自己的寸土之间,这才低眉问她,尾调微扬,“做了亏心事,嗯?”   不是第一次离他那么近。   当日在金台寺,这个男人就曾这么恶劣地把她困在方寸天地。   如今——   她闻着近在咫尺的沉水香,侧眸就能看到他手腕上那串黑色通亮的佛珠,底下坠着的那只貔貅如同他的主人一样,嚣张且不可一世,正张牙舞爪地在半空晃动。   她心中隐约猜到姬朝宗是为什么而来。   这个男人最是高傲,怎么可能容许旁人在他眼皮底下做那李代桃僵的事?心里也有些后悔当初接了顾婉那一单子……柳眉轻轻蹙着,旁边的轩窗大开,能够清晰听到底下人潮涌动。   买画的、卖画的。   其中夹杂着杜掌柜的声音。   甚至还有小二引着客人往二楼走。   顾攸宁一时庆幸门幸好关着,小二也知道这里有人,不会引人过来,一时又紧张,回头杜掌柜上来,看到这幅模样,还不知道会想什么……心里一团乱麻,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她十分清楚这个男人的恶劣。   她越是慌张,他就越是高兴,倒不如直接把话同人说清楚,他觉得没意思了,自然也就不会搭理她了。   “姬大人。”   顾攸宁喊他。   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和面容恢复了从前的冷静,姬朝宗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也没说话,仍把人困在自己的天地里,低头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后说。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刺猬能给他编出什么花来。   “那幅画,我原先并不知情,我大姐找上我,同我说了许久,我才答应。”顾攸宁自认为说得十分诚恳,可眼前这个恶劣的男人却挑眉笑她,“你会这么好心?”   心里那把没有熄灭的火差点直接烧了起来。   这个混蛋!   咬了咬牙,脸上的表情也有一瞬没绷住,倒也没瞒他,沉声道:“是,我是因为钱,您很清楚我如今的处境,我弟弟每个月的药都不能断,我大姐肯用双倍的价格让我帮忙,我自然没办法拒绝。”   她说得这么明白。   姬朝宗心里的那股子不爽倒是的确褪去了一些。   不过——   他看着她脸上的沉静,薄唇轻抿,突然问她,“你既然这么缺钱,当初为什么不接受?”   “什么?”   这突然的跳跃让顾攸宁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又把他的话联想了一番,这才明白他说得是当初那位谭太医的提议,既然在京家的时候就已经同他“撕破脸皮”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   她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卖一些没必要的乖。   顾攸宁靠在墙上,因为身高的距离需要仰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直言道:“我不清楚大人当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提议,但您让谭大夫出手帮忙,我心中已经感激万千,至于您的提议……”   “我既没有为您做过什么,也不是您什么人,白白拿您的东西,这不合适。”   这大概是姬朝宗二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人同他说这样的话,从前那些女人,哪个不是挤破头想要接近他?别说他做了什么,便是什么都不做,她们也能想出一万个理由与他接触。   她倒好。   给了机会还拒绝,宁可每天画七、八个时辰,熬得眼睛通红,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姬朝宗说不清是生气还是不爽,反正胸腔憋得难受,这股子难受让他面上一贯风轻云淡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他抿着唇,沉着脸,怎么看,心情都不算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沉声开口,“顾攸宁,你是傻子吗?”   顾攸宁皱眉。   不明白这人突然又发什么疯?   楼下的喧闹衬托地屋子更加静默,在这样的场景下,姬朝宗那双一向锋芒毕露的凤目仍旧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顾攸宁,看着少女面上的坚韧,想到她先前说那番话时的表情,他的心突然又有些软。   罢了。   和她置什么气?   眼中的锐利慢慢敛去,须臾,他开口同人说道:“我跟顾家的亲事,不作数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心情是近月来少有的轻松,就连脸上也挂起了一些笑,他看着顾攸宁,忽然弯起嘴角,继续说道:“和我在一起,以后,我来护着你。”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的话,如今说出来,倒也没觉得什么。   姬朝宗甚至觉得,其实偶尔低个头也没什么,就他爹那样刚正不阿、说一不二的性子,碰到他娘的时候,不也是他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比他爹可好多了。   至少他说话的时候,还是高高在上的。   他想明白了。   既然不高兴放任她跟别人在一起,也不允许别人肖想她,那索性就把她纳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反正也不是多难的事,有他护着她,以后谁还敢欺负她?姬朝宗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很好,脸上一贯地矜傲也重新涌现出来。   他的目光仍旧注视着她。   不同于面对外人时的虚假笑意,此时他所有的情绪和笑容都是真实的。   “顾攸宁。”他喊她,似乎笃定她不会拒绝,带着满满的信心,就连那双凤目也带了一些意气风发,这是当初登科折桂、打马御街都不曾有过的感受,甚至起了一些儿时才有的孩子气,“我给你机会让你待在我的身边,以后无论是你,还是你弟弟,我都会护着。”   他说完扬起长眉,“怎么样?”   顾攸宁却像是愣住了一般。   她是猜到姬朝宗对她有意思,这个男人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好坏全摆在脸上,有时候看着她的眼神漆黑,恍若盯着猎物的猛兽……她不傻,又怎么可能瞧不出他的心思?   可同时她也知道这个男人有自己的高傲。   他绝不会容许自己低头,更不会让一个根本没把心放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待在自己身边。   所以即使在相处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担心过。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看着她呆怔的脸,姬朝宗只当她是高兴傻了,长眉微挑,面上的笑越发浓郁,声音也夹杂着一些低笑,“这么高兴?都傻了。”两人离得那样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甚至——   他还能闻见她身上的那抹清香,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像是与生俱来的,带着一股清爽到令人沉醉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煞是好闻。   姬朝宗眉眼疏阔,心里甚至盘算起回头让杜仲把澄园整理出来,想想也是好笑,当初还是他义正言辞拒绝杜仲的安排,如今反倒是他先服了软,可他是谁呀?   怎么会允许别人笑他?   便是想笑,也得给他憋着。   见她还是一副呆怔不已的模样,姬朝宗笑着抬手掐了掐她的脸,并不是多大的力道,可那张白皙的脸上却还是立时显出了一抹红痕,面上少有的显出一抹怔楞,语气也有些讷讷,“怎么那么娇气?”   手指倒还是放轻了去抚她脸上的那抹红痕。   只是还没抹几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姬朝宗垂眸看她,少有地好脾气,笑道:“回神了?”   “……姬朝宗。”   顾攸宁的声音还有些哑,似乎是还没从刚才的惊愕中彻底回神,可看着姬朝宗的目光却没有闪躲,“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这次反而是姬朝宗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说得是什么了。   等到顾攸宁松开他的手腕,仰头同他说,“姬朝宗,顾家的女儿是不可能给其他人做妾的。”   脸上的笑彻底僵住,刚才意气风发的一张脸也慢慢沉了下去,他的手还悬在半空,目光却定定地注视着顾攸宁,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收回胳膊负于身后,薄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不可能娶我的。”   顾攸宁没有犹豫地开口,甚至没有问一句“是不是”,就像是在阐述事实一般,直白到没有隐藏。   姬朝宗心里的那股子烦躁又升了起来,他生平第一次和别人服软,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状况,不满、不高兴、还有一些被人拂落脸面的不甘全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想斥责她几句,可看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眸,心底的那股子火气就像是腾空被人熄灭了一半。   把心底的气憋了回去,没在她的面前展现出来,又过了一会,他才开口,用还算温和的语气和她说道,但声音还是憋得慌,紧拧的眉宇也没松开,“我就算不娶你也会护着你,除了姬家世子妃的头衔,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顾攸宁,你很清楚——”   “妻子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标签,我喜欢谁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得认真,可顾攸宁却只是好笑摇头。   她能理解姬朝宗,却不愿意自己成为被他圈养的金丝雀,她自有她的本事为自己和身边人支撑起一片天地,何须别人施舍?仍靠在墙上,避无可避便无需去避,可她面上的不愿意也没有去隐藏,即使不说也把拒绝表了个通透。   她这样的决绝,好似确定姬朝宗不会做出强人所难的事。   的确——   姬朝宗脾气再坏,性子再恶劣,也做不出强人所难的事,他是姬朝宗,南阳姬家这一代最杰出的人,十六登科折桂,十七入都察院,不足二十就成了都察院的二把手。   如今满朝文武,谁不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姬大人”?   他有自己的骄傲。   而这种骄傲,让他即使再不堪,也不会同许安州那类人为伍。   所以即便此刻再不高兴,再生气,他也只是用他那双凤目沉沉地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   楼下的喧闹逐渐消散,似乎是之前来的那批客人都已经走了,顾攸宁甚至能听到杜掌柜的声音,似乎是在吩咐小二先看着底下,知道他这是要上楼了,微蹙的那双柳眉又轻轻拧了起来。   她看着姬朝宗,刚想说话。   可这个男人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只是用他的目光沉甸甸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一句话也没留往外走去。   等走到门口。   他的脚步有一瞬凝滞,见身后人还是没有出声,这才抿着唇、沉着一张脸推门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骂姬狗就好,别骂我(抱住我的狗头四处乱窜)   现在的老姬就是那么的狗qwq   不过现实会教他做人的,请给我们姬狗一个做人的机会,他就是还没意识到 第36章 送东西   “世子爷?”   门外传来杜掌柜的声音, 带着惊诧,“您,您怎么在这?”   无人回答他。   只有越行越远的脚步声在楼道响起。   杜掌柜眼睁睁看着姬朝宗沉着一张脸往楼下走, 总觉得今天这位世子爷怎么看都有些不大对劲, 但贵人们的事,他也不敢多问,眼见姬朝宗已经下楼便推开竹字包厢的门进去, 见顾攸宁端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他开口问道:“顾小姐,那位姬大人是怎么回事?”   “走错了。”   顾攸宁语气很淡, 神色也很平静,好似先前那一场风波并不存在,只有握着纸张的手显露出她此时的心情也不是真的那么沉静。   她坐着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楼下的情形。   眼见姬朝宗正朝门口走去,即使只是一个背影, 也能瞧出他此时的心情非常不好。   顾攸宁轻轻抿唇, 把思绪压于心底,等人走后便抬头, 见杜掌柜脸上仍有怀疑之色, 她也没有过多解释,把桌子上的纸张一收便同人说道:“这次的画像, 我恐怕得多准备些时日。”   听人说起正事,杜掌柜倒是也收敛了思绪, 忙道:“应该的,客人那边我也留了话,他说没问题, 只要在六月底前收到就好。”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倒是足够她画了。   顾攸宁点点头,又问,“杜掌柜,你这有没有类似的观音画像,我想多看几幅,做下研究。”   “这……”   杜掌柜面露难色,叹道:“您也知道如今画观音像出彩的也就那么几个,这类画像,哪个不是提前预定,或是受人所托?从前的藏画不必说,便是现在几位大家也是鲜少画这类画的。”   画人物不比画山水,挥斥方遒、肆意挥洒就好。   他需要格外的细致,眉眼神态、人物形态,还有服饰、头饰,哪个地方不得细细琢磨?   顾攸宁心中也猜到了,便也没再多言,只朝人点头,“那回头我先找几本书翻阅下。”东西都已经拿到了,她也没有再待下去的意思,又从杜掌柜这边拿了一部分定金,便出了惟芳斋。   外头艳阳高照,戴着帷帽的顾攸宁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想起先前姬朝宗同她说得那些话,不由还是有些出神。   她是真没想到那个男人会同她说那样的话。   想到先前他说那番话时的神情,恐怕她是第一个这样拒绝他的人。   这样也好,说清楚了,以那位的高傲,恐怕以后别说再来找她了,估计就连在路上碰到也只会把她当做一个陌生人。   顾攸宁从来没相信过姬朝宗对她的情意,就像先前他们说话,那个男人从头至尾都没有表达过对她的爱意,他对她,不过只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或许是喜欢她这张脸,或许是喜欢她这个身段。   又或许是因为在相处的时候,她这个性格刺到他了,让他起了角逐之心。   也可能……   在这些之外,多了一些欣赏。   但绝对不会只是因为纯粹的喜欢和爱意。   不过顾攸宁还是有些被他触动到了,他是唯一一个对她说“以后我护着你和你弟弟,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们”的外人,她从未怀疑过姬朝宗的实力,也相信如果委身于他,无论是她还是小满都会活得比现在轻松。   即使以后他厌倦了她。   相信以他的性格也会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让她不必为钱财担忧。   不过怎么说呢?   如果是三年前的她,或许会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接受这样的“好意”,可如今……她经历过风雨的洗礼,已经自己长成一棵替人遮风挡雨的大树。   她不是温室的花朵,无需旁人的圈养,所以这一份触动也就仅限于此了。   长街上车水马龙依旧不断,而她重新扬起笑脸往前走,顾攸宁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去了附近的书斋,打算先买几本关于佛像研究的书,拿回去好生钻研一番,这类书并不多,她也是费尽心思找了许久才找到。   刚刚付完钱打算出去就碰到了熟人。   “京大人。”   顾攸宁停下步子喊来人,语气很平,不会让人觉得过于熟稔或者过于陌生。   京景明也有些诧异会在这碰到她,见她手里握着几本佛像研究的书,不由笑道:“顾小姐什么时候喜欢研究这些了?”   这并不是需要隐瞒的事,左右京景明也知道她如今接画赚钱,便和人说道:“我从杜掌柜那接了个单子,只是观音大士的画像不好找,我便打算看几本书了解下每个朝代的区别。”   “原来是这样。”   京景明点头,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同人说了一句,“祖母时不时就念叨你,顾小姐有空的时候,不妨去家里看看她。”   他从前是不大想和顾家来往。   但上回顾攸宁来过之后,祖母的精气神就好了许多,如今他这一番话也算得上是真心实意。   顾攸宁自然也察觉出了他话中的真诚,倒也没拒绝,只是她如今太忙,近段日子怕是没时间,便也没明说,只说“我有空就去”,说完,她便朝人点头,打算先离开书斋。   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听到京景明说了一句“等等”,顾攸宁疑惑停步,她侧头,“怎么了?”   京景明看着她,似是沉默了一瞬,就在顾攸宁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却只是听到他很轻的笑了一声,“没事,顾小姐慢走。”   虽然觉得奇怪,但顾攸宁也不是多问的性子,朝人点了点头便继续转身往外走。   而留在身后的京景明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回想起先前擦肩而过时从她身上闻见的那抹沉水香,虽然不算浓郁,但也足够让他确认这是什么香味了。   如今的顾家可用不起这样的香。   而据他所知,整个京城也就留行才喜欢这种霸道的香味。   想起姬朝宗近来的所作所为,京景明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等买完书回到马车,车夫问起去哪的时候,他长指微曲,叩着书面,笑着说了句,“去安国公府。”   ……   京景明和姬朝宗从小一起长大,又有姑表亲的关系,从来到姬家都是无需通传的。   如往常一样先去给老夫人和长公主请了安,回了几个问题才朝姬朝宗的院子走,没让人传话,打听完姬朝宗在哪,他便独自一人穿过长廊去了书房,刚进去就看到他站在几幅画卷前。   挑了挑眉。   京景明开了口,“什么画看得那么认真?”   走到人身旁一看,见那画卷熟悉,底下标着“悠山散人”,正是那日在惟芳斋看到的那幅画,他一向心思敏捷,把这些事联系一通也就弄明白这位悠山散人是谁了,眼中趣味更浓,“这是顾攸宁画的?”   倒是的确能看出一些那位顾首辅的痕迹。   姬朝宗先前正在出神,没注意到京景明的到来,如今听见询问才回过神。   他今天心情不好,也没回答,从画上收回视线便朝窗边的榻几走去,随手倒一盏茶,不客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啧。”   京景明跟着过去,见案几上只有一盏茶也不生气,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闻茶香浓郁,眉眼便越发舒展了,似是闲话家常一般,笑着说道:“我刚刚碰见顾攸宁了。”   见对面青年喝茶的动作一顿。   他眉眼含笑,心中也越发笃定今天上午这两人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握着茶盏品了一口后,继续慢悠悠地说道:“小姑娘挺厉害,接了个单子,刚才正在书斋找研究佛像的书。”   “不过那书斋能有什么好书,也不知道她能研究出些什么。”   姬朝宗听他句句不离顾攸宁,本来就不大爽利的心就更加烦躁了,手里的茶盏一搁,沉着眉看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   京景明跟着放下茶盏,一副朝人打商量的样子,“你说我把家里那些藏画和藏书给人送过去如何。”见人顿时敛了眉,眸似点漆,他却只做不知,仍笑道:“顾家这丫头长得好,又讨长辈喜欢,还有一手好才艺。”   “你若不喜欢,倒不如我回头去同她那二叔讨了她?”   他说完这话,目光便一眨不眨地看着姬朝宗,似乎要从他的面上窥探出不同平日的情绪。   旁人都说姬朝宗性子好,鲜少发脾气,可只有他这样从小玩到大的才知道这人骨子里的恶劣,只不过现在大家都长大了,他也很少见姬朝宗被外界影响情绪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影响他情绪的人存在,京景明怎么可能会错过这样的好戏?   本以为这样一番话一定能让姬朝宗黑脸。   哪想到对面的青年只是不带情绪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喝茶,好一会才说了一句,“她不会同意的。”   这个“她”自然不可能是顾廷抚,可京景明还是有些诧异,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话音刚落就见姬朝宗面上情绪有些没绷住的异样,顿时反应过来,心下吃惊,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一些:“你同她说过了?”   他是真的惊讶。   原本以为姬朝宗只是一时兴起,可如今看来,他是真有这个心思。   脸上那股子玩味的表情敛了下去,京景明换了副认真的表情,低声问他,“她怎么说的?”   姬朝宗长指抚摸着茶盏边缘,薄唇微抿低着头,并没有立刻回答,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凉凉道:“她说,顾家女不做妾。”似乎还没从上午的情绪里走出来,他说完就收回了手,沉着一张脸往身后一靠。   京景明听到这个回答,沉默了好一会。   如果是以前的顾攸宁,自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如今的顾攸宁……这京城的世家大族,哪个会娶一个谋逆罪犯的女儿做妻子?便是妾,也得担着别人的眼光和议论。   那些普通门第倒是可以不必介意这些。   可就顾攸宁那个样貌和身段,若没点实力,谁敢娶她?   “那你是怎么想的?”   京景明是真的有些担心他使出一些手段,强逼了人家,到底是祖母喜欢的丫头,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姬朝宗察觉出他的担忧,嗤道:“我能怎么想?”   他身边一排轩窗正大开着,照进外头的大好日光,而他目光落在几株郁郁葱葱的桃树上,声音很凉,“难不成我还能把她囚禁起来不成?我还不至于那么下作。”   他并不愿意再提起这事,只是想到京景明先前那番话,转过头冷冷道:“你既然没有那个娶她的心,就别去瞎撩拨人家。”   京景明:“……”   行吧。   看在他心情不好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两人后头倒是也没再提这件事,直到京景明要走的时候,姬朝宗才扔给他一只盒子,京景明忙伸手接过,皱眉道:“什么东西?还挺沉。”   刚要打开盒子就听人说道:“想个法子给那个丫头。”   手上的动作一顿,京景明掀起眼帘朝他看去,见他神色淡淡,目光也只是注视着外头的那堆草木,可眉心处却有一道很明显的皱起来的痕迹,可见心里也在犹豫自己这个举动。   他摇头失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再去看,抱着盒子起来,“走了。”   姬朝宗嗯一声,又拧着眉,说了一句,“别说是我给的。”   “怎么,怕人家不要?”京景明难得嗤他一句,见他神色果然又沉了一些,怕惹得太过以后自己倒霉,忙又轻咳一声,“知道了,我会转交到她的手上。”   出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光影下,俊美如天神的青年仍旧靠在长榻上,长眉微沉、薄唇紧抿,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挫败和不甘,他看不出姬朝宗是真的喜欢顾攸宁还是单纯因为得不到而觉得挫败不甘,但很明显,那个丫头在姬朝宗的心里已经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恐怕这辈子都去不掉了。   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一些让他自己都惊讶的举动。   掂了掂手里的盒子。   京景明笑了笑,收回目光离开了这。   *   顾攸宁转了好几个书斋才回家,马车一路朝顾家去,她手里握着先前买来的书翻看着,许是看得累了,她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头,眼见快到家了,刚想收拾下,余光就瞥见站在巷子里的一对男女。   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顿时就沉了下去。   没让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下,她任由车夫驾着马车先回了府,直到回到东院,半夏过来服侍她的时候,她才语气淡淡地问道:“四喜呢?”   半夏正在给她倒茶,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很快又如常笑道:“她在屋子里歇息呢,您不是体谅她小日子来,不让她伺候吗?”说完见顾攸宁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她心里微憷,脸上的笑也有些绷不住了,勉强道:“姑娘怎么这样看着我?”   “还不跟我说实话?”   顾攸宁把手里茶盏往旁边一搁,冷声道:“还是你想让我现在去她屋子看看?”   半夏一听这话,小脸顿时变得苍白起来,膝盖也软了,跪在人跟前同她说道:“您别生气,四喜这会的确不在屋子里,可她很快就回来了。”   顾攸宁没在这个时候扶她,沉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都到这个时候了,半夏哪里还敢瞒她?一五一十都吐了个明白,见她小脸阴沉,又担心她会责怪四喜,低声帮人说着话,“奴婢已经和四喜说过了,让她这次出去和人做个了断,以后再不去管她那表哥的事。”   “她要断早就断了。”   顾攸宁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了,即使当初被姬朝宗戏弄,她都没那么生气,手放在桌子上,柳眉竖着,没好气道:“我同她说过多少次,她那表哥不可信,偏她死脑筋,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   见半夏小脸还发白,又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   “姑娘……”见她面露不敢,顾攸宁亲自把人扶了起来,握着人的胳膊说道:“我知道你瞒着我是怕我生气。”又沉默一会,和人吩咐道:“等四喜回来,让她来我这一趟。”   “……是。”   四喜回来的时候,顾攸宁已经沐浴洗漱过了,换了身家居的常服靠在软榻上翻着书,听到外头一声沙哑的“姑娘”,她也没有什么反应,握着书翻着,嘴里倒是说了句,“进来。”   大概半夏已经和她通过气了,四喜一进来就跪在她跟前,哑着嗓音认起错,“姑娘,奴婢知错了。”   顾攸宁头也没抬,又翻了一页书,“什么错?”   这话却像是让人卡壳了一般,顾攸宁叹了口气,终于抬了头,看着跪在跟前的女子说道:“连自己什么错都认不出,你来知什么错?”一番话说得人眼眶通红,屋子里很快就响起了四喜的抽泣声,像是在死命压着,却又怎么都压不住似的。   顾攸宁最怕人哭,尤其是自己这些身边人,她把手里的书一合放到一旁,扶着人的胳膊起来,“我还没说你,你自己反倒先委屈上了?”   “奴婢不是委屈,奴婢……”   四喜红着眼眶,小声道:“奴婢就是忍不住。”   知道她这两日也不好受,顾攸宁也没去说她,递了块帕子过去就问人,“你打算怎么做?”   四喜心里当然是想帮她表哥的,她家里一个亲人都没了,表哥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且……表哥也应允她了,等攒够钱就来娶她,还会好好准备三年后的科考,他还和她保证过了,下次一定会好好考,以后让她做进士夫人,再也不会让别人看不起她了。   可这些话,她连半夏都不敢说,怎么敢和顾攸宁说?   “你既然不知道怎么打算,我便把我的打算说于你听。”顾攸宁说完见四喜抬起一双水蒙蒙的眼睛望着她,继续之前的话,“你表哥这次欠的钱,我可以给,但就这一次。”   四喜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忙道:“姑娘您放心,他已经和我保证过了,以后再也不会赌了!”   “先别这么高兴。”顾攸宁给人泼冷水,“这钱算是我借给你的,以后你每个月的月钱我都会直接没收,算是还这笔钱。”   四喜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听到顾攸宁挑起声音说了一句“不愿意”,她才回过神,忙摇了摇头,“愿意的。”   她现在只想救表哥,哪里还会管别的?   顾攸宁也就没再多说,把早先准备好的银票递给她。   四喜看到这张银票顿时又红了眼眶,她连忙接过又给顾攸宁磕了好几个头才出去,看着她离开,顾攸宁伸手捏了捏疲惫的眉心,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抬头。   半夏刚刚一直侯在外头,自然是听到了里头的话。   这会她拿着美人锤给顾攸宁捶着腿,嘴里说道:“您就这么把钱给她了?也不说几句,以后她那表哥要是再来找她怎么办?”   “她现在一心向着她那表哥,我说再多都没用,左右她以后也没什么钱了,便是她那表哥再犯事也无人帮他了。”又说了一句,“她每个月的月银你单独存放起来,等以后她出嫁了,再给她。”   半夏手上动作一顿,似是不敢置信,又觉得情理之中,只是微垂的眼眶又红了一些,语气也有些哽咽,“是。”   ……   西院。   顾婉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四喜那位表哥已经把钱还清了。   她那表哥也当真是安分了一些日子,还了钱在郊外找了个私塾的工作,每日早出晚归,拿到点钱就来给四喜,看着倒是也真的有点样子了……侍棋把打听到的这些话说与顾婉听的时候,顾婉正在窗前莳花。   闻言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哦”一声,“继续派人盯着,寻个合适的时间按我说的去做。”   “姑娘……”   侍棋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其实二小姐如今这样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不如……”话还没说完就见轩窗边穿着绿裳的女子转过头,她手中锋利的剪子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可这光芒却抵不过她眼中的锐利。   那抹光亮犀利、阴鸷,似藏在草丛中的毒蛇,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侍棋的话一下子就说不下去了,她苍白着小脸低下头,心里对顾婉的害怕一日更甚一日。   自打出了姬家那件事之后,姑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如果说以前她耍手段只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如今的姑娘……就像是疯魔了一样,好似非要把旁人也扯得如她一般的境地才高兴。   顾婉见她低头便收回眼帘,手中剪子一开一合,一朵艳丽的牡丹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   四喜表哥的事解决了。   顾攸宁也就每日待在屋子里看着自己买的那些书,可外头这些书大多都是些理论知识,看着晦涩难懂也就罢了,还没什么用……她都想着要不要去一趟金台寺问问法相住持。   “姑娘,二公子来了。”外头传来四喜的声音。   听到二哥来了,顾攸宁有些诧异,不过也没耽搁,应了一声“知道了”就出去了,看到帘外的四喜眉眼弯弯,髻上还戴着一支从未见过的珠钗,她眼神微暗,没说什么,继续朝花厅走去。   顾修文就坐在客座上,见她进来便笑着喊她:“阿宁。”   “二哥怎么来了?”顾攸宁脸上挂着笑,又见他身边的茶案上放着一只挺大的锦盒,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顾修文今日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而来,闻言便笑道:“小京大人给我的,说是之前碰到你在书斋找一些关于佛像的书,正好他那边有就托我给你带来了。”   “京景明?”顾攸宁一愣,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   “我还以为你知道。”顾修文说话的时候观察着顾攸宁脸上的表情,见她神情并非作伪,笑着把东西递过去,柔声道:“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顾攸宁怔怔接过,里头不仅有书也有小像,正是她最需要的东西,她心里高兴,脸上也藏不住笑,直到听到顾修文问她“二妹跟小京大人私下有联系吗”,她才敛了面上的表情,摇头道:“我和小京大人在外头也就见过两次,一次是他见我被人刁难问我买了画给我解了围,一次就是前几日在书斋。”   “不过他有和我说让我有空去看看京老夫人。”   顾修文笑道:“原来是这样。”   没再说这茬子,反而笑着夸赞起顾攸宁,“我们阿宁真厉害。”   顾攸宁面上少有的露出一抹腼腆的笑,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想起顾婉那桩事,脸上的笑一敛,犹豫着开口,“二哥,大姐那事……”   顾修文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这事原本同你也没什么关系,是她自己鬼迷心窍。”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如今让她清醒下也好。”   又和人说了一句,“这段日子她情绪不好,阿宁,你别同她计较,有事便同我说。”   等到顾攸宁一一应了。   他也就没再久待,起身往外走。   顾攸宁把人送出门才又回来,看着那只锦盒,不由沉眉细想,京景明的确知道这件事,若是他送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这事不大像他做的。   难不成……   心里浮现一个名字。   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轻声呢喃,“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8 09:19:33~2020-08-09 07: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7章 应邀   顾攸宁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京景明送的, 她心里希望这是京景明送的,若是京景明,来日见到道声谢也就罢了, 可若是那人……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是魔怔了。   姬朝宗是什么人?他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在被拒绝之后, 再做出这样的事?   便是不拒绝,恐怕他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把思绪尽数收拢, 而后她也没再让自己多想,拿着盒子回了屋,心里想着回头看到京景明的时候,不管如何还是问一声。   ……   后面一段日子。   顾攸宁就待在东院作画,有了这些东西, 她心里有了底,落笔的时候也就没那么难了。   日子很快就到了五月,天气在变得晴朗的同时也逐渐变得闷热起来,这日顾攸宁正在里屋画画, 突然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紧跟着便是半夏带着喜气的一句话,“姑娘, 会试成绩出来了!”   手上动作猛地一顿, 她连忙抬头问道:“二哥和三哥考得怎么样?”   “二少爷头甲第三名,三少爷二甲三十七名, 过会报信官就要过来了。”半夏气喘吁吁说完,便问顾攸宁, “姑娘,您要去看看吗?”   这样的场合原本不需要顾攸宁出面。   不过这次事关两位堂兄,还是喜事, 顾攸宁倒是也不介意露个面,她笑着点头,“去看看吧。”把手里的画笔一撂,她换了一身轻便能见客的衣裳便出去了。   倒是没去西院,而是直接去了外院。   过去的时候,人都来得差不多了,顾攸宁一一见完礼,又同顾修文和顾嘉平道了喜。   顾嘉平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个成绩不算差,但也不算好,尤其和顾修文一比就更加没什么看头了,刚才他就被自己的老爹和妹妹数落一通,他自己倒是挺满意的,就他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能考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反正以后又不需要他光耀门楣,何必搞得这么辛苦,这会听到顾攸宁的道贺也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顾修文闻言倒是笑着回了句,他平日也是鲜少喜形于色,今日大抵是真的高兴,眉眼间的笑意都不曾褪下,还想再说,外头便有人高兴喊道:“来了,来了,报信官来了!”   众人连忙循声看去。   穿着红袍头戴乌纱的报信官带来捷报,又说了许多好听的话,得了徐氏准备的赏钱便婉拒了喝茶,“下官还得去其他府邸报信,就不坐了……”又道,“二公子这次名列前三,过几日殿下就会召您进宫。”   “下官就在这提前恭喜二公子了。”   进宫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众人都清楚,只要在殿试上拔得头筹,那可真是光宗耀祖!徐氏母女眉开眼笑,阴霾了大半个月的顾廷抚也终于扯了笑颜,等到报信官走后,一众人就围着顾修文恭贺起来。   顾廷抚更是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这次做得不错,再接再厉,争取殿试的时候取得好成绩,替咱们家争口气!”   顾修文温声:“儿子会努力的。”   出了这么一桩喜事,自然是要好好聚一聚的,徐氏便道:“回头我让厨房多做几个好菜,下人们这阵子也辛苦了,翠荷,回头你多派些赏钱下去。”余光瞥见顾攸宁,徐氏神色微顿,但还是弯唇笑道:“宁姐儿今日也在西院用膳吧。”   顾攸宁哪里会看不出她的不喜?   说来也好笑,姬家这事原本就是顾婉的错,可徐氏母女却越发讨厌起她,仿佛只要她不帮顾婉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倒是不曾显露半分。   她今日过来,原本也只是为了庆贺二哥和三哥高中。   留下倒是不必了。   这会也只是笑着婉拒,“小满还在等我,嬷嬷也已经把午膳准备好了,二叔二婶好好用膳,我先告退了。”她说完便敛衽一礼,转身打算离开,步子还未迈出便瞧见站在一旁的顾婉正看着她。   目光淡淡,再无往日的温和。   顾攸宁脚下步子一顿,再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顾婉已经收回了目光,和身旁的顾昭说起了话。   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继续朝东院走去。   ……   等到顾攸宁走后。   顾廷抚等人便也回去了,顾筠兄妹没有留下一起用膳。   顾筠是生气,气自己的哥哥只得了这么一个名次,更不想听顾昭炫耀,顾嘉平是怕顾廷抚回头逮着他又要说什么,索性逃之夭夭……顾廷抚现在正因为顾修文的事高兴,看到顾嘉平反而来气,索性也就随他们去了。   顾婉走在最后,低声问侍棋,“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侍棋小声道:“奴婢已经着人打点好了,不过这回,她那表哥看着是有些洗心革面的样子,那人都去说了好几回也不见他动心。”   顾婉才不信什么洗心革面的话,闻言也只是嗤笑道:“他若能洗心革面,早几年就洗了,何必等到现在。”说完,懒懒道:“继续去,钱若不够了,再同我说。”   当初她为了夺得长公主和姬朝宗的喜爱,耗尽了自己所有的银钱。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反倒不缺钱了。   上回长公主过来,给了不少安抚,有顾家的,也有单独给她的,几间上好的铺子以及城郊一间庄园,不说是普通人,便是像她们这样的人家,也够吃一辈子了。   可她要得岂是这些?她要的是姬朝宗!   何况,如若她嫁给姬朝宗,这些东西原本也该是她的。   眼中闪过几道锐利,顾婉袖下的手指也紧攥了起来,正逢顾昭回头找她,恰好看到她的眼神,呆了一呆。   顾婉没瞧见顾昭。   侍棋却瞧见了,忙牵了牵顾婉的袖子。   顾婉眼中锋芒褪去,抬头看向顾昭的时候又恢复成从前那副模样,声音也是温和的,“阿昭,怎么了?”   “啊?”   顾昭回过神,仔细看了看顾婉,见她神色如常,仿佛先前那个样子只是她的错觉,她也没多想,只当自己这几日没休息好,瞧错了,仍旧笑着去挽顾婉的胳膊,笑道:“母亲说等哥哥殿试完,咱们就好好举办个宴会。”   “宴会啊……”   顾婉眸光微动,弯唇笑道:“好啊。”   *   小半个月后。   顾修文和同批考生,一共十人去宫中参加殿试,拔得头筹,几日后,宫中的圣旨就下来了,敕封顾修文为状元郎,顾家上下无不高兴,徐氏更是下发了不少赏钱。   顾攸宁也高兴,让半夏给顾修文送了一块玉佩过去。   这是她早些时候就准备好的,花了不少钱,就等着二哥高中之日给人送过去。   半夏笑着答应,拿着礼盒给人送过去的路上正好碰到四喜,见她小脸苍白就拧眉停下步子,“去哪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陡然听见半夏的声音,四喜吓了一跳,见她眉目担忧,刚想同她说,却又想起当日半夏对她的警告,忙又闭了嘴,讷讷道:“没,没事。”   “真没事?”半夏狐疑地看着她。   四喜摇头,恐她再问,摘了个谎话,“就是刚才去外头和西院几个小丫头吵了几句。”   半夏听到这话,倒是没有多问,只是说道:“这阵子西院正是心气高涨的时候,你便是碰到也忍着些,别回头让姑娘难做人。”见人一一答应,便也没再多说,又嘱托了一句,“我给姑娘煮了酸梅汤,回头你给姑娘和小少爷送过去。”   说完便拿着礼盒往外院走。   四喜却迟迟都没有回东院,她从袖子里把那张快揉碎了的信打开,看着上头熟悉的字,又气又想哭,本以为表哥早就改好了,这一个月也的确没见他再犯,时不时就把赚到的钱给她送过来,还说以后每个月都会把钱交给她,让她把钱还给姑娘,不让她被人看不起。   偶尔还会给她送些珠钗、胭脂……   可哪里想到,他如今竟然又故态重萌,又去赌了!   看着上头的数字,她气得嘴唇直发抖,这么多钱,她,她要怎么办……姑娘那肯定是行不通了,半夏也绝不会帮她。   可若是不把钱交出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表哥断胳膊断腿吗?   “咦?这不是四喜吗?”   远处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   四喜听出是谁的声音,连忙擦干净眼泪,把纸张藏好,给来人请安,“大小姐。”   顾婉关切道:“怎么了,眼睛这么红,谁欺负你了?”   四喜不喜欢她,也不喜欢西院,哪里会答她的话?闻言也只是不冷不淡地说道:“奴婢没事,就是被风沙迷了眼睛。”说完也不等顾婉再问便又同人告了一礼,起身离开了。   侍棋不满道:“这丫头真是被二小姐惯坏了,这样的脾气若放在咱们院子,奴婢早就好好教训她了。”   看了眼顾婉,见她神色并未有什么波动,又问,“她真的会来找您吗?奴婢见她还是有些忠心的。”   “忠心?”   顾婉笑嗤道,“你当她真是为了顾攸宁好,不过是想着顾攸宁若是有好日子过,她也能跟着青云直上。”她说完,拿起手中小扇轻轻一晃,“等着吧,她会来的。”   说完。   她也没去看四喜离开的方向,离开了这,嘴上倒是又吩咐了一句,“让外头的人催得急些,必要时候,砍个手指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侍棋看着顾婉的身影,只觉得这炎炎夏日都变得有些寒冷起来,她压着心底的害怕,小声应道:“……是。”   ……   这日之后,   四喜又接到了三封信。   头两封还是她表哥所写,只是字迹越来越潦草,可见十分紧迫,到第三封的时候,字迹却变得陌生起来,可信封中却附赠了一块表哥的玉佩,上头还写着“若是再不给钱,下回给的就不是玉佩了……”   想到他们会给什么,   手里的信和玉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恰逢外头传来半夏的声音,“四喜,你怎么还没睡?”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连忙弯腰把玉佩和信纸踢到了床底下,半夏进来的时候就见她弯着腰,“怎么了?”   “我……”   四喜白着小脸,“我没事,就是小日子来了。”   半夏估量了时日,这次倒是差不多,便把人扶到了床上,又给她倒了一盏热水,“那你明日好好歇息,我同姑娘给你告假。”等人点头应好,她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真没其他事?我怎么觉得你这几日心不在焉的?”   四喜是真想同她说。   可她也知道半夏不喜欢她表哥,何况这次的钱金额太大,便是姑娘恐怕都拿不出,便是拿得出,以姑娘的性子也不会给她,她摇摇头,勉强露了个笑,“……没事,我就是不舒服。”   知道她每次来小日子都不舒服。   半夏也没多问,又替她掖了掖被子,“那你早些睡,这几日就别去姑娘那伺候了。”好在他们院子人少,平日也没什么大事,半夏怕打扰她休息,也没多坐,就起来了。   等到半夏走后,四喜才又弯腰去捡底下的玉佩和信纸,她把这几封信看了又看,再看到上头表哥写的那句“顾家那么多主子,你随便找个求一求,不就行了!”   她气得当场就红了眼眶。   他还以为如今的顾家是从前钟鸣鼎食的定国公府呢?便是从前的顾家,也没有主子给下人几千两的事……   她是真的不想再管他了,可想到表哥从前对她的好,又舍不得,趴在床上哭了好一会,想起几日前在路上碰到大小姐,四喜心下一动,目光看了看手里的信,又看了看那几片破碎的玉佩,终于还是咬牙起来了。   出门的时候。   她特地看了眼四周,见半夏和李嬷嬷的屋子都没光亮了便放轻脚步往外走,路过主院的时候,她脚下步子一顿,似有犹豫,可最终还是咬牙出去了。   ……   西院。   顾婉靠在榻上,手里握着本书翻看着。   侍棋在一旁做着女红,看着已经燃了快小半的蜡烛,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小声问道:“姑娘,她真会来吗?”   “那就看她那位表哥在她心中的地位了。”顾婉说着又翻了一页书。   侍棋还想再说,外头突然听到小丫鬟的通禀声,她心下一动,连忙抬头朝顾婉看去,见她面上露出意料之中的讥嘲表情,小声问道:“姑娘,让她进来吗?”   “当然。”   顾婉抬手抚了自己的裙摆,坐起身,“戏台搭了这么久,自然是要见的。”   她把手上的书一合,侍棋去外头领着人进来。   来人便是四喜。   她这一路犹豫了许久,即使到现在,她都还有些踌躇,有好几次都想转身离开,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小姐和姑娘一向不对付,如果她问大小姐要了银子,日后只怕要受人差使。   姑娘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能对不起姑娘?   可若是不找大小姐,她又能找谁?姑娘不会帮她,其他人更不必说了。   就在这样的犹豫中,她已经被领到了顾婉跟前。   顾婉一身家居常服,看着像是快要入睡的模样,见她请安,倒还是从前那副温和的模样,“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可是二妹有什么话要你同我说?”   “不是……”   四喜跪在地上,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似乎还没有做好决定,仍低着头,小声道:“不是姑娘让我来的。”   顾婉倒也不急,笑看着她,“那你这是为了什么?”   侍棋却没她那么好耐心,见四喜还是埋头不答,直接说道:“这大夜里的,你从东院跑到这,又不说什么事,你当姑娘的时间不是时间,由得你一个下人在这里磋磨?你若再不说,就回去,别打扰我们姑娘睡觉。”   四喜身子猛地一颤,似乎她要是再不说,真要被人赶出去了,她闭了闭眼睛,终于开了口,“大小姐,您能否借我一些钱?”   屋子里一静。   顾婉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倒是没笑她,只是问道:“怎么不问你家姑娘借?”   “我家姑娘没钱,而且……”她声音弱了下去,长指按在地上,哑声道:“姑娘也不会借我。”   “哦?”   顾婉笑道:“你家姑娘都不肯借你,你怎么就来同我张这个口了?”见她小脸苍白,她又柔了语气,“这钱,我也不是不能借你,只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奴,奴婢会还的。”   “还?”   顾婉笑了,“你要借多少?”   四喜哑声,“……三千两。”   这话刚落,屋子里就传出顾婉的笑声,她似乎觉得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撑着头斜靠在软榻上看着跪在底下的四喜,“我要是没记错,你一个月月钱才五两银子,三千两,你是打算还几十年吗?”   见她小脸白得跟冬日里的雪似的,就连嘴唇上的血色也都没了。   顾婉纤指轻叩桌子,伴随着这一声声,她才徐徐说道:“我可以帮你,这笔钱,我也可以不找你要……”见她在烛火下抬起头,眸光含着希冀,她突然收起手指,俯身靠近四喜,“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四喜就像是被人蛊惑了一般,哑声问道:“什么事?”   顾婉笑道:“过几日的宴会,你替我……”   *   耗时一个半月,   顾攸宁终于画完了那副观音大士的画像,她又仔细端详了一遍,见画像并未有什么纰漏之处,便让半夏帮忙裱了起来,然后打算换身衣裳就把画送去惟芳斋。   吃饭的时候,照常问了下顾承瑞的情况,听人一一答了,才又问四喜,“她那表哥没再折腾吧。”   “这阵子好像没见他登门,前段时日倒是来得频繁,又是送钱又是送东西……”半夏不喜欢四喜那个表哥,说起这些也藏不住厌恶,“谁知道能安分多少日子。”   顾攸宁倒是没评价,只是说道:“真的这么安分下去,也就罢了,要是再闹些什么,你还是记得同我说。”   半夏见她眼下青黑,心疼道:“这些事奴婢会处理的,您就别管这些了,要不今日您别去了,奴婢替您送过去就好。”   顾攸宁拒绝了,“这画挺重要,还是我亲自送过去吧。”见她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又笑道:“这幅画,我赚了不少,之后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她吃完早膳,先去看了眼顾承瑞,见他乖乖背着书便也没打扰,和李嬷嬷说了一声便出去了。   ……   惟芳斋。   杜掌柜接过画,自是好一番夸赞,把剩余的款项给了她,又要请人上去小坐。   顾攸宁笑着拒绝,“我还有事,这次就不坐了。”   杜掌柜也就没留她。   见她出了门,这才捧着画上了二楼,兰字包厢早有人坐着,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灰色长衫,模样普通,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这会正看着顾攸宁离开的方向。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回头,只问:“这就是那位顾先生的孙女?”   杜掌柜恭声答道:“是。”   男人转过身,朝人伸出手,“把画拿过来,我看看。”待打开一看,眼中也不由闪过惊艳之色,赞道:“的确是个出色的丫头,假以时日,便是比她祖父也不遑多让。”   *   顾攸宁并不知道这些事。   她如往常一样去了善汇堂配药,又买了一些顾承瑞喜欢的蜜饯,刚要离开就瞧见了顾修文的身影,他正站在马车旁,像是在同人说话,只是马车遮挡住另一人的身影,顾攸宁也没瞧见是谁。   “二哥!”   她笑着走过去。   顾修文听到声音,一怔,回过头瞧见顾攸宁又笑了起来,“阿宁?你怎么在这?”   “我来给小满配药。”顾攸宁笑着说完,余光瞥见二哥身旁站着的男人时,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住了。   姬朝宗?他怎么在这?   顾修文并未注意到顾攸宁脸上的异样,笑着同她引荐,“这位便是姬大人。”   顾攸宁忙垂下眼眸,朝人敛衽一礼,“姬大人。”   姬朝宗早在刚才就注意到她了,他低眉看着眼前的少女,一个半月没见到,她的模样似乎又明艳了不少,又许是因为近来没什么烦心事,眉眼都带着些雀跃,想到刚才她小跑过来的样子,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   可想着那副样子并不是对他,他心下又是一堵,薄唇又抿紧了一些。   “大人,我刚才与您说的……”   不等顾修文说完,姬朝宗就开了口,“好。”   顾修文一怔,刚抬起头,就见男人已从顾攸宁身上收回眼眸,又恢复成往日那副温润的样子,语气矜贵地说道:“届时,本官会参加。”   作者有话要说:想想顾婉做了那么多就是让女主离男主越来越近,emmmm,想想她也真是助攻界的第一人了(给她鼓个掌吧) 第38章 出事   “二哥, ”   姬朝宗走后,顾攸宁就抬了头,问身边的顾修文, “他刚才说得参加, 是……什么?”   她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却不敢笃定。   可很快,顾修文就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过几日母亲不是要替我和三弟举办宴会吗,我就邀请姬大人参加了。”他自己说得时候也有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毕竟姬朝宗是出了名的不喜欢参加宴会。   难道是因为妙仪的事,想弥补他们顾家?   看着却又不大像,刚才他因为妙仪的事向姬朝宗表示歉意时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不管是因为什么, 姬朝宗肯来参加,他还是很高兴的,脸上扬起笑,倒也没发现顾攸宁的异样, 只同人笑道:“走吧, 二哥送你回去。”   “哦……”顾攸宁讷讷点头,似乎还没从姬朝宗肯参加宴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那个男人不是最讨厌这些宴会了吗?这么多年, 除了必要的场合,很少听说他参加什么宴会。   这次居然肯参加二哥的宴会。   罢了,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缘故,都和她没关系, 顾攸宁摇摇头,把思绪冲散些,听到前面的顾修文转头问她, “阿宁,怎么了?”她连忙抬起头,笑着跟过去,“没事。”   等回到家,顾攸宁就回了东院,顾修文因为姬朝宗的事便去了徐氏那边。   打算先同她说一声。   到那边的时候才发现顾婉也在,母女俩正在写邀请客人的帖子,看到顾修文进来,徐氏先抬头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是今日去宴请你那些同窗和先生了吗?”   顾婉也笑着喊了他一声,“哥哥。”   顾修文点点头,朝徐氏行完礼后便坐在一旁,接过翠荷递来的茶,笑着同人说道:“刚吃过,几位先生还有事,我们便早些散了。”又见桌子上摊着一堆帖子,他眼尖,瞧见一道帖子上写着“瑞王府”。   轻轻蹙眉,“母亲这次怎么还请了瑞王?”   “哦,”   徐氏看一眼帖子,同他笑道:“是妙仪提议的,当初瑞王妃还在的时候,跟咱们家走得也还算近,如今瑞王妃虽然不在了,可瑞王到底还在,咱们家好不容易有个喜事,且不管人家来不来,该尽的礼数总归是要尽的。”   当今圣上这么多兄弟,如今留在京城的也只有这么一个瑞王。   这当然不是因为这位瑞王有多么受宠,而是因为这人是真的扶不上墙,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天天泡在胭脂巷里,后来当了王爷更是肆无忌惮,那瑞王府中的女人就没有不被他沾染过的。   对于这样的人,   顾修文是真的不屑同他为伍。   “怎么了?”   徐氏看他。   顾婉也停了手中的笔,掀起杏眸看顾修文,“哥哥不想请瑞王吗?”又解释道:“我是想着瑞王从前毕竟同咱们家来往过,我们若是单独漏了他,难免不好。”   顾修文虽然不喜欢瑞王,但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否定,再说人家怎么说都是皇亲国戚,便也只是摇头笑道:“没事。”又想起姬朝宗的事,刚想开口,余光瞥见坐在对面的顾婉又停了下来。   可顾婉玲珑心肠,怎么可能会没察觉?   她轻轻抿了抿红唇,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但还是笑道,“哥哥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母亲说吗?”说着便放下手中的毛笔,“若是我不能听,那我便先回去了。”   倒也不是什么不能听的话。   再说过几日,等姬朝宗来了,她也会知晓。   顾修文在心底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盏,开了口,“我今日出门碰到姬大人。”话音刚落就见顾婉脸上的神色猛地一变,那双杏眸也跟着睁大了,他摇了摇头,又继续道:“那日,姬大人也会登门。”   “这……”   徐氏从前是盼着和姬家来往,如今……她侧头看了一眼顾婉,见她双目失神又有些头疼,刚要说话就见顾婉已回过神,声音却已经有些哑了,“姬大人能来是好事,母亲不必多虑,女儿知道该做什么。”   她说完便起身同两人一礼,“女儿还有事,先告退了。”   等她走后。   徐氏眉宇之间的担忧还是不曾落下。   顾修文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宽慰道:“母亲不必担心,妙仪总会想通的。”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徐氏伸手揉着疲惫的眉心。   顾修文沉吟一番,低声说道:“其实妙仪年纪也差不多了,母亲倒不如好生替她相看一番。”   徐氏想着这倒是个法子,只是这满京城,谁能比得过姬朝宗?京家那位倒是不错,但京家的门槛又哪里是那么好进的?更不用说京家和姬家还有那样的关系。   “我好好看看吧。”她叹了口气,想起另一事,又道:“对了,你表弟过阵子就到京城了。”   顾修文一怔,“元达?”   等人点了头又奇怪道:“他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本来是为着妙仪的亲事才想把顾攸宁嫁过去,可如今,她哪里还肯让顾攸宁嫁到自己的娘家去?便也没跟顾修文说实话,只道:“你舅舅给他谋了个差事,以后他就留在京城了。”   倒是件好事。   顾修文也就没再多问。   *   没几日。   就到了顾家举办宴会的时候。   自打当年顾廷轩一事后,顾家在京城的地位一落千丈,已经很久没举办过什么宴会了,这次顾修文高中状元,又有姬家和顾家来往在先,等到宴会这日倒是来了不少客人。   ……   这样的日子。   顾攸宁姐弟也是得参加的。   出门的时候,顾攸宁还特地叮嘱了四喜,“你跟在承瑞身边,吃喝都注意着些,如果没什么事,你们就早些回来。”等四喜点了头,又蹲在顾承瑞的身前和他说道:“如果有人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也别理会他们,若是觉得累了就和二哥说,让四喜先带你回来。”   顾承瑞朝她露了个放心的笑,“阿姐放心,我都知道的。”   他如今是越发乖巧了,顾攸宁也就没再说其他的,抚了抚他的头就站了起来。   眼见四喜领着他离开。   顾攸宁的目光还是没有从他们身上移开。   等他们走出院子,她这才收回目光问李嬷嬷,“半夏怎么样?”   李嬷嬷叹了口气,“看着像是吃坏了东西。”   顾攸宁皱了眉,“好好的,怎么会吃坏肚子?回头还是给她请个大夫看看。”   李嬷嬷点头,“您放心,老奴会照看好的。”   顾攸宁也就没再多说,独自一个人朝花厅走去,她去的时候有些晚了,今日来的客人大多都到齐了,低着头,她朝徐氏请了安,又和几位夫人问了好。   徐氏对顾攸宁,是既想让她在这样的场合出现,让别人知道她这个做婶婶的好,却又不想让旁人发现顾攸宁,如今见到她也只是笑着说了句,“你大姐她们去游园了,你也过去吧,今天家里人多,你也帮衬着你大姐一些。”却是没有给其他夫人引荐的意思。   这是惯有的戏码了。   顾攸宁一点都不意外,点点头应了是,便又同一众夫人告了礼退下了。   如果说从前的顾攸宁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么如今的顾攸宁却已处于盛开的状态,即使不出声也惹人回顾,这会便有不少夫人议论起她,“这就是……那位的女儿吧。”   徐氏眼眸微动,但还是笑着说道:“是啊,就是我大伯家的姑娘。”   “长得倒是不错,仪态也好,可惜了。”有夫人低声叹道。   却也有人嗤道:“有什么好可惜的?她爹敢做出那样的事,便是陛下没有连坐,她自己也得认清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我倒是觉得顾二夫人一家才是倒霉,什么都没做,还被牵连进来。”   “也亏得你家公子是个有本事的,高中状元,以后你们一家的福气还长着。”   这些话就在顾攸宁的身后响起,她听得清清楚楚,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款步往外走,只有无人瞧见的那双手紧紧攥着,像是要割破血肉,刺进骨头一般。   “顾小姐?”   前端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   顾攸宁抬起眼眸,便瞧见了萧雅的身影,她松开紧攥的手指,朝人问安,“长公主。”   “快起来。”   萧雅笑着搀了她一把,又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顾攸宁谢过人,温声答道:“我来晚了,刚给二婶请完安,现在去找大姐她们。”   “原来如此,”萧雅笑了一声,也没留人,松开手,“那你快去吧。”见人应声又告了一礼离开,她才收回眼眸,继续领着栖霞往里头走,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的一堆妇人还在说道顾攸宁的事。   “说起来,你家这位二姑娘还没定亲吧。”   “她有这样的父亲和兄长,能嫁给谁?世家门阀是不可能要这样出身的儿媳,偏又长了这样一张脸和身段,哪家娶她不得闹个鸡犬不宁,谁敢要她?”   萧雅听到这些就皱了眉,不论顾廷轩做了什么,他的过错也不该让他的儿女担责,更不该用这样恶意的话去说一个姑娘。   她一向是个不遮掩自己情绪的,这会不高兴,就全摆在脸上,一边往里走,一边嗤道:“我原本以为这参加状元宴的也都该是些有修养的,没想到原来竟是谁都能参加。”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怔,待瞧见是萧雅,哪里敢耽搁?且不管先前在做什么,此时都纷纷站了起来。   刚才说话的那几个更是脸色苍白。   徐氏脸色也不大好看,一来是没想到萧雅会听到这些话,二来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不给面子,总归今日也是她请客做东,却又碍着她的身份不敢出声置喙,主动起身去迎她,又赔了好一会笑脸,才让萧雅难看的脸色好了一些。   *   顾攸宁离开西院后,没有立刻去找顾婉她们,反正这样的场合,她也只需露个面,让旁人知晓徐氏一家待她是好的,回头等那些客人回去,自然会传出一些夸赞徐氏一家的话。   至于她在不在,并不会影响什么,相反她不在……那些人才能说得更顺畅。   不过也不能真的离开。   她索性就找了个僻静的小道,慢慢走着,打算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找顾婉她们。   今日家里来了不少客人,下人们都去帮忙了,这条小道上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倒是正好给了她清净。她知道哪些地方不会来人,索性就专门找僻静无人的地方走着,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带着诧异的“顾小姐”才停下步子。   回身看去,见是京景明。   顾攸宁也没避开,朝人客客气气点了头问了安,喊他,“京大人。”   京景明像是刚从外院的会客处过来,离得近了,还能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香,他一向是个恪守规矩的人,即使四下无人也不会离得太近,就站在一个恰好的位置,笑着问她,“顾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   顾攸宁没有同他多谈的意思,只道:“我正准备去找大姐她们。”   想到之前那只盒子,她又开了口,“多谢京大人上回给的东西,我已经画好了,先前还想着什么时候给您送过去,既然您今日来了,那回头我便让人给你拿过来。”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京景明,似乎想从他脸上窥探出一个答案。   “什么东西?”   京景明看着顾攸宁一愣,等反应过来又笑了,“哦,你说的是那些东西啊,瞧我,都喝糊涂了,那你回头让人给我拿过来吧。”   顾攸宁看着他这个反应,心下便是一沉。   她一直观察着京景明,又岂会错过他先前脸上的怔忡?若说他喝糊涂了一时忘记,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可她心里本就有所怀疑,如今见他这幅样子,便更加起疑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出自他的手笔了。   想好好问一问,   却又不太愿意听到那个答案。   顾攸宁袖下的手指松开又收紧,最后还是握紧手指,做了一次逃兵,抿着唇朝人谢道:“好,等宴席结束,我便让丫鬟给您送过来。”她说完便又朝人敛衽一礼,说了句“还有事”便继续往前走。   站在她身后的京景明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眼中哪有半点醉酒的痕迹?一双桃花眼比起刚才望着人时要清澈许多,见她朝一座凉亭走去,也转身往外走,却没有回外院,而是在瞧见一个小厮的时候招人过来说了句,“去把姬大人请到那边的凉亭,就说我有事找他。”   等人应声离开。   他也没在这个地方呆着,自行找了个清净地,偷闲去了。   ……   姬朝宗顺着小厮的指引来到了这,寻了一会也没见到京景明的身影,他今日本就被人恭维的心烦不已,这会更是没有耐心去寻京景明,刚想离开就瞧见了侧坐在亭子里的少女。   穿着蓝白色大袖长衫裙的少女靠坐在身后的廊柱上,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事,头低着,鸦羽般的睫毛也微微垂着,以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她精致明艳的侧脸,她天生一张巴掌小脸,哪哪都小巧的不行,只有那双眼睛又大又亮,看着人的时候,无论里头藏着软弱还是坚韧,都让人止不住心软。   姬朝宗本来要离开的步子就这么停了下来。   今日出门的时候,母亲还奇怪他怎么会答应参加这样的宴会,尤其还是顾家的,其实他自己也诧异那日居然会答应顾修文的邀请……他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宴会,不是奉承就是恭维,看着就让人厌烦。   倘若那日顾攸宁没有出现,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偏巧,   她就这么出现了。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答应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姬朝宗觉得如今的自己着实可笑,都被人明着拒绝了,还要上赶着过来,难道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想着念着?那是不是得到了,就不会再想了?   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   看着不远处的少女,他沉着眉,再一次深思起这个问题。   他那双凤眸多锐利啊,这样旁若无人盯着人的时候,便是块木头也能察觉出不对劲,顾攸宁不是木头,相反,她很敏感他人的目光,在察觉到有人在看她的第一个瞬间,顾攸宁就立刻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冷着一张脸循着目光看过去。   待看到姬朝宗的身影时,脸上的漠然却又化成怔忡。   姬朝宗?   他怎么会在这?   不等她开口,就见男人已经收回目光,转过身,似乎正准备要离开这,顾攸宁也不知怎得,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姬大人。”   离开的身影骤然停下,却也没有回头,就站在那边等着她这个说话的人继续后话。   说话的人却在此时变得后悔起来。   可事情都走到了这一步,顾攸宁也不是什么犹豫的性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四周,眼见四下无人,还是走了过去,等离人两三步距离的时候才停下,在人身后低声喊道:“大人。”   “做什么?”   姬朝宗的语气又冷又淡,和平日那副“好脾气”的样子一点都沾不上边,甚至透着一股子不耐烦,似乎正在为她的打扰而心烦。   顾攸宁被他这没好气的声音一堵就更加不知道说什么了。   袖下的手指轻轻握着,目光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顾攸宁抿了抿红唇,又过了会还是把心中的怀疑问出了声,“京大人托我二哥送来的那只盒子,其实是大人的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刚才同京景明告别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当日二哥给她的时候,她只是有这个念头闪现,那么刚才京景明不加掩饰的错愕和怔楞就足够让她把怀疑加深了。   那些于她而言格外有用的东西,的确出自姬朝宗的手笔。   只是,   为什么呢?   姬朝宗没想到她喊住他竟是因为这个,心下竟有一瞬从未有过的羞恼,似乎是被人揭穿了什么不该被揭穿的事,偏他又是个见不得自己被驳面的主。   他若是不爽,只会让其他人更不舒服,转过身刚想讥嘲她一番,可目光在看到她那张脸时,喉间要吐出的话顿时又停了下来,长指负于身后,他低眉看着眼前的顾攸宁,薄唇轻抿,突然就懒得否认了。   “是又如何?”   果然是他。   顾攸宁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每当她对姬朝宗抱有一个深刻印象的时候,这个男人总是很快就会打破她的观念,当初在金台寺碰到他的时候,她对他的感官就是“这人性子恶劣,是个混蛋”,可后来谭太医的出现又让她觉得他这个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上次那样直白地拒绝他,以为以这位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再搭理她半句。   可又托人带来她最想要的东西……   顾攸宁突然觉得她对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更不清楚他做这些事的目的。   姬朝宗见她红唇紧抿,神色不自然,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果然就如京景明所言,若是知晓是他送的,这个丫头只怕是接都不肯接,心下气地不行,脸色也非常难看,棱角分明的脸在烈日底下显得十分阴沉,薄唇紧紧抿着,冷着嗓音说道:“怎么,觉得我的东西配不上你顾小姐的档次?那么不喜欢,扔了就是。”   他说完也懒得再搭理顾攸宁,径直拂袖离开。   “我……”   留在身后正准备怎么开口道谢的顾攸宁刚刚张口,就看到男人已经拂袖离开,连忙追了几步,可姬朝宗的步子迈得那么大,很快就消失在了小道上,怕再追出去会让旁人瞧见,顾攸宁只能停下步子,无奈地揉了揉眉眼。   她这次是真的想好好感谢他的。   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但他送来的这些东西对她而言,的确很有帮助。   不过,   现在看来,她好像又得罪他了。   罢了,回头把盒子还回去的时候写个道谢的字条好了,顾攸宁这样想着,步子也重新迈了起来,她拖得差不多,也是该去找顾婉她们了,再怎么样,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的,可还没走到那,就瞧见几个丫鬟、婆子匆匆忙忙的。   顾攸宁拧了眉,本不想管。   却见那领头的丫鬟在瞧见她的时候,神色微变,立刻朝她跑了过来,匆匆行了个礼就气喘吁吁地同她说道:“二小姐,四少爷出事了!”   “什么?”   顾攸宁平时冷静惯了,碰到再大的事也不会有多余的反应,此时却觉得心脏跳得剧烈,好似下一瞬间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脑子在一瞬地懵怔后,她突然沉下脸,拉住丫鬟的胳膊,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丫鬟也被她这幅模样吓了一跳,顿时白了小脸,战战兢兢地回道:“具,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四少爷打了瑞王府的世子爷,现在小姐和夫人都已经赶过去了!”   “其余宾客也都听到风声赶过去了。”   “在哪?”   顾攸宁咬牙问道。   丫鬟因为害怕一时没听清,等人又沉声问了一句,她才忙回道:“在,在桃园!”话音刚落就见原本拉着她胳膊的少女已经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快地像是一阵风。   ……   而离开小道的姬朝宗也碰到了偷闲回来的京景明。   看着姬朝宗这张阴沉沉的脸,京景明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她没谢你?”   姬朝宗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次会面是出自他的手笔,脸色顿时变得越发难看,也懒得理他,沉着一张脸,径直往前走去,打算现在就离开顾家。   京景明笑跟在他身后,刚要同他笑着扯话,余光便瞧见几个丫鬟正匆匆往一个地方去,轻轻咦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两人离得这样近。   京景明瞧见的东西,姬朝宗自然也都瞧见了,可他却没有去看热闹的意思,别人的事同他有什么干系?直到瞧见顾攸宁的身影,脚下步子突然就停了下来。   不远处——   穿着大袖长衫的美貌少女正朝一个方向快步跑去,即使只是匆匆一瞥,姬朝宗也瞧见了她惨白的脸。   也算是相处过一阵子,姬朝宗自认对顾攸宁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个丫头年纪虽小,性子却十分沉稳,他还从来没见她露出过这样的神色,长眉突然就拧了起来,往府外迈去的步子也跟着拐了弯,朝人离开的方向提步。   跟在他身后的京景明见他这般,眼中笑意顿时又深了一些,他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一道朝顾攸宁离开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给婆婆鼓个掌(啪啪啪)   又是口嫌体正直的一天 第39章 他的不正常   此时的桃园已是一片混乱。   徐氏和顾婉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就立刻赶了过来, 其余夫人、小姐虽然被她们安抚着,道是“无事”,又请她们先在这边歇息, 可众人见她们神色匆匆, 只当出了大事,自然不肯留在原地,等她们走后也纷纷赶了过来。   如今这不大不小的一个桃园竟然齐聚了今日来参加宴会的大半客人。   外头的男客没来, 瑞王和顾廷抚却在。   瑞王今年四十有余,一身绫罗绸缎,虽然五官还算不错,但因为常年花天酒地的缘故,身材显得十分臃肿, 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此时他沉着脸站在一旁,而他身边哭叫不止的小孩正是他唯一的嫡子——   萧成宣。   萧成宣今年不过七岁,是故去的瑞王妃所生, 瑞王风流了大半辈子, 子嗣却十分艰难,这唯一的儿子自然成了他的心头肉, 又因为他从小没了母亲, 整个瑞王府和瑞王妃的母家都拿他当小祖宗一样看待。   平日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如今却花着一张小脸,抱着瑞王的大腿,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父王, 疼,疼死我了!父王,我的脸是不是破相了。”   他身边的嬷嬷见他边说,边拿手往伤口去摸,忙去阻拦,又小心劝道:“世子爷,您这会千万别拿手碰脸,大夫马上就来了,您放心,不会破相的。”   看着自己幼子的这幅惨状,瑞王一张脸铁青得不行。   身旁徐氏脸色也不好看,这会正伏小做低给人道着歉,“瑞王,妾身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不如让人先带小世子回去歇息,等大夫来了再给他好好看看。”   跟着瑞王同来的顾廷抚也一并给人道着歉,“是啊,王爷,这里太阳那么晒,不如您和小世子先回屋歇息。”   “顾大人,”瑞王听他开口,倒是终于出声了,“今日这事,你若是不给本王一个交代,可就说不过去了啊。”他虽然为人风流,在朝堂也没什么建树,但毕竟是皇亲国戚,沉着一张脸的时候还是有些气势的。   顾廷抚理亏在先,自然不敢多言,忙道:“下官一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说着便去看站在一旁的顾承瑞。   顾承瑞比萧成宣只大了一岁,穿着一身蓝色锦服,在这样喧闹的场景和众人的注视下也面不改色,轻轻抿着唇,小脸虽然苍白,却显出几分不服输的坚韧。   脊背挺直。   好似永远都不会低头。   “承瑞,”顾廷抚看着他这张和顾廷轩颇为相似的脸,眼眸微沉,“过来和世子道歉。”   刚才还哭声喧天的萧成宣一听这话立马止了哭声,转过头去看顾承瑞,小小的眼睛闪烁着愤恨,其余人也都把目光放在了这个年幼的小孩身上。   顾承瑞闻言,袖下的手又握紧了一些,却还是没有迈出一步,依旧冷着小脸执拗道:“我没错,我不道歉。”   “你!”   当了三年多的家主,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拂落脸面的顾廷抚一脸不敢置信,紧接着又有些生气,瑞王那张脸更是立刻就沉了下去,旁边围观的一众妇人也都纷纷拧起眉,低声议论起来,“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打了人还不道歉,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看当初陛下就不该把他们姐弟留下来,他爹是那个德性,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萧雅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刚要说话,就见刚才神色还算平静的顾承瑞突然拿起手里的石子朝刚才说话的妇人砸去,双眼通红,嘴里还厉声说道:“不许你这样说我爹!”   那石头其实也就丁点大,就算打到人身上也不会疼。   可那妇人显然还是被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立刻尖叫起来,“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众目睽睽居然还敢打人!”   说着又去质问徐氏,“顾夫人,你是怎么教孩子的!”   徐氏的脸色也不好看。   如今顾承瑞算是被他们收养着,一概言行自然同他们脱不了干系,她一边同瑞王和那位被打到的夫人道着歉,一边沉着脸去看顾承瑞,“承瑞,快跟世子和李夫人道歉。”   “不!”   顾承瑞双眼通红,两只手紧紧攥着,小脸也红得不行,整个人就像一只受了刺激的小兽。   嘴里仍旧说道:“我没错,我不道歉!”   “承瑞,”顾婉走过去牵他的手,弯着腰,柔声哄道:“你先和世子还有李夫人道个歉,他们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和你计较的。”   顾承瑞此时早就被激怒了,一听这话,直接拂开她的手,高声道:“我说了不道歉就不道歉!”   顾婉被他一推,一时不察竟往旁边摔去,还是侍棋扶了她一把,“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顾婉摇了摇头,但看着顾承瑞的目光却带了些无奈,似乎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这下子,无论是围观的人还是徐氏等人,脸色都变得不大好看起来,尤其是徐氏,见顾承瑞刚才居然去推妙仪,目光更是当场就沉了下去。   “来人!”   她沉声发话,“把小少爷带去祠堂,没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   翠荷等人连忙应是。   刚要去拿人,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厉声,“住手!”   裹挟着冷意的女声在这方天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容色艳绝的少女正大步朝这边走来,她明艳的小脸此时欺霜赛雪,整个人就像是从九寒天里出来,目光在四周梭巡,待瞧见顾承瑞的身影时,一直紧绷着的脸稍稍缓和了一些。   没看其他人,她径直朝顾承瑞走去。   而刚才面对众人都能不低头的顾承瑞在见到顾攸宁出现的这刹那,突然就掉了眼泪,就像是受伤的小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可以纵容自己变得软弱了,他挣开几个婆子的桎梏,朝顾攸宁的方向跑去,委屈的哭声从喉间吐出,眼眶红红地喊人,“阿姐。”   “别怕,阿姐在。”顾攸宁伸手扶住顾承瑞,蹲下身握着他的胳膊细细看了一遭,见胳膊和后脑勺都有血迹,眸光微沉,红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   徐氏刚才被她这一声唬住。   此时反应过来,脸色越发难看,沉着嗓音说道:“宁姐儿,你可算是来了,你若再不来,只怕我们这谁也降不住他。”又说道,“他打伤瑞王府的世子爷在先,不听管教也就算了,还拿石子砸李夫人。”   “我们顾家的脸面全都被他丢尽了!”   “阿姐……”刚才一个字没说的顾承瑞此时看着顾攸宁却害怕起来,似乎是怕自己的阿姐也误会自己是个坏小孩,他拉着顾攸宁的胳膊哽咽道:“是萧成宣先说父亲和哥哥的坏话,也是他先拿石子砸我,我开始已经绕着他走了,是他一直追着我,我才反击的。”   瑞王一听这话就沉了脸,“放肆!”   “我宣儿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打你!”又去说顾廷抚,“顾大人,这就是你顾家的家教?本王好心好意来参加你们顾家的宴会,没想到……哼!”   “今日之事,你要是不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休怪本王不客气!”   顾廷抚和徐氏见他发怒,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忙弯腰同人告罪:“王爷息怒。”   “阿姐……”   顾承瑞到底还年幼,见这番阵仗也有些害怕起来。   “没事。”顾攸宁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让四喜把他照看好,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瑞王的方向一拜,低着眉眼说道:“王爷,今日之事是我们不对,希望王爷看在我弟弟还年幼的份上,原谅他这一回。”   “小小年纪就如此阴毒,以后长大还了得!”   瑞王显然没被她说动,沉着一张臃肿的脸,还想再说,余光却瞧见跪在地上的美艳少女,刚才还忿忿不平的声音突然就顿了下来。   少女虽然低着头,却依旧可以清晰窥见她倾城的容貌。   尤其是那一身不同常人的气质,即使跪在地上,也不会给人一点卑微软弱,好似一段不会弯曲的绿竹。   瑞王风流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此时却被这才过及笄的少女闹得心头一阵发热,若不是此时旁人都把目光放在顾攸宁的身上,估计谁都能瞧出他的心思。   眼中流露出痴迷之色,刚才的愤慨全然不见。   倘若现在没有外人,只怕这会,他就要亲自把人扶起来了。   姬朝宗赶到这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那个永远不曾低头的顾攸宁跪在地上,脚步一顿,他的心口有一瞬感觉到很沉闷,似乎像是被谁用力掐了下他的心脏。   这种沉闷和那日被顾攸宁拒绝时不同。   那个时候的沉闷只是不甘和生气,还有一丝恼怒,而今日……却好似夹杂着一抹心疼。   而沉闷之后,就是一股无名火在心中腾地升起。   他都没有给她受过委屈,旁人凭什么?!姬朝宗拧着长眉,薄唇也绷成了一条直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更是十分不好看。   刚要继续提步。   身后便传来了顾修文的声音,“这……”   顾修文也瞧见了顾攸宁的身影,又见自己的父母也都弓着腰,正向瑞王致着歉意,便止了声,没再往下说,他越过姬朝宗先向瑞王拱手致歉:“王爷,今日是我顾家有错在先,您大人大量,切莫同我们计较。”   又看了一眼萧成宣,继续道:“这会大夫已经来了,还是先让小世子过去,至于今天发生的事,我们顾家肯定会给您一个答复。”   萧雅也开了口,“四哥,先带成宣下去看看吧。”   早在看到顾攸宁那张脸的时候,瑞王就不想计较了,如今听到顾修文这么一顿话,他索性也就顺坡下驴地说道:“行了,既然昭德都开口了,你们就起来吧。”   又吩咐人,“先带成宣过去。”   走得时候还看了一眼顾攸宁,而后才提步离开。   旁人哪里知晓他的心思?   徐氏和顾廷抚见他没再发作,松了口气,陪着瑞王和萧成宣往外头走,顾婉留下来招待其他夫人和小姐,顾修文没跟着徐氏等人过去,而是走到顾攸宁身边,朝她伸出手,“阿宁,你先起来。”   又看了一眼顾承瑞,见他小脸苍白,显然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便又抚了抚他的头,柔声道:“你们先回去。”   “……好。”   顾攸宁点了点头,被人扶着起来的时候又哑着嗓音同人说道:“谢谢二哥。”   “你和我客气什么?”   今天来了那么多客人,还有不少事需要他操持,顾修文也没再多说,见他们往东院的方向走去便收回目光,余光瞥见在一旁招待客人的顾婉,他轻轻拧了拧眉,总觉得今日这事有些不大寻常,但又觉得自己是多疑了。   刚想招呼姬朝宗和京景明回去,却见姬朝宗正看着一处。   他心下一动。   那个方向……   顾修文敛了思绪走过去,同两人恭声道:“世子,京大人,我们先回去吧。”   姬朝宗并未回话,还是京景明先开了口,“不了,我和留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顾修文也不好强留,便又同他们致了歉意,把两人好生送到门口,眼见他们上了马车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过了一会,才往外院走。   *   东院。   顾承瑞的身上都是些外伤,这会已经由李嬷嬷清洗过伤口又擦了药。   等到李嬷嬷退下,顾承瑞看着坐在一旁沉着脸不说话的顾攸宁,再也没有先前面对外人时的模样,白着一张小脸去牵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阿姐,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是。”   顾攸宁并没有因为他年纪小就去哄骗他,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见他眼眶通红也没去安慰,只是垂着眼眸问他,“早上我同你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我……”   顾承瑞红着眼眶说道:“我记得,可是,可是我忍不住!”他咬着嘴唇,眼泪就跟止不住似的往下掉,“他们说爹爹和哥哥的坏话,说他们是大恶人,还说他们死了活该。”   “爹爹和哥哥才不是坏人!”   “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他像是忍不住,声音都拔高了,而后咬着嘴唇哭了起来,眼泪很快就布满了整张小脸。   顾攸宁那张刚刚还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终于流露出一丝难过,纤长浓密的眼睫遮挡住眼中的情绪,看着面前流泪不止的顾承瑞,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把人拢到自己怀中,抚着他的头,低声说道:“阿姐知道。”   因为她这一抱,刚才还能强忍着不哭出声的顾承瑞再也绷不住,哭出声来。   顾攸宁就任他哭着,轻轻抚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抚他的委屈,直到他的哭声慢慢消停下来才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刚才我没来,若是今天没人护着你,若是这人厉害地连我都护不住你,那你该怎么办?”   “我又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怀中人的哭声便一止。   看着他抬起眼眸,顾攸宁抚着他的头,低声说道:“小满,我们只有先好好活着才能给父亲和兄长洗刷冤屈,如果连我们都死了,那谁还能他们清白?”   顾承瑞哑然。   好一会,他才羞愧低头,“阿姐,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他的小手紧攥成拳,却还是承诺道:“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冲动了。”   顾攸宁还有其他事要做,安抚完顾承瑞便站了起来,刚要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顾承瑞的声音,“阿姐。”   “嗯?”   她回头。   顾承瑞紧紧攥着身上的被子,看着顾攸宁说道:“如果他们要我道歉,我会道歉的,就算要打我骂我,我也都会忍着。”   他还是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若是因为他的缘故会让阿姐受委屈,他愿意低这个头。   顾攸宁的眉眼因为这句话绽开笑,她看着顾承瑞说道:“没事,阿姐会处理的。”   出去的时候,便听到李嬷嬷正在外头训斥四喜,“姑娘把少爷交到你手上,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寸步不离,你倒好!竟然让少爷跟别人打起来,还受了这样的伤!”   “说!”   “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小少爷那会想喂鱼,我便去给他拿鱼食了,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话音刚落就看见从里头出来的顾攸宁,四喜连忙膝行过去给人请罪,“姑娘,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害小少爷身处险境。”   顾攸宁并没有因为她的这番话而动容,只是垂眸看她一眼,而后和李嬷嬷说道:“嬷嬷,我去一趟西院。”   李嬷嬷皱了眉,“老奴陪您去吧。”   “不用,”顾攸宁拒绝道:“你在这照看小满吧。”她说完便径直朝西院走去,没有理会身后哭泣的四喜。   家里的客人都已经走了。   翠荷见她过来,神色有异,却还是上前给她行了礼,“二小姐。”   “嗯。”   顾攸宁点头,“我来找二婶。”   “夫人和二少爷就在里头,奴婢领您过去。”   翠荷领着她往里头走,还没进去就听到顾修文的声音从帘子里传出来,“不行!瑞王是什么样的人,母亲难道不知道吗?若是让阿宁去瑞王府,她以后还有什么清白?”   “你当我想这样,可瑞王说得这样明白。”   “再说瑞王也没说要她,只是让她去跳个舞……”   “母亲!”   顾修文沉声,“瑞王府那样的地方,但凡阿宁进去过,便是没出什么事,可外头的人哪里会信?你让她以后怎么嫁人!”   站在帘外的顾攸宁听到这番话便知道那位瑞王爷要什么了,身边翠荷似乎也有些不忍,小声喊她,“二小姐……”   “没事。”   顾攸宁神色淡淡,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怎么样,翠荷便继续给人通传,里头的声音戛然而止,须臾才响起徐氏的声音,“进来。”   屋子里就徐氏和顾修文,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看见她进来,顾修文勉强露了个笑,开口喊她,“阿宁。”   “二哥。”顾攸宁朝她点头,又给徐氏请安,并没有寒暄,而是直言道:“二婶,就按照瑞王说的,我会去的。”   “阿宁!”   顾修文一听这话,当场就站了起来,他沉着一张脸,神色非常难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又软了语调,哄着人,“你放心,二哥会想法子的。”   “二哥。”   顾攸宁朝他笑笑,“没事的。”见他还要开口,她说道:“二哥如今刚入朝堂,根基本就不稳,没必要为了我的事得罪瑞王。”   她感谢二哥这一份心意,却也不愿意让他为了自己得罪旁人。   她从来没想过靠别人,这么多年,她都是靠自己走过来的,何况她本就没想过嫁人,自然也不需要那些所谓的名声……她说完也没再多言,朝两人敛衽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   知道她答应了瑞王的要求,半夏当场就白了脸,李嬷嬷的脸色也不好看。   顾攸宁神色倒是无碍,反而还朝她们露了个笑,“好了,都别丧着一张脸了,就跳支舞的事,我倒庆幸他没有非要小满做什么。”就小满那个身体,如果真要一报还一报,就算有谭大夫替他诊治,恐怕也不安全。   待又过了一会,她才沉声道:“这事别让小满知道。”   半夏不忍道:“姑娘……”   还是李嬷嬷沉得住气,低声回道:“老奴不会让小少爷知道这些事的。”   “嬷嬷,你刚刚为什么不劝劝姑娘?”走出门,半夏就忍不住说道:“瑞王府那样的地方,姑娘若是进去,她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李嬷嬷停下步子,看了眼轩窗紧闭的屋子,半晌才出声,“姑娘最在乎的是什么?”   半夏一怔,等反应过来讷讷道:“小少爷。”   “是啊……”   此时已趋近傍晚,艳丽的晚霞在天边逶迤开来,仿佛一副天然的画,她就这样隔着窗看着里头的少女,哑着嗓音说,“对于姑娘而言,什么都比不过小少爷。”   “而且……”   李嬷嬷一顿,须臾才又说道:“我看姑娘怕是早没了成亲的心思。”她眼眶微红,但也只是一瞬又重新肃了脸,沉声道:“四喜那个丫头呢?”   半夏似乎还没从李嬷嬷的话中抽回思绪,声音都有些缥缈,“还跪在院子里。”   李嬷嬷冷声,“就让她跪着!”   ……   而此时的西院。   顾婉正在窗边剪花,听完侍棋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轻轻说道:“知道了。”   侍棋到底还是心有不忍,低声道:“二小姐进了那个地方,这辈子也算是毁了。”话音刚落,就听到剪子在花坛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她心下一凛,连忙敛了表情又换了话问道:“姑娘,四喜靠得住吗?若是她说了什么……”   “她最清楚顾攸宁的脾气。”   顾婉嗤道:“她若说了,顾攸宁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她。”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主仆二人吓了一跳,侍棋先回过神,忙转过身要去训斥来人,可看见来人的面容时却是一怔,语气讷讷,“四小姐。”   顾婉听到这一句,神情微顿,等回过头的时候又恢复成从前那副面貌,她放下手中的剪子,柔声同来人说道:“阿昭,你怎么来了?”   顾昭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沉着一张小脸问她,“今天的事是你安排的?”   侍棋看了一眼姐妹俩,低下头,退了出去。   没想到会被顾昭听见,顾婉的脸色有一瞬不大好看,她回到桌前,倒了一盏茶才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昭质问道:“顾承瑞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还是第一次被顾昭这样对待,顾婉的脸上划过一道不满,她没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手里的茶盏放到人跟前,“这是你最喜欢的茶。”   “阿姐!”   顾昭急着要一个答案,哪里顾得上喝茶,连看都没看就去扯她的胳膊,“到底是不是你!”   顾婉手里还握着那盏茶,被她这么一晃,茶盏顺势倒下,茶水顺着桌腿往下流,她的好脾气彻底敛了下去,抬头看着顾昭,沉眉道:“你如今是在替顾攸宁打抱不平吗?”   “我……”   顾昭哑然,“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答案?”   顾婉嗤道:“是我,你打算怎么做?”   顾昭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只觉得自己好似有些不认识她了,半晌,她才语气讷讷地问道:“为什么?”   既然瞒不住了,顾婉也懒得再藏着,握着帕子擦拭自己的手指,嘴里是轻描淡写地一句,“我不高兴,就想让她也不高兴,就这么简单。”   “你……”   “三日后,顾攸宁就要去瑞王府献舞。”见顾婉神色未变,顾昭神色越发难看,声音也沉了下去,“你可有想过,她若是进了瑞王府,她的清白和名声就彻底毁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止不住拔高了。   顾婉听得刺耳,她不高兴地抿起红唇,抬头看着顾昭愤懑的脸,奇怪道:“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顾攸宁吗?怎么如今却帮她说起话了?”   顾昭被人说得一顿,须臾才道:“是,我是不喜欢她!可我从来没想过用这样下作的法子害她!”   “下作”两字传入顾婉的耳中,让她的脸顿时沉了下去,她抿紧红唇,看着顾昭的目光也骤然冷了下去,“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去顾攸宁那边告发我?还是去外头和旁人说,这些都是我做的?”   眼见顾昭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顾婉又重新放缓语调,抬手去握她的手,柔着嗓音同她说道:“阿昭,你要清楚,我们才是亲姐妹。”   顾昭垂眸看着顾婉握着她的那只手,然后一点点把目光上移,最后停留在顾婉的那张芙蓉面上,她面前的这个女子眉目温和,一如往日,好似先前的那番模样皆是她的一场虚梦。   可桌子上残留的茶叶,地上湿润的茶水,都在提醒她,刚才的一切并不是她在做梦。   她的阿姐……   的确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温良。   如果当日金台寺的事还能让她以为她是情势所逼,那么如今的一切……另一只垂落的手轻轻握紧,屋子里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顾昭抿着唇,把自己的手从顾婉的手中抽出来,看着她微拧的眉,低声说道:“我不会和旁人说。”   见她轻轻松了口气,顾昭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堵了一大团棉花,让她快窒息了,她把抽回的手负于身后,垂眸看着顾婉,“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她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阿昭!”   身后传来的刺耳女声让她脚下的步子有一瞬停顿,顾昭手扶在门上,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这话说完,她提步离开,再未停留。   *   安国公府。   夜已经深了,姬朝宗抱着福福躺在临窗的榻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福福的毛,落在窗外的目光却空荡荡的,显然他此时的思绪并不在这。   直到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那双漆黑的凤眸微微一动,里头的亮光重新回归,他转头朝来人看去,“怎么样?”   杜仲行完礼便道:“属下打听过了,瑞王要求顾小姐三日后去王府献舞……”见榻上男子神色难看,他心下微怵,格外小心翼翼地补完后面半句话,“属下还打听到,瑞王打算那日给顾小姐的酒水中下药。”   至于下什么药,他没说。   可谁能猜不到?   果然——   他这话才说完,屋内就像是突然被人放进一座冰窖进来,冻得人浑身发寒,杜仲埋着头,小声道:“主子,要不要我们……”   “同我有什么关系?”姬朝宗冷声道:“顾家都不帮他,我一个外人理这些做什么?”话是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好看,手上更是没轻没重,有一下更是扯到了福福的毛。   尖锐的猫叫声在屋中响起。   姬朝宗手一松,就见福福咻地一下跑远了,等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才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屋子里静悄悄的,杜仲没有立刻退下,他才不相信主子的这番话,果然,在一阵沉默后,姬朝宗长指叩着掌下案几,伴随着这一声又一声的轻叩声,他才不耐烦道:“吩咐扶风,让她把沁喜姐妹带回京城。”   杜仲的脸上浮现一抹了然的笑,应道:“是。”   ……   三日后。   姬朝宗休沐,一大清早,他就乘着马车去了瑞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给老婆铲除困难的一天。 第40章 口是心非   瑞王府。   金碧辉煌的屋子里, 年近四十的萧全躺在软榻上,他的身边环绕了好几个姿色各异的美人,此时这些美人都伏跪在地上, 犹如攀萝的娇花, 有给他敲腿捶肩的,也有给他喂葡萄喂酒的……这若搁在往日,他早就拉着这些美人在榻上行欢好之事了。   可自打三日前在顾家见过顾攸宁之后, 如今再见到这些他从前喜欢的女人,萧全只觉得索然无味。   就像是有幸见过天上的九天玄女。   那么凡间这些本来姿容还算不错的自然成了地上的泥。   而像萧全这样的男人,又怎会委屈自己?以前听着美人争宠,他还觉得飘飘然,如今却觉得厌烦不已, 不等她们靠近,萧全就伸手挥开她们,喊来近侍询问,“人来了没?”   近侍知道他说得是谁, 忙低声答道:“还没。”   萧全一听这话就沉了脸, “你马上去顾家传话,再不来, 可就不止是跳支舞的事了。”   虽然他原本也没想这么轻松放过人。   近侍知晓他的脾气, 自然低声应是,刚要退下就见外头有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 萧全本就心烦,见他这般更是直接把火气都对准了他,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小厮连罪都来不及告就说道:“王,王爷,姬大人来了。”   “谁?”   萧全一时没听清, 等人又重复一遍,立刻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身上和脸上的肥肉因为迅速起身在半空一颤一颤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他怎么来了?”又问小厮,“他穿得是官服还是常服?”   要是常服还好。   可若穿得是那身官袍,他就得好好想想最近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让人登门了。   朝中几乎有一句秘而不宣却又口耳相传的话,“若是都察院的姬大人穿着红衣登门,那这家不是犯了罪就是即将要伏法”,因为这个缘故,朝中的官员私下都把姬朝宗唤作“红衣阎罗”。   听到小厮答道“常服”,萧全那颗狂跳不止的心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一些,脸上的神色却还是有些苍白,显然还是有些心悸姬朝宗的到来。   却也不敢怠慢。   立刻发了话,“快请人去正厅。”   等人应声退下,他也连忙朝正厅走去,到那的时候,俊美的青年早已经在客座上入座了,手里握着一盏茶,正低头品茗,神情闲适,一点都没有做客人的样子,反倒比他这个主人还要自如。   虽说按辈分,姬朝宗得喊他一声舅舅,就算是按位份,他也要高出他不少,可萧全每回见到他都忍不住发憷。   即使姬朝宗看起来是那么温和那么无害……   坐在里间的姬朝宗似乎察觉到什么,掀起眼帘朝门口看去,待瞧见站在门口的男人时,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神色如常地站了起来,语气也十分温和,“舅舅。”   萧全正准备进门,听到这声称呼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还是身边近侍搀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让他当众丢脸,勉强撑着一抹笑和人打招呼,“留行来了啊。”   姬朝宗朝人拱手一礼后,温笑道:“之前没跟舅舅说,不知有没有打扰到舅舅?”   萧全哪里敢说打扰?坐到主位上,佯怪道:“我们舅甥之间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话是这样说,可他心里总归还是有些发毛的,一边低头喝着茶,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他到来的原因。   姬朝宗就像是没有瞧见他的不安,闲话家常般地问道:“成宣可还好?”   萧全道:“还好还好,小孩子皮实,前几天还哭得不行,今天又不知道到哪里疯玩去了。”   姬朝宗闻言便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笑道:“那就好,母亲还怕成宣出事,特地让我带了不少补品过来。”说着,他便喊了一声“沁喜”,身后立刻有黄莺般的女声应和。   萧全原本还没注意到他身后的女子。   他心中畏惧自己这个小外甥,哪里敢朝他那边看?这会听到这道曼妙的女声,倒是被勾得忍不住循声看去,入目的是一个身材曼丽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露出的肌肤恍如白雪一般。   腰细腿长,莲步轻移,那张精心打扮过的脸在阳光的折射下更是美艳不已。   萧全眼睁睁看着她捧着东西朝他一步步走来,等走到他面前便弯下身子软了膝盖,把手里的东西奉给他,等了一会没见到他接,女子抬起那双勾人的眼睛望着他,见他一副呆怔的样子,不由又喊了他一声,“王爷~”   听到这一声,萧全总算是回过神了。   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个貌美的女子,见她美目欲拒还迎,声音也如娇莺一般,心头便一阵火热。   为了顾攸宁,他已经有几天没碰过女人了,就想趁着今日好好享受下那位第一美人的滋味,如今被眼前这个女子勾起火,哪里忍得住?手不由朝人白皙的小手摸去,等触到细腻的肌肤才反应过来,立刻抽了回来!   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去碰姬朝宗的女人啊。   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他把东西接过放到一旁,然后看着姬朝宗说道:“替我谢你母亲一声,让她费心了。”余光却还是忍不住朝已经转身离开的沁喜看过去。   她的背影和正面一样好看,像是专门被人调.教过,十分清楚怎么拿捏自己的身体去吸引别人,直到她回到姬朝宗身后,似乎察觉到萧全还在看她,便又大胆地朝他一笑。   萧全一看,心里那团火就更旺了,握着茶盏的手指也不由收紧。   倘若她不是姬朝宗带来的人,他这会早就开口了,偏偏……   萧全虽然风流放浪,这么多年全靠封荫过日子,但也不是没脑子,相反,就是因为他十分清楚这京城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可以得罪,他才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   而姬朝宗,   这个比他小了快两轮的男人,正是他不能得罪的那一类人。   姬朝宗像是没瞧见他的反应,待又喝了口茶,才又问道:“我听说舅舅今天请了顾家那位小姐登门献舞?”   听他说起顾攸宁,萧全点点头,倒是也没隐瞒,“是啊。”他这话说完,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目光在姬朝宗的脸上停留,像是终于恍然,有些肥硕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了然的笑,“要是留行今日无事,不如留下来一起观看?”   他刚才还奇怪姬朝宗为什么会突然登门。   原来……   是因为顾攸宁啊。   倒也怪不得,就那小丫头片子长得那么一副勾人的模样,他这小外甥会喜欢实在太正常了……终于知道了姬朝宗的来因,忐忑不安了许久的萧全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倒是一点都不介意和别人分享美人,就他后院的那些,以前也没少跟别人一起共享,若是姬朝宗喜欢,他甚至可以大方地让他先使用。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和他这个小外甥一起享用美人,萧全不知怎得,心里只觉得更加兴奋。   恨不得现在顾攸宁就站在他面前。   因为这一份不安之后的放松,萧全没有注意到姬朝宗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狠戾。   可他心里不高兴,面上也就有些没怎么藏。   “舅舅。”   姬朝宗一边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一边出声,寡淡的嗓音恰好打断了萧全的那些混账心思。   萧全被这冷淡的声音吓得回过神,他立刻抬头去看,可屋中茶气缭绕,恰好氤氲了姬朝宗的眉眼,倒让人一时有些辨不清他的情绪,不知道他这突然是怎么了,还是自己听错了?可萧全还是小心地放轻了声音,“怎,怎么了?”   语气都变得有些结巴起来。   直到茶气散去,露出姬朝宗如今的面貌,还是原先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萧全这才放下心,而后便听人温声说道:“我今日来,除了成宣的事,还有……是想请舅舅帮个忙。”   请他帮忙?   萧全愕然,他能帮姬朝宗什么忙?虽然不清楚,可他心里居然有些激动,身子坐直,就连声音也扬了起来,“你这孩子和我客气什么,你且说说是什么,若是舅舅能帮的,肯定不会推辞!”   姬朝宗抿唇笑道:“这个忙,舅舅肯定能帮。”   见他神情越发高扬,姬朝宗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请舅舅高抬贵手,放顾家那位二小姐一马。”   “什么?”   萧全一愣,等反应过来,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合着姬朝宗跟他周旋了这么久,就是想独占顾攸宁啊,若是其他女人也就罢了,可这个顾攸宁,他肖想了这么几日,就等着今天了。   吃过了也就算了。   这还没吃过,就像是有只爪子勾着他的心,不上不下地让人难受。   “我也不让舅舅吃亏。”   姬朝宗往后一靠,又道,“沁喜,沁柔。”   两个女子应声而出,萧全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除了刚才那个红衣女子之外居然还有个女人,不比红衣女子大胆妩媚,她身边的女子穿着一身蓝色霓裳,眉目端庄、神色清冷,看着倒不像是侍女舞姬,反倒像是哪家的大家小姐。   最最稀奇的是,这两人竟长得一模一样!   萧全活了四十年,也算是阅美无数,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便是他这王府后院,也是各类美人应有尽有……可眼前这两个性格迥异却相貌一样的女子还是让他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这是我南阳本家送来的女子,从小就受专人调.教,读书习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姬朝宗声音含笑,“若是舅舅喜欢,我今日便把她们送给舅舅了。”   萧全心下一动,可想到要这两个美人的代价是得割舍顾攸宁,心里一时又有些犹豫起来。   他虽然阅美无数,但真是第一次见到顾攸宁那样的美人。   出身高贵却身世可怜,长得像娇艳的牡丹花,偏偏性子却像宁折不弯的寒松绿竹,这样的美人天生就勾着人去探究,若是能把这样的美人调.教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无疑会给人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我同他哥哥曾在一个书院读书,当初他哥哥帮过我,如今我也不好袖手旁观。”姬朝宗扯谎从来不眨眼。   萧全见他眉目微垂,言语又是一派真诚的样子,又看着自己跟前两个风格迥异的美人,挣扎犹豫了一番还是咬了牙,“也罢,就是个女人,既然留行喜欢,做舅舅的自然不会跟你抢。”   他自然不会信姬朝宗的那番话。   姬朝宗也懒得反驳,脸上扬起一抹感激的笑,“那便多谢舅舅了。”   还是第一次被姬朝宗这样恭维,萧全本来还有些不大高兴的情绪,此时不禁变得高昂起来,说到底顾攸宁再如何也就是个女人,何必跟他小外甥争,再说就姬朝宗这样的背景,怎么可能让顾攸宁进门?   等以后他玩厌了再把人喊过来就是,到那个时候还不是他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萧全想得挺好,等察觉到姬朝宗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神色微怔,反应过来才笑道:“瞧我这糊涂脑子,曹任,你现在就去顾家,就说这事,本王不计较了。”   曹任忙应声退下。   解决了事,姬朝宗也懒得在这同萧全虚与委蛇,又说了几句话就站了起来,“那我就不打扰舅舅了。”   萧全现在美人在怀,自然也不想跟姬朝宗耽误时间,点头应好。   姬朝宗起身离开,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又停下步子,回身同萧全嘱咐一句,“舅舅,这事,我不希望有多余的人知道。”   萧全一怔,等反应过来就笑了起来:“你放心,舅舅明白的。”   他现在看姬朝宗也没从前那么畏惧了,甚至因为共享了秘密都变得亲近起来,这会一手揽着一个女子,嘴里还笑道:“你就放宽心,舅舅一定会替你好好保密,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   他只当姬朝宗是要维持他那副君子如玉的名声,哪里会多想?   姬朝宗见他答应也不再多言,朝人点了点头就径直往外走去,刚刚走到门外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调笑声,刚才还翩翩君子一样的面貌当即就敛了下去。   神情冷淡,俊美的脸上满是厌恶之色。   杜仲就侯在外头,见他出来,立刻就迎了过去,“主子。”   姬朝宗没看他,“走吧,回家。”   嗯?杜仲一愣,跟着人往外走的时候,忍不住小声问道:“我们不去找顾小姐吗?”他还以为主子做了这么多,怎么着也要同顾小姐说一声。   “找她做什么?”姬朝宗一想到上次顾攸宁的反应,就觉得不爽,他懒得听她那些感谢的话,嘴里冷声说道:“以后再有她的事,别跟我说。”   他可不想再替她做什么了。   杜仲早就习惯他这番样子了,嘴上假意应着,却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   而此时的顾家。   顾攸宁已经换好衣裳了。   铜镜里的女子一身掐腰霓裳红裙,衬得腰细腿长,头发盘成流云髻,斜插两支金步摇,这些东西都是瑞王府前几日送过来的,半夏替她换上的时候还止不住抹眼泪。   这会也是。   顾攸宁透过铜镜可以看到身后眼眶通红的女子,若不是早前她叮嘱过,只怕这会半夏都要忍不住哭出声了。   “几时了?”   闻言,半夏往外头看了一眼,才哽咽答道:“刚过巳时。”   “嗯。”顾攸宁点点头,没去看镜子里的女子,又问一句,“承瑞在屋子里?”   “是,李嬷嬷一直在屋子里照看着。”半夏哑声答道,说完看着眼前的女子,还是忍不住上前握着她的胳膊,低声说道:“姑娘,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顾攸宁低垂眼眸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拿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低声道:“你先出去,我马上就出来。”   短短一句话就让半夏眼中滚动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不愿她看到,半夏紧紧咬着红唇,艰难地应了一声“是”,而后快步往外走去,顾攸宁就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确定她走远了,这才打开锦盒拿出最下方的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她十岁的时候,父亲送给她的,刀锋锋利,削铁如泥。   那个时候母亲还嗔怪父亲怎么尽送这些不该是女儿家玩的东西给她,她却很喜欢,一直仔细保存着。   想起爹娘,顾攸宁握着匕首的手不住颤动,她紧咬着红唇,双手压在红木桌上,匕首外头还镶着宝石,此时被重力压着都快把掌心的皮肉磨出血来,可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她就这样低着头,闭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短短地一瞬间,顾攸宁便又重新站直了身子。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美艳依旧,精心打扮后的容貌,甚至比从前还要夺目,可她看着这张脸,心中却第一次生出厌恶……她抿着唇,什么都没说,把匕首藏在袖子里,转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早就收拾干净了。   走到门外,半夏和四喜都在。   看到她出来,半夏立刻迎了过来,四喜也跟着过来,只是还没靠近她又害怕地停下步子,顾攸宁也没去理会她,只和半夏嘱咐道:“盯着些,别让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传到承瑞的耳中。”   半夏忍泪应是,“奴婢知道。”   “姑娘,”四喜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口,“奴婢陪您去吧。”   “不用。”顾攸宁没看她,嘱咐完便往外走去,走到外头的时候,她回首看了一眼顾承瑞的屋子,即使隔得有些远,她也能听到他读书的声音。   轻轻握了握袖子里的那把匕首,顾攸宁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收回目光,径直往外走去。   ……   “姑娘。”   凉亭中,顾筠身边的小丫鬟看到顾攸宁出来,小声提醒道:“二小姐出来了。”   握着团扇的顾筠一听到这话立刻就站了起来,眼看着顾攸宁独自一人往外走去,她也没过去,就站在原地,身后丫鬟不解,低声问道:“姑娘,您不过去吗?”   她原本以为姑娘特地过来就是为了跑去讥讽二小姐。   顾筠蹙眉道:“我是讨厌她,却也不至于看她这样的笑话。”说完轻轻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顾攸宁挺直着脊背往外走,即使隔得远了,也能瞧出她的傲骨不屈,“我如今倒是真的有些佩服她了。”   如果身份互换,她肯定做不到顾攸宁这样,甚至早在几年前,她可能就忍不住去寻死了。   就这样看着顾攸宁离开,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顾筠才收回目光。   “走吧。”   她轻声说,语气第一次带了些惆怅。   离开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顾攸宁离开的方向。   顾攸宁没瞧见顾筠,自然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往外走去的这一路,她碰到不少下人,问安声不曾断过,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倒是比从前还要多,她却只当瞧不见,脸上的表情也还是以前那副样子。   直到快走到门房的时候,她才感受到一抹视线。   循着目光看过去,便在长廊底下看见了顾昭的身影,只当她是来看她笑话的,顾攸宁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转便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看着脚步不停的顾攸宁,顾昭忍不住往她那边迈了一步。   “姑娘,您做什么去?”丫鬟见她出去,连忙拉了她一把,又小声提醒道:“刚刚大小姐还来传话,让您过去一趟。”   脚步突然就顿住了。   眼睁睁看着顾攸宁越走越远,顾昭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直到看到她踏上马车,脚下的步子也没迈过去,她的手死死地扒拉着廊柱,看着顾攸宁的马车已经往府外去,她突然拂袖,挣脱丫鬟的胳膊,大步往自己的屋子跑去。   *   府外。   “吁——”   马车突然停下,坐在马车里的顾攸宁轻轻拧了拧眉,问车夫,“怎么回事?”   “二小姐,是……”   车夫的声音还没落下,外头就响起了顾嘉平的声音,“二妹,是我们。”   三哥?   顾攸宁一怔,她掀起车帘往外看,只见顾嘉平和顾修文高坐在马背上,见她掀起车帘,两人都朝她笑着看了过来,似是不敢置信,又像是猜到了什么,她语气讷讷地喊人,“二哥,三哥,你们……怎么在这?”   顾嘉平挑眉:“我们当然是陪你过去,难不成还真让你一个人去?”   顾修文也压着嗓音宽慰道:“别怕,我们陪你一起过去,不会让瑞王欺负你的。”   撑在马车上的手指收紧,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地,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什么,就是心口胀胀地,连带着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从没奢想过会有人陪着她一起去。   大概是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即使有人说过会护着她,她也习惯性地独自一人去扛起这些事。   “哎呀,你别哭呀。”顾嘉平挠了挠头,显然有些不大习惯女孩子流泪,“你要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我就不信瑞王真敢做什么。”   顾修文也拧了眉劝道:“阿宁,要不我们回去吧?”   顾攸宁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她看着两人,须臾,脸上重新扬起笑容,“二哥,三哥,我们走吧。”   那颗冷寂干涸的心好似有些活过来了,就连冰冷的指尖也重新拥有了她本来的热度。   暖风拂面,而她启唇笑道:“早去早回。”   顾修文和顾嘉平对视一眼,也跟着说道:“好,早去早回!”   兄妹三人重新启程,可还没出乌衣巷,就看到了来复命的曹任,曹任看着他们一行人,神色微怔,但还是立刻打马过来,朝他们拱手一礼,而后对着顾修文说道:“顾二少爷,王爷说这事算了,不用顾小姐过去了。”   顾修文一怔,“什么?”   曹任被人叮嘱过,自然不会实话实说,便道:“我家世子爷已经没事了,王爷也懒得再计较了,就这样,你们回去吧。”他说到这便不再多说,又朝他们拱手一礼后便打马离开。   留下顾家一行人面面相觑。   不过不用去瑞王府,总是件好事,顾修文脸上重新扬起笑,策马靠近马车,同顾攸宁说道:“阿宁,你都听到了吧,这事解决了,你不用去了。”   顾攸宁自然听到了。   她的脸上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瑞王一向风流,衣裳首饰都给她备好了,怎么可能突然大发善心,除非……她心下一动,除非是那个人做了什么。   顾家兄弟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重新往顾家的方向赶。   直到到顾府门前,顾攸宁走下马车,看着身边的马匹,她眼眸微动,突然开口,“三哥,借你的马一用。”   伴随着落下的话音,顾攸宁已经翻身上马。   她打小就善骑射,不等顾修文等人反应过来就已经策马离开了。 第41章 不会再缠着你   “这……”   看着顾攸宁离去的方向, 仅仅一会的功夫,少女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乌衣巷里,只有马蹄扬起的细小灰尘还在空中飘荡着, 顾嘉平目瞪口呆:“阿宁这是去哪啊?”   顾修文比他还怔楞。   他还没见过阿宁这样急匆匆的时候, 目光怔怔地看着顾攸宁离开的方向,直到身边人又问了一句“二哥,要不要找人去跟着阿宁”, 他才摇了摇头,低声道:“阿宁一向有主见,她既然不想我们跟着,自然是有事要处理,而且……”   他看着空荡荡的巷子, 语气无奈,“现在想跟上去,只怕也找不到了。”   倒也是。   他们几兄妹里,除去大哥之外, 阿宁的骑射是最好的。   顾嘉平想到这也就不再多言, 他这阵子一直和朋友在外面捣鼓着买卖,已经很久没回府里了, 要不是因为顾攸宁, 估计今日他也不会回家,现在既然事情解决了, 他也就没再管其他的,一边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 一边提步往府里走,“既然没事了,我就进去补觉了。”   顾修文看着他这幅懒散样子, 叹道:“昨日父亲还跟我提起你,他说已经帮你在朝中物色差事了,若是哪里有空缺的便让你过去,你这阵子还是好好待在家里吧,也省得父亲回头同你生气。”   像顾嘉平这样二甲出身的——   虽然有当官的资格,但具体还得看朝中有没有空缺的位置,倘若有些门路的倒还方便些,但大多情况,很多人只怕到死都谋不到一个官职。   “别,”顾嘉平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我可不想做官,每天穿着那么一身官袍,累都累死了。”生怕顾修文再说,他随口说了句“二哥,我进去歇息了”就大步往外院走去。   眼见顾嘉平大步离开。   顾修文也没去追,只是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   “少爷,我们现在去哪?”身侧小厮低声询问。   “先去和母亲说一声吧。”顾修文这话说完,想到先前曹任的那番话,又想到那日姬朝宗的目光,袖下手指轻蜷,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嘴里不禁说道:“你回头……”   话还没说完,他又摇了摇头。   袖下的手指收紧又松开,只留下一句,“罢了,走吧。”   ……   顾婉得知这个消息,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彼时她正在窗边的软榻上做着女红,许是得偿所愿,她那张阴霾了许久的脸终于拾起了往日的笑容,眉眼弯着,唇角也轻轻翘着,在阳光的沐浴下,怎么看,都是一副心情舒爽的模样。   侍棋打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想到刚才丫鬟传来的话,她突然就有些不敢进去了。   刚想悄声退下,可顾婉却已经发觉她了。   榻上的女子脸上面带微笑,语气也十分温和,“怎么了?”   “……没,没事。”侍棋低着头进去,重新给人倒了一盏茶,见她并未起疑继续绣着花,不由小声劝道:“姑娘,您都绣了一个时辰了,要不要先休息会?”   “没事,我不累。”   顾婉今日心情好,也没去理会她刚才的异样,一边继续绣着花,一边随口问道:“这个时间,顾攸宁应该已经出门了吧?”   说完也没听到侍棋的回答,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顾婉停下手里的动作,拧着眉抬头看她,声音也忽然变得低沉起来,“出什么事了?”   “姑娘……”侍棋语带犹豫。   见她这幅样子,顾婉便知这事怕是出什么意外了,她那张温和的脸顿时沉了下去,声音也彻底冷了下去,“说!”   “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顾攸宁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见她发火,侍棋哪里还敢隐瞒?把外头丫鬟带来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同人说了个全,等说完,看着榻上女子阴沉下去的脸,立刻跪了下去,埋着头,整具身体都在轻轻颤抖。   屋子里突然安静地好似一点声音都没有。   端坐在软榻上的顾婉紧紧握着手里的绣绷,尖锐的指甲即使隔着一层布都让皮肉泛起了疼,她也在颤抖,只是不同于侍棋的害怕,她是生气,是愤怒,心里的那团火因为身体的起伏越烧越旺,甚至烧到了眼中。   顾家大小姐被人赞誉最多的便是她的好脾气。   可此时,那个被外人称作“活菩萨”的人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整张脸都扭曲的不行,她把手里足足绣了一上午的女红往地上砸去,绣绷因为惯性打到了侍棋的头上,疼得她立时尖叫出声。   可顾婉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手撑在软榻边上的案几,双目通红地吩咐,“给我去查!到底是谁在帮她?!”   *   顾攸宁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那些。   暖风拍打着她的脸和袖子,她手牵缰绳,正策马朝一个方向奔去……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骑过马了,长街上的场景都变成微小的虚影被她抛在脑后,而她目不斜视,只知道一路往前。   喧哗声皆已散去。   越往前,便越安静,直到眼前出现了澄园的门匾,她立时握紧缰绳,停了下来。   马蹄在地上轻轻踩踏,似乎不习惯这样突然的停顿。   而坐在马背上的顾攸宁牵着缰绳看着眼前这座熟悉的府邸,没有立刻下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抢过三哥的马匹,然后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地方。   她甚至都还没搞清自己猜得对不对。   或许不是他呢……   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能说动瑞王的,这满京城能有几个人?   可如果是他……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攸宁从前以为自己很了解姬朝宗,不过就是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在外面表现得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其实骨子里最是自私冷漠。   如今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看不懂他。   握着缰绳的手指在不住收紧,顾攸宁轻轻抿着红唇,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块门匾,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开始对姬朝宗有了这样大的改观?是从谭太医开始,亦或是他托人送来的那盒子书?   所以才会让她在这样的时候,还没调查,就第一个就想到他?   迫不及待地跑到这,就是想要一个答案。   她甚至都来不及想,她这样突然跑来,家里人会怎么想,也没想过这一路会不会有其他人瞧见,甚至都忘记去想……姬朝宗是不是在这?   这里不过是他众多府邸中的一个,或许他根本不在这。   或许……   可即使有这么多或许,她还是来了,这几年的韬光养晦、不惹是非,全然不顾,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即使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这样急迫地想要这个答案,落在门匾上许久不曾移动过的目光终于被她收回,顾攸宁没有再拖泥带水,而是翻身下马径直朝大门走去。   要敲门的时候,心中倒是还有一些犹豫。   可也只是短暂地一瞬,她便咬牙拉起铜环敲了眼前的门。   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一声,“谁啊?”门被人从里头打开,露出小厮的脸,顾攸宁之前在澄园待了一个月,府里的下人都认识她,如今陡然见到她站在外头,小厮微微愣了下,“顾小姐?”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门打开,“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姬大人。”看到门开,顾攸宁的心情倒是变得平静了许多,她看了一眼里面,再度开口的时候却又变得紧张起来,“他,在吗?”   “啊,在……”   大概也瞧出她是有急事。   虽说主子不喜欢被人打扰,但这位顾小姐毕竟曾经在澄园待过一段日子,小厮想了想,还是让开身子请人先进来,而后恭声同她说道:“顾小姐,您先稍候下,小的去问一声。”   顾攸宁刚要答应,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顾小姐?”   循声看去,正是杜仲。   杜仲也有些意外她的到来,但意外过后便是高兴,他大步朝顾攸宁走来,走到跟前便笑着问道:“您是来找主子的吗?”   顾攸宁点了点头,“我来问他一些事,不知道……他方不方便见我?”   本以为也要得一个先等候的指令,没想到杜仲张口便是一句,“当然方便!”他边说边请人进去,完全无视小厮的瞠目结舌,还同顾攸宁笑道:“也是巧了,原本主子是要回国公府的,临时起意到了这边。”   “这还没坐上一盏茶的功夫呢,您就来了。”   顾攸宁没有察觉到小厮的异样,只听得杜仲这番话,心下一动,袖下的手指也跟着握紧了一些,她轻轻抿着红唇并没有出声,直到杜仲领着她走到一间院子前,同她说“您稍候”的时候,她才轻轻应了声“好”。   她身处的院子种植着不少花木,即使不必细瞧也能知晓它们有多名贵。   不远处还有流水曲觞,竹席古琴,伴随着廊下的阵阵竹铃,这显然是一个非常适合享受的地方,若是平日,顾攸宁或许还有这个闲情雅致驻足欣赏,可今日……   她低垂着眼眸,目光也变得有些涣散起来。   “顾小姐,”   不远处传来杜仲的笑音,“主子请您进去。”   顾攸宁深深吸了口气,把心里那些杂乱的思绪暂时先扔到一旁,而后提步往里头走,待走到一块湘妃色的织金布帘前,脚下的步子才有一息停顿,但很快,她又重新迈了步子,打了布帘进去。   屋中点着沉水香,比之前在姬朝宗身上闻到的味道还要霸道,她似乎有些不大适应,但也只是轻轻拧了拧眉,而后便用余光去感受姬朝宗的所在,待瞧见一张软榻,顾攸宁便朝那处敛衽一礼,口中是恭敬的一声,“大人。”   “干什么?”   姬朝宗的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样坏,带着十足的不耐烦。   说来也是好笑,他平日处处伪装,除了在家人好友面前从不用真性情面人,却在这个认识不过几月的小丫头面前肆意行事,一点伪装都懒得扮。   他心中对顾攸宁还有气,虽然惊讶她的到来,内心也有一丝不明缘由的悸动,但更多的还是心烦。   他怕这丫头又要说一些他不喜欢的话。   惹他烦心。   还不如不去看她。   姬朝宗把目光放在窗外,他这一院的风景皆由这世间最好的工匠打造而成,一树一花,便是一块石头也都摆放地恰到好处,可此时这样的美景却一点都吸引不了他,反而让他变得越发烦躁起来。   他平日是多嚣张多霸道的一个人,偏偏在顾攸宁这吃了一次又一次的瘪。   像是不肯让自己变成如今这幅糟心样子,姬朝宗回过头,仿佛要跟自己作对一样朝顾攸宁那边看过去,这一看,他的脸顿时就黑了,甚至不等顾攸宁张口,他就冷声斥道:“你这穿得什么玩意?”   顾攸宁本来是要询问瑞王府的事,此时闻言,不由愣愣抬头。   精心打扮过的脸衬着这幅无辜的表情,偏偏穿得还如此大胆,姬朝宗声音一哑,直接把身边的披风朝人身上扔去,待盖了个严实才又没好气地补了一句,“把衣服穿好!”   披风遮住了她整个身子。   顾攸宁一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怔楞间,倒是也让她先前进来时的踌躇消了个一干二净。   手在披风底下摸索着,待触到脖子以下一大片细腻的肌肤,她心下微动,大抵明白过来他说得是什么了,愕然之余,她竟然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好笑,到底没敢笑出声,待把那件披风牢牢裹住自己后,顾攸宁才看着男人说道:“这不是我准备的衣裳。”   姬朝宗顿时就明白过来她说得弦外之音了,心下一时更为愤怒,恨不得直接去瑞王府把萧全那个老混蛋拉出来鞭笞一顿消自己的心头之气,又不愿顾攸宁瞧见自己这幅模样,便板着一张脸,沉声道:“找我做什么?”   说起正事的时候,顾攸宁又变得有些踌躇起来。   她看着软榻上的俊美男子,在一阵沉默后才低声问道:“是您做的吧?”   虽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   甚至没把话说全,就好似已经认定是他所为一般。   这样的语气,姬朝宗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了,想到那日顾府的不欢而散,姬朝宗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倒也没去否认,只是没好气地说道:“是我又如何?又想和我说不用麻烦我,还是觉得我多管闲事了?”   说完也不等人回话,撇过头望着窗外,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紧了,声音也闷闷的,烦躁之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随你怎么想,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   明明最怕麻烦,偏偏为了这个女人奔前走后,还怕她的名声受损,特地叮嘱旁人不许多言。   真是……   姬朝宗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着,像是在气恼自己的举止。   听着这一字一句,顾攸宁有心想张口解释,但每次张口都被姬朝宗堵得无话可说,上回面对姬朝宗时的无奈又出现了,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堵住姬朝宗的嘴让他先别说话了。   能不能先听她说完?   她什么时候说他多管闲事了?   这个男人在外头行事这么果断狠戾,让朝中官员闻风丧胆,怎么私下竟是这样的性子?终于等到男人住嘴,顾攸宁松了口气,她仍裹着姬朝宗的那件披风,怕自己说一句就又要被人打断,索性直言道:“我从没想过您多管闲事。”   见男人紧绷的身体有一瞬放松,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和缓下来。   顾攸宁再接再厉继续说道:“真的,那日在家中,我也是想感谢您,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您……”没把这话往下说,她继续先前的话,同人真心实意地致起谢,“不管是那些书,还是今日的事,我都很感谢大人。”   “如果没有大人的帮忙,我……肯定不能全身而退。”   少女的声音犹如潺潺流水,又像春日和风,能抚平人所有的不高兴,姬朝宗刚才还气地眼睛冒火,现在却突然平静下来,膝盖上紧攥的手松开,他收回目光朝顾攸宁看去,似是还有些不相信,狐疑道:“真的?”   等人郑重应了声。   刚刚还心烦不已的姬朝宗突然就有些高兴起来了,嘴角都忍不住轻轻翘了起来,怕顾攸宁瞧见,损了他的脸面,忙又把唇压下,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你本来想怎么做?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个死老头是个什么德性,你还真以为跳一支舞就能解决了?”   “我……”   顾攸宁刚要回答,右手手指触到袖子里的匕首,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竟然是一路带着匕首过来的。   “怎么了?”姬朝宗问她,见她低着眉,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眼睛多尖,一下子就瞧见了她袖子里藏着东西,沉眉道:“你拿了什么?”   不等她说。   他就下了榻走到人跟前,抓住她的右手一看。   待瞧见她袖子里的匕首时,姬朝宗神色微变,他沉着眉,抬眸看顾攸宁,声音放低,“你想刺杀瑞王?”说完不等顾攸宁解释,自己却拧着眉先否认了,“不,不对。”   顾攸宁不可能不知道刺杀瑞王是什么后果。   无论瑞王有没有死,顾攸宁都难逃一死,她自己可以枉顾她的性命,甚至可以不去管顾家那些人,可顾承瑞……她却不可能不管。   所以这把匕首的用途……   姬朝宗猜想到一个可能,脸色比刚才还要来得难看,他紧攥着顾攸宁的胳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冷声质问道:“这把匕首,你是用来对付自己的?”   “疼。”   他的力道太大,顾攸宁便是再能忍,此时也禁不住喊疼。   可男人神色阴沉,望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冒火,却死死不肯松开她的手,顾攸宁只好忍着疼意,抿着红唇低声答道:“我知道瑞王为人风流,肯定不可能轻易放过我,所以……”   她也不知怎得。   明明先前做决定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   可此时被姬朝宗这样盯着,却有些不大敢往下说,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好似这样就能躲过他凌厉的视线,吐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甚至喉咙都变得干涩起来,“我就想他要是敢碰我,我就直接在脸上划几道。”   “他不过是喜欢我这张脸,如果我的脸毁了,想必……”顾攸宁能察觉到头顶凌厉的视线,越往下说,声音就越轻,“想必他也不会再对我有其他想法了。”   “你!”   姬朝宗一直屏着呼吸等她回答,此时听她说完,声音就像是裹着浓浓烈火似的,就连眼睛也气地直接冒了火,“顾攸宁,你好,你真是好样的!”   他还以为她能想出个什么法子,没想到想到的尽是这样一招!   还真是好!   等她脸上划了几个口子,别说萧全那个老混账了,只怕其他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男人也能彻底死了心,她倒是聪明,直接想出这么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想到这,姬朝宗心下又是一动,对顾攸宁而言,他不也是虎视眈眈的一员?   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越发难看,就连声音也好似裹挟了一层冰寒,“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来,就再也不会有人缠着你了?”   顾攸宁的确是这样想的……   这几年因为这张脸,她已经够烦的了,如果在脸上划几个口子就能再也不用被别人打扰,她的确不介意。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听着姬朝宗这番话,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抬起头,刚想回答,目光却瞧见姬朝宗的神情。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刚要同他解释,原先桎梏她的男人却已经松开她的手腕,“行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却让顾攸宁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大人,我……”   “顾攸宁。”   姬朝宗沉声喊她的名字。   此时外头日光侧偏,让这室内一时失去原本的明亮,而姬朝宗就站在半明半暗之间,脸上的神色被暗影覆盖地一时也有些瞧不清晰,不等她说完就扯唇嗤道:“你不用觉得我做了这些就是要图你什么,我若是真想图你什么,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你乖乖就范。”   似是讥嘲,又像是自嘲。   他点漆般的目光直直地望着顾攸宁,忽地,又是一笑,“行了,你可以走了,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说话的时候,姬朝宗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着,嘴里跟着凉薄一句,“你以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不会再多管闲事了。”   说完不等顾攸宁开口,便扬声喊了一声“杜仲”,等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他也没去看顾攸宁,径直往里头走去。   “这……”   杜仲进来的时候,只看到顾攸宁独自一人站在屋中,他愣了愣,奇怪道:“顾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在这?主子呢?”   顾攸宁看着姬朝宗离开的方向,哑声道:“他进去了。”   “啊?”   杜仲显然没想到,又看了看顾攸宁脸上的神情,明白这两人大概又没谈好,心下无奈,但也不好多说,只能请人先出去。   顾攸宁抿了抿红唇,看着姬朝宗离开的方向,沉默了一会也没继续在这待下去。   她其实也不知道能跟姬朝宗解释什么,她虽然不是因为姬朝宗下这个决定,但也的确想过这样一来,以后不会再有人打扰她了。   所以她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   她沉默着,步子往外移动,不明白这原本该是她乐见其成的一切,为什么会压得她这颗心那么不舒服。   杜仲一边替她领路,一边自顾自地说道:“顾小姐,这是我第一次见主子这样对一个人好。你不知道,那日从顾府回来,主子知道瑞王的安排后,当即就沉了脸。”   “后来又是让扶风把南阳本家送来的两个女子送到了瑞王府,还低声下气和瑞王说了许多话,才让瑞王放过你。”   “他怕别人知道连累您的名声,还特地叮嘱瑞王不许旁人知道。”   “主子他虽然脾气不是很好,嘴巴也毒,有时候总能把人气死,但他的心是好的,我们这些从小跟着他的人,哪个没犯过错?您不知道姬家的处罚有多严重,若不是主子总是护着我们,只怕我们早就没命了。”   “他……就是嘴硬心软。”   说完,杜仲停下步子,去看身边的顾攸宁,见她神色微怔,又落下一句,“顾小姐,我能看得出,主子他,是真的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觉得老姬像个小学鸡。   老姬每次碰到宁宁的内心活动大概就是:气死了,我才不要帮她,我为什么又帮她了!好了,这个女人又来了,她肯定觉得我多管闲事了,好气,好委屈,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帮她了!再帮她,我就是狗!   然后被老婆一安抚,尾巴就又忍不住翘起来了。   知道你们急着看他们在一起,不过还是让我们宁宁先感官变化下(能让我们宁宁感官变化也是很不容易的!老姬牛皮!) 第42章 徐元达   顾攸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   半夏就坐在廊下, 时不时抬头往月门的方向扫一眼,待瞧见顾攸宁的身影出现在月门处,她立刻就站了起来, 手里的东西被她扔到一边, 半夏快步朝顾攸宁走去,握着她的胳膊就急声问道:“姑娘,您去哪了?”   “我和嬷嬷都快担心死了。”   先前二少爷遣人过来传话, 说是瑞王不用姑娘过去献舞了,她跟嬷嬷当即就高兴地掉了眼泪,要不是怕小少爷起疑,只怕她们都要忍不住哭笑出声。   可姑娘却没回来。   问那传话的丫鬟,她也答不上来。   她们没别的法子, 家里有小少爷在,她们也不好出去,便只能耐心等着,哪想到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要不是那传话的丫鬟是个熟脸的, 她都要以为是有人故意来哄骗她们的了。   这会看到顾攸宁出现,半夏这紧张了一早上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姑娘?”   说了半天也没见人回答, 半夏抬目见她神色低迷, 刚刚才放松的心不由又担心起来,又轻轻喊了她一声, 这次总算见人涣散的目光有些光彩了,便又问道:“您没事吧?”   “……没事。”   顾攸宁像是终于回过神, 低声回了一句,她知道半夏有一堆疑问要问,可她现在脑子乱糟糟的, 也不知道该同她说什么,随口说了一句“我有些累了”便松开她的手往自己屋子走。   “姑娘。”   半夏在身后又喊了她一声,没听到任何反应,不由拧了眉,怎么姑娘出去一趟反倒比去了瑞王府还要低迷?   她到底去见谁了?   还有……   看着顾攸宁离去的身影,半夏这才发觉姑娘身上的那件黑色披风,这披风看着普通,但边角处用得都是上好的金线,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姑娘早间出门的时候根本没带披风。   这披风是谁的?   而且看这个长度,完全不像是女子的,倒像是男人的。   半夏小脸发白,步子忍不住跟着人迈过去,她的心里有一堆问题要问,可想到姑娘先前疲惫的面容,还是抿唇先按捺下来。   ……   顾攸宁也是回到屋子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是穿着姬朝宗的披风回来的,也不知道这一路有多少人瞧见了,又有多少人会猜测起疑?可她却好似已经懒得再去想这些了,大有一种随便旁人怎么去想好了的放任。   屋子里静悄悄地。   她说了不准人打扰,那么半夏即使有再多的困惑和疑问也不会过来烦她。   倒是正好给了她冷静的空间。   她就这样低着头,目光在身上这件暗色金边流水纹的披风上停留了许久,然后才抬手解开细带。   姬朝宗一向喜欢享受,就只是这样一件普通的披风用得也是最好的材质,面料如丝缎一般,重量也轻如无物,她没有立刻把披风放到一旁,而是握在手上又过了许久,这才细细把披风收拾好放在床头。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目光还在放空。   看着像是什么都没想,其实脑海里一直环绕着杜仲说的那些话,还有……姬朝宗的身影。   他的高傲,他的冷嗤,他的愤怒,而出现最多的却是他最后站在光影处望着她时的一个画面,即使处于昏暗处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也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他的……落寞和自嘲。   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兽,却又不肯低头,只能用倔强和高傲掩饰自己的受伤。   心脏仿佛突然被人狠狠抓着,难受地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顾攸宁受不住这股子难受,一手扶着床沿坐下来,一手覆在心口处,弯着腰低低喘息着。   半夏端着茶壶进来,原本是想等人醒后有水可以喝,哪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她小脸发白,立刻走了过来,把茶壶放到一旁后就蹲在顾攸宁的身旁去扶她的手,嘴里是掩不住的一句急切,“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   顾攸宁摇摇头,她只是觉得心脏很闷,又好似有些空,说不出是为什么。   “姑娘……”半夏仰头看着她,秀眉微拧,红唇紧咬后又松开,最后还是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奴婢不知道您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您这一早上都去哪了,您若不想说,奴婢也不会多问,但您,别让奴婢担心好吗?”   顾攸宁难受过那一阵之后便好了,听着半夏这番话,她垂眸看着她,红唇轻轻抿了好一会才开了口,“你回头把那只盒子和这件披风一起送到青坞巷的澄园。”   盒子?   半夏一愣,等反应过来才讷讷问道:“您是说京大人上回托二少爷送来的盒子?”话音刚落,又去看那件披风,脸色微变,压着嗓音问道:“您刚才是去见京大人了?”   “不是。”   “那……”   顾攸宁垂眸:“是姬朝宗。”   “什么?”半夏一听到这个名字,当场就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嘴里也跟着讷讷一句:“怎么会是姬大人?”   早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顾攸宁也没多解释。   她像是累极了,已经说不出多余的话了,一边上床,一边哑着嗓音吩咐道:“寻个时间,你亲自去一趟。”   半夏看着躺在床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背着身的女子,红唇微张,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应了一声,把披风放到盒子里,抱着出去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件事。   等听到四喜的声音,她才回过神。   “姑娘回来了?”四喜捧着刚刚做好的糕点从厨房出来,看到半夏出来,一边往屋子里看,一边又去看她手里的盒子,奇怪道:“这个不是京大人上回托人送来的东西,是要送回去吗?”   “嗯。”   半夏没有同她多谈的兴致。   即使姑娘如今不用去瑞王府,可她心里对四喜还是有气的,但凡那日她多顾着些小少爷也不至于惹出这些事……如今还让姑娘跟那位姬大人扯上了关系。   若是让其他人知道——   不说外人了,便是西院那几位只怕都不会让姑娘好受。   越想,心下就越烦,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嗓音沉沉地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守着家里。”说完也没去理会四喜是个什么表情,径直往外走去。   留在原地的四喜看着她离开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自打那日出事后,她先是被李嬷嬷好生责罚了一顿,又被半夏骂了一通,姑娘倒是没说她,只是不让她近前伺候,平日见到她也只是把她当做空气,小少爷那更是不准她靠近了。   她心里难受。   知道自己这是自作自受,谁都怪不了,便只好抹了抹通红的眼眶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里间,而后又退了出去。   ……   夜里。   额头还有一条明显血丝的侍棋得了门房的回话,转身回了院子。   快走到主屋的时候,步子忍不住又停了下来,手指轻轻碰了碰额头上的伤口,即使擦过药了还是疼得不行,她心里委屈,更多的却是害怕……自打和姬家的亲事不作数后,姑娘的脾气就越来越糟糕了。   表面上看不出,可私下……   想到今日午间,姑娘拿着剪子去扎绣绷上雀儿的眼睛,她就忍不住浑身发颤。   把脸上的表情收了收,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打了帘子往里头去,屋子里,顾婉握着本书正靠在软榻上,听到脚步声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不冷不淡地问道:“查到什么了?”   侍棋低声回道:“瑞王府戒备森严,奴婢派出去的人也打听不到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想到门房传来的话,侍棋心下越发害怕,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去,“今日早间,姬世子曾去过瑞王府。”   顾婉一听到这个称呼,呼吸都屏住了,她坐起身,抬起头,手撑在榻上,沉声问:“你说谁?”   “……安国公府的姬世子。”侍棋说完便察觉到屋中的气氛一滞,她连忙跪了下去,嘴里也跟着一句,“瑞王毕竟是姬世子的舅舅,或许世子去王府只是为了瑞王世子的病情。”   “姑娘,也许瑞王真的就是不想找二小姐的麻烦了。”   她张口结舌地说道。   可坐在软塌上的女子却像是愣住了一般。   她好似已经听不到其余的声音了,脑中倒是忽然想起了许多被她遗忘或者忽略了的事,那日在京家,她远远看着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因为心中担忧也来不及去想别的,可如今回想,他们那副样子,哪里像是第一次见面?   而且姬朝宗看着顾攸宁的眼睛明显带着笑意,那样的笑意,她从未见他对其他人展露过。   还有那幅画……   -“当初顾首辅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吧。”   这句话突兀地出现在了顾婉的脑中,你们,而不是你……姬朝宗怎么知道顾攸宁会画画的?   回想起那日姬朝宗只是看了一眼画就察觉出不对劲,她虽然不够精通,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倘若不是有一定的把握,她自然不可能这样拿着画过去。   除非——   姬朝宗早就知道顾攸宁会画画,不,不仅如此。   他应该亲眼见过她画画。   “之前……”   顾婉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早就哑了,刚刚出声的时候甚至都有些听不清,“是不是每日都有人来接顾攸宁出门修画?”   侍棋一愣,反应过来她说得是什么时候,忙点了头,“是,您还让奴婢找人跟了好几日。”说完,她察觉到顾婉神色不对,心下又是一紧,声音也低了下去,“是,哪里不对吗?”   哪里不对?   哪哪都不对!   如果真是去惟芳斋,为什么顾攸宁不坐顾家的马车?而且她是什么身份,需要别人亲自来接她?除非她去的根本就不是惟芳斋,而是一个不能让别人察觉的地方!   就像是突然全部明白过来。   顾婉的心脏一抽一抽地,她的脸白得就像是冬日里的雪,纤细的手指死死抓着底下的软垫,锐利的指甲都快把底下的缎布划破了。   她心中恨意交加。   屋中烛火轻晃,而她弓着身子低着头,脸被光影覆盖,一时瞧不清她面上的表情,顾婉什么都没说,身子却在微微颤抖,心中更像是有一只即将要挣脱囚笼的猛兽仰着头,咬牙切齿地喊着:顾!攸!宁!   *   瑞王这事结束后,顾家好似又恢复了从前的安宁,顾修文已经去翰林院任职了,每日早出晚归,顾嘉平还在折腾他的买卖,这阵子一直待在外头不肯回家……顾攸宁还是每日作画修画,有多余的时间就陪着顾承瑞读书。   看着和从前一样,可又好似有些不大一样了。   现在的她偶尔总会出一会神,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   这日午后。   顾攸宁刚醒,半夏就打帘进来了,看到她醒来便先给她递了一盏水,又把西院传来的话同她说了一遭,“徐家那位表少爷来了。”   握着茶盏的手一顿。   距离上回知晓徐氏给徐家递信,也快过去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从江苏到这边的路程,徐元达也的确是该到了,不过顾攸宁如今倒是不担心,从前徐氏一心想把她嫁出去,不过是怕她留在京城耽误她宝贝闺女的亲事,如今姬、顾两家的亲事都不作数了,徐氏自然也不会再让她嫁到徐家。   毕竟在她那位好二婶的眼里,徐家可是有名的望族,又岂会让她高攀?   只是想到姬朝宗,她的神情又有些恍然,直到半夏喊了她一声,顾攸宁才回过神,她低着眉,握着茶盏喝了一口,这才说道:“知道了,我待会就去。”   仍旧没带顾承瑞。   顾攸宁领着半夏往西院那边走。   这是从澄园回来后,她第一次出东院的门,自然也是第一次来西院,到那边的时候,除去不在家的顾嘉平以及还在应卯的顾廷抚父子,其余人都在,还没进去就听到一个清润的男声正在说着一路过来的风土文化。   等到外头丫鬟通禀一声“二小姐来了”。   里头的说话声一顿,也就一会便响起了徐氏的声音,“进来。”   顾攸宁便垂着眼眸进去。   能察觉到进去的时候有好几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却目不斜视,仍神情自若地和徐氏问了安,又随意扯了个话头说了顾承瑞不能来的原因。   徐氏本就不喜欢他们姐弟,尤其是那日之后,她心里便更加不待见他们了,今日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场合,顾承瑞来不来也没什么大碍,这会听人说完,也只是随口介绍一句,“这是你江苏的二表哥。”   顾攸宁见她语气不咸不淡,也没有多加介绍的意思,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也没有多余的反应,低眉朝右首位置上的男子敛衽喊道:“表哥。”   徐元达忙道:“表妹快起来。”   顾攸宁应声起来后也没多看人一眼,去了左下首的位置,挨着顾筠坐着,刚刚坐下就又听徐元达笑道:“二妹妹来得迟,其他几位妹妹的见面礼,我都已经送过了,这是给二妹妹的。”   说完,他便把手里的礼盒递给身后的丫鬟,由人递送。   顾攸宁闻言也没推辞,谢过人,便让半夏收下了,等从徐氏这边告辞离开的时候,余光瞥见身后的顾婉姐妹,从前两人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去哪都是一起的。   可今日……   两人却离得很远。   她轻轻拧了眉,半夏一向懂得察言观色,这会扶着她拐进东院的小道便压着嗓音说道:“四小姐和大小姐好似起了矛盾,已经很久没见她们在一起了,上回奴婢去门房的时候,还听到她们在争吵,只是隔得远,有些听不真切。”   这倒真是一件稀奇事。   顾攸宁这阵子闭门不出,全不知道外头的事,身后顾筠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好听到半夏说得那句话,便晃着手中的扇,和顾攸宁搭话,“你也觉得奇怪吧。”   “就顾昭那个脾性,从来都是顾婉说什么便是什么,现在居然和她冷了这么多天。”   “也不知道咱们那位大姐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才让咱们这位四妹变成这幅样子。”   顾攸宁没有理会顾筠。   顾筠倒也像是习惯了,和她一同走了半程路,而后便往芝兰坞走去,等她走后,顾攸宁才吩咐半夏,“你回头去打听下她们是什么时候这样的。”   半夏一愣,低声问道:“姑娘是觉得有问题?”   “我也不知道,”   顾攸宁低着眼眸,纤长浓密的眼睫挡住眼中的思绪,说话的声音很淡,“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罢了。”原本她也没想什么,可如今想来,那日她要去瑞王府的时候,顾昭看着她的那副神情并不像是来看她笑话,反而像是有什么话要同她说。   她要同她说什么?   她们姐妹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回到屋子,半夏问她徐元达送的东西要怎么处置的时候,她才收回思绪,目光落在那精致的礼盒上,语气淡淡地随口说道:“随便找个箱子放着吧。”   ……   三日后。   顾攸宁捧着新完成的画去了惟芳斋。   杜掌柜还在底下忙活,她也没让人引路,独自一人上了二楼,推门要进包厢的时候,突然想起那日和姬朝宗在这的情形,那个时候男人笑容嚣张、神情更是不可一世,哪有后来的落寞和自嘲?顾攸宁也不知是在外头出了多久的神,直到杜掌柜上来,看着她奇怪道:“怎么不进去?”   “……刚在想事。”   顾攸宁随口说了一句,又敛了思绪进屋,把手里的画递给他后,问人,“最近还有其他的单子吗?”   杜掌柜刚接过画,闻言却是一愣,诧异道:“您先前不是说要休息一阵子吗?”   顾攸宁沉默一瞬,低声道:“我突然不想休息了。”   她这阵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空下来就忍不住想起姬朝宗那日的神情,闭上眼睛,耳边全是他的话,与其这样休息,倒不如让自己忙起来,就像从前她用忙碌来抵挡父母离世的悲伤。   如今……   她也想用忙碌逃避这莫名的烦乱。   杜掌柜倒是没多想,只当她是缺钱了,笑道:“您之前说要休息,我还担心了好久。”又道,“单子有,还是跟之前一样,您画什么,我们卖什么。”   这个容易。   顾攸宁点点头,“那我还是一个月给你送一次。”   “行,”   杜掌柜把剩余的款项递给她,想起一事,又同人说道:“对了,之前那位李先生又给我递信了,说是七日后会在东郊举办一场踏青会,您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一道同去。”   顾攸宁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了,我最近不想出门。”   像是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杜掌柜也没有多劝,把人送出门,只是这回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他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轻轻拧了眉。   他怎么觉得这位顾小姐今日的情绪很不对劲?   顾攸宁离开惟芳斋,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跟往日一样去给顾承瑞配了药,又买了一些蜜饯。   路过宝宾楼的时候,她的脚步一顿。   这阵子小满念书辛苦,看着又清减了不少,想他从前最喜欢宝宾楼的烤鸭,顾攸宁想了想便提步进去了,只有几个伙计和掌柜。   这会不算饭点,店里人也不算多,她从前是这里的常客,掌柜伙计都认识她,只是许久没来,掌柜看到她的时候还愣了下。   等反应过来才忙迎了过去,笑着问她,“顾小姐是打包还是在这吃?”   “打包吧,”顾攸宁想了想,说,“拿只烤鸭,再给我一份四喜丸子和红烧狮子头。”   “好嘞。”   掌柜笑着和身后的小二吩咐,又请顾攸宁上去小坐,嘴里说道:“这会虽然不是饭点,但人来人往的也不少,烤鸭还要一会功夫,您先上去小坐会,等好了,小的再喊您。”   顾攸宁也没多说,朝人谢了一声便跟着上了二楼。   到二楼的时候,掌柜领着她进了一间屋子,“顾小姐,这。”   “嗯。”顾攸宁点头,跟着人进去,没有注意到她隔壁的包厢在听到这一声后,本来要出来的人止了步子。   ……   隔壁包厢。   姬朝宗和京景明对坐着。   杜仲站在帘子边上,他本来是受主子的吩咐出门办事,哪想到刚刚掀起帘子就看到了顾攸宁,想出声喊她,可想到自家主子近来的脾性又默默憋了回去,这会偷偷看了一眼身后,见斜靠在软榻上的男人并没有多余的反应,才又掀起帘子往外走去。   他走后。   京景明握着手中的棋子,笑看着姬朝宗,“我可听说你近来脾气很不好啊,前阵子我出门碰到都察院的人,还听他们议论你,说你这阵子十分不对劲。”   “怎么?”   刚才掀起帘子的时候,外头的声音传进来,他也瞧见顾攸宁的身影了。   自然,   也没有错过姬朝宗那一瞬地凝滞。   他目光含着揶揄的笑,完全不介意姬朝宗的脸色又多难看,也不怕得罪他,脸上的笑十分和煦:“又在顾攸宁那受挫了?”   话音刚落,姬朝宗就立刻沉了脸。   手里攥着的棋子往棋盒中一抛,声音冷得好似能把人冻住一般,“你有完没完!”   说完,他也懒得搭理京景明,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当即起身往外走去,还没出去就又听到隔壁屋子,亦或是隔壁门口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二妹妹,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 第43章 娶你   二妹妹?   姬朝宗听到这一声, 脚下步子微顿。   顾家无旁支,能这样称呼顾攸宁的,自然只有顾家那两兄弟, 可他上回才去过顾家, 跟那两兄弟也算是碰过面,这个声音显然不属于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   本来要往外迈出去的步子就这样停了下来。   姬朝宗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长指掀起卷帘就站在门后往外看。   隔壁包厢门前站着一个青衣男子, 眉目温润、身量修长,面孔却十分陌生,许是没有注意到姬朝宗的身影,男人仍十分恪守规矩地站在门前,约莫又等了一会, 隔壁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姬朝宗听着这串脚步声,立刻往帘后一躲。   等察觉到身后京景明落在身上的揶揄目光又咬了咬牙,似乎觉得有些丢人,不过卷起的那角布帘却还是没有落下, 仍看着外头。   隔壁门被人打开, 露出顾攸宁的脸。   上次不欢而散之后,这是姬朝宗第一次见到她, 不施脂粉的小脸仍十分明艳, 只是看着好似又清减了不少,他拧了拧眉, 薄唇也跟着轻轻抿了起来。   “表哥?”   顾攸宁并未注意到隔壁包厢的动静,看着眼前的青年, 神色微诧,“你怎么在这?”   “我刚刚在隔壁吃饭,看到你的身影便过来和你打个招呼。”徐元达天生一双桃花眼, 看着人的时候便是不笑也有三分情,此时落在顾攸宁身上的目光更是十分和煦。   说完又笑着问人,“二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   顾攸宁对徐元达态度平平,既不请人进去,言语之间也不热络,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这几日承瑞没什么胃口,我来给他买点吃的。”旁的便什么都没说了。   “原来是这样。”徐元达颌首。   又说起别的,“我昨日才听下人说起之前家中发生的事。”   他说到这,眉峰微蹙,声音也有些低沉,一副替人打抱不平的愤慨样子,“承瑞虽然年幼,但一向恪守规矩,又怎会无故打人?这其中定然有缘由。”他这话说完,目光在顾攸宁的脸上一划,见她神色微松,便又跟着一句,“倘若我早些来,必定不会让二妹妹受这样大的委屈。”   “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顾攸宁听着这番话,没有察觉到徐元达的表情,反而又想起姬朝宗,如果那日没有姬朝宗的帮忙,如今的她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即使可以用自己的法子让瑞王厌恶,可外人会怎么看她?承瑞又会怎么想?   也许瑞王还是不肯放过她呢?   她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只是那个时候,这已经是她唯一能想出的法子了。   徐元达说了半天也没听人回答,不由又喊了她一声,“二妹妹?”等人抬头才又笑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   顾攸宁又岂会同他说?她把心思压了压,问他,“表哥刚刚说了什么?”   “哦,”徐元达笑道:“我就是问上回给你的见面礼,你可还喜欢?”他这话说完,又低声补了一句,“其他几位妹妹的礼物都是我让下人挑选的,只有二妹妹的,是我亲自挑选的。”   这话明显是在暗示着什么。   顾攸宁不是傻子,自然立刻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心下猛地一跳,看着徐元达的目光也带了一些惊讶,她原本以为如今这样,徐家应该是没这个心思了。   可看徐元达这样……   “有些话,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和二妹妹说了。”徐元达并不知道顾攸宁的心思,嘴里继续说道:“我一直很钦慕二妹妹,之前碍着二妹妹还在孝期也不好说这些,如今二妹妹已服完孝期了,又过了及笄,我也不想再等了。”   他自顾自说着话,完全没有会被人拒绝的想法。   似乎笃定顾攸宁会答应一般,眉目虽然温和,语气却带着些意气风发,“父亲给我在朝中谋了个差事,我也已经在京城置办了房产,二妹妹若同意,不日我便能迎娶你回家。”   仿佛知道她的顾虑,他又添了一句,“我父母有大哥大嫂照顾,江苏路途又遥远,只有逢年过节才需要回去,平日二妹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到顾承瑞,他又笑道:“若是二妹妹放心不下承瑞,你也可以带着他一道出府,日后由我替二妹妹照顾,你也用不着那么辛苦了。”   顾攸宁刚听到徐元达这席话的时候是想出言打断他的。   她不喜欢徐元达,更担心这样的话被旁人听到,惹出其他的是非。   可他后续的话却让她怔住了。   不得不承认徐元达说得这番话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如果抛去徐家是徐氏的娘家,单论徐元达的条件,在同辈人中算得上是十分不错了,进士出身又有官职,家底殷实还另辟门户,不需要她去维持那些难搞的妯娌和婆媳关系。   最最重要的是他不介意她带着承瑞。   如果真的要嫁人,那徐元达对她而言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十分优质的选择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虽然觉得这个条件十分诱人却一点都不动心,脑中甚至还莫名其妙地闪现出姬朝宗的身影。   在那个身影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顾攸宁是震惊的,她闭上眼睛想把那个身影扔出自己的脑海,可发现无论她怎么做,那人的身影都牢牢地待在她的脑中。   他倨傲且不可一世的样子还有那日落寞和自嘲的模样,仿佛如影随形,怎么抛都抛不掉。   “二妹妹?”   徐元达只当她是愣住了,仍笑道:“我是真的喜欢二妹妹,也是真的想娶你为妻,我无妻无妾,家世清白,二妹妹若肯嫁给我,我必定会用一生好好待你。”   他一点都没想过会被顾攸宁拒绝。   就以他自身的条件和他提议的那些话,便是个傻子,也不会拒绝。   所以他自信满满等着顾攸宁的回答。   甚至心中已经想好回头怎么和家里人说了。   他知道姑姑不喜欢顾攸宁,就连母亲也不喜欢,总觉得顾攸宁长得过于艳丽,不适合持家……可他却喜欢得紧,早在许多年以前,他初见顾攸宁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她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顾攸宁还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千金,身边围绕的不是郡王就是世子,纵然他沾了一些亲眷却也在她面前排不上号。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顾攸宁高坐在马背上,容貌艳丽、神情倨傲,手里握着一根鞭子,看到他的时候轻轻皱了皱眉,问身边人,“他是谁?”   听人回答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多加理会的意思。   再后来,他们每回见面,她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似天生就是凌驾于众人之上,让人在对她动心的同时更想把她降服,想看着她弯下高傲的脖颈臣服于自己的样子,看着她那双倨傲的凤目泛着水光,更想听她求饶。   只是从前,他也只敢在午夜梦回奢想一二。   可如今——   顾家已经落寞了,顾攸宁也已经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唯一的依靠还只是一个身体孱弱、年幼无用的弟弟,他有十足的把握,现在能娶顾攸宁为妻的,条件绝对比不过他。   ……   两个人各想各的,完全没有注意到隔壁包厢那个脸色越来越阴沉的男人,他双目圆睁,握着卷帘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都已经在发出指节响动的声音了。   眼见顾攸宁红唇微张,只当她是要同意,他差点就气得要摔了帘子出去了。   可一想到上回两人不欢而散,他还说了以后都不会再打扰她,现在出去又算什么?咬了咬牙,他最后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攸宁,然后“砰”地一下摔了帘子关了门。   力道大的就连屋子里的棋盘都晃了几晃,更不用说那扇门了。   站在门外的徐元达和顾攸宁都吓了一跳,徐元达甚至差点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君子之风,要去质问谁这么没素质了。   顾攸宁倒只是皱了皱眉,目光疑惑地朝隔壁看了一眼,然后就收回目光,把先前要说的话继续同徐元达说道:“多谢表哥的好意,但我暂时没有成亲的意思。”   她这话说完,掌柜正好上来,看到两人这幅模样还愣了下,转而又笑道:“顾小姐,您要的东西都已经好了。”   “嗯。”顾攸宁朝人点了点头,又和徐元达敛衽一礼,“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目光扫过徐元达还怔楞着的面容,她也没有多说,从掌柜手中接过东西就回去了。   ……   “啧。”   京景明看着姬朝宗阴沉的脸,忍不住嗤笑起来,“这要让外人瞧见你现在这幅样子,只怕都不敢认了。”他边说边给他续了茶,“既然放不下,那就去把人追过来啊。”   “我看那个小丫头上次知道东西是你送的之后,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   “而且——”他自己也握着盏茶,好整以暇地慢慢喝着,嘴里继续道:“你这次不是还帮了她一个大忙吗?要是她知道,只怕都该感激的以身相许了吧。”   姬朝宗听到这话,神色倒是变得冷静了许多。   长指抚着杯盏上的纹路,见那氤氲茶气于半空上升,半晌才沉声说道:“她知道。”   “什么?”   这倒是京景明不知道的,他微微愣了下,搁下茶盏问道:“她怎么说?”   “能怎么说,还不过是千篇一律的感谢?”姬朝宗语带嘲讽,又像是自嘲,“如果不是这次出手,我都不知道她居然已经烦我烦到这种地步了。”   他说得不清不楚,就连一向聪慧的京景明都有些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刚要出声询问,便听面前的男子又落了话,“以后她的事都跟我没关系,你要还拿我当兄弟,就别在我面前提她。”   京景明张口,目光落在姬朝宗脸上的认真和冷寂,倒是真的没再多言,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姬朝宗吃完就回了澄园,他这次倒是真的没去管顾攸宁的事。   不过几日后竟让他在朝中碰到了徐元达。   彼时刚刚下朝,官员成群结队地往外退去,姬朝宗的身边永远不缺人,这会他跟京景明结伴走着,身边还围绕着不少官员。   也不知道京景明瞧见了什么,压着嗓音和他说道:“看那边。”   穿着二品官员服制的姬朝宗手拿玉笏,闻言懒懒掀了眼帘,顺着京景明的目光看过去就瞧见了徐元达的身影,徐元达一身七品官员的服制,正和同样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官员们走在一起。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看着十分热闹。   能瞧出徐元达是那种比较擅长和人接触的,这会几个年轻官员都有点以他为中心的样子。   姬朝宗身边的官员擅长察言观色,见他盯着一处地方便恭声说道:“那是江苏徐刺史家的次子,现在在翰林院任职。”说完见姬朝宗眉眼淡淡,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   便又压着声音说了一句,“下官还听说这位徐大人不日就要和顾家定亲了。”   他心里是想着姬家和顾家早先日子一直有来往,只当这位姬大人喜欢听这些,哪想到刚刚说完就见男人眼中闪过一道阴鸷,只是转瞬即逝,不等人细瞧就瞧不见了。   回到都察院,姬朝宗便让杜仲去外头打听。   很快就得来了消息。   “那位徐大人的确有和顾小姐结亲的意思,前几日回去的时候还跟如今顾家那位当家夫人提过这件事,”杜仲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坐在桌子后面批阅公文的姬朝宗,见他神色平平,一时也猜不到他是什么想法,便又继续说道:“不过那位当家夫人好似并不满意这桩亲事。”   哪想到这话才刚刚落下,刚才还没什么表情的姬朝宗就拧了眉,“她不满意?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额……”   杜仲想过许多主子知道这件事的反应,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这样一个反应。   姬朝宗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脸色一青就住嘴了,小半会的功夫又不高不兴地开了口,“顾攸宁呢,她怎么想的?”   想想又觉得自己简直是多问。   她能怎么想?她不是死都不肯当妾吗,为了让他打消顾虑都要往自己脸上动刀子了,现在有人要娶她,还允诺她这么多条件,怎么可能不同意?   不等人答,姬朝宗双手用力攥着手里的公文,嘴里刻薄道:“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眼光,这样的都看得上,二十岁才混了个七品官,还是靠家里走关系,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杜仲:“……”   您当别人是您啊?   大部分这个年纪能谋得一官半职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说徐家在江苏有自己的根基,这位徐大人在同辈人中也的确算得上是不错的了,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那位顾小姐的做法。   见座上人还在吐槽徐元达。   杜仲也不着急,神情自若地等着,等人说完才敛了面上的表情,和人说道:“主子,我还没说完呢。”没听到姬朝宗的声音,他自顾自说道:“我打听到顾小姐这阵子派人在打听这位徐大人的事,看着好像对这桩亲事也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什么?”   姬朝宗一愣,攥着公文的手也不禁放松了一些,“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他说完便不动声色地悄悄抬眼去观察着上座青年的表情,见他刚才还紧绷着的脸这会松缓了不少,嘴里偏还要讥嘲一句,“算她还有点脑子,没被人几句话就哄骗走了。”   杜仲好笑道:“不过顾小姐到底能力有限,只怕最后也打听不到什么,您看要不要咱们的人帮着查查?”   “关我什么事?”   姬朝宗挑了挑眉,一副和自己无关懒得管的样子,但神情和语气一派闲适,一边翻阅着手里的公文,一边闲适道:“你们要查就去查,别事事都来问我,我每天那么忙,哪有时间搭理这些小事。”说完一顿,又道:“扶风不是跟她关系挺好的,就让她去查。”   杜仲早就习惯他的口是心非了,这会连腹诽都懒得腹诽就应声去安排了。   *   夜里。   顾家。   徐元达还是不信顾攸宁那日的话,只当她是在拿乔,想想也是,毕竟这也算得上是人生大事,自然不好立刻贸然答应,他也不急,每日散值回来就会给人带些东西。   今天亦是。   虽说不急,也知道姑娘家该拿的乔还是要拿的,但被人三番四次落了脸面,徐元达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大好看起来。   这会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发钗,他平日温润的面容此时在烛火的照映下却显得有些阴沉,直到外头传来一声“表哥”,他才敛了表情回过神,循声看去见是顾婉,倒是立刻就起来了,温声问她,“表妹怎么来了?”   顾婉同人问过安,便笑道:“夜里母亲见你吃得少,怕你饿着,便嘱咐厨房给你送些茶点过来,正好我来找大哥,索性便给你拿过来了。”   徐元达闻言忙道:“表妹辛苦,回头替我谢姑姑一声。”又给人沏了一盏热茶,请人喝茶。   顾婉也不推辞,入座的时候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发钗,也没露出异样的神色,只是笑问道:“二妹妹又不肯收?”   徐元达的脸上闪过愤懑和羞恼,喝茶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半晌才勉强笑道:“是啊。”   “表哥也别怪二妹妹,”顾婉叹道:“她如今这样,也的确不好随意收下。”   徐元达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顾婉慢条斯理地同人说道:“二妹妹如今无依无靠的,想得自然也多,表哥与其每日送这些,倒不如直接请舅母把婚贴送过来,等到媒人上门,二妹妹看到表哥的诚意,自然也不会再拒绝你了。”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徐元达恍然大悟,“我就说为何二妹妹对我这么冷淡,也怪我,原本还想着等她同意再同母亲说。”   顾婉看着他,语气无奈,“表哥当真是,若是二妹妹私下应允,传得出去岂不是落得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声?也怪不得二妹妹不理你。”   “是是是,是我想岔了,回头就去同二妹妹道歉。”徐元达说完又朝顾婉看去,站起身,朝人作揖,“这次真是多谢表妹提醒了,等回头我和二妹妹的亲事定下来,一定好好感谢表妹。”   顾婉笑笑,“表哥同我客气什么?”   “过几日等哥哥休沐,我们再一道出去,你也好跟二妹妹再培养培养感情……”她语气温和,一派为他们考虑的体贴样子,说完便站了起来,“夜深了,我就不打扰表哥休息了。”要出门的时候,想到一事才又叮嘱一句,“不过表哥,江苏那边的事,你还是得先处理好啊。”   猛地听到这话,徐元达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但看着顾婉温润的表情还是立刻肃了表情,保证道:“表妹放心,我早就处理好了。”   说完又压了嗓音,“那些事……是我年少,又被人哄骗才行出来的,如今我早就不那样了。”   “表妹你……”   “我自然相信表哥,也相信表哥日后一定会好好待二妹,我同你说这个,也只是怕日后二妹知晓不乐意。”顾婉说完见他神色微变也不再多言,朝人敛衽一礼后,又道:“那么我就在这先预祝表哥心想事成了。”   说完她便往外提步。   离得远了,脸上温和的表情化为讥诮,路过东院的时候,脚下步子微顿,幽幽夜色中,顾婉看着不远处的东院,脸上的表情在月光的照映下恍如地狱出来的恶鬼。   别人都以为她这个表哥性子温和,为人也出类拔萃,可她却知道这些不过是他伪装的皮囊。   五年前她受外祖母的邀请去江苏小住,才知道她这表哥私下居然如此混账,虽说那些事被徐家瞒得严严实实,就连哥哥也不知道。   不知道才好啊。   她就等着,等着顾攸宁从天上掉下,砸她个粉身碎骨。   ……   几日后。   顾攸宁接到二哥递来的口信,说是明日一起去踏青。   知道徐元达肯定也会去,她是真不想去,本以为那日说得那么清楚,徐元达肯定也不会做什么了,哪想到这人居然越演越烈,每日都会着人送东西过来。   好似她那日说那些,只是拿乔装腔。   可二哥怕她日日待在屋子里,迟早有一日得闷坏,说得非常果断,还让人传话说她若是不答应便亲自过来请她了。   到底是二哥的一番心意。   顾攸宁虽然不愿出门,但也还是同意了。   等到那日,顾家小辈难得凑齐,一道朝东郊的方向驶去。   如今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到那的时候,顾攸宁还没下马车就听到外头一片喧闹。   京城但凡叫得出名号的家族大多都是认识的,顾家虽然这几年淡出了视野,可如今因为和姬家来往的缘故以及顾修文高中的原因,倒是又重新被人接纳了,这会那些先来的人看到顾修文便笑着招呼他们过去。   都是认识的,平日宴会上也没少见面。   顾修文问了几个妹妹的意见,见她们应允便也答应了,一群人就往人群走去,偌大的郊外,有人策马,有人放风筝,还有人打马球,还真是十分热闹。   顾攸宁已经许久没瞧见这样的鲜活气了,郁结许多日的心情也终于舒展开来。   “咦?”   周遭突然传来一阵唏嘘声,紧跟着人群都闹动起来,且不管先前在做什么的,此时目光都朝一处看去,顾攸宁不解,也顺着众人的目光往身后看去,便见不远处有一辆乌木马车正朝他们驶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5 11:46:55~2020-08-16 07:4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4章 帮他   “这——”   顾攸宁的身边就是徐元达, 这会他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朝那辆乌木马车看去,眼看着那马车外头挂着的木牌上刻着的凤凰标志,徐元达心下一惊, 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一些,“这是姬家的人?”   可顾攸宁此时目光和注意力全放在那辆马车上, 哪有多余的思绪去搭理徐元达?   自打澄园一别,她就没再见过姬朝宗。   那日她让半夏把东西给人送回去,回来的时候,她还特地问了一声,可半夏只是摇头,说东西是交给小厮的,并没有回话……她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不大舒服。   而此时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   顾攸宁却觉得自己沉寂许久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震得她的指尖都有些发麻了, 呼吸好似也跟着屏住了,倘若此时有人看到她这幅神情, 必定能猜到什么。   可如今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那辆马车上,就连顾婉也是。   即使因为姬朝宗的缘故,她丢了这样大的脸面, 如今走到哪都会被旁人嘲讽嗤笑,可她还是没法恨他……他就像是她的神祗, 她的佛,她所有孽业的根源。   只要看到他,她就变得不像自己。   忍不住就想朝他靠近, 即使只是远远望着也好。   马车停下,早有人迎过去,都是京城世家里杰出的人物,不管他们在外头多嚣张多不可一世,此时站在马车旁都十分有规矩,领头的一个是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梁王府的小郡王寇卓。   梁王是异姓王,很受陛下青睐。   而他这个儿子更是从小就眼高于顶,不可一世,偏偏十分敬服姬朝宗,眼见姬朝宗掀起车帘,便笑问道:“留行,你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姬朝宗目光扫过外头的这些人,在看到不远处的顾攸宁时,眉心微动,可在瞧见她身边的徐元达时,眸光便又变得晦暗了一些。   收回目光,还算心绪平稳地和寇卓搭话,“我是来找李成元李先生的。”   “那个倔老头?”寇卓一怔,“你找他做什么?”   姬朝宗在外头的脾气一向是很好的,这会也只是温声回道:“祖母生辰在即,我想请李先生赐一幅画。”   寇卓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皱眉,“可那个老头脾气古怪的很,上回我去求画直接被他的书童赶了出来……”想起这事,他就不高兴,又去看姬朝宗,目露担忧,“他会肯吗?”   姬朝宗笑笑:“事在人为。”   他这么说,寇卓也不好再说,随便找了个人过去打听李成元所在的地方,等姬朝宗走下马车就陪着人往前走,边走边说,“那回头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们这么多人,他总得给我们个面子。”   姬朝宗不置可否。   路过顾家一行人的时候,脚下步子也没停顿,甚至没把目光往那边多移一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死命克制着自己,看着他们一对璧人样子站在那边,他就浑身不舒服。   恨不得把那个姓徐的直接打一顿扔到一旁才好。   眼睁睁看着姬朝宗离开,顾攸宁终于垂下了眼眸。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往日最不愿和姬朝宗碰面,每回见到都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连眼神都不愿和他接触……可刚刚那一路,姬朝宗真的如他所说的一般,没再打扰她,也没再多看她一眼。   她竟觉得有些低落。   “姑娘。”身后半夏像是察觉到什么,轻轻喊了她一声。   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倒是正好让她收回思绪,又看了一眼姬朝宗离开的身影,顾攸宁轻轻抿了抿红唇收回目光,“没事。”   这样也好。   她跟他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本来就不该过多接触。   “走吧。”她开口,跟着顾修文等人往前走,没再把注意力往姬朝宗那边放。   ……   既然都是认识的。   打京城出来的一群少爷小姐自然都坐在了一道,顾家也在其中。   这会那位梁王府家的小郡王以及其他几位世家公子陪着姬朝宗去了旁边的一处别庄里,也是这会,大家才知道今日姬朝宗来的原因……安国公府的那位老夫人最喜欢的便是李成元李大家的画,只是这些年李先生很少动笔,除非至交好友,不然很难请动他。   姬朝宗打听到这位李先生今日在东郊别庄宴客,便亲自过来求画。   不少人感叹道:“世子爷真是孝顺。”   “只是……”有人看着姬朝宗等人的身影,不由面露担忧,“那位李先生脾气古怪,听说这几年有不少人向他求画都被拒了,也不知道今日世子爷能不能如愿以偿。”   顾筠从小就不喜欢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了解,此时听到这些不免拧眉搭话:“不过就是个画画的,世子爷那样的身份,如今都纡尊降贵去求画了,他难道还敢拒绝不成?”   这话刚落。   原本还喧闹不已的一处地方突然便静了下来。   顾筠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看着对面几个身穿绫罗的姑娘面露讥诮,心下顿觉不好,刚想把话圆回来,已经有人讥声嗤道:“怎么说顾家曾经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怎么到了如今这代竟成了这幅德行。”   “那李先生的名声便是城中几岁小儿都知道,顾三小姐若不知晓就闭嘴,别说出来丢人现眼。”   顾筠哪受过这样的气?当即就红了眼。   偏那些人不是郡主就是什么家族的嫡女,一个个身份不知道高出她不少,她心里又气又羞,嘴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顾嘉平平日和顾筠互相看不顺眼,可这会见到自己妹妹受委屈,不免也沉了眉,把手里的酒盅往旁边一放就冷声回击:“是啊,我顾家再怎么样,曾经也受过几代天子的谬赞,不像某些人,只怕连天子的面都没见过。”   “你!”   刚才说话的人被堵得红了脸。   目光扫过顾攸宁又嗤笑出声,“是啊,你们顾家多厉害啊,还有个想谋朝篡位的逆臣贼子呢。”她说完还嫌不够,柳眉一挑,继续道:“也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脸面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还敢和我们坐在一道。”   这样的话——   顾攸宁这些年没少听,可每回听到,她还是忍不住会生气,只是从前生气是流于表面,如今却学会控制了,如今她也只是抬起清凌凌的一双凤目,不带情绪地看着那个说话的女子。   那人显然被顾攸宁眼中的冷意吓到了,若不是坐在席上,只怕这会都要忍不住往后倒退了。   勉强压着心里的畏惧,梗着脖子继续道:“我说错了吗?你爹不就是个逆臣贼子,还有你……”她面向顾筠,继续嗤道:“连李先生的名号都没听过,我真是羞与你们为伍。”   “喂!”   顾嘉平当场就站了起来,“你别太过分了!”   顾修文虽然好脾气,也不愿和女人斗嘴,此时也不禁沉了脸。他把手中的酒盅搁在旁边的案上,看着说话的女子,从前温和的声音也冷了下去,“陈小姐,我顾家如何,还用不着外人点评。”   他生得玉树临风,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倒是让原本咄咄逼人的陈小姐也哑了声。   她的脸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在这位新科状元的注视下败下阵,抿着唇不大高兴地坐了回去。   短暂的风波结束,但显然,席上的气氛远不如前,顾修文看着身边脸色不大好看的弟弟妹妹,刚想起身领他们去别的地方入座,就见一个穿着深衣的小童走过来。   “哪位是顾二小姐?”   小童看着不过七、八岁,却一副老成模样,目光在席上一众女子身上扫了一眼,最后落在顾攸宁的身上,又问,“您就是顾二小姐?”   顾攸宁不认识他,但看着他跟小满差不多的年纪,还是点了点头,起身应道:“是我。”   小童朝她拱手,“我家先生请您过去一叙。”   顾修文问顾攸宁,“二妹,你认识他?”见人迷茫摇头,不由又拧了眉,去看小童,“不知你家先生是哪位?”   小童没有隐瞒,大方道:“我家先生便是李成元李先生。”   ……   跟着小童离开的时候。   顾攸宁还有些茫然,虽然她曾经接到过几次李先生的帖子,但都是悠山散人的身份,他怎么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难不成是杜掌柜透露了什么?落在背上的目光即使离得那么远还如影随形,她甚至还能回想起小童说完那话时,众人的倒抽气声以及不敢置信的神情。   带着疑惑的心情,顾攸宁跟着小童往别庄走,还没走到那边就听到那边有一众人抱怨着,“有没有搞错,这老头也太难请了吧,我们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居然还不肯!”   “留行,我看还是算了吧,老夫人知道你的孝心,大不了咱们再换个其他的礼物,你且说个老夫人喜欢的,咱们兄弟帮你一起去找。”   顾攸宁这才想起,姬朝宗今日是来求画的。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前看过去,别庄门前站着十几个青年,都是京城有名的儿郎,这会却在外头吃闭门羹,这些青年相貌都十分英俊,可顾攸宁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中间那个身形颀长,就连背影都带着居高气势的男子。   不似平日面对她时的恶劣。   此时男人在烈日底下也依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和笑容。   顾攸宁想他私下的样子,估计这会男人心里早就不耐烦了,偏还要维持着该有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却不是从前那样的嗤笑,而是忍不住就想弯下唇角。   姬朝宗的确早就不耐烦了,要不是祖母喜欢这人的画,他早就甩脸走人了。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姬朝宗回眸往身后看,瞧见顾攸宁的身影时,他是有些诧异的,尤其见到她唇边和眼中的笑,更是惊讶不已……认识这么久,他还没见过她这样的时候。   想挑眉,可想到两人上次还闹得不欢而散,又死死压住了。   “留行,你在看什么?”寇卓看到他回头,也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看,“咦,这不是顾攸宁吗?”   “谁?顾攸宁?”   旁人一听到这话也纷纷回头去看,“还真是,她怎么来了?”   顾攸宁曾经是京城中最艳丽的一支牡丹,无数人妄想攀折,即使后来顾家落寞了,她的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但对于很多人而言,她依旧是他们心口的一颗朱砂痣。   尤其是年纪比较小的,曾经和顾攸宁在书院相处过的,更是奉她为神女。   这会见到她过来,刚才还喧闹不已的一群人不禁都安静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越走越近的顾攸宁。   大约也察觉到身边人是个什么样子,姬朝宗终于还是忍不住沉下眉,心里有些烦躁,脸上的表情也没遮掩,他生得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平日摆出那副温润的样子还好,可一旦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让人发憷的。   顾攸宁倒是不怵姬朝宗这幅模样,只当他是不高兴她的出现。   心口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下,又见旁人也都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掩去,重新换作从前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跟着小童往里走,连话都没说一句。   “这丫头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寇卓看着顾攸宁离开,不由感叹一句,他对顾攸宁从前是有过钦慕,可到底是年少时候的事了,如今他早已有了心爱的未婚妻,看到从前钦慕的对象,除了感叹也不会有多余的话。   他更在意的是——   “为什么她能进去?!!!”   旁人一听这话也从惊艳的思绪中回过神,看着顾攸宁已经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不由面面相觑,对啊,她怎么进去的?   ……   顾攸宁进去之后才发现别庄里来的人可真不算少。   十几个人席地而坐,效仿从前的大家都穿着宽袍大袖,周遭有相貌清丽的女子煮茶抚琴,而那些大士侧头交谈,或是直接弯腰从底下的河中舀一杯酒,大约是早先知道李先生去请人了,听到通传声,围绕着流水曲觞的一众人纷纷侧目,待瞧见是个小丫头,众人不由愕然。   有跟李成元关系好的,不由笑道:“你不是说是个让你十分欣赏的同行,怎么……竟是这样一个小丫头?”   先前被外头人议论不止的李先生穿着一身灰色长衫,看着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可他双目清亮,这会闻身边好友此话也不多谈,只是笑着把目光看向离他们越走越近的顾攸宁。   顾攸宁早就习惯被人围观了,这会被这么多人看着,倒也不惧。   神情自若地往前走。   待走到李成元面前才敛衽道:“李先生。”   又同其他人一礼。   虽然不清楚李成元为什么请她,但在场的人还是纷纷朝她回了礼,他们平日相交从不看年纪、身份、性别,只看符不符合对方的胃口,这会见顾攸宁神色自然、仪态大方,心下不禁便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李成元等他们见完礼便笑着问顾攸宁,“丫头,知道我为什么请你过来吗?”   顾攸宁默了默,还是如实道:“大约猜到一些……”一顿之后又问人,“是杜掌柜同您说的吗?”   惟芳斋的杜掌柜,在场的人都认识。   此时不禁都放下手里的酒盏,好生听两人说起话来。   “你别怪晦如。”李成元笑着和他解释道:“是我对你好奇,那日便托他帮我请你画一幅画,你去送画的那日,我也在。”   画?   顾攸宁一怔,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不等她开口,李成元身边的男子率先说道:“你说得是那副持莲观音赤足像?那不是悠山散人画的吗?”   悠山散人这个名号一出来,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议论起来,他们的目光在李成元和顾攸宁的身上徘徊,脸上是藏不住的难以置信,“这丫头便是悠山散人?”   顾攸宁以前不想让旁人知道,只是嫌麻烦。   如今既然被揭穿了,倒也不必再隐藏什么,而且她心里也清楚,在场的这些先生都是品行上佳的人,自然不会往外传道多余的话……“是,我便是悠山散人。”   听她应声,众人不由唏嘘感叹,李成元倒还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样子。   请她在一旁入座,因她是女子,也没让人奉酒,只让人把煮好的茶送过来,又同人说道:“你别介意,我这些老友都对悠山散人十分好奇,我听人说今日顾家的晚辈也来了,便冒昧着人去请你过来。”   他言语温和,一点都不似外人议论的那般不近人情,顾攸宁原本就仰慕这位李先生,此时自是不介意,温声回道:“没事的,原本也是我不对,几次都拒绝了先生的邀请。”   两人说着话。   外头小童又进来传话,“先生,外头那些人还在。”   李成元身边的褐衣男人皱眉道:“他们倒是坚持,东霄,不如你随意点一笔着人送出去好了,也省的闹了我们的兴致。”   李成元画画全凭心情,且不管对方是皇室宗亲还是世家大族,他若不想画,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这会刚要回绝,却听身边少女踌躇道:“李先生,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李成元对顾攸宁十分欣赏,若不然也不会多次邀请,这次更是亲自着人去请过来。   “外头那位姬大人是……”顾攸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比较好,想想便用“朋友”去代称,“他之前帮过我不少,这次也是想给家中祖母祝寿。”   “你的朋友吗?”   李成元沉默了一会,看着少女面上的紧张和希冀,又扯唇轻笑,“也罢,请他进来。”   门外。   “真是气死我了,要不是这群老东西名声高,我都想放把火把这宅子烧了!”寇卓脾气爆,等了两刻多钟了也没被人请进去,现在早就怒气冲冲了。   其余人也是一样。   姬朝宗虽然面色不改,但心里也十分不高兴了。   他一向是个不吃亏的主,若不是想让祖母高兴,早就翻脸走人了。   余光看向身边的姬朝宗,寇卓勉强压了下怒气,低声劝道:“留行,我看那老头是不会见我们了,我们还是走吧。”   姬朝宗薄唇微抿,刚想回答,便见里面出来一个小童,目光越过底下众人,“哪位是姬大人,我家主子请他进去。”   ……   姬朝宗最后是一个人进去的,一路上目不斜视,直到看到坐在李成元身边的少女,心中似是明白过来,为什么李成元突然会变卦。   袖下的手指微微一动,落在顾攸宁身上的目光也深了一些,只是在顾攸宁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脚下步子倒是没停,形容疏阔地朝李成元等人见了礼。   因为顾攸宁的缘故,李成元倒也没给他难堪,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要求什么画?”   姬朝宗恭声道:“祖母礼佛,晚辈想请李先生画一副观音像。”   李成元的一手山水画广受赞誉,可他自己最喜欢的却是人物,原以为这来求画的小子也会同旁人一样要一副山水画,没想到……他挑了挑眉,倒是有了几分兴致,故意道:“观音像,我可不会。”   顾攸宁一听这话便知道他这是在故意作弄姬朝宗,柳眉微拧,刚想帮人说话,可男人却已经朗声笑道:“李先生在外流传的皆是山水画,旁人也把您誉为山派的领标人物。”   “可晚辈知晓李先生的观音像也是一绝。”   “您这一生共画过三幅观音像,晚辈不才,曾有幸见过。”   他容貌俊美如神,说起话来又自然大方,带着独天得厚的气质,当他说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即使是李成元这样苛刻的性子,此时听他这番话,心里对这位世家子的成见也少了许多。   他又看了姬朝宗一会。   见他神情大方,任他看着,半会便又笑道:“也罢,那我便允你这一求。”   姬朝宗得了自己想要的,心中大约也知晓这些画界的人不喜欢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人,刚想告辞却又听李成元说道:“既然你是顾小姐的朋友,就一道坐下和我们喝杯酒吧。”   朋友?   姬朝宗挑眉,朝李成元身边的少女看去,见她小脸微红,似是在躲避他的目光连头也不敢抬,负于身后的手指微动,他笑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老姬:我要的是朋友吗,呵!   桃发发:人要知足,懂? 第45章 骄傲   顾攸宁今天到底是跟家里人一道来郊游的, 虽说二哥他们知道她是来李先生这边,可到底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也不知道李先生请她的原因,怕他们着急, 陪着李先生等人喝了一盏茶又说了一会话便起了告辞的意思。   李成元倒也没有阻拦, 只是笑道:“今日既然见过面了, 日后我们再邀请你, 你可别再拒绝了。”   坐在一旁的姬朝宗听他言语竟如此温和, 不禁挑眉朝身旁的顾攸宁看去, 看来这丫头的确是有灵气,居然能让李成元这样的人都对她如此温和。   顾攸宁面色赫然,倒是也应了“好”。   要走的时候,李成元又同身后小童说道:“小山,拿几坛酒给顾小姐的朋友们送过去。”   小童应声去拿东西。   顾攸宁却不肯, 刚想拒绝就察觉袖子被人轻轻拉了下,她身后就是姬朝宗,此时能拉她袖子的自然只有他,身子猛地僵住,喉间那拒绝的话倒是说不出来, 吞吐一番后, 哑声朝人谢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小童在前面开路,顾攸宁和姬朝宗走在后头。   姬朝宗生得一双大长腿,走起路来, 一步能抵顾攸宁两步,走了几步后发觉身边空荡荡的,余光往身后一瞥发觉原本跟在身边的人竟不知何时落下他许多了,从未等过人的姬大人此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 居然放缓步子。   等人跟上来后,也一直用迁就她的步伐往外走。   这一细小的举动若放在往日,顾攸宁必定不会察觉,可如今,她好似总是会不动声色地去观察他的举止,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有一颗小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面,化开一圈圈涟漪。   门外寇卓等人早就离开了,两人便脚步不停往大部队的方向走,快看到人群的时候,姬朝宗才开口,“喂。”   还是不那么好的态度。   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仿佛要用这幅模样强撑什么脸面一般。   顾攸宁却像是习惯了,掀起眼帘朝他看去,比旁人都要黑亮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带着些疑惑,好脾气地问,“怎么了?”   虽然也察觉到顾攸宁今日对他态度不太一样,但看着她从未在他跟前显露过的柔和脸颊,姬朝宗的心脏还是止不住狂跳了下,微微蜷起的手指藏进袖子里,出声的时候竟然都有些哑了。   心里羞恼自己这幅模样,面上倒是一点都没露。   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因为羞恼,甚至还带了一些外强中干的凶巴巴,“刚刚干什么帮我。”   “啊?”   顾攸宁一愣,半晌双眸忍不住泛起一些笑意,“你之前也帮过我啊。”   姬朝宗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心下又是一动,目光也突然变得深邃起来,他低眉敛眸,好一会才压着嗓音问她:“就因为这个?”   这一番话倒是把顾攸宁问住了,她自然知道姬朝宗是什么意思,也看懂了他眼中的深意,可她刚才还能大方坦然地同他说话,此时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张口了,目光讷讷地看着人小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乎早就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了,姬朝宗冷哼出声,本来还有所期待的脸上也彻底沉了下来。   刚想大步离开。   不远处就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二妹妹!”   啧。   又是这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东西。   姬朝宗突然就不想离开了,不仅没离开,他还特意放缓步子跟在顾攸宁的身旁。   顾攸宁也被这一声打断了原本要说的话,她循声看去便见徐元达正满面笑容地朝她走来,看到她身边的姬朝宗,倒是微微愣了下,可很快他便扬起温和的笑脸朝人请安,“姬大人。”   姬朝宗平日在外头脾气一向是算温和的。   可此时看着徐元达,那是哪哪都不满意,就跟鸡蛋里挑骨头似的,从上到下把人扫了一圈,连吱都懒得吱一声,继续冷着一张脸提步往前走。   徐元达也不知道这位姬大人是怎么了,心里猜测他是在那位李先生那受了冷待,一时也不敢触他的霉头,本来脸上的笑意也稍稍敛了一些,就跟着两人默默地往前走。   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想同姬朝宗攀交一番的,又想在顾攸宁面前给自己撑撑场子,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道:“三年前,我曾跟大人一起参加春试,不知大人可还有印象。”   姬朝宗早在先前就已经调查过徐元达了,自然知晓这个姓徐的曾跟他一起参加会试。   原本他只是懒得理人,偏偏这个姓徐的这么看不懂眼色还要往他枪口上撞,姬朝宗心中嗤笑,脸上冷淡的表情倒是一收,反而换成一副十分温和的模样。   “哦?”   他站在顾攸宁的右边去看她左边的徐元达,好脾气地问道:“是吗?我竟然不知道……”见徐元达面露高兴,刚要答话,偏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又笑着问了一句,“不知道徐大人当初是考了头甲第几?”   徐元达脸上的笑意就跟僵住了一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勉强扯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低声回道:“我……考了二甲十三名。”   “啊?”   姬朝宗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不好意思道:“抱歉,我还以为……”   徐元达哪里敢同他生气?   虽然心中愤懑在顾攸宁面前丢了脸面,但还是温声回了“没事”。   顾攸宁怎么会看不出姬朝宗这点心思,心中觉得好笑,眼中也忍不住扬起一些笑意,抬眸的时候正好和他的视线一对,就像是从前读书的时候被先生抓到自己在课上做别的一般,眼中的笑意一时没藏住,心下一惊,忍不住就咳嗽起来。   “二妹妹,你没事吧?”徐元达听她咳嗽忙抬手去拍她的背。   他低头看着顾攸宁,自然没注意到姬朝宗抬起的那只手,倒是注意到有一股寒风在身边环绕,冷飕飕的,抬眸看去的时候却只瞧见姬朝宗离去的身影。   “这位姬大人……”   他忍不住小声道:“看着好像和外头传言的不一样。”   顾攸宁刚才不察才会被人碰到,这会见他的手还放在自己背上,不由拧了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步,躲开了他的手,语气淡淡地回道:“多谢表哥,我没事了。”   说话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就朝姬朝宗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只是一个背影都能看出他一身不爽的戾气。   她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到那边的时候,姬朝宗已经被请到上座了,因为先前的变故,二哥他们也没离开,就在这等着她……看到她过来,在场的一众人都把目光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见到她身前的几个小童,想到这些人的身份,又沉默下来。   “这是万里春,李先生亲自酿的,请顾小姐的朋友一饮。”领头那位被唤作“小山”的小童说完这话便把手中酒坛置于案上,而后朝顾攸宁一礼便各自退去。   李成元不仅一手画艺出绝,就连酒也酿得十分好。   可他性子古怪,从来只给自己欣赏的朋友,也因此众人虽然早就耳闻万里春的名气,却从来不曾尝过,这会看着面前的五坛子酒,不由都沉默地朝顾攸宁看过去。   他们还是没明白这位深居简出的顾二小姐怎么就跟那位李先生扯上了关系。   不仅被人亲自请过去,还特地给人送来了这么多酒,寇卓忍不住问身边的姬朝宗,“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顾家丫头跟那老头什么关系?”   姬朝宗握着一盅酒,闻言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自己问她不就知道了?”   寇卓倒也不介意,便去问顾攸宁,“顾二小姐,你跟那位李先生什么关系?”   这是在场众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就连顾家人也都满心疑惑。   顾攸宁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了,闻言也只是回答了一个大概,“我卖过一幅画给李先生。”   她说得简单,可旁人听着却觉得惊雷一般,能让那位李先生满意还做出这么多举动的,可见顾攸宁那一副画有多好了,寇卓倒是没想那么多,感慨道:“我还记得当初在书院的时候,那位秦先生就一直夸你画的画好。”   在场的人年纪相仿,又都都在鹿鸣书院读过书,自然也被人勾得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此时不少人纷纷说道:“顾首辅一手画艺就广受赞誉,顾攸宁师承于他,能得那位李先生的夸赞也不稀奇。”   顾筠就挨着顾攸宁坐着,眼看着对面那个,刚刚还在评价他们顾家没本事,连李先生是谁都不知道的陈小姐此时面色绯红,连看都不敢看过来,只觉得解气的很,不由跟顾攸宁咬起了耳朵,“你今天可真是给我们长了脸面。”   顾攸宁偏头看一眼顾筠,见她神清气爽,虽然没说话,但眼中也多了一些笑意。   刚要收回目光就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   她轻轻拧了拧眉,顺着目光看过去便瞧见了顾婉的身影,她眼中有一丝收敛不及的怨愤,心里知晓她是因为什么缘故,顾攸宁也只是抿了抿唇便收回了目光。   等到顾修文遣人来问“那些酒怎么处置”的时候,她也只是语气如常地回道:“二哥做主便是。”   顾修文便让人把那些酒都给在场的人分了过去,刚才还对顾家有所不满的人,此时也纷纷和顾攸宁道了谢。   场上一派和煦,全不见先前的争执。   上座的姬朝宗看着底下被人包围夸赞着的顾攸宁,刚才心里的不爽也慢慢散去,眼中也浮现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笑意。   指腹在杯盏间流连。   她原本就该是这样的,被人簇拥包围,被人夸赞,这世间所有的赞誉和鲜花本就该属于她。   ……   喝过酒。   有人去骑马有人去打马球。   因为后头又来了几批人,顾筠等人碰到相熟的朋友自然也离开了这儿,和相熟的朋友挽着胳膊去踏青说体己话了。   顾攸宁倒是懒得动弹,又坐了一会,和身边半夏说了一声,两人就往郊外供贵人方便的地方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被徐元达喊住了,“二妹妹!”   听到这一声,顾攸宁只觉头疼。   她对徐元达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单纯不想嫁给他罢了,虽然这门亲事就连半夏和李嬷嬷都很满意,这阵子也一直在私下游说她。   可她就是不想嫁给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或许只是没眼缘,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的……   不过该给的面子,终究还是得给的,毕竟如今徐元达住在顾家,又是跟二哥哥一道来的,顾攸宁停下步子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便见徐元达正和几个年轻男子站在一道。   现在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很快,   徐元达便领着他们朝她走来。   顾攸宁垂下眼眸,朝徐元达敛衽一礼,“表哥。”又和其他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几个年轻男子显然是刚来不久,面孔都十分陌生,顾攸宁以前没见过他们,估计不是什么世家出身,不过这些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打完招呼就站在一边,还是从前那副清凌凌的样子。   没有同他们多谈的意思。   徐元达先前被人奉承恭维了许久,自然也没注意到顾攸宁的脸色,反而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还给她介绍起来,“二妹妹,这位是陈兄,这位是柳兄,还有这位是秦兄,他们都是我在翰林院的同僚。”   顾攸宁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他的同僚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这几年虽然性子清冷,整日一副不好亲近的模样,但打小的礼仪还是让她暂且把心中这股不高兴的情绪按压了下来,朝那几人重新见了礼,“陈大人,柳大人,秦大人。”   她这话说完也懒得再待下去,索性不等徐元达再说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有事,表哥和几位大人好聊。”说完她也不等他们是个什么反应,敛了衽,然后直接领着半夏转身就走。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徐兄真是好福气,这位顾小姐不仅相貌出色,如今还得了李先生的青睐,日后……”   伴随着一阵笑声,是徐元达的声音,“我家二妹妹是挺好的。”   言语之间全然已经把她当做自己内定的人,完全没有要同别人解释的意思。   顾攸宁当即停下步子,身边半夏也立时沉下脸。   徐元达却还没有注意到,仍在笑着同他身边人说话,还没说几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看着身边几人讶异的目光,他回头看去,只见本来已经离开了的顾攸宁竟然又回来了。   他倒是一点都没有往自己身上猜测原因,只当她是有事,仍好脾气地同她说话,“二妹妹,怎么了?”   顾攸宁看着他,语气淡淡:“有句话,先前忘记同表哥说了。”   徐元达楞道:“什么话?”   “表哥大好年纪又生得玉树临风,今日郊外有不少姑娘,表哥若得空不如多去看看,若有相中的回头也能和二婶说,日后等表哥和心仪的姑娘成婚,我这个做妹妹的必定会送上一份贺礼祝表哥喜结连理。”顾攸宁这话说完,全然不顾徐元达脸色如何难看,仪态万千地朝几人敛衽一礼便领着半夏离开了。   “额……”   之前和徐元达相谈甚欢的几个男子看着这番情形不由面露尴尬,刚才听徐元达的话,还以为他跟这位顾二小姐好事将近,哪想到……三人对视一眼,还是朝人拱了手,“那个,徐兄,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徐元达这会哪有心思理他们?   他原本以为顾攸宁一直推拒是因为姑娘家的矜持,可刚才那一番话,算是直接把他的脸按在地上了,他从小到大还没丢过这样的人,今日却接二连三被人落了脸面。   心中一时也有些气愤起来。   半夏看了看顾攸宁的脸色,轻声喊她,“姑娘。”   “怎么?”   顾攸宁斜睨她一眼,因为不高兴,声音都显得有些刻板,“还想帮他说话?”她之前对徐元达只是不喜欢,可如今却对他生了厌恶,她最厌烦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只怕徐元达还以为她是欲拒还迎,所以才会在她拒绝的前提下还在外头败坏她的名声。   半夏一愣又笑了起来,“没,我只是觉得姑娘刚才太厉害了,你都没瞧见那位徐公子的脸刚刚有多难看。”   听到这话,顾攸宁紧绷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你和嬷嬷不是一直赞成我嫁给他吗,怎么现在不帮着他了?”   “奴婢跟嬷嬷只是希望您嫁得好,这位徐公子虽然是二房那位的亲戚,可人品和家世都算拔尖,对您和小少爷也不错,所以才想促成这桩婚事,不过……”半夏话锋一转,脸上也带了浓浓的厌恶。   “这种事情还没定下就在外头胡言乱语的,可见人品也不怎么,谁晓得他说得那些话是真是假,奴婢可不想您日后吃亏受委屈。”   顾攸宁被她这一番话所触动,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只是二房那位到底是您的长辈,向来婚姻大事都是由长辈做主,若是她同意了,那该怎么办?”半夏想到这就皱了眉。   顾攸宁闻言也拧了眉:“我之前让你派人去打听的,可有消息了?”   半夏摇头:“还没。”   顾攸宁抿了抿唇,低声嘱咐,“先继续打听着。”真到那一天,她总得自己有点把握才行。   半夏轻轻应了是。   两人继续往前,刚要拐弯,迎面却撞来一个小孩,小孩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和顾攸宁一撞,手里的糖葫芦全沾在了她浅蓝色的裙子上,小孩年幼胆子又小,发觉自己做错事后,还没等顾攸宁说话就先哭了起来。   很快就有个婆子跟过来了。   看他们衣着打扮显然不是来踏青的贵人,又看了看不远处,估计是路过此地的农户,那婆子看到顾攸宁裙子上的痕迹,当即就变了脸,生怕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贵人,立刻拉着小童跪了下来,神色仓惶地给人赔礼道歉。   顾攸宁还不至于为这点事生气,让他们起来也没去责怪,又听婆子说了好几声道歉的话,等他们走远了,这才低头去看自己的裙子。   半夏还在替她擦拭,蹙眉道:“这痕迹也太明显了。”   的确是不能再穿了,好在他们出行都会多备两身衣裳以防不时之需,看了眼不远处的屋子,顾攸宁开口,“你去马车把备用的衣裳拿过来,我去里头等你。”   半夏看了一眼那间屋子,也没耽搁,应了声就往马车那边跑。   顾攸宁便独自一人去了那边,这里并没有其他人,生怕里头有人,她在外头轻轻叩了下门见里头没有回应,又等了一会,确认里头没人,这才推门进去。   进去的时候,她还特地把门栓给拴住了,就是怕有人进来。   这间屋子是供□□的贵人使用,虽然不算多华贵,但看着十分干净,外头放着洗漱用的水,还燃着檀香,软布帘后就是供人换衣方便的地方,顾攸宁刚想掀帘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到这个声音,她的脸立刻就变了,怎么会有人?   等瞧见帘子被人掀起,露出来人的身影,她更是一惊,“你……”   姬朝宗看着站在外面的顾攸宁也有些诧异,握着布帘的手一顿,若不是知晓她是什么性子,他还以为她是特地跟过来的,把帘子放下后往外提步,也没去搭理顾攸宁,自顾自走到一旁洗着手。   听到顾攸宁轻轻说了声“我刚刚敲门了”,他挑了挑眉,故意恶劣道:“怎么,你觉得我以为是你,所以故意不吭声就等着你进来?”   顾攸宁哪有这个意思?   偏偏又跟他解释不通,语气十分无奈,“我没这么说。”   姬朝宗冷哼一声,还想再说,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只当是有人过来方便,姬朝宗倒是没多余的反应,看了顾攸宁一眼,继续好整以暇地擦着手。   顾攸宁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她跟姬朝宗现在共处一室,要是有人瞧见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刚想说一声“还有人”,就听到外头传来徐元达的声音,“二妹妹,你在里面吗?”   这声刚刚落下。   本来还神色悠闲的姬朝宗立刻就沉了脸,手里的帕子扔进水盆里,立刻溅起一片不小的水花。   呵。   居然还跟到这里来了。   真是好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姬——   一个外表高岭之花,内心却非常小学鸡的奇男子,最擅长的就是让别人无话可说   估计以后两人谈起恋爱,宁宁不想听老姬吧嗒吧嗒,就直接上嘴亲了   宁宁(虚弱):求你,别说了   老姬回味了下刚才的吻:那你再亲我一口 第46章 如果我也娶你为妻   “二妹妹, 是你吗?”   徐元达哪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这个动静,便又出声询问。   顾攸宁怎么也没想到站在外面的居然会是徐元达, 先前对他的反感和厌恶已经不足以来形容此时的心情了, 她都想直接和他撕破脸, 出去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了。   在别人面前胡言乱语不够, 还跟到这边来,这要是让旁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她不由庆幸刚才幸好把门栓给拴住了, 要不然……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姬朝宗, 见他果然也沉了脸,心中不知怎得起了一丝慌乱, 偏偏外头的徐元达还没完没了喊道:“二妹妹,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出事了?”   说着竟然还开始推起了门。   顾攸宁担心再不出声, 他真的要进来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心里的恼怒给压了下去,可出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透出一些冷意, “表哥有事?”   “我……”   徐元达大概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听到她的声音倒是没再推门,站在外头说道:“我就是想过来跟二妹妹道个歉。”   道歉?   姬朝宗拧眉朝顾攸宁看了一眼,道什么歉?这混账东西做什么了?   “刚才几位同僚口无遮拦,是我的不是,只是……”徐元达语句微顿,继而又道, “我一直钦慕二妹妹,也已经着人给母亲递了信,不日母亲就会派人过来正式向姑姑提亲……日后那样的话, 二妹妹还是莫再说了。”   “我这辈子只想娶你。”   他说得真心实意,可屋子里的两人却都听得十分刺耳。   姬朝宗早就看徐元达不爽了,现在听人这般模棱两可的话,大约也估摸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心里腾得升起一把火,恨不得现在就出去直接把外头那个狗东西削一顿。   可又碍着顾攸宁。   这丫头最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若是他现在出去,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他自是无所谓,不过……   侧头看了她一眼,少女身体纤弱,眉宇之间却自有一股傲气和坚韧,姬朝宗负在身后的手收了又放,放了又收,眉拧得紧紧地,一张俊美的面孔远远看着都透出一股不爽的戾气,可终究没在这个时候出去。   顾攸宁这会注意力都在外头徐元达的身上,倒是也没注意到姬朝宗的情况,她对徐元达是真的厌烦了,这人平日看着也是个不错的,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   难不成他真的觉得她非他不可,所以如今说得都是气话,都是欲拒还迎?   即使面对姬朝宗,顾攸宁都没有这种感觉,可现在她是真的被气笑了,耳听着外头男人还在温声说着对她的钦慕,她却连听都懒得再听,张口便是一句,“表哥,我之前已经和你说得很明白了。”   “你很好,但我的确没有婚嫁的意思。”   “希望表哥日后迎娶娇妻,我这个做妹妹的一定会奉上贺礼。”   外头温和的男声一顿。   就连姬朝宗也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似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虽说知晓她私下在调查徐元达的事,但也只当她是在斟酌这桩婚事,没想到……她竟然拒绝的那么干脆。   诧异之间,他的心里又升起一丝隐秘的欢愉,就连紧绷的面皮也缓和了一些。   不过想到这丫头对自己的拒绝,刚刚才缓和一些的面皮又绷了起来,他高兴什么?这丫头拒绝别人又不是为了他?一想到她三番四次拒绝他,姬朝宗心里的不爽就又升了起来。   而外头徐元达再经历一阵沉默后也终于又说了话,“二妹妹,你是认真的吗?”   不是欲拒还迎,不是女儿家的矜持,而是真的不喜欢他?   徐元达在京城虽然排不上名号,可在江苏也是打小被人捧着长大的,谁不知道他徐家二少爷?脸上的不甘怎么藏都藏不住,不等人答,他又哑着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啧。   姬朝宗听到这一句简直想笑。   为什么?   顾攸宁都看不上他,还能看上你个不中用的杂碎?还真是被人捧惯了,连自己多少斤两都不知道了。   顾攸宁倒是没笑。   她虽然反感厌恶徐元达的所作所为,但除去这些,徐元达这人还是不错的,而且他之前提议的那些的确很诱人……她眼眸微垂,心里的不耐和厌烦也散去一些,认认真真回答了他,“我对表哥只有兄妹情谊,并无其他。”   须臾,外头才传来徐元达的声音,“……我知道了。”   暖风轻拍树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屋里屋外有一瞬地静默,是过了有一会,徐元达才开口,“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便是一阵越行越远的脚步声。   “喂。”   姬朝宗看着身旁这个低垂眉眼的顾攸宁,只当她还在想徐元达,不爽之余又有种被针扎的刺痛感,他攥了攥身后的手,“既然舍不得,干嘛拒绝别人?”   “啊?”   顾攸宁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摇了摇头,“我没有舍不得。”   姬朝宗看着她,抿了抿唇,半晌才又问道:“你不肯答应我的原因,是因为我不肯娶你为妻?”疑惑为什么姬朝宗又旧事重提,顾攸宁双目微睁,刚要回答,便又听男人沉声说道:“如果我也娶你为妻呢?”   有那么一瞬间,顾攸宁以为自己是失聪了。   她好似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可很快,她又听到了无数的声音,心跳声,风声,树叶拂动的声音……就像是整个人处于风暴之中,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格外响亮。   -“如果我也娶你为妻呢?”   覆着白纱的槅窗外有日光倾泻进来,尽数打在姬朝宗的身上,他本来就俊美无俦的一张脸此时因为日光的覆盖更添几分夺目,顾攸宁终于从风暴中抽回神,她看着男人也有些失神的眼眸,似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说那样的话,所以那张从来都是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脸上出现了藏不住的惊愕。   “姑娘,您在里面吗?”外头传来半夏的声音。   顾攸宁察觉到男人已经回过神,看着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她却率先避开他的目光,开了口,羽睫微垂,声音也有些低,“大人先回去吧。”   姬朝宗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推门出去的时候,迎面碰上站在外头的半夏。   “你……”   半夏像是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圆了,可姬朝宗怎么会理她?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出去。   眼睁睁看着姬朝宗走远,半夏像是还没回过神,直到里面传来顾攸宁的声音,她这才慌慌张张关上门进去了,焦急道:“姑娘,他怎么在这?”又仔仔细细看了人一遭,确定没出什么事,这才松了口气。   “我刚来的时候,他就在里面,不小心碰上了。”   顾攸宁只解释这一句,便不再多言,等拿着半夏拿回来的衣裳去里头更换的时候,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姬朝宗的那句话,一遍又一遍,恍如魔音。   最后是狠狠用尖锐的指甲掐了指腹,等感受到了那股子疼意,她才轻轻松了口气。   换好衣服回去的时候,顾攸宁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姬朝宗仍坐在寇卓身边,只是脸上的表情不似早间那般疏阔,徐元达也早就不见了,顾筠等人倒是回来了。   这会一群人正要举行骑马比赛。   早间那位和顾筠置气的陈姑娘出身将门,马术不错,这会自然是当仁不让换好了骑马服,手里握着一条马鞭,大概是看顾筠不爽,这会两人又置上气了,“你们顾家怎么说也出过一位女将军,怎么现在连骑个马都不肯?”   说着便又笑了,“大不了我让你三息便是。”   顾筠这一日已经被人针对了好几次,偏偏每次都落于下风,这会被众人看着,连眼圈都忍不住泛了红。   顾家是出过女将军,可她自幼就不喜欢这些,只专攻女儿家的玩乐,若是比弹琴女红或是煮茶插花,她自然不怕……可偏偏是骑马。   目光忍不住朝顾嘉平看过去。   顾嘉平也沉着脸,刚要说话,就听那位陈姑娘和顾修文说道:“顾二少爷,我这回可没说什么,只是要同你家妹妹比试一下,你顾家怎么说也经历了这么多朝,不至于连这点底气都还没有吧。”   这话算是直接把他们堵死了,若是不比,只怕回头整个京城都得嘲笑他们顾家。   顾婉姐妹也沉了脸。   顾昭虽然不喜欢顾筠,但现在不应战,可不仅仅是顾筠丢人,刚想上前一步,可还没迈出就被顾婉拉住了胳膊,“你前几日伤了胳膊还没好,现在上去是不想要这条胳膊了吗?”   这阵子顾昭和顾婉闹得不痛快又不肯出门便每日在自己院子里练鞭子出气,之前不小心伤了胳膊,如今还没好全。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会容许陈湘如此嚣张!   脸憋得铁青。   脚下的步子却没再往外迈。   顾修文的脸色也不好看,刚要说话,那位陈姑娘身边几个姑娘也开了口,“怎么回事啊,你们顾家这么多人,竟一个能比赛的人都没有?这要是让你们顾家的列祖列宗知道,只怕……”   “只怕什么?”   人群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众人似有所感,纷纷循声看去,便见顾攸宁正从外围往这边走来,众人看到她进来,也不知是被她身上的气场所摄,还是因为其他缘故,竟不自觉往两边散开。   很快就分出了一条小道。   顾攸宁目不斜视,脚下步子更是不疾不徐,直到走到顾筠等人身边,她才看着陈湘开口,“我同你比。”   看到突然出现的顾攸宁,陈湘脸色微变,大概也想起了她从前的战绩,可想到顾攸宁已经好几年不曾骑过马了,这东西靠得就是熟能生巧,便是战场上的将士,多日不曾练兵也会生疏,更遑论是顾攸宁这样的闺中小姐了。   才生出的胆怯又被她抛到脑后,陈湘抬了抬下巴,十分骄矜地说道:“行啊,你来就你来。”   “来人!”   她开口,“给她备马!”   自然有人应声去准备,等马匹被人带过来的时候,顾嘉平亲自过去检查一番,生怕他们使什么下作手段,确认无误才又退了回去,只是路过顾攸宁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二妹,你可以吗?”   “三哥别担心。”   顾攸宁朝他露了个安抚的笑,等看向陈湘的时候又恢复成先前的清冷模样,她没有立刻上马,而是仰着头背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人说道:“光比赛有什么意思。”   陈湘皱眉:“那你想如何?”   蓝天白云,暖风徐徐,而顾攸宁负手于人前,神情自若地说道:“既是比赛,自然有输赢,你若输了,便向我顾家的列祖列宗道歉。”   陈湘一听这话就蹙了眉,可想到自己的马术,又怎么可能会输?便又抬着下巴说道:“我若赢了呢?”她这话说完刚想反击顾攸宁的那句话,可还没张口便又听到眼前的美貌少女轻笑出声,“不,你不可能赢。”   周遭一片哗然。   陈湘的脸从青转到红,就连握着马鞭的手也收紧了,她竖着眉厉声道:“顾攸宁,你别太嚣张!”   顾攸宁却不再多言,直接翻身上马,今日郊游,她的穿着打扮十分轻便,此时一身紫衣束袖服把她的好身材一览无遗,腰细腿长,上马的动作又如行云流水,就连外围观看的一些世家子也忍不住目露惊艳。   寇卓和姬朝宗坐在最上处,自然瞧得清清楚楚。   这会寇卓就忍不住叹道:“这顾家丫头还真是令人惊艳,从前在书院,就数她最惹眼。”   姬朝宗却未说话。   他长指抚着酒盏杯缘,万里春的香味飘荡在空中,而他的目光就像是影子一般跟随在顾攸宁左右,他看着她高坐马上,看着她拿起红绳把头发绑起来,看着她露出艳丽的面容。   这副模样——   不禁让姬朝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在书院的一面之缘,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高坐马上,迎着烈日白光,肆意在马场挥洒。   “哎,不如我们来打赌如何?”身边有人提议,“看谁赢谁输。”   “行啊。”   寇卓最喜欢这些事,直接拿出一千两银票压在桌上,“我就压陈湘吧。”   虽然他欣赏顾攸宁,可就如陈湘想的一般,顾攸宁已经好几年没骑射过了,再好的本事放了那么几年也肯定生疏了。   “小郡王,可真有你的。”   那人笑道,紧跟着也掏出一千两银票,扬眉笑道:“我也压陈湘!”   很快就有更多人来参加了。   比赛还没开始,两人的比率就已经达到了九比一,陈湘九,顾攸宁一,她这一还都是顾家人自己出的……本来还有些担心的陈湘,此时看着在身边检查马匹和护具的顾攸宁,不由扬唇嗤笑:“哎,听到了没?”   顾攸宁没有理会她,依旧低头检查着。   陈湘见她这幅样子,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撇了撇嘴就收回了目光。   “留行,你压谁?”寇卓看了下胜负率,转头问姬朝宗。   “一万两黄金……”姬朝宗看着马背上的女子,轻启薄唇,“我赌顾攸宁赢。”   寇卓神色微怔,也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难以置信,就连声音都变得结巴起来了,“你,你说什么?”   姬朝宗侧眸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腰间那块雕着凤凰纹路的玉佩解下掷于赌注盘上。   这事传到马场的时候,又引起了一片哗然,陈湘脸上的笑都有些绷不住了,就连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顾攸宁听到这话也终于有了一些异色。   她回头朝不远处看去。   姬朝宗一身白衣,曲着一条腿靠坐在榻上,一手握着酒盏,一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越过人群朝她看来,风拂过他的长发,有些许遮挡住脸颊,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顾攸宁,如果我也娶你为妻呢?”   脑中又浮现出这句话,可也只是短暂地一瞬,顾攸宁就抛于脑后,这话虽然令人悸动,可她却不会信,握着马鞭的素指收紧又放松,很快,她便收回眼眸。   清醒虽然总是让人痛苦,可她宁可如此,也不愿醉于美梦之中。   锣鼓声响起。   顾攸宁手中的马鞭高高甩起,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驾”,她手握缰绳,率先冲了出去。   美人们的赛马总是惹人回顾的。   几乎在她们出去的那一刹那,旁人便都围观了过来,就是想看谁输谁赢。   就连寇卓也想动身去看看,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姬朝宗,见他还是四平八稳地坐在榻上,不由问道:“留行,你不去?”   姬朝宗摇头。   寇卓摇头笑道:“你可真是我们的财神爷。”   他是笃定姬朝宗这是来给他们散钱了,可姬朝宗却只是笑笑。   他可不是财神爷,他只是笃定她会赢罢了。   ……   两刻钟后。   “来了来了!”有人看着那边扬起的灰尘和马蹄声,忍不住喊出声,“快看看,是谁赢了!”   众人纷纷扬长脖子看过去,顾筠和顾昭更是忍不住,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脸面,直接推开眼前的人凑过去看,马蹄声越来越近,而在漫天的灰尘散去后,众人首先看到的是一袭紫色。   “是紫色!”   顾筠忍不住尖叫起来:“顾攸宁赢了!”   她跟顾昭就站在一起,这会都顾不得对方是自己最讨厌的人,纷纷抱在一起,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   刚才压陈湘赢得那些人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竟然输了,纷纷扬长脖子睁大眼睛继续往前看,直到瞧见顾攸宁的身影,众人才终于死了心。   有人忍不住嘀咕道:“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她好几年没骑马了吗?”   可不管他们怎么不信,怎么抱怨,顾攸宁还是到了他们的面前……马蹄扬起,顾攸宁拉紧缰绳,而后翻身下马。   顾筠看她回来,立刻松开顾昭冲人扑了过去,整个人都快挂在顾攸宁的身上了,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嘴里还说着,“顾攸宁,你太厉害了!”   已经很久没跟旁人这么亲近过了,更何况还是一向看她不顺眼的顾筠,顾攸宁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到底还是没推开她,目光看向朝她走近的顾昭身上,见她脸上也洋溢着兴奋的表情,似乎想朝她靠近,不知是不是因为想到两人平日的关系又停在了原地。   顾嘉平可没她们那么多想法,笑着走过来拍了拍顾攸宁的肩膀,高兴道:“二妹,可以啊!”   顾攸宁闻言倒是也跟着露了一抹笑,又看了一眼一道过来的顾修文,喊了一声,“二哥。”   顾修文看着她笑道:“阿宁真厉害。”   说话间,陈湘和其他人也都姗姗来迟了,刚才还意气风发的一群小姑娘此时脸色都不大好看,顾筠现在有了依靠,顿时嚣张起来,直接叉着腰,对着陈湘说道:“陈湘,你输了!”   顾昭也跟着讥嘲道:“是啊,某些人可别耍赖啊。”   陈湘的脸变了又变,刚才那么多人见证,她自然不可能耍赖,看着站在马匹旁云淡风轻的顾攸宁,她咬了咬牙,翻身下马,最终还是低了头,认赌服输,“我错了,我向顾家列祖列宗道歉,以后……我再也不会说顾家任何人的坏话。”   她到底还年幼,众目睽睽下丢了这样大的脸面,还被逼着道了歉,一番话说完便再也忍不住,直接扔了鞭子跑远了。   “哼。”   顾筠看着她跑远的身影,忍不住嘲道:“刚刚的嚣张劲呢!”   她整个人还挨在顾攸宁的身边,一双手更是牢牢抱着顾攸宁的胳膊,似是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她循目看去,见顾攸宁一直看着她,疑惑道:“怎么了?”   顾攸宁抽了抽被她抱着的胳膊,挑眉道:“能放开了?”   顾筠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抱着她的胳膊,小脸顿时就红了起来,立刻松开手退到一旁,嘴上还硬道:“你可别以为我是跟你要好了,我就是……”   感觉怎么说都不对劲,她哼了哼,声音轻若蚊蝇,“我就是觉得你今天挺厉害的。”   顾攸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也没搭理她的话,自顾自往前走,她出了一身汗,打算去洗把脸,再喝点水,还没走几步,顾筠就又跟了上来,别别扭扭地道着谢,“喂,刚才,谢谢你了啊。”   要不是顾攸宁,她今天真是丢人丢大了,还连累了顾家的名声,只怕回去都得挨父亲的骂。   “没事,”顾攸宁实话实说,“我也不是为了你。”   “你!”   ……   这边姐妹俩拌着嘴,那边寇卓等人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显然还没从顾攸宁居然赢了的念头中回过神,其余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不过虽然输了,这点钱对他们而言也算不了什么,很快一群人又议论起来。   寇卓忍不住问姬朝宗:“留行,你怎么猜到顾家那丫头会赢的?”   姬朝宗闻言,扯唇轻笑,却不答话。   他哪里是猜?   他只是笃定,且只愿她赢。   想起先前她策马归来时那张意气风发的脸,眉梢眼角皆是藏不住的笑意,好似冲破一切桎梏,终于有了自己的生命,他就忍不住想要让这样的表情永远凝固在她的脸上。   郊外草地这么多人,可他却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身影。   他就这样看着她离开。   直到想起先前和她说得那一番话,握着酒盏的手一顿,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正在进化中 第47章 真相的接近   夜里。   顾家。   从郊外回来后, 徐元达就一直闷闷不乐,甚至连晚饭都没去西院吃,徐氏一向关心自己这个侄子,免不了派人过来慰问了一番, 可徐元达又岂会把这样丢人的事同旁人说?   只是回了句“无事”, 又请人回传“姑姑不必担心”, 便又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自斟自饮起来。   这夜顾修文另有赴约,还未归家, 顾嘉平更是从郊外回来后就又跑了出去,这偌大的外院倒是只剩他一个正经主子。   月朗星稀, 晚风徐徐。   徐元达的旁边就是一片池塘, 栽满了荷花,现在那股子荷香正由晚风徐徐送来, 味道不腻, 甚至带着些清爽, 只是他心烦意乱, 又岂会因这股香气静了心,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更是难掩暴躁, 只当是不听话的小厮又进来了, 头也不回, 沉声斥道:“出去!”   脚步声一顿, 只是很快就又响了起来。   甚至越来越近。   徐元达今日接连被人落了几番面子,早已不复平日温和模样,如今见下人都敢不听他的话,只觉怒火攻心,手里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搁,回头朝身后看, 还未看清人,张口便是一句,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我让你出去,你没听到吗?”   像是被人吓到一般,来人面色苍白,声音也带了一些仓惶,“表哥。”   喝得有些双目惺忪的徐元达听到这声倒是醒过神来,看着来人吃惊道:“大妹妹?怎么是你?”又想到自己先前那副样子,忙摇摇晃晃站起身,又摇了摇头,把醉意冲散一些才同人致歉:“大妹妹,抱歉,我不是冲你发火。”   “我……”   “没事,表哥,我明白的。”刚才还脸色苍白的顾婉此时却善解人意地摇摇头,还露了个温婉的笑,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母亲见你夜里没去吃饭,问了小厨房,你也没要吃的,怕表哥夜里饿着便着我送了些吃的过来。”顾婉边说边朝人走去,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又把里头的菜全都摆到桌上,这才看着桌子上和地上那堆酒壶拧了眉,“表哥今日是怎么了?竟喝了这么多酒。”   徐元达已经重新回到石椅上了,闻言也只是摇头,“没事。”   “是……”   顾婉看着男人,猜测,“因为二妹妹吗?”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刚才还低着头的徐元达当即就抬了头,神情惊愕道:“你怎么知道?”第一个念头是以为顾攸宁说了什么,可想到顾攸宁的脾性,以及这两人的关系,又觉得不大可能。   “在郊外的时候,我有碰到翰林院的柳大人和秦大人,他们……”顾婉看着徐元达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说起话来也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徐元达一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当即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手撑着桌子上,沉着嗓音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其实说什么,他又岂会不知?   他虽然刚入翰林不久,但因为有顾家和徐家这层关系在,处境自然比那些寒门出身的同僚要好上许多,刚进去不久就收到了上司的器重……那些人平日里和他称兄道弟,张口就是“徐大人”,其实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嫉恨他。   就拿今日来说。   他前脚才模棱两可地说了自己和顾攸宁的关系,被旁人钦羡,哪想到顾攸宁下一刻就直接扫了他的脸面!   想到今日午间那个情形,又看着顾婉这幅吞吞吐吐的样子,徐元达心中那一把怒火又腾地升了起来,夹杂着不甘、怨愤,他一手紧握着桌角,一手抵在膝盖上,低着头,语气是藏不住的愤懑,“她为什么拒绝我?!”   “我都对她这样好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徐元达对顾攸宁,除了年少时的惊艳还有男人的自满。   但凡是男人又岂会不喜欢美人?顾攸宁那张脸、那个身材,足以令人痴狂,今日郊外那么多人,可谁有她惹眼?一想到旁人心心念念的神女日后就是他的女人,他岂会不骄傲自满?更何况她如今又和那位名誉享天下的李成元先生搭上了关系,引得众人艳羡,也越发让他觉得无限膨胀。   对他而言——   顾攸宁迟早是他的女人,那么她所拥有的的名声,自然也是属于他的。   可现在这一切都被顾攸宁毁了!   等明日他去翰林院,还不知要受到多少人的白眼嘲讽!   徐元达打小活得顺风顺水,又因为是次子的缘故,不用像他的哥哥一样去支撑家族,打小活得肆意,从小到大,还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如果说之前对顾攸宁喜欢之余还有怜惜,那么如今那番怜惜早就被愤怒所取代,他抵在膝盖上的手攥得指骨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低着头的那张脸更是在夜里呈现出诡异的神色。   看起来像是愤怒到了极致。   顾婉看着这样的徐元达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只有越愤怒越生气才好啊。   晚风拍打树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头顶照明用的灯笼也被风吹得四处乱晃,她整个人隐于黑暗之中,自然无人能瞧见她面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表哥别怪阿宁,”顾婉叹道:“她……”   似是想帮人解释,可嘴巴动了好几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徐元达本就处于暴怒之中,哪里听得这些话?也不顾从前的好名声,阴沉着一张脸去看顾婉,“她什么?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她自己不知道吗?我肯娶她,那是她天大的福气!”   “她倒好……”   他此时早已不记得早在很久以前,顾攸宁就已经明明白白拒绝了他,是他一厢情愿,还觉得别人欲拒还迎。他只知道现在他丢了人,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顾攸宁!   先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愤懑。   他完全没发现自己现在说出来的话有多恶毒,“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还有那么个拖油瓶弟弟,现如今除了我,还有谁肯娶她!”夜色照映出他阴沉扭曲的脸,徐元达紧咬着牙,重重一拍桌子,“不行!”   “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骨子里的恶劣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平日掩藏的好,此时却懒得再藏,“我想要的女人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不客气!”   顾婉一听这话就轻轻拧了眉,“表哥想做什么?”   徐元达本不欲同她说,但想到自己如今孤立无援,又没人可以帮衬,不由动了心思,突然放缓语气和人说道:“表妹,你帮帮我,我一定要娶顾攸宁。”   之前是因为惊艳加喜欢,如今却是不想丢这个人,只有娶了顾攸宁才能抵消那些人的冷嘲热讽!   才能让旁人知晓他没有输!   顾婉柳眉微蹙,“表哥……”   可她还没说完就听徐元达说道:“阿婉,几个妹妹里,我同你的关系是最好的,从前你来江苏,每次都是我带你出去玩,现在因为顾攸宁,我的脸面都要丢尽了,你不能看着我被旁人嘲笑!”   生怕她不同意,他握着顾婉的胳膊,恳切道:“这不仅仅是我的脸面,还有徐家的,阿婉,你总不希望日后旁人在外头编排我们徐家吧。”   “祖母和母亲打小就疼你,你便是不为了我着想,也该为她们考虑一番。”   “这……”   顾婉抿着唇,眉眼似乎松动了一些。   徐元达见此,更是不留余力地撺动道:“我心里虽然怪二妹妹这般无情,可你也知晓我从小就喜欢她,只要她嫁给我,我日后还是会好好待她的。”   顾婉手握着帕子,似乎还在挣扎,最终还是在徐元达的注视下,松了口,“表哥想让我怎么帮你?”   ……   几日后。   步入七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酷暑夏日的,便是在太阳底下多走一阵都能汗流浃背,即使等到傍晚,太阳落下了,可空气还是沉闷得很,根本没法子在外头正常呼吸。   这日顾修文散值回来,倒是不顾酷暑炎夏,满面笑容地去给徐氏请安的时候,顺道带过去一个好消息。   过几日,姬朝宗会来府里吃饭。   原本徐氏等人都以为顾婉出了那档子事,他们和姬家的关系自然是越走越远,没想到这阵子顾修文因为职务的关系倒是和姬朝宗慢慢熟悉起来,今日他原本只是出于礼貌随口一请,哪想到姬朝宗思索一番,居然答应了。   能和姬朝宗牵扯上关系,无论是对他还是对顾家都是有利的。   徐氏听顾修文说完,第一个反应便是放下茶盏,压了声,“难不成姬大人对阿婉……”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修文拧着眉打断了,“母亲可千万别再想这事了,妙仪和姬大人是绝不可能的,便是姬大人同意,姬家那两位也绝不可能答应。”   又道:“您可千万别给妙仪什么错觉,省得她还对姬大人念念不忘,我看她这阵子好不容易好些,可别再折腾出其他事了。”   徐氏一听这话,心里也后怕。   她虽然觊觎姬家的地位,但比起那些荣华富贵,她更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女儿……她可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变成之前那副样子了,这会也跟着肃了脸,沉声,“你放心,妙仪那边,我会看住的。”   顾修文闻言才舒展了紧拧的眉宇,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二妹那边,母亲平日还是多照看些。”   突然听他提起顾攸宁,徐氏当场就沉了脸,声音也变得不大高兴起来,“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知道她心结在哪,顾修文轻轻叹了口气,也跟着放下手中的茶盏,温声宽慰道:“我知道母亲心里有怨言,可那说到底也是从前的事了,何况如今大伯母已经故去,您也该放下了。”   他说完,看着徐氏依旧晦暗不明的神情又轻轻添了一句,“李先生德高望重,他如今如此看重二妹,只怕日后便是收她为徒也是有可能的。”   徐氏心下一惊,张口便是否决,“怎么可能!”   “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怎么配做那李先生的徒弟?!”   可看着顾修文的神情,她这番话又有些说不下去了,红唇轻抿了好一会,还是咬着牙不甘道:“罢了,我知道了,我日后待他们姐弟好些便是。”   顾修文也知道母亲对东院的成见,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消散的。   如今能听她松口已是不易,便也没有强求,和人又说了几句便先回去了。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桩事没有同人说。   他大约能猜到为什么那位姬大人会答应他的邀请。   那日在马场上的举动,旁人并未多想,可他结合之前在顾家看到的那一幕,却还是有了猜测,再加上后来他私下还着人去打听了一番,瑞王反悔的那日,姬朝宗曾登过瑞王府的大门。   而后——   瑞王府就多了两个南阳来的美姬。   黄昏将落。   艳丽的晚霞在天边逶迤开来,灿丽的颜色仿佛美人脸上的胭脂,顾修文就负着手站在庭院里,他往东院的方向瞥了一眼,可也只是一眼,他便又收回目光往外院踏步而去。   ……   姬朝宗要来家中吃饭的事,自然没能瞒过顾婉,她在夜里就知道了。   彼时她正沐浴完,靠在榻上握着本书,由侍棋替她擦拭着湿润的头发,听到母亲院子里小丫鬟的回话,她握着书的手一收,心脏也不受控制地一紧。   扑通,扑通——   就像是从前听到他的名字时,产生的感受一般。   带着无尽的欢愉。   可很快,隐秘的欢喜便被旁的情绪所取代,坐落在软榻上的女子低着头,抓着书本的细白手指恍如骷髅白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丫鬟不明白是怎么了,想偷偷掀起眼帘看一看,却被侍棋挥退,“你先下去。”   “……是。”   等人走后,室内好像又恢复成原本的静谧,侍棋有些不安地蹲在顾婉身后,连句话都不敢说,可顾婉却没有沉默许久,她在一瞬地沉寂后,沉着嗓音发了话,“明日让四喜过来一趟。”   侍棋眼皮微跳,看着眼前纤弱的身影,似是张口想说什么,但想到姑娘近来的脾性还是低了头,轻声应道:“……是。”   *   翌日。   顾攸宁带着半夏出门。   东院离西院有些距离,加上顾攸宁也没有特意要打听的意思,自然不知道姬朝宗要登门的事。她今日是有事出门,不好让不认识的人跟着,和半夏在街口下了马车,佯装要买东西让车夫在这等着,而后便带着半夏另包了一辆马车往通贵巷去。   通贵巷只是一处最普通不过的居住区,虽然名字取得好,但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些下九流的人物。   等到一间民宅前。   戴着帷帽的顾攸宁由半夏扶着走下马车,让车夫在这候着,半夏上前敲门,并不是寻常的敲门,而是间歇地三下,再三下,门才被人从里头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看着站在外面的主仆二人,没有说话,而是让开身子请她们进来,待把门关好后,连忙屈膝朝顾攸宁请安,低头垂首,语气也十分恭敬,“小姐。”   “泰叔,你快起来。”   顾攸宁的脸上也不复平日的那副冷淡模样,亲自弯腰把人扶人起来。   等把人扶起来后,半夏适时说了一句,“泰叔,小姐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顾泰自然应允,请两人往里头走,不大不小的一间民宅看着就不像是有人常待的样子,院子里杂草丛生,屋子里也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大概是知道顾攸宁今日会来,茶倒是早就备好了。   这会先给顾攸宁倒了一盏茶,而后顺着她的意思坐在了椅子上。   顾攸宁一向不喜欢喝茶,更何况今日是有事要问,哪会把时间浪费在别的地方?等人入座后便直言问道:“泰叔昨日着人送来的信里说有事发现,是不是……”   她一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哑了,“查到了什么?”   面上的表情是藏不住的急切,就连覆在膝盖上的一双手也用力握着,力气大的连骨节都露出来了,可她却好似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   顾泰也没有隐瞒,“属下这次沿着宁阳关又走了一圈,还是没有大少爷的踪迹。”   听到这个——   顾攸宁脸上的神情微顿,这样的话她这三年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可每回听到,她还是忍不住伤心难受,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不是哥哥真的已经离世了?那次战火那么严重,或许哥哥也跟父亲一样死在宁阳关外了。   可是……   她覆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微微曲起,尖锐的指甲用力压着腿上的皮肉,好似不知道疼痛一般。   她就是不信。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见不到哥哥的尸体,她就会一直找下去!   一直,一直……   找下去!   顾泰知道她心里难受,可他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只好说起另一事,“但属下这次有其他的收获。”   果然,顾攸宁听到这话便顾不得再伤心下去,忙抬了脸问道:“什么?”   顾泰问她,“小姐可还记得从前将军身边的副将?”   顾攸宁想了想,开口,“魏庆武?”   “是。”   顾泰点头,脸色沉了一些,“当初魏庆武和将军一起战死沙场,他的家人闹得最厉害,夫人甚至还被他们推搡过。”   这些事,顾攸宁自然记得。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父亲是逆犯,甚至以为宁阳关大战乌恒,是他自己知道事情败露不敢回京,索性战败乌恒,带着长胜军长眠于宁阳关外。   事情传到京城的时候,长胜军的家属们顿时就闹了起来,全不顾事情真相如何,直接闹到了顾家。   他们完全不顾母亲的解释,就像疯了一样来声讨他们。   而其中闹得最厉害的便是那位魏将军的夫人。   魏庆武算得上是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原本不过是乡野农户的儿子,大字不识一个,只有一身蛮力,因缘巧合救了父亲,后来便追随在父亲身边。   此后两人一同征战。   他是个拼命的,很快就被父亲提拔到了副将军的位置,算是父亲的亲信。而他的夫人文香兰从前更是时常来家里,陪母亲聊天解乏,知道她喜甜,每次还会带来不少自己做的糕点。   那个时候,她唤她“文姨”。   后来文香兰撺嗦旁人一道来闹的时候,她恨过她。   她不明白人为什么可以变得那么快,前几日还抱着她说“我们阿宁真是越来越好看”的妇人转头就能厉声斥骂他们,可母亲和她说,不要去怪他们,他们也只是被悲伤蒙蔽了眼睛。   等他们想通了就好了。   可还没有等他们想通,母亲却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顾攸宁的目光涣散了许久才恢复了原本的光亮,到底是长大了,从前想起就激动难忍的事,如今也只是在心间泛起一点点涟漪,她重新掀起眼帘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问他,“魏家不是几年前就已经搬离了京城?他们家有什么问题吗?”   “属下查到魏家人如今在宁阳定居,而且……”顾泰声音一沉,放在桌上的手也跟着一紧,“魏庆武的胞妹魏初蕊如今还成了宁王的姬妾。”   顾攸宁一怔,“宁王?”   当今天子除了嫡出的太子萧成君之外,如今还活在世上的一共还有三位皇子,二皇子萧成则,庄妃之子,九皇子萧成敏,继后秦昭华所生,还有便是那位宁王萧成献,虽征战勇猛却因为出身不高,在父亲死后便被当今陛下分派到宁阳驻守。   宁阳关,魏家人,宁王……   顾攸宁突然沉默下来,可顾泰的声音却还没有间断,“属下觉得奇怪,所以特地去打听了一番,发现这位魏初蕊居然还有个女儿,如今已有三岁。”   顾攸宁眼皮微跳,三岁?   那岂不是在父亲还没去世的时候,这位魏初蕊就已经和宁王在一起了?不,不对……她明明记得父亲征战宁阳的时候,那位位魏初蕊还未出嫁!   母亲还想替她张罗婚事……   她心下隐约有了点头绪。   顾泰虽只是护卫,往日不曾上过战场,但毕竟跟着顾廷轩那么多年,耳濡目染又岂会什么都不知道?这会他便沉声说道:“以乌恒的兵力,绝不可能战胜将军带领的长胜军,而长胜军跟随将军这么多年,更不会轻易被小人挑唆。”   “除非……”   “除非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长胜军里出了叛徒。”顾攸宁接过话。   “是。”顾泰应道:“宁王从前在几个皇子里是最不起色的,可宁阳关一役后,他却率先被陛下封了王还赐了封地,如今在朝中风头无二。”   “小姐……”   顾攸宁没有出声,她的脸在日光的沐浴下,一点情绪都没露,四平八稳地好似根本没听到那些话,可她覆在膝盖上,那双无人瞧见的手却早已经被她攥出了血肉。   血顺着手指一点点往下坠,很快就在地上洇成了一小滩血迹。   半夏自然瞧见了,脸色一变,刚要动身,就听顾攸宁开了口,“我知道了。”   “时间差不多了。”   她把受伤的手藏了起来,站起身,道:“我该回去了。”   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顾泰心里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说,送她出门的时候,倒是低声劝了一句,“如今宁王位高权重,势力不浅,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想调查他无疑是以卵击石,小姐……”他拧着眉,虽然心中怨愤不平,但还是劝道:“您千万要小心,切莫轻举妄动。”   “如今将军留在世上的血脉也只有您和小少爷了。”   知道她的脾性,顾泰又道:“您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小少爷。”   话落见顾攸宁神色微动,还想再劝便听少女说道:“我知道的,泰叔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又和人说,“哥哥的事还得拜托你。”   顾泰小时候被顾九非捡到养在家中和顾廷轩一起长大,后来便成了他的护卫。他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此生唯一的目标便是查清三年前的真相以及找到顾天和的踪迹……不管是生是死,总得有个答案。   “您放心,属下休息几日便继续去查。”   顾攸宁谢过他又留了一笔银钱才登上马车,一路主仆二人皆无人说话,半夏替她包扎伤口,直到换了马车快回到顾家的时候,车帘掀起,顾攸宁看着巷子里的四喜和一个青衣男子,无情无绪地那张脸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茬很快就过去啦!   本来想直接这章写完的,但我发现字数太多了,下章继续哈 第48章 将计就计   “姑娘, 您在看什么?”   半夏循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待瞧见巷子里的一男一女,也拧了眉, “那不是四喜和她表哥吗?”   她不喜欢四喜这个表哥, 又怕他这样的人污了自家姑娘的眼, 替人包扎好后便动手把那被风掀起的帘子拉下来,嘴里还道:“您别看了,我看这丫头是铁了心要同她这个表哥在一起,咱们再劝都是没用的。”   她以前还时常劝四喜, 让她离她表哥远些。   可如今也不知是疲了累了还是因为之前小少爷的那件事,导致两人关系生分了, 竟是懒得再去多说什么了。   左右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旁人多说也是无用的。   顾攸宁倒也没阻拦,只是一双柳眉仍轻轻拧着, 马车里静悄悄地,外头的车轱辘踩着路面倒是不时传一些声响进来, 直到马车跨进顾府的大门, 隐隐有些人声了,她才开口, “你上次和我说顾婉两姐妹闹别扭是从承瑞出事那日开始的?”   “啊?”   没想到姑娘会旧事重提, 半夏怔了一瞬才点头接话,“是啊,您是觉得哪儿不对劲吗?”   马车已停下。   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顾攸宁却没有立刻下车, 她闭着眼睛靠坐在马车里,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茶几,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才出声,“你去查下四喜那个表哥,那次之后,他还有没有再赌。”   她的声音很淡,淡到几乎没有一丝情绪。   可听在半夏的耳中却恍若惊雷一般,她呆呆地看着顾攸宁,身边的美艳少女神色淡淡,看不出一丝异样,好似只是在同她说今儿天气如何,可她的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良久,她才应声,“……好。”   ……   夜里。   弯弯的月亮高悬天际,无边的星空一闪一闪,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四喜悄悄推开一扇门,仔细听了下隔壁的动静,发觉没有异样,这才提着一盏灯笼合上门,放轻脚步往外走。   路过正屋的时候,四喜又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顾攸宁的屋子。   那处黑漆漆的,一点灯火都瞧不见,她轻轻抿了抿唇,面上隐有挣扎之色,但最终还是像上回似的,头也不回地往西院的方向走。   她没有发现,就在她走后不久,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重新点燃了灯火。   七月的夜就算有风也很是沉闷,空气压抑地让人有些喘不过气,顾攸宁就站在半开的窗前,外头桃枝拂动,清荷送香,墙角的紫薇花攀着藤蔓向上伸展,风一吹,便散落几朵花瓣。   “姑娘……”   半夏站在顾攸宁的身旁,暖色烛火的照映下,她的眼圈有些微微泛红,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伤心还是生气,只能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她今日奉姑娘之命去外面查探,才发觉四喜的表哥自那次之后还赌了好几回。   那人是个贪的,眼见自己赢了几回就觉得财神附身,更是赌地不知轻重起来,后来就折了,不仅赢的钱全部输光还欠下一大堆赌债,甚至还被债主绑了起来。   可稀奇的是,没几日他就被放了出来,就连那笔赌债也被人还清了。   半夏是个细心的,着人去打听的时候还特地问了欠了多少银子,又是谁去还的,那形容和四喜简直是一个样,等回到家,她把这事说与姑娘听,姑娘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又嘱咐她一件事——   “去查查四喜近来有没有去见过顾婉。”   这一查,还真让她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就在今日她和姑娘出府后,四喜就去过西院,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是和大小姐见面,但不少人瞧见她回来时情绪不对劲,后来她那表哥便又找上了门。   她不知道这些日子,四喜到底背着姑娘做了什么,又跟顾婉有什么阴谋合算。   但有一点很明确,当初小少爷出事必定和四喜有着脱不掉的关系。   怪不得那日她喝了四喜送来的汤水就开始肚子疼……   从前都是她陪着小少爷出门,那日若不是因为肚子疼,怎么也轮不到四喜!自然也不会出现后面那些事……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了,半夏苍白的脸色又转为铁青,似乎是气极了。   半夏的愤怒和伤心并没有感染到顾攸宁,她还是旧日那副表情,神色淡淡地望着窗外。   好似她只是站在窗前赏月。   可半夏岂会看不出她的伤心?自打姑娘知晓四喜做得那些事之后便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一串络子,那串络子是去岁过年的时候,四喜亲手打的,寓意福满顺遂,她还记得那日向姑娘拜年的时候,四喜抬着一张娇俏的脸同姑娘说“奴婢希望姑娘顺遂开心、万事如意”,姑娘很喜欢,平日都会戴在身上。   刚才她们在屋子里等着,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直到那扇门被打开,直到院子里照映出那人离开的身影,姑娘手里握着的那串络子不知怎么就掉在了地上。   上头的琉璃珠应声而碎。   如今——   她看着姑娘手里握着的那串络子,寓意美好的琉璃珠只剩边角渣滓,大概是先前不小心割到了皮肉,鲜红的络子上还掺了一些鲜血,半夏越看,眼睛就越红,想劝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哑着声音问道:“姑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被月光罩盖的少女仍仰着头。   晚风拂过她的乌发,亦有枝头花随风飘落,顾攸宁就在这样的夜色中望着头顶的那弯月亮,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说道:“等。”   *   四喜还不知道东院发生的一切,自然也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早就被人看透了,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院落,目光又呈现出挣扎之色。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顾婉的屋子。   就连早间……   她也曾被侍棋叫过来同顾婉见了面。   想到早间那个女人同她说的话,四喜心中犹豫挣扎越深,就连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停了下来,可很快……耳边突然响起了许多声音。   -“你以为顾攸宁还会信任你吗?”   -“你害得她差点被瑞王糟蹋,还连累了她的弟弟,你说,她以后还会待你如初吗?”   -“我可听说了,你现在在东院根本就近不了她们姐弟的身。”   -“丫头,听我的,帮了我这一回,我送你和你那表哥出京城,我还会给你们一大笔银子,让你们余生不愁吃穿,你不是很喜欢你表哥吗?有了这笔钱,你们以后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   这些话就如魔音一般在她耳边徘徊着。   四喜提着灯笼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到最后,想要离开顾家和表哥双宿双飞的心情终于压过了她的良知和愧疚,她重新抬起双目看向不远处的院落,那处灯火未歇,似乎就在等她的到来。   脚下的步子终于又重新迈了出去,而这一回,她没再停下。   侍棋就待在廊下。   依着头顶的灯火没什么心思地打着络子,听到脚步声,她似有所察,立刻就抬了头,看到意料之中的那个人,她抿了抿唇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绣篓里一放,然后回身同里头的人禀道:“姑娘,人来了。”   “嗯。”   里头的女声清亮温婉,“让她进来。”   侍棋轻轻应了一声,回头看四喜,眼中厌恶难掩,嗓音也是极冷极淡,“进去吧。”   四喜自然瞧见了她眼中的厌恶,就像一根细密的针扎过她的心脏,让她有一瞬又有退却的心思,可也只是一瞬,她便避开侍棋的目光,打起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顾婉握着本书斜靠在榻上。   看到进来的四喜,既不意外也没嘲笑,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过来一般。   “想通了?”顾婉并未放下手里的书,反而又翻了一页才淡淡发问。   四喜低着头,轻轻抿过红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您真的可以让我和表哥平平安安地离开京城?”   顾婉边说边又翻了一页书,“我既然应允了你,自然不会反悔。”说完,她终于舍得抬头,见站在那边的女子脸上还有挣扎,放下手中的书,轻笑道:“你其实不愿意也无妨,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我呀,也只是看你可怜,小小年纪如今又不得主子信任,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四喜听着这番话,心中不由闪过怨愤。   她如今不得姑娘信任又是因为谁?!如果不是她设计小少爷,让小少爷出了那样的事,她又岂会被姑娘冷待?只是这一切追根究底终究还是因为她拿了她的钱,以至于到现在,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您把东西给我吧。”   她开口,抬头看着顾婉的时候少了从前面对顾婉时的慌乱,沉着道:“奴婢希望大小姐说话算数,若是我之后拿不到我想要的,那么大小姐所做的一切,奴婢也没法保证不会公之于众!”   顾婉眼眸半眯,撑着小几坐直身,语气也跟着沉了一些,“你威胁我?”   四喜听她所言,不仅不怕,反而笑了起来,“奴婢怎么敢威胁您?奴婢只是想活命,想跟表哥远走高飞,如果大小姐说到做到,这事自然不会有人知晓,可若是……”她一顿,也不惧顾婉阴沉的脸,继续道:“若是我跟表哥出了任何事,您的所作所为自然有人会替奴婢揭发。”   看着顾婉阴沉的眼眸,她嘴里的话仍未停下,“奴婢知道大小姐手段通天,可如今您想再找一个合适的人接近我家姑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来您找上奴婢,也有这方面的衡量吧。”   这话并不假。   这些年,顾攸宁只信她身边的三个人,但凡外头送进去的东西都会由人仔细检查再使用,尤其是送给顾承瑞的……半夏和李嬷嬷,一个从小陪着她长大,一个是她的奶娘,是绝对买不通的。   她能打主意的也只有一个四喜。   刚才那番言论自然不是她真能找到别人,而是想让这个丫头早点想清楚,别再浪费她的时间。   她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没想到这丫头平日看着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随便撺嗦几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倒是敢威胁起她了!顾婉心下有气,眼里也是阴沉沉的一片,但很快,她便收起了面上这幅表情。   笑着同人说道:“你这丫头,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不成?”   “我和你又没什么恩怨瓜葛,只要你替我好生办了这件事,我自然不会委屈你。”顾婉边说,边把放在小几上的那只盒子递给她,声音温柔,“这里是一万两银子,足够你们用一辈子了,事成之后,我还会让侍棋亲自送你们出城。”   她一副温柔好脾气的模样,四喜却早就看清了她的佛口蛇心,自然不会信她这幅模样。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与其这样待在顾府,倒不如和表哥远走高飞。   只是,   四喜看着那只盒子,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只是对不起姑娘了。她虽然不像半夏从小跟着姑娘一起长大,但多年的相处,也不是一点情谊都没有。   相反。   她很感激姑娘。   当初她被爹娘卖进府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洒扫丫鬟,谁都能欺负的那种,有一回她被几个丫鬟合着伙欺负,是姑娘救了她。   那个时候的姑娘脾气傲极了,对那些王孙公子都敢动粗,他们这些下人对她自然也是又敬又怕,刚到姑娘身边的时候,她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什么挨人的罚,可后来和姑娘相处久了,才知道她是个面硬心软的。   她是真的想好好陪着姑娘,好好伺候她的。   四喜闭了闭眼睛,等再度睁眼的时候,眼里的犹豫和愧疚倒是都掩了下去,她伸手接过那只盒子,打开一看,除了那一万两银子,里头还有一瓶药……早间顾婉就跟她说过要她做什么,她自然知道这瓶药是做什么用的。   可当她看到这瓶药的时候,心神还是止不住一跳,忍不住抬头询问,“这瓶药真的没有其他的副作用?”   顾婉看到了她眼中的担忧,心中嗤笑她到了这幅田地,居然还在为顾攸宁着想,倘若她真的为顾攸宁着想,早该在当初就去跟顾攸宁告发她了,可如今她也懒得横生枝节,便柔着嗓音说道:“自然没有,你便是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表哥?”   “这是表哥亲自给我的,他只是想娶二妹妹,又岂会害她?”   想到那位表少爷对姑娘的情意,四喜抿了抿唇,倒是没再说什么,人总是容易为自己开脱的,就像现在,她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她是在害姑娘……但还是会有一个声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开脱。   表少爷一表人才,又有那样的身世背景,待姑娘又好,姑娘日后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   ……   等她拿着盒子走出屋子,便看到了仍侯在廊下的侍棋。   许是看到她手里的盒子,侍棋眼中厌恶越浓,刚想不做声送人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四喜压低了的声音,“你又比我好多少?”   脚下步子一顿,侍棋蹙眉转头。   廊下灯笼轻晃,把这深夜压出几分诡异的红,四喜就被这红晕遮盖,脸上也挂着几许讥嘲,“我知道你觉得我下贱,我恶心,我为了一己私欲背叛了主子,可你又比我好多少呢?”   “里头那位做了这么多坏事,你又何曾阻拦过?”   看到侍棋脸色苍白,她像是终于解了气,自己提起放在廊下的那盏灯笼,自顾自往外走,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才又落下一句,“我跟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不过……”   她歪头看着侍棋,突然停下步子,朝人一笑,“就里头那位不容人的性子,你日后又有什么好结果呢?”   说完也不等人开口,自顾自提着灯笼离开了这。   侍棋在外头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晚风都变得刺骨起来,她才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寒颤,等压了情绪回到里头的时候,顾婉还没睡,大概是之前被四喜威胁了一顿,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沉。   手里握着一枝荷花。   这是早间她从池塘里摘得,含苞未放,恰是最娇艳的时候,却被人狠心折了下来,此时那嫩绿的茎叶上全是月牙般的指甲印,甚至有小半都被折断了,牵出里头的丝。   余光瞥见进来的侍棋,她也没抬头,只是沉着嗓音吩咐道:“去查查四喜平日和谁走得近,府里府外,都去看看。”   侍棋一愣,不解道:“怎么了?”   “那丫头威胁我。”顾婉冷着嗓音把之前的事同人说了一遭。   侍棋也没想到四喜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但还是低声劝道:“她方才也说了,只要平安出城就不会有旁人知道……”话刚说到这就见榻上女子突然瞥过来一眼,那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阴沉沉地,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让她顿时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您……”   她仿佛猜到了什么,替人斟茶的手都在颤抖,那茶水顺着茶几往下流,水滴地面的声音下,是侍棋颤抖的声音,“您,没想让他们活着?”   顾婉在自己这个贴身侍女的面前,自然不会有所隐瞒,更何况有些事她还需要人去做。   她轻轻挑了挑眉,随意把手里断了茎叶的荷花往茶几上一抛,清水溅起,她浑不在意地站起身,边往里走边留下一句,“我怎么可能会留着能威胁到我的人?”   等侍棋回头的时候,屋子里早已没有顾婉的身影了,只有那面烟色布帘还在轻轻晃动。   明明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可她在这个晚风都是暖和的夜里却觉得刺骨冰寒,耳边萦绕着四喜离开前的那句话,“你又有什么好结果呢?”   *   东院。   四喜看着越来越近的熟悉院落,先前面对顾婉和侍棋时的神情已全然不见,就像是做错事的人,脸上布满着愧疚、担忧……以及后怕。   看了眼手里的盒子,又看了看安静且漆黑的院子。   她咬了咬牙,熄灭手里的灯笼,刚想回自己的屋子,可刚刚进了院子还没拐进小道就听到正屋门前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你去哪了?”   就像是晴天霹雳,四喜整个人都怔住了,后背就像是冒出一层冷汗,滑腻沉闷,喉咙也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控制住一般,她僵硬着脖子转过头,看到身后突然升起的火光,以及站在灯火下的女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哑着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还没睡?”   她想笑,想解释,想随意编排一个话头……可在半夏的注视下,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   半夏也无需她解释,冷冷看她一眼,就继续道:“随我进来。”   而后也没多言,自顾自往里走。   原本漆黑的屋子已经重新点起了蜡烛,暖色烛火轻轻晃动,四喜就像是失去魂魄的木偶,被火光牵引着往里头走,待看到里头的身影时才有些回过神,不禁又狠狠打了个冷颤。   屋中。   她原本以为早就睡了的三个人都醒着。   半夏和李嬷嬷侍立在姑娘身边,此时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厌恶,而坐在软榻上握着一盏茶喝着的姑娘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仍低着头。   茶香袅袅。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姑娘喝茶。   “说!”   李嬷嬷肃着脸,沉声,“顾婉叫你过去做什么!上次少爷出事,是不是也同你有关系!”她生得一张方脸,平日看着就威严端肃、不好接近,更不用说此时还生了怒,恍如地狱修罗,让人忍不住就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四喜当即被吓得魂不附体,跪了下来。   她手里藏着的盒子一时不慎砸在地上,吸引了屋中人的注意。   半夏直接走过去捡起半开的盒子,待看到里头的银票和一瓶药罐,脸色更是一沉,狠狠剐了四喜一眼就捧着东西回到顾攸宁身边,“姑娘。”   顾攸宁朝盒子里扫一眼,放下茶盏捏起那几张银票,粗略一扫,突然轻笑起来:“她倒是舍得。”   像是被这道声音惊醒了,四喜涣散的目光一眨一眨,待看清眼前的情形时,突然膝行朝人爬了过去,待到顾攸宁身前,她抱着人的腿,仰头哭道:“姑娘,我错了,我对不起您,您打我骂我罚我吧!”   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李嬷嬷这几年做惯了粗活,一身力气哪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比的?四喜那张娇俏的脸立刻就肿了起来,她被打得止了哭声,李嬷嬷又去拉她的胳膊,不准她接近姑娘,嘴里还骂道:“姑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你居然敢伙同外人这样作践姑娘!”   半夏看着她被打也没出声,这个从前被她视作妹妹的人,如今已不会让她泛起什么涟漪了。她此时看着她,只觉得恶心,恨不得也上去打她几巴掌,问问她为什么要背叛姑娘!   “呜……”   四喜身上脸上挨了好几下,她也不敢躲,任由人打着骂着,直到屋子里响起一声清冷的女声,“嬷嬷,好了。”   李嬷嬷才住了手。   顾攸宁看着右脸高肿的四喜,脸上的表情还是先前那副样子,既不愤怒,也不伤心,她只是这样看着她,目光很淡,神情很冷,“说吧,她想让你做什么。”   四喜张口想解释。   但还没出声,就听人不耐烦道:“我不想听你解释,也不想知道你的那些不得已,我只想知道她想让你做什么。”   这番话让四喜顿时哑口无声。   她红着眼眶看着顾攸宁,知道姑娘这是被她伤透了心,心里也有些难受,却也不敢驳她的意思,擦了擦通红的眼睛,哑着声把顾婉和徐元达的计划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李嬷嬷的暴怒声,“这两个畜生!”   半夏更是气得直接发抖,她看着盒子里的那只白色药罐,刚要抬手去砸,却被顾攸宁拦住了,“你说顾婉打算等姬朝宗登门的时候,让你给我下药,再把我骗到外院,让徐元达玷污我?”   她的语气那样平静,反倒让四喜害怕起来。   声音也不自觉弱了下去,“……是,大小姐说表少爷一心想娶您,您不同意,只好想出这个法子,等和您有了肌肤之亲,您,您就只能嫁给他了。”   “我现在就去告诉二爷,还有徐氏!”   李嬷嬷气得连眼睛都红了,“我倒是要看看事到如今,他们还能怎么包庇!”   顾攸宁看着李嬷嬷往外走的身影,淡淡出声,“嬷嬷是觉得我比顾婉和徐元达还要同他们亲近吗?”一句话让暴怒的李嬷嬷止了步子,她的身影似乎凝滞了许久才转身,忿忿道:“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作践您?!”   顾攸宁没说话,她只是看着盒子里的那瓶白色药罐,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口,“自然不能。”   “不过……”   她一顿,“他们倒是提醒了我。”   三人皆不知道她所言何物,李嬷嬷刚要出声,就听顾攸宁发了话,“半夏,带她下去,这几日,我不想看到她。”   半夏自然知道她说得是谁,应声之后也不顾四喜哭求,冷着脸又拿了帕子捂着她的嘴直接把人拖了下去,等她们走后,李嬷嬷好似也从暴怒的当口找回了一些理智,眼见顾攸宁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瓶药,心下一惊,“您想做什么?”   顾攸宁抬头看她,说得却是一句无关的话,“嬷嬷,我见过泰叔了。”   关于顾泰的事,李嬷嬷先前已经从半夏口中知道了,她蹙了眉,刚想说话,就听人又道:“我以前只知道父亲的案子有疑点,可如今真的找出了疑点,他们又和我说那是一座我跨不过去的山。”   “姑娘……”   李嬷嬷心下不忍,抬手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想安慰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顾攸宁靠在她的怀里也不挣扎,只是微垂眼眸,笑道:“真好笑,杀人的人因为位高权重所以即使杀了人也能逍遥法外,甚至还能受人崇敬,被冤枉的人却只能含恨而终,连个清白都还不了。”   “嬷嬷,你说这世道好不好笑?”   “姑娘……”   李嬷嬷当然也想要洗清老爷少爷的冤屈,可是相比之下,她更想要他们姐弟好好活着,只能哑声劝道:“宁王位高权重,不是我们能扳倒的,而且我们也没证据。”   “没证据就去找证据,位高权重……”顾攸宁握着手里的药瓶,半垂的眼眸在烛火的照映下,晦暗不已,“我就去找更加位高权重的。”   李嬷嬷吓得当场就放开了顾攸宁,颤声道:“姑娘,您,您要做什么!”又联想到刚才四喜说得那番话,她压着嗓音问,“您是打算借助那位姬大人的势力?”   顾攸宁也没瞒她,点头道:“姬朝宗位高权重,京城那么多官员,只有他可以不畏强权。”   “那姬大人年纪轻轻就成了都察院的二把手,岂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何况这事当初是陛下亲自盖棺定论的,谁敢旧事重提?”李嬷嬷还在劝,“姑娘,您这是与虎谋皮!”   “倘若他不肯呢?”   “您白白把自己交出去,最后若是什么都得不到,您……岂不是白费心思?”   顾攸宁听到这,脸色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她垂着鸦羽般的睫毛,紧紧握着手里的药瓶,白皙的手背上都能瞧出里头藏着的青筋,是啊,也许他不肯呢?   也许她机关算尽,却只是白费心思呢?   从前姬朝宗帮她,可那些事对他而言并不要紧,而如今她要做的事是推翻当今天子的定论,是要拉下大周朝手握重兵的宁王,姬朝宗他……会帮她吗?   许是见她有所松动,李嬷嬷刚想再劝,却见刚才还埋头不语的少女突然抬头道:“可我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管能否成功,我还是要尽力一试。”   “嬷嬷……”   顾攸宁牵着她的袖子,红了眼,“你忘记他们向我们讨伐的样子了吗?忘记承瑞被人拿石头砸,被人骂他是逆犯的儿子了吗?我忘不掉,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忘掉……”   “我闭上眼睛就是父亲满身窟窿的尸首,就是母亲自裁的样子。”   “只有洗清了他们的冤屈,我身上这块压得我喘不过气的石头才能彻底消失。”   李嬷嬷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她这幅样子,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似是长叹了一口气,最终却还是把人揽到自己怀里,哑着嗓音说道:“您去做您想做的事吧。”   夜色已深,屋中好似飘荡着一些细微的哽咽声。   烛火轻晃,美艳的少女抱着妇人,闭着眼睛任由眼泪滑过自己的脸,有风轻拍软布帘,她说,“嬷嬷,茶好苦啊。”   作者有话要说:  qwq   我以为老姬这章能出场的,是我高估了我自己 第49章 姬朝宗,帮我   三日后。   这日顾廷抚正值休沐, 知道今日姬朝宗散值后会过来,特地留在家中,一大清早就嘱咐徐氏让底下人把家里仔仔细细清扫了一遍, 还有今日晚膳用得菜单、酒水也全都盘问了一遍, 就是怕哪里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怠慢了人家。   这会他刚从自己的院子出来, 远远瞧见不远处走来的青衣少女,脚步一顿,眼眸半眯。   等人走近了便又扬起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负着手, 同人笑道:“阿宁这么早,是去祠堂了?”   “二叔。”顾攸宁手里提着一篮子祭拜用的东西, 闻言,朝人敛衽一礼,点头应道:“昨儿夜里梦见爹爹和阿娘, 今早便过去看看。”   顾廷抚感叹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想起之前他们一行人去郊外碰到的事,便又问道:“我上次听你二哥说, 你们去郊外的时候正好碰到那位李先生, 他还特地邀请你过去说了话?”   顾攸宁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拿当初对外人说的话同人又说了一遭。   “你祖父当初在世的时候, 便时常夸你的画最像他……”顾廷抚说道,“若是大哥和大嫂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这样,一定会高兴的。”   说完见面前的少女还是埋着头, 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清样子,不由拧眉,心下也有些不喜, 当初叶氏在的时候就对他是这幅样子,但想到今日姬朝宗要来家里,便又笑着嘱咐一句,“今日家中有贵客,你晚上记得来西院一道用膳。”   顾攸宁自然知道这个贵客是谁,心中大约也能猜出他此举何意。   不过是见顾婉如今没法再进顾家了,便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袖下的手指有一瞬收紧,可很快,她又松了开来,神色如常地应了,“是。”   “侄女还有事,便不叨扰二叔了。”   她这话说完又朝人行了礼,而后便不再多言往东院走。   顾廷抚自然没拦她,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七月天气闷热,可少女却像是一道春风、一捧清泉,让人见之便心情舒畅,想到老二那日提起的另一件事,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   他以前还真没想过自己这个侄女。   怪不得那位姬大人近来时常登他家的大门,起初他还以为是因为妙仪,可如今看来……怕是这位姬大人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好。   虽然不是自己的女儿,但到底姓顾。   若是她真能进姬家的门,对他们顾家也是有利的。   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这几年的冷待会让顾攸宁心生不忿,女子出嫁总归需要娘家依靠,尤其是像姬家这样的士族,如今顾攸宁姐弟可就只有他们一家人可以依靠了,便是不为她自己着想,也得为她弟弟想想。   不过,还是得给他们一点甜头吃吃。   顾廷抚想到这,索性没去陶氏那边,而是转道朝徐氏的屋子走去。   徐氏正嘱咐完几个丫鬟、婆子,这会刚想看外头送进来的账本,听翠荷说“二爷来了”,她也没起身去迎,仍坐在椅子上翻着账本,直到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才抬眼看去。   语含讥嘲,“二爷今日倒是真得闲,来了一趟又一趟,不过是个姬朝宗,您至于这样吗?”   顾廷抚一听她这些冷言冷语就沉了脸,也懒得同她废话,直接沉声吩咐道:“以后把东院的份例提起来,妙仪、阿昭多少丫鬟、婆子,东院那边也都跟上,还有月例、用度,全都不准落下。”   徐氏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前几日刚被儿子提醒一顿,现在居然就连顾廷抚也提了起来,她心中不忿,手里的账本也看不下去了,直接推到一旁,冷着嗓音说道:“不过就是个李成元,事情都还没定,你们倒是直接巴结起人家了。”   “就算她真成了李成元的关门弟子,同我家又有什么关系?”   “没眼力的蠢货!”顾廷抚同她本就不对付,也不在意当着一干丫鬟的面斥她无知,见她面色铁青也没去安抚,仍说道:“你以为姬朝宗是因为什么来的?”   姬朝宗?   徐氏一愣,等结合前话一想,本来铁青的脸一下子转白,半晌才喃喃一句,“这,怎么可能?”   可另外还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道,“怎么不可能?”   姬朝宗也是男人,但凡是男人怎么可能过得了美人关?顾攸宁那张脸便是最好的武器!想清楚了,心中便越发不忿起来,当初顾廷抚看中叶氏不也是因为她的那张脸!   屋中的丫鬟早在两人争吵的时候就已经被翠荷领着退下了。   此时这偌大的屋子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徐氏仍端坐在椅子上,她挺着脊背,撑在桌上的手却突然攥紧,银牙也紧咬着,须臾,她冷着一张脸重新抬头去看顾廷抚,点漆的眼眸阴沉沉的,张口便是一句,“叶氏要是知道你现在对她女儿打着这样的主意,只怕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听她提起叶氏,顾廷抚的脸色有一瞬变得很难看。   可也只是一瞬,他的脸上突然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声音也低了下去,“她要是做鬼,最不会放过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青天白日。   徐氏听到这话却仿佛感受到了一阵阴风,她突然白了脸,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没听清楚,目光呆滞地看着顾廷抚,见他眼泛讥嘲,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廷抚看着她这幅少有的模样,突然嗤声,“你还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似是懒得提起这件事,他语气淡淡地继续说道:“好好把我吩咐的事做了,别总是想有的没的,你该庆幸,你有一个好儿子……”他一顿,不带情绪地眼眸在人身上一点,“如果不是怕一个杀人犯母亲会影响他的仕途,你当我会容你到现在?”   他说完便不愿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身后女声问道:“顾廷抚,你到底,到底爱不爱叶氏!”   顾廷抚长指握着布帘,脚下步子在听到这话后也跟着停了下来,只是很快,他便重新掀起布帘走了出去,并未留下一个字。   等到翠荷打帘进来的时候,看到得便是脸色苍白的徐氏,若不是手还在桌上支撑着,只怕她现在连坐都坐不稳了,可她的身体还在不住打着颤。   像是惧怕到了极致。   翠荷连忙走过去,伸手把人扶住,急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徐氏听到这一声,立刻伸手抓住了翠荷的胳膊,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块浮木,她紧紧抓着翠荷,抖着嘴皮颤声道:“他,他知道了。”   她说得没头没尾,翠荷哪里知道她说得是什么?   被人抓着的胳膊也疼得不行,可她却不敢挣扎,仍耐心问道:“知道什么。”   “叶氏……”   徐氏颤着声吐出这个名字,“他知道是我杀了叶氏。”   “什么?!”   翠荷一时没忍住,惊呼出声后又连忙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心脏快得不行,带着极度的恐惧,扑通扑通,像是下一刻就会从喉咙口跳出来,勉强压了压自己的心悸,她扶着徐氏宽慰道:“您别怕,二爷当初没说也没处置您,可见也没想让旁人知道。”   “他就算不为您着想,也不可能不为少爷和小姐们着想。”   若是真的传播出去,别说顾修文的仕途,就连顾婉姐妹的亲事只怕也难了。   徐氏似乎也从惊慌之中回过一些神,她仍抓着翠荷的胳膊,语气却变得平静了一些,“你说得对,他就算不考虑我,也不能不考虑修文和妙仪他们。”   “是啊,”   翠荷又宽慰几句,“所以您放宽心,您和二爷到底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会和自己过不去的。”   徐氏到底也是经历过风波的人,又沉默了一瞬,再度开口的时候,心神已变得平静许多,只压着嗓音问道:“当初那几个人都解决了?”   等人点头应是,她才又喃喃说道:“我刚才问顾廷抚到底爱不爱叶氏,他没回答我。”   知道她最为忌惮的便是亡故的大夫人,翠荷自然不敢接她的话,徐氏倒像是也不需要她接话,她低着头,喃喃道:“我从前以为他爱叶氏,所以即使得不到她也要拿那么个不伦不类的替身在身边放着。”   “可如今,我怎么觉得他根本不爱叶氏……”   ……   东院。   顾攸宁回到屋子后也跟李嬷嬷说起了这事。   李嬷嬷正在替她绞帕子,闻言,当即就拧了眉,“二爷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让你接近那位姬大人?”以姑娘如今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嫁进姬家做世子妃的,“难不成他忘了顾家的祖训?”   “他自然不会忘。”   顾攸宁接过帕子擦着脸,语气淡淡,“只不过对他而言,那些名声祖训都抵不过荣华富贵。”从前提起这些,她自是伤心又忿忿,如今……也只是觉得可笑罢了。   “不过我同他又有什么两样?”她揭下脸上的帕子,语带自嘲,“我自己不也马上要违背祖训了吗?”   “姑娘!”李嬷嬷听不得她这样说自己,“您是为了老爷和夫人,怎么能与他比?”还要再说,却见少女摇头朝她笑道:“我知道的。”   “您真的做好准备了?”李嬷嬷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还是忍不住劝道:“那位姬大人……”   这一次,顾攸宁倒是说得没有迟疑,“他挺好的。”   “以前是我错看了他,其实他……”   想到这几个月姬朝宗帮她的那些事,她看着窗外云卷云舒,说道:“真的挺好的。”   李嬷嬷已经从顾攸宁的口中知道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心里对姬朝宗也有了很大的改观,也知道自己是没法改变她的想法,索性也就不再多说,听人问起“宅子怎么样”的时候,才拿出一张收据递给她。   “时间太赶,老奴也只能找了从前认识的牙人匆忙找了一间宅子。”   “这宅子一共二进,从前是个富绅住着,院子收拾得挺不错,位置是在九里巷,隔壁住得那些人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都是些读书识字的清流人家,”   这是三日前顾攸宁向李嬷嬷嘱咐的事。   既然走到这一步,她自然不可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李嬷嬷倒是十分赞同,翌日便托人去找房子。这会她看了眼收据,让人先收起来,而后开口,“我去看看小满。”   这事,   也该同他说下。   过去的时候,顾承瑞正在写字,半夏就坐在一旁做着女红,看到她进来,半夏立刻起了身,顾攸宁没让她请安,只挥手让她先下去,两人动作虽轻,可坐在桌前的顾承瑞还是发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待看到顾攸宁的身影,一双月牙般的眼眸当即就弯了起来,放下手里的毛笔,从椅子上跳下来去牵顾攸宁的手,嘴里还说道:“阿姐来得正好,快看我写的字,是不是比以前好了许多。”   顾攸宁任他牵着,等走到桌边看着那一张大字,眼眸也跟着弯了起来,“是好了许多。”   她边说边抬手揉了揉顾承瑞的头,嗓音轻柔,“我们小满如今是越来越厉害了。”   顾承瑞被她夸得小脸泛红,头却仰得高高的,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他又拉着顾攸宁说了许多话,顾攸宁自然乐意陪着,等人说尽了,这才弯下身,握着顾承瑞的手,同他说道:“小满,我们搬出去好不好?”   原本以为要同他解释许多,没想到顾承瑞只是稍稍一怔便笑了起来,“好啊。”   这个反应倒是让顾攸宁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顾承瑞,似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迅速,不由讷讷问道:“你都不问问为什么吗?”   “不用。”   顾承瑞用自己一双小胳膊揽住顾攸宁,还像个小大人似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阿姐做什么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无论阿姐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阿姐的。”   稚嫩的声音让顾攸宁顿时就红了眼眶,她也不说话,就埋在顾承瑞小小的肩膀上。   窗外鸟儿不知疲倦地轻轻啼叫,好似天生就不知道何为愁,而屋中姐弟俩静静地相拥在一起,谁也未再说话。   *   姬朝宗散值时已是酉时一刻。   都察院的人都已经走光了,他才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   从前他也是最后一个走,只是今日的心境显然和往日不同,他长眉微拧,薄唇也轻轻抿着,从前即使碰到最难的案子,他都不曾露过这幅模样,可今日却不时露出这幅样子。   都察院的同僚猜测了一日,都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杜仲就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又见他这幅模样,哪里会猜不到?他心里也奇怪,自打从郊外回来后,主子和从前就有些不大一样了,时不时就会放空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会他想了想,低声问道:“您要是不想去,属下就着人去顾家传话,说您有事?”   “不用。”   姬朝宗拧着眉,淡声拒绝,“既然都答应了,就去吧。”   反正也不一定见到那丫头。   杜仲见他拒绝,便也没有多言,赶着马车朝顾家的方向去。   ……   而此时的顾家。   顾廷抚已经领着一干儿女在门口候着了,有丫鬟见到顾攸宁过来便出声朝人请安,“二小姐。”   听到这一声,原本站在顾昭身边没什么反应的顾婉猛地回头朝身后看去,待瞧见她一身大红牡丹衣裙,更是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顾昭和顾筠也都听见了,似是觉得诧异,回头看去,瞧见顾攸宁这番打扮也有些惊讶。   她们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这样盛装打扮的顾攸宁了,即使出去参加宴会,她也只是稍作打扮,几乎不会去夺别人的风头……可无疑,红色才是最适合顾攸宁的颜色。   别人穿这样艳丽的颜色,或许会压不住,或许会太艳,让人不喜。   可顾攸宁却不会。   她好似天生就该这样盛装打扮,无论多艳丽的衣裙对她而言都只是锦上添花,不仅不会折损她的容颜,还会让她更增几分颜色。   顾廷抚和徐氏也察觉到她来了,不比徐氏眼中的晦暗,顾廷抚在短暂地诧异后,双目就亮了起来,他这侄女果然有让别人喜欢的本事,从前随随便便打扮都能让人移不开眼,更别说如今这幅模样了。   他心下高兴,脸上的笑也藏不住,“阿宁来了。”   “二叔。”   顾攸宁朝人请安,又同人解释,“承瑞刚吃完药,我就没让他过来。”   顾廷抚自然不会去在意顾承瑞来不来,反正对姬朝宗而言,想看得也只有顾攸宁一人……嘴里倒是还说道:“我已经和你二婶说了,以后会多派几个丫鬟、婆子过去伺候,月例也都给你们提上来了,以后你们姐弟就可以轻松点。”   顾攸宁点头谢过人,刚要退到一旁就听到外头小厮扬声禀道:“来了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门外走来三个男人。   两个绿色官袍的男人正是顾修文和徐元达,而中间那个穿着红色官袍,俊美无双的男人,正是姬朝宗。众人看到他们过来,自然纷纷回过神迎了过去,顾廷抚更是朝人拱手请安,嘴里恭敬道:“姬大人。”   姬朝宗点头,语气很淡,“顾大人客气。”   余光扫一眼在场的人,果然没瞧见那个丫头,心下一时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遗憾。   “宴席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都是些家常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大人的口味。”顾廷抚边说,边笑着领人过去。   人群往两边散开,露出了最后的顾攸宁,刚才众人走得快,把她挡在最后,姬朝宗自然没瞧见,而如今……他看着那一抹红,本来还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却呈现出一抹讶异。   既吃惊她居然会在,又惊讶她这一番打扮。   脚下的步子停在原地,姬朝宗就这样看着她。   顾攸宁也未像从前似的,不声不响,反而朝人敛衽一礼,喊道:“大人。”   两人今日皆是一身红,这样看着,倒像是拜天地的夫妻,站在一旁的顾婉看着这幅情形,眼中嫉恨难挡,搭在侍棋胳膊上的手更是用力抓着。   侍棋被抓得一疼,差点尖叫出声,好歹是忍住了,但脸色却泛起了白。   两人迎面相对,顾廷抚一会看看姬朝宗,一会看看顾攸宁,心下满意地不行,嘴上倒是没有多说,只笑道:“大人,请吧。”   顾攸宁让到一旁后,姬朝宗才收回目光,听着顾廷抚这番话,他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人注意到他路过顾攸宁身边的时候,脚下的步子又有一瞬地停留。   顾修文和徐元达跟在两人身后。   徐元达也是没想到会在这碰到顾攸宁,又见她今日这番打扮,想到晚上的事,心头更是一阵火热,脸上倒是没有多余的表情,还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反而是顾修文看着她这番打扮,轻轻拧了眉。   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这会时机不对,只好住嘴,先跟着顾廷抚等人往宴厅走去。   等到他们走后,徐氏等人才跟着上去,此时众人都把注意力落在姬朝宗的身上,自然没有人留心顾婉居然留在最后,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那抹红,顾婉整张脸都呈现出扭曲的表情,她仍抓着侍棋的胳膊,嘴里是压着嗓音的厉声一句,“现在就去吩咐四喜,让她准备!”   她已经不想知道四喜把这事告知谁了!   她现在只想彻底解决顾攸宁,在他的面前解决她,让他再也不能对她刮目相看!   ……   姬朝宗是外男,自然不好和女眷待在一道用膳,也知道他们男人待在一起,肯定是要喝酒的,徐氏便把他们的宴席安置在水榭处,顾廷抚有心想搭上姬朝宗这条线,自然给人敬了许多酒。   顾修文倒是劝了下,“父亲,姬大人晚上还得回去,可不能喝醉了。”   顾廷抚闻言直接摆手,朗声道:“好不容易能和大人一道用膳,自然要喝得痛快,若是喝醉了回头留下便是……”说完又笑道,“不过这酒还是差了一些,我故去的大嫂酿得一手好酒。”   “说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姬朝宗,继续道:“我家阿宁倒是也会酿酒。”   姬朝宗哪有这么容易被人灌醉?先前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喝着酒,直到听到这话,眼中才有了一些其他的情绪,再听人说道,“回头我去同阿宁说一声,等大人下回来,再尝尝?”   他也没有说话。   长指轻搭酒盏边缘,狭长凤目微微掀起,就这样看着顾廷抚。   直到看得人神色越来越紧张,先前的闲适全然不见,这才不紧不慢地笑道:“好啊。”   *   东院。   “姑娘……”休养三日,四喜脸上的红痕掌印都已经消失不见了,这会她战战兢兢地在半夏和李嬷嬷的注视下捧了一盏水递给顾攸宁,见人接过后又忍不住出声劝道:“您,您还是别喝了。”   “奴婢怕……”   “你怕什么?”半夏原本正替顾攸宁担忧着,听到这话却气打一处来,直接骂道:“你现在倒是知道关心姑娘了,之前做什么去了!”   “要不是姑娘心细,回头真被那混账东西玷污,你当姑娘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   “我……”   四喜跪在地上,她这几日哭得太多,眼泪都干了,声音也哑了,她心里后悔,却知道此时已是百口莫辩,不管说得再多,姑娘都不会再信她了。   顾攸宁捧着那盏水,倒是没有立刻喝下,而是问四喜,“你之后要做什么?”   四喜此时哪里还敢有一丝隐瞒,擦了下眼睛就道:“原本奴婢等您出门后就会从后门出去,侍棋会送我和表哥出城……”话刚落,感受到李嬷嬷和半夏锐利的视线,忙表起忠心,“您放心,奴婢不会走的,奴婢一定会揭发大小姐的所作所为!”   顾攸宁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你得去。”   眼见四喜露出怔忡的表情,她才又道:“戏都搭上台了,自然要接着唱下去。”   转头又问半夏,“泰叔那边可递过信了?”   半夏忙道:“已经传过了,他会跟着他们出城。”   顾攸宁闻言便不再多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杯盏,沉默一瞬后抬起手,屋子里三人都喊了一声“姑娘”,可她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仰头喝尽。   喝了没有一刻钟的功夫,外头便传来一道女声,“姑娘,二少爷请您过去说话。”   半夏眼圈通红地接过杯子,银牙紧咬恨不得把外头那个丫鬟的脖子咬下来,但看着顾攸宁的目光,还是勉强压着脾气应道:“知道了。”   顾攸宁是一个人去的。   外头候着的丫鬟见到她一个人出来,轻轻松了口气,她倒是没起疑,东院就这点丫鬟、婆子,而且二小姐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仍扬着笑脸,提着灯笼陪着人往外院走。   快走到外院的时候,余光朝身边的红衣少女瞥去。   夜色和灯火之下,少女目光涣散,双颊微红,脚步也变得虚晃起来,她边走边晃头,似乎想把这股子不适赶走。   “二小姐,您没事吧?”   丫鬟扶着她的胳膊,假惺惺道:“您看起来很不好,奴婢去找人扶您回去吧?”   顾攸宁此时哪里说得出话?   那丫鬟便不再多言,把人扶到一旁的石头上坐好便快步朝一个地方走去,打算去喊徐元达过来,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走后,刚才还目光涣散的少女拿着簪子狠狠扎了下自己的胳膊。   尖锐的簪子当场让皮肉溅出血来,让本就艳丽的颜色更加添了一抹血色的红。   顾攸宁先前是喝了满满一盏水,先前那副模样也不是假装,知道疼痛只会让自己清醒一瞬,她也不敢耽搁,咬着牙朝一处跌跌撞撞跑去。   ……   姬朝宗今日多用了几盏酒,虽然这点量不至于让他喝醉,但也的确是让人有些不大舒服。   顾家的客房布置得还算不错,床幔、被子都是新的,屋子里还点着让人凝神静气的檀香,他没让人伺候,自己洗完脸便合衣躺在了床上,许是今日多喝了几杯,沾上枕头倒是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可他毕竟是姬朝宗。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时,他就清醒过来,等到门被人推开,晚风袭带夜里的香气进来,他直接睁开眼睛,冷声斥道:“出去。”   早知道顾廷抚是个不中用的,但也没想到这人胆子那么大,居然敢往他屋子里送女人。   他那一声未掩暴怒,若是个明白的,早该退出去了,可那人却好似未察一般,依着月色穿过屏风进来,屋子里一盏灯都没点,大概是看不清路,来人也不知道撞在什么地方,发出一声轻呼。   但也只是短暂的功夫,她便又跌跌撞撞朝拔步床走去。   姬朝宗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本来念她初犯也懒得计较,哪想到这人胆子竟然这么大,他坐起身,脸色阴沉地好似被乌云笼罩着,眼睁睁看着那人披散着头发朝他而来,甚至还胆大妄为地伸手来握他的胳膊。   他一向有洁癖,哪里会让这样的女人沾到他的身体?   刚要动手,恰好女子在月色下抬起脸,露出那张他熟悉的面容,姬朝宗脸上的阴沉暴怒被惊讶所取代,见她脚步一晃差点摔倒,连忙把人揽到自己怀中,“怎么是你?”   可他怀中的少女却只是握着他的胳膊,睁着一双水蒙蒙的眼睛望着他,红着眼眶哭出声,“姬朝宗,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搓搓我的苍蝇手,好戏马上上场   来开赌局啦   睡-1   不睡-2   打死徐元达-3(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个诡异的选项,反正就出现了) 第50章 姬朝宗,疼疼我   姬朝宗几乎是在碰到顾攸宁的那一刹那就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怀里的女人即使隔着一身衣裳都能感受到她滚烫的肌肤,脸也是红的,气息也十分急促, 他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就拧眉问道:“你被下药了?”   可顾攸宁哪还有那个理智去回答他的问题?她刚才是一路拿簪子扎着自己的胳膊才拥有了短暂的清醒,若不然只怕根本到不了姬朝宗这就彻底失去了理智。   至于现在——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千万只虫子啃咬着肌肤一般, 浑身上下都奇痒无比,还觉得热,而抱着她的姬朝宗就成了夏日里的寒冰,似乎只要靠近他,那股子热意就会消失一般。   顾攸宁此时已经没什么理智了。   她双手拉着姬朝宗的胳膊,不住朝人贴近, 嘴里还嘟囔道:“热,帮我。”   姬朝宗起初被她吓了一跳, 一时竟忘记了反抗,任由顾攸宁把脸贴到了自己的脖颈处,等反应过来, 连忙往后一靠,避开了她的接触, 可小姑娘好不容易碰到了于她而言解热的东西,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她直接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然后也没脱鞋袜, 爬上床,一点点朝人贴近,还特别蛮横霸道地把他推到床上,压着他的胳膊不准他躲,嘴里还命令道:“我热,你不许躲。”   “顾攸宁……”   姬朝宗被人压在床上, 屋中并未点一盏烛火,可那依稀的月色足够让他看清一切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穿着那袭他最爱的红,像勾人心魄的妖精,一点点朝他爬过来……   她的腰肢纤细,好似他一手就能撑住,整个人也很小一只,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力量。   可他却像是被人控制住一般,除了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他眼睁睁看着她把脸贴到自己的胸口,似乎觉得不够,又微微嘟起红唇,不大满意地继续往前,直到把脸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她才满意地停下来。   可很快,她又觉得不够,嘟囔起来,“还是好热。”   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去扯姬朝宗的胳膊,眼圈红红的,“难受,你帮帮我呀。”   姬朝宗那双狭长的凤目像是藏着两个旋涡,点漆般的眼眸更是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身上,脸上不属于自己的滑腻肌肤像是酒后烈火,可以直接穿透肌肤灼烧他的心脏。   耳边是她不知世事地呢喃,她像是一点都不知道危险似的,只知道朝他贴近。   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被人抓着的胳膊突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知道是想推开她还是想把人揽得更近。   若不是她的呼吸如此滚烫,姬朝宗恐怕以为自己又同往日似的做着旖旎美梦。   耳边属于她独有的声音还不曾停下,比起清醒时清冷的嗓音,此时她的声音沾了几分绵软,扬起的尾调仿佛是在撒娇一般,像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又变得烦躁起来,本来还肯乖乖的躺着不动,现在却又不住挣扎起来。   “你怎么都不帮我?”   少女的声音掺着莫大的委屈,一边拉着他的胳膊朝自己滚烫的脸贴近,一边嘟囔道:“我难受死了,你快帮帮我。”   她就在他身上,挣扎的力度虽然不算大,却也能闹得人不安生,姬朝宗察觉到自己的异样,神色更是一沉,他用双臂囚住她的腰肢,嘴里低声斥道:“不准动!”   他这一声还没先前让人出去时冷漠。   可怀中的少女却像是被他吓到了一般,那双清亮的凤目睁得大大的,然后里头的眼泪一点点往下掉,止都止不住,埋怨他,“你凶我。”   “你不帮我,还凶我。”顾攸宁说完就又开始挣扎起来,一边去挣开他的桎梏,一边嘟囔道:“我要去找别人,我不要你。”   话音刚落。   她就被人压在了身下,双手被人被用一只手束缚着压在头顶,力道大的好似能直接把她的手腕掐断一般。   顾攸宁忍不住喊疼。   可处于暴怒中,脸色阴沉的男人才不管她,冷着嗓音说道:“不要我?你要去找谁?”一边说一边去咬她的耳朵,像是带着愤恨和惩罚一般,重重咬了一下,等人微微颤抖起来才又沉声问道:“你那个好表哥,嗯?”   他眼中阴沉沉的,语气也压得很低,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似乎她要是敢点个头或者应声是,他就要不管不顾直接处罚她了,可少女在短暂地害怕之后,却只是睁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望着他,她想拿手去抱他的脖子,又苦于被人压着动弹不了,只能拿脸去贴他的我手腕,带着讨好和撒娇,“不找他。”   “他是坏人,不要他。”   姬朝宗心下那团火突然就熄灭了,眼中的阴沉也跟着散去一些,眼看着她这幅从来不曾露于人前的娇憨模样,素来冷硬的心无端有些放软,也不躲,就这样垂眸望着她,哄着人问,“那你要谁?”   像是被人问住了,顾攸宁的动作一顿,她侧头看他,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道:“你……”   心脏仿佛突然被人用大手掐住,姬朝宗在这当口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那股子窒息感慢慢散去,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顾攸宁,哑着嗓音问道:“我是谁?”   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姬朝宗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有一道细微的女声传入他的耳朵。   “姬朝宗。”   怕他听不见,顾攸宁看着他,又轻轻说了一句,“你是姬朝宗。”   有那么一瞬间,姬朝宗以为自己成了聋子,他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沉闷却又雀跃的节奏,让他好似在这一瞬间看到了无数绚烂的烟花在眼前炸开。   可万千烟火也不抵她的容颜。   他就像是成了个傻子,除了呆呆地看着她,便再也没法做其他的了。   顾攸宁却不知道他此刻是怎么了,她在说完那番话后又开始闹腾起来,带着不满和委屈,轻轻嘟囔道:“姬朝宗,你怎么还不帮我?我好难受。”   “你疼疼我呀。”   手挣不开,可身子却像是蛇一般,不住往两侧滚。   脸颊比起先前更红,就连目光也变得越发涣散起来,掺着亮晶晶的水意,让人看着就想好好欺负她。   姬朝宗从前只在午夜梦回时才见过她这幅模样。   却不同于那会的心境,此时他在短暂地悸动之后,却还是伸手松开了她的手腕,重新行动自如的顾攸宁在一瞬地怔楞后,连忙朝人扑了过去,可刚刚贴到他的身子就被人拿手刀打晕了。   少女绵软的身体似坠巢的鸟儿落到他的怀里。   姬朝宗看着已经晕过去的顾攸宁,手臂牢牢地抱着她。   他对她不是没有渴望,相反,他极度想拥抱她,占有她,若不然也不会每次碰到她的事就变得不像自己,明明决定不再接近她,但还是忍不住想多看看她。   若是从前,他肯定会任由自己占有她,左右也是她自己爬上他的床,并非是他强迫。   可想到她的那些话,想到她的处境,便舍不得这样作践她……他便是想要她,也不会趁人之危。   他要她,自己向他走来。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只是一边替人重新笼好衣服,一边在她头顶落下温柔一吻。   “主子,出了什么事?”外头传来杜仲的声音。   “去把扶风喊来,再把谭大夫喊过来。”姬朝宗一边吩咐,一边看着怀里的人,想到她先前那副模样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又拧了眉,“动作快点。”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杜仲却没有多问,轻轻应了一声就要离开。   想到一事又提了一句,“对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徐家那位表少爷在外头鬼鬼祟祟,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徐元达吗?   姬朝宗眼眸微沉,拢着少女的胳膊也收紧一些,“知道了,你先下去。”   等人走后。   姬朝宗也没有离开,他就这样揽着顾攸宁坐在床沿边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顾家客房都差不多,又都没点灯,徐元达也不知道哪间客房是姬朝宗的。   他只能一间间找过去,想看看顾攸宁到底躲在哪了。   他先前得了丫鬟的话便匆匆出去了,可本该在原地等着他的女子却不知道去了哪,后来他是瞧见了血迹才一路循着血迹过来,这便到了这个地方。   眼见血迹就在门口,他笃定顾攸宁躲在这。   “二妹妹,你在这吗?”像是在哄人出来似的,他的声音压得格外低,也格外温柔,既想引诱人出去,也怕旁人发现,边朝屋子靠近,边说道:“别怕,没事的,我来带你出去。”   姬朝宗自然也发现了顾攸宁胳膊上的那些血迹,便是傻子都知道这些伤痕是因为什么,心中对她的怜惜多一分,对外头那个混账东西的怒火便越甚,耳听着外头那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他垂眸看着怀中安睡的少女。   她睡着时的样子很乖巧,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带着依赖和天真。   让人忍不住就想保护她。   可差点,她的这份天真就要被人毁了。   姬朝宗想到这,心里腾得升起一把怒火,脸色也阴沉的不行。   即使知道她已经昏睡过去,瞧不见他此时是副什么样子,可姬朝宗还是怕吓到她,尽力收敛了身上的戾气,神情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见她眉宇舒展便重新把人放在了床上。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姬朝宗转身,脸上的温柔彻底敛下,他在黑影中恍如地狱修罗,带着铺天盖地的戾气,一步步朝来人走去。   徐元达此时半醉半醒,只当是顾攸宁,脸上扬起喜气,“二妹妹,我可总算是找到你了!”他边说,边在黑暗中摸索着要进去,可还没等他穿过屏风就被人狠狠踹了下心口,脸上的笑像是凝滞住一般,他整个人被人直接踹到了门口,鲜血从嘴角流出,他眼睁睁看着月色下,一步步朝他走近的红衣男人,就像是看到了索命的无常,眼睛睁得很大,带着极度的恐惧,连话都说不清了,“姬,姬大人。”   ……   西院。   此时已近子时,本该是睡觉的时间,顾婉却睡不着。   她在等。   等她要的结果。   侍棋早就被她派出去送四喜和她表哥出城了,现在这个当口,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人解决掉,外院那个丫鬟倒是早早就来回过话,说是顾攸宁已经喝了药也去了外院还通知了表少爷。   她也已经给了人一笔钱,打算明日清早就把人送出府解决。   屋中的烛火燃了一晚上已经有些昏暗了,可顾婉此时却没这个心情去挑灯芯,她就在这半明半暗的室内合衣坐在榻上,袖下的手指轻轻叩着茶几,闭目等着她要的结果。   直到外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以及小丫鬟着急的喊声,“姑娘,姑娘,您睡了吗?家里出事了!”   她突然睁开眼睛。   来了。   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丫鬟又叫了几声之后才一副被人吵醒的模样,披头散发地往外走去,刻意压着嗓音,睡眼惺忪地问道:“怎么回事?”   小丫鬟急道:“刚才夫人那边过来传话,说,说是家里出事了,让您快些过去!”   “出了什么事?”顾婉拧眉。   可小丫鬟哪里知道具体的事,只道:“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是表少爷出事了。”   虽然奇怪为什么不提起顾攸宁,但顾婉也没多想,随意拿簪子挽了下头发,又理了下着装便柔声安抚道:“好了,我知道了,走吧,我们先去看看。”   过去的路上碰到顾昭、顾筠,也都是一副被人吵醒的样子。   也没在这个当口多说多问,点过头问过礼,一行人便快步朝主屋的方向走去,丫鬟、婆子全都在外头站在,就连翠荷也站在门外,顾婉看着这幅情形,心下更是大定。   顾筠却轻轻拧了眉,“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两姐妹又岂会理她?顾昭抿着唇不说话,顾婉倒是在翠荷迎过来的时候问了句,“翠荷姑姑,到底怎么了?”   翠荷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摇头道:“姑娘们进去就知道了。”   又替他们掀了帘子,请她们进来。   顾婉心中已有定论,自然也没多问,率先提步进去,可看到屋中的情形时,却是一愣,偌大的屋子里,顾廷抚和徐氏在底下坐着,坐在主位上的是姬朝宗。   而顾修文、顾嘉平兄弟也坐在下首处。   地上倒是有个人。   正是徐元达。   与顾婉想象不同的是,此时徐元达的身上有着浓重的血腥气,还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远远瞧着竟像是一具尸首,而顾攸宁……屋子里根本没有顾攸宁的身影!   脚下步子突然就顿住了。   身后倒是传来女声的尖叫,“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婉也终于回过神,她连忙低头,敛了心中的疑问和恐惧,出声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表哥他……”   徐氏刚要回答,主位上握着茶盏的男人却敛着长眉,不咸不淡地说了话,“本世子一心同顾家交好,没想到顾家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顾廷抚一听这话,额头的冷汗都掉了下来,忙起身道:“世子爷,这,这,下官真的不知。”又看了眼徐元达,解释道:“或许元达就是喝醉了,他并非是有心的。”   “是啊是啊,”徐氏也跟着起身解释,“元达本来就不胜酒力,许是他今日多喝了几盏酒喝醉了,这才误闯世子的屋子,他真的不是有心的。”   又连忙保证,“您放心,等元达醒后,妾身一定让他登门致歉。”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沉默着没有说话,半晌,他才淡淡开口,“罢了,今日之事,本世子就不再追究了。”随意撂下手中茶盏,他起身往外走,路过徐元达的时候,看着他这幅死尸的样子,长眸不掩讥嘲。   声音也含着几分冷嗤,“顾大人和顾夫人还是快些给徐大人请个大夫吧。”   他说完便不再多留,自顾自往外走,顾廷抚此时哪里还敢拦他,想送人又有心无力,还是顾修文跟着男人出门,等他们走后,徐氏立刻急得发了话,“快,快去请大夫!”   边说边还扑到徐元达身边,哭道:“元达,你可不能有事啊!”   见徐元达怎么喊都没醒,仗着姬朝宗已经离开了,徐氏咬着牙,厉声说,“元达要是出了事,我绝对不放过姬朝宗!”   顾廷抚一听这话,直接斥道:“你不放过他?你有什么本事不放过他?!要不是这个混账东西,姬朝宗今晚会走?我好不容易把人留下,想着以后好好相处,他倒好!”   他心里气得不行,又想到自己刚才在姬朝宗面前小意奉承了这么久,哪里还愿意待在这个地方?   当场就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屋子里闹哄哄的,顾婉却像是傻了一般,呆站在原地,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本来不该是顾攸宁和徐元达奸情被人发现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表哥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那顾攸宁呢?   她又去了哪里?   她为什么有种处于一个巨大阴谋中的感受,好似她所做的一切都被人看在眼中,而她这个下棋的人早就被棋子所吞噬。   夜里的晚风好似又大了一些。   明明是这样沉闷的天气,可她却好似置身于冰窖之中。   ……   顾修文一路送姬朝宗往外走,嘴里还致着歉意。   他也想不通好端端地元达怎么会闯姬朝宗的屋子,但显然,这事是他们做错了。   姬朝宗却懒得听他多说,更何况今日顾攸宁出事,只怕和这些顾家人也脱不了干系,坐上马车的时候,看着马车外头的顾修文,冷冷出声,“顾大人日后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家里,在朝为官,若家宅不宁,再好的功绩都没用。”   说完也不顾他是什么反应,直接摔了帘子。   杜仲赶车离开。   留在原地的顾修文看着离开的马车,想着先前姬朝宗的那番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等离开顾府后,姬朝宗便掀起帘子问杜仲,“她怎么样?”   杜仲自然知晓他说得是谁,忙答道:“谭大夫已经过去了。”又问,“您要去看看吗?”   这次,   姬朝宗倒是没有拒绝,轻轻嗯了一声,马车就在巷子里停了下来。   杜仲先前就已经摸索过东院在哪个方向,此时便领着姬朝宗过去,到那的时候,只有主屋亮着灯笼,谭大夫已经被扶风护送着离开了,半夏正端着一盆新换的水要进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愣,回身看去待瞧见姬朝宗的身影,便不是惊讶可以形容的了。   “您,您怎么来了?”   半夏想阻拦他,可姬朝宗哪是她一个小丫头能阻拦的?男人连看都没看她,就沉着一张脸,踏进了顾攸宁的屋子。   屋中李嬷嬷还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正在替顾攸宁擦着额头上的汗,听到身后的动静,轻轻皱了皱眉,回身看去瞧见姬朝宗的身影,她也愣了下。   可她到底是历过事的,在短暂地惊讶后便握着帕子站起身,刚要说话就见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姬朝宗先看了眼床上的女子,见她虽然眉眼微拧,但先前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不见了,便走到外头,李嬷嬷顺势跟了出去,帘子刚刚落下,就听男人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派主人的模样,李嬷嬷竟然不觉得奇怪,低声答道:“今夜姑娘喝了一盏水,而后外头就有人过来请姑娘,说是二少爷请她过去,再后来……您身边的护卫便带着姑娘过来了。”   姬朝宗起初以为是顾廷抚的手段。   后来见徐元达出现便推翻了这个念头,如今听人说起,薄唇微抿,又问,“谭大夫怎么说?”   “谭大夫说姑娘好在是喝得少,不算严重,要不然……”李嬷嬷说到这便没再往下说,但脸上愤恨难掩,握着帕子的手更是紧紧攥着,显然是恨到了极致。   姬朝宗心下也阴沉得很,却没在这个时候说什么。   “我去看看。”他落下这句便也不管她们,径直往里走去。   半夏刚要阻拦,却被李嬷嬷拦住了。   屋子里。   床上的女子其实睡得还是有些不大安稳,姬朝宗重新绞了一方帕子替她去擦拭额头上的汗,看着她眉宇紧拧的样子,心里也不舒服,要不是他今夜正好留宿顾家,要不是她正好闯进他的门,现在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一想到她很可能被旁人玷污,姬朝宗就生出一股想杀人的念头。   他这一生很少出现这样的情绪,几乎没有,可今日心里的这股子戾气却像是藏不住似的。   床上昏睡的少女突然出声,“唔,疼。”   姬朝宗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先前力道没控制好,他连忙收回手,又拿指腹轻柔地去抚平她脸上的红痕,嘴里还轻声说着,“对不起。”   也不知这声对不起是在责怪自己弄疼了她,还是因为别的。   ……   夜色将沉。   屋中烛火也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可他手上的动作仍旧未停,不时替人擦着额头上新冒出的汗。   姬朝宗这一夜并未离开,也没怎么睡,直到天色将明,他才揉了揉困倦的眼皮站起身,离开的时候,他还特地看了眼床上的顾攸宁。   半夏、李嬷嬷皆待在外头,两人一夜也没怎么睡,这会正靠在廊柱打盹。   杜仲倒是一副清醒的模样。   见人出来,连忙迎过去,低声喊道:“主子。”   这一声也吵醒了李嬷嬷和半夏,两人站起身,看着准备离开的姬朝宗,她们也未说什么,反倒是姬朝宗留了一句,“好好照顾你们主子。”   又看了眼身后紧闭的屋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杜仲自小陪着姬朝宗,自然瞧出他现在一身戾气未散,低声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置徐元达?”   “怎么处置?”   姬朝宗声音冷然,像是裹着寒冰一般,“上回让扶风查的事,怎么样了?”   杜仲答道:“有点眉目了,这位徐大人并不清白,之前和一个女子纠缠不清,不过毕竟有些年头了,江苏又是徐家的地盘,只怕还得费些功夫。”   “继续查。”   姬朝宗吩咐,“除了徐元达,徐家也不许放过。”   杜仲心下一惊,知道主子这是要连坐徐家了,他也不敢置喙,忙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君别锁我!   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最后的倔强.jpg)他们还是清白的,连手都没正式拉过的那种!(卑微qaq)   呜呜呜   我们狗子终于长大了,妈妈欣慰   会睡的会睡的   不过这章不合适,这章太欺负宁宁了   下章继续 第51章 姬朝宗,你还要我吗   顾攸宁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明了。   不算厚的床幔几乎挡不住外头的艳阳晴日,白光穿过薄纱打进拔步床中,刺得她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大开。腰酸背痛, 喉咙也疼得像是火烧过一般,大概是还没有清醒过来,即使缓过那阵劲, 重新睁开了眼睛, 那双凤目也有些涣散……呆呆地看着头顶熟悉的床幔, 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这是她自己的房间。   怎么回事?   顾攸宁轻轻拧了眉, 她昨天不是跑到姬朝宗那边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昨儿夜里大部分的印象其实都忘得差不多了,那是她失去理智时做的事, 但也有些是还记得的,她记得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跑到姬朝宗的房里, 记得自己是怎么一点点爬上他的床, 也记得和他说过的一些话。   -“我不要他,我要你。”   -“我是谁?”   -“姬朝宗, 你是姬朝宗。”   心脏像是突然漏了一拍,伴随着砰砰砰的心跳,顾攸宁有那么一刹那是有些怔楞的, 她能笃定昨儿夜里说这番话的时候,她自己是非清醒状态的。   姬朝宗不知断过多少案子,察言观色,哪里是她能欺瞒过去的?   所以昨天那盏有问题的水, 她是喝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剩,为得就是怕他察觉出她是在演戏, 可既然是在神志不清醒的情况下,她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顾攸宁神色怔怔,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早在很久以前,她潜意识就已经把他当做一个于她而言安全的避风湾。   床幔突然被人拉开,是半夏进来打探她的情况,乍然见她已经睁开眼,她还愣了下,等反应过来立刻往外头喊,“嬷嬷,姑娘醒了!”   紧跟着便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和打帘声。   李嬷嬷也过来了,就站在床边看着她,一夜未睡的她,脸色十分难看,眼睛浮肿,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可见到她醒来,脸上却扬起了藏不住的笑。   “姑娘,您总算醒了。”   说完又忍不住掉了泪,“您都快吓死我们了。”   看到她们,顾攸宁也暂且从那荒谬至难以置信的思绪中回过神了,她想张口宽慰她们几句,但喉咙疼得连句话都说不出,直到半夏捧了一盏温水,她喝完后,喉咙才好些。   声音却还是哑的,“昨儿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回来的?”   她原本以为昨天那样的情况,姬朝宗肯定会要了她,即使不在顾府也会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可现在看来,昨儿夜里只怕发生了许多她自己都没想过的事。   李嬷嬷也没瞒她,一边拿着空杯子让半夏再去倒一盏,一边握着一方帕子去擦她额头上的汗,嘴里说道:“昨儿夜里是姬大人身边的那位女护卫把您送过来的,她还带了谭大夫过来替您诊治,后来姬大人也来看您了,半个时辰前才走。”   顾攸宁一怔,语气都有些讷讷了,“你说他昨天一直守在这,天明才走?”   李嬷嬷点点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自己也不相信,原本以为那位姬大人只是把姑娘当做玩物,玩够了,随手抛掉便是,可看昨天那个样子,又不大像。   “对了,”   她想起另一事,又拧着眉同人说道:“徐家那位表少爷昨天被姬大人踹中心口,吐血不止,到现在还没醒来。”   “听说现在大夫还在外头守着呢。”   昨儿夜里她一心记挂着姑娘,自然没去打听外头的情况,今日开了门让半夏去打听了一回才知道昨儿夜里西院发生的事。   半夏在一旁咬牙,“活该!把他踹死了最好!”   顾攸宁闻言却皱了眉,她虽然厌恶徐元达,也想过这事结束后必定不能放过他,但她不希望因为她的缘故让姬朝宗担上杀害官员的污点。   徐元达虽然不中用,但毕竟也是翰林院的官员,是徐家的次子,若真出了什么事,徐家肯定不会放过姬朝宗。   好在,   还没闹到这一步。   顾攸宁又问,“四喜呢?”   李嬷嬷闻言却摇了摇头,“还没消息。”她倒是不担心四喜会跑了,左右顾泰一路跟着,不过现在还没消息,倒的确是有些奇怪,刚想问人要不要去外头打听下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跌跌撞撞,还伴随着哭声,“姑娘!”   顾攸宁皱了眉,半夏和李嬷嬷神色也有些诧异。   “去看看。”   “是。”   半夏领命出去,很快便领着人进来了,被她扶着的四喜蓬头散发,衣裳乱糟糟的,脸上、身上还有不少血迹,看到顾攸宁立刻哭出声,跪了下来。   顾攸宁见她这般,神色就沉了下来。   她没有问,但不难猜,只是她是真的低估了顾婉,又或者说她没想到顾婉的心居然这么狠,算计她不够,居然还想到买.凶.杀.人这一招,如果不是让泰叔跟着,只怕现在四喜和她表哥都已经命丧黄泉了。   那还真是死无对证了。   “我们昨儿夜里刚出城就碰到了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如果不是有人出现帮了我们,只,只怕奴婢现在就没法活着来见您了!”四喜如今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顾婉的恨意,恨不得当场拿了匕首去剜了她的心脏,挖了她的眼睛!   “这大小姐怎么变得如此恐怖。”即使是历经风雨的李嬷嬷也有些吃惊。   好在这次姑娘布局周全,也没上她的当,要不然……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想到这,她也沉了眉,问人,“姑娘,您现在打算怎么做?”   顾攸宁握着茶盏没说话,半晌才沉声,“替我换衣。”   ……   顾婉一夜未睡,她合衣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头顶的床帐,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布置好了一切,却没有按照她原本的计划走?   为什么表哥会出事?   为什么顾攸宁不在那?   昨儿夜里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原本是计划让丫鬟把顾攸宁骗出来,再让表哥玷污了顾攸宁,时间长了,东院那一老一少肯定坐不住,自然是要出来找的,把人都闹醒,再一查,自然知道顾攸宁在哪。   众目睽睽下,顾攸宁便是想赖都赖不掉。   她就能看着顾攸宁嫁给表哥,也能让姬朝宗彻底死心!   她自然不信表哥那些话,什么非顾攸宁不娶,什么一生只有她一人,什么绝对会对她好的,以她表哥那个性子,也不过是看中顾攸宁的美色,等真的到手了,还不是想抛就抛?   而顾攸宁损了名声,便是日后真的嫁给表哥也绝对不会过得痛快。   这是她原本的计划……   她自认为布置地十分妥当,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从天黑到天明,顾婉的脑子已经变得混沌了,就连眼睛也酸涩地不行,可她却睡不着。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肯定还有什么还没发生,想到侍棋,又想到四喜,她突然出声,“来人!”   整夜未睡,她的喉咙哑得不行。   丫鬟打起帘子,恭声问她,“姑娘,怎么了?”   顾婉扒着床板坐起来,她披头散发,脸色白得仿佛冬日的雪,拧着眉,扯着喉咙嘶哑出声,“侍棋呢?她回来没?”   “侍棋姐姐不是回家探亲去了吗?”丫鬟有些奇怪姑娘的反应,也有些诧异她的脸色为什么会那么难看,却也不敢多言,替人倒了一盏温水便继续说道:“这会天色还早,城门都还没开,估计还得迟些时候才能回来呢。”   又问,“姑娘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顾婉哪里是有事吩咐,她只是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心脏也不知道是一夜未睡还是怎么,砰砰砰跳个不停,连带着眼皮也跟着跳了起来,越是这样,她就越发难受,掀起被子就坐了起来,水也顾不得喝,吩咐道:“你快去门房,要是侍棋回来了,立马带她来见我。”   说完见丫鬟还未动身,也顾不得从前那副好脾气,当场就砸了杯子发了火,竖眉厉声,“还不快去!”   “是,是是……”   丫鬟被吓了一跳,连地上的茶盏都顾不得去收拾,白着小脸立马道:“奴婢这就去。”她刚要打了帘子出去,但步子还没迈出,就被迎面的人吓了一跳。   这个点还早,院子里也没多少人。   但洒扫的丫鬟、婆子还是有几个的,可现在,无论当前是在做什么的,此时都怔着一张脸看着那个穿着红衣、手拿鞭子的美艳少女,少女披着头发,脸色也有些苍白,却半点都没有折损她的容貌。   她在这艳阳晴日下,冷着一张脸,仿佛地狱来的修罗。   专来夺别人的魂魄。   “你发什么呆?”顾婉却看不到外头是个什么情况,只当这丫鬟是不听她的吩咐,也顾不得自己一夜未睡,头昏脑涨,当场就站了起来,“我让你去门房打听情况,你是傻了吗!还不快去!”   话音刚落就见丫鬟不可控制地一步步往后倒退。   顾婉拧了眉,“你……”   还未说完又见那烟霞色的布帘被人从外头掀起,阳光突然刺进屋中,顾婉在这昏暗的室内待了半天,一时有些受不住这亮度,直接闭上眼睛偏过头,等逐渐适应那个亮度了,这才重新睁开眼睛。   而后她就瞧见了顾攸宁,一个……她以前从未见过的顾攸宁。   她裹着一身红衣,拿着那根当初大伯父亲自为她打造的马鞭,一点点朝她走来,鞭子的一头落在地上,轻飘飘地带起一些尘埃,不是没见过穿红衣的顾攸宁,也不是没见过拿着鞭子的顾攸宁。   大伯父和大哥还没出事的时候,顾攸宁就时常这样一幅打扮。   但她的鞭子只对宵小贼人,从来没对过自家人,即使和顾昭、顾筠闹得再不痛快,她也没有拿自己的鞭子对付过她们。   而今——   她却拿着鞭子朝她走来。   顾婉心下生惧,眼睛睁得很大,脚下步子更是不自觉往后倒退,声音都变得有些结巴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顾攸宁并未说话,她只是掂了掂手中的鞭子,然后在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朝顾婉的身上甩去,她打小跟着哥哥和父亲一起学习骑射和武功,父亲怕刀剑无眼伤了她,便特地给她请了个师父教她练鞭子。   看似轻飘飘的一下,可落在人身上,那是能直接把人打得皮开肉绽的。   “啊!”   顾婉当场就被打得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嘶哑的喉咙难耐地痛叫出声,看着自己绽开的里衣下红色的血迹,似是不敢置信,她猛地抬头,忍着疼痛瞪着眼睛喊道:“顾攸宁,你疯了!”   “你居然敢对我动手!”   话音刚落,又是一鞭子朝她身上甩来,劲风擦过她的脸,细腻的肌肤顿时出现一条血丝。   顾婉平日里最钟爱的便是自己这张脸,此刻察觉到那边的疼意,短暂的惊愕后连疼都顾不上叫了,她抬手擦了下脸,看到指腹上的血迹,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冲闯进来的几个丫鬟、婆子发火,“还不快把她给我拿下!”   可那些丫鬟、婆子看着恍如修罗的顾攸宁,哪里敢上前?推推搡搡小半天,顾婉身上又不知道挨了几鞭子才有人跺脚道:“快去喊老爷夫人!”   顾婉眼睁睁看着她们跑开,心下气得不行,又不肯跟人低头,只能没有规律地往躲,可无论她怎么躲,那鞭子总会如影随形打在她的身上。   又是一下,她被打得摔在地上。   满地尘埃在空中扬起,而她咬着牙,再也不复从前女菩萨的模样,攥着拳头,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看着顾攸宁的方向,厉声道:“顾攸宁,你这个疯子,你快给我停下!”   话音刚落。   她就看到顾攸宁一步步朝她走来。   顾婉想躲,可身上挨了那么多下,疼得她根本站不起来,只能一点点往后退,直到脊背贴到脚踏,再也躲不开了,这才颤着声音,“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   顾攸宁伸手抓着顾婉的头发,逼着人抬头,她的声音很淡,不带一丝情绪,脸上的表情也是如此,只是看着顾婉的那双眼眸却如点漆一般,阴沉沉地让人透不过来气。   “顾婉。”   她低眉,喊她的名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人心,能够让所有人被你驱使?那你现在来猜一猜,我都知道了什么?”   “瑞王,四喜,徐元达……”   顾攸宁每说一个名字,顾婉的那张脸就白一分,她的两片红唇此时也变得惨白不已,微微颤抖着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   “你现在是在害怕吗?”   “怕我杀了你,还是怕我把这些事说出去?”屋中轩窗大开,泄进外头的艳阳晴日,可穿着红衣的女子压着眼睫,看着顾婉发抖的身体终于露出了笑容。   带着讥嘲和厌恶,她就这样逼着顾婉和她对视。   “这么多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曾和你计较过……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小满的头上。”纤细的手指似艳鬼白骨,突然掐上顾婉的脖子,看着她瞪大的眼眸,一点点收紧。   ……   “什么!”   徐氏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从徐元达的屋子回来,她合衣照顾了一宿,刚想洗把脸好好歇息下就见妙仪院子里的丫鬟跌跌撞撞跑来,说话也是结结巴巴、不清不楚,但有一句却格外明显——   “二小姐疯了,她要杀了大小姐!”   听到这话,她哪里还坐得下,立刻就站了起来,一夜未眠,起来得又太快,她差点就要摔倒了,好在翠荷连忙扶了她一把,“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   徐氏摇了摇头,然后也顾不得再说旁的,立刻提步朝妙仪的院子走去,半路的时候碰到陶氏和顾筠,阿昭也在,就连顾廷抚和顾修文也来了,今日无早朝,他们便没有太早出门。   官服倒是都换上了。   这会父子俩抱着乌纱过来。   迎面碰见,一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也没在这个当口说什么,众人提步朝顾婉的屋子走。还没到那边就听到一些丫鬟、婆子的惊呼声,还有顾婉嘶哑到虚弱的谩骂声。   “顾攸宁,你个疯子!”   “你快放开我,啊!你这个疯女人,你想干什么!”   “二小姐,您,您快放了大姑娘吧,您这样会闹出人命的!”   ……   众人一听这话,脸色猛地又是一变,徐氏更是连那颗心都提了起来,“快,快!”说着也顾不得让翠荷搀扶就踉踉跄跄朝顾婉的屋子跑,刚到那边就瞧见一个红衣少女正提着顾婉的衣领往池塘边拖。   丫鬟、婆子想去阻拦,但又忌惮顾攸宁,只能围在一旁。   然后徐氏就眼睁睁看着顾攸宁压着顾婉的脖子把人往池塘里按,水泡在池塘里冒起,起初顾婉还能挣扎几下谩骂几句,但很快,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手脚还在不住扑腾挣扎。   “啊!”   紧随而来的翠荷惊叫出声,也正好让徐氏回过神,她苍白着一张脸,快步朝顾攸宁那边跑,边走边斥骂,“顾攸宁,你在干什么!你们都是木头吗!眼睁睁看着姑娘被人欺负,还不快分开她们!”   那些丫鬟、婆子见到他们过来,这才跟有了主心骨似的,忙要去拉人。   但还没有碰到就见顾攸宁回头,那双凤目冷冰冰的,一点情绪都没有,望着人的时候仿佛裹着天山上常年不化的冰雪,让人一触就心惊肉跳,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哪里敢碰?   徐氏气得不行,又觉得她们不中用,刚想直接去拉开她们,可刚刚碰到顾攸宁的袖子就被人用力甩开了,她一夜未睡,身体本就虚弱,一时不察,竟真的被人推翻在地上。   “夫人!”   跟过来的翠荷忙去扶她,又拧着眉去训斥顾攸宁,“二小姐,你实在太过分了!”   “顾攸宁,你……!”徐氏这么多年也就在顾廷抚的手上吃过亏受过委屈,如今却被自己最讨厌的晚辈这般对待,气得脸一下子青一下子白,喘着粗气,咬牙,“你真是反了天了!”   其余人也都到了,顾昭、顾筠看着这幅情景显然是吓了一跳,陶姨娘也惊得蹙了眉。   顾廷抚在短暂地惊诧后也皱眉训斥,“阿宁,你这是做什么?”见顾婉还在那边呜咽扑腾,又道:“还不把你大姐放了,你想闹出人命不成?!”   顾攸宁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她自然不会要了顾婉的命。   杀人偿命……   她又岂会拿自己的命去赔顾婉的命?   她就像是猫抓老鼠一般,见顾婉快断气的时候就把人从池塘里拉起来,等人大声喘气劫后余生的时候又把人往池塘里按,全不顾周围人是怎么想,怎么看的。   三个儿女里,徐氏最疼爱的便是顾婉。   现在见顾攸宁居然这样糟践她,就像是往她心口扎刀子似的,她扑过去刚要动手就被顾修文拉住了胳膊。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向偏颇东院这个小贱人,徐氏气得当场就红了眼眶,咬紧了牙,“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帮这个小贱人!”   “你还记不记得,谁才是你的妹妹!”   顾修文长眉微蹙,却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吩咐翠荷,“扶好母亲。”而后便转头看向顾攸宁,少女身上的红衣早就被溅起的水弄湿了,压着脖子的那只手指骨分明,可见用了多大的力道,而另一只握着鞭子的手更是紧紧攥着,指腹皮肉都已经磨出血了。   他弯腰蹲在她的身旁,抬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见少女立刻紧绷胳膊要挣扎,忙出声,“阿宁,是我。”   听到这一声——   顾攸宁挣扎的动作倒是停了下来,她侧头去看顾修文,眼中的情绪还是很淡的模样。   “阿宁。”顾修文握着她的胳膊,柔声,“你有什么委屈和二哥说,二哥会替你做主的。”他一边说,一边去掰开她压在顾婉脖子上的那只手。   顾攸宁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没有挣扎,任由他掰开她的手松开了对顾婉的桎梏,没了束缚,顾婉立刻被人抬了起来,她现在俨然是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   徐氏连忙扑了过去,握着顾婉的手,红着眼急道:“快去请大夫!”   然后在顾婉身边絮絮叨叨,“妙仪,你怎么样,能不能听到阿娘说话?”   可顾婉现在神智已经涣散,哪里能回答的出来?徐氏一看到这幅样子,更是气得不行,当即就站了起来要去打顾攸宁,手还没碰到就听少女已淡淡出声:“二哥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吗?”   “可我怕你们听了之后,更想亲手处置了她。”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心下一惊,徐氏停了手上的动作,顾廷抚也彻底拧了眉,“阿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攸宁那双不带情绪的凤目就这样扫过在场一众人,而后扬声,“带她们进来!”话音刚落,外头便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众人循声看去便见李嬷嬷和半夏押着侍棋和一个绿衣丫鬟从外头进来,一道跟着的还有满身血迹的四喜。   此时四喜的眼睛就像是淬着毒一般,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顾婉,恨不得当场就拿匕首去杀了她!   “这是怎么回事?”   顾廷抚蹙眉,又看了眼侍棋,奇怪道:“你不是妙仪的贴身丫鬟吗?”   侍棋满面羞愧,又掺着后怕,哪里敢说话?还是顾攸宁一边掸着身上根本没有的灰尘,一边起身道:“还是我来同二叔说吧。”   “昨儿夜里,我喝了一盏水,然后这个绿衣丫鬟过来传话,说是二哥请我过去。”   “什么?”   顾修文一怔,看了眼那个绿衣丫鬟,皱眉反驳,“我昨儿夜里多喝了几盏酒,很早就睡了,怎么会让人来喊你?”而且昨儿夜里家里还有外男,他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喊阿宁过来。   脑中似有火花一现,他……好似猜到了什么。   也有些明白过来昨儿夜里,姬朝宗离开时说得那番话。   “是,我也是到今早才知道有人假借二哥的名义哄我出去。”顾攸宁这话说完便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顾婉,须臾,又嗤声道:“说来也好笑,我昨天刚到外院就觉得自己不对劲,浑身滚烫,神智也不清醒,那丫鬟说喊人来扶我,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没多久,我就听到了徐表哥的声音。”   除了顾昭和顾筠两个涉世未深的,其余人几乎很快就反应过来昨儿夜里发生了什么。   徐氏脸色一白,两片嘴唇微微张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那会自知这样不好见人,便拿着簪子刺着自己的胳膊,换得短暂清醒回了自己的屋子……那个时候我只当徐表哥不忿被我拒绝便买通我的丫鬟给我下药,直到早间,我这贴身丫鬟从外头浑身是血跑了进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事的幕后主使竟是我的好大姐。”   话音将落,徐氏就厉声反驳,“你胡说!”   可她一点底气都没有,这声反驳更像是无能者强撑下来的叫嚣。   “我胡说?”   顾攸宁冷眼看她,“那二婶不如好好问问这三个丫鬟,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氏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偌大的院子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说话,众人的目光不是在顾攸宁身上徘徊便是去看地上的顾婉,或者是去看那三个丫鬟……四喜现在心里恨透了顾婉,此时哪里忍得住,直接叫嚣起来,“大小姐给了我一万两银子让我给我们姑娘下药,昨儿夜里还让她的贴身侍女送我们出城!”   “可我没想到,大小姐的心居然这么狠!”   “她一边哄着我替她做事,一边买凶想杀了我们,让我们死无对证!要不是正好有个义士路过,只怕现在你们看到的就是我们的尸首!”   她咬着银牙,红着眼睛,死死盯着顾婉,“二夫人不知道吧,您的这位好女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   “上次四少爷出事,就是她买通我让我故意带着四少爷去了瑞王世子那,她知道他们自小不对付,还故意让我找机会离开,由着他们打闹起来。”   “不……”   徐氏像是被吓了一跳,脸色苍白,身子也跟着轻晃起来,“这不可能。”   她身后便是池塘,顾修文怕她摔进去连忙伸手把人扶住,从前温润的目光此时落在顾婉的身上也多了一些失望,他是真没想到妙仪背地里居然做了这么多事。   “这些年,我蒙二叔、二婶照料,心中感激不尽。”   “所以纵使和家中姐妹闹得再不痛快,我也从来不曾说什么,那回金台寺她占了我的功劳,二婶说让我替她考虑,我也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可如今——”   “买通我的丫鬟害我胞弟,联合徐元达给我下药,还买.凶.杀.人想毁尸灭迹……”顾攸宁边说边朝顾婉的方向走。   经过长时间的休整,顾婉此刻已经清醒过来了,眼睁睁看着顾攸宁一步步朝她走来,先前濒临死亡的后怕让她对顾攸宁产生了极大的畏惧和后怕,“你,你别过来。”   她边说边朝身后躲,众人一时不察,她整个人都坠进了池塘。   “唔,救命!”   自然有丫鬟去救她,可其余顾家众人此时不是呆了,就是不愿出手,顾廷抚更是冷眼看着,半晌,他才转向顾攸宁,沉声,“阿宁,你打算怎么做?”   “大周律例,二叔觉得她这些罪该不该打入衙门?”   “你想报官!”顾廷抚惊呼出声。   不等人说就皱了眉,“不行,家丑不能外扬!不能报官!”大约察觉出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他又放缓声音,哄着人,“阿宁,二叔知道你受委屈了,二叔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你想要什么,二叔都给你买。”   “至于顾婉这个死丫头,只要不报官,二叔随你处置!”   见少女眉眼不动,又朝顾修文使眼色,“老二,你劝劝阿宁,她一向同你要好。”   顾婉已经被人救上来了,坐在一旁发着抖,而顾攸宁在顾廷抚说完后转头看顾修文,神色仍旧很平静,只问,“二哥,你也要劝我吗?”   “我……”   顾修文张口,他在顾攸宁这双凤目的注视下,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甚至都不敢跟人对视,可身边母亲死死握着他的胳膊,不远处父亲也沉着脸看着他。   还有地上的顾婉,不远处的阿昭等人。   他沉默许久,还是低头说道:“阿宁,如果报官的话,我们家的名声就全部毁了,不说我们,便是你和阿昭、阿筠她们,日后结亲只怕也困难。”   “所以,”   顾攸宁看着他,“你要劝我放了她。”   “我不是要你放了她,就像父亲说的,你想怎么处置她都可以,只要……”顾修文看着眼前那双清凌凌的眼眸,看着她眼中逐渐消散的温度,看着从前对他的甜美笑容再也不复存在,他的心里突然有些恐慌,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连带着声音也越发低了,“你,别报官。”   “对啊,阿宁,你也不想咱们家家宅不宁吧?”   顾廷抚跟着劝道:“你祖父在天有灵肯定不会希望看到这幅样子。”   “若是祖父在,绝对不会允许家中有这样的人。”顾攸宁淡淡一句,却又觉得这样解释,委实好笑,不愿再多说什么,她只是看着顾修文,看着他有些闪避的眼神,半晌,突然问道:“二哥,你胸口的那道伤好了吗?”   顾修文一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得是当年他们去打猎时,他为了保护她而挡下的一箭。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他的声音有些讷讷,“……好了。”   “那就好。”   顾攸宁点头,“那以后,我就不会再觉得亏欠你了。”   她说完没再看他们一眼,径直往外走去,李嬷嬷和半夏自然跟着她离开。   顾攸宁出了院子却没有立刻回东院,而是让李嬷嬷回去收拾东西,自己领着半夏去了祠堂拿了属于父母兄长的牌位,目光扫到其余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她沉默地跪在蒲团上。   也没说话,只是重重磕了三个头,而后便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   回到东院的时候,李嬷嬷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顾承瑞也抱着一个小包袱,远远瞧见她过来便扬起笑脸冲她说道:“阿姐!”   他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让阿姐看见他的笑容,让她舒心。   果然——   顾攸宁看到那个笑容,冷淡的眉眼也泛开一些笑,她任由顾承瑞扑到自己怀里,揉着他的脑袋问李嬷嬷,“都好了?”   “嗯。”李嬷嬷点头,“这几年咱们也没置办什么东西,除了那些细软也就您作画的工具还有小少爷的那些书。”   顾攸宁闻言便没再多说,点头,“那走吧。”   她说完牵着顾承瑞往外走,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回来的四喜,见到他们一行人,四喜眼眸微闪,立刻跑了过来,“姑娘,您要离开了吗?那……”   话还没说完就被半夏推开,“你一个背叛姑娘的人有什么脸面再出现在姑娘面前,走开!”   四喜被人推得坐在地上,可她还是膝行着朝顾攸宁爬去,恳求道:“姑娘,求求您,原谅我这一回,让奴婢跟在您身边当牛做马伺候您吧。”   顾攸宁看着她奇怪道:“你表哥呢?”   “他……”   四喜眼中闪过一道戾色,撑在地上的手也收紧,“昨日那些黑衣人出现的时候,他直接丢下我跑了。”虽然后来他见无事,又跑回来和她道歉,可她……已经不会再信他了!   她可以纵容他许多事,可以把自己的家底都给他,可她不能接受这种大难临头抛下她自顾自跑掉的男人!   “哦,”   顾攸宁倒是没多少反应,“顾婉给你的那笔钱够你用一辈子了。”   她说完便也没再理她,自顾自牵着顾承瑞离开。   李嬷嬷跟在后头,半夏刚要跟过去,想起一事,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荷包砸到她的身上,“这是你这个月的月钱。”   四喜一怔,不解她的意思。   她的月钱不是都用来还姑娘的钱了吗?   “你不知道吧……”   半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声音却像是淬了冰,“姑娘明面上不给你月钱,私底下却让我替你攒着,她说知道你那表哥不是什么好人,又怕你有钱就被人骗走,便让我替你攒着。”   “回头等你嫁人了再给你。”   看着她脸上的不敢置信,半夏突然想哭,为她的姑娘哭一回,却又不想输了阵,抬手抹了下通红的眼眶,哑着声道:“好好拿着你的钱,滚远点,别再来脏了姑娘的眼!”   她说完转身离开。   四喜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她才呆呆垂下头,看着手里的那只荷包,解开红绳,里面有两粒碎银子,她突然就哭了起来。   整个人埋在地上,肩膀颤动地厉害,手里捧着那两粒碎银子,再也抑制不住拗哭起来。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她也是这样匍匐在地上,有个红衣小姑娘迎着阳光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浑身都是泥土,脏得不行,可那个红衣小姑娘却一点都不嫌弃,她朝她伸出手,笑着和她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心下一动。   四喜的耳边好似出现了脚步声,猛地抬头,可眼前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散,她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到比姑娘更好的人了,她这辈子……都得带着这些悔恨活下去。   ……   走到影壁。   李嬷嬷先前已派人去外头叫了马车,这会刚刚把东西搬上去,正要扶顾攸宁上马车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阿宁!”   循声看去,正是顾修文。   顾攸宁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等人跑到跟前的时候才喊了一声,“二哥。”   语气却不复从前那般亲昵。   顾修文原本在人离开的时候就想追出去了,只是母亲突然晕倒,父亲大发雷霆,一堆事等着他处置,这才耽搁了……从小厮口中已经知道她的打算,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马车,张口想劝,最终却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堆银票递给她。   “我知道你对二哥失望,也知道这个地方,你不可能再待下去了。”   “把这些钱拿着,你们姐弟留着傍身,若是定居下来也……”原本想说让人带个口信过来,但看着她那双冷清的凤目又住了嘴,只是看着她,“拿着吧。”   顾攸宁垂眸扫了一眼,却没伸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顾修文皱眉,“阿宁!”   “真的不用,”顾攸宁笑笑,“这几年,我原本也是靠自己过来的。”看着他脸上的灰白,她也没有多言,朝人点了点头就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就驶离了顾家,而顾修文呆站在原地,迟迟都不曾离开。   *   傍晚时分。   原本湛蓝的天空突然乌云压境,然后就下起了一场暴雨。   姬朝宗今日一天心思都不在公务上,刚刚散值,撑着伞走出都察院的大门就问迎上来的杜仲,“怎么样?”   既是问顾攸宁,也是问顾家。   杜仲接过他手里的伞,送人上了马车,嘴里说道:“查出来了,是顾家那位大小姐和那位表少爷一起合谋,买通了顾小姐身边的丫鬟喂她喝了药。”   余光瞥见姬朝宗铁青的脸。   戾气更是藏不住,沉声斥道:“这两个混账!”一想到其中还有一个差点就成了他的妻子,更是厌恶得不行,可现在他最为关心的还是顾攸宁,暂且压下心中的火气,问人,“顾攸宁呢?她怎么样?”   “顾小姐……”   杜仲突然沉默了。   姬朝宗见他这般,心下一沉,声音也收紧了一些,“怎么回事?”   杜仲埋头,羞愧,“顾小姐搬出了顾家,我们……暂时还没找到她。”   ……   坐在马车里的姬朝宗铁青着一张脸,心里又是担心顾攸宁的安危,又是懊悔没留人在她身边,如今她经历了这样的事,肯定伤心万分,也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   “快些!”   他在马车里,沉声斥道。   想着回头到了澄园就派人去查,就算把整个京城翻一遍也要找到她。   杜仲知他着急,自然不敢怠慢,手里的马鞭一扬,马车就朝澄园的方向奔去,直到马车缓缓停下,姬朝宗刚要掀起帘子就听到外头传来杜仲的惊呼。   姬朝宗拧眉,但目光还是循着他注视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远处,有个红衣少女坐在屋檐下,即使有瓦片遮盖,可磅礴的雨水还是把她的头发和衣裳都打湿了,她原本是抱着腿把脸埋在膝盖里,似是听到了动静,她抬起头。   “嘶——”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姬朝宗倒抽一口冷气,他甚至顾不得撑伞,立刻跳下马车跑了过去,拉着人的胳膊就吼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在这淋雨做什么!”   边说边去擦她脸上的雨水,刚要拉着人进去,就见身边少女反握住他的胳膊。   这是清醒时,她第一次这么主动。   姬朝宗停下了步子。   刚刚侧头——   就看到身边少女在雨中抬起头,用很轻的声音,问他,“姬朝宗,你还要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不是炒鸡肥!   顾婉和徐元达还没完,下章继续qaq   我们宁宁终于搬出去了,然后就是开始夫妻查案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第52章 不想骗他   屋子里。   外头雨声还没停, 听着似乎比先前更大了,打在屋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距离两人见面已过去半个时辰了,顾攸宁刚才被雨淋湿, 那身衣裳自然是不能再穿了。   姬朝宗怕她感冒,一边着人去准备姜汤,一边让人去里头沐浴。   这会两人,一个在里面洗澡,一个在外面看书, 只是心思都不定,尤其是姬朝宗,握着本书坐在窗边的榻上, 看着倒是神色平静,但那书拿来是什么样, 现在还是什么样。   别说翻页了,就连书本拿倒了都不知道。   屋子里无人说话, 只有窗外雨声未消,但对姬朝宗而言, 想在这嘈杂的雨声中分辨出其他的声音实在是太简单了, 就像这会,他很明显就在雨声中听见了一串脚步声。   很轻,也很慢。   似是带着几分犹豫,越靠近这边,那脚步就越慢,到布帘那边的时候, 更是直接就停了下来,知道她为什么犹豫,姬朝宗握着书本的手指慢慢收紧, 脸上的表情倒是一丝未变,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又翻了一页书。   帘子后面的顾攸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她现在穿得是姬朝宗的衣裳,她自己那身已经被人拿下去清洗了,姬朝宗身高腿长,她穿着他的衣裳就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外衣直接到大腿,底下的裤子挽了好几卷才不至于拖在地上。   知道布帘后面就是姬朝宗。   想到自己穿着他的衣裳出去,顾攸宁那颗心脏就跳动不止,心里的那股犹豫更加严重了,可她在里面已经磨了很久了,再不出去只怕外头的人该以为她晕过去了。   抿了抿唇,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顾攸宁最终还是打了帘子出去了。   “好了?”   姬朝宗听到脚步声重新响起,像个没事人似的,自以为神色如常地同人打了个招呼,但那双矜贵的凤目落在顾攸宁的身上时,握着书本的手立时收紧,喉结也不自觉滚动了下。   不远处的少女一身黑色稠衣,长至腰间的头发披在肩上,沐浴后的氤氲热气还在身上萦绕,浓密的眼睫沾着水珠,一颤一颤地掉落下来,然后滑过白嫩的脸颊,一路从下颌滑至锁骨。   姬朝宗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酒宴场上,有人说过的荤话。   女人穿着什么样的衣裳最勾人?   不是不穿,也不是穿得越少越好,而是穿男人的衣裳,想到自己的衣裳裹在她娇嫩的肌肤上,两人的气息叠加在一起,便是禁欲的神佛也得被**所沾染,心甘情愿地堕下凡尘。   那个时候姬朝宗听到这番话,只是嗤之以鼻,可如今真的见到这幅画面,他才觉得这个视觉的冲击力实在强悍。   墨色的衣裳,白皙的肌肤……   大概从来没穿过别人的衣裳,那个美艳的少女有些不安也有些羞怯,白玉般的两颊微微泛红,红唇轻轻抿着,两只小手更是不知所措地握着衣角。   再也不复从前的冷清镇定。   姬朝宗看着她这幅样子,喉结又是一滚,“你……”出声的时候,才发觉声音已有些哑了,似是羞恼自己这幅模样,他又沉下脸,把手里的书随手一抛,然后重新抬起下巴,一副见过世面、经历颇多的样子,语气矜傲地开口,“过来。”   顾攸宁闻言,红唇又是一抿,倒是也没有拒绝,乖乖过去了。   离得近了,她身上的那股香气越浓,姬朝宗轻轻皱了皱鼻子,不解他日常用得也是这些东西,怎么在她身上就这么好闻?让人忍不住就想更近一些,但疑惑过后,脸又忍不住有些泛红,好在顾攸宁此时低着头,也瞧不见他此时这幅模样。   要不然……   她肯定得睁着她那双狡黠的眼睛笑话他,就跟之前在郊外似的。   不可一世的姬大人自然不会让人看自己的笑话,让顾攸宁坐在榻上,然后就握着一方帕子去擦她湿润的头发。   手刚刚伸过去的时候,身前的少女似乎有些不大适应,肩膀还轻轻颤了下。   似乎有些想躲,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姬朝宗看着她这幅样子,心中好笑,嘴上也不由轻哼道:“这会知道躲了,昨儿夜里勾我的本事呢?”   突然听人提起昨儿夜里的事,顾攸宁肩背微僵,双颊越发红了,她昨儿夜里的记忆模模糊糊,虽然记得一些,但大多都是模糊的轮廓,可即使只是些轮廓也足够大胆了。   想到自己握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要他帮她,还去解他的衣裳,甚至……   姬朝宗原本说那话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见她这般,忍不住就想逗她一回,但看着她低垂的头和攥紧的手,以及因为低头而露出的那段白嫩纤细的脖子,心神也止不住跟着一晃。   昨儿夜里的那副旖旎景象,即使隔了一夜还记忆犹新。   那会他满心担忧她的身子,倒是还不至于沉浸于她铺织的美人乡中,可如今……美人就在身前,伸手就能抱个满怀,眼前又浮现出昨儿夜里的画面。   想到她撒娇,要他帮忙。   想到她红着眼眶说“姬朝宗,你帮帮我。”   想到她在自己身上蠕动,像夺人心魄的妖精。   姬朝宗那双点漆般的凤目似是藏着无尽的**,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仍替人擦着头发,“我听杜仲说,你搬出去了?”   “……嗯。”顾攸宁刚出声的时候,声音也有些哑,稍稍过了一会等缓和一些才又低声说道:“我跟嬷嬷他们搬到了九里巷,今早刚搬。”   九里巷?   姬朝宗拧了拧眉,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但想想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也没在这会说这个,只问她,“徐元达和顾婉,你是怎么打算的?”   顾攸宁不意外他是怎么知道的,以姬朝宗的本事,想知道这些,实在太简单了。   也就没有隐瞒他,实话实说,“我把顾婉打了一顿,至于徐元达……”她一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沉了一些,“等他伤好后,我再找人处理他。”   姬朝宗闻言,皱眉斥她,“糊涂。”   顾攸宁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怔之后,转头看他。   姬朝宗任她看着,先前的旖旎想法全都掩于心底,眼中的**也藏起一些,现在他脸上满是说起正事时的表情,还真有二品大官的样子,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道:“徐元达身为朝廷命官,你找人处理他,是打算怎么处理?打一顿,还是杀了他?”   “我……”   顾攸宁迎着他的目光,居然有些不大敢同他对视,低头抿唇,声音很轻,“杀人偿命,我肯定不能杀了他。”   但她心里这口恶气,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那打一顿就能消你的气了?”姬朝宗曲起手指直接弹了下她的脑门,见她吃痛捂住额头,想她那个体质,稍微用点力,身上就能留下红痕,又去握她的手,“我看看。”   瞧见那处果然又留了红色的痕迹,拧着眉,语气无奈,“怎么那么娇气?”   手上动作却十分轻柔。   这让顾攸宁忍不住想起昨儿夜里那个梦。   那个梦中,姬朝宗也是这样动作轻柔地替她揉着,边揉边还同她说“对不起”,她不知道那个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嬷嬷说昨儿夜里姬朝宗陪了她一夜,直到天明才离开。   可姬朝宗会那么温柔吗?   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俊美无俦的男人虽然抿着唇,坚硬的棱角也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模样,可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生怕弄疼她,一点力都不敢多用。   外头的雨声好似渐渐有些消了,乌云散开,漏出几丝阳光,倾泄在姬朝宗的身上。   顾攸宁看着这样的姬朝宗,居然有些出神,直到男人问她“还疼吗”,她才眨了眨眼,立马收起思绪,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疼了。”   然后又问他之前未完的话,“那我该怎么做?”   姬朝宗见那边的红痕的确散了不少,也就收回了手,继续替她擦着头发,嘴里闲闲道:“你这个表哥不干净。”见她双目微睁,又好笑道:“这不是很正常?”   “水至清则无鱼,便是真有干净的人,也有的是法子去冤他。”   姬朝宗说得是官场上的法则,却没有注意到说完那番话的时候,眼前少女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就连那双长睫也跟着一颤一颤,像风中的芦苇,整个人有着藏不住的纤弱之美。   等他瞧见了,也只当她是害怕。   没细说,语调却放柔了一些,手覆在她的头顶,似乎是有些不大习惯自己居然会安慰人,姬朝宗盯着自己的手足足有几息的功夫,但最终还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宽慰道:“好了,这事你别管了,回头我会处置的。”   顾攸宁刚要说话,外头就传进杜仲的声音,“主子。”   姬朝宗知道他是过来送姜汤,轻轻嗯了一声,余光瞥见身前的顾攸宁又皱了眉,也不顾人乐不乐意,直接把榻上的一条毯子裹在了她的身上,等到连个缝隙都瞧不见了,他这才满意,“进来。”   他这真是多此一举。   不说顾攸宁身上那套衣裳裹得十分严实,根本看不见什么,便是杜仲,从进来到出去就没抬头多看一眼。   等人出去后,姬朝宗把姜汤推到她面前,“喝吧。”   顾攸宁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却轻轻皱了眉,她一向不喜欢姜味,觉得刺鼻还辣喉咙,以前便是母亲给她端过来,她也是阳奉阴违说着会喝,然后等人走后就偷偷倒掉,可姬朝宗不是她的亲人,也不是她能撒娇的对象,顾攸宁也只是犹豫了一会便端起那碗姜汤喝了个干净。   等喝完直接把汤碗移得远远的,一副根本不想再看见它的模样,手还死死捂着嘴巴,脸鼓鼓的,眼睛也有些红。   姬朝宗看着她这幅样子,大约也猜到一些,忙递了粒蜜饯过去,“不喜欢?”   可顾攸宁现在哪里说得出话?等接过他递来的蜜饯,囫囵吞枣似的嚼了几下,把嘴巴里那股子姜汤稍稍盖了一些,这才朝人点头,声音很轻,“不喜欢。”   姬朝宗拧眉,“不喜欢干嘛不说?”   想到她的性子,又闭了嘴,只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大好看。   顾攸宁张了张嘴,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没资格同他撒娇,而且姬朝宗应该也不是那种会纵容别人撒娇使性子的人吧?大概是姜汤起了作用,她的额头也冒起了汗,忍不住把被姬朝宗强制盖上的毯子拿下一些。   她身上裹着的那件衣裳本就不合身,刚才规规矩矩坐着倒是无事。   这会动作幅度太大,直接露了半边肩膀,姬朝宗看着那一片白,本来还在生气的脸当场就僵住了,目光怔怔地,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傻了,一时竟然没有把目光移开。   顾攸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待看到自己露出的肩膀时也顾不得去想姬朝宗刚刚为什么生气了,脸一红,连忙伸手把衣服拉了起来,然后背过身。   外头的雨声已经停了。   无人说话的室内越显安静,突显地心跳声越来越响,也分不清是谁的。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安静了一会,还是姬朝宗先轻咳一声,说了话,“你先说。”   “我……”顾攸宁背着身,又犹豫了一会才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我刚才和你说的,你……”她说到这,咬了咬红唇,没再往下说。   姬朝宗却已经听明白她说得是什么了。   恰好,   这也是他先前想要问的问题。   他看着少女纤弱的身形,看着她抱着双膝埋着头的样子,好一会,才开口问她,“为什么?”   他自然不认为昨日两人的亲密之举让她产生了其他的想法,也不觉得这个倔强的小丫头经此一事突然想通要找人庇护了,她说离家就离家,想打人就打人,哪里会是这样软弱的性子。   所以他才奇怪她今日之举。   “顾攸宁。”   姬朝宗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不带审视,却十分严肃,“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找上我,和我说那样的话?”   耳边的男声又沉又低,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似是非要她给一个准确的答案,顾攸宁的心里闪过挣扎和犹豫,但最后,她还是转过头迎着他锐利的双目,说了实话,“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三年前的真相。”   看着男人突变的面容,顾攸宁纤长的手指紧握成拳。   她自然知道这一番话会带来什么。   没有一个男人会接受女人这样带着目的的接近,何况这个男人位高权重,本就要什么有什么,又何必为了她来趟这趟浑水?她原本也不是这样打算的,她原本是想先接近姬朝宗,等到两人感情好了再吹吹耳旁风,引导着他去查三年前的事。   可刚刚那一刹那,她的脑中忽然闪过许多东西。   她突然……   就不想骗他了。   这会她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垂下眼睫,“我不相信父亲会做那样的事,所以这几年我一直有派人秘密查着,不久前,我父亲的旧部给我带来一个消息,说是我父亲当初身边副将的妹妹成了宁王身边的姬妾,两人还有一个三岁多的女儿。”   “所以……”   “所以你找上我,就是想让我替你查宁王。”姬朝宗接过话,声音不辨喜怒。   明明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在姬朝宗的注视下,顾攸宁竟然说不出一个“是”,她屈膝坐在软榻上,双手紧紧抱着小腿,下颌抵在膝盖处,红唇微微张了好几下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   “顾攸宁,你……”   俊美的男人见她这般,心底就好似涌着一团熄不灭的怒火似的,本来藏着**的双目此时也被恼怒取代,没有人知道刚刚在外头,听到顾攸宁说那番话时,他的心里有多激动。   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可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还真是好样的!!!   姬朝宗张口想嘲她一顿,想告诉她你以为你是什么小天仙,但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脊背和因为紧抱双膝而越发明显的肩胛骨,那些讥嘲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甚至连一句重话都吐不出。   他站起身,也顾不得再去擦她的头发,攥着帕子在屋子里踱着步。   自己消散着心里的火气。   最后却还是没忍住,怕这会和她共处一室,没法掩藏自己的怒火,只好提步往外走。   顾攸宁听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心下一紧,顾不得去想别的,喊住他,“你去哪?”   远去的脚步声一顿,在门外停下,姬朝宗没回头,沉默一瞬后冷声说道:“等衣服干了,你就先回去。”这话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脚步声越行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顾攸宁呆坐在软榻上,目光却还落在他离去的方向……她,这是被拒绝了吗?   想想也是。   这案子本来就是别人不敢触碰的东西。   纵使姬朝宗对她有几分意思,又怎么会愿意替她冒这个险?她心里空落落的,倒不是因为他的拒绝,早在来前,她就想过他会拒绝了,她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   书房。   黑幕降临,杜仲从外头回来,看着烛火通明的屋子,犹豫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进去,直到屋子里响起姬朝宗的声音,他才连忙应了一声,提步进去。   “走了?”   书桌后,男人头也不抬地写着字。   杜仲:“刚走。”   姬朝宗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字也写不好了,当即撂下笔,不顾那浓墨把好好的一张字毁了个干净,黑着脸,沉声斥道:“我不是让你把人安全送到家再回来?”   杜仲心里委屈,怎么这两人吵个架,受苦的都是他,面上倒是不敢表露,恭声答道:“顾小姐不肯,属下也不好逼着人上马车吧,不过属下有让人跟着,不会让顾小姐出事的。”   确定她是安全的,姬朝宗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想重新提笔,可看着那张纸上散开的浓墨,又没了写字的兴致,指腹捏着眉心,吩咐,“下去吧。”   “……是。”   杜仲应声退下。   而屋中,姬朝宗站了好一会才又重新坐下,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生这样的气了,虽然早就猜到那丫头不是真心喜欢他才想跟着他,但真的从她口中得知真实的原因,他心里还是不高兴。   他这辈子好不容易动一次心,自然希望对方也能如他这般。   可那个丫头倒好……   沉默良久的姬大人只觉得满心烦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连写字都不能让他心平静气,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还是发了话,“来人!”   杜仲连忙进来,“主子,怎么了?”   姬朝宗:“备车。”   杜仲:“???”   这个点备车做什么?难不成主子打算去找顾小姐?他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就去外头吩咐,可等到马车出了澄园的时候,他却听到男人吩咐,“去都察院。”   *   顾攸宁回到九里巷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给了车夫一串铜钱就去敲门,是过了一会,门才被人从里头打开。   “姑娘?”   半夏看着突然回来的顾攸宁有些诧异,今日出门的时候,姑娘还说夜里可能不回来,还让她跟小少爷编个话,不过看着她不大对劲的神色,她也不敢多问,忙让开身子,等人进来后便重新落下门栓,一边扶着人的胳膊进屋,一边低声问道:“姑娘,您没事吧?”   知道姑娘刚才是去哪了,又见她这幅表情,半夏细眉微拧,心里有着止不住的担心。   她是真怕姑娘被人欺负了。   “没事。”   顾攸宁摇了摇头,倒还记得顾承瑞,“小满有说什么吗?”   “奴婢说您今天有事不回来,小少爷也没多问,乖乖吃了晚膳就回房歇息了。”半夏答道,“今天忙了一天,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您……”   “要去看看吗?”   若是以往,顾攸宁肯定会过去,可今天,她实在没这个心情,摇了摇头便拒绝了,等回到屋子,她甚至都没用晚膳,只洗了把脸就倒头躺在床上。   屋子外头。   李嬷嬷和半夏看着已经熄了烛火的屋内,半夏更是忍不住压着嗓音担忧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她真被那位姬大人欺负了?”   可李嬷嬷又岂会知道?只是想到姑娘回来时那副表情,沉默一瞬后开口,“别在姑娘面前提起这位姬大人,她若是想说总会说的。”   说着又轻轻叹了口气。   *   翌日。   顾攸宁醒来,也没提起昨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陪着顾承瑞吃完早膳又检查了他的功课,等人回屋看书便和李嬷嬷说道:“嬷嬷回头给泰叔送封信过去,让他多盯着宁王那边,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报。”   李嬷嬷收拾碗筷的手一顿,看了顾攸宁一眼,见她神色平平,并无异样,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   后面一段日子。   顾攸宁待在府里没有外出,姬朝宗也没来找她。   可城中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翰林院的那位徐大人当初在江苏欺凌女子逼人流产坠井的事被人揭露了出来,听说是那女子的胞妹亲自来京告到京兆府,事情还传到了宫里,陛下大怒,严令调查。   另一件却事关顾家那位一贯有“女菩萨”之名的大小姐。   听说她前几日上山礼佛的时候被人掳走,顾家起初还不敢声张,秘密派人找了许久,后来实在没了法子还是请了京兆府的人去查,今日人倒是被送回来了,听说有人直接把她扔到了顾府门前,起早的一些人路过瞧见,见她衣衫褴褛、满身伤痕,一看就是被糟蹋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不管是不是单身都快乐!这章随机发五十个红包qwq 第53章 顾攸宁,我不是善人   顾家。   徐氏和顾昭围在顾婉身边。   眼见那名女大夫起身, 徐氏立刻迎了过去,急问道:“大夫,怎么样?”   那女大夫姓孙, 在京城这带颇有名气, 平日便一直替那些贵人小姐们诊治, 顾家这边也是常来的,眼见屋子里就徐氏母女也就没瞒她们, 压着嗓音说道:“大小姐身上都是些皮外伤, 休息一阵子也就好了, 只是……”她一顿,后头的话就又轻了一些,“大小姐经此一事,只怕留有心病,夫人平日还得多照看一些,切莫让人单独相处,免得她想不开。”   徐氏一听这话就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顾婉哭出声,“我这造得都是什么孽啊!”   屋子里徘徊着徐氏的哭声, 孙大夫宽慰几句见成效不大也只能摇了摇头, 提着药箱准备回去。   顾昭见她动身, 忙道:“孙大夫, 我送你出去。”   自打家里出了这些事,她的性子变得沉稳了许多,那孙大夫从前便常来顾家,知道顾家四姐妹, 这位四小姐的脾气最为火爆,此时自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多说只朝人点了点头。   两人出去的时候, 顾昭便又递给她一袋银子,孙大夫诧异,“四小姐,这是?”   顾昭低声说道:“我家大姐这个情况,希望孙大夫能够保守秘密。”   孙大夫了然,却没收她的银子,只道:“四小姐放心,替患者保守秘密,这是身为大夫必备的素养,不过……”想到来时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她又轻轻叹了口气,“今日大小姐被人扔在门外,来往的人都瞧见了,如今城里已传得沸沸扬扬,便是要瞒,只怕也瞒不住。”   说完见顾昭脸色微变,她也没有多说,朝人说了句“告辞”便由丫鬟领着离开了。   日头当空。   顾昭站在这白日之下却不觉得炎热,她垂眸看着手里的这袋银子良久才提步往里头走,如今屋内伺候的丫鬟都是些生面孔,自打上回顾攸宁揭露那事之后,这屋子里原本的丫鬟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发卖。   越往里,那哭声便越发响亮。   顾昭的心里有些沉闷,那是一种好似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和无力感,这段时日,她变得沉稳了不少,也沉默了不少,把手里的银子收好,她打了帘子进去。   徐氏坐在床前的圆墩上,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替顾婉擦着脸。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个从前美艳端庄的妇人也好似呈现出几分老态,顾昭远远瞧着竟还从她那堆乌发里寻见几根银丝,在那日头的照射下有些反光,她心里难受,刚想出声宽慰人几句,便听她哑着嗓音说道:“妙仪你放心,阿娘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那声音狠厉刺骨,有着藏不住的阴鸷。   顾昭一听这话,心下就猛地一跳,也顾不得安慰,忙快步过去问道:“母亲,您要做什么?”   徐氏没理她,只是沉默地替顾婉擦拭着脸和手,等细细擦干净才咬着牙说道:“我不信这事和那小贱人没关系!她敢这样害妙仪,我怎么能放过她!”   “母亲!”   顾昭蹙眉,又觉自己声音太大恐吵着顾婉,忙又压低一些和人说道:“现在事情还没结论,也许不是顾攸宁做的呢?而且……”她轻轻咬了下红唇,目光朝床上的顾婉看一眼,又道:“这事原本就是大姐不对,如果不是大姐屡次对顾攸宁动手,又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徐氏的力气不大,至少顾昭只是被人打偏了一下头,并未摔倒,可心中的震惊却仿佛惊涛骇浪一般,身子僵在原地,头还保持着侧偏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眨了眨眼,逐渐把涣散的思绪收回。   似不敢置信,又像是太过吃惊,她过了好一会才重新把被打偏的头放正,去看床边已经站起身的徐氏。   她虽然从小淘气,一直被母亲训斥,但从前,母亲也从未对她动过手。   这是她第一回 动手打她。   徐氏却像是没看到她的震惊一般,又或是顾婉的事早就让她失去了原本的理智,这会她喘着粗气,接连几日没歇息好而显得苍白的脸色让她整个人跟鬼似的,她的胸口还在不住起伏,呼吸也在不住吞吐,好一会她才缓过气来骂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躺在床上的是你姐姐,你亲姐姐!”   “她现在被人糟蹋了,你不帮她也就算了,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   这声音太响,外头丫鬟、婆子都听见了动静,可谁也不敢进来,最后还是端着药过来的翠荷察觉到不对劲,匆匆打了帘子进来,看到屋子里这番阵仗,她惊呼一声,忙把手里的汤药放到桌子上,伸手去扶顾昭,又问母女俩,“这是怎么了?”   谁也没有理她。   顾昭两片红唇微微颤抖,她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闭紧嘴巴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跑去。   “四小姐……”   翠荷喊了一声见人没反应,忙出去嘱咐丫鬟看紧些,别再让人出事了。而后又重新打了帘子回到屋里,看着脸色仍不好的徐氏,也不敢在这会同人说话,只能叹了口气,立在一旁照顾着。   跑出院子的顾昭正好看到告假回来的顾修文。   顾修文是上完早朝去翰林院的时候才得到家中小厮的话,知道顾婉回来了,他也顾不得再处理那些公务,同人告了假就急急回来了,远远瞧见跑过来的顾昭,他忙喊了一声,“阿昭。”   原本是想问问顾婉的情况怎么样,离得近了,瞧见她红肿的半边脸。   他当即就皱了眉,握着她的胳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昭却紧抿着红唇,低着头不说话。   顾修文便把目光投向她身后的丫鬟,那丫鬟自然不敢欺瞒他,忙低头答道:“是,是夫人动的手。”   虽未说全,但顾修文大约也能猜到一些来龙去脉了,他抿了抿唇,沉默一会和顾昭说道:“你先回去歇息。”又嘱咐丫鬟,“好好看着四小姐。”   等丫鬟应声扶着顾昭离开,顾修文在原地停了半晌才提步往顾婉的屋子走去。   还没掀起帘子就听到里头传来徐氏的声音,“我哪里打错了,妙仪是她亲姐姐,她不帮着自己的姐姐,居然帮着一个外人!要不是那个小贱人勾引姬朝宗,妙仪怎么可能会对她动手。”   “那您也不该动手打四小姐。”翠荷叹道,“这阵子四小姐每日出门找大小姐,夜里都没怎么睡好,您……今日这样做实在是太寒四小姐的心了。”   徐氏似是沉默了一会才说,“阿昭那边先不管,你回头去打听下那个小贱人住在哪,这事,我绝不能这样算了!”   站在外头的顾修文听着这番话,双眉紧拧,他是真的没想到母亲如今居然已经疯魔成这样,不仅动手打阿昭,还把罪责全都推到了阿宁那边,他呼吸渐沉,也没在外头久站,直接打了帘子进去。   “谁!”   翠荷一听到声音就回过身,待看到进来的顾修文,忙又朝人请了安,“二少爷。”   徐氏看到顾修文回来,倒像是有了主心骨,忙起身朝人走去,握着他的胳膊哭道:“景恒,你总算回来了,你妹妹她,她……”   顾修文来时就已经从小厮口中知道了,这会朝躺在床上的顾婉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安抚徐氏,“人回来就好。”   徐氏一听这话却越发难受,红着眼眶咬着牙,厉声道:“这事不能这样算了!”   见她又旧事重提,顾修文微微拧了眉,他没有直接反驳徐氏,而是同她说起其余两件事,“今日早朝,陛下已经下旨罢免了元达的官职,明日,他就要被流放汉水。”   “什么?”   徐氏一惊,“怎么会这样?你舅舅已经不是着人来京城打点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顾修文垂眸看着她,又说起另一事,“还有一件事,正好事关舅舅一家,有人检举大表哥早年经商的时候,手下曾失手打死过几个农户,现在那些农户的家人已经联名状告衙门。”   “还有舅舅,他也被人检举贪污,陛下已经派人去江苏查探了。”   “如果确认无误,只怕舅舅的官职,还有徐家的那些生意都要保不住了。”   接连一番话让徐氏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她这阵子没歇息好,本就有些心悸,此时猛地听到这一桩又一桩事更是连心跳都停下了,整个人双目失神、脸色苍白,就连呼吸也好似凝滞了一般。   “母亲?”   顾修文扶着她的胳膊坐到椅子上,见她既不说话也没反应,心下担忧,忙去吩咐翠荷,“快去请大夫。”   翠荷也被徐氏这幅样子吓了一跳,惊愕过后忙点了头。   等她出去后,徐氏粗喘一口气,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似的,她紧紧抓着顾修文的胳膊,哑着嗓音问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她不明白,以前好端端的,一点事都没有。   为什么短短一个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先是元达,再是妙仪,现在居然连哥哥也出事了……她整个人好似置身于冰窖之中,外头烈阳晴日,而她却浑身冰寒,止不住颤抖。   顾修文敛眸,他心中已猜到是什么缘故,只是不忍和母亲说起。   可想起先前她那副疯魔样子,担心她再闹出什么事,最终还是低声说道:“我只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都有一个人的身影。”   徐氏双目通红,抓着他的胳膊,咬牙,“谁?”   好似只要他说出那个名字,她就要咬断那人的脖子,直到顾修文看着她沉默地吐出三个字——   “姬朝宗。”   她却像是愣住了一般,眼前突然出现许多片段,有姬朝宗,有顾攸宁,还有顾廷抚对她的嘱咐……她想起那日顾廷抚和她说“怎么不可能?”   是啊,   怎么不可能?   如今细细想来,所有一切坏事的来源都是因为那日姬朝宗的登门。   “母亲,”   顾修文蹲在她的身旁,握着她的手,轻声劝诫,“咱们斗不过的,要是再闹下去,只怕不仅是徐家,就连我们家也得出事。”   若是别人,徐氏便是咬牙也得一拼,可姬朝宗……她抓着顾修文的胳膊像是在颤抖,就连声音也打着颤,“那妙仪呢,难道就让她这样吃亏不管吗?”   “姬朝宗他,他怎么能这样做!”她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凄厉地仿佛啼血的杜鹃,“元达就算了,可妙仪她,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啊,他怎么能这样待她!”   顾修文沉默地没有说话。   那个男人岂会因为旁人的青睐而另眼相待?妙仪她,错就错在不该去攀折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早在金台寺的时候,她就做错了。   *   顾攸宁知道这事的时候,刚从惟芳斋出来。   她今日来找杜掌柜,一来是送画,二来却是想托人帮她弄个路引。   虽然宁阳那边有泰叔帮忙调查,但她远在京城,一来一回消息还是知道的太慢,想着如今小满的身体也没跟以前似的总是犯病了,又有谭大夫照料,她就想让李嬷嬷和半夏留在这边照顾,自己去宁阳那边看看。   这事,   她谁都没有说。   杜掌柜倒是问了一句,她也只是隐晦提了一句想去宁阳找哥哥。   能感觉到她说到这的时候,杜掌柜有些惊讶,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当年没有找到哥哥的尸首,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活着肯定早就回来了,不过好在杜掌柜虽然吃惊却也没有多问,只说会尽量帮忙。   这会她谢过人便自行出了门。   想着去不远处的书斋给小满再买些纸,刚买完出来就听到外头有人议论着,“哎,你们听说了没,那位顾家大小姐是被秋影山的山贼掳了,今早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衣衫褴褛的,一看就是被人糟蹋过了。”   “还别说,那些山贼也真是胆大,朝廷命官的女儿也是说掳就掳。”   “那有什么法子?那些山贼依山而居,那地方山脉险峻又易守难攻,朝廷也拿他们没法子啊。”   ……   那些人一会说顾婉,一会又说山贼,但也足够让顾攸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自打那日从澄园回来后,她就没出过门,徐元达的事还是半夏出门采买回来的时候和她说的。   没想到如今顾婉也出事了。   这两人接连出事自然不可能是意外,想到那日那人说的话,顾攸宁心下一动,会是……他做的吗?   不远处传来半夏的声音,“姑娘!”   顾攸宁敛了思绪,循声看去,便见她提着菜篮子朝她走来,看着她眉开眼笑又提了满满一篮子菜,她也跟着笑了,“怎么这么高兴?”   “您还不知道吗?”   半夏压着嗓音说起顾婉的事,说完之后撇了撇嘴,“真是恶人有恶报,活该!”   顾攸宁虽然不至于去看顾婉的笑话,但也不会对她生出一丝抱歉或者可怜的想法,当初她没有选择报官,一来是为了偿还顾修文当年对她的救命之恩,二来也是不想坏了顾家的名声。   因果轮回。   如今她有此结果,也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走吧。”她开口。   “哎,”半夏笑着应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纸,扶着人上了马车。   ……   都察院。   桌子上摊着不少卷宗,这阵子姬朝宗吃睡都在这,偶尔回趟家也只是换身衣裳便又回来,这日他看完最后一个卷宗,低头捏了捏疲倦的眉眼,而后起身往外走去。   院子里的人看到他出来都有些吃惊,请安之后忙问,“大人要出门吗?”   “嗯。”   许是熬了几个夜,姬朝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他也没有多说,出门之后上了马车就吩咐杜仲,“去大理寺。”   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距离并不算远,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口,看到他过来,大理寺的人只当是出现什么大案子,心里一边猜测近来京城发生了什么大案子,一边朝人请安,“京景明呢?”   得了回复,他也没让人领路,自顾自过去。   京景明一身紫色官服,头戴乌纱,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卷宗,听到脚步声,他才掀起眼帘看了一眼,瞧见是姬朝宗也不意外,只笑道:“听说你阵子除了上朝便是待在都察院整理卷宗?”   他边说边放下手里的东西,替人倒了一盏茶,“什么案子值得你这般劳心劳力?”   姬朝宗没有同人多废话,直言道:“三年前顾廷轩的案子,我那少了一份重要的文件,应该在大理寺,你替我找找。”   京景明正把手中茶盏往人那边推去,闻言,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他抬头,不似平日云淡风轻、闲适自如的模样,此刻的他双眉微拧,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   “徐元达,顾家大小姐,江苏徐家……”   他说得很慢,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更是一直盯着姬朝宗,“如今居然还扯出了顾廷轩的案子,姬朝宗,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疯了?”   姬朝宗岂会不知如今的自己和从前恍若两样?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理会这些事,于他而言,这世上的清白公道根本不值一提,只要不涉及他的底线,旁人的事与他何干?他办公的地方悬挂着一块“正大光明”的牌子,可他自己行事却从来不走明路,这天下就是一个漩涡,置身其中的人哪有真的干净的?   顾廷轩的案子有疑点,他很久以前就感觉到了。   如果不是因为顾攸宁,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触碰,可如今既然触碰了,那他便没法再坐视不理……为了她,也为了自己心中尚且存有的一丝良知。   “你就当我疯了吧。”   窗外鸟越树枝,发出清脆的鸣叫,而屋中姬朝宗声音喑哑,神色淡淡,眉眼却格外坚定。   “你……”   京景明被他气得不行,连茶都不给人喝了,直接端过来自己喝了一大口,一点都不复从前慢条斯理的模样,张口就是一句,“没有!”   姬朝宗挑眉,“那我可自己去找了。”   左右他从前也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   大理寺和都察院各司其职,从不干涉对方,又因为这些机构都有自己的隐秘,不好让别人知道,所以这些地方都会有所规定,但凡机密文件只有本机构的人才有资格查看,其余官员要外借都得经过繁复的递请说明。   可这些条律对于姬朝宗而言就是摆设。   他一向随心所欲,当初大理寺正好有个少卿同他有嫌隙,办案的时候便处处阻碍他,那人估计本来还想着等姬朝宗向他低头说软话,没想到第二日姬朝宗直接登门去了要案处,拿了文件就走。   那名少卿气得不行,当日就告到了陛下面前,没想到姬朝宗一点事都没有,反而那位少卿被斥责了一顿。   说他阻碍公务,不堪此职。   这事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跟姬朝宗对着干了。   所以此刻他说这番话,自然不是开玩笑,京景明哪想到他居然如此无赖,茶也顾不上喝了,见他转身离开,忙喊人,“姬朝宗!”   男人脚下步子一丝停顿都没有。   京景明磨了磨牙,最终还是败下阵,“你给我站住!”见人总算肯停下步子,转身侧头,神情却还是那派倨傲到不可一世的样子,京景明伸手揉了揉疲倦的眉眼,叹道:“那些卷宗都尘封多久了,你好歹给我时间找下。”   姬朝宗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闻言点了点头,“谢了。”   刚要离开还未动身,又听身后男人问道:“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值得吗?”   步子一顿,姬朝宗负手站于门前,外头晴朗气清,绿木葱郁,而他仰头看着头顶那片天空,须臾才道:“我从来不想值不值,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让她对我感恩戴德。”   京景明还要再说,男人却已经踏步离去。   他看着他的身影,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摇头拿了钥匙往一处走去。   ……   临近八月。   这天倒是越发变化多端起来。   早间还晴朗气清,阳光万里,到了傍晚突然又下起了雨,半夏刚收完衣服进来,正好淋了些雨,这会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抱怨道:“亏得收得及时,要不然这衣裳就白洗了。”   顾攸宁正坐在廊下打着络子,闻言,笑看她一眼,“快进去换身衣裳,别感冒了。”   半夏应声,又劝人,“您也别在外头坐着了,这雨下得那么大,回头别溅到您的身上。”见人点头,便抱着衣裳进去了。   她刚进去不久,外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顾攸宁搬到这并未和任何人提起,左邻右舍倒是有过往来,想着许是隔壁的小孩又来找小满玩了,她放下手里的络子便撑着把伞出去了,刚刚打开门栓,要同外头的人说话,却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人一身红色祥云朝服,手里抱着一顶乌纱帽,宽肩窄腰,身高腿长,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她也能立刻认出他的身份。   呼吸突然就屏住了,握着伞的手也咻然收紧。   许是察觉到她出来,男人转身回头,垂眸看她,看着她因为吃惊而睁得很圆的眼眸,姬朝宗沉默一瞬后开口,“顾攸宁,我不是善人。”   未听到她出声,他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今日来就是和你说,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   他突然俯身低头,长指抬起她的下巴,太过相近的距离让两人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你准备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   我爱狗子和宁宁,人狗相恋即将开始,敬请期待!qwq   补充一个明:小京是四品,老姬是二品,然后我刷了下,发现正常情况下,三品以上是紫色,但我太喜欢红色了,所以大家就当做二品红色,四品紫色好了。   昨天的红包已经发啦,2:1的概率,应该还是挺好中的吧! 第54章 吻   顾攸宁看着现在的场景, 有些头疼,一刻钟前,姬朝宗突然出现在她门口, 然后……小满因为找不到她就撑着伞出来了, 再然后,就是现在这幅场景了。   她的左边是姬朝宗,右边是顾承瑞。   不大不小的室内好像有两团空气在隔空较劲似的。   相比顾承瑞的严肃,姬朝宗这个客人就显得闲适多了,他好整以暇地靠坐在椅子上, 握着顾攸宁先前递给他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身上的雨珠。   那双矜傲的凤目倒是一直抬着, 没看顾攸宁, 而是望着顾承瑞, 小家伙一副生怕自己姐姐被人抢走又怕他欺负她姐姐的样子,小手紧紧攥着顾攸宁的袖子, 小小的个子也挡在顾攸宁的身前,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整个人浑像一只小豹子,好似他动一下就要上来咬他。   啧。   姬朝宗有多久没见过这样挑衅的目光了。   他忽然觉得这连日来的疲惫都好似有些消散了, 在这个对他而言绝对算是陋室一样的地方,他竟然生出一种十分宁静的心情, 就好像是忙碌了多日终于找到了一个让他可以安心坐下来歇息一会的地方, 他的脊背贴在椅子上,撑着脑袋,半侧着脸, 神情倨傲又散漫地看着顾承瑞。   开口的时候,语气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喂, 小不点。”   顾承瑞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有些炸毛,“你才小不点!”   “啧。”   姬朝宗挑眉,“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和我说话?”   顾承瑞刚想回答,就听到身边的顾攸宁开了口,“承瑞,不能这么没礼貌。”   迎着顾承瑞的目光,顾攸宁蹲在他身边,和他说,“上次阿姐不是和你说过吗?谭大夫是一位大哥哥帮忙请来的,如果没有那位大哥哥,阿姐根本没办法找到谭大夫。”   “这便是那位大哥哥。”   见他抿了唇又拧了眉,看着姬朝宗的目光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顾攸宁又柔着嗓音哄道:“现在你要和他说什么?”   顾承瑞低头看了眼蹲在他身前的顾攸宁,小半会才撅起嘴巴,不大乐意地朝姬朝宗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低声说道:“谢谢。”   姬朝宗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过不去,先前也不过是看着那张和顾攸宁颇为相似的脸才忍不住想逗逗他,这会听人道谢,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也没再逗他,只是看着顾攸宁。   可那个美艳的少女却连看都不敢看他。   目光刚刚一触便又分开了,侧着小脸,双颊微红,也不知道目光落在什么地方,声音倒是听得见,“您,您要留下来用膳吗?”   这会天都黑了,雨还没停。   姬朝宗本来是没有留下来的意思,不过看着顾攸宁鲜少外露的模样,劳累了几日的姬朝宗突然就有些不想走了,他也不说话,就直直看着她,一副难不成你还想赶我走的模样?   最后果然还是顾攸宁先败下阵,她站起身,嗫嚅着两片红唇,“那我和嬷嬷去说一声,再多添几个菜。”   说完便往外走。   顾承瑞原本想跟着她出去,想到这还有个外人就又雄赳赳气昂昂地抱着胳膊坐下了,一副要好好看着他的样子。   姬朝宗目送着顾攸宁离开,等到瞧不见了才收回视线,发觉那个小不点还在盯着他看,他长眉微挑,也不说话,两个一大一小的男人就这样对视着看,似乎又在较劲,谁也不肯先移开眼。   可顾承瑞小小年纪哪里比得过姬朝宗?   他盯了才一会眼睛就开始发酸了,怕自己控制不住掉眼泪,他立马眨了眨眼,等那股子酸涩退下才抬着下巴,问人,“你喜欢我阿姐?”   “嗯?”   大概是这番话太过成熟,姬朝宗一时还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承瑞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不高兴地重复一遍,见男人好看的眉眼泛起一些笑意又恼又气地站起身,“你笑什么!”   姬朝宗怕他着急发病,回头小丫头得同他急,轻咳一声,脸上的笑意稍掩,但话里还是有些藏不住的笑音,“你才几岁,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你别拿我当小孩看!”   顾承瑞最不满意别人拿他当孩子看了,这会黑着小脸说,“我都知道的,你肯定看上我阿姐了,阿姐总把我当小孩,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怕我知道了伤心难受,怕我身体不好……”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就连刚才高高扬起的头也不自觉埋了一些。   “其实我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很不容易,二叔、二婶也不像从前那样疼爱我们,外头的人也总是欺负她。”刚刚还能硬憋着的眼泪,说到这却止不住往下掉。   偏偏他不肯让旁人瞧见,忙拿手背去擦,好似擦掉了就没人知道了。   “阿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的!”   顾承瑞说到这重新抬起头,眼睛还红红的,目光却一丝闪躲都没有,两只小手攥成拳头,看着人说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很多人都怕你,但我不怕你,你要是敢欺负阿姐,我……我就跟你拼命!”   他的声音还很稚嫩,可神色却十分坚定。   姬朝宗也难得端肃了面容,他看了顾承瑞良久,然后弯下腰低下头,以一种平等的姿态望着他,和他保证道:“我不会欺负她,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又或许是因为他承诺时的语气,顾承瑞与他对视一会后,倒是也没一开始那么排斥他了。   但还是忍不住狐疑道:“真的?”   刚刚还神色认真的姬朝宗此时听到这个问题却又变得和从前一样散漫起来,曲起手指弹了下顾承瑞的脑门,不顾他愤慨的目光,玩味地挑起嘴角,“骗你做什么?”   屋中烛火轻晃,端坐在椅子上的俊美男人,神色嚣张,语气张狂,“我姬朝宗要保护的人,谁敢欺负?”   ……   厨房。   李嬷嬷和半夏正在准备晚膳。   看到顾攸宁过来,李嬷嬷拧了眉,“外头雨下得这么大,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想到突然登门的那一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好用“那位”代指,“走了吗?”   顾攸宁摇摇头,声音很轻,“他要留下用晚膳,我怕菜不够,过来说一声。”   想到之前那段时日的相处,知道姬朝宗的口味有些偏辣,便又嘱咐李嬷嬷,“嬷嬷再烧一道辣子鸡,再弄个水煮肉片,口味重一些。”   李嬷嬷和半夏对视一眼。   须臾,半夏去准备东西,李嬷嬷看着神色还有些恍然的顾攸宁,忍不住问道:“姑娘,您和他……”   本来那日姑娘回来,她们还以为姑娘和那位大人是不可能了,这阵子也没见他们来往,便越发笃定那位大人不肯帮忙,没想到今日那位大人突然登门,还要留下用膳。   实在是让人有些看不透。   岂止是她们看不透,就连顾攸宁现在也是一副身处云雾里的感觉,她摇了摇头,目光涣散,声音很轻,“我也不知道,不过……”她顿了顿,“他好像是答应帮我了。”   她这话说得极轻,也极为不肯定。   李嬷嬷张口,本来想问问姑娘是怎么想,怎么打算的……可想到那日她回来时的模样,还有这阵子明显兴致不高的样子,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其余菜都已经烧好了,这两道菜也没花多少功夫。   两刻钟后,顾攸宁就提着食盒和半夏过去了,还没到那边就听到里面吵闹的不行,起初以为是小满和姬朝宗在吵架。   她脸色微变,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一些,可离得近了才发现里面声音虽然吵闹,却不像争吵,反倒像是姬朝宗在逗着小满玩。   怔怔站在门口。   直到半夏气喘吁吁跟上,问她“怎么了”,她才摇了摇头,打了帘子进去,屋子里姬朝宗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用竹叶编的蜻蜓,仗着身高,任由顾承瑞跳脚都不肯给他。   “你个骗子,你说这个给我的!”   “啧。”姬朝宗挑眉嗤他,“我说给你就真给你?那我让你叫哥哥,你怎么不叫?”   “大骗子,我才不叫你!”顾承瑞又跳了好几下却还是怎么够都够不着,余光瞥见身后的顾攸宁忙跑过去和人告状,“阿姐,你看他!”   顾攸宁知道她这个弟弟是那种熟人面前才会嬉笑玩闹的性子。   别看他现在小脸鼓鼓的,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若不是相熟或者心存亲近,他是绝对不可能露出这幅模样的,不知道这短短两刻钟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变成现在这样。   低头看了眼脸色通红的顾承瑞,然后又掀了眼帘去看不远处的姬朝宗,脸上的表情有些怔怔地。   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这幅模样会被顾攸宁看到,姬朝宗觉得实在有些损自己的脸面,轻咳一声,避开顾攸宁的目光去说顾承瑞,“你这小孩,和你开玩笑,怎么还告起状了?”   然后把手里的竹蜻蜓递给他,不大高兴道:“拿去拿去。”   顾承瑞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这次没有再逗他的意思,忙把竹蜻蜓夺过来就往外头跑。   半夏留在外头布置晚膳,这会顾承瑞也跑开了,很快这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看着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的顾攸宁,姬朝宗莫名有些烧耳朵,他一向要面子,此时也是如此,负手哼道:“你这弟弟太不经逗了。”   他最初说话的时候没发觉,等反应过来才察觉自己这话也颇有些同人告状的意思,莫名就有些羞恼起来,薄唇一抿,话也不肯说了。   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似的。   顾攸宁这会也回过神了,看着他眼中的羞恼,原本因为他出现而产生的紧张和担忧倒是散去不少,那双明媚的凤眼也沾染了一点笑意,弯着嘴角,跟哄人似的,柔声道:“嗯,大人别跟他一般计较。”   姬朝宗一听这话,不仅没有找回面子的感觉,还觉得被人看了笑话,刚想再诡辩一番,余光瞥见顾攸宁那双明媚的笑眼,神色微怔,喉间的话顿时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这还是两人私下相处时,顾攸宁第一次朝他露出这样的笑颜,撑在扶手上的手收紧,就连喉咙也有些发紧。   “姑娘,可以用晚膳了。”外头传来半夏的声音。   顾攸宁轻轻应了一声,回眸去看姬朝宗,此时烛火轻晃,发出微弱的啪啦声,突然的昏暗倒是正好遮掩了姬朝宗此时的异样,等光线恢复的时候,男人的神色也已恢复如初,她也没起疑,只同人说,“大人,我们出去用膳吧。”   姬朝宗点头。   顾攸宁姐弟的口味都有些偏甜,可姬朝宗的口味却有些重。   这会桌子上摆着的菜就跟楚河汉界似的,一边撒着满满的红辣子,一边飘着糖醋香,顾承瑞已经擦完手端坐好了,不管先前玩闹的有多厉害,这会当他坐在椅子上准备用饭的时候,是十分有规矩和仪态的,看到顾攸宁出来便笑着扬起头跟人打招呼。   然后直接略过了姬朝宗。   姬朝宗仗着顾攸宁在他身边,知道这小家伙最听他阿姐的话,又开始逗人:“我呢?”   顾承瑞:“……”   迎着阿姐看过来的目光,他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大人。”   对于这个称呼,姬朝宗是不满意的,余光朝身边的顾攸宁看去,才想起这丫头好像也一直这样喊他,心里不高兴,可当他看到桌子上那两道辣菜的时候,又有些吃惊。   这里除了顾攸宁,谁也没跟他同桌吃过饭,自然不可能知道他的口味。   所以……   这是她特地吩咐人给他准备的吗?   刚刚还不大高兴的姬大人此时又神采飞扬起来。   他就知道这小丫头不像以前表露的不在乎他,要不然她怎么会记得他喜欢吃辣的,还特地让人给他准备?   顾攸宁虽然就站在他身边,却没法像从前和他相处时那么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姬朝宗的缘故,还有顾承瑞的在场,这两人同时的存在让她有些局促和紧张,也让她此时连头都不敢抬,入座的时候倒是还记得吩咐半夏,“你先下去吧。”   她知道姬朝宗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身边有人伺候。   半夏犹豫一瞬便退下了。   顾攸宁和顾承瑞吃饭是没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平日顾攸宁要忙着画画,一般也就吃饭和睡前才有时间和顾承瑞见面,因此每当这个时候,顾承瑞就会搜罗一大筐话同她说。   今天因为姬朝宗的在场,顾承瑞倒是没开口,不过还像以前似的给顾攸宁夹菜。   顾攸宁自然也礼尚往来,弯着眉眼和他笑道:“多吃点。”   刚刚收回筷子就发觉身边有一道十分强烈的目光正盯着他,知道是谁,顾攸宁挣扎了一瞬,还是转头看了过去,然后就瞧见俊美的男人正一脸不满地看着她。   顾攸宁想了想,又掂量了下他的表情,犹豫了一会还是夹了一些菜放到他的碗里。   本来只是猜测……   没想到做完这个动作,刚刚还一脸不满意的姬朝宗顿时就眉开眼笑起来,又怕让人察觉出端倪忙又掩了表情,然后也夹了一点菜放到顾攸宁的碗里,看着她神色怔怔地模样,挑眉,“干嘛?傻了?”   “啊?”   顾攸宁收回思绪,摇了摇头,“……没。”   她记得扶风之前和她说过,姬朝宗的洁癖很严重啊,别说给人夹菜了,就连家里的丫鬟拿公筷给他布菜,他都不肯,怎么……她在这无端猜测,突然听到身边小满哇哇乱叫起来,“我不喜欢这个菜!我不要你夹!你给我拿开!”   然后就是姬朝宗的嘲讽,“小矮子还挑食?就你这样,再给你十年都不会比我高。”   “你!”   顾承瑞小脸满是愤怒,但最终在姬朝宗的注视下还是低下头,忿忿吃了。   顾攸宁看着这幅画面,不知道怎么了,竟然生出一种心安的感觉,这几年颠颠簸簸犹如湖上的小舟,好似一个不小心就会摔进那深不见底的湖里,所以就连吃饭睡觉都不安生,可现在……在身边两人的陪伴下,她竟然觉得十分安心。   纠结了一晚上的心情犹如晨光破晓,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夹起了两人夹给她的菜。   然后绽着眉眼,一点点品尝起来。   等吃完饭。   顾攸宁便让顾承瑞先回房看书。   顾承瑞自然不肯两人单独相处,可他一向听顾攸宁的话,挣扎了一瞬还是起身离开了,只是出门的时候趁着顾攸宁没发现,威胁似的朝姬朝宗挥舞了下拳头,小脸气势汹汹,仿佛在说“你要是敢欺负我阿姐,你就完了”。   姬朝宗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顾攸宁没瞧见他们的互动,奇怪道:“怎么了?”   “咳。”   姬朝宗掩了唇边的笑意,“没事。”这会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红色蜡烛藏在灯罩中,都说灯下最适合看美人,光线的轮廓会让美人的面部变得十分柔和,此时他看着身边的顾攸宁,一时也分不清她此时的柔和是因为灯火的缘故还是她自己发生了变化。   他只知道这样的顾攸宁让他更为心动。   这一刹那,好似又回到那个朦胧的夜……搭在膝盖上的长指轻轻摩挲着,他一点都没有避让的意思,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仿佛应景似的,声音也跟着压低几分,“想问什么?”   顾攸宁有许多想问的。   关于徐元达,关于顾婉,关于外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可在姬朝宗的注视下,她忽然觉得这些其实都不必再问了,她自己心里已经足够清楚了。   徐元达和顾婉也没得罪其他人,如今接连出事,她没出手,那么自然只可能是姬朝宗。   至于他先前那番话……   更是不必多问。   这个男人言而有信,既然应允了她便不可能骗她。   所以——   顾攸宁在他的注视下抬起头,问他,“您今晚,要留下来吗?”   “什,什么?”姬朝宗等了半日,没想到等到这么一句话,他突然庆幸自己这会没喝茶,要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失态,但……显然他现在的状况也不算好。   刚才还好整以暇的一个人此时坐姿都变了,眼睛瞪得很大,脸上的表情更是藏也藏不住的惊愕。   偏偏始作俑者还很奇怪地看着他,似乎是在诧异他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姬朝宗怎么说也阅遍美人,从前那些秦楼楚馆也没少去,此时这幅愣头青的样子委实是有些丢人。   骨子里作祟的胜负欲让他不肯在此时落于下风,他抬起下巴,看着她,意味不明,“你说呢?”   唔。   顾攸宁也没法从他面上窥探出什么,想了想,起身道:“那我让嬷嬷他们去准备下。”   姬朝宗也不知道她要去准备什么,可看着她真的打算离开去吩咐人他要留宿的事,又有些头疼,这丫头怎么回事,以前跟他离得近些都怕旁人瞧见说闲话,现在倒是主动提出让他留宿了?   她也不怕她弟弟看见跟她闹?   见她目不斜视都要和他擦肩而过了,姬朝宗心里无奈,头一次率先败下阵,伸手把人带到自己怀中,在她轻微的惊呼下,看着她因为这番变故而微微圆睁的凤眸,沉声问她:“这会不怕了?”   他说得不清不楚,可顾攸宁却听明白了。   她整个人坐在他的腿上,双手因为先前那番变故,不自觉挂在她的脖子上。   清醒时第一次离人那么近,顾攸宁的心跳得有些快,脸颊也有些红,刚想收回胳膊却被人按住了,似乎是非要她说个答案出来,那双狭长的凤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只好答道:“不怕。”   没有等人问“为什么”,她便望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他们总要知道的,而且……也没必要瞒着。”以前是不想跟他接触才想离人越远越好,如今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而且,她好像也有些舍不得那样待他?   总觉得他帮了她那么多,她却还要他躲躲藏藏,实在不公平。   反正她这辈子也没想过成亲嫁人,名声差了就差了。   顾攸宁是那种想开了就不会钻牛角尖的性子,这会她神色坦然地看着姬朝宗,也没跟之前似的闪躲。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这幅样子有多招人,姬朝宗握着她胳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搭在她腰上的手也是如此,他甚至想在这个地方不管不顾要了她。   气息也变得浑浊沉重起来。   可最终,在她那双清亮双目的注视下,他却像是泄了一身力气埋在她的脖子处,哑声道:“顾攸宁,你别招我。”   顾攸宁一怔。   她能察觉到男人在努力克制自己,心里无端有些隐秘的高兴,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乱动便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不知道过去多久,男人终于松开对她的桎梏,双手掐着她的腰重新把她提到了地上。   “夜深了,我先回去。”他说完便站起身。   “我送您出去。”   姬朝宗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也没拒绝。   外头雨还在下,顾攸宁撑着伞送他出门,两人身高相差不少,如果不想打到姬朝宗的头,她得举得很高才行,姬朝宗看着她费劲的胳膊就皱了皱眉,伸手从她手里接过,然后一手圈着她的肩膀,就跟刚才进来时一样。   只是那会顾攸宁整个人处于惊怔的状态,自然没发觉。   而此时——   两人近得连一点缝隙都没有,衣裳摩挲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声音,他身上的那股子沉水香更是直接浸染了她整个身子。   “回头我让杜仲给你置办个园子,”大概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清楚,姬朝宗少有的解释了一番,“这里住得人鱼龙混杂,我不放心你们。”   顾攸宁一听这话却摇了摇头,“不用了。”   姬朝宗拧眉,止步,也不说话就垂眸看她。   雨水从倾斜的伞面落下,在那一串串的雨帘中,顾攸宁仰头看着他,“您帮我的已经够多了,这个宅子虽然小,但我们几个人住正好,而且小满这阵子还结交了几个朋友,突然搬走,我怕他舍不得。”   以为他是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她又补充一句,“以后我去澄园找您吧。”   姬朝宗一听这话就沉了脸,这丫头把自己当什么,又把他当什么?刚要动怒,就发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握住了,面前的少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弯着眉眼和他说:“我知道您是关心我,想让我们过得舒坦一些,但是这儿真的挺好的。”   说着还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带着撒娇的语气,“别不高兴了。”   刚刚还升起的怒火此时就像是被这雨水浇灭了一般,心里甚至还有因为她的亲近而生出的一抹欢喜,姬朝宗最终也只能装模作样的轻哼一声,“谁关心你了?”   到底是没再提起这件事,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外走,等到门前的时候才重新止步。   屋檐两边的大红灯笼轻轻晃动,姬朝宗低眉看她,“我走了。”   顾攸宁点了点头。   姬朝宗抿了抿唇,也没说什么,把手里的伞递给她,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发觉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又有些不高兴,突然折身返了回来。   “怎么了?”顾攸宁看着他回来,疑惑道:“是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拉着手腕压到了门板上,然后一个带着姬朝宗气息的吻就这样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姬和小舅子的小学鸡斗嘴式聊天。   宁宁无奈.jpg   这章看着老姬的感受:老姬,闭嘴吧,你个小学鸡/老姬,你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不行我上/gkd!!! 第55章 闹她   有那么一瞬间, 顾攸宁好似失去了一切的行动力。   其实男人的桎梏并不牢靠,她要是想挣开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道,可她就跟傻了似的, 双手和脊背都被人按在身后的门板上, 腰肢也被人掐在手中,而她除了睁着她的那双眼睛,什么都做不了。   短暂的怔忡过后,她倒是反应过来了。   第一次被人这样亲吻,顾攸宁的那张脸一下子就红了, 轻轻动了下,似是想挣扎, 可男人怎么会让她挣脱?她这边刚刚一动, 他那边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红唇被人轻轻咬着。   顾攸宁怕他恼, 也不敢再动,生怕他一个生气就要咬她……可男人看着气势十足, 那吻却一点章法都没有,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在这样的当口想起从前听到的一些传闻。   传闻姬朝宗打小便阅遍美人, 红颜遍布天下。   有不少风月场上的女子都对他念念不忘,甚至还有人说, 那些见过姬朝宗的女子自此之后都不肯再接客, 都在替他守身如玉,就是盼他记起的时候能再回顾。   可这样阅遍天下美人的姬朝宗怎么连……   像是察觉到她的不专心,男人略带不满的声音响在耳畔, “专心点。”   然后咬她的动作更加重了。   倒是不疼。   就是映衬他的气势,难免让人想笑。   自然是不敢让他瞧见的,也怕这张嘴待会被人啃肿, 顾攸宁压下眼睫掩了眼中的笑意,然后踮起脚尖轻轻回吻起来,能察觉到男人的动作有短暂地顿住。   可很快,他便又恢复过来。   只是刚才凶猛十足的一个吻却在顾攸宁的主动下变得温柔起来。   ……   不知道过去多久。   门后两人都变得有些气喘吁吁,雨声还未停下,在那噼里啪啦的雨声下,两人的喘息声竟然没有被盖过去。姬朝宗把脸埋在顾攸宁的肩膀上,稍稍平静着自己的气息,眼睛倒是一眨不眨看着顾攸宁。   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迷离的双目,总算是有些高兴了。   刚刚小丫头那么生猛,他还以为……好在这丫头其实也就是个外强中干的。   大概是临近初秋的缘故,这下过雨的夜倒是变得有些凉了,怕她在外头太久回头得感冒,姬朝宗便是再不舍也站了起来,一边替人理着衣裳,一边压着嗓音和人说道:“那我回去了?”   “……嗯。”   顾攸宁刚刚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哑了,脸顿时就红了起来,尤其瞧见男人眼中泄出的笑意,更是臊得不行,明明最开始还什么都不会,只知道一味地啃咬,谁想到这男人的学习能力会这么快。   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看见他,伸手推人,“你快走吧。”   她现在整个人还有些发软。   刚刚离开门板,身子就有些忍不住下滑。   姬朝宗眼疾手快,忙把人拉到了自己怀里,知道她是因为什么缘故,男人不仅不臊,反而还一副骄傲自满的样子,扬着长眉,贴着顾攸宁的耳朵说道:“你这样能走吗?不然我抱你回去?”   听出他话中的高兴,顾攸宁忍不住瞪他一眼,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不要。”等到力气恢复一些,她便直接挣开了他的怀抱,把人往外头推,头也不抬地赶人,“你快走。”   也是这会才想起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不说半夏、李嬷嬷路过院子的时候会瞧见,就连隔壁要是过来串门也能够瞧得真真切切,更不用说……外头还站着个杜仲!一想到刚才两人的喘息都被人听见了,顾攸宁是真的臊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她是没想遮遮掩掩,但也不想跟姬朝宗亲近的时候被旁人瞧见。   姬朝宗倒也不生气,被人推着往外走的时候,还记得叮嘱人,“夜里记得把门窗都关好,有人来敲门也别理会。”既然小丫头不肯要他给的房子也就罢了。   他们两人好不容易关系才近一步,他不希望因为这些事又起了嫌隙。   不过——   他止步回头,沉声,“回头我让扶风过来照顾你。”   他可不希望再出之前那样的事了。   知道姬朝宗是怕她出事,顾攸宁这会倒是没再拒绝,乖乖点了头,应了“好”。   见她同意,姬朝宗总算是满意了,他也没再多说,只是转身看着她,刚刚俯身就见人直接往后一退,一点犹豫都没有,这个不肯让他亲近的动作顿时让姬大人不高兴了。   他挑眉,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前的小女人小声道:“还有人。”   嗯?   姬朝宗回眸看一眼身后,瞧见站在马车边低眉垂首的杜仲,姬家调.教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懂事?不过为了让小丫头宽心,他还是扬声吩咐,“你先退下。”   杜仲轻轻应了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姬朝宗满意回头,重新俯身朝人看去,看着她还是一副不大自然的表情,笑嗤起她,“刚刚还那么大胆,还……”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顾攸宁脸红红的,一双眼睛也跟掺着一汪春波似的,晃荡着无尽的水意。   带着羞恼,“你别在外头说。”   第一次被人捂嘴巴,还被人严令不准,姬朝宗却一点都不气,他既不说话也不闹她,只是半眯起凤眼,轻轻……察觉到手心的湿润,顾攸宁就跟碰到了什么似的,立马收回手,瞪大眼睛往后倒退。   虽然清楚他不如平日表现得那么温润,但也没想到他能如此不知羞。   她想说什么,可从前能言善辩,此时却仿佛成了哑巴,尤其是看着他那副肆意张狂的模样,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最后还是姬朝宗怕她真羞恼了,压着嗓音哄起她,“好了,不闹你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替人重新整理衣裳和乱了的头发,等一概弄好,依依不舍收回手,看着她说,“明天在澄园等我,嗯?”   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攸宁的心脏忍不住砰砰跳动起来,脸上的红晕也越扩越厉害,但在姬朝宗的注视下,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眼见男人眼尾阔开的弧度和里头藏不住的笑意,她先前紧绷的眉眼也慢慢舒展开来。   “那我走了啊。”   这是今晚,他第三次说这样的话了。   顾攸宁轻轻嗯了一声,见他这次果真没再闹她,转身朝马车走去,可就在她松了口气,刚要收回目光回屋的时候,却发现男人又折身回来了,跟道风似的,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又走远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上了马车。   马车上挂着角灯,这会暖光全打在他的身上,他一身红色官袍,眉眼疏阔,精致的面容在烛光的照映下灿若晚霞,见她看过去便扬起长眉,勾起嘴角,好似在说“小傻子,又被我骗到了吧”。   顾攸宁也不知怎么,只是突然有些想笑。   这人在外人眼中是个十足的君子,甚至被不少女子誉为高山上的玉石,可远观而不可近触,一副生怕离得近些就会弄脏他的感觉,其实私下……从前觉得他恶劣脾气坏,不是好人,如今却觉得他有时就跟个孩子似的。   会同人吵同人闹,还会跟小孩争抢东西。   胜负欲还很强。   心里的羞恼退散,顾攸宁在光影下忍不住弯起眼眸。   见男人嘴唇微动,让她进去,她点了点头,轻轻应了声“好”,马车往巷子口驶去,而她看着它离开,眼见瞧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屋。   ……   顾攸宁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先去了顾承瑞那边。   看着屋子里的光,以及那个透出来的影子,顾攸宁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把脸上的表情重新收整了一下,这才轻轻敲了敲顾承瑞的门,等到里头传出一声“进”,她这才提步进去。   顾承瑞就坐在椅子上,握着本书看着。   他原本以为是半夏或者是李嬷嬷来给他送汤水,也就没回头,等察觉脚步声不大对,这才转头往身后看,瞧见是顾攸宁,他立刻扬起笑脸,从椅子上蹭地往下朝人跑去,拉着人的手,仰着头,笑着和她说话,“阿姐,你怎么来了?”   顾攸宁也朝他笑道:“我过来看看你。”   “阿姐来得正好,我有一处地方不大懂,还想着明日去问阿姐。”顾承瑞拉着顾攸宁的手回到书桌前,把之前自己用朱笔圈出来的一处地方指给顾攸宁看。   顾攸宁虽然只在鹿鸣书院读了两年书,但从小由祖父亲自教授,这些书自然是早就通读了。   这会便压了思绪和人解释一番,等说完才问人,“明白了吗?”   “明白了!”顾承瑞笑着点头,又在一旁先批注一番,然后便放下手中的毛笔,问顾攸宁,“阿姐这会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顾攸宁来前想了许多,但此时看着顾承瑞这双清澈的眼睛,一时却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还是顾承瑞先出声问道:“阿姐是想和我说那个大骗子吧。”   顾攸宁听到这个称呼,倒是有些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这样叫他?”余光扫一眼桌子上的竹蜻蜓,正跟他其他宝贝放在一起,眉眼泛柔,语气也十分温柔,“你不喜欢他吗?”   “唔。”   顾承瑞刚想说一句“不喜欢”,可看着顾攸宁望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唇,小手攥着衣角,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很轻地回道:“也还好吧……没那么不喜欢。”   说完又抬起头,看着顾攸宁问道:“那阿姐,喜欢他吗?”   骤然被人这样询问,顾攸宁神色微顿,她张了张口,可看着顾承瑞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还是承认道:“我,大概是喜欢他的。”   如果只是因为他答应帮忙,她今夜不会这么高兴。   刚才在外头和他相处时产生的心动也不是作伪的,她是真的……有些喜欢他。   或许比有些,还要多一些。   得了顾攸宁的回答,顾承瑞低头沉默了一瞬才回道:“如果阿姐喜欢他的话,那我……也会尝试着去喜欢他的。”   “阿姐也不用顾虑我。”他说着说着便又重新笑了起来,“很久以前,我就和阿姐说过了,无论阿姐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会陪着你,支持你。”   “可这条路会很难,”顾攸宁看着他眼中的璀璨,声音突然有些变得有些哑,“如果被旁人知道,他们可能会说很多很多难听的话。”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这一路,她会走得如此犹豫。   如果她跟姬朝宗的关系被旁人知道,指不定有多少流言蜚语和谩骂声,她自然可以不管旁人说什么,可小满呢?他还那么小,她是真的不清楚他能不能承受得了。   “管他们做什么?”   顾承瑞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还主动牵住顾攸宁的手,笑道:“我早就看清他们了,才不会因为他们说的而生气,对我而言,只要阿姐过得开心就好了。”   顾攸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虽然不管小满答不答应,她都会走这条路,可能够得到他的理解,她心里还是高兴的,重新垂下眉眼看着顾承瑞,手覆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一揉,话倒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在人撒娇明天要吃红烧牛肉面的时候,才柔声道:“好,明天我亲自给你做。”   *   离开九里巷。   马车便朝安国公府驶去。   他已经有好一阵没回家了,若再不回去,只怕他阿娘都该同他置气了……虽然如今回去也是一样的结果,可姬朝宗今日心情好,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而且他回家还有另一件事要办。   等马车停下,他便朝母亲的屋子走去,栖霞刚端着洗漱用的玫瑰水要进屋,看到小道上走来的姬朝宗还怔了下,等反应过来,立刻迎了过去,请完安后便道:“世子怎么这会过来了?”   又道:“夜里主子还提起您,怕您在外头吃得不好,还想着明日让奴婢给您送些吃的过去。”   姬朝宗眉眼含笑,随口接了一句便问,“爹娘都在里面?”   栖霞笑道:“国公爷还在书房,这会就主子在里面。”   “把水给我吧。”姬朝宗把手里的乌纱递给一旁的丫鬟,然后从栖霞手里接过铜盆也没让人通传就进去了。   萧雅就坐在榻上翻书看着,听到脚步声就问:“国公爷还没忙好?”刚想吩咐人去书房看看,察觉到脚步声不对就抬了头,瞧见进来的是姬朝宗,她也怔了下,很快便又扬起柳眉嗤道:“哟,咱们世子爷还知道回来呢?我还当你不知道这个家了呢?”   她是一贯的骄矜脾气。   打小就是掌上明珠,从前先帝先后宠着惯着,后来胞兄成了天子也对这个唯一的胞妹疼爱有加,妯娌婆婆又都是个好脾气,真要说有什么不如意的也就早些年刚跟姬衡成亲的时候受过一些冷落。   可后来夫妻俩说通了也就好了。   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她即使如今年近四十也还是那副不遮不掩的性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姬朝宗却一点都不怵,知道她最是嘴硬心软,便装模作样告了个罪,“阿娘可别怪我,要怪便怪都察院的案子实在是太多了,你瞧瞧我这眼下的青黑,我都好几日没睡好觉了。”   萧雅一听这话果然就急了,又见他眼下青黑浓郁,显然是没歇息好,又心疼起来,“都察院这么多人,难不成就你一个人能查案子不成?”把手里的书往旁边一放就朝人招手,“过来,我看看。”   等人走近了便嘱咐道:“明天跟你舅舅告个假,好好休息下。”   姬朝宗明日还有其他事要做,怎么可能休息?“明天不行,明天我还得进宫看表哥,而且这案子也还没了结……”见人拧眉不喜,又哄道:“等过些日子了结了,我再陪阿娘逛街去。”   萧雅被哄得重新绽了眉眼,却也知道她这儿子是一贯说得好听,挑眉讽他,“你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陪我逛街,哪回不是先跑了?”   “你就跟你爹一样,一点都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也不知道以后哪个姑娘那么遭罪嫁给你。”   姬朝宗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顾攸宁的模样,等到耳边又传了几声“六郎”进来,他才回过神,重新抬起一双笑眸朝人看去,“怎么了?”   “该我问你怎么了,喊了你几声也没反应。”萧雅拧着眉看着人,见他面露无碍才又说道:“我是说顾家那个大丫头的事,虽然之前她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说到底以前也救过你,如今小姑娘遭受这样的事,回头你还是找人帮着仔细查查。”   姬朝宗眼中闪过一抹浓郁的厌恶。   他这一生还真没有如此讨厌过一个人,还是个女人……若不是为了顾攸宁的名誉着想,他早就同他阿娘揭露此人的真面目了,嘴上随口应承一句,“回头我和京兆府去说一声。”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他便想回去了。   可萧雅好不容易见到他,自然还有别的话要嘱咐,“还有件事,你祖母也同我提了好几回了,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   姬朝宗一听这个开场白就知道又事关他的亲事,以前他对这些一向是无所谓的,左右祖母和母亲看中喜欢就好,不过如今……他却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母亲,我如今公务繁忙,哪有时间?”   “等日后空闲下来再说吧。”   正好姬衡忙完公务回来,他也不等萧雅再说便起身朝姬衡请了安,“父亲回来了,那我先走了。”然后也不等两人开口就径直往外走去。   萧雅看着他的背影,奇怪道:“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   姬衡不知道他们母子先前在说什么,边走边问,“刚说什么了?”   “就母亲晚上提起的那些事,我看他年纪也差不多了,便想让他抽空看看……”萧雅看着那块还未停止晃动的布帘,语气还透着些惊讶,“以前和他说起这些,虽然也会拿别的糊弄我,但我总觉得这次有些不大对劲。”   “难不成——”   她突然抓住姬衡的胳膊,眼睛睁得很大,“这小子已经有心上人了?”   姬衡任她抓着,另一只手把人带到自己怀里,看着她笑道:“你儿子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你等着便是,他总会带回来见你的。”   也是。   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是猜错了。   就她儿子那个脾性,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对谁上心的样子。   ……   姬朝宗回到自己屋子,沐浴洗漱后便让人把福福带了过来,见它脸蛋和身材比上回见到时还圆了一圈,他拧了拧眉,一副藏不住的嫌弃样子,“怎么胖的跟猪似的?都喂它吃什么了?”   伺候福福的丫鬟生怕他责怪,低着头颤声道:“也……也没喂什么,就是您规定的那些。”   福福大概也听出他是在嫌弃它,本来还喵喵叫个不停,一个劲想往人身上拱,现在……它伸出小爪子冲人挥舞了好几下,看起来很生气。   姬朝宗也不说话,就朝它的方向看了一眼。   刚才还凶巴巴的一只猫顿时又怂了起来,就连叫声也弱了下去。   “你先下去吧。”   姬朝宗看着它这个体型,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眼,朝丫鬟吩咐。   那丫鬟忙应了一声“是”,把福福放在榻上就低着头退下了。   很快就只剩下一人一猫,福福想靠近又怕挨揍,把自己缩成一团,睁着一双圆碌碌的眼睛看着人,等人抬了手,又挣扎了好一会才往他那边靠近,发觉他没有要打它的意思,这才又迈大一些步子,等到把自己的头放在他的掌下便舒坦地摊开自己的肚皮挨着人躺了下来。   还十分舒服地叫了一声。   “你倒是舒坦。”   姬朝宗曲起手指敲了下他的脑门,力道不重,反正福福仍舒服地躺着,并未出声。看着它这幅傻头傻脑的样子,姬朝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替它揉着肚子,一边说道:“明天带你去见个人。”   “喵?”   姬朝宗今日是真的高兴,不仅眉眼疏阔,就连心情也十分舒畅。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他一边替它揉着肚子,一边侧头朝窗外看一眼,廊下的灯笼把院子照得恍如白日,而他看着树影摇晃,声音也添了一些温润,“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   翌日。   扶风一大早就登门了。   顾攸宁上回昏睡并未见到她,这次相见,自然聊了许多。   虽说姬朝宗是吩咐扶风来照顾她,可顾攸宁却没把她当下人看待,又把扶风介绍给李嬷嬷和半夏。   李嬷嬷和半夏上回倒是见过扶风,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这会两厢见面也聊了一会,气氛倒也不见生疏。   只是在顾攸宁准备出门的时候,李嬷嬷拉了她一把,说是有事同她说。   “那你再等会。”顾攸宁和扶风说了一句,就跟着李嬷嬷进了屋子,“嬷嬷,你要和我说什么?”   李嬷嬷拿着一本册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顾攸宁疑惑地打开册子,待看到上面的内容,立刻合上,脸也顿时红了起来,声音也带了些羞恼,“嬷嬷,你……”   李嬷嬷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压着嗓音说道:“原本是该在您成婚的时候再给您看的,只是如今……”到底还是有些不大满意,她的声音轻了下去,“老奴把您喊进来就是想和您说,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尽量让自己轻松一些,也别惯着他,若是哪里不舒服都要说。”   “男人毛毛躁躁的,那位大人又是这样的身世,只怕从小都是由人捧着纵着长大的,估计也不会照顾人。”   “您可别一味忍让,让自己受了委屈。”   越想越难受。   她的姑娘本该嫁个如意郎君,被人体贴呵护,可如今……却要为了老爷夫人委身旁人,还是以这样的身份。   虽然这位大人对姑娘也不错,可她还是难受,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顾攸宁看着她眼圈通红,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暂且也顾不上那个册子的事了,把人扶到椅子上宽慰起来。   李嬷嬷也不愿让她担心,握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便重新扬起笑脸,“好在我看那位大人心里也是有您的,若不然也不会让这位扶风姑娘伺候您,有她照顾您,老奴也能放心了。”   又和人说,“家里的事,您别担心,小少爷那边,我和半夏也会照顾好的。”   主仆两人又说了一会,顾攸宁才推门往外走,那本册子还是被嬷嬷嘱咐带上了,没去看顾承瑞,只是在路过院子的时候看了一眼他的屋子,而后便哑着嗓音和扶风说,“走吧。”   等到澄园。   扶风问她:“姑娘是要先四处逛逛,还是先回房?”   顾攸宁这会其实并没有闲逛的兴致,何况手里还揣着个烫手山芋,便道:“回房吧。”   扶风轻轻应了一声便领着她去了姬朝宗的屋子。   不是头一回来,只是两回心境完全不同,上次匆匆忙忙,心思也乱得不行,哪有闲情雅致看风景?可这回……她看着四周的环境,明明已经快初秋了,可这个地方却还是草木葱郁、百花盛开,不远处的流水上还飘着一只竹筏。   扶风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心思玲珑,若是见她对什么地方多看一眼,便会柔声说几句,直到陪着人到姬朝宗的屋子前才停下脚步,“我去吩咐人给您准备午膳。”   却是没有要一道进去的意思。   顾攸宁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自己推门进去,上回她来这边目不斜视,也只是窥了个皮毛,如今才发现姬朝宗这人果然奢华,地上铺的,墙上挂的,还有那些摆设物件,皆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不过她打小也是看惯好东西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打起帘子继续往里头去,原是打算把自己准备的一些贴身衣裳找个地方放好,可进去后却有些愣住了……她不清楚姬朝宗以前这里怎么样,但显然今日已被人重新布置过。   被褥、床幔皆是大红色,枕头放了两个,还添了一个女式用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不少珠钗首饰,还有香膏、香露。   揣着这抹震惊的心情,她一步步往里头走,才发现就连衣柜也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姬朝宗的衣裳,一半却空着,俨然是等着她来布置准备。   顾攸宁来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此时忽然就如晨光破晓、雨过天晴一般,变得明媚起来。   “喵。”   外头传来一声猫叫。   顾攸宁循声看去,待见到那圆滚滚的一只,本就舒阔的眉眼更是绽开一抹笑。   作者有话要说:  老姬——   一个学习能力特别快的男人,尤其是在某些事情上 第56章 他的安慰   东宫。   昨儿夜里一场雨, 今早起来的时候,这天便没之前那么闷热了。   姬朝宗过来的时候,萧成君正坐在湖边的凉亭里, 挽着袖子低头煮茶。   凉亭帷幔被风吹得轻轻翻动,而他一身白衣, 袖手煮茶,看着不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周储君, 反倒像是闲云野鹤般的神仙人物……听到脚步声, 他掀起眼眸,温润的眉眼在瞧见姬朝宗的时候又展露了几分笑意。   “来了。”   “嗯。”姬朝宗提步进了凉亭, 随手把手中的乌纱放到一旁,就握过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萧成君笑看着他, 等人喝完便又替他重新斟满, 嘴里笑说一句, “前几日嘉言进宫和我抱怨了一句。”见他长眉微挑,脸上却无意外之色, 便又笑道:“他说你给他提了一个好大的难题,还说咱们姬大人如今跟从前恍若两人,让我回头瞧见一定要好好看看。”   “我瞧着……”   他边说边打量起姬朝宗这张脸, “还真是。”   姬朝宗任他看着, 也未解释变没变的,只是闲闲一句, “我看他如今真是闲散日子过惯了,才这么点事就觉得难了。”边说边放下手中的茶碗,问他,“你最近身体如何?”   “还是跟以前一样,戒燥戒怒戒嗔戒怨。”   萧成君说起这话的时候, 神色依旧是从前那副温润的样子,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旧疾,不管是太医院里的医官还是外头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只能尽量调理他的身体,让他忘嗔忘怨、不带悲喜的过着日子。   只要心情舒畅,这病倒也不会让他如何。   可这世上的人哪里能当真一点嗔怨悲喜都没有?又不是诸天神佛,绝情断欲,肉.体凡胎总有自己所求之物……萧成君笑笑,没有说什么,问他,“你和嘉言查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事,姬朝宗的神色突然沉寂了不少,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们查了三年前的卷宗,暂时还没发现什么。”   这几日他把都察院里关于顾廷轩那桩案子有关的公文全部翻阅了一遍,又让京景明把大理寺的那些卷宗也都拿出来了,可他们翻阅许久也未查出什么端倪。   “这桩案子,当初我也查探过。”   萧成君抿唇道,“信件、龙袍全都是真的,那上头的字迹我也特地着人让钻研此道的先生翻看过,的确是同一人的笔迹。”   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阴谋,他相信顾廷轩的为人,便背着父皇特地让人在私下也查阅了一番,可那些证据无一不指向顾廷轩。   余光瞥见姬朝宗微拧的眉,萧成君又劝道:“这事当年算是重案,三司会审的时候肯定不敢有所纰漏,既然你们发现宁王身边的人不对劲,不如便从他身边着手,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发现。”   姬朝宗点头,“我已经派人去宁阳查探了。”   说完又看着萧成君,低声嘱咐,“这事,我自会和嘉言查探,你别牵涉其中。”   不仅是因为萧成君的身体,也是因为他的身份……他和京景明分处两司,查探旧案,自有理由可说,可萧成君身为储君,如今朝堂因为他的身体本就各有想法,就连今日早朝也有人因为萧成君不在而再次提议要更换储君。   不管是继后所生的九皇子也好,还是已经长大成人的祁王和宁王。   大家都认为比起体弱多病的萧成君,这三位皇子更有继任大统的资格……而其中,宁王因为这几年的功绩,呼声是最响亮的,就连先前,他去含渊殿拜见陛下,那个男人也拿此事问他的意思。   如果让旁人知晓太子也牵涉此案,那么这就不仅仅是为功臣平反那么简单了。   兄弟阋墙,储君之争。   纵使那个龙椅上的男人是他的父皇,却也容不得他不去多思。   萧成君一向聪敏,又岂会不知道姬朝宗的意思?可他也只是笑笑,“我幼时曾授顾先生教导,未能在三年前替他家人平反,本就枉顾师生情谊,如今既然有新的证据,我又岂能坐视不管?”   姬朝宗沉声,“殿下!”   “留行。”   萧成君却神色平静,看着他笑道:“我这辈子几乎没怎么做过随心所欲的事情,这四方天地和我这具残破的身体把我束缚得太久了,我不希望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此一生。”   “我知道他首先是大周的天子,然后才是我的父皇。”   他一边斟茶,一边继续缓缓说道:“也知道如今这个当口查探此案,还事关宁王,必定会有其他争论……可这世间的公道,难道因为前路之难就不去追寻了吗?”   察觉到姬朝宗目光松动,他捧起手中的茶盏,朝人一笑,“这个天下,我可以不要,却也不能交给这样的人。”   他生性温润,不仅是因为这个身体,也是因为他的秉性。   可再温润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坚持和执拗。   纵使因为此事要被父皇猜疑、忌惮,他也还是会继续坚持自己的选择。   姬朝宗便是知晓他的性子,才会今日特地来此一遭,原本是想劝他,可看着他这幅执拗的样子,他沉默一瞬,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说道:“如今事情还未定论,你也别轻举妄动。”   “我已经着人去宁阳打探,正好不久后便是万寿节,届时宁王肯定得回来。”   “万寿节……”萧成君眉眼微动,声音突然轻了许多,似喃喃自语,“那个时候,傅家兄妹也得回来吧。”   傅家的长辈当初全部战死沙场,只留下一双儿女,天子念他们姐弟羸弱可怜,便封了郡主、郡王,还赐了封地,让他们可以在襄阳永享荣华富贵。   知道他跟傅望月的那些纠葛,姬朝宗也没多说。   好在萧成君也只是恍了那么一会神,便又恢复如初了。   两人就先前之事又讨论起来。   *   傍晚。   姬朝宗忙完公务回到澄园,临近初秋,这天色也不似从前那般明亮了,廊下、院子里都已点上灯笼,他把手里的乌纱递给杜仲,问小厮,“人呢?”   小厮忙恭声答道:“夫人在厨房。”   姬朝宗听到这个称呼,神色一顿,他侧头去看小厮,拧着眉问,“你刚……叫她什么?”   “啊?”   小厮一愣,抬起头,讷讷答道:“夫,夫人啊。”他见扶风直接把人迎到了主子的屋子,杜护卫也让人置办了不少东西,可见那位顾小姐日后便是这座宅子的女主人了,自然该称呼夫人,可看主子这个样子,难不成……?他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声音也颤颤,“小的是喊错了吗?”   本以为自己要挨一顿罚,刚想跪地求饶,没想到刚才还皱着眉的男人突然笑了起来,心情很好地开口,“没,就这么喊,以后让院子里的人都这么喊。”   他说完便朝厨房走去,脸上一点不见来时的疲态,留在后头的杜仲有些纳罕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小厮,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小子今天倒是挺机灵的。”   说着也摇头离开了。   姬朝宗以前还从来没来过厨房这样的地方,别说是在澄园了,便是在国公府,他也是从来不曾踏足的,这会远远瞧着一干婆子站在外头,不由皱眉,沉声,“在干什么?”   突然听到这么一道声音,围在外头的婆子们都吓了一跳。   连忙朝姬朝宗行了礼问了安,领头的一个婆子正是管厨房的管事,这会便同人解释道:“顾小姐和扶风在里头准备晚膳,也不让我们伺候,我们……”   姬朝宗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烛火通明、烟气十足的厨房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路过她们要往里进去的时候才落下一句,“以后叫夫人。”   众婆子:“……”   等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忙应了一声“是”。   ……   顾攸宁并未察觉到姬朝宗的到来。   她一身素衣常服,腰间系着围布,正在灶台前忙活,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都是热气和烟气,伴随着油锅里噼里啪啦的声音,顾攸宁冲扶风说道:“扶风,把切好的肉给我。”   “啊……”   扶风看着自己切好的那堆肉块,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脸上也难得有些不知所措,犹豫地把那盘肉递给她:“这样,可以吗?”   顾攸宁还在炒菜,闻言回头看一眼,瞧见那些肉块便忍不住弯起眉眼笑了起来,“不是让你切肉丝吗,怎么切这么大块?”大概也瞧出实在太为难她了,她又笑道:“你过来替我炒几下,别让菜粘锅就行,我来切。”   扶风的脸在这满室热气的照映下,显得有些红。   也不知是被这热气所感染,还是不好意思……她打小舞刀弄枪,杀人都不怕,可今天在厨房却屡次出丑,这切菜简直比她刚进姬家历练的时候还要难。   和人换了位置,扶风一边炒菜,一边去看身边的顾攸宁。   那双一看就是该怡花弄草、弹琴作画的纤纤玉指,此时正握着刀切着肉丝,两厢交映下竟然也没让人觉得奇怪,反而让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又见她刀功十分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忍不住问:“姑娘怎么会做菜?”   她知道有些大家族是会让闺中的女儿学做几道菜用于日后成亲嫁人时锦上添花的加分项,但闺中小姐哪个喜欢这油烟味?大多都是底下的丫鬟、婆子做好,最后由她们翻炒几下便算是自己做的了。   可顾攸宁这幅熟练的样子俨然不是为了成亲嫁人所学。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顾攸宁一边低头切着肉丝,顺带把旁边的菜也都先切好,省得之后再匆匆忙忙的,一边还知道叮嘱人,“你舀半碗水放进锅里。”等人应了声,才又和她说起,“早几年身边没什么人,有一回嬷嬷和半夏都病了,承瑞又还小,我便只能自己下厨。”   “最开始的时候我连火都不会烧,就简单一锅粥,我就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手上还被烫了好几下。”   “后来熟练了倒也好了。”   说起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她眉眼挂着笑,可传入别人的耳中却仿佛能让人瞧见一个羸弱可怜的少女……就连扶风这样冷心冷情惯了的,此时听着这番话也忍不住拧了眉,面上也显露了几分心疼的表情。   顾攸宁切完菜抬头的时候,恰好瞧见她这幅模样,稍稍一怔后便笑了起来,“怎么这幅表情?我没事,再说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纵使那个时候难过的想哭,此时也早就记不起来了。   眼见锅里的菜差不多了,她握着那盘肉走过去,“我来吧。”两人重新换了位置,等那盘咸菜笋片肉丝炒好,顾攸宁盛起来让扶风先放到一边,洗完锅准备后面的菜。   她自己平日做菜口味不是偏淡就是偏甜,按得是母亲旧时家中的口味。   自从知道姬朝宗口味偏重后又跟嬷嬷学了几道菜,便想着再做一道回锅肉和麻婆豆腐,配上之前的一菜一汤,两个人吃也就差不多了。   这会把麻婆豆腐的肉沫先放进锅里,见肉的颜色深了,便又同人说道:“把那盘豆腐递给我。”   扶风忙把那盘切好的豆腐递给她,收回手的时候才发觉门口竟然站着一个男人。   穿着红色官服的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会正倚在门框上朝屋子里看,脸上的表情因为这满屋热气让人有些看不真切,扶风刚要张口朝人请安却见男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明白他的意思,扶风也没多言,放轻脚步往外走。   顾攸宁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做菜上,根本没注意到屋子里的变化,她拿汤勺舀了一口豆腐,自己先尝了下,觉得味道差不多,便又舀了一勺,侧身喂身边人,“你尝下,看看符不符合你家主子的口味。”   话音刚落,就发现身边的扶风竟不知何时换成了姬朝宗。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顾攸宁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愕然,她呆呆地看着姬朝宗,惊讶的一时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胳膊倒是还高高抬着,忘记收回也忘记放下。   “给我的?”姬朝宗看着她问。   “啊?”   顾攸宁一怔,反应过来,忙道:“我重新……”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已弯腰低头,把她手里那勺还冒着热气的豆腐品尝了干净,全然不顾这是她用过的勺子,发觉她呆怔地目光,姬朝宗凤眼含笑,指腹轻抹嘴角,轻挑长眉看着人说,“挺好。”   见她又开始发怔了,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   如春风拂过的力道,把人重新唤醒后才又笑道:“有这么惊讶吗?你再不回头,这菜可就糊了。”   顾攸宁怎么会不惊讶?既惊讶姬朝宗居然会出现在厨房,也惊讶他居然跟她共用一只汤勺……可这些思绪在听到“菜快糊了”的时候,立马全抛掉了,生怕菜真的要糊了,她也顾不得和姬朝宗说话,连忙转身。   好在刚才水加得够多,耽搁了这么一会也没事。   她拿起大勺,刚想把麻婆豆腐都盛起来,就发觉男人从身后抱住了她,下巴枕在她肩上,闲话家常般问她,“还要做什么?”   虽然不是第一次跟人这么亲近了,昨儿夜里更亲密的动作都有过,可只要想到这会外头还站着一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来,她就忍不住有些紧张。   姬朝宗俨然是无所顾忌的性子,发觉她身子微僵,明明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偏还要问她:“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以后再亲密的事还要做。   何况也没必要惹他不高兴,顾攸宁想清楚了,刚才僵硬紧绷的身子倒也变得舒展起来,她一边盛菜一边和他说,“我打算再做一道回锅肉。”   “一碗三鲜汤,一道笋片肉丝,配上麻婆豆腐和回锅肉。”她说完,侧头去看身后的姬朝宗,问他的意思,“我们两个人吃,够吗?”   不知道是因为她话中的“两个人”,还是因为眼前那双璀璨明亮可以看到他身影的眼眸,姬朝宗的心里突然有着无限的熨帖,就好似这连日来的疲惫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眉眼带笑,颌首,“够了。”   说完也没松手,仍这样抱着她。   顾攸宁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说道:“这里油烟多,您先回去吧。”   “您?”姬朝宗一听这话,不仅没松开,反而又抱紧了一些,点漆般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威胁一般的语气响在她的耳畔,“昨儿夜里,我怎么和你说的?”   想到昨儿夜里,自己因为挣扎讨饶而喊出的“大人”,然后男人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把她欺负地更加厉害了。   喘息和威胁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徘徊。   顾攸宁的脸忍不住就有些泛红,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乖乖喊道:“六郎。”   姬朝宗对这个称呼其实也是不满意的,但也知道现阶段,这丫头顶最多也只肯这样喊了,也就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心里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很响,左右晚上,他也有的是法子让她喊出他想要的称呼。   这会也就只是说道:“你做,我看着。”   怕再耽搁下去,回头其他几道菜都得凉了,顾攸宁犹豫一番也就没再挣扎,好在男人也只是抱着她,并未阻碍她的动作,顾攸宁重新把锅洗干净,想去拿回锅肉的材料,刚刚伸手,就听身后男人问道:“要什么?”   听出他是要帮她拿的意思,顾攸宁虽然有些惊诧他肯动手,但也没有阻拦,和人说道:“那盘猪肉,还有那盘辣椒配料都给我。”   姬朝宗虽然没下过厨,也分不清那些配料,但帮着递递东西还是可以的,这会便把顾攸宁要的那些东西都递给她,看着她动作熟练地掌勺,不由又想起刚才在门外听到的那番话。   虽然想过这丫头早几年过得肯定不容易,但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姐之身居然还要自己动手做菜。   到底没忍住,抿着唇说了一句,“顾廷抚他们就这样待你?”   他自己都没发觉,说起这番话时,那低沉的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阴鸷和愤慨,以及……一丝后悔,后悔没早些认识她,后悔让她独自一人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后悔……   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还为难过她。   闻言,顾攸宁炒菜的动作一顿,须臾,又笑了起来,“他们本来也没什么义务帮我。”   姬朝宗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刚要说话,便又听身前的少女笑道:“而且我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倘若他们帮我太多,我还不知道要亏欠他们多少情。”   那么就算真的吃了亏,也只能咬牙隐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想走也就走了。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依旧无法平息姬朝宗心中那股子不满,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相反,他比顾攸宁更知道这世道的恶劣,这几年,他经手多少案子,见过多少人性,就连他本家也有不少兄弟阋墙的事。   可他祖母这一脉,大概因为膝下没几个孩子,所以大家从小就过得十分和睦,不说父亲和二叔,便是他跟云狂兄妹关系也很是要好,想顾廷抚和顾廷轩同样也是同胞兄弟,情况却天差地别。   顾廷抚自己是个没本事的,若不是当初顾廷轩一路帮着,怎么可能坐到兵部侍郎的位置?哪想到顾廷轩一走,他就如此恶待他的儿女,偏还要在外头塑造那些好听的名声。   哄得旁人皆以为他们夫妻有多好。   姬朝宗心中越对顾家二房心生厌恶,对身前少女的怜惜便又多添一层。   想好好安慰她,可在这个时候,语言反而成了这世上最为浅薄的东西,姬朝宗什么都没说,什么也说不出,他只是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平生没怎么安慰过人,他的动作并不熟练,察觉到她僵硬紧绷的身子也没有收回手,就这样一下一下,用自身的行动安慰着她。   这恍若稚童一般的宽慰,却让顾攸宁触动不已。   她说得轻松,可人非草木,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难受?只是难受过了,身边又无人安慰,便只好用坚硬的皮壳把自己包裹起来,然后用冷硬的面孔去看待这个世界,仿佛真的成了无心无情之人,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击倒。   顾攸宁曾经也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能撑起她头顶的这片天地,不会再为没必要的人和事难受一分,如今才发现,从前那些坚强不过是知道身后没有退路,若是真的出现那么一个人,心疼你的过往,安慰你的软肋,再坚硬的心也还是会露出里头的软弱。   屋子里静悄悄的。   这大概是两人第一次这样安静的相处。   直到锅中冒出裹着辣椒香气的肉味,顾攸宁才眨了眨眼,好似被重新惊醒一般,她也什么都没说,动作如常地把菜都盛了起来,然后捧着那道菜回过头。   “姬朝宗。”   她在满室烛火下,喊他的名字。   姬朝宗的手还贴在她的腰上,闻言,垂眸看她,“嗯?”   顾攸宁主动去牵他的手,笑同他说:“走吧,回去吃饭。”   明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可姬朝宗却听得心神微动,他看着她在烛火照映下,更为璀璨明媚的脸,看着她因为满室热气而显得有些水雾的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   QAQ   别催了别催了,我在加油中 第57章 夜   吃饭的时候, 照旧只有他们两个人。   还是原先那个地方,先前进来的时候,顾攸宁还有些恍然, 这个地方, 她曾经待过一个多月,就连和姬朝宗也一道吃过几餐饭, 原本以为那次分别,之后他们两人便该桥归桥, 路归路,再无瓜葛了。   没想到……   后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姬朝宗, 他正低头吃着饭,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男人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顾攸宁笑着摇摇头, “没事。”   刚想低头去夹菜就发觉男人给她夹了一筷子笋片肉丝放进她的碗里, 迎着她微怔的目光,他神色自然, “吃饭。”   “嗯。”   顾攸宁轻轻应了一声, 语气中有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 想礼尚往来, 她也想夹一筷子辣子鸡给姬朝宗,可筷子还没碰到那道菜就被人拦住了, 她抬头,目光疑惑地看了一眼,有些奇怪他的举动,“怎么了?”   姬朝宗看着她,“你不是不喜欢吃辣吗?”   他没忘记昨儿夜里, 她替他夹菜,筷子上因为沾了辣椒的缘故,饭后连着喝了好几盏温水,就连嘴巴都红了。   顾攸宁倒是没想到姬朝宗竟连这些小事都看在眼中,她的筷子还停在半空中,闻言,眼尾的弧度一点点往外阔开,最后就连眼角也掺了不少笑意,语气也变得温软起来,“没事。”   她说,“我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吃。”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替他做一些以前未做过的事,又能如何?   没有理会他的阻止,顾攸宁还是按着自己的意思替他夹了一筷子菜,而后迎着他微拧的眉宇,继续说,“以前没吃过,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便不大敢尝试,如今尝试过了,发觉也还好,并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我刚刚不还试菜了吗?”   姬朝宗想了下,刚在厨房的时候她的确试过菜,又看了下她的嘴唇,除了有些红,并没有其他大碍,便也没再阻止她。   两人继续低头吃饭,他们都是世家出身,又是个中翘楚,仪态自是没得挑,吃饭的时候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不过不制造声音,却不是不能说话,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早就不知道被姬大人抛到哪里去了,这会他抬头问顾攸宁,犹豫了一番还是开口问道:“不问问我案子的境况?”   顾攸宁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须臾,她放下碗筷,看着他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案子不好查,何况要是有情况了,你肯定会和我说。”   姬朝宗来时还在想,这丫头若是知晓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会不会难受,一路上还想了许多安慰人的话,没想到如今竟是一条都没用上,这个小丫头远比他想象得更为理智和成熟。   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暖色烛火下,他的眉眼重新变得疏阔起来,就连脸上也挂起了笑。   又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和她说,“我跟京景明把几年前的卷宗都翻看了一遍,成效的确不大,这案子在三年前是重案,又是三司会审,肯定不敢草草结案。”   所以要在这严格把控层层筛选中,找出当年的蹊跷,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见她眉心微蹙,又放缓语气宽慰道:“不过别担心,你不是查出宁王不对劲吗?既然没办法从那些卷宗着手,不如直接从宁王身边下手,我已经派人去宁阳关了。”   “放心,只要做过就肯定有迹可循,”他放下碗筷,握住顾攸宁垂落在桌子上的那只手,像是在给予她力量一般,“你父亲和你兄长的冤屈肯定能洗清。”   “你……”   顾攸宁心中微触,看着他,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哑,似有些难以置信,“你就这么相信我?”   这几年,就连父亲从前的故交好友,甚至就连二叔他们也都觉得父亲是真的打算谋反,可姬朝宗……一个从前根本没怎么接触过父亲的人,居然会信她的一面之词吗?   “一半是信你,另一半,我是信大周的战神。”   “我跟你父亲虽然并未同朝为官过,却也听说过他以前的事,这样一个抛弃封荫度日的男人,几十年来驻守边关只为守护大周安定,怎么也不该是和番邦勾结的小人。”   发觉她的眼圈突然红了起来,姬朝宗的心脏就像被人用银针轻轻扎了一下似的。   他皱了皱眉,不明白这好端端地,她怎么就红了眼圈,抬手把人带到自己怀中,一手撑着她的腰,一手去抚她的脊背,就像先前在厨房安慰她时一样,偏安慰人的话不会说,只知道蛮横道:“不许哭。”   语气凶巴巴的,像是想把人吓住。   可顾攸宁从来就没怕过他,以前是无畏,如今是笃定他不会欺负她,反而在他的威胁下,添了几分随心所欲的样子,他越是不让她哭,她便越发忍不住,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眼看着姬朝宗露出着急的模样,抬手替她擦脸上的泪,连威胁的话都不知道说了。   她又忍不住想笑。   一会哭一会笑,顾攸宁觉得自己这会跟个疯子似的,主动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察觉到他僵硬的身子也未松开,脸贴着他的脖子,轻声说,“姬朝宗,谢谢你。”   耳听着这番话,姬朝宗并未说话,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好一会才开口,“再过一个月便是万寿节了,届时,傅家兄妹也会回京。”   顾攸宁一听这话,果然从他怀中坐了起来,看着他惊讶道:“表姐这次也在受邀的名单中?”   她跟表姐已有好些年没见面了。   信倒是收过不少,尤其是这几年,表姐不时便会遣人给她送信送钱过来,还嘱咐她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写信告诉她……可襄阳离京城那么远,他们姐弟也过得不容易,她又岂能拿自己的事去烦她?   便也只是报喜不报忧。   前几年万寿节,表姐都未能参加,没想到这次居然会来,顾攸宁心里高兴,脸上也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姬朝宗便是知道她会高兴,才会特地把这事说与她听,如今见她果真眉开眼笑,脸上也跟着扬起一些笑意,抚着她的脸,笑道:“到那个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接他们。”   顾攸宁一听这话,神色却不似先前那般自然。   若是表姐知道她如今委身于姬朝宗,肯定要同她置气……   “怎么了?”   姬朝宗心细,纵使顾攸宁脸上的异样只是一闪而过也还是发觉了,长指抬起她的下巴,微微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她的异样是因为什么,刚才还挂着笑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语气也不大好,沉沉地,“顾攸宁,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从小到大,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如今却被这个小丫头明晃晃地嫌弃了。   姬大人不高兴的时候从来不会掩藏自己。   不过以前别人让他不舒服,他便会让他们更不舒服,偏偏怀中这个小丫头,打骂都舍不得,就连语气重些都不敢,只能掐着她的腰,抿着唇,沉着一张脸看着她,好似她若是不说出个满意的答复便绝对不会放过她。   顾攸宁早在姬朝宗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就已经回过神了。   只是没想到姬朝宗会是这么个反应,有些诧异,也有些好笑,抬手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抚道:“不是你见不得人,是我怕表姐跟我生气。”   至于为什么生气,倒也不必明说,左右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   “你好歹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先和她说清楚。”   不然就表姐那个脾性,绝对会以为姬朝宗欺负了她,然后不管不顾找上门。   眼见姬朝宗眉眼虽然有所松动,但嘴唇还是紧抿着,她重新抬手挂在姬朝宗的脖子上,仰着头看着他。   顾攸宁不是不会撒娇,相反,她从前比谁都会撒娇,只是这些年整日端着张脸,连她自己都忘记上回撒娇是在什么时候了,这会抱着姬朝宗,倒也不觉生疏,只是隐隐有些别扭,“好不好?”   姬朝宗本就同她生不起气。   先前听人解释的时候也明白她在担心什么,这会见她睁着水蒙蒙的眼睛,声音又娇又软,好似有羽毛轻轻扫过他的心尖一般,浑身都酥软一片,他点漆般的凤目也仿佛滚了一层欲,没说别的,只是掐着她的腰,低声问,“回去?”   顾攸宁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小脸刹那变得通红,却也没拒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刚点完头,就被人抱了起来。   姬朝宗的步子很快,也很稳,即使抱着她也不见丝毫停顿,甚至不顾外头扶风、杜仲还在,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抱着她朝寝屋走。   倒是顾攸宁被人抱出门的时候,余光瞧见扶风、杜仲惊诧的脸,有些受不住,一边把脸埋进姬朝宗的怀里,一边去牵他的袖子,声音闷闷地,“姬朝宗,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可姬朝宗哪会听她的话?   这一日,他已贪念太久,如今是连一刻都不愿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想这章写完的   然后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写多了,手疼加脑子胀,晕乎乎的,今天偷个懒,随机抽50个红包,明天继续qaq   明天大家记得早点来   虽然我觉得我这个托儿所技术应该不会有问题,但万一呢 第58章 不知羞   这夜。   两人的屋子直到很晚, 都未灭灯。   已过子时。   顾攸宁躺在床上,脸颊两侧贴了好几根湿润的青丝,额头和鼻尖也都冒着细细密密的汗, 红唇微张, 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俨然是一副困到极致的模样,那双秀丽的柳眉还轻轻拧着,看起来有些不大舒服。   可她身边的姬朝宗却一点都不见疲惫, 反而兴致盎然侧着身子,还想抬手把她脸上粘着的头发绕到耳后。   顾攸宁虽然闭着眼睛, 但还是能察觉到身边的动静, 这会发觉他的靠近还是忍不住侧过头, 往旁边一躲, 她的声音早就哑了,带着几分讨饶,“……不要了。”   知道今夜的确是太过折腾她了, 姬朝宗见她躲避也不生气,反而好脾气地抚着她的头,替她把脸上那几根青丝拿开, 免得她待会睡得不舒服,声音也很温柔, “不闹你,我去叫水, 回头给你擦洗下。”   见她眼睫一颤一颤, 喉间吐出一个很轻的“嗯”,却怎么都不肯睁开眼睛,便知道她这是困得紧了, 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俯身在她额头映下一吻,哄道:“你先睡。”   然后便披着衣裳起来了。   同外头的人吩咐一声,很快便有丫鬟抬水进来了,其中有个丫鬟想去拔步床那边把被褥床单都更换一番,免得两人过会睡得不舒服,可还没过去就被姬朝宗拦住了,似乎是怕惊醒床上的人,男人压着嗓音说,“东西放下,你们出去。”   丫鬟心中惊诧却不敢多说,把水抬进里间,又把东西都放下,便悄声退出去了。   姬朝宗亲自接了一盆热水,绞了一方帕子给顾攸宁从上到下擦洗一番,目光扫过她身上的红痕,欺霜赛雪般的肌肤偏有这么些密密麻麻的红印,想到它们是怎么来的,他的喉结还是没忍住上下滑动起来,眼中的暗色也变得更为浓郁了。   “……冷。”   身上没穿衣裳,顾攸宁忍不住蜷起腿,抱着肩膀呢喃出声。   姬朝宗一听到这个声音,哪还有那些心思?忙敛了思绪,加快动作替人擦洗干净后便把身旁的被子取过来,替人盖得严严实实,嘴里跟着说道:“我去给你拿衣服。”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姬朝宗放下帕子就放轻脚步往里头走。   衣柜是今早让人收拾出来的,如今见分一为二,他的心里十分满意,目光扫过里头的布置,一半是他的,一半……看了只占了一点点地方的女装,姬朝宗轻轻拧了拧眉,估计那丫头这几年赚来的钱都用在那个小不点身上了。   明日还是让人给她多添置一些衣裳。   心里这样想着,抬手随便取了一件寝衣,刚刚抽出衣裳就见有个东西从衣柜砸落,掉在地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啪”,姬朝宗看着地上那还没手掌大的一本书,就连书名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书。   他弯腰随手捡起,原本也没想看,可因为掉落的缘故,那书正好呈正面朝下打开的状态,翻过来的时候,里头的内容自然一览无遗。   昏暗的光线下。   姬朝宗看着里头所绘的内容,俊美的脸上难得呈现出一种名叫惊愕的神情,他握着这本书不知道呆怔了多久,突然往外头走。   “顾攸宁。”这会也顾不得床上女子有没有睡着了,姬朝宗轻轻推着她的肩膀,沉着嗓音喊她,一副要人说个明白的样子,“这是什么东西?”   顾攸宁睡得正香,哪里会理他?   不耐烦地唔了一声就直接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可男人这会显然是不肯轻易放过她了,坐在床边,伸手去戳她的脸,压着嗓音威胁起人:“你再不醒,我就揭开被子上手了啊,待会……”   这话简直比什么都管用。   就算顾攸宁身处梦中也像是被人吓住了,她立刻睁开眼睛,纤长的羽睫一颤颤地,似乎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脸上却挂着些心有余悸的表情,“怎,怎么了?”   “这是什么?”   姬朝宗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唔?   什么啊?   顾攸宁刚刚醒来,眼睛还没彻底适应屋里的光线,看什么都有些雾蒙蒙的,这会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好一会才看清,等瞧清他手里拿得是什么东西,她的脸色彻底变了,起初是有些惊愕诧异,夹杂着一些不敢置信,然后是羞恼,红晕在脸上划开,她连话都顾不得说,伸手就去夺他手里的东西。   可姬朝宗怎么会轻易给她?   直接俯身把人压在床上,一手去戳她的脸,一手把那本书抬得高高的,气笑道:“好啊,你居然敢背着我偷看这些东西?”   想到里头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他脸上妒意难消,继续戳着她的脸蛋,气哼哼道:“谁准你偷看别的男人的?”   顾攸宁简直要哭了。   她哪里想看这样的东西?要不是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带上,她是连碰都不会碰这种东西的,原本是打算来到这再直接烧了,可后来一忙就把这件事忘记了……哪想到现在居然被人抓个正着。   这会看男人这个意思,仿佛笃定她喜欢这类书。   顾攸宁又是羞恼又是无奈,这会倒是真的一点困劲都没了,看着人实话实话,“这是嬷嬷给我的,我就拿到的时候看了一眼。”   “没看?”   “那你还隔着你的贴身衣裳放着?”姬朝宗显然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说,看了几页,你现在老实交代,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他一边说一边翻看着上面的内容,这本图册还画得格外精细,不仅姿势各不相同,就连衣裳和人的面部表情也清晰无比。   “啧,还每页都不一样。”   “顾攸宁。”姬朝宗低头,狭长的凤目睨她一眼,“老实交代,你到底看了多少男人。”   越想越生气,怪不得这小丫头刚才那么厉害,好几次都让他差点没忍住……原来是早就偷偷做过功课了,姬朝宗想到这,生气之余又不由想起先前的旖旎景象,刚才还妒火未消,一脸醋意,现在眼中却像是重新沾了一些欲色。   屋中烛火因为燃了一夜的缘故,此时已经不是那么明亮了。   可正是这样的亮度,让这夜色更添几分暧昧,他低头俯身,跟人就快脸贴着脸了,声音又压低一些,“你既然那么想看,以后我画给你看就是。”   他的声音本来就带着一些磁性,此时刻意压低更能蛊惑人心。   顾攸宁听着,神情便是一怔,等反应过来,脸上羞恼更浓,眼见男人笃定的模样,她一时也不知道是被人气着了,还是没睡醒昏了头脑,张口便是一句,“你知道怎么画吗?”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立刻抬手捂住嘴巴,那双清亮的凤眸也睁得很大,掩耳盗铃一般,希冀着男人没有听到。   可身上的男人长眸半眯,显然是听得清清楚楚,原本戳人脸蛋的手改为捏着她的下巴,嗓音沉沉地,脸上带着十足的威胁,“顾攸宁,你刚刚说什么,嗯?”   他把手里的图册随便往旁边一抛,直接把手从被子边缘伸进去,也不给人躲的机会,桎梏着她的身体,一边挠她的敏感处,一边低头去咬她的脖子,一下一下地,把人弄得浑身颤颤,又哭又笑地求起饶。   “说,刚刚说什么了?”   “嫌弃我技术差,嗯?还是花样不够多?不然我们再试试?”   顾攸宁一听这话,忙求饶,“我没嫌你,唔,你别……姬朝宗!你属狗的吗,别咬我了!疼!”   姬朝宗闻言,不气反笑,扬起长眉,“还骂我是狗,胆子肥了?”他边说边去挠她的痒痒,看着她撑不住一边笑一边求饶,眼尾因为这番挣扎又泛起红,就连眼睛也掺了雾蒙蒙的水汽,整个人看得娇嫩不已,让人忍不住就想再咬上几口。   外头晚风拍打着窗木。   福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可能是哪扇没关住的小窗,又或许是刚才两个丫鬟进来送水时,她也偷偷溜了进来,这会踩在床前的脚踏上,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拔步床上的两人,似是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又像是在和他们打招呼,轻轻“喵”了一声。   顾攸宁一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连挣扎都忘记了,她拧头朝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瞧见床边脚踏上那双纯真干净的眼睛,忙抬手去拍姬朝宗,阻止他的动作,声音又怕又羞,压得很低和人说,“姬朝宗,别闹了,福福进来了,你快下去。”   “进来就进来,”   姬朝宗才不管,还在咬她的脖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又不是人,你怕什么?”   便是人也从来只有他让别人尴尬的份。   说完又不高兴地拍了拍她,“认真点。”   可顾攸宁迎着那双眼睛,总觉得有人在围观似的,心里羞耻猛地被放到最大,怎么都不肯给人碰,又重新挣扎起来,两人的动作幅度太大,本来身上裹着的那条被子也在挣扎间掉在了地上。   正好盖在福福身上。   福福本来还在看他们是在做什么,看着像是打架,可细看又不大像,而且女主人的声音又哭又笑,反正十分怪异,它想靠得再近些,仔细看看,没想到还没看清楚就被遮住了视线,那被子不算重,它挣扎了下就从边缘出来了。   床上的两人俨然没发现刚才的事,感觉自己被忽视的福福顿时不高兴了,轻轻一跃直接跳到床上。   毛茸茸的尾巴正好扫过一条光滑的小腿。   “唔。”   顾攸宁察觉到腿上的异样,眼睛猛地睁大,整个人也跟着僵住了。   “怎么了?”姬朝宗还没发现,只是觉得她攀在他肩膀上的手收紧了许多,指甲也跟着嵌进了他的皮肉里,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顺着她的目光朝身后看,才发现小东西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让它爬上床了,这会正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看着他们。   福福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见他们看它,还高高兴兴又“喵”了一声。   尾巴一晃一晃地,时不时就扫到顾攸宁的小腿,它每扫一下,顾攸宁的身子就越发紧绷,大概男人天生就在某些事上有着出奇的通透力,姬朝宗看着身下敏感至极的女人,长眉微挑,不知怎么就生了一些恶劣的心思。   “小东西,过来。”他朝福福招手。   福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觉得自己终于不被忽视了,忙高高兴兴跑了过去。   顾攸宁这会也终于反应过来了,眼见福福越来越近,自己身上却连个遮盖物都没有,忙抱住姬朝宗,把自己往他身下藏,还闭上眼睛,声音格外激烈,“姬朝宗,你快,你快让它离开!”   姬朝宗挑眉,好整以暇地享受着她的投怀送抱,张口问道:“那你说,我刚刚厉不厉害。”   都到这个时候了,顾攸宁哪还有同他争辩的心思?张口就是颤着声音的一句,“厉害厉害,你最厉害行了吧。”她现在浑身就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似的,生怕福福再碰到她,忍不住就蜷起腿,把人抱得越来越紧,声音也越来越抖,“你,你快让它离开!”   啧。   知道再闹下去,小丫头明日清醒过来肯定得同他翻脸,他一边抬手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重新盖在两人身上,一边去斥福福,“出去。”   刚刚才靠近的福福:“……”   姬朝宗见它还是不肯动,长眉微挑,刚刚抬起胳膊就见它咻地一下跑远了,动作迅速地就跟一道风似的,估计是这么多年练出来的,他好笑摇头,又去看仍旧闭着眼睛的顾攸宁,柔声哄道:“好了,走了。”   顾攸宁眼睫一颤一颤地,好一会才肯睁开眼睛。   她先看了一眼床,又去看地上,确定瞧不见了,这才松了口气,她天生怕痒,刚刚被男人折腾,还被福福闹腾,眼睛就跟掺了一层水汽似的,想到这人刚才竟然这么作弄她,她又羞又恼,哪里还肯理他?却又怕他过会再把福福喊过来,只能睁着那双水蒙蒙的眼睛瞪着他。   “生气了?”   姬朝宗好笑地去捏她的脸,知道她皮肤嫩,便控制着力道。   见她仍旧不肯说话也不生气,仍捏着她的小脸,说道:“你背着我偷看春宫图还嫌弃我技术差,我都没生气,怎么你还跟我生起气来了?”   顾攸宁瞪着眼睛,气道:“我没!”   “什么没?”   姬朝宗一边抚着她的脸,一边压着嗓音说,“没背着我偷看春宫图,还是……”他说到这,俯身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彼此呼吸缠绕间,他继续问,“还是没嫌弃我技术差?”   顾攸宁原本还挺生气,可这会察觉到两人贴得这么近,脸又止不住红了起来。   她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可男人却明显一副她不回答,便不放过她的模样,只好压着嗓音,红着脸侧过头,轻轻说一句,“没嫌弃你技术差。”   “那……”   某人贪得无厌,犹嫌不够,继续哄着问,“舒服吗?”   顾攸宁羞得整张脸都红了,她水盈盈的眼睛直直瞪着姬朝宗,似是不明白这人怎么能一点都不避讳说这样的话,一点都不知羞,可姬朝宗向她证明,他不仅不会避讳,他还能更不知羞。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那我们就再试试,试到你满意了再停?”他一边说,一边凑过去,似乎真的要跟她再继续试试。   顾攸宁真的呆住了。   原本以为他是随便说说,可发觉男人放在腰上的手一点点往上,浑身一抖,忙抓住他的胳膊,压着羞耻心,红着眼眶说道:“没,很舒服。”   姬朝宗挑眉看她,“真的?”   “你可别强迫自己,要说实话。”他一副非常深明大义,为她着想的模样,温声笑道:“长夜漫漫,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千万别压在心底,我们有的是时间交流。”   顾攸宁觉得再交流下去,她明天能不能爬起来都是一个问题。   她现在已经困得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那么有精力,都忙了一天公务,刚才又折腾了那么久,竟然还不困,她自己是又困又难受,怕他还要跟她继续折腾下去,顾不得羞耻害臊,抬起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拿脸去蹭他的脖子,眼皮因为太过困倦耷拉着,哑着嗓音撒着娇:“姬朝宗,我好困,你放过我吧。”   “下次,好不好……”   她声音娇娇软软的,听着就让人的心酥软一片。   姬朝宗原本也只是同她玩玩,没有真要再折腾她的意思,这会见她真的困得厉害,也就没再闹她,把手抽了出来,抚着她的头,又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好了,不闹你,睡吧。”   像是得了他的保证,几乎就几息的功夫,顾攸宁倒头就睡过去了。   她的手一点点垂落,脸贴在枕头上,很快,均匀的呼吸就响了起来,姬朝宗拿过那件衣裳,轻手轻脚替人重新穿好,又把床上被褥换成了新的,才往里间走去。   水早就凉了。   他怕吵醒顾攸宁,也就没让人再送新的进来,将就着擦洗一遍后便灭了多余的烛火,只留下一盏供人夜里走路的,然后就回到床上。   床上的女子早就昏睡过去了,也不知道是睡得不舒服还是身体难受,她那双柳眉还轻轻拧着,姬朝宗抬手替她轻轻揉着紧皱的眉心,直到她的眉眼逐渐变得舒展起来也没松开,就这样侧着身子,支颐着看她。   屋中烛火不明,反倒是月光照亮室内,能够瞧清她姣好美艳的面容。   姬朝宗就这样轻轻抚着她的脸看着她。   倘若此时屋中有第三人在,一定能够瞧见他此时的眉眼是往日从未显露过的温和。   姬朝宗倒是不清楚他显露的是个什么模样,可他知道他此时的心十分柔软,像是被柔软的云团包围着,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对顾攸宁上了心,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许是惟芳斋初见,她的傲骨和不屈让他觉出几分旁人没有的滋味。   又或许是金台寺那次见面……   她在雨中撑伞独行,漫天雨珠,而她的背影似寒松似青竹。   种种原因。   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什么时候把她放到了心里。   他只知道她很好。   这世上女子千千万,独她一人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让他费尽心思、辗转千回也要把她留在他的身边。   顾攸宁拥有着出色的相貌和身段,可吸引他的却不仅仅是这些。   而是她的秉性,她的过往经历,她不同于旁人的心气和抱负,她不是攀附旁人而生的藤萝,也不是供人欣赏的名花……她是顾攸宁,只是顾攸宁,独一无二的顾攸宁。   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手的存在。   夜色深沉。   好似就连外头那些鸣叫不止的蝉也进入了梦乡。   姬朝宗看着身边的顾攸宁,唇角微翘,须臾,他低头在她眉心又映下一吻,而后才挨着她进入梦乡。   *   翌日。   顾攸宁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到头顶陌生的帷帐颜色和纹路,一时还有些分不清这是在什么地方,直到察觉到身体上的酸软才唤醒了她所有的记忆……想到昨儿夜里发生的那些事,她的脸顿时通红一片。   软烟罗裁得帘子被人从外头打起,穿着束袖束腰练功服的姬朝宗走了进来。   看到顾攸宁已经醒来,他还有些惊讶,把手中的佩剑放到一旁,朝拔步床的方向走来,声音温和,“怎么醒来了?”又见她拧着眉,也跟着担忧起来,坐到床边问她,“还不舒服?”   “唔。”   顾攸宁是看透这个人了,生怕自己说不舒服,他就要上手帮她了,可那些私密的地方,她这会是一点都不想让他碰,便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哑,“没事,我休息会就好了。”   姬朝宗却一脸不信的样子,“真的?”   见她点头保证没事,便也没说什么,只道:“回头我让谭大夫过来给你看看,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和他说。”   “好。”   顾攸宁应了一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奇怪道:“你今天休沐吗?”   姬朝宗隔着被子替顾攸宁按着腰背,闻言,说道:“今天不用上朝,迟些去也没事,不过我今天约了京景明还有几桩案子要看,就不陪你了。”   想想又说了一句,“回头你要是想回去,就让扶风陪你回去,晚上我再去接你。”   话音刚落就见她神色微怔,紧跟着眉眼就绽开几分藏不住的笑意,就连声音也变得清脆起来,“真的?”   姬朝宗看着她这幅模样,好笑道:“我又没把你困在这,再说你弟弟还在那,我还能拦着你不成?”说完又忍不住挑眉,“难不成我拦着你,你就真的不去了?”   他可不信这丫头会这么乖。   顾攸宁自然不可能这么乖,只不过偷偷回去和光明正大回去还是不一样的,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男人的秉性不如她从前想象得那般,但也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好。   她还以为他答应她帮她查案,以后便要金屋藏娇了。   心里触动不已,顾攸宁忍不住抬起胳膊抱住姬朝宗在他脸颊亲了下,清脆的吧唧声在这安静的室内十分响亮,察觉到男人突然变得深沉的目光,生怕他又要折腾她,忙扬声喊人,“来人!”   然后躲到一边,一点也不管自己刚才放的那把火。   作者有话要说:老姬这个人吧   其实还是比较苏,比较撩的   但我觉得他最大的特质在于——   这人总有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还总是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场合(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称呼他为小学姬的原因,不过等宁宁跑了之后,再想看到这样的老姬就很难了qaq,大家且看且珍惜)   比如之前第一次亲,看到老婆吻技比他厉害,一定要多亲几次,还非得是那种趁老婆不注意的时候,看到她目瞪口呆就会觉得自己赢了,这要是现言,我估计他还能当场给你比个耶出来   然后这章看到老婆居然偷藏春宫图,生气嫉妒之余,他还有个奇异的想法——   老婆居然背着我偷偷做功课!   不!   不行!   我也要做功课,我要比老婆更厉害!我要做最强的男人,决不能输!   我真的每次写到这些桥段,都能被他笑死,老姬,一个看着十分成熟沉稳的别人家孩子,其实内心无比小学鸡,时刻充满着该死的胜负欲   and   昨天红包已经发啦,么么哒! 第59章 哄他   姬朝宗又怎么会看不透她那点小心思?   倘若他真要想做点什么, 旁人在与不在都是一个样,也不过是想纵着她才没在这个时候闹她,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他轻轻抿了下唇,笑了笑, 然后随手掸了掸衣裳便站了起来。   “我进去换件衣裳。”说完, 他便自行往里间走去。   等他换完官服出来的时候,顾攸宁也已经洗漱完毕, 这会正端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面前是一桌早膳, 五花八门, 什么都有, 而她手里握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大概是觉得药还有些烫,她正低眉轻轻吹着上头的热气, 打算等凉一些再喝。   “这是什么?”   姬朝宗看着那青瓷碗里晃荡的汤药皱了眉, 想到她昨儿夜里哼哼唧唧说着不舒服, 脸色立时就变了,上前几步抓住她的胳膊, 拧眉道:“你刚刚不是说没事吗?”   又把脸转向扶风,沉声吩咐, “去把谭大夫找来。”   扶风一怔, 看了看姬朝宗,又看了看顾攸宁, 还是顾攸宁先反应过来,怕手里的药洒了,放回桌子上和姬朝宗解释道:“我没事。”   “没事你喝什么药?”   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药, 但看着这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姬朝宗才不管她的解释,只当她是强忍着不肯让他担心,见扶风仍站着不动又沉了眉,斥道:“还不去?”   “主子……”   扶风轻声解释道:“这是避子汤。”   避子汤?   姬朝宗一愣,后知后觉倒是也反应过来了,但凡大家族有不想让人留下子嗣的,都会在翌日准备一碗避子汤,这是极合规矩的事,可此时他却不知怎得,只觉心中有一把怒火腾地升起,他看着扶风,容色阴沉,就连声音也透着一股子狠厉,“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他平日对待自己这些属下,从来不曾露过这样的神情。   此时露出这般模样,即使扶风从小跟着他,也忍不住白了脸,差点就要软了膝盖跪下来,就在她颤颤巍巍即将要跪下去的时候,顾攸宁终于从姬朝宗的这番态度中回过神了。   她握着姬朝宗的胳膊,和扶风发话,“你先出去。”   扶风看了眼姬朝宗,见他沉着脸却未曾阻拦,犹豫一番,最终还是轻轻应了一声垂眸出去了。   等她走后。   顾攸宁和姬朝宗解释道:“不关扶风的事,这是我让她准备的。”   似是不敢置信,姬朝宗猛地回头朝顾攸宁看去,半晌才看着她哑声说道:“你……让她准备的?”   “是啊。”   顾攸宁应得十分自然。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番做法有什么不对,她和姬朝宗如今这个情况,怎么看都不适合留下孩子,别说姬朝宗以后有的是女人替他生儿育女,那些都是可以正式上姬家宗谱上的孩子,便是她自己……违背祖训委身于他已然不该,若再留一个孩子,就连冠姓都不易,不仅蒙了祖宗的脸,也让那孩子日后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不介意别人是怎么看她的,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都会被人耻笑,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有照料养育一个生命的本事。   最主要的是……   她不认为姬朝宗缺这么一个孩子。   “你现在还没世子妃,肯定不适合留下孩子,等有了世子妃,她……”话还没说完,姬朝宗就冷声打断她的后话,“顾攸宁,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就是露水姻缘。”   他的声音格外寒冷,跟结了冰似的。   顾攸宁一怔,呆呆抬头,就看到他阴沉的一张脸。   “我替你洗清你父兄的冤屈,你委身于我,等我什么时候对你没兴趣了,你就可以轻轻松松离开了?”姬朝宗一字一句,说得格外阴冷,大开的轩窗外,鸟儿欢快地越过天际,发出清脆的鸣叫,可屋中,男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也越来越难看。   不知想到什么,他脸色一变,猛地抓住顾攸宁的胳膊,即使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也免不得泄出几丝愤怒的情绪,“你是不是还想着等以后离开了我,还能再嫁给旁人?”   顾攸宁没想到昨夜抱着她温声软语的姬朝宗,就连早间还对她嘘寒问暖,此时居然会这么生气、这么愤怒地看着她。   他的眼中好似有两团火焰。   薄唇紧抿着,鼻子翕张着,脸上的肌肉也好似聚在一道,气息急促且十分不稳。   顾攸宁看得出他很生气,可她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单纯只是因为她喝了避子汤?还是……不等她细想,男人却突然抽走了握着她胳膊的那只手。   他背过身,双手垂放在身子两侧,低着头,脊背也不似平日那般挺拔。   像是在平复着心中的怒火,姬朝宗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音开口,“我出门了,待会让扶风送你回去。”他说完便径直往外走,连一步都未停留。   顾攸宁起身追了几步。   可等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小道上却早就没有姬朝宗的身影了。   顾攸宁不明白姬朝宗究竟是怎么了,她只知道她这会的心脏也闷得不行,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上头,沉甸甸地,让她透不过气,甚至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手隔着衣裳捂在心口处。   顾攸宁拧着眉,靠着门,低着头,红唇也轻轻抿了起来。   “姑娘?”扶风走过来的时候,便看到顾攸宁这幅模样,她神色微变,忙快走几步,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语气也有着藏不住的担忧,“您没事吧?”   顾攸宁摇了摇头,好一会才哑着嗓音说道:“……没事。”   “那我先扶您进去?”等人点了头,扶风便扶着她回了屋子,把人重新扶到椅子上,见她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忍不住问道:“要不要给您把谭大夫喊过来?”   见她还是摇头,也不说话,扶风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打小少言寡语,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这会也只能安安静静地陪着她……顾攸宁沉默地坐了许久,目光扫过那碗避子汤,过了这么久,热气早就散了。   她开口,“你替我去准备马车吧。”   知道她今天要回去,早先主子也特意交待过,扶风也没犹豫,轻轻应了一声便出去准备了。   等她走后。   顾攸宁仍旧看着那碗避子汤,又沉默了好一会才仰头饮尽。   这药的味道是真不好,尤其这会有些冷了,更显苦涩,她一贯吃不了苦,刚刚入口的时候差点就要吐了,却还是忍着,全喝尽了才把药碗移得远远的。   桌子上的那些早膳十分精致。   可顾攸宁这会却没有吃用的兴致,她喝完药便站起身,重新回了里间,床铺已经由人收拾好了,床边的小几上放着那本无名的春宫图,想到昨夜男人还逼问她看过多少页,还说要亲自画,最后还闹了她许久,非要她说出舒服才肯罢休。   可如今……   她坐在床边,握着那本春宫图,再看着这一室熟悉的场景,红唇轻轻抿着,心情突然变得低落起来,低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姬朝宗靠坐在马车里。   他的脸色还十分难看,也不知道是没吃早饭还是一大清早被人气到还没缓过来,就连胃都开始疼了起来……拧着眉抿着唇,手撑在腹部,等到都察院的时候,那股子难受劲才稍稍散去一些。   他握着官帽下了马车。   杜仲发觉他脸色苍白,忙皱了眉担忧道:“主子,您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没事。”   姬朝宗的声音还有些哑,刚要提步进去,想起一事又沉声嘱咐道:“回头你去谭大夫那边,问他怎么避孕,再问他要些女子吃了不伤身体的药。”   看着他呆怔的神色也懒得再说,仍沉着一张脸自顾自往里头走。   不是不清楚那丫头在想什么。   刚才那么生气,也不单单只是因为她让扶风准备避子汤……现在这种时候,他清楚她的确不适合留下孩子。   她现在这个身份,若是再来一个孩子,只怕祖母和母亲更加不会接受她。   这些他都清楚。   他只是生气,她说起那些话的时候能这么轻松,这么自然,甚至就连说起那劳什子根本就不存在的“世子妃”也能一点醋意都没有。   她把他当什么?又把自己当什么?难不成她就真的只想跟他玩一场露水姻缘?!   越想越生气。   姬朝宗只觉得自己的胃又开始难受起来。   路过的一些同僚见到他忙朝他问安打招呼,若放在从前,姬朝宗必定会笑着回应,可今天他却一点心思都没有,脸色阴沉地往里头走,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姬大人这是怎么了?”有人见他神色不对,忍不住压着嗓音问身边人。   “最近姬大人还真奇怪,昨天脸上满是笑容,我拿错一个要紧的案子,都没训我,怎么才一晚上的功夫就变成这样了?”   “咱们今天还是小心些,免得触到大人的火气。”   虽然姬大人平时都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可要是真生起气来,可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   澄园。   扶风准备好马车便回来喊顾攸宁,看到桌子上一点都没动的早膳以及见了底的避子汤,她脚步一顿,迎面碰到打了帘子出来的顾攸宁,见她脸色已恢复正常,便也敛了心思同人说,“姑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嗯。”   顾攸宁点点头,“走吧。”   她没拿什么东西,虽然不清楚姬朝宗今日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也不清楚他们之间会变得怎么样,可他们这段关系,只要他没说结束,她就不会离开……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大舒坦,也有些担心。   他今早一点东西都没吃,也不知道会不会饿着。   秉着这样的心情往外走。   澄园虽然没多少伺候的人,但一应打扫洗衣做饭还是有几个的,这会看到她和扶风出去便都语气恭敬地同她请安,“夫人。”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顾攸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脚下步子一顿,目光呆怔地去看那些下人,可他们都低着头,怎么会看到她脸上的愕然?还是扶风心细,见她这幅神情便低声说道:“这是昨儿夜里主子回来时候吩咐的。”   挥手让那些下人退下,然后继续扶着顾攸宁往影壁走,嘴里继续说道:“姑娘,主子待您是真心的。我从小跟着主子,从未见他对谁这样认真过,他不是只想跟你玩玩,也不是贪图一时新鲜,他是真的想跟您好好过的。”   顾攸宁听着这番话就像是愣住了一般,迟迟都不曾张口说一句话。   须臾,   她才垂下眼眸轻轻叹了一声,吐出很轻的几个字,“我知道。”   可即使他是真心,他们之间横亘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东西注定他们不能好好在一起……顾攸宁突然觉得刚才的那种沉闷和窒息感又回来了。   其实姬朝宗今日有一番话说错了。   即使有朝一日,他真的不要她了,她也不可能轻轻松松离开,更不可能嫁人……享受过这样一个男人全部的爱意,即使这份爱意并不长久,她也不可能再看上其他人了。   她会用一辈子铭记他。   ……   路过官街的时候。   因为前头人太多,太拥挤,马车一时不好前行。   顾攸宁自从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这会即使察觉到马车并未前行也未曾睁开眼睛,直到听到外头传来几句,“这便是江苏徐家的二公子,不是才上任翰林院吗?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你还不知道?这姓徐的当初糟蹋了一个女子,偏偏那女子是有人家的,他把人家糟蹋了还不算,后来居然怕她告发,直接把人投到井里去了,可怜那女子肚子里早就有了孩子,最后落得一个一尸两命的结果。”   “那他夫家就没说?”   “他们怎么敢?徐家在江苏就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再说她夫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徐家送了银子又送了女人,自然就不把这事当回事了,这次还是那女人的妹妹偷偷跑到京城,告发了此事,要不然只怕那女人的冤屈这辈子也洗不清了。”   “这人看着衣冠楚楚,没想到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徐家这次也算是完了,这小儿子杀人,大儿子经商也不干净,听说那徐大人还被人告发贪污……我看,这次徐家啊算是彻底完咯。”   ……   外头议论纷纷。   顾攸宁听了几嘴便睁开眼。   扶风见她睁眼便低声说道:“今日是徐元达流放的日子。”   顾攸宁掀起车帘,恰好看见徐元达被人推搡着往前走,从前锦衣华服、温润如玉,此时却蓬头散发,一身囚服,手上、脚上全是镣铐,走得慢些就会被身后的官差甩鞭子。   那些官差一看就是被人提点过的,手上的力道重得很,徐元达好几次被打得摔在地上求饶,哪里还有当初的君子模样?   当初知道他跟顾婉设计她的时候。   顾攸宁是真的动了怒,也是真的想他死,甚至想过不少法子,如果不是后来姬朝宗的那番话,她可能真的会动手。   如今——   如今这人于她而言,就如尘埃一般,已经不会让她动怒生气。   知道这一切都是姬朝宗的功劳,那个男人既不愿她沾半点鲜血脏污,也不愿让她委屈求全,所以筹谋算计却连一句求夸的话都没说……顾攸宁心下一动,可想到两人早上不欢而散,心口又仿佛被针刺过一般,握着车帘的手指也跟着收了起来。   她没再看徐元达,放下车帘,任由外头纷纷闹闹,而她重新垂着眼睛,等马车前行。   等回到九里巷。   顾攸宁刚下马车便发觉家门前居然停着一匹马,就连门也开着,和扶风对视一眼,她拧了拧眉,一边进去,一边喊半夏的名字,见人出来便问,“谁来了?”   “姑娘……”   半夏脸色苍白,刚要张口,身后却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有段时日未见的顾嘉平。   顾嘉平看着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她便喊道:“二妹。”   声音听着还有些哑。   没想到居然会是他,顾攸宁怔了一会才喊人,“……三哥。”   半夏过来,轻声同她解释,“奴婢今天出门买菜,一时未察竟让三少爷跟了过来……”知道姑娘并不想让顾家人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如今却是她自己把人引了过来,她心里自然是焦急万分。   顾攸宁倒没怪她。   只是看着顾嘉平说道:“三哥进去坐吧。”   顾嘉平点头,进去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扶风,瞧见这么个生面孔,他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子。   兄妹俩前后脚进去,顾攸宁进去的时候,扫见一处客座上的茶盏已用了半盏,可见男人已经等她有一会功夫了……她跟顾嘉平的关系,不算十分亲近,但也不算糟糕,尤其那日瑞王府一事,更是让她心中对他多了一抹感激,这会等人坐下后便问,“三哥是刚从杭州回来吗?”   她知道顾嘉平这阵子在和朋友经营生意。   前阵子便去了杭州,如今见他神色疲态,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就连衣裳也皱巴巴的,估计是刚回来不久。   就是不知道三哥为什么刚回来就来找她。   顾嘉平倒也没瞒她,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茶才说道:“我今天回家才知道你的事。”说着又拧了眉,“阿筠已经把家里发生的事同我说了,你……”   他一顿,声音突然又低了一些,“受委屈了。”   不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你受委屈了”,但受不受什么委屈的,真要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在乎的也都是自己的利益,会帮的也永远是自己更为亲近的人,不会是她。   顾攸宁笑笑,既不愤恨也不生气,只是很寻常的语气,“都过去了。”   “我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你。”顾嘉平一向快人快语,这会放下茶盏继续道:“我今天过来是为两件事。”他从怀里拿出之前准备的银票还有一封信,“这些钱是我自己赚的,你一个小姑娘和小满独自住在外头,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还有这封信,是望月寄给你的,她还不知道你搬走了,我知道你们关系好,瞧见便给你拿过来了。”   他来这就是为了这事。   如今既然见到人,又见她一切都好,便也没有再留的意思,直接起身往外走,他动作迅速,说走就走,等顾攸宁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嘉平已经走出屋子。   “三哥!”   顾攸宁拿起那些银票追出去,可院子里早就没有顾嘉平的身影。   扶风看着她说道:“顾三少已经走了。”   半夏也站在外头,看着她手里握着的那沓银票,低声道:“这……姑娘,您打算怎么做?”   顾攸宁知道顾嘉平性子急,做事也一向风风火火,但也没想到他能走得这么快,这会看着手里的这些银票,沉默半响才说道:“先放起来,等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还给三哥吧。”   三哥经商本就不被二叔看好,自然不可能资助他。   如今他的事业又是刚起来,用钱的地方多着,这钱对他而言已经算不少了……她的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既感动又感触,可最终,她也只是交给半夏,让她放好。   又问了几句小满的事。   知道他并未因为她昨夜在外头留宿而不高兴,这才松了口气,回屋去拿傅望月给她寄来的信。   信中表姐所言和姬朝宗昨日同她说得一致,就是说万寿节将至,他们也在受邀名单上。   只是内容更为细化,还和她说了什么时候到京城。   想到不久以后就能瞧见表姐,顾攸宁沉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扬起一抹笑意,又想到昨日因为表姐的事,姬朝宗还同她闹了一场,顾攸宁捏着那封信,沉默良久,突然往厨房走去。   半夏和扶风都在外头,看到她出来,一愣,“姑娘,您去哪?”   顾攸宁声音很轻,“我去给姬朝宗准备午膳。”   虽然不清楚以后和姬朝宗会怎么样,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究竟能走多久,但现在既然在一起,她也不能只一味享受他的给予而不去付出……那个男人其实很好哄的。   他今天这么生气,连饭都没吃,也不知道会不会不舒服。   她还是好好哄哄他吧。   想清楚了,顾攸宁脸上的乌云也一扫而尽,看着两人呆怔的目光,扬眉笑道:“你们过来帮忙吧。”   作者有话要说:让女孩子吃药是不对哒   但毕竟是古代,就假设谭大夫给的药不伤身体啦 第60章 甘之如饴   都察院今日是真的一点都不太平。   从前看似十分好说话的姬朝宗姬大人, 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连着训斥了好几人,一会是这个公文写得太详细废话一大筐还没重点, 一会是那个公文写得太简单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要么就是之前的案子没整理……诸如此类, 一干下属战战兢兢, 从前欢声笑语的一个地方,今天却连个人声都没有。   就连走路也是特意放轻了脚步, 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来一顿骂。   这个情况——   直到京景明过来也没结束。   京景明今日过来,明着是来和姬朝宗商讨案子, 实则两人是打算把顾廷轩之前的卷宗再重新翻看一遍, 看看能不能再找出点蛛丝马迹, 这事到底还没公之于众,两人未免打草惊蛇,一直是避着人在私下讨论。   眼见都察院今日静悄悄的, 一个个都绷着脸, 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京景明挑了挑眉。   来迎他的小吏瞧见他来忙上前几步, 拱手行礼,客气道:“京大人, 姬大人已经在里头等您了。”   “嗯。”   京景明点点头,边走边拿手里握着的那道公文轻轻拍着自己宽大的袖子, 嘴里笑问道:“今天是怎么了, 一个个都不说话,事情没做好挨训了?”从前都察院可是几个官衙中最热闹的地方, 如今严大人不管事,管事的姬朝宗一向秉持着“我交待的事,只要你处理好了, 其余时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这个原因,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都察院。   没想到从前热热闹闹的一个地,今天竟鸦雀无声。   那小吏闻言,似是犹豫了许久,掂量着京景明和姬朝宗的关系才敢小声透露一句,“今天姬大人不知道怎么了,一大清早脸色就不对劲,还发作了好几个人。”   “哦?”   京景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心里大约也猜到一些,能让姬朝宗变成这幅样子的估计也只有那位了,可昨儿个不还高高兴兴,一副急着散值要回去见人的样子,怎么才一晚上的功夫又折腾起来了?   心里想着这事,嘴上倒是一个字也没说。   不等小吏通传,他就径直推开门,瞧见里头端坐的男人沉着一张脸看过来,瞧见是他又抿着唇低下头,继续翻看起手里的公文。   “你先下去吧。”   京景明温声同小吏说了一句。   等人走后便自顾自进去,也不顾主位上的男人脸色有多难看,扬起一抹看戏的表情笑道:“怎么,又跟你那小心肝吵架了?”   姬朝宗闻言,握着公文的手顿时又收紧几分,抬头的时候,眼神如两把刀子似的朝人砸去,声音沉沉的,“不会说话就闭嘴。”   京景明也不在意他的态度,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笑喝一口才看着人,语气闲适道:“你说说你这是何必呢?之前太子跟傅望月纠缠,你还笑话他许久,还说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女人变成那副样子。”   “如今呢?”   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一些,手里那盏茶也喝不下去了。   他其实还是不赞同姬朝宗查这个案子,这事牵扯的人太多,尤其如今宁王在朝中呼声最高,安国公府一向不参与储君之争,这次牵涉进去,也不知圣上会怎么想。   姬朝宗又岂会不知道他考虑得那些事?   他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要换做半年前,甚至不需要这么久,往前推几个月就可以……他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一个女人的情绪左右。   他知道这样不好,人只要有了软肋就有了弱点,有了弊端,日后旁人再想针对他的时候,他也就不可能再像从前似的,无懈可击了。   可能怎么办呢?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即使同人置了那么多次气,可只要想到她的模样,想到她在自己怀里一点防备、戒心都没有的样子,还是会忍不住心软。   甘之如饴。   这四个字,他如今是真的明白了。   即使知道这事会带来许多弊端和痛苦,却还是心甘情愿、一往无前。   懒得和人说这些,他淡淡发话,“行了,让你过来是查案,怎么这么多废话?”   京景明也知道自己说不动他,索性也就不再多言,拿起手里的公文朝人走去,两人就着之前那些卷宗讨论起来,“顾廷轩这案子,除了谋逆的龙袍和信件,最奇怪的还是长胜军居然会大败乌恒。”   这也是姬朝宗的疑惑之处。   乌恒不过是个小国,纵使这些年兵马强健,可比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顾廷轩和长胜军而言,实在不值一提,偏偏就是这样的小国居然打败了长胜军,让这支大周最厉害的军队无一生还。   长指轻敲案几,姬朝宗沉默许久,看向京景明,“你是打算从宁阳关一役着手?”   京景明点头,“如今我们既然没有办法从这些信件着手,倒不如想法子找到三年前参与此战役的人。”   长胜军无一生还,他们自然没有这通天的本事,可乌恒国不是还有人吗?找到从前参与过这次战役的人,还原当初的景象,有些事也就不会一头雾水了。   说来也奇怪。   自从宁王驻守宁阳关后,乌恒便没再捣乱,众人都以为是宁王威名在外,让乌恒有所忌惮,不敢再犯,这个情况也奠定了宁王如今成为大周储君的最佳人选。   姬朝宗闻言,沉默许久后开口,“我记得三年前,乌恒故去那位国君中意的是那位二皇子。”可自从宁阳关一役后,那位乌恒国君突然去世,并未留下任何遗诏,最后是乌恒子民推举了那位打败长胜军的大皇子成为新一任国君。   “看来……”   姬朝宗一顿,沉声,“是该会会那位二皇子了。”   “你可得想好了,这事你要是真的开始做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京景明还是提点了一句,“龙椅上的那位虽然是你的亲舅舅,可他毕竟还是大周的天子。”   “而且论亲疏远近,宁王还是他的儿子。”   姬朝宗把先前整理的卷宗一合,闻言,也未抬头,只道:“我做这些也不全是为了顾攸宁。”   京景明挑眉。   “之前我去东宫,太子和我说了一句话。”姬朝宗边说边回头往身后看,那里高悬一块“正大光明”的牌匾,“他说这天下,即使他不要,也不能交到这样的人手中。”   “倘若宁王当真狼子野心,为一己私欲让千万将士战死沙场,这样的人……”他重新回头,朝京景明看去,“你觉得等他登基,这大周又将是一副什么景象?”   京景明看着他沉默许久,终于什么都没再说。   他拿起公文站起身,“行了,我知道了,正好我有个通乌恒话的幕僚,回头你若需要,我便把他借给你。”   姬朝宗点头:“谢了。”   京景明扯唇,并未理会他这一声谢,“到饭点了,一起去吃一顿?”   姬朝宗大概是饿过头了,这会不想,也没兴致吃饭,刚刚处理公务的时候,他还能暂时忘记那些不痛快,如今忙好了,心情自然又变得不大好了。   刚要拒绝就听到外头传来杜仲的声音。   “进来。”他开口。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杜仲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看到京景明也在,笑着和人打招呼,“京大人。”然后又朝姬朝宗看过去,“主子,夫人派扶风给您送了午膳过来。”   姬朝宗原本正在整理文档,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似不敢相信,他凝滞了有一瞬才掀起眼帘朝人看去。   杜仲已经自顾自布置起午膳了,两菜一面,干煸四季豆、蒜苗炒肉,还有一盘凉面,香气浓郁,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他一边布置一边报着菜名,嘴里还特地说了一句,“这可是夫人亲自准备的,完全没有假手于人。”   知道两人今早又闹了一顿,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不过现在夫人肯低头了,主子这气也该消了。   “主子,”   杜仲把碗筷摆好,转头问姬朝宗,“您尝尝看?”   姬朝宗这会也反应过来了,他僵硬了一早上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温和起来,眉眼舒展了,紧绷着的薄唇也微微翘了起来,偏偏还要嘴硬,假装不在意的样子,一边收拾桌子上的公文一边撇嘴道:“难不成都察院还能亏待我不成?巴巴送了午膳过来,也不问问我需不需要。”   杜仲看着他这幅口是心非的样子,连话都不想说了。   京景明也觉得姬朝宗这人如今是越来越像小孩了,有心想闹他一次,不等杜仲开口,就撩起衣袍坐了下来,笑眯眯道:“正好我饿了,你们主子不需要,那就便宜我了。”   他说着就要去拿筷子,手还没碰到就见刚才还一脸不在意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谁说我不需要!”   素有高岭之花之称的姬朝宗一点都不在意如今门还开着,自己这番形象很有可能会被别人瞧见,他急吼吼过来,直接夺过碗筷坐到京景明对面的椅子上吃了起来,狼吞虎咽似的,生怕吃得慢些就会被人抢走。   等把几道菜都尝了一遍便开始赶人了,“没多余的碗筷,你自己出去吃吧。”   啧。   京景明看着姬朝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姬留行还是个见色忘友的主?”合着他陪人弄了一早上,连口饭都没得吃?也懒得同人计较,他起身往外走。   走到外头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步子,转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屋中轩窗大开,姬朝宗端坐在椅子上,眉眼和脸上皆挂着笑,一点都不复早间那副随时都会爆炸的样子,他心中虽然为如今的姬朝宗感到担忧,怕他日后受人桎梏,无法再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   可同时——   他也为他感到高兴。   能有这样一个人,喜她所喜,急她所急,因她情绪而产生喜怒哀乐,其实……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毕竟如今的他看起来才更像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重新扬起嘴角笑了笑,京景明收回目光,提起步子往外走,走到外头的时候正好瞧见一个小吏拿着一道公文,面露犹豫之色,一副想进去又怕挨人训的样子。   “京大人。”小吏瞧见他忙拱手行礼。   “嗯。”   京景明看他一眼,“找姬朝宗?”   “……是。”小吏犹豫道:“属下有道公文需要姬大人批阅,但……”似乎觉得丢人,声音也低了下去,“属下已经去过三回了,大人都不满意。”   “去吧。”   迎着小吏诧异的目光,京景明笑道:“这次,他一定满意。”   他说完便自顾自往外走。   *   夜里。   时日已至八月。   初秋的夜,天黑得要比从前早,就连晚间的风也透了些微凉,顾攸宁坐在廊下,手里握着一串络子,心思却不在这上头,目光更是时不时看向外头……似乎是在等人过来。   午间让扶风送了午膳过去,怕打扰姬朝宗处理公务,她没让人久留,也就不知道姬朝宗满不满意,那口气到底消了没。   半夏出来问她,“姑娘,嬷嬷问要不要给姬大人准备晚膳。”   顾攸宁闻言,手里的动作一顿,须臾才道:“……准备吧。”虽然她也不清楚那个男人会不会像早间说的,过来接她。   “您跟他……”   半夏犹豫了一会,还是蹲在人身边,握着她的手,仰着头,小声问道:“吵架了吗?”   顾攸宁沉默了一瞬,半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们今天这桩事,说吵架应该也不算,毕竟吵架是两个人的事,而她跟姬朝宗,完全是姬朝宗突然生了一场气,她至今都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单纯就是因为她不肯生孩子?   可她不生孩子,也是为他着想啊。   他现在还未成婚,要是以后碰到中意的女子,要娶她为妻,这个多出来的孩子算什么?   虽说姬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多个庶子什么的……但有这个必要吗?他日后想要多少孩子没有?何必留下这么一个不明来路的孩子,而且他在外头名声一向很好,如今金屋藏娇已然让人诟病,若再来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岂不是更加让人议论纷纷?   顾攸宁从前很少去想这些事。   对她而言,除了赚钱照顾小满,便是洗清父兄的冤屈,至于这些男女之事……她是根本连想都懒得去想,其他人这个年纪总归是有一个希冀渴望的对象。   比如顾婉、顾筠都爱慕过姬朝宗。   可她却连个希冀的对象都没有,如今虽然和姬朝宗在一起了,两人也经历了许多,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但她还是摸不透他的脾性也不明白他生气的点,从前的理智冷静在面对这些事的时候好像都成了无用的东西。   她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只觉头都疼了。   半夏看着她这幅样子也担忧不已,刚要说话,就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主仆两人听到这个声音,神色都怔了一下,又是两下,顾攸宁才反应过来,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边往外头走,边头也不回地说,“我去开门,你去和嬷嬷说一声,让她多加几个菜。”   “姑娘……”   半夏喊她,可顾攸宁已经提步过去了。   光影交织中,穿着红衣的女子脚步很快,带着几分急切,半夏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轻轻皱了皱眉,想起当初姑娘说的那些话,她心中是真的担忧起来……若是真有一日,姑娘和姬大人不得不分开,姑娘真能像她从前说得那样,毫无牵挂的离开吗?   门被打开。   姬朝宗一身官袍站在外头。   周遭人家虽紧闭门户,不时却能听到随风传来的嬉笑声,而廊下灯笼轻晃,并不算明亮的光透出姬朝宗的面容,不似白日那般生气,是很平静的面貌。   点漆般的凤眸,浓墨的长眉。   得天独厚的鼻梁下是带着一些粉色的薄唇。   他不仅拥有世人钦羡忌惮的身世,还有一张造物主偏爱的脸,无论什么样子都触人心弦……这会看着门后的女子,见她神色微怔,男人倒是率先挑眉说了话,“怎么,看傻了?”   看着他如常的神色和语气,顾攸宁那颗悬挂了一日的心倒是总算放了下来。   “我还以为……”   她握着手里的门栓,看着他,声音很轻,“你不会来了。”   现在早就过了他散值的时辰,她先前是真的以为他今日不会来了。   “我若不来,谁接你回家?”姬朝宗曲起手指弹了下她的脑门,见她吃痛捂住额头,才又俯身看着她说道:“何况我答应过你的事,有哪件没做到?”   顾攸宁捂着额头想了想,还……真的没有。   这个男人看着肆意不羁,处事说话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一旦允诺开口,便一定会做到。   不等顾攸宁再说,姬朝宗从她手里拿过门栓,抛给身后的杜仲,自顾自揽着她往里头走,碰到她微凉的指尖时才又皱了眉,“手怎么那么凉?”   又去碰她的脸,也是一片冰凉,不由沉了脸,“你在外头等了多久?扶风还有你那个丫头呢?也不知道劝着你些?”   说完见她只知道看他,却不说话。   有些无奈地拿手掐了下她的脸颊,不重的力道只是让人回神,见她刚才还有些涣散的双眸重新聚拢光芒,又拧着眉道:“说话。”   顾攸宁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与人询问的截然不同,“姬朝宗,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姬朝宗一愣,他倒是没想到顾攸宁竟然会对早间他的情绪一直耿耿于怀,至今还没放下,看着她紧张的神情,他心下微动,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不气了。”   “早上我也不是全气你,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重新牵着她的手往屋子里走,宽厚的手掌牢牢包着她的手,身子也侧偏着,正好替她挡住夜里的寒风,“我不该对你这么凶,也不该同你发火,我……”   他只是害怕。   怕她真的把这事当做一场交易,怕他泥足深陷,她还能轻轻松松说走就走,更怕她日后真的还会嫁给旁人,和其他人生儿育女。   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紧,听人吃痛忙又松开,一边揉着她的手指,一边低声说道:“我刚刚是去找谭大夫了,才会这么晚过来。”   顾攸宁一听这话,倒是连手上的疼痛都顾不上了,停下步子,反握住他的手,紧张道:“你怎么了?”   姬朝宗看她这个反应,心里的那一丝害怕和担忧倒是也变得烟消云散了,任她握着自己的手,低眉说道:“我去问他要了几个不易怀孕的法子,还问他要了一盒药。”   “避子汤伤身体,你以后别再喝了。”   “以后……”   他看着她顿了顿,“我也会注意一些。”   既然她现在不肯要孩子,也没事,再说现在这个时机也确实不合适,还是先解决她父亲的事吧。   顾攸宁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诧异他竟然这么快就想通了,虽然惊讶,但也没说什么……两人就站在廊下,彼此对视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灯笼里打出来的光太过暧昧,她只觉得男人离她越来越近,而她竟然也忘记了躲开。   就在两人鼻尖都快相触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顾承瑞的声音,他刚刚温习好书过来,嘴里还高声喊着,“阿姐,可以吃饭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顾攸宁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连忙松开姬朝宗的手,退后一步,应了一声,“快了。”   她的声音急促,还透着一些心虚。   后知后觉想到之前的动作,又怕人生气,忙回头去看他。   姬朝宗倒是没看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理着身上的衣裳,而后看着从不远处过来的顾承瑞,挑眉道:“小东西,你要喊我什么?”   顾承瑞一听这个欠扁的声音就知道是姬朝宗来了,本来还挺乖的一个人,这会又忍不住跟姬朝宗吵闹起来,很快,院子里就布满了两人的声音,顾攸宁看着这幅样子,松气之余,眉眼也忍不住舒展起来。   要进屋的时候才听到姬朝宗趁顾承瑞不注意的时候,咬着她的耳朵,压着嗓音说了一句,“晚上再收拾你。”   顾攸宁一听这话,脸顿时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宁宁日常os:老公到底为什么要生气?   这个阶段两个还是会有点拧巴,要不然之后也不会离开啦,不过离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我在说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距离离开应该还有十来章的样子,得解决很多事,我尽快哈   其实我挺喜欢这部分的剧情,虽然大家都更想看重逢后   但是——   这部分的故事是为了交代两个人为什么会喜欢彼此,没有这部分就不完整了QAQ 第61章 你有我   顾攸宁从顾承瑞那边回来, 刚打起帘子就瞧见站在书架前的姬朝宗,他手里握着一幅画,正低头赏看着,闻声便侧眸看来, “睡了?”   “没。”   顾攸宁落了手中布帘, 走了进去, 给人重新倒了盏茶, 才又说道:“还在看书。”   许是有些诧异顾承瑞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守得住心,大夜里的居然还在挑灯看书, 姬朝宗挑了挑眉, 不过想起当日小孩的一番豪言壮志, 他又笑着抿了下唇,没说什么, 把手中的画重新放于原本的位置,接过她手里的茶却没喝, 随意搁在桌子上,然后便伸手把人带到自己怀中,“怎么不给他找个先生?”   “原本是想找的。”   顾攸宁如今被他这般亲密对待, 倒也不至于再像从前似的变了脸色, 惊呼出声了, 只是稍稍还有些不大适应, 却也没去挣扎, 倚在他的怀里继续道:“只是好的先生一年花费不少,也不好找,而且……”   她现在和姬朝宗这样,若让人瞧见,也不大好。   这才耽搁下来。   “顾攸宁。”耳边属于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   相处了这么一段时日, 虽然时常还是会对男人为何会生气感到莫名,但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顾攸宁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不明白这好端端地,男人为什么又生气。   她从他怀里抬起眼眸,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看着她这幅懵懂的模样,姬朝宗心里这口气更是郁结难平,他抬手握住她的下巴,逼着人同他对视,嗓音沉沉地发话,“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想过要让我帮忙?”   除了她父兄那桩事,她实在没了办法才会求他。   其余的大事小事,她好像天生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去扛,一个人去解决,避子汤是这样、她弟弟的事也是这样,甚至明明已经跟着他能有无尽荣华富贵可以享受了,这个女人还是会抽出时间去卖画赚钱……虽然知晓这是她的性格和经历使然,但姬朝宗还是有些无奈和低落,就好像他还是没有被她真的放在心上,被她信任和依赖。   顾攸宁是真没想过要靠姬朝宗,除了自己的性格使然,也是怕麻烦他,父兄的事拜托给他已然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她是真不想再拿这些事再去烦他了。   她原本以为这样做,对两个人都好。   没想到……   这个男人好像很不高兴?   可为什么呢?   看着她呆怔的目光就知道这丫头是真的一点都不懂,姬朝宗心下无奈至极,有时候他是真的想剖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怎么其他事情上都聪明得很,偏偏在这些事上懵懂的跟个稚童似的。   到底也舍不得拿这事同她生气,俯身咬了下她的耳朵,算是泄了心里的气。   然后便把人抱在怀中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同她说道:“顾攸宁,这是我第一次说,也是最后一次说,我是你男人,无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你不用再像以前一样,一个人去撑,一个人去扛……”   看着她呆怔的目光,姬朝宗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等人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才又问道:“明白了吗?”   生怕她还是不肯,最要面子的姬大人索性直接威胁起人,“你要是还不明白,想不通,我就好好教你……”他嗓音沉沉,脸上的表情也透着十足的威胁,好似她要说一个“不”字,他就要以身试教,好好教她了。   顾攸宁倒还不至于这么傻,她只是有些震惊,还有些……不可思议。   这大概是父兄和母亲走后,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样的话,“你可以不用这么要强,不用一个人去撑,你现在有我了,无论你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心里就跟被砸进了一颗小石子似的,平静的湖泊都泛起了涟漪,鼻子也有些忍不住发酸。   就在姬朝宗脸色越来越难看,真的要以身试教的时候,他却被人抱住了,难看的表情僵在脸上,他低眉看着抱着他的女子,她的身材十分纤弱,胳膊也很瘦,看起来一点力道都没有。   此时却像是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用来抱住他一般。   刚刚还有些浮躁难平的心此时突然就变得平静起来,他的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宽厚的掌心也覆在她的脊背上,偏偏还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笑她,“突然撒什么娇?知道错了?”   本以为她是绝不会说话的,哪想到小姑娘这会格外的乖,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竟轻轻“嗯”了一声。   姬朝宗一愣,眉眼也跟着舒展起来,哄着人问,“那以后还这样吗?”   肩膀上靠着的头摇了摇,怕他瞧不见又轻轻说了一句,“不会了。”   姬朝宗心里那口气在这句话落下的刹那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手抚着她的头,倒也没再哄她说更多的话,外头晚风轻拍窗木,屋中烛火摇曳,两人格外享受这宁静的时刻,须臾,姬朝宗抚着她乌黑的长发,低着眉眼,认真问道:“想给他找先生,还是送去外头和别人一起上学?”   顾攸宁从他怀里抬起头,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声说道:“我是想让他和别人一道上学,他这个年纪本该是玩闹的年纪,如今却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虽然小满一直和她说没事,他也不想要交朋友。   可她知道他心里还是格外期盼和别人来往的,上回刚搬到这边,隔壁几个小孩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就高兴的不行,睡觉前还一直惦记着第二天要去给他们送东西。   只是——   她轻轻抿了唇,声音也低了一些,“可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姬朝宗打断她的话,垂眸看着她说道:“只有想和不想,我问你,你想吗?”   顾攸宁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想。”   姬朝宗便笑了,“那就去……”   似是想了一瞬,道:“就让他去京家吧,正好京家几个小孩和你弟弟年纪相仿。”   “京家?”   顾攸宁一怔,京家算是族学,除了京家嫡脉还有那些旁支,也有同京家玩得要好的人家把自己的孩子送过去……就跟从前的顾家一样,那个时候祖父还在,顾家也开办过自己的族学,有时候祖父闲暇的时候还会亲自去授课。   当初哥哥还有京景明他们都曾在祖父膝下学过。   如今京家的族学是全京城最好的,不仅仅是里头授课的先生,还有学习的氛围……若是小满能和他们一起学习,自然是最好的。   可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姬朝宗抬手把她紧拧的眉宇轻轻抚平,嘴里说道:“京家那几个小孩的人品,你可以放心,我也会让京景明提点几句,何况你也别把你弟弟想得那么不堪一击,他和你一样,身体里都流着你父亲的血液,与其把他保护在你建造的温室中,倒不如把他放出去。”   “他总是要长大的。”   “就算你可以一辈子护着他,但你也该问问他想不想。”   接到她疑惑的眼神,姬朝宗和她说起那夜他和顾承瑞之间的对话,“那次你去厨房,你弟弟和我说了许多,他说他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也知道你一直瞒着他不肯和他说是不想让他担心。”   “他还说他要快些长大,长大了就能够保护你。”   “顾攸宁——”   他喊她的名字,语气认真,“我想,比起一辈子待在你的羽翼之下受你保护,他应该更想为你撑起一片天空。”   顾攸宁是真的愣住了。   虽然这样的话,小满也曾和她说过,但实则……她其实并未放在心上,或者说,她还是只把他当做一个小孩,一个要永远被她保护着的小孩。   如若这个时候是小满和她说这样的话,她最多心中感触,但还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可如今和她说这番话的是姬朝宗。   顾攸宁也不知道怎得,突然就变得沉默起来,她看着姬朝宗的脸,看着他脸上认真的表情,须臾才垂下眼眸,很轻地说道:“我还记得爹娘死的时候,他才四岁,就到我的小腿,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   “每天只会抱着我的腿问爹娘去哪了,为什么不陪他玩。”   “我那会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后来他一天天长大,变得安静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怕给我惹麻烦就成天待在自己房间里,上回瑞王世子的事,所有人都在怪他,说他脾气不好,说他不敬长辈……可没有人知道,他的头上、身上全是伤口。”   “如果不是……”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起来。   姬朝宗听得心里难受,把她揽到自己怀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好似所有的语言都变得苍白起来,他只能抬手抚着她的脊背,然后低头一遍遍去亲吻她的眉眼,用行动去安慰她的过往。   顾攸宁倒是也不需要他安慰她。   她此时说这些话,与其是为了让人来安慰,倒不如说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把心里憋着、压抑着的那些话都说出来。   她低着眉眼,柔顺地靠在姬朝宗的怀里,仍用很轻的声音说道:“这些年我一直逼着自己快些长大,其实就是想让他能够过得轻松一些……即使现在的他长大了不少也沉稳了不少,可对我而言,他始终还是那个当初抱着我问爹娘去哪了的小孩。”   她说到这,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姬朝宗也没说话,只是依旧抚着她的脊背。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顾攸宁才又说道:“或许你说的才是对的,他的身体里和我一样流着父亲的血液,流着顾家的血液,他不该被我用我的法子拘束着长大……”   她从姬朝宗的怀里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他应该像苍鹰,和父兄一样,长击天空。”   成长总是残酷的。   可就是因为这些磕磕碰碰、跌跌撞撞,才造就了我们的成长。   她不该剥夺他长大的权利。   姬朝宗见她先前紧拧的眉宇变得舒展起来,便知道她这是想通了,仍旧揽着她坐在这太师椅上,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他被人欺负的。”   他的语气是一贯地张狂和不可一世。   可顾攸宁却听得十分舒心,她重新靠到姬朝宗的怀里,握着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然后语气轻快地“嗯”了一声……屋中烛火燃了太久,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明亮了,可这样的光线却造就了夜的旖旎。   察觉到身下的异样,顾攸宁脸一红,不大舒服地移开一些,压着嗓音说,“我们回去吧。”   姬朝宗抚着她的发,“今天不回去了。”   顾攸宁一怔,想到什么又变了脸,坚决道:“不行……”   这里可不似澄园,统共才这么点大,声音响一些隔壁都能听到……虽然小满对她跟姬朝宗的来往并没有说什么,可她也不想弄到他的跟前来。   而且嬷嬷和半夏也在旁边。   姬朝宗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好气又好笑地捏了下她的脸颊,“顾攸宁,你把我当什么?”接触到她疑惑的目光,又无奈道:“你身体好了吗?”见她脸色微红,“今天不闹你,乖乖睡觉,不过……”   他挑眉,“你要再给我折腾下去,我可就说话不算数了啊。”   顾攸宁听着这话果然不敢再动一下,乖乖地坐在他的腿上,被人腾空抱起来才要挣扎,想到他的话接触到他的眼神又不敢动了。   这夜。   姬朝宗果然如他所说没有闹她。   顾攸宁本来还以为两人这样躺在床上,她肯定睡不着,毕竟谁一个人睡了十多年,身边突然多一个人,肯定会不适应……但也不知道是这几日累了,还是他让她觉得安心,才沾到枕头,她就睡过去了。   反倒是姬朝宗迟迟不曾入睡。   屋中烛火昏暗,月色却格外清亮,姬朝宗支着头侧着身子看着入睡后的顾攸宁。   她白日大多是一副冷清不好接近的模样,唯有在夜里才绽放出她稚童一般的天真模样,忍不住抬手去抚她的脸。   顾攸宁察觉到脸上的异样,轻轻唔了一声,倒是没去挣扎,反而离人又近了一些,秋天的夜有些凉,她察觉到身边暖乎乎的,索性抬手把人牢牢抱住了,还特别不安分地拿脸蹭了蹭,等觉得舒服了才弯着眉眼继续陷入沉沉的睡眠。   这倒是苦了姬朝宗。   他刚才把人哄睡着后,才洗了个冷水澡褪身上的躁意。   如今被人熊抱住,两个人近的连点缝隙都没有,想推开她又怕把人吵醒,只能任由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向不肯吃亏的姬大人此时心里仿佛有着无限感慨。   大概是这辈子过得太随心所欲,所以老天才给了他这么一个“磨难”。   在做人和不做人之间挣扎了许久,最后也只是抬起身子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耳垂,语气倒是恶狠狠地,只是声音还是克制地放得很轻,“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今天就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他的威胁,身边的少女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姬朝宗听得好笑,抬手又去掐了下她的脸,“你倒是跟我闹起脾气了?”见她嘴角一垮,一副不舒服的委屈样子,他又急了,忙松开手,哄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乖乖睡,啊。”   总算是把人哄得舒服睡着了。   他却额头、后背都冒出了一层汗,身上也躁得不行,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祖宗,长长吁了一口气,打小因为命格的原因被送进寺庙,也算得上是熟背各类佛经,可他天生离经叛道,去寺庙只为定家人的心,实则心中是不逊的。   便是过目不忘,也从来不会去背一个字。   如今在这个夜里,他倒是把从前看过的佛经背了一本又一本,直到天色将明才抱着人睡着。   *   清晨。   天还未亮。   姬朝宗便醒了。   今日要上早朝,他自然不能像昨日似的那么迟出门,看了眼身边还沉睡着的少女,他放轻动作起了身,也没让人进来伺候,替她放下帷幔又掖了下被子,在她脸颊边亲了一口便自顾自擦洗了一把脸出去了。   刚出门就碰见半夏。   大概没想到他居然会起这么早,半夏神色微怔,反应过来便要给他请安,可还还动作就见男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似乎是怕吵到屋子里的人,他的声音压得格外低,“好好照顾她,我今晚要回国公府吃饭,等晚上再来接她。”   半夏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小声问了一句,“您不用早膳吗?”   “不用。”   姬朝宗说完便自顾自往外走,刚刚走到外头便发觉旁边的院子似乎有个很小的身影闪过,知道那是谁的屋子,他挑了挑眉,掂量了下时间,觉得应该还来得及,便提步走了过去。   果然在廊柱后看到顾承瑞的身影,他抱着乌纱,居高挑眉,“干嘛鬼鬼祟祟的?”   顾承瑞躲闪不及,被人发现不免有些心虚,偏偏又不肯在他面前露怯便扬着脖子嘴硬道:“谁鬼鬼祟祟啊!这是我家,鬼鬼祟祟的应该是你才对!”   啧。   这小暴脾气可一点都没有在顾攸宁面前时的乖巧,懒得跟他计较,姬朝宗看着他直言道:“说吧,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顾承瑞怎么可能和他说?   姬朝宗看着他这幅样子,大约猜想了一下,问道:“特意这么早起来,是想去看你姐姐在不在?”见他小脸微变,便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抱着乌纱蹲下身,可他身高腿长,即使蹲下身子也和顾承瑞差不多高,“你姐姐好好在屋子里睡着,把你的心放回到肚子里去吧。”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会把你丢下,也不会不要你。”   他是一贯不会说好听的话,明知道这小孩是没安全感,怕自己被人丢下,也怕他把她姐姐藏起来,这会也是有心想要宽慰他,偏偏说出来的话,那是真不好听。   反正小孩不仅没有被安慰到,还竖着眉看着他,一副想要揍他的样子。   可姬朝宗天生就是这个脾气,对待顾攸宁还好些,乐意纵着惯着,对待顾承瑞……勉强也算得上是爱屋及乌了,这会要换作别人,别说安慰解释了,估计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说。   任小孩这样看着他,他也不变脸色,仍道:“以后我会尽量带你姐姐多来看你的。”   顾承瑞一怔,这会也顾不得和他置气了,忙问道:“真的?”   姬朝宗笑着曲起手指弹了下他的脑门,见他吃痛抱住额头,气呼呼地看着他,半点都没有欺负小孩的感觉,掸着官袍起身,没去回答他的话,反而说道:“怕我欺负你阿姐,就拿出你的本事,早日成为你阿姐的支柱。”   “等你什么时候超越我了,我自然不敢欺负你阿姐。”   见他小小的一张脸露出沉思的表情,姬朝宗也懒得再同他多说,直接赶人了,“行了,想通了就滚回去睡觉,本来就不高,睡得还这么少,别以后真成小矮子了。”   顾承瑞被人说得气红了脸,当场就有些忍不住,“你——”   刚刚提了声,就被人狠狠敲了下头,力道不轻,疼得他泪花都冒出来了,大概是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顾承瑞又是惊讶又是生气地抱着头,连话都忘记了怎么说,只能抬着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姬朝宗却还一脸不高兴的模样,看着他,低斥道:“喊这么响做什么,要是把你姐姐吵醒,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说完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提着人就往屋子里走,把人扔进去之后留下一句,“再多废话,你就别想见到你阿姐了。”见他果然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敢说了,这才满意的转身离开。   “喂。”   刚要迈出门,身后传来顾承瑞压低的嗓音,姬朝宗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态度还是不大好的样子,“做什么?”   顾承瑞把原本捂着嘴巴的手稍稍移开一些,看着他小声道:“我刚刚就是想和你说,我会努力,争取早日超越你,所以你别想着欺负我阿姐,不然等我以后超越你,绝对不会让你好受的!”   说完又怕他真的像之前所说的那样,不让阿姐看他,忙又拿手重新捂住了嘴巴。   姬朝宗看着他这幅样子,一怔之后笑着扬起长眉,半晌,他看着小孩,道:“行啊,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老姬——   一个不会说话的男人。   但我还是好爱他qwq 第62章 要不要和我走   顾攸宁醒来的时候, 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睁眼看着头顶的帷帐,她的意识显然还有些不大清晰,是过了有一会,她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昨夜姬朝宗没带她回澄园, 而是留在了九里巷的宅子。   那么——   猛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   可她身边早就没有人了, 又拿手去旁边的被褥探了探, 就连被褥也是冷的, 可见男人已经起来很久了,不清楚他是出门了还是单单只是起床, 顾攸宁拿手搓了搓脸颊, 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了一些, 便想起床去外头看看。   半夏一直就在外头候着,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进来, 瞧见她果真醒了,便笑道:“还以为您要再睡会。”过来替人把床帐挽到金钩子处, 一边替人倒了一盏温水,一边看着人说道:“今天左右也没什么事,您要不再休息会?”   顾攸宁摇了摇头, 接过她的水也没喝, 而是先问道:“姬朝宗呢?”   “大人一大早就上朝去了。”想起早间男人的吩咐, 半夏又道:“他说今夜要回国公府用晚饭, 您不必给他留饭, 等结束后,他再来接您。”   原来是走了。   顾攸宁松了口气,喝了口水润了喉咙,又说:“怎么不叫我起来,有给他准备早膳吗?”她不知道其他人家怎么样, 但从前父亲每回上朝,母亲都起得格外早。   如今她既然跟了姬朝宗,总不能每回自己睡到日上三竿,什么都不替人准备吧。   实在说不过去。   半夏闻言,语气无奈,“奴婢倒想喊您,可是大人拦着,连声音都不让奴婢发,生怕吵着您睡觉。”她虽然语气带着一些嗔怪,但话里却是透着几分高兴的。   替他家姑娘高兴。   今日之前,她心中对这位姬大人其实还是有些不大满意的,总觉得姑娘这样跟着他着实委屈了,可今日他的这番举动,却让她心生感触。   之末细节里的维护和疼爱才是最戳人心的。   像其他人家,丈夫若出门,便是无事也要让妻子伺候一番,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她那个父亲和兄长便是如此。   所以今日她才会这般感触。   见床上握着茶盏的女子面露惊诧,半夏突然蹲下身子,看着她低声道:“姑娘,奴婢以往看错了,这位大人的确不错,等老爷和少爷的冤屈洗清,以这位大人对您的疼爱,您和他……”   话还没说完,就听顾攸宁低声斥道:“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   她自然看到了姬朝宗的好,也知道自己对他而言是有几分特殊的,可这份感情能持续多久,她实在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她是知道自己性子的。   如若一个没控制好。   真的泥足深陷,那么日后面对姬朝宗,她便再也无法维持如今的平和了。   她这样的脾性,怎么可能真的和旁人共享自己的爱人?她打小就骄傲,小时候一件细小的东西都要一个独一无二,更遑论是感情。   她不可能接受自己的爱人有其他女人,无论身心,都不行。   可姬朝宗又怎么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他以后终究会娶妻,会纳妾,会有无数红颜知己。   到那个时候——   她怕自己会变得越来越疯魔,而那样的她,恐怕姬朝宗也会觉得厌恶吧,与其真的走到那一步,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守住自己的本心,她还是会好好陪着他,直到他不需要自己的那一天为止。   可是……   顾攸宁觉得她现在已经越来越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意了,这个男人太好,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有时候她甚至都希望她跟他真的只是一场买卖,他替她洗清父兄冤屈,她把自己赔给他,无需多余的感情,只要给彼此需要的东西……这样,她也不至于如今每每想起他都心生悸动。   一边忍不住想离人再近些,一边却只能死死压抑着自己。   握着茶盏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都有些发白了,直到半夏握住她的手,担忧地喊她……顾攸宁才眨了眨眼,把心中其余的思绪全都抛到一旁,哑声应她。   “我没事。”   怕人询问,她又低眉喝了一口水,等到心绪逐渐平复了,才又问道:“小满呢?”   半夏察觉到她心绪不对,自然也不敢再说起姬朝宗,这会听人询问便答道:“小少爷一大早就起来了,这会已经吃过早膳在温习功课了。”   想到昨夜和姬朝宗讨论的事情,顾攸宁点了点头,吩咐道:“知道了,你去替我准备早膳吧。”   说着,   顾攸宁便自行起来穿戴起衣裳。   等用完早膳,她便拿着一盘李嬷嬷早间刚做的桂花糕去了顾承瑞那边,还没进屋就听到里头传来他的读书声,虽然声音稚嫩却字正腔圆,她的眉眼舒展了一些,轻轻叩了叩门,等到里头传出顾承瑞的“进”才推门进去。   少年并没有因为有人到来而被打扰,说完那一声便又继续抱着他的书低声朗读起来。   似乎是怕吵到谁,读书的声音并不响。   顾攸宁也没打扰他,只是把糕点放到他的桌子上,便坐在一旁,打算等他看完后再同他说话。   顾承瑞果然不知道是她来了,只当是李嬷嬷或者半夏又来守他,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看着书,等看完一篇,便问身后人,“阿姐起来了吗?”   “起来了。”   一听这个声音,顾承瑞猛地转过头,瞧见是顾攸宁坐在身后,这会还笑盈盈地看着他,他一怔之后忙站了起来,“阿姐怎么也不喊我?”   “我看你读得认真,怎么好喊你?”   顾攸宁边说边握着帕子替他擦了下嘴角的糕点屑,又给人倒了一盏水,柔声问道:“读了一早上,累了吧?”   顾承瑞笑着接过,连着喝了几口,却还是摇头,“不累。”   他是真没觉得累。   比起父兄征战沙场,比起阿姐小小年纪就要支撑起一个家,他过得实在太容易了……他知道自己身体弱,不能上战场杀敌虏,便只能在读书上多费些心思。   而且他如今这样努力,也是为了让阿姐以后过得更轻松一些。   只要想到这个,他怎么可能觉得累?   顾攸宁看着他这幅朝气蓬勃的样子,心中不由又是一番触动,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抚了抚他的头,而后同人商量起来,“你想不想去京家的族学上课?那边有许多和你同龄的小孩,授课的先生也是当世的大儒,你跟着他一定能学到许多东西。”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少年清澈的凤眼刹那变得明亮起来,只是也就很短暂的一瞬,他又抿唇摇了摇头。   “不用,阿姐,我待在家里学习就好。”像是怕人担心,顾承瑞笑道:“真的,我习惯一个人在家学习了,去外面反而不适应。”   若是没有瞧见他刚才那一番变化,或许顾攸宁真的会被他骗过去。   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是怕去了外头给她惹麻烦,顾攸宁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就连眼眶也有些发酸。   她的弟弟真的是在努力长大,让她安心。   忍着心里的酸苦,没让人瞧出一点端倪,顾攸宁揽着顾承瑞笑道:“京家几个孩子,你从前也是同他们一道玩闹过的,而且京家跟咱们家是世交,跟其他人家不一样。”   见他微抿唇角,似有犹豫,顾攸宁又道:“还记得京家那位老夫人吗?上回家里出事的时候,她还替我们求过情。”   顾承瑞自然记得。   他虽然年幼,可别人对他的好和恶,他都记得很清楚,只是恶的太多,他实在记不过来,以至于那一点点好,都被他放在心底,不敢忘却。   顾攸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已有松动,便把人拉到自己跟前,低眉问他,“小满,现在我再问你,你要去吗?”   这次——   顾承瑞没有犹豫太久,他抬起眼帘,看着顾攸宁坚定地点了点头,“阿姐,我要去。”   他实在太渴望这个机会了。   他要去,即使可能会被其他人针对、辱骂,就像当初那个瑞王世子一样……可他还是想去,他会乖乖的,努力跟着先生学习,不去跟别人争论,更不会再跟之前似的给阿姐添麻烦。   “那就去。”   顾攸宁抚着他的头,脸上挂着笑,“你这几天好好准备下,等过几天,我便带你过去,不过……”想到京家那个族学的规定,她微微抿了下红唇,犹豫道:“我记得京家那个族学,学生都得住在那边,隔六日才能回来一日。”   “你一个人住在那,可以吗?”   弟弟从小就没离开过她,虽然京家并不远,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承瑞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反而笑着安慰起人,“阿姐别担心,我可以的,你以前不是说哥哥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去边关历练了吗?我现在不过是去京家上学,若有事,我给阿姐递信便是。”   听他提及兄长,又见他面上表情无畏无惧。   顾攸宁倒是也没再犹豫,她只是低着眉眼,抬手又摸了摸他的头,什么话都没说,就让他去试一试、闯一闯,顾家的孩子从不当缩头乌龟……再说,不是还有她吗?   而且姬朝宗也同她保证过,会护着他。   她信他。   “那回头,我让半夏给你买个书童。”见他拧眉要拒绝,顾攸宁不等人开口便道:“你一个人住在人家家里,总不能连衣裳都让旁人给你洗吧。”   她知道弟弟的脾性,绝不可能去麻烦别人,又不愿让她担心,肯定是想自己解决。   若放在平时,让他历练一番也没事……   可如今天凉了,她怎么舍得让他自己折腾这些?   顾承瑞是不想让阿姐多花钱,家里的钱因为他的病本来就没攒下多少,如今又买了这间宅子,他怕阿姐累着……不过阿姐这次语气十分坚定,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点了点头。   顾攸宁见他答应便露了笑颜,又陪他说了会话才起身。   刚准备离开,就听身后顾承瑞小声问道:“阿姐,这事……是不是那个,那个人提议的?”如果不是那个人,阿姐怎么可能会突然提议让他去京家上学?   顾攸宁闻言,脚步一顿,她转身看向顾承瑞,没有遮掩,冲人点了点头,又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是,是他说你这个年纪应该和同龄的人待在一起学习。”   “也是他提议让你去京家学习的。”   她说着,抬手抚着他的头,“他很好,帮了我许多忙,小满,你以后对他友好些,好吗?”   顾承瑞看着她点了点头,小半会又抿着唇,低着头,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轻轻说道:“我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他。”虽然那个人脾气又糟糕,说话也惹人厌,但他能看得出他对阿姐很好。   而且阿姐对他应该也是有感情的。   他以前从未见阿姐对其他人展露过那样的笑颜。   所以即使他还是不那么喜欢姬朝宗,但为了阿姐,他也会试着去接受他。   ……   回到自己屋子。   半夏坐在圆墩上做着女红,看见顾攸宁进来便起身替她倒了一盏蜂蜜水。   顾攸宁坐在软榻上,接过茶盏,问人,“扶风呢?”   “她在厨房跟着嬷嬷学做糕点……”半夏笑道:“扶风姑娘还挺有意思,杀鱼杀鸡眼睛都不眨一下,让她靠近油锅,整个人就变得僵硬起来。”   想到那日让扶风陪着自己做晚膳,她浑身紧绷的样子,顾攸宁也忍不住弯了眉眼,低头喝了口水,又和人说,“你回头找个牙婆,给小满物色个书童。”   半夏手上动作一顿,看她,诧异道:“怎么突然想到要给小少爷请书童了?”   虽说家里还有些闲钱,也不是请不起人,但少爷整日待在家里,委实没这个必要。   “我和姬朝宗商量了下,打算把小满送到京家上学去,他家先生有规定,小满既然过去总得有人伺候起居。”   “去京家?”   半夏一愣,反应过来便笑道:“这倒是件好事,小少爷本就聪慧,若是有人教导,日后肯定会更出挑。”可想到顾承瑞的身体又拧了眉,“可小少爷那个身体……”   听她说起顾承瑞的身体,顾攸宁的神色也变得沉寂了一些。   人的欲望总是无限的,就像她最初找到谭大夫只是希望小满发病的时候会好受些,不必受那锥心之痛,可如今见他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健康,她就希冀着他能康复,能和一个正常人一样好好活着。   她希望他能跑能跳,能骑马射箭,高兴就笑难过就哭,而不是日日都得吃药,时不时就得施针。   可谭大夫的意思……   顾攸宁握着茶盏的手指收紧,半晌才压了那些思绪,说道:“我前些日子问过谭大夫,小满如今比起以前已好了许多,也不必隔日施针,十日施一次就好,只是药还是得备着,回头你挑好书童,记得叮嘱他一声。”   等半夏点头,顾攸宁也就没再多说。   她今日还要出一趟门,早些时候姬朝宗拜托给李先生的画已经到日子了,他日日忙于公务,恐怕早就不记得了,索性她无事便替人去一遭……吃完午膳,她让扶风陪着先去善汇堂给顾承瑞配了药,然后便去了李先生在城中的府邸。   都说大隐隐于市。   李先生的府邸位于琼芝巷,这里离东街只隔了三条街,晚上还能听到那些秦楼楚馆的歌声,扶风上前敲门等人出来便递了拜帖,原本以为得等一阵,没想到那开门的小童瞧了下拜帖又看了眼戴着帷帽的顾攸宁,便道:“顾小姐,请进吧。”   认出是那日替她领路的小童,顾攸宁倒也没客气,揭下帷帽递给扶风便随人进去了,“先生在忙吗?”   “我家先生从来不忙。”   小童见她面露惊讶,抿唇笑道:“先生信道,追求无为。”   顾攸宁听到这话,倒是也没惊讶。   她虽然只和李成元相处过一次,却也听过他不少事迹,知晓这位李先生出生儋州,家底殷实,从前还考过功名拿过名次,只是不喜做官便推诿了先帝的聘任,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游历于山水之间。   又见四周布置,朴素简约中又透着一股子与天地相合的自然,让人跨入此间,就心生舒畅。   好似萦于心中的烦恼也跟着烟消云散一般。   “到了。”   小童止步,转身看向顾攸宁,“顾小姐进去吧。”   顾攸宁这才晃过神,看着坐在不远处钓鱼的中年男子,让扶风留在外头便谢过小童,独自一人走了进去,还未靠近就听李成元头也不回地说道:“过来看看我钓的鱼。”   知道他的脾性,她倒是也未拘泥那些礼数,轻轻应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铜盆中已有不少鱼,只是这些鱼的个头都很小,既不能煎也没法子做汤,又扫了一眼底下,清澈的水中有不少摆尾晃动的鱼儿,偏偏李先生不去钓那些大的,只一心去钓那些小的。   若那些大鱼过来,他还要出声驱赶。   顾攸宁犹豫一会,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先生钓鱼,是用来打发时间吗?”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询问,李成元笑着转头看她,“你还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他边说边又甩起鱼竿,钓了一条小鱼上来,一边把那条小鱼往盆中放,一边继续问:“你猜旁人都是怎么说的?”   顾攸宁想了下,如实道:“他们应该无论您做什么,都会夸您厉害,保不准还会深思您此举是否有其他的意义,回头可能还会自己尝试一番。”   “你这丫头——”   李成元听她说完,一怔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我没瞧错,你这丫头果然合我的脾性。”他连鱼都不钓了,随手把鱼竿抛到一边,就从一旁拿出一壶酒,替人斟上一盏,“你说的没错,那些人啊,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去深思我此举之后的意义,有时候就连我随口说一句话都要猜测半天。”   似是觉得讥嘲又觉得好笑,李成元嗤笑摇头,倒也懒得在这些事上多废功夫,他抿了一口酒,问她,“我听说你从家里搬出来了?”   这不是什么秘密。   顾攸宁也没瞒他,点点头,应了一声“是”便接过他递来的酒盏,道了一声谢。   “搬出来也好,如今顾家那个当家的委实不像话,你在那边反倒诸多桎梏,还不如搬出去过得自在……”李成元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她此举有什么不对,反而乐见其成,还邀请人,“过阵子我们一群老朋友打算去外头游历,你若是得闲,倒不如和我们一道去。”   顾攸宁一愣。   她目光怔怔地看着李成元,不等她说话,就听李成元笑道:“丫头,我看过你这些年作的画,你最喜欢的便是山水,可你不见山水又岂能画好山水?”   “这四方天地困住了你的才华,你应该出去看看,看看这世上的山水和风土人情。”   “只有当你真的看过那些山水,心中有了了悟,才能够画好山水。”   顾攸宁自然知晓他说得是对的,她从前也不是没想过,甚至还做过,那个时候爹娘还在,她胆子大得很,自己骑着马就敢往外头跑,有时候在外头待个三天两夜也是有的,回到家自然要被阿娘骂,可爹爹却十分赞同,他说女儿家更该去外头看看。   只有看过不一样的风景,走过更多的路,才会知道这辈子活着不是为了成亲嫁人。   不得不承认。   李先生给她这个提议的时候,她是心动的,能和这些先生一起游历,肯定会给她带来许多不同的感受,可也只是短暂地心动,她便回过神,同人笑道:“多谢先生的好意,只是我心有牵绊,没办法和先生一样活得这般自在。”   “便是去了外头,我恐怕也生不出了悟。”   李成元问她,“因为你弟弟?”   顾攸宁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是他的原因。”   还有许多。   比如父兄的清白,又比如……那个男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把姬朝宗划到了自己的心底,顾攸宁晃神了一会,可也只是短暂地一刹那,她便又重新抬头,和人说起今日的来因:“我今日是来问先生拿画的。”   李成元皱眉,“他的画,你来拿?”   顾攸宁点了点头。   想到那日郊外两人的言行举止,以及这个丫头的出声维护,李成元看着她沉默良久,终究也只是摇了摇头,他让小童去把那幅画取来,交给她的时候,并未说旁的,只道:“如今还早,什么时候想通了便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3 14:17:51~2020-09-04 07:1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3章 姬朝宗的心思   姬朝宗今日要回家吃晚饭。   他母亲, 大周赫赫有名的昭德长公主已经给他连着下了好几道帖子,俨然有种他若是再不回家便亲自上门来找他的意思……他暂时还不希望家里人知道顾攸宁的存在。   她现在不清不楚跟着他,若是祖母和母亲知晓,难免不对她抱有成见。   何况祖母生辰在即, 他也想回家同人求个恩典。   刚走出都察院的大门, 就碰到从隔壁大理寺出来的京景明, 想到昨夜和顾攸宁商议的事, 姬朝宗索性停下步子,邀人一道同乘。   如今两个官衙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长长的官街上除了姬朝宗和杜仲也就京景明一对主仆。   京景明显然不觉得姬朝宗是想同他叙旧, 他目光狐疑地看着姬朝宗, 语气也透着几分小心, “你又想找我做什么?”   姬朝宗哑然,偏不肯明说, 还是那副矜傲的模样,“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难不成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把我当什么人?”   京景明一脸漠然,直言:“你要不说,我可就走了。”他说着就要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脚下的步子一点都没有停顿迟疑, 还没走几步, 就听到身后男人咬牙道:“你家族学还有没有多余的名额?”   族学?   京景明听到这话倒是一愣, 大概是没明白姬朝宗怎么会问起这个, 不过也就一瞬地光景,他也就明白过来了,心底轻轻啧了一声,他转身看向姬朝宗,上下扫视了人一眼, 咂舌道:“姬留行啊姬留行,你可真行。”   从许安州到徐元达、顾婉……   如今一边替人父兄洗冤屈,一边连自己小舅子的学业也管起来了。   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他还是这样的好人呢。   也不知是惊奇还是感叹,或者还有一些朋友之间的玩味情绪,京景明看着姬朝宗眉眼含笑,“这要是让旁人知晓,估计都得不认识你了。”   姬朝宗看他一副看戏的表情就不爽,板着一张脸,声音也冷了下去,“你帮不帮?”   京景明好不容易看他一次笑话,怎么可能这样就了事,仍不松口,“又不是我小舅子,你要帮就自己去帮,同我有什么关系?”他家族学虽然不好进,但若是姬朝宗想送人进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姬朝宗闻言是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我暂时还不能出面。”   他现在出面,岂不是同所有人宣告他跟顾攸宁的关系?他自是无事,可她一个小姑娘,如今无名无分跟着他,旁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诟病她,最主要的是他家里人,若是让祖母和母亲知晓顾攸宁为了她父兄的事委身于她,日后再想接受她可就难了。   所以他只能循序渐进,一步步来。   先替她解决了父兄的事,然后再同家里人说。   京景明不是傻子,听了他这一句便知道他在考量什么了,原本以为他对顾攸宁只是见色起意后的一份欢喜,没想到他如今居然有在考虑这些事。   想到不久前这个男人还同他说道“妻子什么的,家里人喜欢就好,他喜不喜欢无所谓”,如今却……   京景明难得沉默了一会,也压低嗓音,问,“你认真的?”   姬朝宗挑眉,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却没说自己是认真还是不认真,反而训斥起人,“好歹当初顾老先生也教过你,现在人家孙子想去你家上个学,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没同理心呢?”   京景明:“……”   他没同理心天天挑灯看公文?还把自己的幕僚都送了出去?也懒得跟他计较,神色寡淡地看了姬朝宗一眼,边转身朝自己马车走,边留下一句,“明天带他过来。”   姬朝宗如愿以偿,自然不会去计较他的态度。   见京景明的马车走了,也转身上了马车,他一身大红官袍,大刀阔斧地坐在马车里,神色疏阔,语调微扬,十足的意气风发,“走吧,去宝宾楼拿只烤鸭再给祖母带些素菜。”   等他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他先前已遣人同家里人说过今夜会回家用饭,这会便径直朝祖母的院子走去。   廊下候着不少丫鬟、婆子,其中一个穿绿衣的侍女便是姬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名叫琼香,这会瞧见他便笑着迎过来,一边朝他请安,一边吩咐人去打帘子传话,嘴里笑道:“老夫人和长公主已侯了好一会了,您若再不来,只怕长公主就该派人去外头找您了。”   姬朝宗笑着把手里的几道菜递给她,又摘了乌纱递给身旁的侍女,“父亲和二叔也都回来了?”   琼香笑道:“都回来了,就等着您呢。”   姬朝宗便没耽搁,只嘱咐一句,“这鸭还热着,摆完盘便送上来。”听人应了是,便提步进去了。   里头人果然都齐了,姬家在京城的人并不算多,又因为关系亲密,一向是一道用膳的,这会看到他进来,姬云狂率先起身同他打招呼:“六哥,你可算是是回来了!”   姬无双也笑着起身跟他问了安。   萧雅见他回来,心里也高兴,但到底是个刀子嘴,这会便冷着一张脸埋汰起人,“总算是知道回来了,让一大家子等着你,你也真好意思,以后再这么晚,你也就别回来了。”   姬朝宗才不怕她,笑着和姬云狂兄妹打完招呼又同家里的这些长辈问了安。   而后才接他母亲的话,“儿子知道母亲喜欢吃烤鸭,特意让杜仲绕到宝宾楼买了一只,还有祖母最喜欢的素三鲜……”   见她神色松动,便走到姬老夫人身后,语气突然变得凄惨委屈起来,“没想到就晚了这么一会功夫,母亲就不准我回来了,祖母……”他抬手抱着姬老夫人的肩膀,也不顾自己多大年纪,冲人委屈撒娇,“您可得帮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公主娘娘欺负我。”   姬老夫人本就最疼爱他。   这会听人这番话,更是忍不住笑道:“你这个猢狲,谁敢欺负你?”又同人说,“你母亲也就嘴硬,你没回来的这些日子不知道多担心你,怕你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你啊,可别气她了。”   “真的?”   姬朝宗笑着抬起凤眸朝萧雅看去,刚要过去就听她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可别拿对你祖母这套对付我,我不吃你这套,既然回来了就回你椅子上坐好,多大的人了还同你祖母撒娇,你弟弟妹妹都还在呢,不害臊。”   姬老夫人也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快去坐好,你母亲知道你回来,今天特意下厨做菜,你可得多吃些,别浪费你母亲的心意。”   姬朝宗早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桌上的菜了。   这会自然顺着她们的话坐好,等吃完晚膳,一大家子也没立刻回屋,除了姬衡和姬鸿兄弟去书房商议事情,其余人便都留在这陪姬老夫人聊天说话。   说着说着,   自然便说到了几日后姬老夫人的生辰宴会。   老人家总归是喜欢热闹的。   姬朝宗听祖母和母亲聊得高兴,便趁势说了一句,“说起来,这次孙儿能求到李先生的画,还多亏了那位顾二小姐。”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姬老夫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楞道:“哪位顾二小姐?”   还是萧雅反应过来,同人说道:“就是那位顾首辅的孙女,顾廷轩的女儿,叫攸宁的那个。”她倒是挺喜欢这个孩子,这会不由感叹道:“我记得这孩子去年就过了及笄,要没出那档子事,就她这个相貌和家世,恐怕她家门槛都要踏破几块了。”   听她这么一说,姬老夫人倒也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她如今年迈,不大出门,但从前也是见过顾攸宁的,记忆中是个明艳骄傲的姑娘,想她小小年纪还得照料弟弟,如今到了年纪都未曾成婚,不由也有些感慨,“的确是个可怜见的丫头,既然这次李先生的画是由她出面得来的,便也给她下个帖子,让她过来热闹热闹。”   萧雅自然乐见其成。   刚要应下就听冯听荷说道:“我记得这位顾二小姐好似已经搬出顾府了。”   见姬老夫人和萧雅都是一脸怔楞的模样,冯听荷放下手中的茶盏才又继续说道:“我也是早前去参加我娘家侄女的婚宴时听几个夫人说的,说是那顾小姐有一日清晨,带着自己的弟弟和仆人搬出了顾府,现在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嫂嫂要下帖子,怕是也找不到地方。”   萧雅不喜欢那些宴会也不爱同人来往,自然不知道这事,这会不由拧眉,“这好端端的,怎么离家了?她一个小姑娘跑到外头,可别出什么事。”   姬老夫人也拧了眉。   不同萧雅的担忧,她是有些不喜的,老人家讲究家和万事兴,这会听说顾攸宁带着弟弟离家,自然有些不大满意。   姬朝宗一直不动声色打量着祖母和母亲的神色。   这会见祖母变了脸色刚要说话,只是不等他开口,姬云狂那边就已经忿忿不平起来,“祖母,您可别错怪了顾二小姐。”   “我早些日子听说那个徐元达在外头到处败坏顾二小姐的名声,说是要娶她为妻,这六礼都没行过,媒人也未登门,他就开始以顾二小姐的未婚夫自处。”   “外头都闹得沸沸扬扬,谁晓得他在家里怎么糟践人姑娘,我看顾二小姐怕是真的待不下去才会离家,要不然她一个小姑娘做什么带着弟弟离家?”   “徐元达?”   姬老夫人对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身侧琼香正好在给她斟茶,闻言便低声提醒人,“就是早些日子被揭发糟践了人还害得人一尸两命最后被圣上发落流放的那位。”   “奴婢记得这位还是顾家如今那位当家夫人的侄子。”   这便不必再往下说了。   姬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只是顾家到底是对姬朝宗有恩,她虽然心中厌恶,嘴上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对顾攸宁难免升起几分怜惜。   好好一个小姑娘,长得出色,人也聪慧,偏偏落到如今这种田地……也不知道是受了怎么样的磨难,才会带着弟弟离家另住。   屋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说话。   最后还是姬朝宗搁落了手中的茶盏,开了口,“祖母和母亲若真想请人登门做客,我倒是知道该怎么找她。”   见两人循声看来,他笑道:“前阵子我去惟芳斋,正好瞧见这位顾小姐,见她在卖画,想来那位惟芳斋的掌柜应该是知道她的,不如把帖子送到那边去,再由人转交便是。”   姬老夫人蹙眉,“卖画?”   萧雅想起第一次登顾家的门,就瞧见她抱着几幅画出门,那会还不知道她是去卖画,这会是沉默了好一会才看着姬老夫人说道:“母亲不知道,她那弟弟打小身体就不好,得用人参、灵芝养着才能活……只怕这些年全靠这丫头挣钱照料呢。”   姬老夫人闻言也不由感慨起来,“她家里出事的时候,她也才十三吧,真是可怜了这丫头……”   又是一阵沉默,她发了话,“既然知道怎么能找到她,便给她下个帖子,好好一个丫头,别被这么蹉跎了。”   “六郎,”   她和姬朝宗说道:“回头你找个时间给人把帖子送过去。”   说完未听到姬朝宗的回音,姬老夫人不由朝人看去,见他神色微怔,又喊了他一声,等他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才又问道:“在想什么?”   “……没。”   姬朝宗笑着摇头,“祖母刚说了什么?”听人语气嗔怪地重复一遍,他笑着应了是,神色看似无碍,只有低头喝茶的时候,握着茶盏的手指才又收紧了一些。   是啊。   顾家出事的时候,她才十三,十三岁知道什么?自己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偏偏还要去照料别人……   又想起当初在大理寺的大牢,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姬朝宗微垂眼眸,若是那个时候就帮了那个丫头,是不是她也就不会受这些年的苦了?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不是如今的顾攸宁吸引了他,他绝不会费尽心思做这些事,只是心中终究还是有几分感慨和心疼的。   感慨她的经历,心疼她的过去,这一份情绪让他现在就有些忍不住想回去抱一抱她。   ……   陪祖母说完话。   姬朝宗便陪着母亲回屋,母子两人说了一路的话,等把人送到准备离开的时候,父亲身边的小厮却过来传话,说是“国公爷有事找您”。   “大晚上的,怎么还喊你去书房?”   萧雅坐在贵妃榻上,皱着眉,看起来一副不大满意的样子,“我早就和他说了,别把公事弄到家里来,他就是不听。”   姬朝宗心中大约猜到一些,这会便笑着和人说话,“您先歇息,我去看看。”   萧雅虽然不高兴,但也不会真的拦着他们父子说话,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他,“你今天又要出去?”   本来这样的日子,姬朝宗怎么说也是该留在家里的,他的母亲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她有手段有心计,当初舅舅被叛贼所困,是她拿着外祖父的圣旨和玉玺赶到舅舅那边,助他脱困。   他这些谎言能瞒多久?   他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不想让顾攸宁被发现,他今日留在家里是最好的。   可先前听祖母和母亲说起顾攸宁,他现在满脑子就是顾攸宁,羸弱可怜的顾攸宁,孤苦无依的顾攸宁,他想回去好好抱抱她……因此这会即使迎着母亲稍显锐利的目光也还是点了头,说谎都不打草稿,“最近有几件棘手的案子,儿子今天忘记把公文带过来,还得回去一趟。”   他说得十分坦然,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萧雅却总觉得不对劲,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挥手让他退下,“明天记得让人把福福带回来,你一个大男人估计也不会好好照顾,正好你祖母这些日子也念着它,便送到她那待一段时日。”   姬朝宗点了点头,同人告辞后便独自一人去了书房。   看着他离开,萧雅也没收回视线,就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你觉不觉得,这小子最近很不对劲?”   栖霞正在一旁给她倒茶,闻言笑道:“奴婢瞧着倒是挺好的,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而且世子长大了,有些秘密也是正常的。”见她柳眉微拧,又道:“您若真不放心便把杜仲喊来问问,或是派人跟着世子看看?”   “算了。”   萧雅虽然觉得不对劲,但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去窥探自己儿子的隐私,何况……“你还当他是小时候那会呢?我现在要派人跟着,估计这小子回头就能把他们引到别的地方去。”   她虽然说得无奈,但话语之间却带着一股子无法掩藏的骄傲,自己儿子能这么出色,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高兴的。   ……   书房。   门前并无其他人。   姬朝宗敲了敲门,等里头传来醇厚的一声“进来”便推门进去了,屋中满室烛火照得屋内恍如白昼,而他看着站在书桌后写字的中年男子,喊人,“父亲。”   “嗯。”   姬衡没抬头,只道:“过来看看这幅字写得怎么样。”   姬朝宗应声过去,站在姬衡身边看着纸上两字“清明”,突然偏头,朝身边人扬唇笑道:“父亲是想让我看字,还是想同我说话?”   姬衡瞥他一眼,看着烛火下,这张与他颇为相像的脸,半晌撂下手中毛笔,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说道:“我听说你和嘉言私下在查顾廷轩的案子?”   姬朝宗本来也没想过瞒他,这会自然点头应“是”。   “这案子过去这么多年,你怎么突然想重新翻案了?”   “案子是过去了,可父亲信那个结果吗?”姬朝宗笑迎着姬衡的目光,他们相貌有七分相似,偏偏性格截然不同,姬衡沉稳持重,行事说话从来不曾踏错半步,而姬朝宗散漫倨傲,做什么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却又了然于胸的样子。   “我知道父亲心中一直盼着这桩案子能重新审理,旧人冤屈可以被洗清。”   当初顾大人和父亲分别为左右柱国,虽然顾大人因为一直驻守宣化,两人几乎没什么往来,但他知道父亲心中是敬重那位顾大人的……当初顾家出事的时候,父亲私下也出过不少力,可惜证据确凿,他纵使不信却也没办法。   姬衡看着他,沉默许久,才道:“既然查了就好好查。”   他只说这一句,旁的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但对姬朝宗而言也足够了,他笑着应一声“好”,有父亲这句话,他日后行事便再也不必有所顾忌了。   “父亲若没其他事,我便先告退了。”   姬衡没说有事没事,只是看着他问:“你跟顾家那个丫头,是你强迫人家的?”   虽然早就知道父亲是个有手段的,但也没想到他居然都已经查到顾攸宁身上了,而且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他强迫人家?姬朝宗难得卡了一下壳,半晌才脸色难堪,不满道:“您这话说得可真难听。”   “难不成在您眼中,您儿子就是这样的人?”   见他微挑长眉,并未说话,姬朝宗心里更怄了,好一会才十分不高兴地吐出几个字,“……没强迫。”   姬衡知道他的脾性。   他这个儿子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真的做出一些强迫人家的事,这会听人这句倒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行了,你去吧。”   正好他也打算回屋了。   “父亲。”   身后传来的男声让姬衡停下步子,回身看他,“什么?”   姬朝宗在这满室烛火照映下,神色却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而是带了一些少有的沉稳和认真,他看着姬衡,低声说道:“这事,您先别和母亲说。”   姬衡似是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半晌,才点了点头,“知道了。”   姬朝宗这才重新展露笑颜。   眼见姬衡离开,他也未作停留,径直往府外走去。   等他到九里巷的时候,早就过了戌时,周遭门户都紧闭着,除了顾攸宁的宅子前还点着两盏灯笼,其余人家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杜仲上前敲门,大概是一直候着,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   扶风朝他问安。   姬朝宗问她:“顾攸宁呢?”   扶风低声答道:“夫人吃完晚饭便一直在等您,这会刚刚睡着,要属下去把她喊醒吗?”   姬朝宗摇摇头,一边往里头走,一边说道:“今天就留在这吧。”   半夏就在廊下候着,瞧见他过来刚要起身行礼却见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自然不敢违背他的意思,眼睁睁看着他进了屋子,又问了扶风便去给人准备洗漱用的热水。   说是睡着。   但其实顾攸宁还是想等姬朝宗回来,所以身上穿着的衣裳还是出门的一身,也没去床上躺着,而是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白狐毯子,大概是这地方太小,夜里又太冷,她睡得并不舒服,柳眉也一直紧拧着。   姬朝宗把手中乌纱放到一旁,便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刚想把人抱到床上去,让她能够躺得舒服一些,没想到才把人抱起来,怀中人就醒了过来,她睁着一双凤眸,大概是刚刚醒来,意识还有些不大清晰,是看了有一会才哑声喊人,“姬朝宗?”   “嗯。”   姬朝宗没想到会把人吵醒,这会便低声哄人,“没事,你继续睡。”   “不是回澄园吗?”顾攸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等意识清醒了一些,又说,“我不困了,我们回去吧。”   “不回去了,就在这,我陪着你。”姬朝宗说着便把人放到了拔步床上,又替人掖了被子,然后也没离开就坐在床边看着她。   顾攸宁看着他这幅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这会其实也没那么瞌睡了,不由出声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这样看着我?”   姬朝宗却没把心里的那些话同她说,他的那些安慰、那些懊悔……放到现在,其实都是无用的东西,这世上的事不是说一句“过去了”便真的就过去了。   也不是说一句“有我在”,那些曾经的痛苦便能抛之脑后。   他只能抚着她乌黑的长发,用尽量温柔的嗓音,喊她,“顾攸宁。”   “嗯?”   “过几日——”   他看着她说道:“你和我一起去参加祖母的寿辰吧。”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爱姬狗   可是姬爸爸也好苏qwq姬狗在爸爸面前就是真小崽子。   我真是一个花心的女人。 第64章 姬朝宗的体贴   “什, 什么?”   顾攸宁这下是真的一点瞌睡都没了,她目光怔怔地看着姬朝宗,似是没听清, 又像是太过震惊, 手抓着他的袖子, 语气讷讷,“你, 你刚说什么?”   她跟他一起去参加姬老夫人的寿辰?   姬朝宗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她以什么身份和他一起去?   姬朝宗说出这番话之前也想过她的反应,不过真的看到她一脸震惊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轻轻抿了下唇, 心里也有些不大高兴,跟他一起去参加寿辰就这么让她这么惊讶吗?虽然也知道以现在两人的关系出现在一个场合不大好, 但他心里就是有些不大高兴, 就好似他们的关系注定只能这样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可他如今已对她产生了怜惜之情。   便是心里再不高兴,他也不愿冲她甩脸发火。   低着眉眼把那些思绪全都压在心底,又把今日家里人说得那番话同她说了一遭, 而后才又握着她的手,继续说:“你就像从前去京家给姑姥姥祝寿一般, 也去给我祖母拜个寿, 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格外轻, 还带了几分祈求。   但凡顾攸宁这会心思清明一些, 肯定是会察觉到的,可姬朝宗这番话实在是太让她惊讶了,以至于她此时完全处于一个无法冷静的状态,根本就没发现他话中的情绪。   她还在低头斟酌着。   知道不是和姬朝宗一道去,而是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去参加寿辰, 顾攸宁的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可要让她说心里话,她其实还是不大想去的,一来她同这位姬老夫人并不熟悉,从前虽然有过几回往来,但先不论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就算见面的时候也没说过几句话,不似京家那位老太太打小看着她长大,关系亲近,二来如今她和姬朝宗这个关系……跑到人家里也实在是有些不大合适。   她实在不敢保证两人出现在一个场合,会不会被人瞧出什么端倪。   若是瞧出来了,又会怎么样?   可她能看出姬朝宗十分重视这个生辰,也是真的希望她过去,若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找寻话题,也要让长公主给她下帖子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姬朝宗看出了她的犹豫和挣扎,心里的希冀和期待一点点消失殆尽,原先紧握着她的手指也在慢慢松开。   他其实没有别的意思。   他就是想让祖母和母亲看看她,她这样好的一个人,他相信只要祖母和母亲和她相处久了,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可她若是真的不愿也就罢了。   他不想强迫她。   “你……”   “什么时候?”   两人同时张口,出声的时候,彼此都愣了一下,姬朝宗抬头,脸上的表情还有几分诧异,就这样目光讷讷地看着顾攸宁,半晌才问,“你……这是答应了?”   吐声的时候才发觉声音都哑了。   见她点头。   姬朝宗脸上的灰暗和失望一扫而尽,那双明亮的凤眸更是忍不住挑了起来,里头的光亮比这满室烛火还要来得明亮,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意气和高兴,不等顾攸宁反应过来,他就直接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突然的腾空让顾攸宁吓了一跳。   手比脑子反应还快,被人抱起的时候立刻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牢牢地。   生怕自己摔下去。   确定自己不会摔下,才睁着一双眼睛,心有余悸地问人,“姬朝宗,你做什么!”   吓死她了。   可男人却没有回答她,只是抱着她在屋子里转圈,清亮肆意的笑声从他的喉间传出,顾攸宁在他怀里,能感受到他震动的胸腔,又见他嘴角高高翘着,眉目张扬、笑容明亮……原本的羞恼也慢慢褪去。   刚才答应他,不过是不想让他失望。   如今见他这般高兴,倒是让她也好似被人感染了一般,任他抱着,而她原先平静的眉眼也跟着略微弯起,盛起一汪明亮的笑意。   姬朝宗瞧见她的笑,更是高兴不已,也不顾这会外头还有人,直接俯身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见她羞红了脸,也未起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吐声,“顾攸宁,我很高兴。”   他没想到在那一番犹豫挣扎后,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应。   忍不住又把人抱紧了一些。   姬朝宗就这样抱着她,又吐声,“谢谢。”   两人呼吸缠绕。   太过相近的距离让顾攸宁无法瞧清他脸上的表情,可她能够感受到他由衷地欢愉,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然后又顺着自己的心意朝他贴近一些,等到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到里头心脏跳动的声音,嘴角也忍不住轻轻翘了起来。   直到门外传来半夏的声音,顾攸宁才重新红了脸,轻轻推了他一把,“你快去洗漱。”   姬朝宗这会高兴,自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笑着应了一声好,重新把人抱到床上,然后便扬声让人进来……半夏和扶风抬着水进来,连头都没敢抬,只是朝两人问了安,便把水抬进了里间。   早前扶风已经替他拿了几身衣裳过来,就是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姬朝宗随便挑了一身,也没让人伺候就自己去里间沐浴了。   顾攸宁见他进去也没让人留下守夜,发话让她们下去歇息,而她自己也重新换了一身寝衣靠坐在床上,她先前已睡过一觉,这会倒是没什么困意了,握着本书翻看着,心思却不在上头,而是在琢磨给姬老夫人准备什么礼物。   她最拿得出手的便是画了。   可有李先生珠玉在前,她若再送画,难免有些相形见绌。   至于那些首饰珍品,且不说她如今捉襟见肘,买不起那些好的,便是那位姬老夫人……恐怕也早就看厌这些东西了。   其实那日去的人那么多,老夫人又岂会每件礼物都看过来?   混在人堆里也没人发现。   便是事后记起,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不会让人多说什么。   所以即使她只是随随便便挑一件,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只要想到这位老夫人是姬朝宗的祖母,她就不想这样随随便便应付。   姬朝宗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穿着一身青绿色的寝衣,靠坐在床上,手里握着本书,低垂的目光却不知道在看向哪处,反正不在那翻看的书上。   走过去俯身先在她唇角亲了一口。   见她跟林中受惊的小鹿一般,那双清亮的凤眸睁得很圆,忍不住好笑道:“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边说边掀开被子上了床,顺手把人抱在怀中。   顾攸宁倒也没挣扎,随手把手中的书一合放到一旁,便靠在他的怀里,问他,“你祖母喜欢什么?”   姬朝宗一听这话便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了,眉眼含着笑,长指就抚着她的长发,迎着她的目光,一点都不害臊地说道:“我。”   “什么?”   顾攸宁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姬朝宗又扬着长眉,笑着重复一遍,“我祖母最喜欢我。”   顾攸宁这才回过神,她目光好笑又无奈地望着他,拿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嗔道:“你正经点,我在想给她准备什么礼物呢。”   “我哪不正经了?”姬朝宗不满道:“我祖母原本就最喜欢我。”说着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俯身去闹她,把人亲得气喘吁吁目光都变得涣散起来,这才重新坐起身。   余光瞥见她领口解开的扣子,以及露了一般的香肩。   姬朝宗只觉得心头燥热,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这要是换做在澄园,他早就动手动脚了,倒也不是怕在这被人听见,他姬大人何时看过别人的眼色?不过是碍着小丫头的面子,怕她回头跟他闹别扭,这才没敢继续下去……他抿了抿唇,一边替人理着衣裳,一边小声嘀咕:“早知道还不如回去。”   后悔了。   他声音压得很轻,顾攸宁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瞧见他嘴唇一张一合,便喘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姬朝宗扮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轻咳一声,压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重新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替她重新穿好衣裳,然后抚着她的长发说道:“我祖母脾气好,你送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何况你不是还帮我从李先生这边讨了画吗?祖母听说这件事,还特地让我好好感谢你。”   说起画,顾攸宁倒是记起来了,同他说道:“今日我正好得空,便去李先生那边把画拿过来了,就放在外头那张桌上,你什么时候回家,记得给老夫人带回去。”   姬朝宗没想到她居然已经把画拿过来了。   他本来还想着挑个时间过去一趟,也做好要被人冷待一场的准备。   这些所谓的大家大儒一向看不惯他们这些勋贵子弟,上回若不是顾攸宁在场,他是绝对不可能讨到画的,不过就像李成元不喜欢他们这些人,姬朝宗也懒得应对他们,这次是为了祖母才肯低声下气。   顾攸宁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特地走这一趟。   姬朝宗知道她这是为他考虑,心里高兴,忍不住又弯腰亲了她一下,他有时候觉得和顾攸宁在一起是真的会让他丧失理智,明知道和人这样痴缠下去,最后受苦的还是自己,偏偏还总是那么乐此不彼。   刚刚压下去的燥火又升了起来,他也没管,把人压在床上,一边亲一边压着嗓音问,“他就没说什么?”   顾攸宁哪想到这男人突然又这样,她想挣扎,但她的手被姬朝宗桎梏着,身子也被他压着,只能希冀男人还记得之前的话,一边躲着他的亲吻,一边喘声,“姬朝宗,别……你说过不折腾我的。”   “嗯。”   姬朝宗看着一本正经,但实则还是胡作非为,一边亲她,一边问,“不折腾你,那你说说那老……”知道她对那姓李的颇为尊敬,又换了个称呼,“那李先生同你说了什么?他就没觉得奇怪?”   顾攸宁见他不停,只能一边躲,一边气喘吁吁地回道:“……奇怪的。”   姬朝宗这会也没像先前那样困着她了,反而给了她一点自由的空间,只是每当顾攸宁以为自己逃开了,又把人拉到怀里亲个不停,这会他就一边咬着她的嘴唇,一边继续问,“那你怎么说的?”   “姬朝宗,别……”   顾攸宁是真的急了,目光朝外头看,压着嗓音说,“小满,小满就在隔壁。”   姬朝宗自然知晓,今日他还去过那小子的屋子,相隔不过几步,要是声音响一些,能听到也不奇怪,所以他一直在小心压制着,两人这点动静不过是在这一方天地听着响,外头是根本听不见的,何况他也有注意,不会让她出太大的声,“乖,你说完,我就放过你。”   顾攸宁这会被他亲得迷迷糊糊,只当他说得都是真的,忙道:“我,我什么都没说。”   “哦?”姬朝宗挑眉,手上动作没停,继续煽风点火,嘴里哼笑道:“什么都没说,不怕人家误会?”   “不,不怕……”顾攸宁握着他的胳膊,目光都变得涣散了,勉强睁着一双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撑着全部的精力,说道:“你,你不是说了,只要我说了,就放过我吗?”   昏暗烛火下。   姬朝宗低眉看着身下人。   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弱,脸上也是一片藏不住的红晕,一看就知道被人狠狠“欺负”过,偏偏小丫头还格外信他的话,真以为他会信守承诺,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奇怪。   她平日多理智多冷清的一个人,怎么每当这个时候就这么乖,这么天真。   居然还会信男人在床上说的话。   他重新俯身,把她放在胳膊上的手轻轻推到床板上,看着她轻笑道:“顾攸宁,难道没有人和你说过,不要在床上对男人说这样的话,更不要……”   他一顿,长指抚过她的眉眼,见她身形微颤,继续道:“对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样只会让他更加想对她为所欲为。   “唔。”   顾攸宁刚想说话就被人重新咬住嘴唇,她的手抵在他的肩膀上,想把人推远一些,但就像吃了软筋散一般,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直到他的手带过一处地方,她的身子猛地一僵,抵在他肩膀上的手也骤然收紧。   ……   屋中烛火燃了一晚上早就不似初点上时明亮。   昏暗的灯火映衬着落下的两片茜纱红帷帐人影晃动,看不清人,只能依稀听到女人的哭声,像风中的清荷,一晃一晃,声调破碎,“姬朝宗,你个骗子。”   伴随着她的哽咽声,是男人的笑声,“谁骗你了?我不是没折腾你吗?”说着还压低嗓音,附在她的耳边笑哄道:“那天从你册子上学的,怎么样?”   “呜……”   顾攸宁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他是没真的折腾她,但又差得了多少?她是真没想到这个男人学东西学得那么快,什么花样姿势都有,手还酸着,身子也还在不住颤粟,她一点都不想理他,直接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生气了?”   姬朝宗拿手轻轻戳了下她的脸。   小姑娘这会脾气大的很,手刚刚碰到就被人打开了,力道还不轻。   他也不气。   “好了,真不闹你了,睡吧。”   姬朝宗替她重新盖好被子,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便坐起了身。   顾攸宁见他下榻,倒是拉了下他的胳膊,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问他,“你去哪?”   刚刚还气得不肯理他,这会又关心起他,姬朝宗好笑地握住她的手,“你说我去哪?”他边说,边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下一带,见她霎时红了脸,甩开他的手,跟鹌鹑似的躲进被子里,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往外露,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再同她说什么,自顾自进了水房。   直到看到那早就冷了的一桶水,姬朝宗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天气也就算了,要是换作冬日……   他可真经不起几次。   等他再出去的时候,顾攸宁早就已经睡着了,他放轻脚步拿着一方帕子替人重新擦了一遍手和身子,而后就灭了多余的烛火抱着人睡了。   *   翌日清晨。   顾攸宁大概是记得昨日姬朝宗起来的时候,她还昏睡着,今日一听到身边传来轻微的动静就轻轻“唔”了一声,睁开还十分酸涩的眼睛,挣扎着想起来。   姬朝宗正打算起身穿衣,原本是怕吵着人,特意放轻了动作,没想到还是把人弄醒了。   “怎么醒了?吵着你了?”   他边说边又重新靠了回去,把人要起身的动作压了回去,低声哄道:“还早,天都没亮,你起来做什么?”   顾攸宁还是很困,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说道:“我服侍你起来。”她说着又要挣扎起来,嘴里还道:“我起来给你准备早膳,唔,你想吃什么?”   “不用。”   姬朝宗却还是压着人,没让她起,嘴里说道:“上早朝那边有一条小吃街,我一直都是在那吃的,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也从不让他们准备。”   “乖乖再睡一觉,回头记得去一趟京家,我已经同京景明说过了。”   顾攸宁听到这话,在短暂地诧异后倒是变得清醒了不少,她睁着眼睛问姬朝宗,“京家同意了?”见他点头,倒是立刻就要起来,嘴里还嘟囔道:“那我得起来准备下东西。”   给京家的谢礼还有给老师的束脩都没准备,书童倒是已经找好了,今早就会来报备,还有其他事务……   姬朝宗也没想到这事反倒把人闹得更清醒了,不由有些头疼,又见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又有些吃醋,原本只是手压着人不让她起来,这会索性整个身子都覆了上去。   这一番动作把本来还嘀咕着要准备东西的顾攸宁吓了一跳,她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声音都带了一些诧异,“怎,怎么了?”   姬朝宗自然不好说他现在是在吃那臭小子的醋。   不想让她这么紧张关心别人,即使这个人是她弟弟也不行……可他哪有这个脸说?若说出来,还不知被这丫头怎么嘲笑呢,只能低哼道:“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现在乖乖睡觉。”   “到了时间,扶风会来喊你起床。”   见她还要说话,又低声威胁道:“你现在不睡,晚上我可不让你睡了。”   这一句话果然比什么都管用,刚刚还想同人争论几句的顾攸宁这会猛地闭上眼睛,生怕闭得慢一些,晚上就真不能睡了……目睹一切的姬朝宗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拿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哼笑道:“别想着等我走了就起来,若是回头我问起扶风,知道你没乖……”   话没说全,但意思已然很明确。   顾攸宁被他堵死了后路,倒也不敢再背着人做什么了,只能偷偷睁开一条眼缝,看着他,小声道:“真不用我起来服侍你?”   姬朝宗摇头:“没这个规矩。”   他家不兴这些,早些年,他阿娘还挣扎着起来过几回,后来被父亲拦住了倒也没再坚持了……再说昨天他们闹得那么晚,小姑娘眼下这会还一片青黑,刚刚说话的时候即使强打着精神也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他又怎么舍得她这个点起来?   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一边抚着她的头,一边哄道:“乖,睡吧。”   大概是真的还没睡醒,又或许是姬朝宗刻意压低后的声音太过温柔,顾攸宁没坚持多久就又昏睡过去了……姬朝宗听到她重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起来。   出门的时候又叮嘱了两个丫头一声,而后才提步离开。   ……   等到顾攸宁再次醒来,已过辰时。   醒来的时候还晃了下神,等想起姬朝宗早间说得那番话,忙起身喊人,“半夏!”   帘子被人从外头打起,半夏走了进来,顾攸宁一边穿衣一边吩咐人,“你快去把小满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再准备一份束脩,对了,那个书童来了没?”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语气还十分焦急,半夏听着忍不住愣了下,反应过来便笑道:“您别担心,大人离开的时候就吩咐过了,小少爷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束脩,嬷嬷也已经准备好了,至于书童,这会也到了,正在小少爷那边。”   没想到都准备好了。   刚刚还匆忙不已的顾攸宁这会忍不住有些呆愣,她穿衣的动作一顿,目光怔怔地看着半夏,大概是这些年习惯性地自己去解决所有的事,如今乍然被人解决完所有的事,她不禁有些没反应过来。   “姑娘?”   半夏见她出神,忍不住问道:“您没事吧?”   顾攸宁听到声音回过神,在她担忧的注视下,摇摇头,“没事。”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情形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可陌生之余,身上压着的那些沉甸甸的担子也好似变得轻了不少。   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   她在床上又坐了一会,而后才笑着吩咐半夏,“那就服侍我起来吧。”   ……   虽然京景明已经同京家说过。   但顾攸宁想着,还是先去给京夫人请个安,再打声招呼,便没带顾承瑞一道去……自然也是怕新来的书童照料不好,索性又把人在家里留了一日,让李嬷嬷再教导一番。   而她领着半夏,带着姬朝宗准备的那些礼物,往京家去。   路上她还特意打开那些礼盒看了一眼,本以为姬朝宗那个性子,肯定是让底下人随意准备些名贵的东西,没想到这个男人竟十分贴心。   大概也知晓她如今的情况,都是些礼轻情意重的物件。   有给京老夫人准备的糕点,还有给京夫人准备的绸缎,其他的也都是些实用的物件。   半夏低声说道:“大人准备的很妥帖。”这些东西虽不名贵,却很贴心,正好是姑娘如今承担得起又不会被人诟病的东西,也不会因为所求于人而过于迎合,失了身份。   顾攸宁也有些惊讶。   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会这么细心,她的心里不由有些鼓胀,好似藏了满满的一钵蜂蜜,然后晃啊晃啊,那甜甜的蜜就这样滴到了心尖上。   只是欢愉和甜蜜过后,她的内心突然又变得沉闷起来,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抓着心脏,让她透不过气。   半夏还在收拾礼盒,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她在笑,笑说着姬朝宗的好。   而顾攸宁低着头,听着她的夸赞,手指也不由蜷缩起来,紧紧抓着裙角……是啊,他是很好,好到让她每日都在颠覆对他的认知。   可这样的好,她又能享受多久?   他总会娶妻的,而她终究也不可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   等到那一日的到来,她真能像从前想象得那样,毫无牵绊的离开吗?   半夏察觉到马车停下,掀起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瞧见那块门匾,笑着转头和顾攸宁说道:“姑娘,到了。”   “……嗯。”   顾攸宁低低应了一声。   她没让半夏发觉自己的情绪变化,手指紧掐着手心的皮肉,等到疼痛让她恍神,她才抿着唇走下马车。   ……   先向门房递了拜帖,很快就被人请进去和京夫人请安。   说话的时候,京夫人还在嗔怪她为何这么客气,来便来了,还带来这么多礼物……可她心里还是满意的,小姑娘年纪不大,礼数却十分周全,送的礼物也都十分恰到好处。   不会太过简陋也不会过分迎合。   京夫人笑着让人把东西都收下,然后又和顾攸宁闲话家常:“前些日子老太太还同我问起你,说你怎么还不来陪她说话。”   听她说起京老夫人,顾攸宁忍不住问道:“老夫人还好吗?”   闻言。   京夫人却突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前几日得了风寒,这些日子一直时醒时睡。”   老太太如今年纪越大,身体便越发不好了,尤其如今这个天气,午间热夜里凉,最容易让人生病,前些日子得了一场风寒,至今还没好全,京夫人心里也有些焦心。   虽说老太太这个年纪便是真的没了,那也是喜丧。   可喜丧终究也是丧。   她给老太太做了几十年的儿媳,从来不曾被人苛待过,对她是又敬又爱,如今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大好受,又想到自家老太太对顾攸宁的疼爱,心下一动,抬头问人,“你若得空,我便陪你过去看看,或许老太太瞧见你,一高兴,病好了也不一定。”   顾攸宁自然没有说不的道理。   两人便起身去了京老夫人的屋子,可她们去的时间实在没赶巧,老太太刚吃了药,这会又昏睡过去了。   顾攸宁也只能站在床边给人请了个安。   伺候的嬷嬷倒是同她说道:“先前老太太还念起以前的事,提到乐平郡主和您,没想到您今日就来了……若是醒着瞧见您,老太太心里肯定高兴。”   顾攸宁看着床上的老人,心里不好受,到底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如今见她这样,眼眶忍不住发酸,情绪也变得越发低落,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我过些日子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嬷嬷抹着眼泪应了是。   两人怕打扰老夫人休息,没待多久也就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谁也没说话,直到走到外头,京夫人才又看着顾攸宁叹道:“这会还早,你再去我那坐会吧,正好也快吃午膳了,你就留在家里陪我一道用。”   顾攸宁摇摇头,谢却了她的好意,“我还得回去给小满收拾东西,今天就不陪夫人了,等过几日我再来府里陪夫人说话。”   京夫人闻言倒是也没强求,只笑着同人说,“你弟弟来我们家上学,你尽管放心,家里几个小孩都是和他同龄,从前也是玩闹过的,很快就熟了,我也会派人盯着,不会让他出事的。”   听人谢过,又握着她的手,笑说,“当初我家嘉言有幸蒙受顾老先生教导,我一直想着好好谢你们,如今总算是有机会了。”   “你可别同我客气。”   顾攸宁自然又是一番言谢,又陪人说了几句,才由人领着离开。   等她走后,京夫人却还是没有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想了想,问身边的侍女,“嘉言在哪?”   侍女恭声答道:“二少爷今日休沐,这会应该在书房。”   京夫人点点头,又问,“你说,嘉言是不是喜欢顾家这个丫头?”要不然怎么会管起这些事?而且她可听说顾家这个小丫头如今从顾家搬出去了,谁也找不到,也不知道嘉言是怎么同人碰上的。   “这……”   侍女有些吃惊,“也没听二少爷平日怎么提起过啊。”又看了眼京夫人的脸色,小声道:“若是二少爷真有这个意思,夫人打算怎么做?”   京夫人犹豫一番,道:“顾家这丫头,我从前觉得她相貌张扬,恐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可如今同她相处过几回,也瞧出她性格不错,若是嘉言真的喜欢,把人纳回家中倒也无碍。”   “左右老太太也喜欢她。”   说着又沉默一瞬,声音也低了下去,“怕就怕这个丫头性子烈,不肯为人妾,这便难办了。”   ……   顾攸宁倒是不知道这些事。   她从京家离开,马车继续往前驶去,顾家与京家同住乌衣巷,这会她自然是要路过的……离家数日,在快路过顾家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没忍住,掀起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   这乌衣巷中满是勋贵,而如今的顾家显然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即使门庭依然高大,外头的石狮子也一样威武,可门前站着的小厮却不似其他府邸个个挺着脊背,一看就精气神十足。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想,顾攸宁就只是这样目光淡淡地看着,而后任马车离开,也未叫停。   “那辆马车里的人……”一个褐衣小厮看着离开的马车,语气犹疑地和身边人说道:“好像是二小姐?”   “谁?”   “二小姐?”   身边的小厮一愣,往前几步探身看了一眼,只瞧见一辆离开的马车以及掀起的尘埃,不由拧眉,“你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可能?虽然二小姐已经离家了,但我还不至于把她的脸记错……不过二小姐来这做什么?”那人边说边往马车先前驶过的方向看,“那边除了几个宗室就是京家和安国公府了。”   两人在这边嘀嘀咕咕,刚要回去站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阴冷的女声,“你们在说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大肥章呀qwq   是的,顾婉的出现,代表又要开始走剧情啦! 第65章 顾婉的算计   两个小厮听见身后传来的女声回头看去, 待瞧见一身素衣的顾婉站在身后,又是一惊,连忙埋下头, 慌里慌张给人请安, “大,大小姐。”   顾婉却没有理会他们的问安, 只是提步走到外头, 看着那早就空无一人的长街,神色淡淡地又重复一遍,“你们刚在说什么?”   那最早说话的褐衣小厮神色看似有些犹豫。   府里的人都知晓大小姐和二小姐的那些恩怨, 也知道二小姐这次离家就是因为大小姐联合表少爷做了那些事,甚至还有人传言大小姐碰到那桩事, 是二小姐派人做的。   早些日子, 夫人身边的翠荷姑姑特地派人过来传话, 道是日后不可在家中提到二小姐的名字。   这两姐妹的恩怨这么深。   底下的人自是讳莫如深, 不敢随意提起,谁想到如今才提了一嘴就被大小姐听到了。   和身边人对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对面的顾婉, 从前温和柔婉、素有“女菩萨”之称的大小姐如今脸色阴沉, 眉眼之间好似有一缕化不开的阴鸷,让人看着便心惊胆战。   到底不敢欺瞒她。   小厮重新埋下头,压着嗓音低声答道:“小, 小的刚才好像看到二小姐的马车路过,不过马车走得太快,小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瞧错。”   顾婉听到这个称呼,脸色果然又沉了一些,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看着顾攸宁马车离开的方向,半晌才开口,“去打听下,她今日去了哪又做了什么。”   “这……”   “怎么?”   顾婉听出他话里的犹豫,收回视线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就这么阴沉沉地看着他,声音虽未起伏却带着严厉苛责,“如今我说的话,不管用了?”   两个小厮一听这话,哪里还敢有什么犹豫,忙跪下认错。   顾婉也没理会他们,转身回了府里。   等她走远了,两个小厮才战战兢兢站了起来,看着顾婉离开的身影,压着嗓音小声道:“大小姐如今真像是变了个人。”从前对待底下人犹如三月春风,温和拂面,别说苛责下人了,便是说话也是细声温语,可刚才她看过来的眼神就像是盘桓在树上的毒蛇,好似他们要是敢拒绝,它吐出来的红信子就会毫不犹豫咬上他们的脖子。   越想越可怕,那褐衣小厮冷不丁就打了个冷颤。   身边的小厮也心有余悸,瞧不到她的身影了,才敢说话,“这事,要不要禀报给夫人?”   这若是之后再出什么事,他们可担待不起。   褐衣小厮犹豫一番还是摇了摇头,“你也瞧见大小姐的态度了,若是我们违背她的意思同夫人说道,还不知道会怎么惩治我们……”   如今的大小姐可今非昔比了。   “何况夫人一向疼爱大小姐,届时责怪的只会是我们。”   这话说完,旁边的小厮也未再开口,褐衣小厮也没说旁的,只是叮嘱人,“你在这看着,我去前头打听下。”听人应好,便小跑着往前去了。   ……   顾婉接到外头小厮递来的信已是午时之后了。   彼时,她正坐在窗边的软塌上,手里握着一只绣绷,红色的绸布上有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她低着头,手拿针凿,正一下一下去戳那雀儿的眼睛,力道之大,握着针凿的手显而易见地红了,甚至还不小心扎破了手指,这会那红色的鲜血和绸布融合在一起,有一处地方的颜色明显要比别的地方深一些。   丫鬟青柳从外头进来。   她是顾婉新晋的大丫鬟,早些跟着顾婉的那些丫鬟,连带着侍棋,不是被打杀就是被发卖,如今阖院都是新人,而这青柳还是徐氏从自己身边拨过来的。   原本徐氏是想着让青柳看着顾婉一些,别再让她做出那些不理智的事了。   可她却低估了顾婉。   早前顾婉还没出事的时候就替徐氏打理内宅,自是把家里这些下人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早在青柳过来的第二日,就被顾婉要挟拿捏住了。   如今——   青柳想起外头递来的口信,犹豫一番还是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顾婉听到脚步声也未抬头,继续扎着那雀儿的眼睛,因为手指被扎破的缘故,如今那雀儿早就被鲜血所染,看着便格外诡异,可最为诡异的还是顾婉,她整个人好似失去了魂魄的躯壳,只知道一味重复这些动作,虽然因为低头的缘故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也能察觉到她身上萦绕的阴沉之气。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外头秋风掀起的簌簌声,便再无其他声音了。   青柳看着这幅情形,不由又想起来到顾婉身边的那日,那个时候,侍棋被当众打杀,院子里满是鲜红的血迹和女子啼哭的求饶声,而顾婉就裹着一身衣裳站在高台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底下。   即使看着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侍女被打杀,她也未说一句话。   她只是沉默地看着。   直到侍棋被人拖下去,她上前给人请安,少女才说了那日的第一句话,“我知道母亲派你过来的用意,但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仆侍二主的道理。”   即便过去这么多日,她都还记得少女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漆黑,空洞,阴森。   “你要想清楚,谁是你的主子,你到底要为谁卖命。”   那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可她在顾婉的注视下却觉得浑身置于冰窖,刺骨阴寒,而今……她待在顾婉身边已有很长一段时日,这样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烈。   袖下的手指都有些控制不住轻轻蜷起。   她看着顾婉,不敢犹豫,   提步过去给人请安,“大小姐。”   少女并未抬头,只是冷冷道:“说。”   青柳低声答道:“外头小厮传来话,说是刚才那人的确是二小姐,她今日去了京家,是为四少爷去京家族学上学的事。”   顾婉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她,“还有吗?”   青柳心下犹豫,似是不愿把后头的话同人说,可目光触及她漆黑的双目,心下便是一颤,哪还敢有所欺瞒,低着头把后话补全,“小厮过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安国公府的人,他说这次二小姐……也在受邀的名单中。”   尖锐的针头扎破本就伤痕累累的手指。   顾婉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似不可置信,又仿佛带着一些癫狂,她不顾手里还握着那枚针,突然用力攥紧了手指。   眼看着她的手心冒出来的血珠子,青柳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心中对她的那份畏惧,忙过去夺了她手里的绣绷和针凿,握着她布满着血痕的手,紧张道:“大小姐,您没事吧?”   “奴婢让人给您去请大夫。”   “不用。”顾婉出声拦了,她没有理会手上的伤,也好似感知不到那处的疼痛,她只是低头看着她,问道:“安国公府有给家里送帖子吗?”   她知道过几日便是姬老夫人的生辰。   “这……”   青柳神色微变,不敢在这个当口同人说,生怕把人刺激得更加厉害。   “没有啊。”   顾婉却笑了,她喉间的笑声好似带着腐朽的气息,仿佛埋于泥土中的骷髅突然破土而出,带着“咯吱咯吱”的残缺声,刺耳尖锐,“……凭什么。”   受伤的手瘫软放在膝盖上,那处的鲜血因为未曾包扎,还在不住往外冒着。   起初只是低声呢喃,而后像是抑制不住似的,她手撑着茶几,神色扭曲,五指突然用力抓紧,声音也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刺耳,“凭什么!”   凭什么顾攸宁什么事都没有,还能越过越好,如今居然还能去受邀参加姬老夫人的寿辰。   而她呢?   父亲的漠视,兄长和胞妹也不似从前那般关心她,就连母亲……对她也时有苛责。   好似如今顾家和徐家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缘故,因为她贪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因为她做错了事,所以才会造成如今的后果,可她明明也是受害人!   她还记得那日她被人打晕扔在山脚,记得那些人肮脏的手抚过自己的身体,记得那些恶心的笑声,记得那几日发生的所有的事……   心里的怒火越燃越旺。   她恨不得把顾攸宁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大小姐……”青柳看着她这幅样子,心下害怕,却又不敢放她一个人在这,只能压着心里的恐惧,小心翼翼地靠近人,“您,没事吧?”   顾婉没有回答她的话,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洁白手指上的鲜血,半晌才道:“下去。”   “姑娘……”   “我让你下去!”   青柳到底对她颇为畏惧,虽然担心她的伤势,却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只能目光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往外退去。   她刚刚走到外头,屋子里就突然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青柳心下一颤,脚步也跟着止住了,而外头几个小丫鬟更是个个小脸苍白,一边看着落下的布帘,一边小声问道:“青柳姐姐,大小姐她,没事吧,要不要同夫人那边说一声?”   青柳闻言也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   须臾,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若是让姑娘知道,又该发作了。”   原先说话的那些丫鬟一听这话,似乎也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一个个突然变得缄默不言,不敢再开口。   直到两刻钟过去,屋子里才传来顾婉的声音,“来人。”   青柳知道她这是发作完了便重新敛了思绪低头进去,屋子里跟从前一样,一地碎瓷片,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而正中间便是那只红色的绣绷,只是原本好好的一张帕子,如今却被剪刀划了好几刀,尤其是那只染血的雀儿更是被扎得残破不堪。   她心下微颤,也不敢把目光多放在那边,低着头给人问安,“大小姐。”   “你去打听下长公主的行踪。”顾婉靠在榻上,敛眸说。   青柳神色微凛,不由抬头去看,低声劝道:“大小姐,夫人她不让您……”话还没说完就接到榻上少女递来的眼神,那眼神漆黑的很,落在她身上好似有只无形的手抓着她的喉咙,让她喉间本来要吐出的话顿时就卡住了,在顾婉那双凌厉眼眸的注视下,她后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低低应是。   *   翌日。   萧雅带着栖霞去了城中的善行斋。   善行斋在大周已有几十年的历史,最初是由乐平郡主顾无忧和长平公主萧无瑕创办,那个时候是想募捐善款供在外征战的军人使用,后来一点点越办越大,参与的人也越来越多,便又创办了安济院,除了收留弃婴、照料孤寡老人,每个月还会举办一次布粥施善的活动,若是其他地方有什么天灾人祸,善行斋也会提供善款,助一臂之力。   虽然如今乐平郡主已经仙逝,长平公主也早就不管事了,可这个地方却还是保留了下来,而且越扩越大,如今萧雅便是这一届善行斋的会长。   萧雅虽然不爱和城中那些贵妇人来往,但对小孩和老人却颇为用心,隔三差五就会来这一趟,每次都会亲自过问,免得底下管事趁着无人管束便胡作非为,不过她这次过来,除了例行询问之外,还有是想让他们在百寿衣上提字,以贺过几日姬老夫人的寿辰。   还没到善行斋,她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那不是顾家大小姐吗?她如今怎么还敢出门啊?我若是她,别说出门了,只怕早就上吊自杀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她到底是受害者,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日后怕是没人敢娶她了。”   ……   听出她们说得是谁,萧雅轻轻拧了拧眉。   栖霞一向擅长察言观色,见她这般模样便掀起一角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目光正好扫见顾婉走进善行斋,身后的丫鬟还拿着不少东西,像是过来捐赠的……善行斋历经这么多年,又因为得两任圣上夸赞,早就成了城中贵妇人争着要来的地。   便是不能成为善行斋的管事主,能搭上关系也是好的。   从前这位顾大小姐也时常过来捐赠东西,只是没想到如今出了那档子事,她居然还会亲自出门。   栖霞看了眼萧雅,低声把自己瞧见的同人说了一遭:“顾大小姐进了善行斋,看样子是过来捐赠东西,您是直接去安济院还是……”   萧雅似是思量了一会,开口道:“既然瞧见了,就过去看看吧。”   她一向讨厌被人欺骗,更不喜欢被人当枪使。   可她虽然不喜顾婉当日所作所为,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孩子,当初又救过六郎,如今她遇见这样的事,萧雅心里也着实是有些心疼的。   她发了话,马车便没再往前,而是在善行斋的正门停下。   等她由栖霞扶着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顾婉同管事说道:“这些衣裳是给安济院的老人小孩,如今天气冷了,正好给他们御寒。”   “这些吃的也是。”   “还有……”   顾婉说到这的时候,声音微顿,她的手里握着两本佛经,此时素白的手指轻轻拂过上头的封面,似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道:“这两本佛经劳烦您替我转交给长公主,这是我亲自誉写,还由住持开过光的,是为老夫人生辰准备的,希望老夫人能够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那管事闻言,刚要说话。   只是不等她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萧雅的声音,“既是给我家老太太准备的,怎么不亲自交给她?”   顾婉听到这个声音,神色微怔,回头看到萧雅的身影更是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匆匆上前给她行礼,想到上次不欢而散又有些畏惧,止了步子,离她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敛衽朝她行礼,“长公主。”   她情绪都露在脸上,萧雅又怎会瞧不见?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起来吧。”   目光扫过桌上的一大堆东西,又同人道:“你有心了。”   顾婉忙道:“只是一些小东西,算不得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声音也不似从前那般温婉娇嫩,而是带了一些拘束和小心,也不知是怕人责怪,还是经了那样的事变了性子,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她这番模样倒是更加让人生出几分怜惜。   萧雅见她脸色苍白,身形也消瘦见骨,心里疼惜愈浓。   “随我进来喝盏茶吧。”她说完便往里间走。   栖霞跟在她身后。   顾婉却是犹豫了一番才小心跟上。   等人上了茶,萧雅便看着顾婉说道:“本来早些时候就想去看你,只是怕你身体不适,便一直按捺着没去,如今……”她看人一眼,“可好了?”   “劳殿下关心,小女已经……好全了。”最后三个字,带着破碎的音调,看似轻飘飘的,听在人的耳中却仿佛有千斤重。   萧雅挥手让栖霞等人都退下,而后握着顾婉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安慰道:“那事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必听旁人胡乱说道,人活着才是根本,日后自然也会有疼惜你的儿郎出现。”   顾婉一听这话便再也忍不住,看着她红了眼圈,“殿下……”   “好了,别哭。”   萧雅握着帕子,一边替人擦拭眼泪,一边柔声安慰道:“你是个好孩子,上苍不会薄待你的。”又想起先前她的那两本佛经和那番话,问道:“过几日便是我家老太太的寿辰,你可愿参加?”   见她神色犹豫,又说:“你若是不愿也无妨,只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来。你应该自己走出来,让外人知道你过得很好,一点都不差,他们瞧见了,自然也不会在背后妄议了。”   萧雅从小由先帝教养,年幼时还跟着如今的圣上以及其他皇子一道读过书,也曾偷偷一个人跑到其他地方看风土人情。   对她而言,什么没了清白不能见人都是鬼话。   不去惩戒那些施暴者,却一味地怪罪受害者,仿佛一切都是受害者的过错,简直可笑!   但这到底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其他人是怎么想,顾婉又是怎么考虑的,她不清楚,她也不能强加自己的想法给她,所以她给了顾婉选择。   她若去,她欢迎。   她若不去,她也不会多说半句。   顾婉果然十分犹豫,她紧抿着红唇,贝齿都快把下嘴唇给咬破了,目光看着萧雅眼中的鼓励,又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我,我去……”   萧雅见她答应,脸上便盛起了笑意。   她握着顾婉的手又拍了拍,然后笑道:“好孩子,你今日若不着急回家,便陪我去安济院看看。”   顾婉自然乐意,忙应了一声。   等和萧雅分开已是傍晚时分,青柳扶着顾婉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那刹那,顾婉脸上的柔弱和可怜也一扫而尽,她神色寡淡地靠坐在马车里,和人吩咐,“走吧。”   ……   翌日清晨。   顾家就接到了安国公府送来的帖子,邀他们几日后一道参加寿辰。   徐氏收到这份帖子的第一念头是错愕,紧跟着便是犹豫,她是想和姬家往来,可自打出了那些事,她心里对姬朝宗又恨又怕,还有妙仪……刚想寻个由头拒了,只是还未吩咐,外头就传来顾婉的声音,“母亲,是国公府送帖子来了吗?”   看到打帘出现的顾婉,徐氏一愣,讷讷道:“你怎么知道?”   顾婉答道:“我昨日去善行斋的时候碰到长公主,她同我说了。”又见徐氏面露犹豫,她心下微沉,声音也低了一些,“母亲不想让我去?”   徐氏把人都打发出去,而后才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那日满京城的勋贵都会过去,你若是过去,肯定要被人议论,而且姬家,你心里也清楚……”   她苦口婆心,一心都是替她考虑。   可顾婉根本听不见去,面上的温婉一扫而尽,她突然沉了脸甩开徐氏的手,厉声道:“你就是觉得我丢人,不想让我出去,什么为我考虑,你不过是怕我丢顾家的脸!”   “妙仪!”   徐氏哪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一番话,虽然也听说妙仪这阵子情绪大变,但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也会被妙仪这样对待,她神色微怔,身子也有些微微颤抖,也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伤心了,声音也哑了下去,“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顾婉这会也有些恢复理智了。   她看着眼圈泛红的徐氏,用力攥了攥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暴躁阴暗的情绪都压到心底,而后才同人道歉,“母亲,抱歉,是我不对。”   “我只是……”   “我只是这些日子听了太多这样的话,您别怪我。”   “可我真的想去,我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出门,他们想说什么就说,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过得有多好。”边说边握住徐氏的袖子,红着眼圈恳求道:“母亲,您就让我去吧。”   徐氏本就最疼爱她。   纵使先前因为她的那番话感到伤心,可此时见她红了眼圈又有些心软,她看着顾婉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等人走后,她疲惫地靠坐在椅子上。   翠荷虽然先前在外头,但母女两人说的话,她也都听见了。   这会便走上前替人按头,嘴里低声说道:“大小姐说得也不无道理,她整日待在家里,外头的人才敢议论纷纷,还不如出去,让他们瞧瞧,那些风言风语也就散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徐氏低声叹道。   翠荷反应过来,“您是担心姑娘对姬大人做什么?”   “那姬朝宗做出这样的事,妙仪怎么可能不恨他?!”徐氏自己也说得咬牙切齿,“可他这样的身份,咱们无凭无据也只能自己咬牙吃这个亏……”又和人吩咐,“你回头去和阿昭说一声,让她那日好好看着妙仪,一步也别离开!”   要不然真对姬朝宗做什么,他们阖家都得赔命。   翠荷也知道这里头的要紧,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忙点了头应了是。   ……   几日后,澄园。   自打把顾承瑞送到京家后。   顾攸宁便住在了这,这会她靠在软榻上,手里握着一对刚刚绣好的护膝,这就是她给姬老夫人准备的生辰礼物……既然不好送画,那些首饰珠钗又过于普通,她便打算自己给人做对护膝。   老人家年纪越大,腿脚就越不利索,尤其冬日天寒,膝盖这处最容易受凉。   颜色和花纹都是这些日子从姬朝宗那边打听来的。   刚想试试大小和舒适度,就听到一串脚步声,原本以为是扶风,她一边戴上,一边想问问她这对护膝怎么样,余光却瞥见一角红色的衣炔,这个颜色……她心下一惊,连忙抬头看去,果然瞧见姬朝宗的身影,想把东西藏起来,可这会再做这些,难免动作太大惹人怀疑,只能把裙子拉下,试图挡住,嘴里问道:“你不是说今天要晚些回来吗?”   “忙好了就回来了。”姬朝宗自然不会和她说为了早些回来见她,他今日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晚饭也只是随便对付了几口,只不过……想象中的欢喜并没有从她脸上瞧见,反而窥出几分不自然。   他挑了挑眉,一边把手中乌纱往旁边一放,一边解着身上的披风朝人走去。   “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说话间已走到软榻边,随手把披风一扔,直接把人揽到了自己怀里,察觉到她膝盖那边的裙子有些凸起,皱了眉,“什么东西?”他说着就要掀起裙子去看。   顾攸宁忙按住他的手,“没,没东西。”   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反倒让姬朝宗越发想看个究竟了,手上动作先如人所愿停了下来,询问,“真的?”   等人点头,放松警惕之余又伸出另一只手拉起了裙子,他速度极快,顾攸宁根本没时间去挡,膝盖上的那对护膝自然毫无遮掩地曝露在姬朝宗的眼底,“护膝?”   姬朝宗有些惊讶,“这个天,你戴什么护膝?而且这个颜色……”   话还未说完,他便反应过来,他说为什么这几日顾攸宁总是不时问他一些家里人的喜好,本来以为她是想知己知彼,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是为了给祖母准备生辰礼物。   他的心突然有些软,声音也柔了一些,“给祖母的?”   被人发现,顾攸宁也就没再隐瞒,她原本也只是不好意思,想偷偷摸摸做好然后混在人堆里送过去,也无需老太太说什么,只是尽自己一份心意。   “我也不知道送什么,感觉老太太这样的身份,什么稀罕物件都瞧过了。”   到底是第一次给人送东西,她心里也有些没底,这会便问姬朝宗,“你说,老太太会喜欢吗?”   “当然会。”   姬朝宗一点都没掩饰自己的欢喜,那双望着她的凤眸比平时还要明亮,带着欢愉和高兴,揽着人说,“这是你的心意,祖母怎么会不喜欢?”   得了他的保证,顾攸宁这才放下心。   “那就好。”她一边说,一边解下护膝,小心翼翼放到一旁,余光瞥见他此时的表情又有些诧异,“你这什么表情?”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却像是她欠了他什么东西似的。   姬朝宗把脸埋在她的肩膀处,这会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抱着她,颇有些醋意地说道:“我虽然高兴,但也嫉妒,你还没给我做过东西呢。”   “不如……”   他开了口,还未说完就被顾攸宁义正言辞地打断了,“不行,你想都别想!”   说着又忍不住好笑起来,她转头看向姬朝宗,“姬朝宗,你几岁了,还跟老太太抢礼物。”   姬朝宗不说话,就抿着唇看着她。   顾攸宁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幅小孩脾性了,倒也没觉得不习惯,只是有些好笑,上次和小满抢东西,这次居然还和自己祖母抢礼物,忍不住上手戳了戳他的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神色微变,刚要收回手就被人握住了。   “顾攸宁,你胆子大了啊,居然还敢戳我的脸了。”刚刚还吃着醋的姬大人这会又一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模样,一边挠着她的痒,一边压着嗓音威胁道:“说,错了没?”   顾攸宁一向怕痒,这会被人压在榻上又哭又笑,“错,错了。”   “那以后还敢吗?”   “唔,不敢了,姬朝宗,你放开,我都求饶了……”   “那……”姬朝宗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在烛火的照映下看着顾攸宁,语气含着几分小心,“你能不能也给我做一个,做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做的。”   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小心和她说话。   顾攸宁诧异之余又有些心软,大概谁也拒绝不了这样的姬朝宗,她也一样……她抬起自己的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在他惊愕的注视下,眉眼弯起,身子也微微探起几分,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然后回应他的话,“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怪婆婆呀   婆婆现在还不知道,不过马上就知道啦!   今天依旧是大大大肥章,耶! 第66章 寿辰   没几日就到了姬老夫人的生辰。   昨夜姬朝宗留在安国公府帮忙, 顾攸宁也就回了九里巷的宅子,今日出行,她并未带扶风, 只领了半夏便往乌衣巷去。   她去的这个点不算早也不算晚, 开始路上还算通畅,快到乌衣巷的时候却变得拥挤起来。   今日京城有大半勋贵都往姬家赶, 便是没受邀的也都备了礼着人送过去, 听着外头熙熙攘攘的吵闹声,顾攸宁看着倒还算平静,掀起布帘往外头看了一眼, 便神色如常地放下布帘,问半夏, “泰叔那, 你去看过没?”   从前就算还在顾家的时候, 两人来往送信也都是到通贵巷那边, 然后再由半夏过去拿。   按照以往的情况,无论有没有找到什么踪迹线索,泰叔一个月都会送一封信过来, 而今距他离开也有一个多月了。   “奴婢昨日去看过了, 还没。”   半夏边说边替人重新续了一盏茶,听人叮嘱“你过些日子再去看看”也应了是。   而后主仆二人便没再说话,等马车到安国公府的时候, 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门前的小道上几乎已经停不下马车了,就连走路都十分困难,顾攸宁倒是也不介意,领着半夏直接在附近下了马车, 而后便往那边走。   这会该来的都已经来了,门前管家分派着丫鬟、小厮领着宾客往里去。   看到顾攸宁过来便笑着迎了过来,客客气气同人问了安,同她笑道:“顾小姐来了。”又特意找了个伶俐的丫鬟,嘱咐人,“领顾小姐进去。”   顾攸宁谢过人,便跟着丫鬟往里走。   从前母亲还在的时候,她倒是也来过几趟姬家,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记忆中的景象也都忘得差不多了,这会一路走去见亭台水榭、雕梁画柱,美不胜收。   不过不像顾家以园林称绝,姬家偏爱流水。   大的如水榭、湖泊、池塘,小的如假山……几乎走到哪都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快到月亮门的时候,顾攸宁听见不远处传来男子的笑声和交谈声,知道隔壁便是男宾处,想着姬朝宗这会应该就在那边招待男宾,她恍了一下神,但也没太把思绪放到那边,仍由丫鬟领路往前走去。   姬家很大,约莫走了快一刻钟才到,快快走到花厅的时候,顾攸宁听到那边传来的笑语和恭贺声,不知怎得,刚刚还十分平静的心突然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就连袖下的手也不自觉稍稍蜷起了几分。   想想又觉得好笑。   有什么好紧张的?她今日只是过来做客,何况她从没想过要进姬家,自然不必低声下气、奉承迎合,只要把她们当做普通的长辈,尽好自己的本分便是,想通了,心里的那抹紧张倒是也慢慢消散了,紧攥的手重新松开,脊背挺直,目光也变得清明坦荡起来。   丫鬟领着她走到门前,又往里头通传一声。   顾攸宁抚了抚本就十分平整的袖子,然后便从半夏手中接过早前准备好的礼盒往里头走。   屋中已来了不少女宾,京中有名的夫人、小姐几乎都已经到了,瞧见顾攸宁进来倒是都有些诧异,谁不知道这位顾家二小姐自打家里出事后便很少参加宴会,上回去京家还是因为京家老太太的关系。   可这姬家同她又没什么关系。   倒是听说顾家二房和姬家关系不错,之前也总见长公主提携那位顾家大小姐……那个时候京中都在谣传,只道顾家要和姬家做姻亲了,可没过多久,这两家就不大往来了。   如今那位顾家大小姐又出了那样的事,便更加不可能了。   而且这位顾家二小姐不是还搬出了顾家,按照姬老夫人那个脾性,居然会请她过来?实在奇怪。   心里猜测纷纷。   坐在右首的萧雅瞧见顾攸宁倒是重新拾起笑意,等人请了安便同她招手,“好孩子,过来。”   顾攸宁在宴会上见过几回萧雅,每回见她观感都不错,这会虽有犹豫倒也未曾露在脸上,听人的话过去了,“长公主。”   “哎。”   萧雅笑着应了一声,见她手里拿着礼盒,明知故问:“这是给我家老太太的?”   姬老夫人因早前那番话对顾攸宁也是存着几分怜惜之情的,见萧雅此时有心提携,自然也乐意帮人一把,何况昨日六郎带来的那幅画也实在让她欢喜……这会听人应了是,便也放下手中茶盏,笑道:“拿过来我看看。”   顾攸宁来前还真没想过会是这个情况,她以为今天就是过来祝个寿,道声贺,然后就和旁人一样吃餐饭就走,自然拿的礼物也是随便交给收礼的姑姑,然后泯然众人,并不会受到什么重视。   可现在这个情况……   不仅她惊讶,底下一众人也十分吃惊。   在座的都不是蠢笨之人,自然能看出这姬家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如今是有心想提携这位顾家二小姐,虽然不知道是何缘故,但的确勾得不少人动了心思。   能跟姬家交好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又去看顾攸宁。   从前只知道她相貌出众,如今才发现她的仪态也十分端庄,虽然长得明艳,气质却不轻浮,看着倒是的确不错,本来对她没什么意思的众位妇人,这会心思也开始活泛起来。   顾攸宁不知道其余人在想什么,她虽然觉得诧异,但也没有踌躇太久,短暂地惊愕后便回过神,轻轻应了一声便把手中礼盒递给姬老夫人身边的侍女。   见人要当众拆开的时候才有了一点不好意思。   虽说这个花样和纹路都是姬老夫人喜欢的,姬朝宗也明确同她保证过姬老夫人肯定会喜欢,可她终究还是有些不确定,虽然没想进姬家的门,但眼前这位老妇人毕竟是姬朝宗的祖母,她还是希望她能喜欢的。   姬老夫人对顾攸宁的礼物其实并不抱什么期待。   每年收到的礼物统共就是那些,知道她喜好的便送些翡翠、佛经,或者名人字画,不知道的便都挑那名贵的送……不过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喜不喜欢是其次,只要她们想提携人,不管对方送什么都一样。   原本也只是想随便扫一眼,夸几句,算是给这个小丫头立了身份。   能得她跟昭德的喜欢,虽然不能保证这个丫头日后能嫁进那高门大户,但一些普通的书香门第、官宦人家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就在她看到礼盒中摆着的物件时,目光却是一怔。   萧雅和冯听荷就在左右首的位置,瞧见她神色微怔,也有些好奇,萧雅更是笑问道:“这是送了什么,竟让母亲这般吃惊?”她说着便凑过去看了一眼,瞧见里头摆着的护膝也有些惊讶。   姬老夫人这会也已经回过神了,再度看向顾攸宁的时候,目光显见地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丫头,怎么想到送这个?”   从前面对众人注视都不曾有过神色波动的顾攸宁此时却少见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尤其瞧见姬朝宗最为在意的两个女人这会都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更是忍不住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也不知老夫人喜欢什么,何况那些珍贵的稀罕物件我也买不起,想着如今天色愈寒,膝盖最易受凉,便做了这个。”   她言语恳切,声音又温软,姬老夫人脸上的表情越发柔和,“是个好孩子,东西我很喜欢。”   本来是想随便赏件东西,这会……姬老夫人看了看手里的翡翠手镯,犹豫一番,朝人招手,“丫头,过来。”等人依言走到跟前,便褪下那只手镯。   她这一举动,不仅让底下众人怔住了,就连萧雅也露出一抹惊愕……   “老夫人,这……”顾攸宁想拒绝。   可老人家说一不二,当即就给她戴上了,戴完之后还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这只翡翠颜色极正,一看就知道是稀罕物件,可翡翠这样的东西,一般年轻些的姑娘根本压不住,不过顾攸宁皮肤白皙,气质也稳,这会戴在她的手上看着倒是相得益彰,姬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端详了一会也十分满意,同她笑道:“你替我求了李先生的画,这是谢礼。”   萧雅这会也回过神了,虽然吃惊母亲居然会送这只手镯,但也笑着安抚起顾攸宁,“丫头,你就收下吧,我家老太太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收回的道理。”   手镯都戴上了,再褪下反倒不敬,顾攸宁便也只好按捺住心思谢过人,收下了。   今日到底是姬老夫人的生辰,还有不少人要给她祝寿,顾攸宁也不好一直站在这头,等谢完便由人领着往众位小姐坐着的地方走……先前那桩事,众人都看在眼中,不比妇人们心思活泛,这些和顾攸宁同龄的姑娘心思就简单多了。   看着顾攸宁的目光有钦羡,有嫉妒,有不服气,也有好奇。   其中有个眉眼自带几分倨傲的姑娘,坐在首位,她正是姬家九小姐,姬无双,姬朝宗的堂妹,看到顾攸宁过来就扬起下巴开了口,“你就坐我身边吧。”   两人以前见过面,但不熟。   顾攸宁听她所言倒也未曾推辞,同那领座的丫鬟点点头便坐在了姬无双的身边。   姬无双对顾攸宁没什么观感一说,既不讨厌也不喜欢,这会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那只翡翠手镯,说了一句,“这只手镯是我祖母最喜欢的物件,戴了几十年了,没想到居然会送给你。”   她倒是也不嫉妒,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她更为好奇的是——   “我听说你从顾家搬出来了,为什么呀?是不是顾家那些人对你不好?”   她压着声音,不至于让外头那些妇人听到,但在她们这一方小天地也足够清楚了,刚才还在打量顾攸宁,悄声议论的一群人这会也都停下了交谈,纷纷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都是年轻姑娘,自然是对顾攸宁离家感到好奇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让人不得不离家?她们可太想知道了。   顾攸宁还在为姬无双说得那番话感到吃惊,本以为就是只品种稀罕的手镯,没想到居然还是那位老太太的心头好……那她收下是不是不太合适?   姬无双没听到她回话,有些不大高兴的撅了噘嘴,又拿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声音压得低,“喂,顾攸宁,我和你说话呢。”   “什么?”   顾攸宁这才回过神,明艳精致的脸上有些茫然。   姬无双也是小姐脾气,若是放在平时早就懒得同她说话了,不过这会也看出顾攸宁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的没听到,便又压着脾气和人说,“我说你怎么从顾家搬出来了?是不是那些人对你不好?”   本来还想说是不是徐元达的缘故,但一想这事关女儿家的清白便没提。   顾攸宁早就想过自己搬出来之后肯定会引起不少风波,不过她也懒得提起,刚想找个由头随便揭过,就听到身后传来几道惊呼,“她怎么来了?”   谁?   循声往门口看,就瞧见徐氏领着顾婉、顾昭走了进来。   知道顾婉之前出事,不仅她们这里没了声音,就连原先在外头同萧雅等人攀谈的妇人们也都止了说话声,似乎惊诧发生那样的事,这对母女居然还敢出门赴宴。   萧雅看到顾婉出现倒是挺高兴的,等她们见完礼便握着顾婉的手说起话,也是有心想在众人面前提提她的身份,让她们日后不敢再拿那事到处议论。   都是些人精,短暂地惊讶过后,外头又重新攀谈起来。   而里头——   顾攸宁看着顾婉的身影,轻轻拧了拧眉,却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握着一盏茶低头喝着,反倒是姬无双瞧见顾婉,脸上闪过几分不喜,声音也低了下去,“她怎么来了?”   她性子骄傲,自然不喜受人欺骗。   上回顾婉从家里走后,她们便再没联系过。   “喵。”   在众人低声议论的时候,突然夹杂了很轻的一声猫叫。   循声看去便瞧见一只大脸猫,它长相颇为憨态,本来还在议论顾婉的姑娘们,这会都被它吸引了注意,有人问姬无双,“无双,这就是你六哥费尽心思给长公主寻来的?”   姬无双看到福福出现,倒是也消退了一些看到顾婉的不喜,她笑着接过话,“是啊。”   见有人想要伸手去抚,忙拦道:“你们可别碰,它脾气大得很,不喜欢生人,上回娇娇来我这,还被它抓了一爪子,现在还没好呢。”   姑娘们都爱美,一听这话自是忙收回了手,生怕惹它不高兴也被抓一爪子。   姬无双自己也吃过亏,不大敢碰,刚想吩咐人去把照料福福的丫鬟找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几声“咦”,“怎么了?”她边说边回头,然后就瞧见刚刚被她誉为“脾气大,很凶,会抓人”的福福这会正可怜巴巴靠在顾攸宁的脚边。   还不住“喵喵”叫着,似乎是在责怪她不抱它。   姬无双看到这幅情形也愣了一下,讷讷道:“怎么会这样?”   “姬九,你是不是故意骗我们呀?”刚刚才缩回手的几个姑娘,这会感觉自己被人骗了似的,不高兴地冲姬无双低嚷道:“你不是说它不喜欢生人吗?”   “它是不喜欢啊……”   姬无双也是一脸奇怪,看了看福福,又看了看顾攸宁。   顾攸宁自然瞧见了她的目光,她也有些头疼,没想到会在这碰到福福,更没想到这个一向粘她的小家伙居然还有这样的“传说”,想当做不认识它,可小东西就跟它的主子一样骄横,越不理它越要闹她,这会已经十分自然地爬到她的膝盖上,然后就跟从前似的,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往那一躺。   众人一看这幅情形,更觉被哄骗了,气道:“姬九,你也太过分了,居然骗我们。”   姬无双百口莫辩。   她何时见过福福这幅模样?   除了在堂哥那边乖一些,平时在家里碰到谁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上次她跟姬云狂有心想逗它还被它挥了好几下爪子,要不是躲得快,恐怕她这脸也遭不住……又听身后人一直嘀嘀咕咕,仿佛她小气到连碰都不肯给她们碰一下。   她一贯是个直肠子,这会也忍不住动了气,“你们不信就伸手过来摸摸啊!”   “摸就摸!”   有个姑娘也是个直性子,激不住,当即就站了起来,跑到顾攸宁这边就要上手。   可福福的脾气跟它主子一个样,在顾攸宁这边乖得不行,可对别人就不是这样了,察觉到有人靠近,原本还乖乖躺在顾攸宁膝盖上,一点无害的福福突然就眯起了眼睛,就在那只手要落下的时候,它突然就竖起了毛,伸出爪子就要挥过去……   这一切的变化都来得太快。   那伸手的姑娘被吓了一跳,想收回手已经来不及了,就在福福的爪子要落在她手上的时候,突然有只温软的手心覆在它的头顶,阻止了它的动作。   “好了,乖一点。”顾攸宁边说边看了一眼身边的姑娘,见她脸色苍白,身子也如被秋风吹落的树叶,一颤一颤的,不由皱了眉。   她也没想到福福脾气这么大,好在,没出事。   要不然……   今天来参加宴会的都是些勋贵世家,这姑娘要真受了伤,恐怕还真不好收场。   “你没事吧?”顾攸宁问她。   那人却好似被吓住了一般,小半天才白着脸,摇了摇头,然后被人扶着重新入了座。   姬无双刚刚也被吓了一跳,这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白了脸,她刚才是真的被气到了,幸亏没出事,要不然她也得挨训。   好在这会外头都在攀谈,倒是没有人发觉里头的异样,她转头问人,“青青,你没事吧?”等人低低说了一声“没事”,这才松了口气,又去看顾攸宁,语气带了几分犹豫和不自在,“刚刚,谢谢你了。”   虽然惊讶福福居然会这么听她的话。   但她也没多想,只当顾攸宁天生吸引猫,只是却不敢再让福福在这待下去了,忙让人去喊照料福福的丫鬟。   那丫鬟原本就是一时没看住让福福跑了,正在找它,这会被姬无双的丫鬟找到忙跑了过来,瞧见福福乖乖躺在顾攸宁的怀里时也愣了下,刚要上前接过,可从前还算听她话的福福今天却连看都没看她。   甚至连她拿出小银鱼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顾攸宁轻轻拍了拍福福的头。   两人从前在姬朝宗的眼皮底下就十分有默契,这会福福看着顾攸宁的眼睛,不满地咕哝一声,但还是随了她的意思让丫鬟抱着它离开了。   等它被人抱走,刚刚还屏着呼吸的一群人才敢松气。   有人心有余悸,“太吓人了。”   “是啊,青青的手差点就要被抓到了,幸好……”   那名唤“青青”的姑娘缓了这么久也总算平稳了情绪,这会看着顾攸宁小声同人道谢,“顾小姐,刚刚,多谢你了。”   顾攸宁正在喝茶,闻言摇了摇头,“没事。”   “只是怎么这么奇怪,那猫对别人这么凶,对顾小姐竟然这么乖,就好像……顾小姐是它的主人一样。”   听到这一句,顾攸宁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不等她说话就听到有一道夹杂着笑音的女声在身旁响起,“我家二妹一向受这些小东西的喜欢。”   顾攸宁自然听出说话的人是谁。   刚才的悸动退散,她手握茶盏,掀起眼帘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刚才离得远没瞧清,此时才发觉顾婉比起从前真的消瘦了许多,若是风大些恐怕连站都站不稳,性格看似和从前倒是没什么两样,但顾攸宁还是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抹令她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她就这样笑看着她,神色也温和,可顾攸宁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她的笑意。   反而觉得自己好似被一条毒蛇盯着。   而那条毒蛇,此时还在向她不住吐着信子。   想到刚才顾婉的那句话,顾攸宁握着茶盏的手收紧,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些什么?   顾昭也是到了这边才发现顾攸宁的身影,惊讶过后又浮出一抹异样,原本以为阿姐过来是为了姬朝宗,所以母亲特意叮嘱她要她好生看着阿姐,不要阿姐和姬朝宗见面。   可如今……   她心下一动,不敢深思。   忙拉了拉顾婉的袖子,压着嗓音同她说,“阿姐,这里人多,我们过去坐吧。”   顾婉闻言竟然也没反驳,笑着点了点头又同众人见了礼就由顾昭牵着她往还空着的地方走去,路过顾攸宁身边的时候,甚至没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哦吼。 第67章 我不会娶别人   因为顾婉的到来,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一个地方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大家也不知道该同她搭话还是不搭话,勉强见完礼就各自回过头, 就连姬无双也没再追问顾攸宁为什么离家的事。   诡异的寂静在这边展开。   而顾婉竟也不觉得尴尬,反而还言笑晏晏地握着一盏茶,端坐在椅子上, 直到——   “世子和京少爷来了。”   众人听到这一声通禀,全都循声朝门口看去,而顾婉在听到“世子”两字时, 脸上的那抹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僵硬着身子往声音来源处看。   烟霞色的软锦布帘被人从外头挑起, 两个容貌不一却都同样俊美的男人从外头走了进来,而顾婉的目光从始至终只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和从前一样。   只是从前她看着姬朝宗的眼中饱含着情意和欢喜, 而如今……点漆般的眼睛仿佛交织着爱恨。   却分不清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   姬朝宗并未察觉到顾婉的注视,亦或是注视的人太多,以至于顾婉的这抹注视淹没在人群里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一身墨色祥云纹缎炮, 腰系织金带,衬得身高腿长,又是天生好相貌,长眉凤目, 嘴角不自觉翘起。   大概今日是真的高兴,这抹笑意也要比平日深邃许多。   看着他脸上未加掩饰的笑容。   顾婉心中更是复杂得不行, 握着茶盏的手像是要捏碎手中茶盏一般, 却又怕旁人发现,不得不控制力道,可茶盏和底下的碗托还是因为不住摩擦而发出细微刺耳的声响。   好在她们坐在偏僻的角落, 众人此时的目光又都落在姬朝宗和京景明的身上。   除了顾昭,倒也无人发现。   “阿姐。”   顾昭抬手放在顾婉的胳膊上,轻轻唤她。   这一声总算是让顾婉回过神了,她松开紧握的手,把茶盏放到旁边的茶几上,然后把还在颤抖的手紧紧压在膝盖上,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姬朝宗的方向看去。   那日她随母亲去寺中祈福,亦或是赎罪……母亲第一次同她生气,让她跪在佛堂中好好反省,她就那样跪在蒲团上,抬头看着那捻着莲花手印的佛像,然后她就被人敲晕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浑身酸软躺在山脚。   再然后……   身子突然狠狠打了个冷颤。   她不愿再回忆那些事,可那些记忆就仿佛如影随形一般,或许一辈子都会跟着她……可有谁会在意呢?她的父亲只觉得她辱没门楣,早已把她当做一颗弃子,而她的兄长和胞妹更是觉得她这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她联合徐元达想谋害顾攸宁,又岂会得此结果?   她的母亲倒是关心她,甚至因为当日去金台寺是她提的,对她心疼之余还有几分愧疚。   可这有什么用?   她不是还忌惮着姬朝宗,让她忍?甚至都不准她再动顾攸宁!   想到顾攸宁,她心中的恨意倒是盖过了原本复杂的情绪,淬着恨意的目光冷冷地朝顾攸宁的方向砸去。   顾攸宁这会目光落在姬朝宗的身上,自然没有察觉到顾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而姬朝宗——   他已经走到姬老夫人跟前了,此时正在躬身朝她问安,低头的时候瞧见她桌上摆着的那只礼盒,礼盒盖子还未合上,里头放着的东西自然一览无遗,能被祖母放到跟前还未收走的,可见她心里十分满意这件礼物。   他心下高兴,脸上也是藏不住的笑,就连给人请安的声音也不自觉添了几分笑意。   姬老夫人自然察觉到他今日的不同,诧异之余又有些好笑,等两个小辈都请完安祝完寿便笑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姬朝宗一向能言善辩,睁着眼都能说瞎话,若不想让人发现,旁人便如何也猜不到他心中所想,这会他听完这话仍不掩脸上笑意,只道:“今日是祖母的寿辰,孙儿自然高兴。”   他仗着自己如今站着的位置,一边跟姬老夫人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小姐们坐着的地方看去。   虽然有两片薄纱遮挡,可这么薄的两片纱能挡得住什么?姬朝宗一眼就瞧见了顾攸宁的身影,她也在看他,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不慎同他眼神一撞,做贼心虚一般收回视线。   动作幅度太大,甚至就连手上的茶盏都没握稳,轻轻晃了下。   虽然隔得远,瞧不大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姬朝宗知道,她此时脸上肯定布满着红晕,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看着冷清不好接近,实则心思十分纯粹,对她好一点就会被她记在心底,然后千方百计回报给你,轻轻逗一逗就会脸红害羞,若是再亲近一些还会和你撒娇。   就是这样一个人。   让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姬朝宗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温和。   旁人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可姬无双就坐在顾攸宁的身边,自然察觉到了六哥的目光,起初她以为六哥只是随意一瞥,可这时间也太长了,而且顾攸宁的反应也十分奇怪。   刚刚茶盏都没握稳。   她的目光有些狐疑地落在顾攸宁的身上,“你……”   “怎么了?”顾攸宁回头看她。   她此时神色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模样,就好像先前那一番波动并不是她,姬无双本来心里的狐疑在看到她脸上的冷清时又逐渐退散,她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六哥跟她能有什么关系?   摇了摇头,她开口,“没事。”   再看向外头的时候,六哥也已经收回视线,正眉目温和地陪着祖母说话,她心中的狐疑便更加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肯定是她瞧错了。   顾攸宁见她收回视线,轻轻松了口气,而后也没再去看姬朝宗,自顾自低头喝着茶。   坐在萧雅身边的一个紫衣妇人是礼部尚书温兴元的夫人,姓阮。   温夫人和萧雅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比起旁人要亲近许多,也算是看着姬朝宗长大,这会便看着姬朝宗笑道:“一眨眼六郎都这么大了……”又转头和萧雅说,“咱们几个孩子里,还数六郎最有本事。”   萧雅一贯爱拆姬朝宗的台,这会虽然心里高兴,面上却不露,仍嗤道:“有什么用,你都做祖母了,我这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姬朝宗眉心微跳。   他娘如今闲来无事最操心的便是他的婚事,从前他是无所谓,一贯由着他们说去,可如今……他的余光忍不住又朝顾攸宁的方向看去。   薄纱后的女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握着茶盏的手指却很明显有些收紧。   “六郎这样出色,我瞧你呀是挑花了眼。”   似是想了想,同人说,“你若不介意,我这倒是也有个人选……”见萧雅侧目看来,便继续笑道,“我娘家侄女,排行第四的那个,你从前也见过。”   “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姬朝宗出声打断了,“阮姨,不用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当众打断长辈的话,不仅温夫人楞了一下,就连姬老夫人和萧雅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容色俊美的青年男子就这样站在她们面前,虽然神色温和,脸上也挂着笑,但语气却不容置喙。   显然是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   萧雅轻轻拧眉,不明白他家这个臭小子如今是怎么了。   以前旁人再怎么调侃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难不成还真是心里有人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总得维护他的脸面,这会便压着心里的异样同温夫人说道:“你娘家小四可是个好孩子,哪能被这臭小子糟蹋了。”   她们是闺中密友,几十年的交情,还不至于因为这些事闹僵。   何况温夫人也只是随口一提,这会见人家不喜欢,自然也不会多说,笑着打了几句岔也就过去了。   这里毕竟是妇人、小姐说话的地,姬朝宗和京景明肯定待不了太久,何况又出了这样的事,姬老夫人索性赶他们出去了……往外走的时候,姬朝宗又朝顾攸宁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少女还低着头。   看着她这副样子,姬朝宗轻轻拧了拧眉,心里也有些着急,但也知晓这会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便继续和京景明往外走。   刚出去,京景明就沉声同他说道:“你如今真是……”想说他一番可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又住了嘴,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说道:“长公主一向聪慧,你刚才这个反应,她心里肯定有所猜测。”   “你之前不是还同我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你就不怕……”   姬朝宗当然怕,他怕祖母和母亲不喜欢她,怕她们不接受她,可他更怕她误会……拧了拧眉,又回身往里头看了一眼,而后才开口,“走吧。”   语气很淡。   京景明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摇了摇头。   ……   两人走后。   屋子里的议论声却还是没有停下。   外头的妇人不好当着姬老夫人和长公主的面说什么,自是重新换了话题,说起别的事,可里头坐着的贵女们有不少爱慕姬朝宗的,此时自然还在议论他先前的反应。   “我以前还没见世子爷这样义正言辞地拒绝过,难不成世子爷心里是有人了?”   又问姬无双,“无双,你可知道?”   姬无双心里也有猜测,但想到自家六哥的脾性还是摇了摇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六哥,他一向公事大于私事,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对谁青眼有加过。”   旁人想想,倒也的确如此。   姬朝宗看似温和好说话,实则却不好接近,对她们而言,姬朝宗就是那天上月、雪山花,高不可攀,众人对他也是既爱慕又敬畏,想离得近些又怕离得太近惹人不喜。   因此——   虽然因为无法得到他的青睐而心生可惜,但也仅仅是可惜怅然,毕竟她们得不到的人,别人也同样得不到。   “也不知日后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才能嫁给世子爷。”有人感慨。   顾婉闻言,落在顾攸宁身上的目光更是添了几分恨意,虽然清楚这两人私下肯定早就勾搭在一起了,但她原本以为姬朝宗只是把顾攸宁当做玩物,得到了,玩腻了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可刚才……   她何时见姬朝宗这样当众反驳过?就像是因为有了忌讳而不准旁人多说一个字。   他,   难道是真的爱上这个女人了?   顾婉一想到这个结果,心里就像是被针狠狠扎过一般,撑在膝盖上的手早就变得青白不已,可她还在不住收紧,似乎只有这样,她心中的那只猛兽才不至于现下跑出来。   顾昭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一直看着顾攸宁的方向不由皱眉。   也知道这会同阿姐说什么都不管用,又怕旁人瞧见,只能尽量遮挡住顾婉的身形,心里却想着,今日无论如何都得守在阿姐身边,省得真出什么事。   又看了一眼顾攸宁的方向。   等有合适的时机,她再去提醒一声顾攸宁,让她离阿姐远些。   如今的阿姐……   她是越来越陌生了。   *   如今秋高气爽,正是赏菊游园的好日子。   姬老夫人怕她们小姑娘待在这闷坏了,便嘱咐姬无双带她们出去走走……姬无双早就坐不住了,这会自是笑着应了是,一群人便跟着姬无双往外走。   有关系要好的便走在一道。   顾攸宁还是和从前一样,一个人走着。   说是赏菊游园,但走了一会,还是找了个风景别致的水榭坐着,顾攸宁没什么赏景的兴致,应该说自从听到先前那位温夫人和长公主的话后,她便有些清醒过来了。   姬朝宗总要娶妻的,而那个人肯定不会是她。   纵使日后她家洗清冤屈,可若是让长公主和姬老夫人知晓她跟姬朝宗有过这么一段,肯定不会准许她进姬家的门。   她跟姬朝宗……   终究是不可能的。   握着茶盏的手有些没握稳,里头的茶水不慎落了一些在顾攸宁的裙子上。   茶水不算滚烫,秋衣又厚实,顾攸宁没反应过来。   还是她身边坐着的那位名唤“青青”的姑娘瞧见了,她惊呼一声,问顾攸宁,“你没事吧?”   众人被这一声吸引过来。   顾攸宁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到裙子上的一片茶渍,轻轻拧了眉,脸色倒是没什么异样,一边把茶盏重新搁落在桌上,一边握着帕子擦拭裙子,语气如常,“没事。”   不过这样倒是不好见人。   只能和半夏吩咐,“你去马车拿身衣裳。”   半夏应声离开,姬无双也开了口,“我让人先送你去休息处吧。”   顾攸宁这会心绪不稳,的确不想和她们坐在一道便谢过人点了头,前头穿着黄衣半袖被子的丫鬟替她领路,而她默不作声跟在身后,快走到休息处的地方,迎面却走来一个绿衣丫鬟,一脸焦急的模样,和同她领路的丫鬟说道:“阿瑛,你弟弟出事了。”   “什么?”   那唤作阿瑛的女子当即就变了脸色,“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是刘嬷嬷派人过来传的话,说是他刚才突然晕了过去,你快去看看吧。”   阿瑛当即就想提步离开,可想到自己的差事还没做完又停下步子,回身去看顾攸宁。   顾攸宁自己也是有弟弟的人,知道她心里着急,便温声同她说道:“你去吧。”又看了一眼那个绿衣丫鬟,“我让她送我过去便是。”   得了她的准话,阿瑛千言万谢,又同绿衣丫鬟嘱咐几句便快步离开了。   顾攸宁目送她离开,等她收回目光想喊绿衣丫鬟继续替她领路的时候,却发现那条小道上居然已经没有绿衣丫鬟的踪影……倒是听到一阵越行越远的脚步声,像是跑着离开的。   她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出了不对劲,看来刚才那个阿瑛也是故意被人指使走的。   就是不知道是受谁的指使了。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顾攸宁抬手把头上的簪子摘下握在手中,然后抿着唇看向四周……这种时候,她自然不敢再往不认识的地方走,还是找个人多的地方,安全点。   秉着这样的思绪,她回身打算往来路走。   可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虽压着声音,但也足够让她听见了,就在那只手快要碰到她的时候,顾攸宁立刻拿起手中的簪子,头也不回地往人身上刺去。   “嘶。”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   顾攸宁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连忙回身,看到熟悉的身影,她语气讷讷,“你……”目光扫见他手背上的血痕,立刻紧张起来,握着他的手就问,“没事吧?”   这么大一条血痕,虽说没见骨,但还是让她忍不住红了眼圈,小心翼翼捧着他的手,颤声问,“疼吗?”   这点小伤,姬朝宗自然不会感觉到疼,何况他反应灵敏,也只是堪堪擦出一条血痕,反而看着小姑娘红着眼圈,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怎么这个反应?以为是坏人?”   顾攸宁一向小心惯了,察觉到不对劲,自然会有所戒备。   如今见姬朝宗受着伤还要调侃她,忍不住抬起眼眸瞪了他一眼,一点都没掩藏自己的脾气,“你好端端地干嘛站在我身后!还好只是一根簪子,若是匕首,若是你没躲过去,那怎么办!”   姬朝宗见她是真的生气,自然不敢再笑她,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低声哄道:“好啦,就是一些小伤,没什么大碍。”   见她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也不肯让他抱,只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一边抱着她,一边压着嗓音委屈道:“顾攸宁,我都受伤了,你还凶我。”   这一招果然管用。   顾攸宁一听这话,脸上冷硬的表情果然绷不住了,抿着唇看了一眼他的手,握着帕子替人擦拭,嘴上却还是忍不住说道:“谁让你吓我的,活该。”   语气虽然冷硬,但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小心,生怕力道大一些就会把他弄疼似的。   姬朝宗打小就跟着不少师父练功,不知受过多少伤,也就他祖母和阿娘碰到他受伤才会红眼圈,这会看着顾攸宁这幅模样,他的心里又暖又软,任她替他擦拭着,声音也十分温柔,“没想吓你,只是想同你说话。”   “有什么话,回去说不行。”顾攸宁嗓音沉闷,还在生气。   姬朝宗笑道:“我怕不早些说清楚,你得生一日的气。”看她抬起的脸上布满着疑惑,似是不解他在说什么,他笑着抬起手,一边抚着她的耳朵,一边说,“刚才温夫人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什么排行四排行五,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阿娘和祖母那边我也会说清楚,她们一向尊重我,不会违背我的意思随意给我指婚的。”   没想到姬朝宗特意在这等她,就是为了同她说这个……   顾攸宁有些呆住了。   直到听到男人又轻轻嘶了一声,她才连忙回过神,看着他手上又冒出的血丝,紧张道:“没事吧?”   姬朝宗看着她摇了摇头,又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顾攸宁闻言却没有开口,她握着帕子,轻轻抿了抿唇,不可否认,在姬朝宗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悸动的,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跳都停止了。   惊讶,错愕,还有……欢喜。   只是这些情绪过后便是茫然,真的能像姬朝宗所说的这样吗?   即使他现在可以不用为成亲打算,可以后呢,而且他的家人会接受她吗?而最让她茫然的是姬朝宗,他如今是喜欢她,可这份喜欢能保持多久?   眼前好似出现了一条云雾遮挡的路,让她身处此中,却始终探不清走不出,只能不住在原地打转。   直到男人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抬起头。   “你在想什么?”姬朝宗看着她,有些不高兴。   “……没。”   姬朝宗看她这个表情,就不相信她说的没,大约也能想到这丫头在想什么,心里有些生气和不高兴,但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她的脾性了,平时做什么都十分果断,偏偏碰到感情上的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也懒得逼她。   反正现在她就在他身边,等他日后和家人说清楚,向她提亲,她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东想西想了。   想清楚了,姬朝宗也就没那么不高兴了,不过……   他低眉看着人,突然说,“顾攸宁,我疼。”   本以为姬朝宗肯定要问她个一清二楚,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揭过去了,顾攸宁有些惊讶,又听他说疼,她的注意立刻被他的手吸引过去,拧着眉,“刚刚不还说是小伤吗?”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十分焦急,“那怎么办?你现在找谭大夫看看?”   这点小伤去看大夫,传出去岂不是折损他的威名?自然是不能和她实话实说的,姬朝宗看着她,抿唇,“谭大夫又不在家中。”   顾攸宁蹙眉,“那……”   “你亲一亲,我就不疼了。”看着她突然瞪圆的眼睛,姬朝宗不仅不臊,还低声哄道:“好不好?”   明知道他是故意哄骗她的,既然能开玩笑,明显手上那点伤根本就不打紧,也知道如今这个情况,最好是义正言辞地拒绝她,省得待会被不该碰上的人碰上……可想到刚才姬朝宗的那番话,和她犹豫之后他显露的脸色,顾攸宁就有些不大想拒绝她。   看了眼四周,突然,她抓起姬朝宗的手就往一棵大树后走。   “顾攸宁……”   “你别说话。”   顾攸宁把人推到树上,气息有些急促,又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突然踮起脚尖往姬朝宗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唇上的温热让姬朝宗有一瞬地怔忡,他本来只是想让小姑娘亲亲他的手,或许小姑娘连亲手都不肯,毕竟现在还在家里,虽然他能够保证不会有人瞧见,哪想到……   眼中的深邃突然变得浓烈了许多。   不等顾攸宁红着脸想抽身离开,他伸手就把人揽到了自己怀中,然后在她惊讶的注视下,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唔……”   顾攸宁到底还记得现在是在姬家,保不准随时都有人可能会过来,会瞧见,可她的那点挣扎对姬朝宗而言就跟小打小闹似的。   何况顾攸宁记得他手上的伤,自然不敢用太大的力道去挣扎。   以至于被人得逞,原本的浅尝辄止也变得激烈万分,没一会功夫,顾攸宁便觉得浑身都变得酥软起来,若不是姬朝宗伸手托着她的身子,保不准她此时就要摔倒在地上。   不知过去多久,姬朝宗才松开她。   抬手抹掉她唇边的水渍,脸上是餍足后的笑意,看着她虚弱的模样,笑道:“没事吧?”   顾攸宁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想瞪他,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遂了他的意,可她此时气喘吁吁,一点力道都没有,若不靠在他身上,恐怕就该摔倒了。   姬朝宗见她粉面微红、凤眸水亮,心下便又是一阵火热。   但也知道这会不适合再亲近下去了,一边扶着她让她平息,一边去抚她手腕上的那只翡翠手镯,知道这是谁给的,他眼中笑意很深,声音也很柔,“这是祖母的心头好,她既然肯给你,可见对你很满意。”   顾攸宁闻言却没想太多,便是姬老夫人真满意,也肯定不是姬朝宗想象中的满意,刚想说话,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惊讶至极的声音,“六哥,你,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是哪个幸运儿先发现的呢。 第68章 你有什么解释   突然听到这么一道声音, 顾攸宁吓得整具身子都僵住了。   能这么称呼姬朝宗的,阖府上下也就两个人,而这个……她僵硬着脖子循声看去, 就瞧见姬云狂站在不远处,他的脸有些红,看着不是很清醒的样子, 估计先前被人灌了不少酒。   这会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想再往前几步,似乎是想看个究竟, 可步子刚迈出一步, 就听到姬朝宗低斥道:“转过去!”   “啊……”   姬云狂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瞧见他六哥冷漠的脸才有些后知后觉害怕起来,他哦了一声, 连忙转过身,脊背倒是挺得很直,就好似从前在书院被先生罚站一般,甚至不等男人再说就乖乖地往前又走了几步。   既可以替他们把风,又不至于听到他们说话。   姬朝宗对他的听话还是有些满意的, 他刚才也真是被小丫头勾得昏了神,才没听到有人过来,也幸好是姬云狂。低头瞥见顾攸宁苍白的小脸,知道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轻声安慰道:“放心,他不会说出去的。”   顾攸宁的确是被吓得不轻。   但凡刚才过来的是别人, 她和姬朝宗的关系被传出去, 那他们……还好是姬云狂。   “姑娘?”不远处传来半夏的声音,她似乎也被这个情况吓到了,短暂地惊讶后立刻跑了过来。   姬朝宗瞧见她过来, 也就松开了顾攸宁的手,和人柔声说道:“休息的地方就在前面拐过去的小道上,你们先过去。”听人应了好,他也未再说话,只是替她又理了下有些散乱的衣裳和头发,冲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半夏吩咐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然后便径直朝姬云狂走去。   “姑娘,您……”半夏瞥向不远处的姬云狂,压着嗓音说,“没事吧?”   顾攸宁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姬云狂已经被姬朝宗按着脖子离开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没事,走吧。”   既然男人说不会有事,那她就别操这个心了。   “……是。”   半夏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见姑娘不愿再提,也就未再说话,扶着人朝换衣服的休憩处走去。   被姬朝宗按着脖子离开的姬云狂一边往前走,一边还是忍不住看了眼身后,看到小道上离开的曼妙身影,眼中还涌着藏不住的震惊……他这会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也因此,刚才的画面带来的冲击感便更为强烈了。   六哥,顾攸宁,这……   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啊?   想到刚才瞧见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六哥还眉眼含笑,十分贴心替顾攸宁擦去唇上的水渍。   虽然姬云狂是个不折不扣的童子鸡,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那个水渍明显是亲吻留下来的,还得是那种很激烈的吻,脑子里乱七八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脑袋被人不轻不重敲了下,他才回过神。   姬云狂一边抱着头,一边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六哥,嘟囔道:“六哥,你干嘛!”   “你说我干嘛?”   姬朝宗完全没有欺负弟弟的感觉,还眯着眼,冷声道:“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顾攸宁?”   这话可一点都没掩藏自己的醋意,姬云狂便是再傻也听出他的意思了,连忙肃了面容澄清道:“六哥,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她了!”   他对顾攸宁若说喜欢,倒不如说是追捧。   年少轻狂的少年总有那么一个喜欢的目标在,顾攸宁长得好看,家世又好,从小到大就是耀眼的存在,姬云狂看身边人都喜欢,自己不喜欢总觉得奇怪,所以从前在书院的时候便一直追随她的脚步,还翻过顾家的围墙给人送花。   而且——   就算真喜欢,他也不敢跟六哥抢啊。   “六哥,”少年一副讨好又想知道秘密的样子,眨巴着眼睛凑近人,“你跟顾攸宁,真的在一起了啊?”怪不得最近祖母和大伯母给他相看对象都拒绝了,上次吃饭的时候还无缘无故提起顾攸宁,“那你最近一直没回家,也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那双狭长而又深邃的凤目又落在了自己身上,不带半点情绪,却让他顿时捂住嘴巴不敢再问了。   “今天看到的,别往外头传。”姬朝宗发了话。   姬云狂连忙点头。   “行了,”   姬朝宗见他还捂着嘴巴,拍了拍他的胳膊,“也不怕把自己闷死。”   自己弟弟是什么样,姬朝宗十分清楚,虽然贪玩了一些,但向他保证了的事便绝对不会往外头传,又看了一眼身后,小道上早就没有顾攸宁的踪影了,估计已经到休憩处了。   他也就没再停留,带着姬云狂往外头的庭院走去。   ……   可他以为已经到休憩处的顾攸宁,实则还没到。   她在拐过小道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亦或是,自己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顾攸宁不自觉拧了眉,身侧半夏更是白了小脸握住她的袖子……她是真没想到,除了一个姬云狂,居然就连庆国公府的许安清也在。   估计是早在她和姬朝宗到之前就在了。   要不然就他这个动静,她跟姬朝宗不可能不发现。   相较令人厌恶的许安州而言,顾攸宁对许安清的观感要好许多,从前许安清还没出事的时候,就曾跟着哥哥还有京景明一道跟着祖父学习。   又因为他和哥哥性情投契,常往家中跑。   两人也说过好几回话。   只是后来哥哥和父亲驻守宣化,而许安清又出了事,她也就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不知道他在这待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多少……顾攸宁轻轻抿了抿唇,决定率先打破这个僵局,“许公子。”   许安清看着她笑道:“你从前喊我许哥哥。”   顾攸宁哑然,再度开口的时候,还是喊人“许公子”,迎着他含笑的眼眸说道:“你也说那是从前了。”   许安清倒也不介意,仍眉目含笑看着她。   这里既然会有许安清,难保待会不会有其他人过来,顾攸宁没了在姬朝宗面前时的娇态,压着嗓音直言道:“你刚刚……”   “我刚刚是来这边换衣服。”许安清接过话。   顾攸宁的目光往他身后的小厮看过去,果然瞧见他手里抱着一身衣裳,大概和她一样,都是脏了衣裳过来换的,只是……不等她再开口询问,男人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继续道:“该看到的,我也都看到了。”   果然——   顾攸宁还没变脸,半夏抓着她袖子的手却顿时收紧了。   “许公子……”   她白着小脸,低声恳求许安清,“请您看在从前和我家少爷交好的关系上,不要说出去。”若是说出去,她家姑娘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别说进姬家了,恐怕长公主和姬老夫人都会把姑娘当做妖媚的女子,使手段对付她。   还有那些爱慕姬大人的女人……   许安清并没有理会半夏的恳求,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顾攸宁的身上,见她只是在最初的时候轻轻拧了一下眉,好笑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许公子不是嚼口舌说是非的人。”顾攸宁看着他说。   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一番话,许安清终于忍不住挑了下眉,“若是别人,我自然懒得说,可如今的对象可是姬朝宗……”他一顿,看着人说,“顾小姐还不知道我家二弟当日出事,就是拜姬朝宗所赐吧?”   “你说,这样好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呢?”   许安州出事和姬朝宗有关?   顾攸宁这下是真的有些愣住了,当初许安州出事的时候,她就猜测过,许安州怕是得罪了什么权贵才会落得那般下场,可她怎么也没想过,这事居然会和姬朝宗有关。   可为什么呢?   许安州这人虽然混账了一些,但一向有些小聪明,绝不可能上赶着去得罪姬朝宗。   暂且把疑问压到心底,她重新抬眸看向许安清,道:“许二公子出事已有几月,若是许公子想跟姬朝宗算账,早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而且——”   她也一顿,“我想许公子应该也很满意现在这个情况才对。”   她这话说完,许安清身后的小厮当即就变了脸,“你什么意思?”   顾攸宁却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许安清说道:“难道不是吗?自从许公子出事后,许家老夫人和许夫人便把注意都放在了许二公子的身上,宠得他胡作非为,若真让许二公子接管庆国公府,只怕许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如今许二公子流放边疆,许公子重新掌权,以许公子的本事,至少能保国公府几十年无虞。”   她说话的时候,许安清一直未曾说话,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靠坐在轮椅上,目光倒是一直停留在顾攸宁的脸上,直到她说完,他才轻笑一声,“我突然有些后悔了。”   “什么?”   “从前善善拉着我的袖子要嫁给我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面前少女突然瞪圆的眼眸以及不敢置信的表情,他脸上笑意愈浓,只不过这回却是多了几分真实,他遗憾道:“我应该答应才是。”   “许安清!”   顾攸宁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君子如玉的许安清会说出这样的话,她颇有些一言难尽和咬牙切齿,“我说那话的时候才十岁!”   “啊,是吗?”   许安清笑眯眯地接过话,“我忘了呢。”   可惜少女这幅表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她又冷了一张脸,变得和先前一样不可亲近了,完全不似在姬朝宗面前情绪那么多变,还真是……   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看着顾攸宁的表情有着藏不住的遗憾,可惜了。   “好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他开口。   顾攸宁听到这话总算松了口气,她倒是不担心许安清会出尔反尔,应该说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拿此事要挟她和姬朝宗,刚才那一番话应该也是逗趣占得更多。   不过她还是同人道了谢。   不愿在这再耽搁下去,顾攸宁同人道过谢后便带着半夏要继续往前,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听到男人开口,“顾小姐,要小心身边人啊。”   这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让顾攸宁立刻停下了步子。   可等她侧头去看的时候,却只瞧见许安清被小厮推着离开,显然并没有想把这话同她说全。   半夏拧眉,“姑娘,许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顾攸宁摇摇头,目送着许安清离开,很久才收回视线,“先过去吧。”   “是。”   ……   等到顾攸宁换完衣裳出来,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虽然不想回去,但一直待在外头也不好,便领着半夏朝水榭方向走,可还没等她走到水榭,就在一处池塘边上看到顾婉的踪影。   说实话,   她是不想跟顾婉碰面的。   倒不是怕她,只是觉得烦,这个女人现在给她的感觉太不舒服了。   她是真的不想在外头跟她起争执。   可偏偏顾婉站着的地方是她的必经之地,红唇轻轻抿了下,顾攸宁在她那双杏眸的注视下目不斜视往前走,还没同她擦肩而过就被人拦住了。   小道就这么一点大,旁边就是灌木丛,此时能走的路就被顾婉挡着。   半夏当即就冷了脸,“你做什么?”   她是厌恶顾婉到了极致,连最起码的敬语都懒得称呼人了。   顾婉倒也不在意,她的目光从始至终只落在顾攸宁一个人的身上,没了在外人面前时的装模作样,此时她看着顾攸宁的神情才是最真实的……阴冷、恶毒,恨不得让她死。   “顾攸宁。”   她喊她的名字,“你现在很得意吧?”   顾攸宁皱了眉,目光终于落在了顾婉的身上,“你觉得你落到如今这番地步,是因为我?”   “难道不是吗?!”顾婉像是被她这番话刺激到了一般,突然上前一步,半夏怕她做出什么不利姑娘的事,一边拉着顾攸宁往后退,一边低声斥道:“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姬家!”   顾婉嗤道:“姬家怎么了?”   “哦……”她似是想到什么,看着顾攸宁笑道:“我怎么忘了,现在你家姑娘可是姬朝宗的心上人。”   半夏听到这话,当即就变了脸。   “你……”   不等半夏说完,她的胳膊就被顾攸宁给按住了,她也跟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刻敛了表情,一边往四周看,一边低斥道:“你胡说什么!”   还没姑娘反应灵敏,不然她可真是中了这个疯女人的圈套了。   顾婉见她们不承认也不在意。   她原本也不是为了揭发顾攸宁和姬朝宗在一起的事而出现在这的。   揭发能抵什么用?以姬家那两位对姬朝宗的宠爱,最多训斥姬朝宗一顿,然后还是会如他所愿把顾攸宁接到府中……当然,只可能是做妾。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得不到的男人,她顾攸宁就能得到?!   她就是要败坏她的名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下不来台,让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嫁给姬朝宗!   就连做妾也不行!!!   顾攸宁看着顾婉这幅癫狂样子,忍不住拧了眉,看来近来发生的事真的把这个女人给逼疯了,又想到刚才许安清的那番话,“顾小姐,你要小心啊。”   难道就是让她小心顾婉?   “顾攸宁,你不会真以为姬朝宗会娶你吧?”顾婉似乎看出她的忌惮,突然敛了面上的疯狂,压低嗓音问她,“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别以为他现在拒绝了别人,就是真的爱上你了。”   “他这样的男人,要什么没有,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值得他青眼相待?”她突然轻轻啧了一声,“如果你一开始没跟他也就算了,男人嘛,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可一旦得到过了,等待你的命运和其他女人又有什么不同?”   “你啊……”   她趁着顾攸宁恍神的功夫,一步步朝她靠近,然后用极近刻薄的话同她继续说道:“终究是会被他抛弃的。”   “顾婉!”   半夏眼看着自家姑娘越来越难看,也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终于忍不住了,“你给我闭嘴!”   “闭嘴?”   顾婉嗤道:“难道我不说,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吗?顾攸宁……”她的声音很轻也很飘,却带着十足的蛊惑,“你自己其实也知道的吧,要不然怎么会露出这幅表情呢?”   “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见她神色微变,眼中也呈现出怔忡的表情,顾婉的笑越来越阴冷,也越来越讥讽,“真可怜啊,顾攸宁,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我让你别说了!”   半夏都快哭出来了,甚至想动手去推人,让这个疯女人离姑娘越远越好!   可就在她要伸手的时候,刚才还神色呆怔的顾攸宁却反应过来了,她拉住半夏的胳膊,没让她动手,然后迎着顾婉的目光,喊她的名字,“顾婉。”   顾婉蹙眉看她。   顾攸宁看着她说道:“你知道你比我差在什么地方吗?”   顾婉神色微变,隐约察觉到之后的话,她肯定不会喜欢,可女人的话还是如影随形,砸入她的耳中,“他爱我,即使不知道这段时限有多少,他都爱过我。”   “而你呢?”   看着她突然变得青白扭曲的面孔,顾攸宁的声音没有停止,她知道语言从来都是最好的武器,只是从前不屑用……“你对他而言,不过只是阴暗角落里的一条令人恶心的虫子,他永远不会爱上你,甚至根本不记得你。”   “你连靠近他的理由都是偷了我的名义。”   “顾婉,”她说,“你真可怜。”   “你!”   顾婉像是被她刺激到了,双眼通红,身体两边的手更是蠢蠢欲动。   顾攸宁没有同她再说下去的打算,见她不再说话,冷冷瞥了她一眼便打算离开了,可就在她要和顾婉擦肩而过的时候,顾婉似是察觉到什么,突然又喊了她一声,“顾攸宁。”   脚下步子一顿。   她没有回头,却察觉到顾婉突然伸出来的手。   顾攸宁眉心微跳,以为顾婉是要把她推入水中,刚要往后倒退,却发现顾婉只是碰到她的胳膊,然后——   水花溅起。   顾婉掉进了池塘中。   “小姐!”   “顾小姐!”   身后突然响起了无数的声音,带着惊愕,诧异,还有慌张,还是姬无双率先反应过来,忙吩咐人,“快,快去救顾小姐!”   又是几道水花溅起的声音,有人下去救顾婉。   站在水岸边上的顾攸宁看着这幅情形,突然拧紧了眉,她已经猜到顾婉的用意了……与其把她推入水中,享一时快意,倒不如自己掉进池中。   而且这群人来得这么巧,想必顾婉这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做好的打算。   怪不得故意在这边等她,还故意和她说那样的话刺激她。   至于为什么?   也不难猜。   不过是想彻底败坏她的名声。   姬老夫人和昭德长公主一向嫉恶如仇,脾性又刚直,若知晓她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别说让她进府了,只怕日后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届时,便是姬朝宗再喜欢她,也不可能违背他祖母和母亲的意思,名正言顺让她进府。   看着已经被人救起的顾婉以及朝她走来的姬无双,顾攸宁闭了闭眼睛,唇角露出一抹嗤笑的表情。   顾婉这一招,可真是比从前高明多了。   “顾小姐……”   姬无双已走到顾攸宁的面前,蹙眉看着她这幅表情,问她,“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半夏这会也反应过来了,闻言忙道:“姬小姐,我家姑娘没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可这一番话听着就像是狡辩,别说是姬无双了,就连其余人也都纷纷拧了眉,此时扶着顾婉红着眼眶的青柳更是厉声反驳道:“你在胡说什么!”   “大小姐身体本就不好,这水又这么冷,她是疯了才会自己故意摔进池中。”说着又看向姬无双,“姬小姐,您可得为我们小姐做主啊!”   其余人议论纷纷,落在顾攸宁身上的目光更是什么都有。   厌恶、害怕、畏惧……   只有两人——   一个是先前被顾攸宁救下的陈青青,一个是顾昭,两人一个看着顾攸宁露出担忧的目光,想上前帮忙却又被同伴拉着,一个……红唇紧抿,目光在顾婉和顾攸宁身上徘徊,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了这样的事,姬无双自己肯定解决不了。   见身后议论纷纷,顾婉的丫鬟又一直在哭,而顾攸宁却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只能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和顾攸宁说道:“劳烦顾小姐随我走一趟吧。”   这事还是得交给大伯母。   顾攸宁闻言,睁开凤眸,她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没有看姬无双,而是越过她看向远处的顾婉……她还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件衣裳,却还是在不住发抖。   脸色更是苍白的不行,看着便十分羸弱,惹人怜惜。   可就在她看过去的刹那,顾婉仗着自己躺在青柳怀里,无人瞧见,却朝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讥嘲的笑,似乎在同她说,“顾攸宁,我看你这次怎么全身而退”。   心中觉得好笑。   脸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   即使她没想过和姬朝宗能长久,但这样的结局也不是她想看到的,点漆般的凤目深邃暗沉,仿佛涌着无声的风暴,终于,就在姬无双再度开口的时候,她收回视线,没再向顾婉那边看上一眼。   只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宁宁不会出事的!   放心心   突然发现一个bug,之前把叶家设定成魏国公府了,然后今天写文的时候一直觉得不对劲,翻到我上本的大纲,果然——   我把七郎家的爵位给了叶家qaq   我对不起七郎,这章就把叶家改成庆国公府了,继续给我家七郎磕头去qaq 第69章 揭发   外院。   姬朝宗今日心情好, 倒也不似从前那般不好接近,同几个宾客推杯换盏,笑说着话, 直到瞧见杜仲拧着眉匆匆朝他走来……他心下微动,面上倒不显,只和姬云狂低声嘱咐, “你招待客人,我出去一趟。”   想起他先前喝得上头的模样,又觉不靠谱, 索性和京景明说道:“你帮忙看着些。”   京景明也瞧见了杜仲, 又见他这番表情便知恐是出了什么大事,倒也没多说, 点了点头,“去吧。”   “嗯。”   姬朝宗放下手中酒樽,又和原先说话的几人笑着道了一声“失陪”便朝杜仲走去,刚到那边还不等询问,杜仲便已压着嗓音同他禀道:“主子, 出事了。”   姬朝宗一听这话便沉了眉,声音也低了一些,“什么事?”   能让杜仲用这番语气还露出这幅表情的,可见不是什么小事, 他第一个念头是私下查顾廷轩的案子让人知晓了,最严重的便是可能让宁王察觉到了……   不等他细想个究竟, 就听眼前人低声道:“是夫人, 夫人她……”   有那么一刹那,姬朝宗好似有短暂地失聪,耳边像是被无数嘈杂的声音推挤着, 以至于他根本听不清杜仲在说什么,好一会,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杜仲也不敢怠慢,匆匆把先前外头发生的事说了一遭,还欲再说却见姬朝宗已彻底沉下一张脸,大步往外走去。   京景明一直在观察他这边的动静,见他这幅模样,轻轻拧了眉,他也没动身,一边招呼着人,一边招过自己的侍从让他去外头打听一遭。   “事情发生的时候,夫人身边只有半夏姑娘。”杜仲跟在姬朝宗的身后,他一个练武之人,这会跟在男人身后竟觉得有些吃力,“现在夫人已经被带到会客厅,由老夫人和长公主审问。”   可姬朝宗从始至终却一句话也没说。   他只是沉着脸,大步朝内院走去,路上的小厮、丫鬟瞧见他这幅模样都吓了一跳,等回过神要行礼的时候,却发现男人早就已经走远了。   ……   而此时的正堂。   先前给姬老夫人祝寿的地方。   原本欢闹的一个地方,因为出了这一档子事,都变得有些沉默。   姬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萧雅和冯听荷分别坐在左右首的位置,其余夫人、小姐也大多都坐着,只有姬无双和顾攸宁还站着,然后便是跪着的半夏和青柳。   顾婉已经被送到里头换衣诊脉了。   里头传来脚步声,琼香走了出来,低声同姬老夫人说了一句,“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凉,估计得调养一阵子。”   “嗯。”   姬老夫人握着手中的佛珠,心里也略微放松了一些。   到底是在自己家出的事,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好给人交待,目光又朝底下站着的顾攸宁看去,没了早间瞧见她时的欢喜,此时她抿着唇,拧着眉,却没冲人说话,只是和身边的萧雅嘱咐道,“昭德,你来审吧。”   萧雅:“是。”   她答应之后便把目光投向顾攸宁。   说心里话,她是不相信顾攸宁会做这样的事,虽然只有几面之缘,可她对这个小姑娘的观感一直都很好,只是……她沉默一瞬,还是打算先问顾攸宁,“顾小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听出她的维护和关切——   顾攸宁冷硬的心有那么一瞬又变得温暖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没先前那么冷淡了。   她仍垂着眸,神色也很镇定,并没有因为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孤立无援而心生惶恐,答得仍是先前水池边上,半夏说的那番话,“我没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话音刚落,屋子里便又议论纷纷起来。   青柳更是红着眼眶,厉声驳道:“你胡说!我们都看见了,明明是你推小姐下去的……”她的声音十分激烈,做足了一个忠仆该有的模样,“二小姐,你实在太过分了!”   “大小姐身体本就不好,你这样做,是想要害她的命啊!”   那些议论声便更响了。   萧雅微微蹙眉,既为顾攸宁的话,也为这个丫鬟的指责,她是想帮顾攸宁,也是真的不信她会这么做,可她这番话实在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又落在了姬无双的身上,“无双,你可瞧见了?”   “我……”   姬无双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她朝身边的顾攸宁瞥了一眼,还是如实道:“我们到那的时候,正好瞧见顾大小姐和顾二小姐在争执,然后顾大小姐就掉进了水中。”   “姬小姐!”   半夏这会眼眶也是红的,“你们离得那么远,怎么可能瞧得清刚才的状况?!明明是大小姐伸手来抓我们姑娘的胳膊,我们姑娘根本什么都没做,她就自己摔下去了。”   她又抹了一把眼泪,冲萧雅道:“长公主,我们姑娘真的没有推大小姐,奴婢一直就在姑娘身边,看得清清楚楚。”   她这样说,却有人不同意了。   刚才和姬无双一起赶到的一众人,这会纷纷开了口,“你是顾攸宁的贴身丫鬟,自然是帮她的!”   “我们刚才明明瞧得真真切切。”   “顾大小姐为什么要故意掉进河中?”   ……   一句句嘈杂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姬老夫人和萧雅纷纷蹙眉,最后还是萧雅发了话,“好了,这事我会彻查的,大家都少说一句。”她一向盛名在外,这话一出,旁人自然无不遵从。   等到屋子里的声音都停了。   她才又看向顾攸宁,“刚才无双说你们在争执,是在争执什么?”   顾攸宁闻言,神色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她跟顾婉争执的那些话,自然是不能拿到外头来说的……她这一番沉默,也让萧雅敛了眉,她看着顾攸宁,语重心长道:“顾小姐,如果你不说清楚,那么以现在的情况,对你是很不利的。”   顾攸宁当然知道现在的情况对她不利。   可她跟顾婉争执的那番话,若拿出来说,也是同样的结果,不,那或许会让事情变得更为恶劣。   而且还会牵扯到姬朝宗,她不能牵扯到他。   袖下的手指紧紧攥着,早前才修过的指甲,边缘处还有些毛糙,这会紧压着手心,很疼,红唇也紧抿着……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垂眸答道:“长公主,我只能说我没有推她。”   萧雅听到这番话终于彻底皱了眉。   而原先安静的众人,这会也按捺不住纷纷说道:“连解释都没有,你让我们怎么信你?”   “这位顾小姐实在太恶毒了,那水比人还要深,若不是我们恰好路过那边,抓了个现行,今日顾大小姐恐怕真的要命丧此处了。”   “长公主,这样恶毒的女人,您可不能姑息,就得把她送到京兆衙门才是!”   ……   屋中众人神色各异。   除了愤慨的,也有沉默的,顾昭先前并未跟着顾婉和徐氏进去,她坐在角落里,撑在扶手上的手十分用力,目光落在顾攸宁的身上,指甲无意识地在扶手上划着划着,甚至有一片指甲已经被她划得脱落了,可她依旧不曾住手。   而陈青青,她看着被人指责的顾攸宁,犹豫一会还是起身说道:“长公主,我们到那的时候,虽然的确看到两位顾小姐在争执,但是隔得距离太远,我只瞧见两位顾小姐的衣裳叠加在一起,至于到底谁推谁,我,我反正没瞧清。”   有人听她说话,侧眸看去。   虽然也有人因为她的话拧眉思考起来,但更多的还是反驳,“青青,你不能因为先前顾二小姐帮过你,就这样替人说话吧。”   陈青青一听这话,脸顿时就红了,“我,我没!”   她还要再说,前头陈夫人就已出声斥道:“青青,住嘴!”   陈夫人面容威严,陈青青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室内又变得沉默起来,萧雅一时也变得有些为难,论心,她是信顾攸宁的,可论现下的证据和情况,对顾攸宁实在太不利了……恰好此时顾婉被徐氏扶着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已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可脸色却还是很苍白,就连嘴唇也呈现出一片灰败之色。   萧雅瞧见她出来忙站了起来,关切道:“你怎么出来了?”又吩咐栖霞,“快给顾小姐准备一碗参汤。”说着便把人扶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顾婉自是对人好一番感谢。   她还是从前那副温婉的模样,嘴角略微弯着,露出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声音也很温和,只是因为先前落水呛了太久的缘故,致使喉咙有些沙哑,“长公主,我没事的,我只是听说你们在审二妹,便过来看看。”   萧雅看着她这幅羸弱可怜的样子,也有些心疼,闻言便抿唇敛眸:“你放心,这事我会彻查的。”   “不是,我出来是想和长公主说,这事就算了吧。”在众人的唏嘘声中,顾婉把目光递向不远处的顾攸宁,她的面上流露出一抹悲伤,声音也很低,“虽然二妹对我做了这样的事,可我们到底还是一家人。”   顾攸宁早在她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就变得冷漠起来,此时听到这番话,眼中更是淬了一抹冷意。   半夏却没她这般能忍了,目眦欲裂,当场就发作了,“大小姐,你还要点脸吗?明明是你自己设了局,现在还装出一副无辜大度的样子,我们姑娘到底怎么对你了,让你费尽心思要置她于死地!”   “我……”   顾婉像是被吓到了,身子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眼中也盛起一片水意,她张口欲解释,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任由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好一会,才凄楚道:“我,我没有。”   两人此时的模样截然不同,一个面孔冷硬,目光漆黑,看着就不好接近,一个杏眸水亮,脸色苍白,怎么瞧怎么羸弱。   人都是护弱且具有偏向性的。   她们在场许多人本就不信顾婉会自己设局掉进湖中,心中便对她多了一份偏向,又见她如此羸弱,更是忍不住就想站在她这边,有几个性子耿直的姑娘也顾不得萧雅先前那番话,当即就站了起来,替顾婉打抱不平,“长公主,今日若不是我们恰好路过那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个水这么深,顾小姐又不会凫水,肯定没命。”   “而且那处又那么偏僻,我们过去的时候根本没瞧见什么人,若是顾攸宁把人推下水直接离开,只怕最后背锅的还得是国公府。”   “这样心思歹毒的人,您可不能放过!”   萧雅闻言也蹙了眉,她的目光在顾攸宁和顾婉姐妹两人身上徘徊,不等她说话,姬老夫人那边却已经沉了脸,小姑娘打打闹闹没什么,可这闹出人命的事还要牵扯到国公府,那她就不能不管了……只是在她要说话的时候,外头却传来一声,“世子来了。”   听到姬朝宗来了,屋中众人都有些错愕,顾婉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袖下那双无人瞧见的手又握紧了一些。   而顾攸宁却深深皱了眉,她忍不住转身朝身后看去。   不管众人是怎么想的,姬老夫人还是当即就让人进来了,看到熟悉的身影,她的声音还算温和,“六郎,你怎么来了?”   姬朝宗的神色还算平静,看到顾攸宁的目光,他虽未说话却朝人露了个宽慰的笑,而后便没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先朝众位长辈行了礼才道:“我听说府里出事了……”他的目光落在顾婉的身上,语气温和,“顾小姐可还好?”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温和询问。   顾婉却没有高兴,反而有些害怕……这个男人虽然脸上挂着笑,可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那里头黑沉沉的,像是裹着无声风暴的旋涡,但凡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然后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惨状。   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抓着自己的衣袖,她勉强撑着自己的精力回答姬朝宗的话,“我,这会没事了。”   萧雅察觉到她的害怕,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而后和姬朝宗说道:“六郎,这事得彻查。”不管是为了顾婉,还是为了顾攸宁,都不能草草了之。   只是——   无论是哪个结果,她都不愿看到。   毕竟这两个孩子,她都是真心实意喜欢过的。   姬朝宗颌首:“事关人命的事,自然要彻查。”然后又和姬老夫人说道:“孙儿过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孙儿先前听说这件事,便去出事的地方看了一眼……”众人被他的话所吸引,纷纷朝他看过去,听他继续说道:“其实这事也不难定论。”   “孙儿早些年在外历练的时候就碰过这样的事,那桩案件和今日发生的也差不多,一个说自己没动手,一个说是对方动的手,而围观的人有的说瞧见动手了,有的说没瞧清。”   有人忍不住问道:“那最后结果如何?”   姬朝宗笑了笑,“当日的结果拿到今日不好定论,可这世上的事,但凡做过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只是要麻烦诸位小姐一下,刚才瞧见的人还有两位顾小姐,都得随我再过去一趟,把刚才发生的事重新演练一番,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重新演练?”有人惊愕。   “是。”   姬朝宗点头,他还是从前那派君子如玉的模样,语气也十分温和,“每个人站得地方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刚才孙儿过去的时候就发现一个位置看到的和旁人不一样,还有脚印,到底是自己摔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留下的脚印痕迹,也不一样。”   他就站在顾攸宁的身边,说完,微微一顿。   然后眉眼十分温和地朝顾婉的方向看去,“顾小姐,请吧。”   顾婉看着他,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她想过许多,想过姬朝宗会过来,想过他可能会维护顾攸宁……而她,既期盼着姬朝宗可以出面维护,那么就可以彻底坐实这两人的私情,让长公主和姬老夫人厌恶顾攸宁,让顾攸宁这辈子都无法进姬家的门。   也盼望着他什么都不做。   他若不出面维护,那么代表他也没那么在乎顾攸宁,也就能让顾攸宁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自然,   她最希望的还是这个。   不仅可以重创顾攸宁,还能让她声名扫地,再也无法进姬家的门。   可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原来她的千方百计、费尽心思,在这个男人的眼里是如此不堪一击,他只要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让她一败涂地。   也是。   他是姬朝宗,是整个大周最年轻有为的官员。   若不然也不会仅仅几年就升任二品,就连她的父亲见到他都得俯首问安。   顾婉第一次对他产生了那么浓烈的恨意,在知道姬朝宗设计害她的时候,她虽然恨他,恨他的无情,恨他的冷漠,可她终究还是忘不掉他,先前看到他为顾攸宁拒绝别人,她也是伤心多过恨意。   可如今……   如今看着他这般风度翩翩、不疾不徐,却始终站在顾攸宁的身边,把所有的利剑都指向她,她的恨意终于压过了对他的爱意。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为什么他就不能施舍一点点他的情意给她,为什么他要站在顾攸宁的身边而把她拉下地狱,她那么爱他,爱到可以为她放弃一切,爱到即使被他屡次伤害也始终没想过针对他。   可他呢?   他都做了什么!   顾婉心中的恨意像燃烧不灭的火把,她想跑到他面前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拿头上的簪子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想让他随她一起永堕地狱,偏偏在这个男人的注视下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发抖都不敢,她只是觉得遍体生寒,觉得喘息不了,觉得这颗心好像已经死了。   就在这样的沉默中。   姬朝宗挑眉,“怎么,顾小姐是不愿吗?”   站在她身边的萧雅闻言轻轻拧了下眉,她垂眸去看顾婉,发觉少女脸色苍白,一时却分不清她是身体缘故,还是……   姬朝宗自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可他怎么会理她?他对顾婉本就一点好感都没有,甚至先前来的一路还在后悔,当初怎么没把她直接杀了。   若不然也不会闹出今日这样的事。   还好……   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顾攸宁,还好她没出事,要不然他要让整个顾家为她陪葬!   徐氏这会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先前真的以为是顾攸宁动的手,刚才还在里头把人好生咒骂了一顿,只是碍着如今顾攸宁是姬朝宗的心上人,她才不敢做什么,可如今……知女莫若母,她怎么会察觉不到顾婉的异样?   原本以为妙仪非要来参加姬老夫人的寿辰是为了姬朝宗。   后来才发现顾攸宁也在。   或许从一开始,妙仪就知道,而她也是奔着顾攸宁才来的,余光瞥向底下的青柳,正好青柳抬头来看顾婉,与她的目光一撞当即就白了脸,匆匆收回目光,看着她这番异样,徐氏那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既惊又怒。   惊自己百般劝诫,还特地派了亲信过去,不仅没能让妙仪的心境变得平和,还越来越疯魔,如今为了扳倒顾攸宁竟然还使出了这样的手段,怒她明知道事情败露会带来什么却还是义无反顾!   纵使不败露,以姬朝宗对顾攸宁的心思,他也肯定会私下报复顾家!   百般情绪让徐氏的身子都忍不住发起抖来,她甚至想好好扇她几巴掌,问问她是不是还清醒着!   可这种时候——   她也只能咬牙先镇定下来。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妙仪过去,也不能让这事重新演练,要不然,不仅妙仪的一辈子毁了,就连他们顾家的名声也彻底完了!徐氏勉强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和姬老夫人说道:“妙仪刚刚落水,身体还未好,只怕去不了。”   “不如——”   她刚想说不如这事就算了,反正就是姐妹俩打打闹闹,没出什么大事,就不必再劳烦旁人了。   可姬朝宗怎么肯就此放过?   他仍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只是语气却不容置喙,“顾小姐不能去也无妨,我再找个和顾小姐身形差不多的丫鬟便是……”不等徐氏再说,又看向姬老夫人,“祖母,事情发生在我们家,无论如何,我们都得给一个结果。”   姬老夫人也是这个想法。   耍心机弄手段都到她眼皮子底下了,岂能这样放任不管?她能看出徐氏的意思,也猜到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可她却没理会徐氏,仍捻着手中的佛珠,和姬朝宗说道:“就按你的意思做。”   佛书有云:有因必有果。   做了什么事就该承担什么样的果。   顾婉是救过六郎,可他们家给顾家的也够多了,如今不是徐氏来挟恩求报的时候!   姬朝宗颌首应是,其余人等倒是无需他多说就纷纷站了起来,她们也想搞清楚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真的冤枉了顾攸宁,那她们可就成了顾婉的帮凶!   她们可不想一辈子都背上这个污名!   因此一群人反倒比顾攸宁这个主人还要热衷,尤其是先前维护顾攸宁的陈青青更是第一个就走了出来……   就在众人要起身前去的时候,角落处传来一道女声,“不用去了。”   旁人未听清,可姬朝宗六识较于常人,闻声便止了步子,他循声朝角落看去,有人见他这番动作也纷纷停下脚步朝角落看去,然后他们就看到事发之后一直不曾说话的顾昭站了起来,她有好几块指甲都已经断了,有些甚至都还冒着血,这都是她先前犹豫挣扎的痕迹。   顾昭的目光从顾攸宁的身上落到顾婉的身上,最后又收了回来,低着头,抿着唇,声音很轻,但在这安静的室内也足够让人听清了。   “不用去了。”   她开口,“我看见了,是阿姐……”   似是难以启齿,又像是在经历最后的挣扎,她闭着眼睛,紧攥着手,不顾那处的疼痛,许久才哑声补全这句话,“她自己掉下去的。”   如平地乍起的惊雷。   众人在短暂地惊愕和沉默后,就像是被人刺激一般,纷纷喧闹起来。   而此时她们的怒火,无一不指向顾婉,那个少女还是那么羸弱那么可怜,甚至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可如今已不会有人再怜惜她了,她们只觉得受到欺骗,而这个欺骗让她们的怒火更加高涨沸腾。   “顾婉,你简直太过分了!”   “蛇蝎心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还差点让我们做了帮凶!”   ……   刚才说顾攸宁有多过分,那么此时顾婉承受的便是她的数倍,原先维护她的人纷纷倒戈,亦或是看清了她的面貌,为自己先前偏袒她而愤怒生气。   姬老夫人和萧雅的脸色更是难看无比。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一直安安静静的,萧雅垂眸看她,终于忍不住沉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脸色很平静,声音却像是裹了寒霜,她一直都很喜欢顾婉,即使当初被人欺骗,但也早就原谅她了。   所以早些时候看到顾婉被人背后议论,才会提议让她来府里做客。   没想到……   她眼中温善纯良的少女居然会是这幅模样!她已说不出是伤心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顾婉在听到她的这句话时,好似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她喃喃,“为什么,为什么……”像呓语,可很快,她就像是疯了一般,猛地抬起头看向顾攸宁,尖锐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当然是……”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屋中响起,顾婉的话戛然而止,她半偏着头,目光呆怔,迟迟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旁人也止住了说话声。   徐氏的身子还在颤抖,她刚才用了太大的力道,以至于这会还没有平复过来,她没去看顾婉,而是和萧雅说道:“长公主,是我教女不善,闹出这样的事,我难辞其咎。”   “只是请长公主念在往日的情分,让我把这个不孝女带回去管教。”   萧雅看着母女俩,沉默良久,开口,“这事,你不该问我,我也没有做主的权力。”   徐氏自然知道她的弦外之音,她僵硬着身子朝顾攸宁看去,看着那张和那人颇为相似的面孔,她的身子在颤抖,手也紧紧攥着,可最后……她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点朝顾攸宁跪了下去。   “阿宁,婶婶求你。”   “母亲!”   顾昭见她这般,连忙跑了过来,想扶起她,可徐氏态度坚决,似乎非要顾攸宁宽恕顾婉才肯起来。   旁人也都消了声。   姬朝宗却蹙了眉,如果刚才他没赶到,那么顾攸宁会面临什么?她会被众人毫不留情送到京兆衙门,纵使日后真相大白,这一身骂名只怕也洗不掉了。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受此磨难?   凭什么别人做错了事,就这么一跪,就能什么事都没有?   他刚要说话,可她身边的少女却已经开口了,“这是你第二次跪下来求我。”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淡。   徐氏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道不好……她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抬眸看去,就瞧见顾攸宁身边的那个丫鬟冷着一张面孔朝她看了一眼,然后径直朝姬老夫人和萧雅的方向跪了下去。   “老夫人,长公主。”   半夏看着她们说道:“奴婢有话同您二位说!”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下昨天的评论,想了想,还是在这说几句。   我知道大家这几章看得不满意,觉得节奏慢,女主不黑莲花,和男主谈恋爱黏黏糊糊。   节奏慢是我一直以来就有的毛病,反正我和基友每次吐槽自己这个缺点就很无奈,黑莲花这个,我知道女主确实不怎么黑,她被太多东西牵绊,没办法像爽文女主一样大杀四方,至于黏黏糊糊,这个阶段的阿宁已经爱上姬狗了,肯定没法像最开始那样不在乎姬狗,而且姬狗为阿宁做了很多,她不可能一点感受都没有……当然我觉得最大的毛病还是我的笔力不够,如果我的笔力够,肯定能写出让大家满意的篇幅。   这个真的只能一点点慢慢练。   毕竟我不是大神,写文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只能在知道自己的毛病和缺点时,一点点改进。   所以我一直都很接受也非常感激大家的建议,无论好坏,但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在我的文下说“女配上位”这种话,我写文就是因为喜欢男女主,喜欢这个故事,喜欢其中一个画面一句话,所以我才会想写这个故事,不管他们有没有缺点是不是完美,我都爱他们。   就这样。   谢谢观看。 第70章 金台寺的真相   半夏跟着萧雅进去快有一刻钟的时间了, 外头或坐或站的这些人大多都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目光忍不住就朝顾攸宁看去,可顾攸宁神色如常,脸上没显出半点端倪。   反倒是徐氏母女脸色十分难看, 尤其是徐氏……   她还跪在地上。   起初是想要得到顾攸宁的谅解, 怎么都不肯起来, 而今, 却更像是失去了一身力气,起不来了。   她旁边的顾昭也白着一张脸, 看着有些慌神,目光时不时就看向对面的顾攸宁,红唇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却还是选择缄口。   至于顾婉——   她倒还是先前那副姿势, 偏着头, 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的脸, 但还是能够瞧见她脸上的怔楞,或许早就被徐氏那一巴掌打傻了, 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   姬朝宗拧着眉,目光扫过徐氏母女, 最后又落在了顾攸宁的身上。   他心中隐约觉得半夏要说的事同徐氏母女有关, 不然她们不会是这个反应, 或许, 和他, 亦或是和他家也有着脱不了的干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很容易猜了。   当初便是因为金台寺一事, 姬、顾两家才扯上了关系。   难不成……   他心下一个咯噔,看着顾攸宁的目光当即就深了许多。   事情隔了大半年,当初的记忆其实已经没那么清晰了,但姬朝宗始终记得那个拖着他穿过雪地的女子,那个时候,他虽然神志不清,但也能够感受到那个女子身上的韧劲,如若不是醒来后知晓顾婉做得那一切,令他心生厌恶,他心中是十分感激那个女子的。   如今想想,顾婉那卑劣行径和整日待在闺阁之中走几步就得喘气的模样的确不像是能把他一路拖到山洞的样子。   只可惜,他从前从来没想过有人居然敢张冠李戴到他面前!   姬朝宗想到这,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许多,就连身上的气势也变得凛然起来。   他的这番转变,旁人或许离得远察觉不到,可顾攸宁就站在他身边,又岂会感受不到?   想过他知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会很生气吧。   毕竟这个男人一向讨厌被人欺骗。   如若徐氏母女单单只是针对她,顾攸宁是没想过把这事说出来的,这事隔得太远,她从前没想过借此事谋求什么,如今更不会拿这事去讨好姬家的人。   可她实在不想再看到徐氏母女借着此事屡次让姬家妥协让步,出面维护他们了!所以纵使冒着姬朝宗会生气会同她吵一顿的后果,顾攸宁也没有阻拦半夏说出当日的实情。   有心想去看看他这会的表情,但又碍着这么多人看着她,只能暂且先按捺下去。   帘子后头终于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   屋中的议论声暂停,众人循声看去,瞧见打帘的栖霞脸色比先前要难看许多,而她身后萧雅的脸色更是难看无比。   萧雅一向不喜欢遮掩,生气高兴全摆在脸上,而此时她沉着一张脸,显然心情不好到了极致。她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而是径直走到了姬老夫人身边,同她附耳说了几句。   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但能够发现就在萧雅说完那番话之后,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姬老夫人也轻轻抿起了唇,就连手上握着的那串佛珠也没再继续捻动。   须臾,她才缓了面上表情,开口发话,“今日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扫了大家的兴。”   她身份尊贵,旁人岂敢说扫兴?   何况看了这样一场大戏,她们可一点都不觉得扫兴,在场的也都不是蠢笨之人,知道她的弦外之音便是要提前结束这场宴会,虽然觉得可惜没能把这场戏看完,但她们还是起身说道:“既是如此,那今日我们就先回去了,过些日子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姬老夫人笑着点头,又和冯听荷嘱咐,“老二家的,你先送各位夫人小姐出去。”   “是。”   冯听荷起身应声,而后笑着领众人离开。   等她们走后,萧雅又让栖霞领着丫鬟、婆子退到外头,而后才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徐氏沉声道:“顾二夫人,当日金台寺,究竟是怎么回事!”   ……   外院也终于知晓了内院发生的事。   先前冯听荷派人过来传话,让姬云狂把人好生送出去,又怕他莽撞不会行事,特地留下京景明帮着送人……这会众人议论纷纷,皆在低声讨论顾家姐妹的事。   京景明先前派了近侍去探查此事,自然知道的要比旁人多许多。   知道如今顾家母女和顾攸宁主仆皆还被留着,也知道先前事发之后,顾攸宁那个丫鬟突然说有事要说。   正好姬云狂早前也问过母亲身边的丫鬟,知道这事,这会他一边送着人,一边压着嗓音问京景明,“嘉言哥,你说小……”差点一句“小嫂嫂”说出口,幸好及时咬住舌头吞了回去,又改了称呼,“你说那位顾小姐的丫鬟是有什么话要同大伯母和祖母说啊?”   难不成是和六哥的事?   不可能不可能……   刚刚六哥明确说了,这事暂时不能说,小嫂嫂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和旁人说?   可如果不是这事,又会是什么呢?   京景明见他一会咬舌一会摇头,憨傻的不行,不免好笑:“你都不知道,我又岂会知道?”可他玲珑心思,又岂会真的一点猜测都无?   却不透露,只道:“你若想知道,等送完人,我们进去看看便是。”   “好啊好啊!”   又扫了一眼院子,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许安清还在。   大概是因为先前人多拥挤,他又坐着轮椅不方便,所以才耽搁下来了……姬云狂这会赶着回去打听发生了什么,自是着急,这会便主动上前和人说道:“许大哥,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去吗?”   许安清温声拒绝,“不必。”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京景明,朝人颌首,“京公子。”   京景明亦朝人点头,“许公子。”   两人虽有同窗情谊,却不深厚,只是点头道安便没再多说旁的。   看着许安清被人推着离开,直到瞧不见他的踪影了,京景明也没有收回目光……当初姬朝宗替顾攸宁解决了许安州,倒是正好让许安清重新上位,把本来摇摇欲坠的国公府又重新保了下来。   他跟许安清多年同窗,知晓这人手段、心思从不缺。   这样的人若是做敌人可不好对付,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京景明平日清澈的眼眸也变得深邃了一些,看来得提醒姬留行一声了。   “京大哥,走啊!”跨门前,姬云狂见京景明还没有跟上,急着喊人。   京景明回过神,笑着应道:“来了。”   两人还未走到内院就瞧见了先后出来的徐氏母女以及顾攸宁主仆,姬云狂对徐氏母女可没什么好感,尤其是顾婉……这人上次欺瞒他们还不够,现在居然还使出这样的毒计害自己的妹妹!   实在可恶!   见她们脸色苍白,脚步也虚浮着,若不是丫鬟扶着只怕当场就得软了身子跪下,他却犹不解气,重重哼了一声,看着她们走远,这才和快走到跟前的顾攸宁笑着打招呼,“顾小姐!”   声音高扬,面上含笑,和先前面对顾婉等人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其实他是更想喊小嫂嫂的,不过这会还有其他人,还是算了。   “京公子,姬公子。”顾攸宁停下脚步,和他们打招呼。   “哎,什么公子也太见外了,你叫我云狂或者小七好了,我家里人都这么喊我。”姬云狂笑盈盈看着她。   顾攸宁想到先前被人撞见,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何况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她也的确是累了,也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同两人敛衽一礼,道:“我先回去了。”   说着便由半夏扶着离开了这。   “哎——”   姬云狂还想和人说话,可顾攸宁去意已决,又岂会留步?只好闷闷不乐地收回目光,刚要继续往前,余光却瞥见身边看着他的京景明目光有异。   他一愣,“京大哥,怎么了?”   京景明看着他,似是想起一事,问,“我听你哥说,你以前喜欢过顾攸宁?”   这是今日第二次被人提问这个问题了,姬云狂想到京景明和自己六哥的关系,哪敢欺瞒?摇头跟拨浪鼓似的,生怕慢了,这人就要和六哥去告状,“你别胡说,我没喜欢过她!”   “真的!”   京景明看他一脸着急的样子,倒也清楚自己这是想错了,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头,“行了,走吧。”   姬云狂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继续往里头走,门前的丫鬟瞧见是他们也未阻拦,刚想通传一声,可姬云狂一向不守规矩,不等人传便自行进去了,还没走到里面就听到自家祖母正沉声道:“当年顾家多好的门楣,哪想到如今竟都是这等鼠辈!”   “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做得出来,好在当初没有同他家定亲,要不然——”越想越气,手里的佛珠更是捻得啪啪作响。   萧雅这会脸色也不好看,沉着脸道:“我从前见那徐氏端庄大度,是个贤良的,她那女儿更是打小就有名声,受人夸赞,哪想到……”   却是气得没说下去。   姬老夫人沉默一瞬,道:“以后别同这家子来往了。”   姬朝宗一听这话就皱了眉,知道祖母这是把顾攸宁也给迁怒进去了,生怕她对顾攸宁产生不好的印象,也顾不得旁的,忙道:“祖母,顾家二房是顾家二房,那位顾二小姐是顾廷轩的女儿,从小又是由顾老先生一手带大。”   “何况她总归救过孙儿。”   姬老夫人这会却还在生气,完全不听他的话,冷着嗓音说道:“她是救过你,可她明知顾家那对母女是个什么德性却一直不说,任由我们被哄骗到现在。”   “你可想过,若是当初没有那幅画的事,你可就真要娶了徐氏那个女儿了!”一想到那样歹毒心肠的人差点就要做了自己的孙媳妇,姬老夫人就怄得不行。   姬朝宗被人说得一哑。   他自然想过,甚至刚才知道这事的时候还生过她的气。   可那个丫头是个什么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何况当初他家和顾家有意定亲的时候,她根本就不喜欢他,自然也就不会把他放在心上,想到这,他又开了口,“祖母,顾二小姐和顾家那些人不一样。”   “您不该把他们相提并论。”   “六郎,你……”姬老夫人拧了眉。   萧雅也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似乎有些诧异他居然会替人说话。   姬云狂在外头听了半晌,总算是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又见大伯母和祖母这会都看着六哥,目露深思,生怕六哥和小嫂嫂的事被她们发现,他也顾不得礼数,忙跑了进去,张口就道:“祖母,大伯母,六哥说得对,顾二小姐和顾家那些人不一样。”   “她一个孤女,还有弟弟要照顾,除了答应他们还能做什么?”说着还拉了拉京景明的袖子,“京大哥,你说是不是?”   京景明没他这么不守规矩,他是先朝两人行了礼,“老夫人,姑姑。”   而后才说道:“我虽不清楚顾家内里如何,但也知晓顾二小姐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早些时候我和留行还在惟芳斋见她卖画被羞辱……”见两人面露怔忡,他也未停,“何况我先前听人说,顾二小姐的丫鬟并没有当众把此事说出,可见也不是为了图姬家一个报答,而是只想揭发徐氏母女的恶行,不让你们再被欺瞒下去。”   “是啊是啊!”   姬云狂接过话,“如果顾二小姐想要贪图荣华富贵,早就当着所有人说了!”   看着底下三个小儿,姬老夫人心里的那口气总算是疏散得差不多了,手里的佛珠重新捻动起来,嘴里虽斥道,脸却没像先前黑着了,“你们倒是都帮着她说话。”   那可是他小嫂嫂。   他六哥好不容易才看中一个姑娘,他怎么着也得帮人一把啊。   姬云狂心里算盘打得响亮,面上却还是从前那副憨直的模样,一边不好意思挠头,一边憨笑道:“这也得她真的值得帮啊,而且祖母您也就是这会被那对母女气到了,等回过神,您肯定就不这样想了。”   姬朝宗刚才也是着急了才会没遮掩住自己的情绪,这会倒是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也扬起笑脸,哄着两人,道:“七弟说得没错,咱们家的老太太和长公主可是京中出了名的活菩萨,岂会错怪好人?”   姬老夫人笑骂道:“就你们嘴贫!”   都拿活菩萨来形容她们了,她又岂能再生那顾家小丫头的气?不过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她对顾攸宁的气倒是也消散得差不多了,说到底,做错事的还是徐氏母女。   就像几个小辈说的,但凡她有办法又岂会瞒而不报?   而且她先前特意没在众人面前说,也的确是没想邀这个功。   也罢。   她松了口,和萧雅嘱咐,“那位顾小姐既然帮过我们,日后她若有什么需要,你便看着些。”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至于顾家二房,”她冷哼一声,“日后就不必多加理会了。”   倒也无需他们做什么。   外头那些人哪个不是人精?如今顾婉当众被揭穿,徐氏母女又得罪了他们,从前和顾家交好的那些人又岂会背着和姬家交恶的情形再去跟顾家往来?   他们既然能一手捧起顾家,自然也能让他们永坠地狱。   萧雅一向爱很分明,这会自然应是。   姬老夫人如今年纪大了,经了这么一场,早就累得不行,萧雅便先打发了几个小的,扶人进去歇息,出门的时候还在想刚才姬朝宗的反应。   正好走到花园的时候看到京景明要离开,她喊住人,“嘉言。”   京景明循声走来,朝人行礼,“姑姑。”   萧雅看着他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京景明温声,“衙里还有一些事等着我去处理。”   “这样……”   萧雅略微思忖一会,想着到底要不要问人。   京景明一向聪敏,见她神色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索性问道:“姑姑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唔。”   萧雅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你一向和六郎走得近,你可知道他如今可有喜欢的人?”其实她是想问,跟顾攸宁有没有关系?但又觉得这样实在太过直接。   “喜欢的人吗?”   京景明负在身后的手一动,面上却未显,只拧眉细想了一会,而后才摇头道:“没听他说过。”见面前妇人仍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又道:“其实这阵子留行一直都在忙公务,有好几次,我们都直接宿在官衙中,我想他如今应该是没时间的。”   “若是姑姑真想知道,我回头再打探下。”   萧雅犹豫一番还是拒绝了,“不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就因为留行今日帮顾家那个小丫头说了话?可云狂和嘉言不也说了?可能她近来是真的忙累了,才会如此多思,何况那臭小子若是真有喜欢的人,总要和他们来说的。   又想到刚才京景明说的那番话,不由有些操心,“你们还年轻,虽然公务重要,但也别忘记自己的身子。”   “你比六郎仔细,平日多规劝他些。”   京景明自是应是。   萧雅也就不再多言,和人点了点头便由栖霞扶着回去了。   京景明等人走后才直起身子,目送着妇人离开,要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姬朝宗屋子的方向,他能帮的可都帮了,不过……就姬朝宗如今那副样子,只怕也瞒不了多少日子了。   他就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吧。   ……   夜里。   顾攸宁对着烛火看着手里的荷包,藏蓝色的底,上头用金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这荷包是给姬朝宗准备的,其实就算那日姬朝宗不说,她也是要给他准备的。   他腰间那只荷包看着有些年份了,边缘的针脚都不太细密了。   “姑娘。”   半夏从外头进来,见她还在看着那只荷包,不由劝道:“太晚了,烛火伤眼,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顾攸宁点点头,想了想又问了一声,“几时了?”   “……亥时了。”   这么晚了吗?   顾攸宁握着荷包的手一顿,又朝窗外看了一眼,没有一点动静,她收回目光在心底落下一声叹息,看来他今日应该是不会来了,也不知之后他来不来了。   “去把外头的门栓落下吧。”她说完便要起身回里间。   半夏见她神色不展刚要说话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布帘被人打起,姬朝宗的声音响起,“把门栓落下是不让我进来了?”   顾攸宁一听这个声音,步子就停住了,她猛地回过头朝声音来源处看去,瞧见姬朝宗的身影时她还有些不大置信,好一会她才开口,“你……”   姬朝宗挑眉,“我什么?”   他边说边放下布帘,往里头走。   半夏瞧见他出现,脸上的担忧也一扫而尽,笑着朝他敛衽一礼便往外退去。   姬朝宗没理会旁人,只看着顾攸宁,见她神色怔怔,手里还握着一只藏蓝色的荷包,这个颜色肯定不是姑娘家用的,想到那日她应允的事,他心里微暖,声音比起先前又柔和一些,“给我的?”   “……嗯。”   顾攸宁看起来还有些呆愣,似乎没想到姬朝宗居然会过来,而且看起来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她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姬朝宗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把人抱到窗边的软榻上入座,又从她手里握过荷包仔细看了一会。   刚要戴到腰间却被人拦住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顾攸宁说道:“……还没绣好。”   便也没继续,重新放到桌上,怕待会丫鬟不轻不重随处乱放,弄脏了,他又找了下,总算找到个绣篓,放了进去又拿布盖好才放心。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怀中的小姑娘就一直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姬朝宗总算转过头,往身后的软枕上一靠,看着她,“说吧。”   顾攸宁不知道他要听什么,但还是把能想到的,亦或是想说的,都说了出来,“最开始救你,便是没有顾婉的事,我也没想过要同你或者姬家说什么。”   姬朝宗皱眉,“为什么?”   顾攸宁的声音很轻,“我那会想着若是和你扯上关系,必定要被旁人忌惮,尤其是我家那几个姐妹……与其那么麻烦,索性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   “只是我没想到,顾婉会找到那个地方,还……”   这倒是符合她的性子,不惹事,也不多事。   姬朝宗仍旧没说话,手却伸了出去,轻轻抚着她披散的头发,“后来呢?”   “后来——”   顾攸宁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斟酌怎么说他才不会生气。   姬朝宗又岂会瞧不出她的心思,长指捏着她的脸颊,哼道:“我要听实话。”   脸上那股子力道其实一点都不重,不过声音倒是有些变调了,她也没挣扎,坐在他怀里,看着他说道:“徐氏找上我的时候,我正缺钱,想着能……”   看着他的脸,声音突然有些卡壳,好一会才继续往下说,“敲一笔就敲一笔。”   话刚说完就瞧见眼前的男人果真变了脸,“顾攸宁,你!”   知道他这是生气了,顾攸宁如今学乖了,不等他说完就抬手抱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肩上,软着嗓音说道:“姬朝宗,你不能怪我,我那会还不喜欢你。”   刚刚升起的一份怒火就这么戛然而止,甚至还没冒出一个头就被浇灭了。   脸色却还是有些难看,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干巴巴的,“……你倒是坦诚,连骗都不知道骗我下。”   可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份坦诚才让他和她相处时可以如此放松。   到底舍不得同她动气,一边抚着她的头发,一边继续问,“那后来呢?我们现在每日都待在一起,你怎么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   顾攸宁是觉得左右如今他们都在一起了,他跟顾婉的那桩亲事也早就作废了,自然没必要特意旧事重提,而且无缘无故提起这事总有些奇怪,如果不是怕徐氏母女还想借这事攀上姬家,她还是不会说的。   没有隐瞒心里的想法,同人说了一遭,说完,她又小心翼翼看着姬朝宗,“你还生气吗?”   姬朝宗原本就没怎么生她的气,刚才板着一张脸也不过是责怪她隐瞒他,如今见她这幅表情,便是再大的不满也都消了,可他当真是不会说话,明明早就原谅她了,偏偏嘴上还凶巴巴道:“这次也就算了,日后若再瞒我,看我……”   说着又用力咬了下她的耳垂,闷声道:“怎么收拾你!”   这次力道有些重,但顾攸宁还是咬着没出声,知道这事是过去了,她悬着的那颗心也总算是落了下来。   姬朝宗松开嘴,看着上头的牙齿印又心疼地拿手轻轻去揉,嘴上说起另一件事,“顾婉那边,我会想法子处理的。”这个疯女人胆子这么大,谁知道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他可不能再留下这样的祸害!   而且敢动他的人,她也实在是活腻了!   “别。”   顾攸宁知道他的脾气,忙拦道:“你之前才对付过他们,他们肯定早就猜到了,这次再动手,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什么。”见他还是那副戾气难消的模样,也知他是真的没把顾廷抚等人放在心上。   可顾婉是徐氏的心肝肉,上次的事他们没往外说,是忌惮姬朝宗的名声,但要是顾婉没了命,难保徐氏不会拼死一搏。   她不希望姬朝宗为这样的人损了名声。   低声劝着人,“我知道顾婉最在意的是什么,现在她既没了名声,又被人当众揭穿,日后再想起来已经很难,便是顾家……”说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她还是沉默了一瞬才继续说道:“日后只怕旁人也会对他们避之不及。”   而且就她二叔那个脾气,只怕顾婉以后就是在家里都得处处小心了。   对有些人而言,死从来不是最大的处罚。   姬朝宗听完她的话却还是拧着眉,“你就不生气?”   顾攸宁一怔,半晌才笑道:“她日后活着比死还要艰难,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说着又朝人凑近一些,软声道:“姬朝宗,我知道你是不想旁人欺负我,但我也不想你因为这样的人脏了自己的手。”   心里的戾气像是被人这番话抹平了。   姬朝宗看着她良久,终究什么都没说,好一会,他才问道:“你刚刚说那个时候还不喜欢我。”   “那……”   他看着人,“现在呢?”   窗外晚风轻拂树木,屋中烛火也轻轻摇曳着,顾攸宁看着姬朝宗,须臾才开口,“……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对黑莲花争议有点大,想了下还是打算改个书名。   因为v后得找编编,我周一再改,之后会改成《女主她逃婚了》qaq不好意思,这章都会发评论。   然后   我真的没有要写200章!!!   到底哪个小可爱看花了眼,觉得我能写这么多啊,真的太高看我了!!!(恶狼咆哮.jpg) 第71章 敢跑腿打断   今夜的顾家显然是不得安宁了。   顾廷抚今日散值回来得有些晚,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之际,原本想着直接去陶姨娘那边,但临来想到今日徐氏带着女儿去了姬家, 便又变更了方向。   他其实并不重欲, 对陶姨娘也真不像徐氏所想象的那么把人放在心上, 或许当初叶氏在的时候, 有过。   却不是徐氏想的那个原因。   他不爱陶姨娘, 也不爱叶氏,把陶姨娘放到身边, 与其说是找个替代品慰藉自己不平的心思, 倒不如说是单纯不想让顾廷轩好受。   他就是享受看顾廷轩无可奈何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他讨厌顾廷轩。   讨厌别人对顾廷轩的夸赞,讨厌那个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父亲独独对顾廷轩青眼有加,更讨厌旁人一直拿他们做比较!所以但凡是顾廷轩要的, 他就要去争就要去抢!   东西如此,人也如此!   而那个男人,或许是觉得他可怜, 又或许是觉得自己身为兄长理应让着他,从来都不说什么, 只有在叶氏这件事上, 他没同意。   顾廷抚还记得那是男人第一次对他沉下脸, 也是第一次和他说重话, 他说,“二弟,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便是这个国公爷的位置,你若想要, 我也可以请求陛下赐给你,唯独阿柔不行。”   可顾廷轩越是不同意,他就越想要。   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身边人都以为他是真的爱慕叶氏,甚至得不到她就要找一个气质相似的替代品放在身边。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从来不爱什么叶氏、陶氏……   从头到尾,   他就只是看不得顾廷轩好。   如今顾廷轩死了,叶氏也没了,他对陶氏自然也就没那么放在心上了,只是阖府就两个女人,让他去徐氏那边同人针锋相对,他自然更倾向温婉可人的陶氏。   不过今晚还是算了。   他还不知道姬家的事,自然一味地以为姬家早就忘了之前的事,打算继续同他家要好了,原本被他当做弃子的顾婉好像又有了那么一些作用,顾廷抚觉得自己可以原谅她从前的蠢笨和莽撞,只要她继续维系着两家的关系。   可顾廷抚没想到刚走到徐氏那边,就听到这样一番话。   这会夜已经深了,徐氏似乎也没想到顾廷抚这么晚还会过来,屏退旁人和翠荷说体己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还有一些没有掩饰的痛苦,“她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了……”   “她以前多乖多听话的孩子,为什么如今做起这些事,眼都不眨!”   徐氏越说越痛心,脸色也痛苦的不行,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应该答应妙仪去赴宴!想到这,又想起青柳,脸跟声音都沉了下来,“青柳那,你可审问过了?”   “审问过了……”   翠荷想到先前盘问的那番话也有些咋舌,这会低着头回道:“青柳说那日大小姐瞧见二小姐的马车便着门房的小厮去打听一番,从京家下人口中知道二小姐被长公主邀请赴宴,便让她去打听了长公主的踪迹。”   这样一来便什么都明白了。   从一开始,妙仪就是奔着顾攸宁去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临时起意,从始至终,她就是想要顾攸宁彻底丢掉名声!可她怎么就不想想,顾攸宁现在被谁罩着?若是顾攸宁真的出了什么事,纵使姬家那些人真的觉得顾攸宁为人歹毒,日后和姬朝宗东窗事发也不会恩准她进姬家的大门,可以姬朝宗的手段,又岂会放过他们?!   元达在流放途中得了重病没挺过去,哥哥又被人检举贪污,如今已被圣上褫夺了官位。   就连徐家的生意也少了大半……   她如今处处小心,连顾廷抚都不敢得罪,偏偏妙仪居然还死心不改,做出这样的事还被人当众揭穿!徐氏心里又是失望又是难受,撑着案几,咬牙哑声,“她是真的被姬朝宗迷了心,才会不管不顾做出这样的事!”   “她怎么就不替我们想想!”   “如今闹出这样的事,她余生还怎么过?只怕就连阿昭和景恒也得受她牵连,还有……”   后面那个名字还没冒出,门就被人推开了,烛火摇曳,在主仆二人惊愕的目光中,顾廷抚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看着徐氏冷声质问,“你刚才说得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听得不甚清楚。   但也听明白了今日母女三人去姬家不仅没有和姬家缓和好关系,反而还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惹得旁人不快。   又见徐氏脸色苍白,目光闪躲,完全没有从前面对他时的那副骄傲模样,更是沉了声,“还不说!难不成你是想让我亲自去问你的好女儿?!”   徐氏一听这话果然急了,若是顾廷抚亲自去问,只怕妙仪那条命都保不住!   可是……   她心里还在犹豫,顾廷抚却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徐氏见他这幅模样,知道他是真的打算去质问妙仪,忙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少有的同他软了语气,“二爷,你先别生气。”   可顾廷抚本就是个无情之人,又岂会因她软了语气就缓和?   仍沉着一张脸,“说!”   徐氏没办法,也知晓这事瞒不住,只能一边拉着顾廷抚,一边给翠荷使眼色让她快些去找妙仪,把人先送离这儿,若不然等顾廷抚知道事情真相,绝对不会顾念父女间的情分!   主仆几十年,徐氏即使不说,翠荷也能看得出来。   她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刚跑到外头就迎面碰到回来的顾修文。   顾修文近来被圣上委任,和翰林院的一群同僚重新编修史书,每日忙进忙出,连觉也睡不了几个时辰,甚至近来为了方便一直宿于翰林院中,今日若不是想着回家沐浴一番再换身衣裳也不会回来。   这会碰到跌跌撞撞跑过来的翠荷,不免有些惊讶,忙喊住人。   “二少爷?”   翠荷依着手中的灯笼认出他的身影,然后也不等顾修文发问便立刻跑了过来,急道:“二少爷,您快救救大小姐!”   这是什么话?   顾修文变了脸,“怎么回事?”   听人把今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遭,他却迟迟都不曾说话,似不敢置信,目光呆怔,半晌才哑声道:“妙仪她……怎么变成如今这样了?”   翠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在的大小姐和从前相比,的确像变了个人似的。   可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夫人那边明显拖不了多久,她只能抓着顾修文的袖子,声音急切,“二少爷,咱们得快些,要不然等二爷发现,肯定不会让大小姐好看!”   听她提及父亲,顾修文倒是回了神,想到那个男人的秉性,他抿着唇,脸色也沉了下去,没再多言,径直朝顾婉的屋子走去。   顾婉还没入睡,也没让人伺候。   自打侍棋没了之后,她就不再让人近身伺候了,先前倒是听说青柳被翠荷带走了,走得时候,院子里满是青柳哭嚷求饶的声音,似乎是想求她救命,她却没有理会,任由翠荷把人带走了。   后来院子里那些丫鬟的窃窃私语,她其实也听到了,大多是说她冷血无情,说她不顾主仆情谊,她也懒得去管。   而今……   距离回家已不知过去几个时辰,她却仍保持最初的姿势,坐在软榻上。   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她也未曾眨眼,只盯着旁边的一盏烛火,神色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帘子被人掀起,顾修文走了进来——   她看到他的身影,脸色才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看着顾修文阴沉的脸,许是因为走得太快,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只是目光落在她仍高肿的脸上,呼吸却是一滞,顾婉眨了眨眼,似乎想笑,可脸早就僵硬住了,哪露得出什么笑容?反倒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又疼得拧了眉。   可她也只是拧着眉,并未伸手去碰。   目光落在顾修文的身上,声音和面容都很淡,“哥哥也是想来打我的吗?”   顾修文因她这番话而重新回过神,扫过她高肿的脸颊时,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心疼,说出口的话也是哑的,“妙仪,你把我们当做什么,又把自己当做什么?”   妙仪从小性子温和,为人又早熟。   不似阿昭活泼,也不似善善爱往他跟前跑,可她始终是他的妹妹,他也是真心疼爱过她的,这些年,他自知年岁渐长,有了男女大防,便不大和两个妹妹交心聊天。   以至于根本没及时发现自己从小疼爱长大的妹妹竟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当初那事之后,他也曾想过和妙仪好好聊上一番,但那会妙仪身体不好,后来又碰到那样的事,不大肯见男人,他公务又忙,便想着经了那样的事,妙仪也该听话了。   哪想到——   她竟然越来越疯魔,如今居然还敢跑到别人家里行这样的歹毒之事!   他心下也不知是痛惜更多还是愤怒更多,袖下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张口欲说,却什么都说不出,倒是翠荷按捺不住,已经收拾了一些细软和银票出来了,看着他们就道:“二少爷,大小姐,快走吧,再晚,二爷就得过来了!”   顾婉起初被顾修文的那番话说得微怔。   这会听到翠荷这番话才回过神,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包袱,她的脸上终于不可避免露出一抹惊愕和慌张,“母亲要送我走?”   说到底,她如今也才十七。   只要想到从小疼爱她长大的母亲,如今居然也要抛弃她了,她哪里还坐得住?手抓着底下的软垫,纤长浓密的眼睫在暖黄色烛火的照映下一颤一颤的,就连声音也有些发抖,“她……不要我了吗?”   “你在乎吗?”   顾修文看着她,沉声,“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朝败露会带来什么?便是一切如你所愿无人知晓,可你落水,难道没想过她会心疼吗?母亲从小就疼爱你,你便是咳嗽一声她都睡不好觉,妙仪,你但凡替她,替我们考虑一些,你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看着她灰白的脸,终究不忍再说。   顾修文转头和翠荷吩咐,“去外面找个机灵听话的家生子,告诉她在外头好生照顾大小姐,我们必定不会亏待她家里人。”   翠荷连忙应声,打起帘子去做事,顾修文便又把目光重新落在顾婉的身上,和她说道:“你该知道父亲的为人,他既知晓你做的那些事,又怎么可能再容得下你?”   “便是父亲不动你,你可想过姬朝宗?以他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见她眼睫颤得更加厉害了,他抿了抿唇,别过头,声音也很轻,“走吧,我先带你去外头避避风头,你……也趁着这段时日好好想想。”   带着顾婉出门的时候才发现翠荷的脸色有些难看,又见她身边站着一个不甘不愿的小丫鬟,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说来也是好笑。   他这妹妹从小便懂事,底下的下人无一不喜欢她?从前这个院子是别人挤破头都要进来的,哪想到这才多少时日,竟变成这幅样子,可这又能怪谁?   有因必有果,要怪也只能怪妙仪自己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什么都没说。   顾修文带着顾婉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没让翠荷跟着,和人吩咐,“你先回去照顾母亲。”   父亲若知晓妙仪离开,必定会把一腔怒火都对准母亲。   翠荷想必也知晓,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顾婉,低声劝道:“大小姐,您先去外头避避风头,等过些时日,奴婢和夫人再去看您。”   顾婉并未回答她的话,她就像是个提线木偶,呆坐在里面,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翠荷见她这般又叹了口气,到底怕耽误时间,没再多说。   顾修文见她离开,便落下车帘,只身一人送她离开,直到送到城外一处庄子,看着被小丫鬟扶着走下马车的顾婉,他才看着人开口,“这里是我朋友的一处庄子,你先在这住着。”   就算姬朝宗本事通天,也肯定查不到这个地方。   只是后续得更小心了。   至少有很长一段时日,他们不能往来。   顾婉并未说话,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你先把东西拿进去。”   顾修文和丫鬟嘱咐,等人离开才看着顾婉沉声道:“妙仪,外祖父家败了,母亲身后已经没什么依靠了……”见少女眼睫猛地一颤,往日姣美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煞是苍白,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他便狠心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又得罪了姬家和姬朝宗,日后只怕我和父亲在朝中也会受人排挤。”   “哥哥……”   顾婉终于开口了,她抬起眼睫看着顾修文,红唇微张,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懊悔。   顾修文却未理会,仍看着她说道:“还有阿昭,她今年就要及笄了,如今因为你的缘故恐怕日后也找不到好的夫家。”   看着少女双目湿润,流下一串串眼泪,他这才叹道:“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往你心口扎刀子,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该懂事了。”   “不是每一次,你都能全身而退,也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在身后保护你。”   他说完未再看顾婉,摇了摇头,径直走上马车,车帘落下,他同车夫说,“走吧。”   等到马车离得有些远了,他这才重新卷起车帘往后看,漆黑小道上,穿着素衣的羸弱少女还站在那处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他似乎能看到她水亮杏眸中流露的懊悔。   他不知道妙仪这次是不是真的想通了。   可就如他所说的,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站在她身后护着她,如今的顾家本就不似从前,经此一事,只怕他在朝中也要受人排挤,父亲那个脾性更是会把所有的怒火对准他和母亲,一件件事压得他喘不过气。   顾修文忍不住想,若是大伯和大哥还在,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幅样子?   答案是肯定的。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后悔药,他们只能这样一步步走下去,怀揣着心中的懊悔,用一辈子去忏悔。   妙仪如此。   他,   亦如此。   ……   顾婉已经看不到远去的马车了。   想到先前哥哥说得那番话,她是真的后悔了,这些时日,她被嫉妒和仇恨蒙蔽了双眼,好像活着就是为了看顾攸宁过得不如意,甚至想着和人同归于尽,把人一道拉下地狱的打算。   可如今,哥哥的这番话总算让她醒过神来。   纵使没有姬朝宗,她也有疼爱她的亲人,哥哥、阿昭、母亲……他们都是她的至亲,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   可越是清醒便越是懊悔。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她怎么能一心只为自己打算,而不去考虑会带来什么后果?想到哥哥和阿昭都会因为她的缘故受人排挤,母亲更是会被父亲当做宣泄的出气筒……她这颗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抓着似的,透不过气。   八月的夜,风格外凉。   她出来着急,仍只着一身单衣,在这晚风的拍打下,浑身都忍不住打起了颤。   想到从前,根本不需要她说什么,侍棋就会贴心地替她加衣,阿昭也会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母亲便更加不必说了,就连其余下人也都会目光关切地望着她。   可如今……   什么都没有了。   她就像顾攸宁所说的那样,从此以后,她只能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也不能相伴,她的这一生已经被她自己毁得干干净净,一声破碎的哭声终于忍不住从喉间溢出来,顾婉缓缓蹲下身子,在这漆黑的夜里,月亮悄悄缩进云层里,而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在这漫漫夜色中,痛哭出声。   *   那日姬家发生的风波仍是旁人茶余饭后的话资,而顾家在京城的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谁也不敢冒着得罪姬家的后果去同他家往来,顾攸宁还听说这些日子二叔和二哥被人参了好几道奏折。   不过这些同她也没什么关系。   这日,姬朝宗难得休沐,因为傍晚顾承瑞要从京家回来,两人也就没去澄园,而是待在九里巷的宅子。   这里可不似澄园那么大,也没什么正经的书房,两人索性便待在屋子里,一个人坐在塌上看着书,一个人便在桌案后头作着画,迎面的一排轩窗都开着。   金秋八月,桂花正浓。   这宅子虽小,景致倒也不错,尤其是院子里的几株金桂养了有些年头,到这个季节,根本不需要特意去摘,只由风一吹,那香气便带得整座宅子都是。   顾攸宁颇爱这桂花味,昨日还和半夏等人摘了不少,这会李嬷嬷和扶风正在厨房做桂花糕。   又是一阵暖风拂过,顾攸宁抬头朝软榻去看,恍如天神般俊美的男子就坐在软榻上看着书,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扬起长眉看过来,“画好了?”   “没。”   顾攸宁笑着摇头,画画又不是写字,哪是这么快就能画好的?不过冷落了男人这么久,她倒是也不介意抽出一些时间陪人说说话,便撂下手中毛笔走过去。   坐到人身边,问他,“无聊吗?”   若说不无聊肯定是假的,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假日,他连家都没回,便是想和她多相处,昨夜便想过要带她去哪玩了,可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却说还有一幅画没画完,婉拒了他。   可能怎么办?   既然早前就准她自由,如今自然也不好强势带人离开。   何况她心中有事,便是出去了也玩不痛快。   把手里的书一合,姬朝宗圈着她的腰把人带到怀里,一边给人喂了一颗葡萄,一边道:“还好。”倒也是实话,本以为这样枯坐一日,肯定不舒服,哪想到和她待在一起,竟觉得岁月静好,便是一本书一盏茶,也不觉无聊。   这若是放到从前,他肯定是不信的。   见她一脸不信的样子,姬朝宗低头在她眉心处落下一吻,笑道:“真的。”   顾攸宁见他言语并未有半点伪装,这才松了口气。   她也礼尚往来给人喂了一粒葡萄,刚要说话,外头就传来半夏的声音,听到她的声音,顾攸宁便想从他怀中先出来,可男人霸道的很,不仅不肯松开,反而抱得又紧了一些。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在别人跟前亲近了,顾攸宁也只是目光无奈地看了一眼姬朝宗便让人进来了。   半夏进来瞧见他们这幅样子也没什么反应,只低头把杜掌柜说得那些话同人说了一遭,想起一事才又递了一个信封过去,“姑娘,这是杜掌柜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你先前请他帮忙的。”   “什么?”   顾攸宁一愣,当着姬朝宗拆开,瞧见里头是一张路引,她才反应过来。   姬朝宗看着却皱了眉,“你让他准备这个做什么?”   籍贯名字以及旁的都是假的,姬朝宗一向聪敏,刹那的时间便知道她是拿来做什么的了,当即就沉了脸,掐在她腰上的手也骤然收紧,“你要离开?”   半夏这会还在,闻言也当即抬了头。   顾攸宁被人握得腰肢都酸软了,她握着手里这道东西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先让半夏出去,而后同人解释起来,“那会你不理我,我只当你不肯答应便想着去宁阳看看。”   姬朝宗听到这番话,刚才紧缩的心脏总算是重新得以呼吸了。   天晓得,他刚才想到那个可能,差点就连心跳都停止了,好在……始终不放心,一边当着人的面把那张路引撕掉,一边忍不住去咬她的耳垂,没好气地说,“你的性子怎么那么急,你那会同我说了那么多,我总得去查查!”   “你倒好,直接把后面的事都安排好了,连自己的家奴和弟弟都不管了。”   也幸好那杜掌柜不中用,这么久才送过来,但凡早些……这丫头恐怕真的踏上去宁阳的路程了。一想到那个结果,他的心脏又狂跳起来,忍不住去攥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顾攸宁,你要是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顾攸宁如今早就没了去宁阳的心思,闻言也不怕,反而觉得他这幅凶巴巴装腔作势的样子有些好玩。   忍不住去捏他的脸,语气也很懒散,“知道了。”   姬朝宗看不得她这幅玩闹的样子,仍虎着脸,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你认真点,我没和你开玩笑。”   行吧。   顾攸宁眨眨眼,决定好好顺他的毛,“好啦,我保证我不会偷偷跑掉……”至少不会在他不要她之前,背着他离开。“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你就把我关到小黑屋,让我一辈子都没法离开。”   “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给大家推个基友的文!   《侯门娇香》by李息隐--细水流长的小甜心 第72章 顾攸宁,我很开心   万寿节将近, 本就热闹的京城顿时变得越发热闹。   街上随处可见外族人,他们都是过来给永昌帝庆贺大寿的,大周如今国运昌盛, 虽不足以到万国俯首称臣的地步, 但也降服了大半, 以至于每年万寿节都能在京城瞧见不少外族人, 有时候还会在京城逗留一个多月。   人多了, 治安也就越发不好了。   姬朝宗这阵子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平时回到澄园都过了子时, 翌日又是天一亮就出门。   顾攸宁有好一阵子没同他好好说过话了, 心疼他这阵子劳累,夜里连觉都睡不踏实,顾攸宁便想着出门买些料子, 给人做个助眠的药枕,买完东西她也没有立刻回澄园,而是去了一趟通贵巷。   泰叔的屋子还是没有人, 也没有信。   距他这次离开快有两个月了,他却一封信都没送来, 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从前无论碰到多棘手的问题, 他一个月都会送来一封, 以示平安。   难道——   “泰叔不会出事了吧?”半夏也猜到了。   顾攸宁敛眉:“先别自己吓自己。”话虽如此, 但她还是打算回头找扶风,让她寻人跑一趟宁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到底心里不太平,她待了一瞬便回去了。   路过善汇堂的时候才停下,原本是想给小满再配点药, 刚刚掀起车帘就听人喊道:“二小姐!”   循声看去,见是一个穿着绿色短袄的丫鬟,倒也面熟,正是她那三妹身边的青翠,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玫瑰色衫子的女子。   却是顾筠。   瞧见她,顾筠立刻就朝她快步走来。   没了从前的朝气蓬勃,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女面容颓废,神情沮丧,一看到她就立刻哭了出来。   这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从小一起长大,她还没见顾筠流过这么真心实意的眼泪,她心一沉,看来是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她拧眉问人。   “哥哥,哥哥他出事了!”顾筠边说边忍不住掉眼泪,也不知是多久没休息好了,声音也哑得不行。   她称呼顾修文从来都是二哥,那么这个哥哥自然便只有顾嘉平了,一听到顾嘉平出事,顾攸宁也有些坐不住了,握着车帘的手收紧,美艳的面容也呈现出几分端肃。   “到底怎么回事?”   又看了眼四周,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顾攸宁让人上了马车,又嘱咐车夫寻个僻静的地方,然后才问还在啼哭不止的顾筠,“你先别哭,把事情说清楚,三哥到底怎么了?”   顾筠也不敢耽搁,握着帕子擦了一把眼泪,然后哽咽着把事同她说了一遭。   原来顾嘉平前阵子和朋友做起了药材生意,如今药材珍贵,他卖给那些药堂大夫,中间也赚了不少差价,没想到几日前突然有官衙的人过来抓他,说是他出售的药材害死了人,然后不由分说就把他给带走了。   如今顾家不比从前,顾廷抚和顾修文在朝中屡受排挤,便是花了钱也没能打通关系,人如今还在京兆衙门扣着,他们却连探望的机会都没有。   顾攸宁听完这番话,不由奇怪,“既然是药堂卖出去的药,为什么独独抓三哥?”   难道不该抓那药堂的大夫吗?   顾筠一听这话,眼泪又冒了出来,“哥哥也是倒霉,那味药格外珍贵,京城这边寻不到,他是接了单子在外头给人带过来的,便只卖给那家药堂的大夫。”   “后来庆安侯府的杜姨娘喝了药闹出事,府里的人当即就去药堂要同人算账,便发现那些没用过的药也都淬了毒,杜姨娘便是被这毒害死的。”   “偏巧,哥哥之前就跟庆安侯府的世子争吵过几句,现在别人都怀疑哥哥是故意报复庆安侯府,才会出售有毒的药材。”   “如今哥哥已经在牢里待了四日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动刑……”顾筠一想到这,眼泪便更加止不住了,“姨娘如今卧病在床,爹爹又不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过来请你帮忙。”   她其实已经在外头有好几日了。   不知道顾攸宁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她从前最常来的便是惟芳斋和善汇堂,她便日日蹲守在这两个地方。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她把人等到了。   “二姐,”   顾筠紧紧握住顾攸宁的手,力道很大,仿佛顾攸宁就是她如今所有的希望了,“我知道我从前对不住你,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可哥哥,他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上次知道你离家还特地出来寻你。”   “我求求你,你帮帮他,好不好?”   顾攸宁记得顾嘉平的恩情,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   她看了眼顾筠,突然蹙了眉,沉声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按理说,她如今这个情况,顾筠怎么都不该来找她,除非……见她目光闪躲,完全不敢直视她,顾攸宁便清楚她跟姬朝宗的关系,她应该都知道了。   倒也没放在心上。   当初在姬家,徐氏母女都没说出她跟姬朝宗的事,如今顾家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多说。   刚想收回自己的手。   顾筠却只当她是不高兴了,立刻又握紧一些,急着解释,“我先前是听爹爹和姨娘说起你和顾婉,便听了几句,但你放心,我没跟别人提起过!”   “家里人也绝不敢散播出去。”   便是以前,顾廷抚都不敢冒着得罪姬朝宗的风险散播出去,更不用说是现在了。   堂堂一个兵部侍郎却连探监的关系都打不通,传出去实在惹人笑话,可事实的确如此,如今京中都知晓顾家得罪了姬家,谁敢帮他们?   这几日,她隐约觉得爹爹是打算放弃哥哥了,所以她才按捺不住跑出来找顾攸宁。   她若是肯出手帮忙,事情肯定能顺利解决!   听着顾筠这番保证,顾攸宁也没说什么,只是抽回自己的手,见她神情紧张才道:“我会和他说一声,但我不敢保证最后结果如何。”   顾筠闻言却松了口气,眉眼都变得舒展了一些,“你只要肯帮忙就好,我相信哥哥是无罪的。”   顾攸宁自然也相信顾嘉平。   虽然三哥为人是冲动了一点,但他绝不会做出跟人斗气就下毒害人的事,而且这下毒的法子也实在漏洞百出,便是再蠢笨的人都做不出来。   看来是有人故意找三哥做替罪羊了。   不过这些事,这会也不好和顾筠说什么,看了她一眼,见她这会情绪已平复许多,便和外头的车夫发话,“回去吧。”   “是。”   马车继续赶往善汇堂。   半夏先前留在这买药,这会见马车回来便过来了,顾攸宁吩咐青翠,“先扶你家姑娘回去吧。”又和顾筠说,“若有消息了,我便派人给你传信。”   “好。”   顾筠点头,要下马车的时候想起一事又回身看顾攸宁,和她说道:“顾婉不见了。”   不见了?   顾攸宁微微蹙眉。   自打那日和姬朝宗说完那番话之后,她就没再理会顾家的事,自然不知道顾婉不见的事。   “爹爹知道顾婉在姬家做的事生了很大的气……”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姬家发生的那些事,若不然她肯定是要去羞辱一番顾婉的,“徐氏知道爹爹的脾气就故意拖住人,让二哥把人送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顾婉被送到了哪,不过你……还是小心些。”   她话里透着几分关心。   顾攸宁自然也听出来了,朝人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顾筠便不再多言,由人扶着下了马车。   “姑娘,这事要不要和大人说一声?”半夏心里还是忌惮顾婉的,生怕她落到如今这种地步,更是不管不顾再做出什么事。   顾攸宁略微沉思后说道:“你派人盯着顾家,徐氏爱女心切,不可能不去看她的。”   她虽然没想主动害顾婉。   但顾婉若是真的再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她也就不得不心狠了。   听人应了是,顾攸宁也不再说话,闭着眼睛,揉着眉心,泰叔还不知道怎么了,三哥又出事,还有爹爹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所有的事都好像挤在了一起。   ……   这夜姬朝宗回来倒是要比前些日子早些,不过也到了入睡的时间了。   看到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姬朝宗有些惊讶,放轻脚步掀起布帘,果然瞧见顾攸宁还没睡,连着忙了好几日的姬大人声音有些哑,听着却是比从前还要有磁性。   “怎么还没睡?”   他说着便放下手中的乌纱,朝顾攸宁走去。   顾攸宁今夜是特地等他回来,先前怕自己睡着还特地喝了一盏冷茶醒神,这会看他过来便十分自然地朝人伸出手,笑道:“今天回来得早。”   “嗯,闹了这么多天也该消停了。”   姬朝宗握住她的手,坐在软榻上,然后顺其自然就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他这阵子是真的忙累了,这会也不说话,就埋在她的肩膀处,享受这短暂地安宁。   顾攸宁看他这幅样子,不由有些心疼。   她也没说话,乖乖地让人抱着,只伸出手轻轻替人揉着太阳穴……旁人都觉得姬朝宗如今得到的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他命好,就连她从前不认识姬朝宗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可只有真的接触过他,了解了他,才会知道这个男人远比许多人都要努力。   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挣来的,再多的荣耀、掌声和称赞,他都承受得起。   姬朝宗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瞧见他怀里的小女人目露心疼地看着她,短暂地诧异后,他不由笑了起来,“心疼了?”边说边忍不住亲了她一口,压着嗓音哄道:“既然心疼我,不如好好犒劳我。”   他这会说起话来实在不正经。   顾攸宁又岂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刚才的那抹心疼和怜惜一扫而尽,见他手都探到自己腰上了,红了脸去拍他的手,“别闹,你这几天太累了。”   姬朝宗动作一顿,挑眉看她,“你是觉得我没精力伺候你?”   说着便继续去解她的腰带,仿佛要给人看看自己的精力有多旺盛。   顾攸宁知道这人一做起那事便没完没了,心疼他这阵子早出晚归,身体疲累,而且她也还有事要同他说,抓着他的胳膊躲他的吻,声音有些喘,“姬朝宗,别闹,我有话要同你说。”   “你说啊,我听着。”   胳膊动不了,身子却没桎梏,该亲还是亲,把人亲得气喘吁吁、眼睛都变得清澈水亮了也没停,直到小姑娘真的气急要咬他,这才啧一声,停了下来,看着她说,“好了,说吧。”   顾攸宁这会衣裳和头发都乱了,靠在人怀里气喘吁吁,倒还记得抓住他为所欲为的胳膊,不让他乱动,“我三哥的事,你能不能派人帮忙去查下?”   一听是顾家的人,姬朝宗就不大高兴地抿起嘴,“他们这么对你,你还要帮他们?”   “三哥帮过我许多,那次瑞王让我去献舞,他跟……”想起顾修文又住了嘴,但也就一会,她便继续说道:“他就帮过我,前阵子听说我搬出来还特地给我送来银票。”   “我相信他的为人,他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些事,姬朝宗倒是不知道。   虽然不喜欢顾家人,可这毕竟是顾攸宁第一次找他帮忙,便是要星星,他都得派人跟老天打商量,想方设法摘下来。   更何况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早在几日前,他就知道顾嘉平的事了,说句实话,这种案子根本没必要审,顾嘉平一看就是别人的替罪羊,但凡顾家稍微有点本事,就能把人捞出去。   可谁让顾家好死不死,偏要来得罪他呢。   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挤兑他们,只需要在别人明里暗里向他打听和顾家的关系时,冷哼一声或是皱个眉,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现在顾家走投无路,求助无门,自然也有他无形的授意,若不然顾廷抚一个兵部侍郎,还不至于过得那么惨。   “你既然想帮,那便帮吧。”   顾攸宁见他同意,眼睛一下子就变得明亮无比,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声音也很娇,“姬朝宗,你真好。”   脸上的温热和小姑娘如今对他不加掩饰的亲近让姬朝宗一身疲惫尽散,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偏面上还是那副骄矜的模样,“就这点小事,还值得你特意等我回来,出息。”   声音却是藏不住的温和。   他没再像之前那样闹她,而是把人揽到自己怀里。   即使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待在一起,他都觉得高兴……他的小姑娘,终于开始向他解开警备的防线,一步步朝他走来了。   他一直都是很怕麻烦的人,以前是,如今还是,唯独对顾攸宁有着无限的宽容。   姬朝宗抚着她的长发,突然喊她,“顾攸宁。”   “嗯?”   “我其实挺高兴的。”看着顾攸宁微怔的双目,姬朝宗看着她笑道:“你能找我帮忙,我很高兴。”   顾攸宁闻言,神色有些恍惚,她自己都没发现,原来在潜意识里,她早已经把姬朝宗当做自己可以依赖的对象,可以不必害怕,可以向他敞开心扉,可以在他面前脱掉满是针刺的外衣。   就好像——   她笃定他会帮她,也笃定他不会伤害她。   *   有了姬朝宗的插手,顾嘉平的案子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是准许顾家人可以探监了,然后又查了那家药堂的大夫和杜姨娘身边的下人,没两日,这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这会顾攸宁正待在屋子里做着药枕,身边半夏和她禀着这事的实情。   “这事原是庆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做的,她嫉妒杜姨娘受宠,便串通那个药堂大夫给人下了毒,正好三少爷先前得罪过他家世子爷,便想着把罪都推给三少爷。”   说完见顾攸宁面色微怔,不由讶道:“姑娘,您怎么了?”   好一会,顾攸宁才回过神来,“……没事。”   重新低头做起针线,声音却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半夏这会倒是没有察觉,仍在那说着话,“要我说,那位世子夫人实在蠢笨,竟想出这样的法子去害人,如今好了,现在那位世子爷觉得她狠心歹毒,要休弃她。”   “她自己名声遭了罪,娘家又觉得丢人,不准她回家,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顾攸宁似乎是在听,又似乎在出神,她在想,如果有一日姬朝宗的身边也有了其他人,那么是不是她也会变得像顾婉,像这位世子夫人一样,为了自己的欲望去害人,去杀人。   其实她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去碰那些事,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是父母从小的教导约束着她的内心。   可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犯了贪念,犯了嫉妒,那她会变得怎么样?顾攸宁想,她可能会比顾婉还有那位世子夫人更可怕,她可以做得更绝,更可怕,她若是想伪装,或许可以连姬朝宗都瞒过去。   然后呢?   害死一个个她嫉恨的女人。   即使姬朝宗真的只属于她一个人了,她就可以高枕无忧,可以安心了吗?不,不会……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她会更小心更害怕更惶恐,时刻忌惮着姬朝宗会不会再拥有其他女人,害怕姬朝宗发现她的真面目,更怕自己有朝一日一日会把自己逼疯。   手指突然被针刺了一下。   “姑娘!”   半夏惊呼一声,立刻从她手里夺过针线,又拿帕子去按她的手,拧着眉说道:“您到底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看着她担忧的眉眼,顾攸宁张了张口,她想问她姬朝宗会不会有可能真的只有她一个人,是不是她付出了所有,也能收获所有……但最终,她在她的注视下也只是抿唇说道:“没事,我只是在担心泰叔。”   ……   顾家。   顾嘉平终于被接出来了。   几日的大牢生活让他受了不小的磨难,那位世子夫人好本事,想着弄个死无对证自是打点了关系,顾嘉平刚进大牢的第一日就被动了刑,若不是他打小就喜欢练武,身体强健,只怕早就撑不过去了。   这会大夫给他诊过脉,又留下药方。   陶姨娘忙吩咐人去熬药,然后便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顾嘉平流眼泪。   顾筠也在哭。   她虽然从小就跟顾嘉平不对付,觉得自己的哥哥没本事,比不过大哥不说,连顾修文都比不过,连累她在顾婉和顾昭面前抬不起头,可他们毕竟是血肉至亲,真的出事的时候,永远都会站在对方的身边。   “嘶——”   顾嘉平悠悠转醒,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母亲和妹妹站在床边哭。   “哥哥!”   “三郎!”   陶姨娘和顾筠见他醒来连忙止了哭声,见他要起来,陶姨娘连忙伸手,一边按着他的身子不让他起来,一边问道:“三郎,你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顾筠也在问,“哥哥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粥,你现在要不要吃点?”   经此一难,本以为要死在牢中,没想到还能看见自己的亲人,顾嘉平觉得老天还是挺厚待他的,他想笑,但身上的伤不轻,一扯到伤口又忍不住拧了眉,怕她们担心不敢溢出痛呼,勉强忍过去了,这才哑声说道:“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能没事吗?”   顾筠却不信,仍红着眼说,“你身上全是伤,那群人真是混账!”   陶姨娘虽未说话,目光也露着担心。   顾嘉平怕他们一直追问,只好问道:“是谁救得我?”他虽然被关在里面,但也有耳闻,知道父亲和二哥都没打通关系。   “还能是谁?”   顾筠倒也没瞒他,“我去找了顾攸宁,让她帮忙。”至于顾攸宁又是找的谁,她无需提起,顾嘉平也知道了。   他微微拧眉,觉得二妹跟着姬朝宗不好,但他又没什么立场去说,只能低声一句,“等日后我伤好了,再想法子报答她吧。”   “是该报答。”顾筠一向恩怨分明,这会也点点头,点完头又忍不住骂起顾婉,“都是那个害人精,要不是她,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完见陶姨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疑声道:“阿娘,你在想什么?”   顾嘉平也循声看去,正好瞧见她脸上闪过的一抹沉思,只是一闪而过,他也没瞧清。   “没……”   陶姨娘攥着帕子,笑道:“我只是在想,是该找个时机好好谢谢二小姐。” 第73章 傅望月   没几日就到了傅望月回京的日子。   天色还早, 透过覆着白纱的窗子能瞧见外面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可顾攸宁却已经准备起来了,她早先时候就和表姐说好了, 今日会亲自去城门口接她。   如今城里人多, 出行也拥挤,她便想着早些出门也免得表姐等急了。   身边男人还睡着。   顾攸宁不想吵醒他, 特意放轻动作, 刚想蹑手蹑脚下床,可脚还没还沾到地就被人拦腰抱住了, 一个温热的身体从后头缠上来, 靠在她肩上,声音是没有睡醒后的沙哑,“这么早,去哪?”   没想到还是把人吵醒了, 顾攸宁有些无奈,回过头,看着他柔声说,“昨晚不是和你说了吗?今天我要去城门口接表姐。”   “唔。”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姬朝宗睁开一条眼缝看了眼窗外又重新闭上了,还是不肯放人走, 不大高兴地嘟囔, “天都没亮, 她傅望月是三岁小孩还是不认识路, 非要你去接。”说着又把人抱紧了些, 脸也在她肩上蹭了又蹭, “再陪我睡会。”   他好不容易得来一个休息日,没想到一大清早就得独守空闺,之后还有一阵子不能和人单独相处。   越想越不高兴, 索性就把还没回京的傅望月给埋怨上了。   顾攸宁掂量着时辰,倒是还能抽出些时间,便打算还是先答应他,毕竟昨天好不容易才把男人哄好,让她这阵子可以回九里巷陪表姐,要是这会再拒绝他,恐怕男人又得生气了。   “好吧,”   她说,“但我最多只能再陪你两刻钟。”   虽然不满意就这点时间,但总比没有好,姬朝宗也没说话,直接把人带到了被子里牢牢地抱住她,身体碰到她的手脚又皱了眉,“怎么这么冷?”   顾攸宁从前跟个小火球似的,冬天也只穿两件单薄的衣裳,如今体质却是越来越差了,才从被窝出去一小会,身体就冰凉一片,不想让他担心,便窝在他的怀里小声道:“刚才没穿鞋袜,穿上就好了。”   姬朝宗自然不信她的话,心里想着回头还是让谭大夫给她开些养身子的药,嘴上倒也没再说这事,仍抱着人给她取暖,嘱咐道:“待会去接人别下马车,让半夏和扶风在外头看着就行,如今京中人多,不太平。”   小姑娘长了这样好看的一张脸,谁晓得会不会被有心之人看上,生出其他事端?虽说有扶风在,他倒不担心她会出事,可即使只是被人觊觎就够让他不爽的了。   “好。”   顾攸宁答应得十分爽快。   姬朝宗又说,“晚上记得早些睡,让人看着些,别睡着睡着又把被子踢下去了。”   “……我哪有踢被子的习惯。”她不是很高兴的反驳,可目光触及男人的眼睛,气势便又弱了几分,别过头,扁嘴道:“知道了,我会让半夏看着的。”   余光瞥见男人薄唇微张,似乎还想再说什么,顾攸宁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小声吐槽,“姬朝宗,你现在好啰嗦。”   她就是回家住几天。   他倒像是她要出远门,几个月不能见面似的,叮嘱起来没完没了。   姬朝宗何曾被人这般嫌弃过?给人取暖的手忍不住用了些力道,把人牢牢压在自己怀里,仗着身高位置去啃她的耳垂,没好气地说道:“没良心的小东西。”   旁人便是求着让他说几句关心的话,他都懒得理会。   也就她——   还敢这样说他。   顾攸宁疼得发出“嘶”的一声,低声求饶,“你轻些,别留下痕迹。”   见她这会居然还在担心留下痕迹被人瞧见,姬朝宗便更加不高兴了,手上动作为非作歹,嘴里倒是留了些情,只是改咬为舔,反倒让顾攸宁更加受不了,喘着声求他。   怕再这样折腾下去,真得收不了场,姬朝宗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安安分分抱着她又躺了一会,见外边日头升起,天也不似先前那般凉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人松开,“好了,去吧。”   耽误了这么久,顾攸宁怕来不及,见人松开立马喊半夏准备洗漱水,穿衣的时候倒还记得同人说话,“那我这几日就不过来了,你也别在这待着了,回家去吧,老夫人和长公主肯定想你了。”   姬朝宗本就因为这几日不能见到她不高兴,这会还要被人再提醒一遍就更加不高兴了,冷哼一声,“顾攸宁,你好啰嗦。”   倒是把先前顾攸宁的那番话回击了过去。   顾攸宁一哑,回头朝身后看,果然瞧见他抿着嘴不高兴的样子,早就习惯他这幅时不时的小孩脾气了,她忍着笑,又看了一眼外头,见半夏还没进来,便转过头,俯身在他脸上落下一吻,也就蜻蜓点水般的一下就匆匆起来了。   然后特意离人远远的,红着小半张脸,别过头,轻咳一声说道:“我过些日子再来陪你。”   正好半夏打帘进来,她也就没再和姬朝宗说什么,穿戴好衣裳便转身去洗脸漱口了。   留下的姬朝宗看着她离开的身影,长眉微扬,唇角也高高翘着,指尖在她亲过的地方流连,原本的坏心情也好了许多,也没继续躺着,就靠在床上,等人一应准备好要出门的时候才道:“过来。”   顾攸宁回头:“怎么了?”   见他看着她不说话,只当他是还有话要嘱咐便让半夏先出去,然后朝人走去。   刚到床边就被人拉到了怀里,两只有力的胳膊牢牢抱着她的腰,一个挟带着沉水香味的吻朝她袭来,等一通热吻结束,她的双眼已是雾气蒙蒙的模样,躺在男人怀里一点力气都没有,而男人却一脸餍足地抹着她唇边的水渍,见她瞪过去也一点不臊,笑道:“谁知道你说的过些日子是什么时候,你总得让我先收个利息。”   说完又轻轻拍了拍她,“好了,去吧。”   要是再不去,就小姑娘这幅模样看着他,他可真不肯放人离开了。   顾攸宁如今对他是一点法子都没有,这会也只能有气无力瞪了他一眼,然后理了理衣裳就出门了。   ……   城门口。   顾攸宁没等多久就看到了挂着傅家木牌的马车出现在视野之中,虽然姬朝宗让她坐在马车别下去,可她怎么能忍得住?见那马车越来越近,她还是立刻走下马车,还朝那行人跑了几步。   有个侍从瞧见她便回头同身后的马车说了一声。   很快,车帘被掀起,一个面容明艳又带着几分英气的紫衣女子出现在顾攸宁的视线中。   “表姐!”   顾攸宁瞧见她,声音立刻又提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些,脚下步子更是飞快朝人跑去。   身后半夏、扶风都在追她,让她慢些跑。   傅望月也怕她摔倒,不等马车停下就直接跳了下去,把人接住后才低声斥道:“跑这么快做什么?也不怕摔着?”说着又忍不住抓着她的手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遭,声音也不禁哑了许多,“……瘦了。”   顾攸宁好脾气地任她抓着,双目弯弯,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   当初傅家长辈还没出事的时候,傅望月姐弟也就没去襄阳,顾攸宁的母亲,当初的定国公夫人叶柔怕下人照顾不好他们,索性把两姐弟接到了顾家,和顾攸宁同吃同住。   所以算起来,顾攸宁和傅望月算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脾性相投,喜欢的也一样,打小关系就亲近。   当初两人,一人使剑一人甩鞭子,容貌又都出色,便被外人誉为京城双姝,如今……顾攸宁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明艳女子,她仍是从前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眉宇之间的骄傲和英气都在,而她自己身上的那份朝气和骄傲却早就被这几年的生活摧残得所剩无几。   这样也好。   至少她们两人,有人过得还算如意。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这么久没见我,看傻了?”傅望月抬头便瞧见顾攸宁看着她,脸上忍不住浮起一抹笑容,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动作亲昵,仍如往日一般。   然后她看着顾攸宁,突然伸手抱住了她,“阿宁”,喑哑的女声在顾攸宁的耳边响起,在秋风的吹拂下,好似饱含着无数的情绪,“我回来了。”   顾攸宁被她这句话搞得眼眶一酸,轻轻嗯了一声,也抬手抱住了她。   还在城外,人来人往的,自然不好寒暄叙旧。   傅望月刚要拉着人上马车,余光瞥见扶风的身影,一顿,“这是?”她眼尖,平日又多与将士为伍,自然瞧出扶风身上那股子不同常人的锐气。   即使身上没佩剑,可手上的茧子却做不了假。   顾攸宁给她介绍,“她叫扶风,会些武功,如今就待在我身边保护我。”没有把人的来历说全,不过傅望月也没多问,她来得这一路已让人打听了京城近来发生的事。   知道顾婉的所作所为,气得她差点就要自己单枪匹马先回来了,要不是部下都劝着,她岂会按捺到现在?如今知晓她身边有人护着,倒也安心了一些。   “走吧,先回你那。”   傅家虽然有人收拾,但傅望月没有打算回去,那里太大太空荡,倒不如和阿宁住在一起,她们这么多年没见,她有无数话想同她说,“你上次给我来信,说是小满去了京家,今日可回来?”   听她提及弟弟,顾攸宁脸上的笑又浓郁了一些,“还得过两日才回来,上次走得时候听说你快回来了,缠着我闹了好久。”   傅望月也弯了唇,“这么久没见,也不知我还认不认得出。”   顾攸宁笑笑,一边随人往马车走,一边问,“及昇这次怎么没回来?”   “你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傅望月笑嗤道:“最是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一听说要回京,估计走几步就得见个王爷侯爷什么的,他哪里肯来?我也怕了他那性子,索性便让他待在襄阳。”   “他倒是想你,还记得让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回头……”余光瞥见不远处过来的人,声音突然一顿。   “怎么了?”   顾攸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瞧见了那个刚才还说她啰嗦的男人居然出现在不远处。   比起两人的惊讶,姬朝宗却显得自在许多,他显然就是奔着她们来的,在她们或是惊讶或是蹙眉的注视下,好心情地朝傅望月颌首,“明乐郡主,好久不见。”   当初傅家出事后,圣上便给傅家封了爵位。   傅望月和他年岁相仿,从前倒是真的算得上是一道读过书,又因为萧成君的缘故,私下也有过几次往来。   不过她一点都不喜欢姬朝宗,这会看见男人,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只是朝人点了点头,礼貌且生疏地喊道:“姬大人。”   姬朝宗不介意她的态度,仍坐在马上笑道:“我知郡主今日回京,想着少时情分,正好今日也得闲便来接郡主进京。”   少时情分?   她跟他能有个什么情分?   到底是在外头,傅望月也过了那个一两句话就要同人计较一番的年纪,虽然搞不明白这位姬朝宗是要做什么,但也没去反驳,只道了一句,“既如此,那便多谢姬大人了。”   说完也没让阿宁和人说话,拉着人就上了马车。   等车帘落下,这才压着嗓音说,“也不知这人抽什么风。”   顾攸宁比她还要莫名其妙,沉默小半天才小声道:“可能……就像他说得那样吧。”   鬼都不信。   她们以为声音压得轻,可姬朝宗一向听力过人,这会听出他家小姑娘话里的一言难尽,勾了勾唇,眼中的笑意也深了一些,而后马车重新启程,他倒是真如先前所说一般,护送两人进京。   等到了九里巷,马车停下。   傅望月看了眼面前的宅子以及身后的男人,直接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多谢大人护送,如今既然到了,我们也就不留大人喝茶了。”   “大人请便吧。”   姬朝宗原本也没想过要留下,刚才护送她们也不过是回家路上听到有人议论“京城双姝”,还一副要跑到城外去看看的样子,他怕顾攸宁出事,这才特地去了这一程。   如今既然安全送达也就没再多言,点了点头就策马离开了。   “奇奇怪怪的。”   傅望月吐槽了这么一句,然后也没去理会姬朝宗,“阿宁,走吧。”说完不曾听人回答,回头去看她,见她还看着小道方向,便握了握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顾攸宁笑着收回目光,“没事。”又主动去挽傅望月的胳膊,“进去吧。”   宅子不大。   傅望月也没留人伺候,把跟来的人都打发回了傅家,这几日便打算和顾攸宁同吃同住……又见了一回李嬷嬷,说了好一会话。   等她们下去准备午膳。   她这才沉了脸,说起顾婉的事,“我来时让人打听一番,她怎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还有二叔、二婶……”   当初阿宁离家的原因,她虽未打听到,但结合城中议论纷纷的几桩流言也能推测得差不多,“当初大伯、大伯母在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越想越气,又忍不住去拍她的手,怪道:“你也是,发生这么多事,也不知道和我说,每次我问你,你都说一切都好,勿念,你这是好的样子?”   想到她受得那些苦,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顾攸宁何时见她哭过?这会见她红眼,也急了,一边握着她的手认了错,一边说道:“我是想着你和及曻在襄阳也不容易,而且你也不好随意回京,我便是和你说了也不过是让你徒增烦恼。”   说完又弯起眼眸冲人笑,“而且如今也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傅望月看她这幅模样,心里却越发难受。   抬手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抚着她的头,等情绪逐渐平静了,这才哑声说道:“别怕,现在我回来了,不会让人欺负你了……”说着又咬牙切齿,“顾婉敢这样对你,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虽说都是表亲,但她和顾婉打小就不亲昵。   何况顾婉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便知早就把姐妹情分抛到一边了,她自然也无需对她客气。   顾攸宁心下微暖,但想起上次顾筠所说的,还是抿唇道:“顾婉她,不见了。”   “什么?”   傅望月一惊,须臾又沉了眉,“这事你不必再管,我着人去打探一番,她若是真能一辈子不出现也就罢了,若敢出现,我必定要让她好看!”   其实姬朝宗也是这个意思。   她虽然没有把这事同姬朝宗说过,但从扶风口中也知道这个男人也在私下寻找顾婉的踪迹。   好不容易见面,顾攸宁自然不想一直和人说起这些不开心的事,便靠在她的肩上,央着人说襄阳的见闻,傅望月知她意思,倒也如她的愿,没再提起那些不高兴的人和事。   ……   翌日。   傅望月今日要进宫拜谢,还得同皇帝皇后说说襄阳的事,估计很晚才能回来,怕打扰到顾攸宁歇息,傅望月出门的时候便同人说道:“我今晚就不回来了,去傅家一趟,几个老人一直替我守着宅子,我也得去看看他们。”   顾攸宁自然没意见,只道:“我每日都在家里,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傅望月笑着应好,没再说别的就出门了。   等人离开。   顾攸宁便继续回了里头作画,午间的时候又问了一回扶风。   扶风低声答道:“人已经派出去了,也拿了您给的画像,若是有消息,属下便和您说。”   顾攸宁点点头,又让半夏隔几日就去通贵巷看看,然后便没再说起旁的……她这一日除了吃饭,便一直待在屋子里画画,等到晚上对着烛火,眼睛有些难受了才停下。   “几时了?”   她一边洗笔,一边问进来的半夏。   半夏本来就是进来劝她歇息的,这会便答道:“快亥时了。”   这么晚了,看来表姐今日是真的不来了,顾攸宁刚想让人去把门栓落下就听到从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半夏也有些惊讶,刚回头就瞧见了还穿着一身官服的姬朝宗。   顾攸宁看着来人,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把手里的毛笔搁在洗池中,提步朝人走去,走近了才闻到他身上的酒香,知道今日宫里设宴,看他这幅模样怕是没少喝,她一边吩咐半夏去倒盏安神茶,一边扶着人往窗边的软榻走,嘴里说道:“喝了酒也不回家,怎么跑我这来了?”   “不是说好这阵子不见面的吗?”   姬朝宗本来高高兴兴的一张脸听到这话立刻就不大高兴,“不留宿,就是过来看看你。”知道她担心什么,任她握着帕子给他擦脸,嘴里哼道:“放心吧,你那表姐今天不会来的。”   他出宫的时候,看到她抓着太子的手,现在恐怕还在和人叙旧呢。   又想到自己的来因,他从怀里把小心翼翼藏了好久的东西拿了出来,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顾攸宁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用帕子挡着,隐约能瞧见是糕点这类东西,当着他的面打开就瞧见帕子上摆着三块桃花酥。   “我听傅望月说你打小就喜欢这个,还非得是宫里那位杨大厨做的,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过傅望月说这味道和你们小时候吃得一样,我便给你拿了一些过来。”   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姬朝宗看起来有些不大自在,尤其顾攸宁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你……”   刚想说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他也只是今天听傅望月说起这事,忍不住就想给人带些过来尝尝。   所以明明喝了那么多酒,明明答应母亲和祖母今天会回家,但还是一出宫门就先来了她这边。   刚要收回手,可指尖才动了一下,就被人抓住了。   他坐着,她站着。   姬朝宗要看人得抬起眼眸。   他看着她望着他,看着她面上有许多复杂到连他都看不懂的情绪,然后……他听到她哑着嗓音说,“姬朝宗,我很喜欢。”   心情突然就放松了。   姬朝宗重新扬起长眉,翘着嘴角,说起话来也还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就同舅舅说一声,正好那位什么杨大厨也到了该放出宫的年纪了,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说着见人只看着他,也不吃,也不说话,“怎么不吃?”然后又凑近人,压着嗓音笑道:“要我喂你?”   他在顾攸宁面前是一贯地不正经,刚想再调侃人几句,等着她红着脸嗔他不要脸,没想到小姑娘却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这番回答倒是让他愣住了。   偏顾攸宁还拉着他的袖子说:“你喂我,好不好?”   原本还一脸不正经的姬朝宗这会听她这般撒娇却红了耳朵,低声嘟囔道:“说话就说话,撒什么娇。”倒是如她所愿拿起一块糕点,可经了这一路,糕点早就凉了。   虽说这东西凉了吃也无大碍,可他知道顾攸宁肠胃不好,这会夜又有些深了,也不知吃了会不会积食。   便说:“还是别吃了,我明日再进宫一趟,让人再做一盘就是。”说着就要收回手,可还没把糕点放回去,就被人咬住了另一端。   顾攸宁咬下一口,迎着他微怔的双目,轻声说:“我想吃。”   “你今天是怎么了?”姬朝宗总觉得她今天怪怪的,忍不住就拿手去探她的额头,“也不烫呀。”   顾攸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她此时的心情。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姬朝宗产生悸动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把这个男人烙在了自己的心底,她接受着他的喜欢和付出,也忍不住想离人更近些,却又怕那些未知的事而心生恐惧和害怕。   所以每日都在徘徊,都在努力克制。   可就在刚才,她看着男人小心翼翼捧着那包糕点,双目璀璨地望着她,心里的那抹悸动突然就好像有些克制不住了。   她好像……   真的有些离不开他了。   男人还在絮絮叨叨,似乎都打算要把谭大夫给她请来看看了,可顾攸宁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抱住了他,她如一只无家可归的倦鸟,把他当做栖息的巢穴,牢牢地抱着他。   “姬朝宗,你抱抱我。”   平日姬朝宗最渴望她的亲近,可今天见她这幅样子,却是担心压过欢喜,一边如她所愿抱着人,一边拧着眉问:“你到底怎么了?出事了?有人欺负你了?”   “还是傅望月发现了什么?”   “没……”   “那你怎么这幅样子?”姬朝宗蹙着眉,满脸的担心。   刚想把人拉起来好好看看,就听到她说,“我就是,想你了。”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下,姬朝宗好似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那是属于他的心跳,闹得他耳朵发痒,耳边也是一阵嘈杂的轰鸣。   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不加掩饰地说想他。   欢愉之间又夹杂着一抹不敢置信,最后却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倒是很自然地把她这番模样都当做了不好意思,担心尽散,仍揽着人,等那心跳逐渐平稳便笑道:“还以为你怎么了,想我就想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过糕点是不准她再吃了。   把那包糕点放到一旁,抬手擦掉她嘴角的糕点屑,和人说道:“今日是我没想周全,这会太晚了,这糕点又凉又硬,你待会吃完又得不舒服了。”   “明天我再让人做了给你带过来。”   顾攸宁倒是没再拒绝,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头一次这么乖,姬朝宗看着她就觉得心脏好似被人拿羽毛轻轻扫过,很痒,甚至想直接违背承诺留下来,可到底是应允过她,他抿了抿唇倒是也没提起,只是又抱着人坐了好一会,听外头更夫打了梆子,这才和人说,“我该回去了。”   顾攸宁看着他眨眨眼,有些不舍。   “……别这样看我。”姬朝宗看着她,声音微哑,抬手挡住她的眼睛,她这样看着他,只想让他当个禽兽。   顾攸宁也察觉了身下的异样,这会理智也有些回来了,脸颊微红,从人身上下来,轻咳一声,说,“我送你出去。”   如今夜里凉了,姬朝宗怎么可能让她送?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不用,我自己出去就是。”又叮嘱人,“让半夏服侍你早点睡。”   等人乖乖应是,他又俯身亲了她一下,然后不大自然地理了下衣摆就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神色倒是又变得和从前一样。   淡漠、不近人情也不可一世,看着外头站着的两人,叮嘱道:“照顾好她。”   然后便提步往外走去。   刚到门口,还没等他推门,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姬朝宗脚步一顿,神色也在黑夜的照映下有了一丝变化,他掀起眼帘,看到神色不大好的傅望月出现在门口,她的眼眶有些红,衬得脸便越发白,看到他也不似从前反应那么快,而是楞了一下才出声,“你……”   起初以为自己是走错了。   又看了眼院子以及身后的半夏等人,确定无误。   脸色突然就变了。   刚才脸上的软弱一扫而尽,她当即就想抽出自己的佩剑,摸到腰间才发现今日因为进宫并未携带佩剑,索性直接抬掌朝人打了过去,嘴里还压着嗓音骂道:“姬朝宗,你个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让你过去,巧了吧(看戏.jpg) 第74章 顾泰回京   宅子就这么点大, 顾攸宁即使身处屋中也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打斗声,隐隐还听到几句熟悉的女声,骂着“混账、畜生”……她心下一惊, 也顾不得披件衣裳, 趿着鞋子就出去了。   正好瞧见傅望月朝姬朝宗击去掌风。   傅望月这些年一直和将士为伍,偶尔还带着兵剿过匪,纵使此时并未使用武器, 但也不是花拳绣腿,姬朝宗又念着她是顾攸宁的表姐, 只是一味躲避并未动招, 很快就落了下风。   扶风先前被人叮嘱过不敢动手,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倒是引来了一直在外头蹲守的杜仲。   杜仲原本一直在拐角处待在马车里等着姬朝宗, 并未瞧见傅望月的身影, 是听到打斗声才过来的,一进门就瞧见自家主子被人追着打,当即就变了脸,抽出身上的佩剑朝傅望月刺去。   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劲风,傅望月神色微变,匆匆往旁边一躲。   杜仲还想再刺,可还没等他动手就被姬朝宗喝止了, “住手!”   顾攸宁这会也跑到跟前了,看了眼傅望月,又看了眼姬朝宗, 确定姬朝宗并未受伤便握住傅望月的手,着急道:“表姐,你没事吧?”   “没事。”   傅望月安抚一声, 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着的姬朝宗又冷下脸,握着顾攸宁的手,低着眉同她说,“你和我说,这个混蛋是不是欺负你了!”   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而且——   她锐利的杏目朝站在一旁的扶风看去,这个丫头应该是姬朝宗的人。   怪不得她这次见到阿宁,虽觉她身体纤弱不少,但身子却长开许多,尤其是眉眼之间还多了一抹往日从未有过的媚色,原本以为她这是长大的缘故,可如今想想,只怕……想到那个可能,她的脸色越发阴沉,握着顾攸宁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目光更是如刀子一般朝姬朝宗的方向砸去。   “你别怕,他若是欺负你,便是再位高权重,我也要同姬家、同圣上要个说法!”   她心中早就给姬朝宗定了罪。   只当是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姬朝宗见色心起,索性把阿宁占为己有还养在外头。   从前便知他不似表面那般君子持重,但也未想他竟能如此无赖,尤其如今还把手伸到了阿宁身上,简直是混账至极!她气得面皮绷紧,全身发抖,似乎又忍不住想去揍她了。   顾攸宁自然察觉到她紧绷的胳膊,怕她再动手,忙道:“表姐,他没欺负我。”   “阿宁!”   傅望月红着眼眶,这会却是因为生气愤怒,还有心疼,“你别怕,我如今回来了,断然不会让人再欺负你。”   “表姐……”   顾攸宁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和声音却一直很平静,她直视着傅望月的眼睛,“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性,我若不肯的事,没有人能强迫我。我和他在一起,是我……自愿的。”看着她突然惊变的脸色,顾攸宁垂下眼眸,又轻轻抿了下唇才和半夏说道:“你先扶表姐进去。”   傅望月这会早就被她说得那番话怔住了,纵使被半夏扶着进去也未发出一声。   犹如一只提线木偶。   顾攸宁目送着她进屋,这才走到姬朝宗的身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姬朝宗摇了摇头。   傅望月虽然不是绣花枕头,但那点招数,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反倒是眼前这个小姑娘让他担心。见她衣衫单薄,可见是急着出来的,他拧着眉解下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顾攸宁抬手,“不用……”   可姬朝宗一向说一不二,怎么会听她的?等把人牢牢裹住了,一点风都透不进去,这才放心,抬手替她把脸颊边上粘着的几根发丝绕到耳后,低声问她,“傅望月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顾攸宁原本想瞒,不过是怕表姐知晓后节外生枝。   可如今既然瞒不住了,那么和人说清楚便是……见他长眉微蹙,知他担心,便温声宽慰,“没事,表姐一向疼我,我和她说清楚,她会理解的。”   姬朝宗不置可否,只看着她说道:“她若敢打你,你就……”   原是想同人说“你就和我说”,区区一个傅望月,他还不至于放在眼中,敢欺负他家姑娘,他自然不会放过她,可想到这丫头同那姓傅的一向感情要好,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落下一句,“你就把一切过错都推给我,让她来打我一顿消气便是。”   也免得她难做。   身边扶风和杜仲听到这番话都惊得瞪大眼睛。   虽说知晓主子一向疼夫人,但也没想到他私下竟能让步到这种程度。   顾攸宁也有些不敢置信,半晌,惊愕的眼眸却化作月牙般的模样,抿嘴笑道:“表姐从不打我,也从不跟我置气,而且……”她看着人,“这事原本就是我自愿的。”   看着姬朝宗突然变得深邃的凤目,她轻咳一声,别过头,开始赶人,“你先回去吧。”   知道她和傅望月必定有好一番话要说,也怕她在外头待久了受凉,姬朝宗点了点头也未说旁的,只是叮嘱扶风,“照顾好夫人。”而后便在她的目送下往外走去。   等人走后,扶风上前落下门栓,这才扶着顾攸宁回屋。   要进门的时候,顾攸宁便没让她再跟,只柔声说道:“你先去歇息吧。”   知道这会跟着进去反而更加让那位明乐郡主不喜,扶风遂也没有拒绝,轻轻应了一声,替人打了帘子目送她进屋,却也未曾离开,仍站在外头守着。   屋中半夏还跪在地上,而傅望月端坐在软榻上,目光早就恢复原本的清明,看到顾攸宁近来,仍沉着一张脸,只和半夏吩咐,“你先下去。”   半夏却未立刻退下,而是先看了眼顾攸宁,见她点头,这才嗫嚅一声往外退去。   “表姐……”   顾攸宁刚要像往常一般,去挽她的胳膊。   傅望月却没让她碰,只看着她,没好气道:“你这丫头倒是忠心,我问了半天,她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又见她手悬在半空,一副可怜模样,到底不忍,神色渐缓,声音也软了一些,“你跟姬朝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知你脾性绝不是贪慕虚荣之辈,又是最为厌恶那等献媚夺宠的女子,难不成……”   想到信中她说过的谭大夫,微微蹙眉,“难不成是他姬朝宗拿谭大夫威胁你,让你委身于他才肯救小满?”   若是如此,这姬朝宗便更是小人无疑。   她明日照旧要同他去算账!   顾攸宁摇头,先给人续了一盏夜里用的安神茶,这才开口,“并非如此。”   “那是……”   傅望月拧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你是因为三年前的事?”她自然不信阿宁会因为爱慕姬朝宗便委身于他。   虽说多年不见,可阿宁是什么脾性,她还是知道的,纵使真的喜欢姬朝宗,她的骄傲和尊严也不可能让她做旁人的外室。   除非是有她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而对阿宁而言,除了小满,也就三年前的那桩事让她耿耿于怀了。   想到这,傅望月突然握住她的胳膊,沉声,“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顾攸宁看着她,似有犹豫,她其实并不希望表姐卷进这件事,她希望表姐参加完万寿节就回襄阳过她的太平日子,京城里的这些是非纷扰,都不要管。   可表姐这个脾性,若是她不知道也就罢了……   她沉默一瞬,到底还是同人说道:“我查到魏庆武的胞妹出事前就暗中跟了宁王。”把当初泰叔查到的事同人说了一遭,“倘若魏家心里没鬼,为什么明明早就暗中委身宁王却不曾告知。”   “而且当初父兄出事,魏家也是闹得最厉害的。”   傅望月脸色苍白。   如果是宁王,倒也怪不得阿宁会委身姬朝宗要查一个真相了,当今世上,能撼动宁王位置的几乎没几个人,旁人纵使查到和宁王有关,只怕也不敢和人作对。   也就姬朝宗敢这么做。   只是——   她看着顾攸宁,眼中流露出一抹心疼,“你这样做,可曾想过自己?”   知道她的意思,顾攸宁看着她说道:“表姐,我现在其实挺好的,姬朝宗他也没你想象得那么糟糕……”知道她对他抱有成见,她便把这大半年发生的事都同人说了一遭。   听人说完,傅望月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阿宁,你……爱上他了?”   假如是今日之前,顾攸宁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反驳,可想到先前姬朝宗捧着糕点递给她的模样,她犹豫一瞬,低声,“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可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法忘记他了。”   她看着覆着白纱的轩窗,暖色烛火的照映下,隐约能瞧见倒映在上头的横斜树影。   余光能瞥见傅望月担忧的眉眼。   顾攸宁轻轻一笑回过头,“表姐,就算没有碰到姬朝宗,我这辈子原本也是没想过嫁人的,我也没想那么多,将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我如今就想看今朝,看眼前。”   说完见她面色动容,眼眶也红了起来。   笑了笑,顾攸宁歪靠到她肩上,挽着她的胳膊,“我没事,真的。”想起一事,又问她,“你今日不是说不来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傅望月闻言一哑,原本来时想同阿宁说的话经此一事却有些说不大出了,她也笑笑,收起那些思绪,只抚着她的头,温声道:“没事,就是突然想你了。”   ……   自从被傅望月发现之后。   姬朝宗自然就不再遮遮掩掩,翌日下朝便拿了一盒糕点过来,彼时,顾攸宁正在屋中作画,傅望月待在院子里和半夏挑拣桂花,看到不打一声招呼就进来的姬朝宗,两人都有些愣神。   “大人。”   还是半夏先反应过来,起身朝人行礼。   “嗯。”   姬朝宗点点头,看一眼傅望月也没说别的,只把手中糕点递给人,“你家姑娘爱吃的桃花酥。”   桃花酥?   傅望月心下一动,她忽然记起昨天宫宴的时候碰到一个相熟的贵女说起从前的事,恰好便说起阿宁小时候喜欢吃桃花酥,那会,阿宁家里还没出事,她们可谓是宫中的常客,时不时便跟着家人进宫陪皇后说话。   那会阿宁最喜欢吃桃花酥,还同大伯母说想要那位杨御厨跟她回家去,最后被大伯母说了几句,这才了了心思。   又想起昨天姬朝宗离席的时候,其他盘子都剩了不少,只有那碟子桃花酥一块不剩,难不成?等半夏接过糕点,她见姬朝宗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对他的敌意也就少了一些,见他转身要走便喊住人,“等下。”   “嗯?”   姬朝宗回头。   半夏看了一眼他们,还是打算先退下。   等她走后,傅望月看着男人,抬了抬下巴,“聊下?”   姬朝宗无可无不可,见她提步往一旁走,也就负手跟了上去,也没走多远,傅望月就停了下来,她一向直言直语,这会也没跟人绕弯子,直接开口,“阿宁把你们的事和我说了,昨天是我误会了你,抱歉。”   倒是有些诧异她居然会道歉,姬朝宗挑了挑眉,矜贵地吐出两个字,“无事。”   “大伯的事,如果有用得着我的,你就尽管说。”知道阿宁不想让她管这事,她也未跟人提起,但大伯和大表兄的事,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见他点头,傅望月便又说起自己最为看重,也是特意把人叫到一旁要说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   “你跟阿宁。”   傅望月直言,“如果你只是抱着想跟她玩玩的心思,日后还要娶妻纳妾,享那齐人之福,那等这事结束,我便会带阿宁走,襄阳别的不说,但好儿郎却不少,她若肯,我自会做主给她找一门好亲事,她便是不肯,我也能养她一辈子。”   “所以……”   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这个刚才还一脸无所谓的男人当场就变了脸,他沉着一张脸,额上青筋跳动,双目如点漆一般,整个人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   “你敢!”   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姬朝宗这幅样子,纵使是傅望月也不禁吓了一跳。   脚步往后一退,等反应过来也沉下脸。   到底不是来跟人吵架的,她忍着脾气和人说道:“姬朝宗,我不是和你开玩笑,你本事是不小,但这天下也不是你一个人做主,我若真想带她走,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你应该也清楚阿宁的脾气,她绝不可能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如果……”   “谁说我要娶别人了?”姬朝宗打断她的话,神色颇有些不耐烦。   傅望月一愣,“那你……”   姬朝宗垂眸看她一眼,似懒得解释,但最终还是抿唇说了一句,“我不会娶别人,等这事结束,我自会和家中人说清楚,给她一个名分。”   他一向是不喜欢解释的人。   今日若不是看在她是顾攸宁表姐的份上,又是因为顾攸宁的事才找上他,他根本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表姐?”   是知道姬朝宗来了的顾攸宁找了出来。   虽说昨日已经和表姐说清楚了,但顾攸宁还是担心表姐会跟姬朝宗打起来,所以一听半夏说姬朝宗来了,她便匆匆放下自己的画笔就出来了。   听到顾攸宁的声音,姬朝宗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些。   他回过头,看到她脸上的担忧,哪里会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原因?脸上的淡漠一扫而尽,嘴角微翘,声音也十分温柔,“在这。”   看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顾攸宁轻轻松了口气,可碍着傅望月还在,自是不好和人亲近,只朝人点了点头就走到了傅望月身边,和人说,“快吃晚膳了。”   总算这丫头还没被姬朝宗冲昏头脑,傅望月满意地握住顾攸宁的手,“走吧。”   顾攸宁应了一声好,刚想让姬朝宗先回去,可看到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似乎是在责怪她连话都不肯和他说,声音一顿,赶人的话就有些说不出来了,犹豫一番,她轻轻拉了拉傅望月的袖子,“表姐,今天菜多,不如……让他一起吃吧。”   刚刚还有些高兴的傅望月耳听着这话,顿时就高兴不起来了。   余光扫见姬朝宗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更是气得她想咬牙,但也不好拂阿宁的面子,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好在这之后,姬朝宗又忙了起来,这九里巷倒是也没来过了。   而就在万寿节将近的时候,一直迟迟没有消息的顾泰也终于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继续!   么么哒qwq 第75章 三年前的真相   “什么?回来了?”   刚刚午睡醒来的顾攸宁从扶风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当即就坐不住了,撑着床榻就坐了起来,她刚醒, 起来太快的后果就是头晕眼花,被人扶住才没摔倒。   “属下也是刚得知, 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到宁阳就发现了这位顾先生的身影。”   扶风一边扶着她, 一边接过半夏端来的茶给人递过去, 嘴里继续说道:“探子见顾先生并未出事便也没露面, 只一路护送着人回来,前不久,顾先生已至京城,想必过会就会给您来信了。”   知道顾泰没有出事, 顾攸宁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提心吊胆这么久怕得就是泰叔出事, 当初家中的旧人已所剩无几,若是泰叔因为查这些事而殒命, 那她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那我洗漱一番就出门。”   说完见扶风神色略有些不对,顾攸宁动作一顿, 又问,“还有什么?”   “还有——”扶风压着嗓音说道:“顾先生还带了两个人回来。”   顾攸宁一愣, “谁?”   扶风摇头, “这个属下不知,只知道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孩。”   妇人小孩?   顾攸宁拧眉细想一会, 心中便浮现出一个答案,未在这会多说,只吩咐人去准备马车,果然如扶风所言, 她刚洗漱完,就有人递信过来了,落款正是通贵巷。   从她这边到通贵巷并未花多少时间,怕泰叔起疑,顾攸宁也没让扶风跟着,只带着半夏过去。   如往常那般叩了几下,门就开了。   两月未见的顾泰比上次见时还要沧桑,大概是一路急着回来,并未歇息好,他的神色看起来格外疲倦,可看到顾攸宁的身影,略显老态的脸上还是立刻浮现了一抹慈和的笑,声音也很温和,“小姐。”   又看了眼外头,忙让开身子请人进来。   刚进去,顾攸宁就忍不住心中的担心,着急问人,“泰叔,你没事吧?”   半夏也在一旁说道:“您这次这么久没来信,姑娘都快担心死了,生怕您在宁阳出事。”   顾泰笑着说,“没事,原本到那的时候就想给您写信,但属下怕打草惊蛇就耽搁了。”说完又肃了脸,沉下声,“小姐,我把文香兰和她的幼子带过来了。”   早在先前扶风说起的时候,顾攸宁就猜到他们的身份了。   顾泰见她蹙眉,只当她是担心有人发现,忙道:“您放心,属下是趁两人回家省亲途中把他们掳来的,并未惊动宁王那边,恐怕现在旁人还以为他们是回老家了。”   顾攸宁也却了别的心思,低声问道:“她可有说什么?”   顾泰惭愧,“她嘴巴严得很,一路上一个字都不肯吐,属下又怕他们路上太过闹腾,没敢对付他们,您若是想知道,属下现在就去审问他们,我们有她的幼子在手里,不怕她不说!”   “我去吧。”顾攸宁沉默一会后开口。   “这……”   顾泰似有犹豫,“那文氏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您……”可见她神色坚持,便也没多言,只领着人过去,到门口的时候,顾攸宁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嘱咐人,“泰叔,你把那孩子先抱出去。”   “是。”   顾泰领命进去,没一会功夫,屋子里就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顾攸宁的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见顾泰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孩出来,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扫了一眼那孩子的脸便叮嘱道:“您看好他。”   “是!”   顾泰应声,他住得这个地方,左邻右舍都没人,但到底还是怕人听见,他便捂着小孩的嘴巴和顾攸宁说道:“她若不肯说,您便让半夏来找属下。”   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有的是法子折腾那文氏。   见她点头也不多言,带着孩子去了其他房间,顾攸宁目送着他离开,这才和半夏说道:“你待在外头。”   “姑娘!”   半夏蹙眉,她可不放心姑娘和那样的歹毒妇人待在一起。   顾攸宁笑着宽慰,“放心,泰叔说了把人绑着,何况文氏一个文弱妇人,纵使没被绑,也不能对我如何。”话说完也未理会半夏,直接推门进去。   屋中妇人还在叫喊,突然听到一阵从远及近的脚步声,更是喝骂道:“顾泰,你个混账东西,你要带我儿子去哪里!”   她被困在屋子最里处,手脚皆被绑着。   瞧见从外头走来的人影,因为逆光的缘故,一时只能瞧见一个轮廓,可这个轮廓明显不是顾泰的身影,她的声音一顿,“你是谁?”说话间,少女的身影已经从逆光处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来,没了光影叠合,她的模样也就清晰地曝露在文香兰的视野中。   女大十八变,几年没见,文香兰没有立刻认出顾攸宁的身影,只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直到听到一声清浅的“文姨”,她的脸色猛地就变了,刚才凶狠的表情被惊愕所代替,声音也带了几分颤。   “你……”   “你是顾攸宁?!”   顾攸宁没应,而是拿了一块帕子扫过一方桌边的圆凳,而后自顾自坐在那边,神情闲适地倒了一盏水,指尖触杯壁颇凉,她便没喝,只把胳膊撑在桌子上,侧头去看文香兰,“你从前喊我阿宁。”   没想到几年前明艳的少女竟然已经出落成这幅亭亭玉立的模样,尤其是这个性子……   从前顾家二小姐最是任性莽撞,可眼前这个少女却不显一点山水,文香兰不由心下一紧,好一会才勉强笑道:“阿宁,你这是想做什么?让顾泰不远千里把我们带回来,你可知道这事若是传出去,你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顾攸宁笑:“若是传不出去呢?”   文香兰一听这话立刻就变了脸色,声音也含了几分惊惧,“你这是什么意思!”   “路上泰叔应该问过你了,你也应该清楚我们带你过来的意思……”顾攸宁没有跟人拐弯抹角的意思,收了脸上的笑意,直截了当地说道:“咱们就直接开门见山说吧。”   看着文香兰变化多端的脸色,顾攸宁直接问道:“三年前宁阳关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庆武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还有宁王,他又做了什么?”   听她提及宁王的时候,文香兰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地紧张。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又重新笑了起来:“阿宁,什么宁王,你到底在说什么?三年前的案子不都已经结束了,你父兄勾结……”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屋中就响起了一道清脆的破碎声。   原先在桌上放着的那只白瓷盏被顾攸宁砸在墙上又掉在地上,碎成一地破瓷片,而里头的凉水有大半落在文香兰的身上,寒九月,文香兰衣衫本就单薄,陡然被这盏凉水当头一浇,冻得她直接尖叫出声。   “姑娘,你没事吧?”外头半夏有些紧张地询问,又碍于顾攸宁先前的话不敢贸然进去,直到听到屋中传来两字“没事”,她才松了口气,继续回去站她的岗。   而屋中——   顾攸宁的脸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她没有理会文香兰冻得颤抖的身影,冷着嗓音说道:“文香兰,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如果不想让你儿子出事,那么想清楚再来回答我的话。”   “你要对阿辉做什么!”文香兰心中惊恐万分。   可看着顾攸宁年轻的面孔,想起当初她母女的脾性,她又觉得顾攸宁这只是在唬她,顾家二小姐虽然性子骄纵,但从前就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今也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她脸上这番变化自然没有逃过顾攸宁的眼睛,知道她在想什么,顾攸宁也没有动身,仍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说得却是与先前那番话毫无关联的一席话,“你可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看着文香兰怔楞的表情,她缓缓说道:“爹娘死后,家里的奴仆一个个卷钱逃跑,为了小满的病,我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但还是好几次差点失去他……”   把这些年的遭遇和人细细说了一遭,看着她变化多端的面容,顾攸宁却还是先前那副表情,淡淡道:“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来博取你的同情,而是想和你说,不要拿你从前的目光来看待现在的我,一个在逆境中为了讨生活什么都肯做的人,你以为我还会在乎那些所谓的良知吗?”   似懒得再说这些,她拧了眉,不耐道:“我没有什么耐心,一刻钟一根手指……就是不知道你那可怜的幼子能不能承受得起那样的锥心之痛?”   “你!”   文香兰这下是真的慌了。   就算被顾泰一路掳来,她都没有那么惊慌过,因为她知道顾泰把他们带来就是有话想要问她,她若不说,他自然不敢对他们做什么,可如今这个女孩,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却让她生出无端的恐惧。   短短几年的时光竟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   文香兰看着不远处比起从前更为明艳的少女,看着她点漆的双目,终于信了她的话,若是她不说,到时间,她真的会收到阿辉的手指。   可是……   似乎知道她在犹豫什么,顾攸宁又道:“你或许还不知道,现在朝中已经有人在重新追查宁阳关一役,你可以不说,但你和你儿子的命都会留在这。”   “文香兰,”她的声音很低,也很沉,“你应该清楚,这世上的事但凡做过就不可能真的一点痕迹都不留,我虽然需要你的答案,但也不是非你不可。”   文香兰本就被她先前的话吓到,此时听到这番话更是连心脏都揪了起来,她被绑着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小心询问,“朝中真的有人在查?”   纵使未听到顾攸宁的回答,可文香兰的心中却早就信了,若不是有十全的把握,顾攸宁不会是这个反应,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甚至能够感受到窗外的光线都不似先前那般明亮了。   终于——   就在顾攸宁不耐要喊半夏的时候,文香兰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和人说道:“别,我说,我说!”   看着少女递过来的眼神,她吞咽了下口水,而后才哑着嗓音说道:“当年宁阳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魏庆武的确早就被宁王收买,当初宁阳关出事,或许是他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但具体做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魏庆武从来不会和我说这些。”   顾攸宁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又问,“你可有他们来往的证据?”   “宁王这人最是小心不过,怎么可能会留下那些对他不利的证据,当初怕顾将军和叶姐……”看着顾攸宁突然沉下去的脸,嘴里未吐出的那个字到底还是被她重新吞了回去,改口道:“顾夫人起疑,甚至连初蕊也一直没收到身边,而是等事情都结束,去了宁阳才把人留在身边。”   “但我知道当初顾家收出来的那些谋逆信并不是顾将军所写。”   不用文香兰说,顾攸宁也知道那些信不可能是父亲所写,只是那上头的字迹和父亲一模一样,就连一些之末细节都没有端倪,即使是母亲,当初看到那些信的时候也愣住了。   “你知道是谁写的?”顾攸宁问人。   文香兰摇头,见少女神色阴沉,恐她不信忙道:“我不知道是谁写的,但这些信是从我们府中传出去的,后来我私下也查探过府里有没有会临摹他人笔迹的人,但始终一无所获。”   “对了——”   她似是想起一事,突然道:“就在那些信出现的那日,顾二爷曾来过我家。”   顾攸宁一愣,“二叔?”   文香兰点头,“对,不过当初魏庆武跟着顾将军的时候就一直去顾家,和顾二爷的关系也不错,我也不知道顾二爷那日过来只是单纯聊天还是别的。”   若说最有可能瞒过众人视线把那些信放在爹爹书房的,那必定是自己人最方便。   顾家守卫森严,更何况是书房这样的重地……   可看文香兰的意思,那些信不是二叔放的,而是魏庆武找人放的。   等下!   顾攸宁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七岁那年,曾捡到一幅字画,那画上所题的字和爹爹的笔迹一模一样,那会她还以为是捡到了爹爹的画,高高兴兴给人送过去,可爹爹只是短暂地怔忡后便抚着她的头笑道:“这不是爹爹的,是你二叔的。”   “二叔?”   “是啊,你二叔的字便是我教的。”   “可是善善看过二叔的字,和这上面的不一样啊。”   她还记得那会爹爹面上的表情似有些无奈,又有些怅然,“是啊,你二叔如今的字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   屋外阳光好似突然被乌云遮住,本就不怎么明亮的室内,此时更是昏暗地不行,文香兰有些看不清顾攸宁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撑在桌子上的那只手突然紧紧攥着。   白皙的手背上满是青筋。   在这昏暗的室内,这抹雪白和青色给人带来十分诡异的冲击感。   文香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本能地有些害怕,她勉强压着心中的惊惧和人说道:“顾小姐,我把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当初是我猪油蒙心,但我也是没办法。”   “你能不能放过我和阿辉?我们一定跑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顾攸宁没有回答她的话,她仍低着头坐在椅子上,脊背却不似先前那般挺直,而是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起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身后文香兰见她离开,更是急得不行,“顾小姐,求求您放过我和阿辉吧!”   “顾小姐!”   门被打开又关上,里头的女声也被隔在了屋子里。   半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立刻回头,看到顾攸宁脸上的苍白,心惊地不行,连忙握住她的胳膊,紧张道:“姑娘,您怎么了?您的手怎么这么冷,脸色也这么难看,文香兰都和您说了什么?”   顾泰听到声音也推门出来了,看到这幅模样的顾攸宁也吓了一跳,忙快走几步到人跟前,担忧道:“小姐,您没事吧?”   听到他的声音,顾攸宁终于有些反应了。   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她突然抓住顾泰的胳膊,神情紧迫地问道:“泰叔,你记不记得二叔以前的字和爹爹一样?”   “二爷?”那力道有些重,就连顾泰也轻轻皱了眉,他忍着没出声,回答她的话,“二爷出生没多久,老夫人就没了,老太爷觉得这都是因为二爷的缘故对他便不怎么搭理,是将军一手照料二爷长大,可以说二爷的字画都是将军亲自教的,若说字迹……”他想了想,“二爷从前的字迹的确和将军差不多,就连属下也分不清,只是后来二爷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请了一个先生学书法,再后来两人的字便不一样了。”   想起这些往事,他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   只是想到如今这个情况,又收起脸上的笑,疑惑道:“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了?您刚刚不是在问文香兰关于三年前的事吗?”看了一眼顾攸宁的神情,竟是比先前还要苍白,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神情微震,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小姐,您是怀疑……二爷?”   “……我不知道。”   顾攸宁暂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若是以前,她是绝对不会怀疑二叔的,纵使爹爹和阿娘走后,二叔、二婶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甚至有时候她也会怀疑是不是从前根本就没有好好认识过他们,可即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二叔会害爹爹。   可怎么会这么巧呢?   偏偏那些信出现在魏家的那日,二叔去了魏家,偏偏二叔的笔迹和爹爹一模一样。   她搭在半夏胳膊上的手在颤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哑声说道:“泰叔,你先照顾好这对母子,别让他们出事,二叔那边,我会想法子去查的。”   顾泰这会早就不复从前的清明,是迟钝了好久才应道:“……好。”   “姑娘,我们先回去吧。”   半夏担心她的身体,见顾攸宁点头便立刻和顾泰告辞,扶着人往外走去。   ……   同一时间,都察院。   正在处理公务的姬朝宗也收到了杜仲送来的信,信上落款只有一个“乌”字,看到这个落款,他一贯平静的脸色也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继续。 第76章 圣上的决断   京景明过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姬朝宗握着一封信,长眉紧蹙的样子。   他今日是过来交接公务,正好出门的时候从近侍口中知晓孙先生回来的消息, 想着姬朝宗应该是拿到信了便过来看看。这会看见姬朝宗这幅模样,不由顿了脚步, “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 姬朝宗抬眸看了他一眼, 话却是对杜仲说, “你先出去守着。”   “是。”   杜仲领命告退,路过京景明身边的时候朝人拱了拱手。   等到身后大门关上,京景明走到姬朝宗面前,接过他递过来的信, 越往下看,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直到看完最后一页,他的脸色也变得和姬朝宗一样, 没有立刻说话,他坐在姬朝宗的对面, 是沉默了一会才开口,“看来我们猜得没错, 宁王的确早就和乌恒王勾结了。”   把手中的信压到桌案上, 他抬目问姬朝宗,“你打算怎么做?”   姬朝宗沉声, “萧成献和乌恒勾结,谋害我朝大臣,证据确凿,自然该禀明陛下, 由他定夺。只是……”他一顿,须臾才继续说道:“当年的萧成献可还没如今这般势力,偷换将士军服和武器的事,他一个人还做不了。”   历来将士们的军服和武器皆由兵部管理。   而如今兵部管事的,除了兵部尚书邓毅之外,便只有两个侍郎,一个是顾廷抚,一个是周致,这三人之中,最有可能投靠萧成献被他驱使的……   心中浮现一个名字。   姬朝宗长指微微蜷起,薄唇也跟着轻轻抿了起来。   京景明看着他这幅神色,也收起手指,低声,“你觉得是顾廷抚所为?”   “我不知道。”   姬朝宗第一次在处理公务的时候带了一些烦躁的情绪,其实这三人是谁做的,都同他没什么关系,这三人并非他亲属也非他旧友,可问题是这其中有一个人正好是顾攸宁的嫡亲二叔。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若真是顾廷抚……   那丫头肯定接受不了。   拇指抵着太阳穴,姬朝宗闭着眼睛往后一靠,这会已经快到散值的时辰了,隔壁几个廨房已经有人推门出来了,有不少官吏大概是想来同他告别却都被杜仲找了理由拦在外头,然后声音越来越远,直到一丝声音都没有,姬朝宗才睁开眼,缓缓道:“……先回去吧。”   不管事情到底怎么样,也该同那丫头说一声,若不是,自然最好,若真是顾廷抚,她也能早些做准备。   京景明点头,“好好跟她说,我这也派人去兵部查下。”   姬朝宗:“嗯。”   ……   到九里巷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晚了。   如今天气越凉,这天也就黑得越早,再过一段时日就要到了一年中黑夜最长白日最短的时候了,今日他情绪不好,脸上也没个笑容,直到马车停下,他撩起车帘,瞧见那熟悉门户前倚墙而生的一支枯了叶子的青竹才重新拾起一个笑容。   杜仲上前敲门,比平日要晚一些功夫,门才被人从里头打开。   看着门后扶风的神色,姬朝宗拧了眉,声音也渐沉,“出了什么事?”   扶风请人先进来,等关上门才压着嗓音和人说,“夫人从顾先生那边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听李嬷嬷和半夏说话,好似提到了顾二爷。”   上回顾攸宁让扶风派人去宁阳找顾泰的事也没有瞒姬朝宗。   只是顾廷抚……   指尖捻着袖子里的那封信,目光不由往不远处那间漆黑的屋子看去。   从前每回过来都明亮无比的屋子,今日却连一根烛火都未点,只有院子里和廊下的风灯在半空拂动,半明不亮的黑夜下,姬朝宗俊美的脸有些不辨情绪,好一会,他才开口,“知道了。”说完便径直往前走去,到门前的时候,正好看见半夏在外头劝顾攸宁,“姑娘,您好歹吃口饭,嬷嬷给您包了您最喜欢的鸡丝馄饨,这会还热乎着。”   “我来吧。”   听到这熟悉的男声,半夏连忙回头给他请安,而后任由姬朝宗接过汤碗。   姬朝宗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同里头的人说道:“阿宁,我进来了。”   还是没有回声。   姬朝宗也未说别的,直接推门进去。   屋子里很黑,他是在门口适应了一会里头的光线才重新睁开眼,循过屋中,瞧见软榻上的身影,心下稍松一口气,他刚提步进去,就听到一道沙哑的女声,“别点灯。”   脚步一顿,姬朝宗轻轻嗯了一声,“好,不点。”   他把手中的鸡丝馄饨先放在桌子上,而后直接朝软榻走去,大概是从小习武的原因,纵使身处黑暗之中他也走得和平时一样,刚刚挨着软榻坐下还未说话,原本抱着膝盖低头坐着的身影突然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差点没坐稳。   姬朝宗手往茶案上撑了下才把人牢牢抱住。   大概猜到了她反常的原因,姬朝宗也没问她,只是抱着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反倒是顾攸宁在这静默的情况下,哑着嗓音开了口,“我今日去见过泰叔了。”   “嗯,扶风和我说了。”   顾攸宁继续说,“他把文香兰和她儿子从宁阳带回来了。”   知道这是当年顾廷抚副将魏庆武的家人,姬朝宗便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这回顾攸宁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她说魏庆武的确和宁王勾结,她说那些家中找到的谋逆信就是魏庆武放出去的,她还说……”   抓着姬朝宗胳膊的手突然收紧。   姬朝宗能够感受到她的力道有多大,那修过很久又重新长出来的指甲此时就透过衣裳陷在他的皮肉里,有些疼,可他却动也没动,甚至还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似乎是在用这个动作无声宽慰她,让她别怕。   直到怀中少女紧绷的身形慢慢放松,她先前未完的话也终于重新吐出来了,“她还说那些信出现在魏家的时候,顾廷抚曾去过魏家。”   见她称呼都改了,便知她应该是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姬朝宗薄唇微抿,问她,“是他做的?”   “我开始也不信,可我回来后把我之前从家里带来的画卷都翻了一遍,找到了我七岁那年捡到的那幅画……”小时候随手和其余画卷放在一起,后来也就忘记还给二叔了,加上那画并不值钱,当初自然也就没被她卖掉,上回从顾家出来的时候,她把那画和爹娘的那些画放在一起。   她今日把那幅画和爹爹的画仔细比较,无论是字还是形,甚至就连一些细节都一模一样。   例如爹爹写字的时候总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撇捺的末端总会无意识地往旁边延伸一点……若不是当初爹爹明确表示这画不是他的,即使她现在再打开也只会认为是爹爹所画。   “顾廷抚最初练字的时候是爹爹教的,所以两人的字,就连习惯都是一模一样。”   “只是后来顾廷抚请了其他的书法先生,改了自己原本的字。”   这倒是姬朝宗不知道的事,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和宁王勾结的人就很明显了,兵部,和顾廷轩一模一样的字……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少女,他犹豫一瞬还是开了口,“今天我收到了乌恒国从前那位二皇子的来信。”   听到这话,顾攸宁立刻抬了头,“他怎么说?”   她眼中还盛着一片水汽,雾蒙蒙地看不到里头的情绪,但红唇紧抿,再无先前的软弱。   把袖子里的那封信拿出来。   顾攸宁这会也顾不得别的,当即就要去点灯,姬朝宗怕她摔倒,连忙握住她的胳膊,“我来吧。”   等到屋中的烛火重新被点起,顾攸宁早就习惯了原本的黑暗,突然被这光亮一刺还有些不大适应,可她心中着急,闭了会眼睛等没那么难受了就打开那封信看了起来。   姬朝宗重新坐回到软榻上,把人抱在怀中。   看着怀中人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握住她有些发抖的手,低声说道:“我和嘉言已经派人去兵部查了,或许……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这样。”   这大概是姬朝宗生平第一次自欺欺人,为得只是想让她心中好受一点。   可顾攸宁握着那封信,低头沉默许久却道:“是他。”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她不是承担不了这样的结果,或许也该感谢这几年的相伴让她对他们失望透顶,以至于如今知道这些,她居然也没那么难受,而是有种……原来如此啊。   “顾攸宁……”   耳边的男声是藏不住的担忧。   顾攸宁握着那封信,短暂地沉默后,重新扬起脸上的笑面向他,“我没事。”   “我从不为不值得的人难受。”   便是真难受,这一下午的时光也足够了。   “姬朝宗,”她看着他,哑声说:“我现在只想要洗清父兄的冤屈,还他们一个公道。”   姬朝宗见她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神情却不似先前那般萎靡,显然是真的想通了,便也未再劝她,抬手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沉声应允,“好。”   顾攸宁的脸枕在姬朝宗的胸口,能够听到那里传来如雷的心跳。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这个声音给了她无限的安全感和依靠……她就这样靠着,想到信中说得那些话,闭上眼,声音沙哑,“当初爹爹他们得有多绝望。”   宁阳本就气候无常,纵使七八月,早晚都酷寒无比。   那些将士带着满腔热血,却不想自己的同胞早就在他们出征前就给他们定了一条死路,若是死于战场也就罢了,可他们却是死于一场阴谋,一场夺权的诡计。   根本不足以抵挡利剑的战甲,以及一砍就碎的长.枪。   那个时候,他们恐怕都愣住了吧,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兵服和武器会是这幅样子。   而爹爹和阿兄呢?   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惊愕、愤怒、失望……然后眼睁睁目送着他们的兄弟,他们的朋友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   顾攸宁紧咬着红唇,她似乎是想强忍着眼泪,不愿让它们掉落,可最终,那眼泪还是一滴滴往下砸……滑过她的脸,砸在姬朝宗的手背上。   姬朝宗抱着她的手一顿。   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   有了乌恒二皇子送来的关于乌恒王和萧成献往来的证据,姬朝宗也就没再继续隐瞒下去。   翌日下完早朝后,他就径直去了萧弘的勤政殿,进去的时候,萧弘正在翻看奏折,看到姬朝宗进来也没抬头,仍拿朱笔批阅着,等人行完礼才问,“什么事?”   姬朝宗把早就准备好的那些证据呈到头顶。   德言下去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刚要呈给萧弘便听姬朝宗说道:“微臣查到宁王和乌恒王勾结,联合谋害我朝大臣。”   手一抖,   德言手里的东西差点直接掉在了地上。   他白着一张脸朝底下的绯色青年看去,又收回视线看向坐在龙椅上的萧弘。   萧弘还握着那支朱笔,却未再批阅,而是抿着唇、敛了眉,朝底下看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姬朝宗面色不改,仍跪在地上,道:“微臣呈上去的便是几年前宁王和当时还是乌恒大皇子往来的证据,当年宁王和乌恒大皇子合谋,乌恒大皇子助宁王铲除顾廷轩,接管兵权,坐镇宁阳关,而乌恒大皇子以此战功称王。”   “陛下……”   德言看着萧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觉得手里握着的这些东西就跟烫手山芋似的。   萧弘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回答姬朝宗的话,他只是紧拧着眉看着底下的绯色青年,深邃的目光落在姬朝宗白玉般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许久才道:“给我。”   德言立刻把手里的东西呈了过去。   昨日姬朝宗收到的那封信,除了乌恒二皇子告知宁阳关一役的真实情况之外,还有这些年他私下查到的那些证据……他当初是先乌恒王最宠爱的儿子,也是最有可能即位的皇子。   如果不是乌恒王突然猝死,大皇子身上又有战功,他必定不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这次姬朝宗派人找他。   他索性便把这些年查到的东西全都给了姬朝宗,也是希冀大周知晓当年的情况后能直接替他解决掉他的兄长。   萧弘翻看着那些信,越看,脸色就越难看。   “啪——”   桌子被他拍得震了几震,原先整理好的奏折全都散落在桌子上,有些甚至还掉在了地上,而德言刚刚奉上来的那盏茶更是直接倾泻出半盏,怕沾到那些奏折,德言连忙拿着帕子去擦。   “你是说当年顾廷轩并非故意败给乌恒,而是兵服和武器被人做了手脚?”   “是。”   姬朝宗点头,“当初您派过去的使臣发现战火燎原,将士们几乎都被烧成了灰烬,只有顾廷轩的尸身还在,因此我们也就没往这边去想,这次乌恒二皇子一并送来的还有残缺了的兵服和长.枪,只是怕有心人发现,微臣今日并未带过来。”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姬朝宗也没有说别的,而是静静等着男人的发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弘才捏着那几张信纸,沉声开口,“去查。”   姬朝宗心下一松,知道男人这是默许他重新审查几年前的案子了,他面上不显,只应一声“是”,刚要退下就听到男人问他,“这事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   脚下步子微顿,姬朝宗没有隐瞒,回身同人禀道:“因为这案子不少资料都在大理寺,少卿京景明也知晓。”   萧弘看着他,“还有呢?”   姬朝宗看着不远处男人沉默的脸以及深邃的目光,刚要回答,男人却突然挥手,“下去吧,朕既然允了你监察之责,便是给了你辨明冤枉、弹劾百官的权力。”   “只是留行——”   他喊他的字,却不似从前那般温煦,“你要记住你是在为谁做事。”   纵使在这位天下之主的注视下,姬朝宗也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他拱手,神色平静,“微臣知道。”   萧弘脸上的淡漠终于褪去一些,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下去吧,替朕向你母亲问好。”却没有如往常那般,让他离开前去东宫见见太子。   直到绯色青年退下。   萧弘垂下眼睫,拇指抵着太阳穴,问德言,“你说这事,是不是太子授意?”   德言心下一惊,他躬身替人重新斟茶,嘴上倒是如常道:“太子一向清正,若知晓此事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清正……”   萧弘抵在太阳穴上的手指一顿,半晌,道:“这孩子一向死脑筋,当初顾廷轩出事,那些同他要好的都不敢说话,也就他敢顶撞朕。”   脸上的表情总算是没先前那般晦暗了,甚至还有些无可奈何。   德言一向擅长察言观色,知道他此时心中怀疑已消,便又问道:“您让姬大人去查,若真是宁王所为,那……”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萧弘声冷,“何况他如此胆大妄为,联合外邦夺兵权害将士,甚至还勾结兵部的人为他做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大周的天子!”   “真要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只怕日后朕都不得安生。”   “可惜太子的身体,他若无事,朕又何必如此焦心?”   ……   虽说圣上放言让姬朝宗调查此事,但如今京中有不少宁王的党羽,未免打草惊蛇,姬朝宗和萧弘都没有要把此事说出去的意思,而是打算趁着宁王来京中参加万寿节的时候把人先扣下,也省得他提前做了准备。   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日顾廷抚刚刚散值回家,马车却在半路突然停下,差点让他往前摔去。   “怎么回事!”顾廷抚近来在朝中收到的排挤越来越多,家里更是不太平,女儿不知所踪,两个儿子也对他不怎么理会,就连陶氏,如今也不似从前那般温柔小意,所有的不顺心让他整个人都烦躁的不行。   这会见好好的马车竟还停了下来,更是气得直接撩起车帘,想看谁那么大胆居然敢挡他的路。   可外头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车夫也有些莫名,怕人责怪忙解释道:“老爷,刚才小的真的看到一个人影……”   顾廷抚刚想责骂,就瞧见那车板上,就在车夫身边有一只很小的竹筒,看到里头露出的一角边缘,他眼眸微动,未再听人说别的便直接把竹筒取了进来。   拉出那角纸,落款一个“宁”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继续哈。   昨天评论突然骤降,是因为出来了实名制吗?(靓仔震惊.jpg) 第77章 顾修文的打算   夜里, 顾家。   顾廷抚坐在椅子上,屋中烛火明亮,而他指腹磨着那张字条, 看着上头所写的“重审顾廷轩一案,宁王危”几个字,这几日本就阴沉的脸色,此时变得更为难看起来。   站在他对面的贴身近侍宣成见他眉宇紧皱, 不由出声询问, “您觉得这事是真的吗?”   顾廷抚长指轻敲桌案, 抿唇,“无风不起浪,十之八九。”   说完又是一顿,望着那封信, 低声沉吟, “只是这个时候, 究竟是谁给我写了这封信?”他抬头问宣成,“刚才让你去查探, 可有在府外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宣成摇头, “属下派人沿街去查过,并未发现不对的地方。”见他皱眉, 也担忧询问, “二爷,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按日子,宁王如今应该也要准备启程来京城了, 姬朝宗等人秘而不发,显然是想趁宁王赴京之时来个瓮中捉鳖。”顾廷抚突然起身在屋子里踱步,“不行, 若是宁王出事,那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他说着就要去写信。   宣成见他提笔,忙道:“二爷,您可想清楚了,若是这封信送出去,那您和宁王可就真的绑在一起了,若是来日宁王事发,您……”   “难不成我不写这封信,圣上就能容我?”   顾廷抚头也不回地驳道,“他们既然能查到宁王头上,指不定早就知道当年我在兵部做得那些事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死一搏……宁王若赢,那我还有从龙之功!”   “可是……”   宣成还是有些担心,当初宁王勾结乌恒,不过是想取个双赢,纵使二爷帮宁王做那些事,但到底也同谋逆扯不上关系,如今若是真的助宁王谋逆,那可不是一般的罪名!   顾廷抚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他如今已是两头为难。   与其真的等到宁王事发,自己也被连坐,倒不如趁着姬朝宗等人还没发现的时候给宁王回信,如今宁王手握重权,他若提早做了准备,这大周日后到底谁做主还真的说不准。   思及此,他也未再和宣成多加废话,直接提笔写信,等写好又放到特定的信封中,这才递给人,沉声嘱咐,“趁着没人发现,你连夜把这封信送出去。”   “记住,如今我们的命都系在宁王身上,这封信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   事已至此——   宣成也知道没了其他法子,他咬牙拿过那封信,朝人拱手,“属下今夜就走!”   他说完便往外提步。   先让人去吩咐门房准备马匹干粮,又回自己的屋子和家人嘱咐一声,走到影壁的时候便瞧见刚刚散值回来的顾修文,看着那个绿袍青年,他连忙过去朝人拱手问好,“二少爷。”   “宣叔。”   顾修文冲人颌了颌首,笑着打了招呼,见一旁小厮还在整理马鞍之物,宣成身后也背着包袱,不由奇怪道:“宣叔是要出门吗?”   “是。”   宣成轻轻应了一声。   他心下不定,脸色也不大好看,又因为此事牵涉重大,不敢对顾修文泄露半个字。   见小厮过来,他拿手紧紧握着身上的包袱,厚厚的嘴唇也重重抿着,这是他惯常想事的动作,若一件事犹豫不决时就会把手握成拳头的样子,但也没多久,他便松开紧握的拳头冲顾修文拱手道:“少爷,属下先走了,您照顾好自己。”说完他也不等顾修文说旁的,直接翻身上马,没一会功夫便离开了这。   顾修文身边的近侍庄文轻轻蹙了眉,看着宣成离开的身影,轻声说道:“宣护卫今日有些奇怪。”   顾修文也瞧出来了。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宣成这幅犹豫不决的模样,看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他一身绿衣官袍,手里还握着一块笏板,这会长指轻敲笏板,见小道上已没有宣成的踪影便和庄文说道:“回头让宣睿过来一趟。”   宣睿是宣成的幼子,如今就在顾修文的院子里做事。   “是。”   顾修文嘱咐完便收回视线,他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先去徐氏那边探望,自打顾婉离家之后,徐氏的身体便见日儿地越来越差,前阵子更是缠绵床榻,连日咳嗽,如今勉强好些了,见他进去不免又开始询问顾婉的情况。   他也只能先安慰人,让人再耐心等上一段时日。   如今除了姬朝宗的人,就连傅望月那边也在派人找妙仪的踪迹,甚至前阵子在宫中碰到时,他还被傅望月好生训斥了一番。   他自知理亏,自然不好辩驳。   想到从前交好的两家如今变成这幅模样,顾修文心中也颇为无奈。   这些自然是不能和徐氏说的。   只能照常安慰,又嘱咐翠荷好生照料,这才出门。   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宣睿已经在了,他今年不过十岁,却生得钟灵毓秀,顾修文从未把他当下人看,平日也只让他做一些跑腿的活,看到他进来,宣睿扬着笑脸喊人,“二少爷!”   “嗯。”   顾修文笑着朝人点了头,他接过庄文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前些日子布置你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宣睿朗声笑道:“都做好了,您现在要检查吗?”   “不急。”   顾修文把茶盏往旁边一放,问他,“你可知道宣叔去哪了?”   宣睿一向敬重顾修文,自然不敢欺瞒,“爹爹没说具体去哪,只说要出门一段时间,让我好好听阿娘和二少爷的话……啊,对了!我听他和阿娘说起的时候,有提到宁阳。”   他眨眨眼,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二少爷,宁阳在哪啊?”   “你说哪?”   顾修文突然变了脸,手撑在桌案上,声音也沉了下去,“宣叔去了宁阳?”   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向温和的二少爷露出这幅模样,宣睿吓了一跳,但还是如实道:“我也是偷听到的,爹爹走的时候,阿娘还哭了……”说完又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顾修文,小声道:“二少爷,您没事吧?”   庄文看了眼顾修文的脸,知他是想起了当年的事,连忙先吩咐宣睿出去,等人走后,这才重新给顾修文倒了一盏茶,低声劝道:“主子,您先喝口热茶缓缓。”   顾修文没接,只是垂眸看着绿袍上的纹路,好一会才出声,“这个时候,宣叔去宁阳做什么?”   “或许……只是处理一些事。”   “不可能。”   顾修文想也没想就直接反驳了,“宁阳是宁王的地盘,这几年父亲为了避嫌从未和宁王有过往来,纵使碰到宁王回京,两人也从来没有相交过,这次派宣叔去宁阳,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先前宣成的表情,顾修文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抿着唇在屋中踱起步,突然想起一事,低声呢喃,“今日下朝后,我见到姬朝宗去了勤政殿。”   “这阵子京景明也时常去都察院,难道……”他心下一个咯噔,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   “父亲呢?”   他突然扭头问庄文。   庄文被他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答道:“二爷,应该,应该还在书房。”他刚说完,就见顾修文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径直往外走去。   顾廷抚的书房是家中重地,除了宣成之外,从来不允许别人随意进去。   就连顾修文也没来过几回。   看着明亮的屋子,顾修文疾行了一路的脚步终于缓了下来,他的气息还有些喘,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在院子里站了半晌才重新提步往前。   门外并无小厮、丫鬟,他也未喊人,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顾廷抚起初并未察觉到来人,门开的时候,脸上少见地有些惊慌。   他的桌子上摆着几幅字画,抬头瞧见是顾修文,当即就沉了脸,“谁教你的规矩,进来也不知道敲门?”   说着便想收起桌上的那些画卷。   若是从前,顾修文自然不会做出这样没规矩的事,可今日……他的目光在桌上划过,家中这么多人,除了几个老仆之外,很少有人知道父亲的字和故去大伯的一模一样。   就连母亲和一向受宠的陶姨娘也不知道。   顾修文也是机缘巧合才知晓这事,而他知道桌上的那些画正是大伯所作。   他其实还是看不懂父亲对大伯的情感。   若说恨,自然是恨的,若不然当初父亲也不会勾结宁王和魏庆武做出那样的事,可仅仅只是恨吗?若只是恨,他怎么会如此珍藏这些画卷?平日束之高阁不准人碰,唯独在夜里才会拿出来小心观赏。   这次数有多少,顾修文并不知道。   可他每回过来都能看到父亲低头看着大伯的这些画。   每次父亲看着那些画卷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复杂的,有时候是怅然有时候是缅怀,有时候是愤怒……而情感最为浓烈的那日,正是三年前,边关传来大伯身亡消息的那日。   那是他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到几近疯狂的表情,像是终于得偿所愿,却又忍不住懊悔,他还记得那日父亲的书房传来肆意的哭声和笑声,仿佛一个疯子。   不管他对大伯是什么情感……   顾修文知道父亲这一生最为浓烈的情绪以及所有的恶与好,全都一丝不漏地给了大伯,他对这个家里的人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妻子如此,宠妾也如此,儿子女儿也仿佛是供他利益驱使的棋子。   “找我什么事?”   顾廷抚已经收拾好画卷,仍如往常一般束于高阁之中,回头看顾修文神色有异,也未理会,重新坐在椅子上握着本书,等人回答。   顾修文眼中涣散的光芒终于重新聚拢,他看着男人低声问道:“您派宣叔去宁阳做什么?”   翻书的动作有一瞬地停顿,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会,顾廷抚便又神色如常地继续翻看,“不关你的事。”   “父亲!”   顾修文一向温和,也从容,可此时他却像是被人激怒了一般,突然快走几步,手按在桌子上,俯身逼近人,他红着眼,声音早就哑了,低声嘶吼道:“您做事的时候有没有为我们想过?”   “您到底还记不记得您也是为人夫,为人父!”   顾廷抚轻轻皱了皱眉,目光看向顾修文的脸,这是他第二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上回是因为宁阳关的事,到底还有些良知,他合了手上的书,低声宽慰道:“好了,不会有什么事,你就好好上你的朝,做你的事……若是真出什么事,你就带着你母亲妹妹离开这,别再回来。”   他相信以顾修文的手段,这个还是能做到的。   顾修文虽心中早有猜疑,但听到这话还是心下一沉,“您打算和宁王做什么?”   顾廷抚蹙眉,“我说了,这和你无关。”   顾修文看着男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地,使得外头晚风轻拍树枝的声音更为清晰,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看着男人哑声道:“父亲,您已经错了一次,别再错第二次了。”   他带着希冀的表情,恳求道:“您去把三年前的事说出来吧,还大伯和大哥一个清名,圣上见您检举有功,一定会从轻发落,等到您出来,我们一家人再好好过,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男人冷声斥道:“顾修文,你疯了?!”   顾廷抚先前脸上那抹本就不算浓厚的温和早就消失不见,他以一种讥嘲,亦或是冷漠的表情注视着顾修文,“你以为这世上的事,做了还能回头?当初你都没有救你的好大伯好大哥,如今来我面前装什么手足情深?”   似是懒得再理人,他不耐道:“趁着姬朝宗还没发现,带着你和你的母亲妹妹离开京城。”   “至于我是死是活,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他自知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更称不上什么好人,所以他生死无谓,亦不必他们来为他费什么心。   “父亲……”   “出去!”   顾修文抿唇,他张口似是还想再说,但最终看着顾廷抚淡漠的侧脸,终于还是往后退了一步……从前意气风发的青年此时却耷拉着肩膀,颓废至极,他一步步往外,门外月满中天。   他忽然记起三年前,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日子。   他无意中知晓父亲做的那些事,急着来质问父亲,可父亲那会只是给了他一句话,一如今日的无情和淡漠,他说,“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你当然可以去向别人检举我,可顾修文,难道你不想要这样一个结果吗?”   “你被你的大哥压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只看到他顾天和,可曾注意到你?”   “若是顾天和没了,你就是顾家这辈最厉害的青年才俊,你再也不用被压在他的光芒之下……”   那个时候,他就像是被人蛊惑了一般,以至于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宁阳就传来了大伯和大哥身亡的消息。   而今——   他又再次面临着选择。   ……   此时,一处宅院。   月上中天,一个身穿紫衣的年轻人靠坐在一处软榻上,他的脸上覆着一张做工精美的金面具,露出精美的下颌,听到脚步声,他也没回头,仍握着酒壶,漫不经心地喝着。   “如何?”   “如您猜测的那般,顾廷抚已经派人去宁阳了。”   “姬朝宗那边呢?”   “属下派人秘密护送,姬大人那边不曾知晓此事。”   “嗯……”   紫衣青年仰头喝下壶中最后一点酒,看着头顶那轮月亮,掀起薄唇轻笑起来,“这京城,很快就有一场好戏看了。”   *   翌日傍晚。   姬朝宗散值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来客。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   这章过渡下,宁宁和姬狗没出来,我下章多写点,争取早点走完这个部分!!!   面具人的出现代表宁王肯定不是什么太大的boss,所以他还是很好解决的,应该没几章就能处理完这部分的剧情了,然后就是大家喜欢的重逢了!qwq 第78章 宁王   “主子, 是顾家二少爷。”杜仲看着外头的青年,侧头和马车里的人禀话。   听到是顾修文,坐在马车里的姬朝宗轻轻挑了下眉梢,他没有掀起车帘, 仍握着本公文翻看着, 头也不抬地说道:“问他, 什么事。”   他声音清亮。   顾修文又站在马车旁,自然无需杜仲再行传话。   可他却没有立刻回话, 而是垂着眉眼抿着唇, 脸上流露出挣扎犹豫的神情……这副模样,姬朝宗坐在里头瞧不见,杜仲却看得一清二楚。   知道顾家那位二爷做的事,也知道主子私下部署的一切。   杜仲想了下还是开了口,“顾二少爷是有话要同我家主子说吗?”   难得听到杜仲开口询问,姬朝宗批阅公文的手一顿, 见外头仍是无声,他抬手掀起车帘, 也瞧见了顾修文脸上多变的表情,第一次见这位顾家二少爷表情这么丰富,他看着男人说道:“上来吧。”   顾修文看着他,沉默良久,还是低了头, “……是。”   等人上来后, 姬朝宗也未理会他,一边翻着公文,一边和杜仲吩咐,“回乌衣巷。”   马车重新往前驶去。   如今天色黑得快, 夜里行人也就不大爱出来了,因此街上人声并不多,倒是秦楼楚馆已燃起灯笼奏起琴乐,随风传来她们曼妙的歌声……顾修文就在那车轱辘和歌声中,低着头,仍没有说话。   姬朝宗一向是没多少耐心的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开口,耐心告罄。   “啪”   是公文合上的声音。   姬朝宗看着男人微微颤抖的肩膀,似是被这一声惊吓到了,他挑了挑眉,心中越发好奇他要说什么,脸上却越是什么都没显,“顾二少爷有话不妨直说,再过一刻钟,你就该下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握着公文的一端,而另一端就像是在敲击乐器一般轻轻瞧着桌面。   终于——   顾修文在这一声又一声的敲击下,握了握拳,等他抬头看向姬朝宗的时候,紧握的拳头倒是松开了,只是声音有些哑,也不知是从昨日到现在没歇息好,还是因为先前那紧张的气氛所染,“大人是不是在查三年前的事?”   敲击声一顿。   恰好此时马车已经离开东街,那笙箫之音也听不大见了,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照常的声响,姬朝宗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着顾修文的眼睛变得深邃许多。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这事除了他跟太子、京景明还有顾攸宁他们,如今也就宫里那位才知道,顾修文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是真的了。   顾修文心下一沉,脸色也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犹豫挣扎了这么久,这会倒是也没再隐瞒什么,如实和人禀道:“三年前的事,您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加赘述了,现在我只想和您说,我父亲已经着人去宁阳禀告宁王此事了。”   “若宁王知晓,只怕京城会面临大难。”   这也是他特地来找姬朝宗的原因,三年前,他因自己的私心没有及时给大伯和大哥写信,害家中变成这幅模样,如今……他却不想一错再错!若真让宁王领兵前来,而京中毫无准备,那必定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他没有办法坐到袖手旁观。   “你说什么?”姬朝宗的神情终于变了。   他拧着眉,看着顾修文,沉声,“顾廷抚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暂且不说之前他们一直不知道兵部的参与,便是如今知晓了也还未着人查探,以顾廷抚的能力是决计不可能知道他们在查三年前的案子。   “我也不知道。”   顾修文摇头,“我昨日回家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出去了,后来等我再想派人去追已经追不到了。”宣成是父亲最得力的下属,这一天一夜能做的事太多了,只怕就算现在姬朝宗派人去追,恐怕也追不上了。   姬朝宗自然也猜到了。   他低着眉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口,“……我知道了。”   又看了一眼顾修文,“多谢顾大人告知此事。”   马车已经在顾府门前停下,顾修文却没有立刻下去,而是看着姬朝宗说道:“家中其余人并不知晓此事,若来日事发,也希望大人能念在今日,留我家中其余人一条性命。”   却没有说自己。   姬朝宗未摇头也未点头。   看着男人淡漠的神情,顾修文心下一叹,又和人说,“宁王心思深沉,若大人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喊人来传我。”   这次姬朝宗倒是开口了,说得却是与前话无关的话,“三年前,顾大人可曾参与其中?”   绿袍青年脸上的表情在这句话后变得苍白起来,他搭在软垫上的手微微收紧,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声说道:“有没有的,还重要吗?”   说完不等姬朝宗回话,他勉强扬起一个笑,朝人拱手告辞。   等人走后,马车也没有立刻启程,姬朝宗仍握着一卷车帘看着男人离开的身影,秋色萧索,几月前还高中状元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却有着说不出的颓废。   “大人,回国公府还是回……”   “先去京家。”   既然顾廷抚那边已经有所动作了,那他们这边也得提前安排起来了,就如顾修文所说,若真让宁王领兵前来,以京城如今的兵力绝对难以支撑,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他打算等宁王到京城再动手的原因。   ……   这夜。   姬朝宗很晚才回九里巷。   自打那日傅望月知晓两人的事情后倒是也没有继续在九里巷住着,只是她早有嘱咐,姬朝宗倒也算是信守承诺,便是来了也只是抱着人眯上一觉,他近来事务繁忙,几乎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   早前杜仲派人来传过话,道是要晚些回来,让她先歇息。   可顾攸宁却睡不着,仍坐在软榻上给人做着一件中衣,时不时就抬头探一眼外头的动静,眼见都快到子时了,人还没回来,半夏便过来劝道:“您还是去睡吧,这么晚了,保不准大人不来了。”   “他既然没说不来就肯定会来的。”   顾攸宁这样说了一句,回头看半夏小脸上满是疲态便柔声劝道:“你先去歇息吧。”   她午间睡得久,这会还不困。   “我陪着您。”   半夏摇摇头,没等人拒绝就直接搬了个小杌子坐在软榻边上,也拿起一串先前没打完的络子打了起来。   顾攸宁见她明明已经瞌睡得不行还执拗陪着她,不由叹了口气,刚想顺人的心意先回去躺着,左右在床上也能等,便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知道是姬朝宗回来了,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要起身的时候男人已经进来了。   看到她还没睡,姬朝宗轻轻拧了拧眉,一边解掉外头的披风递给半夏,一边走过去问人,“不是让你先睡吗?”   “我不困。”   顾攸宁给他倒了一盏安神茶,又见他面色凝重,不由也蹙了眉,“是出了什么事吗?”   半夏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退下了,此时屋中只剩他们两人,姬朝宗接过她手里的茶盏却没喝,只搁在一旁,而后揽着人坐回到软榻,山水花鸟灯罩中的红烛燃了一晚上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明亮了,轩窗外的晚风仍旧在拍打着树枝。   “啪”   “啪”   “啪”   这样的声响衬得室内越发安静,顾攸宁看着姬朝宗,心中隐约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还要发问却听男人低声说道:“今天顾修文来找过我。”   “二哥?”   张口仍是旧日的称呼,却是情急下的表现,“他来找你做什么?”   姬朝宗没有向她隐瞒,把顾修文同他说得那些话和人叙述了一遍,又道:“这事也是我失察,我早该派人去盯着顾府。”   顾攸宁虽震惊顾廷抚居然会知道这事,甚至还派人去给宁王递信,但听到姬朝宗的这番话还是立刻说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做得已经很小心了。”   这阵子男人为了处理这事,以及细察京中关于宁王的党羽,忙得脚不沾地。   好几天夜里回来都是困得一沾到枕头就睡,第二天又是天没亮就起来了,纵使是这会,那双长眉也因为近来的疲累而不自觉拧着,想到从前意气风发的姬朝宗,每日活得懒散又矜傲,何曾有过这样疲惫的时候?顾攸宁心下疼惜,素指也微微抬起去替人揉太阳穴,等人紧拧的眉宇渐松才又问人:“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前去京家和嘉言商量了下。”   姬朝宗任由她替他揉着太阳穴,紧绷的脸和身体也慢慢舒展下来,“既然现在追上去已经来不及了,那么也就不用再隐瞒了,明日我去宫中会和圣上商量此事,宁王的那些党羽先全部看押起来。”   顾攸宁点头,是该先看押起来,若不然内外都有忧患。   “至于将士——”姬朝宗抿唇,“除去宫里的禁军还有城中的城防军外,也只有西山还有五万将士,若是想抵抗宁王的那支军队显然是不够的。”   他想事情的时候,一贯有用长指轻敲桌面的习惯,这会也是如此,他拧着眉,在那一声声的敲击下,继续说道:“宁王此人虽然好大喜功为人又刚愎自用,但领兵这块对于如今的大周而言,的确不错。”   要不然当初圣上也不会把这样的重权交到他的手中。   “如今因为万寿节的缘故,京中还有不少番邦来的使臣和国王,若是因为开战而让他们出事,只怕日后大周对其余诸国不好交待。”   “还有其余城镇的百姓……”   每个问题都足够致命,顾攸宁也忍不住蹙起柳眉,“若是这个时候,宁王身边有我们的亲信就好了。”   姬朝宗当初为了查顾廷轩的案子倒是的确有派人接近宁王,但时间太短,虽在宁王身边谋了个位置,但想要取信于他却不容易,他抿了抿唇,想起顾修文今日说得那番话,低眉看了一眼顾攸宁,“今日顾修文离开的时候和我提过,若是有需要可以找他。”   顾攸宁一愣。   她不知道顾修文在当初那桩事件中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她不敢去想,就是怕结果会让自己接受不了,如今看来,就算他不曾参与,但必定也是知情的。   替人揉着太阳穴的动作突然就这么停了下来,手指和身体也突然变得浑身冰冷起来。   不愿让人担心,顾攸宁低下头继续替人按了起来。   若说现在最适合去宁王身边的,除了他的那些党羽之外,顾修文的确是最适合的那一个。   顾廷抚当初算得上是帮了宁王一个大忙,两人的关系肯定不简单,如今顾廷抚又特地派亲信给宁王送信给了他准备的机会,这个时候,顾修文以顾廷抚之子的身份接近宁王,至少比其余人容易取得他的信任。   “你是怎么想的?”顾攸宁开口。   问得却不是要不要顾修文去,而是这人值不值得信任。   两人如今变得越发默契,姬朝宗自然听出她的意思,他握住她的手,藏于掌中,而后揽着人沉吟道:“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还是值得信任的。”   要不然今日也不会特地找上他和他说这件事。   这事耽误不得,越耽误,变化也就越多,顾攸宁心中虽然恨不得顾廷抚他们去死,但也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闹无谓的别扭,她没多加犹豫,看着姬朝宗说道:“你想怎么做就去做,我听你的。”   “只有一点——”   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握着姬朝宗的手,沉声,“你别让自己出事。”   姬朝宗听到这话,紧绷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变得放松下来,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一抹笑,他抬手抚着她的头,低低应了一声好。   *   姬朝宗做事一向雷厉风行。   翌日,即使不是上早朝的日子,他也拿着令牌去宫中和萧弘禀报了此事,而后拿着萧弘给他的圣旨先后把宁王的那些党羽连带着顾廷抚全都先看押起来,又让城防军严密看守京城,不准人随意出行。   而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顾修文也终于启程去宁阳了。   他离开并未同顾家人细说,也未带其余人,只是嘱咐家里人看好家,又不让他们随意出门,出城的时候,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往城门边的一处马车看去。   那辆马车普普通通,看着并未有什么特殊的,可他却好似猜到那里头坐得是谁。   握着缰绳的手一顿,他微微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扬起马鞭,“啪”,马儿吃痛,很快就扬起马蹄往前奔去。   马车中。   半夏撩起一卷车帘,看着已经瞧不大见影子的官道,回头和顾攸宁说道:“姑娘,人已经走了。”   “嗯。”   顾攸宁看了一眼官道,那里只有漫天的沙尘,她收回视线,声音很淡,“走吧。”   “是。”   ……   半个月后。   宁王萧成献昨日收到顾廷抚的来信时刚要启程赴京参加万寿节。   他如今在宁阳过得越发意气风发,也就越发不把京城的那些人放在眼里,太子身体孱弱,占着储君的位置也不过是给他一个尊荣体面,九皇子虽然是继后所生,但如今年幼无知,还被人养得天真烂漫,日后能有什么出息?祁王倒是年纪身世都符合,却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闲,二十多岁的年纪还一点建树都没有。   也只有他——   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选!   他从前不得萧弘喜欢,处事也颇为小心,如今手握重权,人也变得越发刚愎自用起来,就连给人祝寿这样大的事都不大放在心上,想着踩着日子再进京,却没想到自己这番举动反而救了他一命。   若是如其他人一般,接到信就急急进京,只怕现在早就被姬朝宗等人给关押起来了。   屋中气氛凝重,不少幕僚将士都坐在底下。   而萧成献沉着脸在屋中踱步,他今年也就二十出头,皇家的优良血统给了他一张出类拔萃的脸,可他身上的气质却和京城的那几位截然不同,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肃杀气,即使未着将服却也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力感。   沉重的脚步声不停在屋中响起,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出声,“你们怎么看?”   话音刚落,底下众人彼此看了一眼。   有人道:“属下以为这事是真是假还不得知,或许是京中其余皇子的阴谋,便是想等您举兵谋逆之际让您彻底翻不了身。”   “荒唐!”   自然有人不服,“王爷这几年驻守宁阳,护大周太平,京城那几个不中用的皇子有什么胆量敢跟王爷作对?我看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那人是个莽汉,说完直接起身朝宁王拱手,“王爷,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手里这么多兵,大不了直接杀过去,管他有没有阴谋,等您坐上那个位置,这天下还不是你说了算?”   “不行!”   有身穿儒服的文人反驳,“如今圣上还在,若王爷此时领兵去京城,纵使坐上那个位置,天下文人的口诛笔伐也不会让王爷好过。”   “我看你们这些文人就是嘴上道理多,都到这一步了,还想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   “你!”   好好一个讨论,俨然成了文武两派的竞争,萧成献听得太阳穴都不住跳了起来,不等他们再闹,他厉声喝道:“都给我住嘴!”   原本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萧成献仍沉着脸,薄唇紧抿,似乎还在犹豫之中,而就在这静默的时刻,突然有人进来禀报,“王爷,魏侧妃来了。”   “让她滚!”萧成献脸色难看。   可那来禀话的护卫犹豫一会还是小声说道:“魏侧妃说她母家的大嫂和侄子在一个月前不见了。”   萧成献一愣,“谁?”   又听人重复一遍,他沉下脸,当初他跟魏庆武合谋,那文氏显然也是知情的,偏偏这个时候她不见了,偏偏京城突然查探三年前的事,看来……这事是真的了。   步子又重新踱了起来,他沉默了好一会,突然说道:“武谓说得没错,名声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直接杀到京城!”   这王爷,他也当够了!   本来还能当他的孝顺儿子再让他老子坐几年那个位置。   可既然事情走到这一步,也就没什么好再犹豫的了,再说这天下,岂是那些无用文人说了算?前朝多得是这样的事,最后不也好好坐在那个位置上?等他坐上那个位置,谁敢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就直接杀鸡儆猴,他倒是要看看是他们的嘴厉害还是他的刀厉害!   他想清楚了也就不再纠结,立刻吩咐人,“武谓,文肃,你们两立刻去点兵,刘权,你去准备其余诸事,明日,我就要启程!”   他发了话,其余人自然不敢多言,纷纷领命去做事!   ……   翌日。   就在萧成献要领兵出发的时候,顾修文也终于赶到了。   顾修文过来的时候,萧成献刚要带着大部队出发,他一身金甲玄衣,高坐马背,远远看着便十分威风,听到护卫禀报,他轻拧英眉,“谁?”   “顾修文。”   护卫见他还是皱着眉,没有其他反应,便又低声禀道:“就是顾二爷的长子,和当初那位顾小将军是堂兄弟。”   听他这么说,萧成献倒是有些印象了,“他来做什么?”但想到顾廷抚给他送来的那封信,还是打算先让人过来一趟,他也没有下马,仍坐在马背上,“让他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继续! 第79章 该结束了   顾修文并未怎么拾掇就被带到了萧成献的面前。   他不比宣成是练家子出身, 为了不和他时间相差太多,耽误了要事, 他这一路根本就没怎么歇息,渴了就喝露水饿了就吃点野果子或是随路买些干粮包子,这样紧赶慢赶,总算是在萧成献大军还没有动身的时候赶到了。   “王爷,人到了。”护卫朝萧成献拱手说完便退到一旁。   “嗯。”   萧成献点了点头,目光居高临下地朝来人看去,待看到他的模样时却紧紧拧起了眉。   他跟顾修文的年纪相差不大,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也是碰过面的, 虽说先前一时没有记起他的名字,但听护卫说完之后倒是也忆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这会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 风尘仆仆、头发散乱,怎么看都和记忆中的那抹身影不大相像。   “王爷。”   顾修文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歇息好了,声音嘶哑地几乎已经听不出他从来的音色了,人也好似随风就要倒,但他一向规矩重,如今纵使身体不适也还是朝人先拱手行礼。   萧成献满意他这番态度,说话的语气却还是一贯地倨傲,“你大老远从京城赶过来, 是为了什么事?”   “王爷可是想领兵攻打京城?”顾修文询问。   这话一出, 萧成献身边的其余人都纷纷皱起了眉, 看着顾修文的目光也带了一些不善, 更有甚者直接把手放到腰间的佩剑上, 似乎萧成献一个命令就动手发落这个青年男子。   反倒是萧成献只是轻轻拧了下眉便答道:“是又如何?”   “你父亲给我写信,不就是想让我提前准备吗?怎么……”他目光扫过顾修文,“你是有其他意见?”   “微臣不敢。”   顾修文拱手, “微臣特地从京城过来也是为了想告知殿下,圣上已经动手了,就在父亲把信送出来的第二日,父亲连带着追随您的其他官员全都被关押起来,城门也已经封闭起来,平日不管是进城还是出城都已十分困难。”   “微臣侥幸逃脱,特地跑来告知您,也是为了让您有个万全准备。”   这却是萧成献不知道的。   他双眉微沉,薄唇也紧紧抿了起来,其余将士和部下更是深深拧起了眉。   原本萧成献是打算出兵之后再联合京城中的其余官员,来个里应外合,而今他的人都已经被关押起来,纵使有落网之鱼,可城门已关,别说出来了,便是想递信也十分不容易。   萧成献身边一个儒士打扮模样的人,名唤刘权,既是萧成献的家臣也是他的幕僚,虽不会武功却很有谋略,平时底下人都要称他一声“刘先生”,这会他审视着顾修文,询问,“既然城门大关,顾大人是怎么逃脱的?”   “按理说如今京城这般紧张,以姬朝宗的能力,应该早就部署好了一切才是。”   想到来前姬朝宗的那番话,顾修文知晓这位刘权虽然无官无职,却很受萧成献的看重,萧成献刚愎自用,为人又好大喜功,若不是这位刘权在身边照看嘱托,早不知做错多少事了。   可以说只要能够打消刘权的疑虑,那么也就不必担心萧成献会对他再度起疑。   果然——   在刘权提出这个询问的时候,顾修文很明显地感受到属于萧成献的那道目光又变得深邃了许多,似乎是在打量他是不是京城派来的奸细。   顾修文这一路早就想好对策,此时自然也不紧张,仍保持恭敬的姿势和人说道,“微臣近来留在宫中编纂史书,比外人要早知晓此事,后来便寻了小道出宫离城,得以保全这条性命。”   他说完又朝人弯腰拱手,“王爷,如今京城不知是何模样,我爹娘妹妹的性命也不知如何,万请王爷看在我父亲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让微臣跟在您的身边!”   萧成献见他情真意切,虽不至于被他感动,但这么多部下还在,于情于理,他都得给人一个承诺,“你爹替我做了这么多事,等我回到京城坐上那个位置自然不会辜负你们一家。”   说完,又问刘权,“刘先生,你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刘权看了一眼顾修文,眼中审视和探究仍不减,和萧成献说起话时却带着一些笑意,“顾大人不是有位家臣就在我们营中吗?如今小顾大人既然来了,怎么着也该让他们见上一面才是。”   萧成献明白他的意思,和身边护卫说了一声。   很快,   宣成便被人带了过来。   他也是昨日才到,大概是因为水土不服,亦或是紧绷了大半个月的弦还是没有得以放松,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还是格外地差,他没有注意到顾修文的到来,而是先被人领到萧成献的面前朝人问安。   刘权等宣成行完礼便笑道:“宣先生,顾大人让你交给我们的信可有其余人知晓?”   宣成一愣,刚要回答就听见一阵轻咳声。   他回头看去便瞧见顾修文的身影,陡然瞧见他的脸,宣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顾修文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不停咳嗽着,好似难受到了极致,最终只能屈下膝盖蹲了下来,手死死撑在地上才不至于让自己摔倒。   他这幅模样倒是唬了旁人一跳。   萧成献虽对他有所怀疑,但还是立刻让人去喊了随行的大夫过来。   宣成这会也回过神来了,讷讷一句“少爷”便立刻扑了过去,扶着人的胳膊,担忧道:“少爷,您怎么了?”   顾修文摇摇头,声音虚弱,“没事。”又勉强撑着身体和萧成献说道:“抱歉,王爷,我……”   “你先别说话。”萧成献皱着眉,正好大夫过来,便吩咐人,“给他看看,怎么回事?”   “是!”   褐衣大夫蹲下身子给顾修文诊脉,约莫一会功夫后,他便转身和萧成献说道:“王爷,这位大人没什么大事,只是一直没有休息好,又没怎么饮食才会导致身体虚弱,等好好休息一阵再吃些流食就好了。”   萧成献挥手,让人先下去,然后又看向顾修文,“既然顾大人身体不舒服就先下去休息吧。”又嘱咐刘权,“刘先生,这两人就交给你了。”   刘权应声。   顾修文知道自己还没取信他们,自然也没说什么,谢过萧成献便由宣成扶着随人下去。   顾修文带来的这个消息让萧成献暂时打消了立刻启程的计划,而是打算再好好部署下再出发。   他让刘权等亲信随他先回营帐商量此事。   而被宣成扶着回到营帐的顾修文刚刚坐下,宣成就立刻变了脸,低声问道:“少爷,您怎么会来这?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顾修文朝外头看了一眼,哑声道:“父亲和其余大人都已经被姬朝宗抓起来了,我是特意来给宁王送信的。”   说得却是同先前宁王说得那番话一样的。   宣成一听这话,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变得苍白不已,“怎么会这样!”   顾修文也低着眉,双手紧紧抓着底下的被褥,哑着嗓音说道:“现在也不知道爹爹和母亲他们怎么样了,只能希望宁王能胜利,那我们一家才有活路。”   ……   最大的营帐中。   武谓、文肃已经下去了,此时营帐中仅剩萧成献和刘权两人。   看到外面的人影,刘权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便听萧成献问道:“怎么样?”   刘权答道:“同我们刚才说得一样。”   萧成献点头,又见刘权拧着眉,“先生还有疑虑?”   刘权抿唇:“属下总觉得他出现的太巧。”   “本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现在顾廷抚出事,他自然只能投靠本王才有活路,说到底,顾家父子一脉相承,做出这样的事也无甚奇怪……”萧成献并未把顾修文放在心上,“先生若对他有所怀疑,本王不重用便是。”   “不过顾廷抚毕竟帮过本王,外头的人也都知晓,便是先生对此人仍有疑虑也别挂在脸上。”   这却是对人的警告了。   刘权自然明白,如今这样的情况,最不能的就是寒了部下的心,他不仅不能苛待顾修文还得把人奉若上宾,这样外头的人才会更加忠心地追随宁王。   “是。”   他拱手,“属下明白。”   虽然萧成献说要部署,但其实该部署的也都差不多了,他手上精兵不少,既然决定要杀到京城,也就未再继续耽搁下去……翌日,他便领着自己的十万精兵赶赴京城。   顾修文也随大军一起。   他如今也和其余人一样,跟随在宁王左右,但真正密谋的那些事仍旧只有刘权等几个亲信知道。   他却也不急。   刘权观察了几日也没发现不对劲,对他的疑心也就慢慢减少了,只是照旧没有让宁王重用他,一日,大军到山东附近,见城门大关却有了争议。   武谓、文肃这类武将是主打,既然他们不肯开城门,那就打到他们开便是!   而以刘权领头的幕僚却是主和,宁王起兵本就有违人伦,若再一路砍杀过去,只会激起民愤,虽说萧成献不畏人言,但也不能真的一点都不顾忌。   就在两派争论不休的时候,坐在末处的顾修文却开了口,“王爷,微臣与刘先生想的一样。”   他刚一说话,帐中便是一静,而后不等萧成献发话,武谓便沉声骂道:“这有你什么事?!别以为王爷厚待你,你就真有资格和我们一起议事了!”   萧成献脸一沉,“武谓。”   武谓听到他的声音倒是立刻消停了。   萧成献看着顾修文,“你继续。”   “是。”   顾修文朝人拱手后说道:“微臣主和的原因有两个,一来不管是山东,还是我们之后沿途会路过的其他地方都有我们的亲人好友,若让外头的将士将自己的武器对准自己的家人好友,只怕他们不战便已有了退意。”   众人听到这一番话倒是也没了先前那般不耐的模样,就连武谓这会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二来,山东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远,若是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以武力对抗,那不知剩下的兵力和粮食,还足不足以支撑我们杀到京城?”   这也是萧成献先前所担心的。   若一路都打过去,必定会消耗不少兵力粮食,而且长此以往,只怕等他们到京城的时候早就疲惫不堪。   长指轻点桌案,萧成献看着顾修文,“那你有什么主意?”   “微臣以为王爷只需派人同他们说清楚这其中关键,论众位皇子,太子病弱,九皇子年幼,祁王更是一事无成,不似王爷战功赫赫,威名远播。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知晓跟随谁更好,王爷再留下书信,等日后登基之后论功封赏。”   这一番话可谓是说到萧成献的心坎上去了。   他紧绷了一早上的脸色终于得以缓和,没有立刻回答顾修文的话,而是问刘权,“刘先生怎么看?”   刘权低头拱手,“属下以为顾大人的法子不错,可以一试。”   “既如此,此事便交给刘先生了。”萧成献说完又看向武谓等人,“你们可还有其他意见?”   “……没。”   萧成献颌首:“那就这样,都下去吧。”   “是!”   众人往外退去,顾修文刚要离开就被刘权喊住了,“顾大人。”   顾修文回头,看见是刘权颇为恭敬地朝人拱了拱手,“刘先生。”   刘权难得朝人和颜悦色,“我不过是个幕僚,顾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先生虽是幕僚,却也是我的前辈,理应受我一拜。”顾修文仍是很恭敬的模样。   “哦?”   刘权想了下,“我记得你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见人点头,便笑道,“是个不错的,王爷平日虽严厉,对自己的亲信却很是不错,你父亲有功在先,日后等王爷坐上那个位置,你家的好日子还长着。”   顾修文一听这话,果然眉开眼笑,却还是朝人拱手,“王爷最信任先生,日后还要请先生多加美言。”   刘权笑笑,未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行离开。   这之后,顾修文虽然还是没法像刘权等人接近萧成献,却得了刘权的青眼,偶尔刘权做事的时候还会带着他,就这样,大半个月后,已经进入十月。   天气已不似先前那般舒爽,而是带了一些渗人的冷。   好在大军已经抵达京城附近。   萧成献打算先领一支精兵出发,武谓和其余大军殿后,若京城的人不战而降自然最好,若不肯,等他大军跟上,自然不怕他们不开门……刘权一向是跟在萧成献的左右,这次也是如此。   可他和武谓积怨已久,又知晓这人有战前酗酒的习惯,临走前便嘱咐顾修文让人看紧一些。   经了这么一段时日,刘权对顾修文已彻底没了怀疑。   顾修文自然应是,还颇为恭敬地喊人“老师”。   刘权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等回到京城,我就让王爷先放了你的家人。”而后也不再多言,径直翻身上马跟着萧成献先行离开。   这天夜里。   大军驻扎之后,便有人提议喝酒驱寒。   武谓虽然不服任何人,但萧成献的话却是不敢不听的,先前萧成献离开之际特地嘱咐过他,让他注意点……如今他虽然心动,却还是犹豫更甚。   顾修文便在这个时候上前,“将军,刘先生走前特地嘱咐我要看着将军,不让将军饮酒。”   他语气恭敬,可说出来的那番话却立时让武谓沉了脸。   武谓本就不喜刘权,觉得那人一点本事都没有,偏王爷就是信他,知晓顾修文如今得刘权看重,还有了师徒情谊,自然对他一样不喜,刚要发话,他的副将徐丛便沉脸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敢管起我们将军的事了!”   武谓难看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偏身边另一个被他刚刚提携起来不久的副将明庆却压着嗓音劝道:“将军,我看这位顾大人说的也不错,我们马上就要上京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喝酒,何必……”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丛啐道:“就你最孬,要不是上回你救了将军,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在这平起平坐!”   “将军,刘权也就算了,现在这么一个东西也敢管到我们头上,要以后真进了京,哪还有我们兄弟说话的份?凭什么我们上战杀敌,辛苦奔波,还要被这些文人压在头上?!”   文臣武将本就积怨已久。   武谓本来还有些犹豫,此时却也沉了脸,“去,拿酒!今天兄弟们都喝两大碗,明天随本将一起杀到京城,让京城的那群孬种看看我们的厉害!”   “好!”   明庆见劝说无功便拧了眉,可徐丛却不愿放过他,仍沉着脸吩咐:“你去给将军备酒。”   “这……”   其余官职稍低的部下有些犹豫,见武谓没有出声也就收回了提起的脚步,明庆也知道自己先前那番话惹了武谓不喜,倒也没说什么,起身去安排了……   明庆并未让旁人跟随,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后边的营帐。   刚到那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余光朝身后看去,待瞧见顾修文的身影便朝人拱手,“顾大人。”   顾修文忙回礼,“明护卫。”   又压着嗓音问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明庆笑道:“放心,都准备好了。”他此时一改先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扯唇嗤道:“一杯酒下肚就能让他们明天爬不起来,这里结束后,我就让人去给大人报信,这里就有劳顾大人看着了。”   顾修文自然没有说不好的道理。   这位明庆便是姬朝宗早前派过来的人,原本是想让人接近宁王打探三年前的事,没想到后来出了这样的事,索性便让人留下和顾修文互相照应。   等到明庆喊人把加了料的酒搬走,顾修文估量了一下时间也准备离开了,刚刚出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他心下一紧,手先往袖子里探,握着一把匕首低声喝道:“谁!”瞧见从黑夜里走出来的宣成,他心下稍松,喊人,“宣叔。”又问,“你怎么在这?”   见宣成脸色不好,也猜到他是知道了。   果然——   宣成下一番话便是,“少爷,你……”   “回去再说。”顾修文开口。   等回到营帐,他倒了两盏茶,一盏递给宣成,一盏握在自己手中,喝了一口才和人说,“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是假意投诚宁王,为得就是断了他的后路,让他没法攻打京城。”   宣成皱眉,“少爷……”   “宣叔。”   顾修文打断他的话,“难道你以为等宁王登基之后,我们真的会有好日子过吗?这样谋逆犯上,为了一己私利陷害旁人的人,等他上位,不光是我们,只怕就连大周的百姓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见眼前男人抿紧嘴唇又放缓声音,“我已经和姬朝宗说了,若事成之后,他会奏请圣上留顾家其余人一条性命。”   “宣叔,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   当初就是因为他的软弱和私心,害大伯大哥葬身宁阳,如今岂能再坐视不管?   “那您呢?”宣成听出他话中意思,不由皱眉。   “我……”   顾修文哑然,却也只是很短暂的功夫便又笑了,“我,自然等着属于我的审判。”不等宣成再说,他抚了抚袖子,站了起来,帐中角灯明亮,他就这样负手站着,又过了一会,他开口,“走吧。”   ……   而此时的京城。   九里巷的民宅中,姬朝宗、顾攸宁还有京景明、傅望月分坐在椅子上,此时早过子时,屋中烛火燃了一晚上已不甚明亮,早前李嬷嬷和半夏准备的糕点夜宵没动多少,茶也已经凉了。   外头更夫敲着梆子。   顾攸宁听到那声音倒是回过神,她坐了一晚上,手脚都有些发麻,这会想倒一盏茶驱驱寒,手碰到茶壁才发现冰凉一片,“我去让人换壶茶。”   说着就要起来。   可还没起身就一个趔趄,姬朝宗忙扶住她的胳膊,“没事吧?”   傅望月也担忧地看着她。   顾攸宁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   姬朝宗却不肯再让她自行出去,只喊人进来换水,等到半夏重新替他们换好热茶,杜仲便进来了,众人一瞧见他的身影,神情倒是都变得严肃起来。   杜仲也未耽搁,朝姬朝宗拱手道:“大人,成了。”   ……   两刻钟后。   京景明已经上马。   顾攸宁替姬朝宗系着披风,抿着红唇,没有说话。   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姬朝宗柔声安抚道:“别怕,宁王的大军已经被拿下了,就他手里那五千精兵翻不起什么水花……”他说着,抬手覆在她的头上,很轻柔的力道,“等明天天亮,一切就都该结束了。”   说完看着她抬起的眼帘。   今夜月色分明,她那双凤眸在月色的照映下更为清亮,姬朝宗看出她眼中的担忧,俯身在她额头映下一吻,“乖,我们走后,你回去睡一觉,等事情结束,我就让人给你报信。”   又看向傅望月,“这里就交给你了。”   傅望月颌首,“放心。”   外头的人都在等着姬朝宗,顾攸宁也没耽搁他的时间,只是替人系好披风便收回手,哑着声音嘱咐,“小心些,别出事。”   姬朝宗点头,也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去,他翻身上马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便不复面对顾攸宁时的柔情,而是变得十分严肃。   簌簌寒风中,他身上的墨色披风被风轻轻拍打着,而他手握缰绳,看着那沉沉黑夜,冷声,“走吧。”   “是!”   等到瞧不见他们一行人的身影了,傅望月握住顾攸宁的手,“走吧,我陪你进去等。”   ……   天刚刚亮的时候。   萧成献就带着他那五千精兵到了城门下。   姬朝宗和京景明以及兵部尚书邓毅等人都站在城门上,看着这些老熟人,萧成献颇为嚣张地笑道:“本王听说表哥下了好大一个套就等着本王往里头钻,如今本王按时来了,不知表哥打算怎么处置我?”   姬朝宗和萧成献同年出生,月份却要比他大。   这会听人这般言语,姬朝宗的脸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低眉看着城墙下的萧成献,淡淡说道:“你谋害大臣在前,忤逆犯上在后,萧成献,你真准备好接受属于你的一切了吗?”   萧成献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他一向不喜欢姬朝宗……他那么多兄弟,他都不怕,唯独对姬朝宗,他每每见到都有几分不安。   这会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但想到自己如今都领着大军兵临城下了,又有什么好畏惧的?等开了这座城门,姬朝宗又如何,姬家又如何?不还是得对他俯首称臣,便连他那个父皇都得看他的脸色。“笑话,本王千里迢迢到这,自然早就准备好了。”   “你们若识相就早些打开这座城门,免得回头血流成河不好看,等本王日后登基,自会对你们论功行赏。”   刚刚说完却见城墙上的男人扯唇轻笑。   即使听不见那一声笑,可萧成献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讥嘲,脸色一僵,他的声音也冷了下去,“姬朝宗,你别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的姬大人仍笑道:“萧成献,你回头看。”   什么?   萧成献皱了皱眉,刘权倒是比他早先看过去,待看到身后擎僵策马过来的男人时,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武……”   马蹄声越来越近。   萧成献也已经回过头了,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匹烈马上,明庆高坐马背,手里握着武谓的头颅,那底下还流着鲜血,而身后姬朝宗的声音如鬼魅,“现在,你准备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继续啦! 第80章 陶姨娘的告知   明庆的出现, 尤其是他手里还提着那个流着鲜血属于武谓的头颅,让萧成献这边的人都变了脸色,就连一向运筹帷幄的刘权此时也紧拧起双眉。   武谓为人虽然乖张不驯, 但武功也是真的高, 尤其是在领兵作战这一方面更是没的说。   若不然就他那脾性, 怎么可能被宁王重用?   而此时——   他死了。   那其余十万大军呢?   “王爷……”他心下隐约觉得不好, 不由侧头看向宁王。   他能猜到的,萧成献自然也能猜到,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 目光阴沉地看向不远处的明庆, 这人他是认识的, 两个月前因救过武谓被他引到自己面前,后来他见此人领兵杀敌的确不错便也由着武谓把人提拔了上来。   没想到如今武谓居然会死于他的手中。   就在此时——   远处传来更响亮的动静, 像是千军万马都在往这奔赴一般, 马蹄声踏得整个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萧成献这边的人马感受到这个动静,胯.下的马儿都开始变得惊慌起来。   听着身边的躁动声, 萧成献薄唇紧抿,目光更是死死盯着不远处。   而后, 他看到裘髯领着数不清的将士往这边过来, 而他身边的男人,赫然就是早前投靠他的顾修文。   裘髯统管着西郊大营, 来前, 他特地找人去摸过底,发现西郊大营早就空了,本以为裘髯肯定领兵藏在京城,哪想到居然会从后面包抄他, 还有顾修文……   他的出现让萧成献彻底明白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   看来他的十万大军早就被人拿下了。   萧成献心里又惊又怒,恨不得直接拿起自己的长刀砍过去,而身后属于姬朝宗的嗓音依旧如鬼魅随行一般,他的嗓音是十分独特的金玉音,带着天生的优越感,清亮且不可一世。   此时他就站在城墙上,以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萧成献说道:“宁王,你的十万大军都已经被控制住了,你说你这五千精兵能不能扛得住裘将军的两万兵马?”   不顾他难看的脸色,他后面的那番话却是和萧成献身边的诸将士说的。   “如今你们生路难逃,到底是继续垂死挣扎,连累一家老小,还是弃暗投明,全在你们一念之间……”他一贯擅长画饼,又生得一张好嘴,威胁一番后便又说起好的,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温和许多,“你们都是大周的将士,从前也替大周护过山河杀过敌虏,陛下知晓你们是受人蛊惑,不是真心谋逆,若此时肯立功,自然会从轻处理。”   萧成献身边的将士果然开始犹豫起来,甚至有不少人把目光看向宁王。   刘权怒道:“这样的话,你们也信!你们跟随宁王这么多年,此次跟着宁王前来,早就犯了谋逆的大罪,若宁王败,你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姬朝宗笑着打断了,“刘先生倒是忠心耿耿,可刘先生无妻无儿孤寡一人,自然不怕,可你们呢?”他的声音突然一沉,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想想你们的妻儿,想想你们的父母,他们可都还等着你们回家。”   “到底是在这枉死,从此背上一个逆贼的名声,还是拿下宁王,将功补过。”   “你们自己好好掂量着吧。”   这些将士跟着宁王前来本就是想谋一个好前程,可如今前程显然是没有了,就连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若是再因此连累家中老小,岂非罪过?若说先前他们还在犹豫挣扎,那么此时算是彻底定下心,刚才还把宁王护在最中间的一群人,这会纷纷拿起自己的长.枪对准宁王。   “王爷……”   有人面露不忍,但还是咬牙道:“对不住了。”   萧成献何时面临过这样的状况?自从几年前接管兵符,这些年,他可谓过得是如日中天,旁人敬他怕他,也都臣服于他,而此时,他一手调.教出来的精兵却拿着他们的武器对准他。   “王爷……”   刘权还欲再说,却见萧成献抬了抬手。   螳臂当车。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没有理会那些人,萧成献只是抬头朝城墙的方向看去,此时天色已亮,金色的光芒从灰白的云层中倾泻出来,他看着城墙上那个男人的身形,紧抿着薄唇,沉声,“姬朝宗,你厉害。”   姬朝宗却没理会他这一声,他只是负着手,任由风吹着他墨色的衣角,而他那双落在萧成献身上的狭长凤目一丝情感都没有,冷冰冰的,比这初冬还要寒冷几分,“你当初联合魏庆武害顾将军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自己的亲信背叛?”   乍然听到这一句话,萧成献神情微滞。   姬朝宗却没再理会他,只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兵部尚书,邓毅会意,冲底下喊道:“拿下逆贼萧成献,开城门!”   ……   顾攸宁得知萧成献被拿下,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她一夜没怎么睡,和傅望月坐在榻上,本想喝茶说话解困,可事情不定,她们哪有说话的兴致,便都沉默着……直到扶风进来禀报了此事,两人高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   “解决了就好,解决了就好……”   喃喃几句后又问扶风,“姬朝宗他们没出事吧?”   扶风笑道:“没事。”   “主子和京大人这会去了皇宫,只怕得晚上才能回来。”   顾攸宁的心彻底落了下来,她想起身,但连着几日没休息好,昨儿夜里又熬了一个通宵,刚刚起来就一阵头晕,幸好扶风和傅望月各自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摔倒。   “阿宁,没事吧?”傅望月目露担忧。   顾攸宁摇摇头,“没事,就是头有些晕,我坐会就好。”   傅望月蹙眉,“估计是饿了,你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又吩咐扶风,“你让嬷嬷去煮完馄饨送过来。”   “是。”   等扶风走后,她便继续拿着那条毛毯给人裹上,手刚刚伸过去就被顾攸宁给握住了。   “表姐……”   女声夹杂着一丝哽咽。   手上动作一顿,回头看到顾攸宁雾气蒙蒙的双目还有紧紧抿着的红唇,很少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傅望月心下被触动,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把人抱住,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和她说道:“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顾攸宁没说话,只是抬手紧紧回抱着她。   是啊,都过去了,宁王被拿下,父兄的冤屈终于得以洗清,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至少以后他们不用再带着那样屈辱的名声被世人误解。   以后……   他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   姬朝宗是翌日清晨才回来的。   他过来的时候,顾攸宁还睡着,大概是心事已了,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直到姬朝宗爬上床,要把她抱到怀里的时候,她才悠悠转醒,长达几个月的相伴让她早就习惯姬朝宗的亲近了,这会她也没睁开眼,而是循着那股子独特的沉水香往人怀里凑过去,闭着眼睛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姬朝宗没想到她睡觉这么浅,俯身在她额头映下一吻,“把你吵醒了?”   “没。”   顾攸宁又往他温热的怀里凑过去一些,哑着嗓音说,“我昨晚睡得早,也该醒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睡过一觉了,那种醒来之后通体舒畅的感觉,就好似身上所有的负担、压力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此时的眉眼都是弯着的。   她没有感觉错。   姬朝宗看着她面上的柔软表情以及微微翘起的嘴角,便知晓她心里压着的那些东西都已经放下了,长指在她如缎的墨发中穿梭,声音也压得格外轻柔,“宁王已经被褫夺爵位打入天牢了,他的党羽也都被拿下了,不用多久,圣上的处置就会落下。”   “至于你的父兄——”   怀中人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陡然睁开眼睛。   顾攸宁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微微上挑的眼尾,黑白分明的眼珠,她若不带一丝防备看着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想保护她的感觉,即使她并不弱小。   “这次陛下虽然未曾提起,但我想他心中应该已经有决断了,这些日子我会再进言让陛下昭告世人洗清你父兄的冤屈,还有你们家的爵位……”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攸宁伸手抵住了嘴唇。   “怎么了?”姬朝宗一愣。   顾攸宁看着他说道:“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宁王罪名已昭,那么我父兄的冤屈自然也就洗清了,你不用再做什么,那些爵位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当初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才会让父兄卷入那样的阴谋之中。   如今她只想陪着小满好好长大。   姬朝宗轻轻拧眉,他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看着少女脸上的表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抚着她的长发,说道:“陪我再睡会。”   知道他近来已经很久没有歇息过了,顾攸宁也没拒绝,轻轻应了声好就抱着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本以为睡了这么久,她肯定是睡不着了,没想到靠着姬朝宗,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没一会功夫便又睡过去了。   而先前说要睡觉的姬朝宗却没睡着,他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垂眸看着她脸上恬静的表情,有些东西她虽然不屑要,但也不能落在别人的手中……比如顾家那座宅子。   他眼眸微沉,抚着她长发的手指却格外轻柔。   ……   没几日。   萧成献及其党羽的处置就下来了,宁王谋害大臣、忤逆犯上,削除爵位打入宗人府永久圈禁,至于其他党羽,但凡与这两件事有关的全都被褫夺官位流放楚地,终生不得回京。   顾廷抚就在这流放的名单中。   顾攸宁知道他的处置也没有说什么,倒是几日后顾修文给她送来的一封信让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信中并未提及旁的,只是把属于顾家的田产房地的契单全都送了过来,送信过来的庄文还留下一句,“二少爷和三少爷已经带着人离开了,府中留下的下人除去家生子之外,其余买来的下人身契全都在秦管家那,任凭二小姐处置。”   半夏给她回话的时候,看着顾攸宁微怔的神情,低声说道:“我听说二少爷带着四小姐他们住进了庆坊巷的一处民宅,二少爷不日就要离京赴任了。”   这次顾修文捉拿宁王有功,也算得上是对当年瞒而不报的事相抵了,圣上虽未处置他,但翰林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顾修文便请旨放任山东的一个小镇,那里还未开化,官员都不大想去那个地方。   他这番请旨,萧弘倒是也允了他所愿。   “三少爷也准备带着三小姐和陶姨娘离京了。”半夏又道。   “三哥也要走吗?”   顾攸宁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却有些哑。   半夏点头,“三少爷的生意主要在江南那带,他如今稍微有些起色了,便想着带着陶姨娘和三小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顾廷抚做了那些事,他们留在京城,永远都会背负着那些名声和有色眼光,而且顾筠年岁渐长,若留在这个地方只怕也不好成婚嫁人,倒不如离开这个地方,找一个无人知晓他们的地方。   “……什么时候去?”   “好像就在今日。”又看了一眼顾攸宁的表情,半夏小声问道:“您要去吗?”   自打知晓父兄的死和顾廷抚有关之后,顾攸宁就没再和顾家其余人有过往来,即使知晓此事和三哥他们并无关系,或许他们也不知情,但人就是这样,若说一点都不介怀是不可能的。   垂眸看着放在红木茶几上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叹一口气,“去吧。”   或许……   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等他们到城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顾嘉平一行人,并没有多少人马,也不过是两辆马车,几个护卫,顾嘉平这会正在和几个友人告别,陡然看到顾攸宁出现,他看起来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和几个友人说了几句就提步过来了。   他脸上挂着笑,是很璀璨的模样,“阿宁,你怎么来了?”   顾攸宁垂眸看着他。   从前横冲直撞的少年,如今也带了一些沉稳,“……三哥。”   她喊人。   能察觉到她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顾嘉平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些,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许多。   顾攸宁抿抿唇,从半夏手中拿过那些银票递给他。   “这是?”   顾嘉平一愣。   “上回三哥给我的,我没动过。”见他神色微变,刚才还翘着的嘴角此时也垮了下来,知道他在想什么,顾攸宁还是解释了一句,“三哥在江南的生意刚起来,还要照顾三妹和陶姨娘,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听她这般解释,顾嘉平的神情倒是缓和一些。   他想了想也没推辞,从她手里接过那些银票,又和人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等我到江南安顿好就给你写信。”说完,一顿,喊人,“阿宁。”   顾攸宁看他。   顾嘉平抿唇:“父亲做的那些事,我并不知晓,这非我狡辩推辞,我与你说,也只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三哥,倘若有人欺负你,记得写信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赶回来帮你。”   顾攸宁哑然,半晌看着他点了点头。   说话间顾筠和陶氏也过来了,顾攸宁敛了心情和两人说了几句,与陶姨娘照旧是没什么话好说的,倒是看着顾筠红着眼眶和她告别的时候,她内心也有些触动,只是掩了下去,要分别的时候,陶氏突然开口,“嘉平,阿筠,你们先过去,我有话和二小姐说。”   两兄妹一怔。   顾攸宁也有些奇怪,目光落在陶姨娘的身上,最后看着顾嘉平点了点头。   直到顾嘉平兄妹离开,半夏也下了马车守在外头,马车里便只剩陶姨娘和顾攸宁两人,这样面对面坐着,顾攸宁才发觉今日的陶姨娘与往常好似有着很大的不同。   从前见到她,她都是一身素雅的衣裳,头发永远盘起,用得最多的便是白玉和珍珠,身上永远都有一股子玫瑰和芝兰的味道。   而今日——   她一身嫣红色的长袄,首饰也去了白玉、珍珠,而是换成银钗,身上也再寻不到那熟悉的味道。   顾攸宁给她倒了一盏茶,随口问道:“陶姨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我不喜欢白玉不喜欢珍珠。”陶氏看着顾攸宁说道:“我也不喜欢芝兰和玫瑰。”   不明白她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顾攸宁轻轻蹙了眉,刚想开口便听到陶姨娘继续说道:“那些都是你母亲喜欢的东西。”   握着茶盏的手一顿,顾攸宁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凝滞。   须臾,她突然放下茶盏,敛眉沉声,“陶姨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陶氏却不似从前那般谨小慎微,反而笑着,“二小姐别生气,我从前也是这般以为,觉得顾廷抚必定是属意你的母亲才会把我打造成这幅样子,可如今我才知道,那个疯子根本就不喜欢任何人,他做这么多不过是和你父亲斗气。”   她捧着茶盏浅浅喝了一口,然后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是江苏无锡人,第一次碰到顾廷抚是在太湖边,那天我穿着一身素白绣着白玉兰的衣裳陪着我阿翁捕鱼……他突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问我叫什么。”   “我从小跟着阿翁没见过什么世面,陡然瞧见他这样的富贵公子,自是被迷了眼,他那会又惯会哄人开心,我想要什么便给我什么,所以即使知道他是要纳我做妾,我也同意了。”   “可进到顾府的第二日,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握着茶盖的素手轻轻拨着里头的茶沫,陶氏就这样低眉看着那轻轻晃动的茶水,脸上挂着与从前一样又或是有些不一样的笑容,絮絮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母亲,我和她都愣了下。”   “那个时候我还没发觉什么不对劲,只是觉得我和你母亲喜欢的东西很像。”   “却早就忘了,我身上穿戴的,喜欢的,全都是顾廷抚赐予我的,他把你母亲的喜好强加在我的身上,让我一点点认为这些原本就是我喜欢的……”   “徐氏总笑我是个玩物,是个替身,如今想想……我和她却都错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张口还想说什么,临了却是一句,“也罢,错了便错了吧,左右也是我贪慕虚荣,咎由自取。”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置于几上,突然抬起双眼,问顾攸宁,“二小姐真以为您的母亲是自缢身亡的吗?”   顾攸宁看着她的眼睛,心下猛地一跳,握着茶盏的手也骤然收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是个外柔内刚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您和四少爷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你们?为母则刚,纵使她再爱您的父亲,也绝不会在那样的时候抛下你们。”   “二小姐回去的时候不若问问厨房的马管事,她或许会给您不一样的答案。”   “还有……”   “您的弟弟。”   ……   半夏上来的时候,陶姨娘已经离开了。   刚才两人的话并不响亮,隔着布帘,半夏也未听清,只是瞧见顾攸宁惨白的脸,她吓了一跳,紧张道:“姑娘,您怎么了?”   顾攸宁却像是没有反应似的,她呆坐在软垫上,整个人好似被人抽走了灵魂,直到被半夏摇晃醒,她才开口,“回……府。”   “什么?”   半夏没听清,还想再问,胳膊却一疼,原是少女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耳边还有她的话,声音嘶哑且急切,“回顾家!”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继续! 第81章 顾攸宁寻仇   马车一路到乌衣巷的顾家才停下, 顾攸宁甚至不等马车停稳就直接跳下了马车。   “姑娘!”   半夏还在车板上,一手握着一卷车帘,一手悬在半空, 保持着要扶人的姿势, 哪想到顾攸宁就这样跳了下去, 吓了她一大跳, 她也不敢耽搁,忙跟着下了马车,要追过去。   临来又停下脚步和身后的车夫说了一声, “你先回九里巷和扶风说一声, 就说姑娘回顾家了。”   她总觉得姑娘不大对劲。   刚才在马车里, 她也问了,只是姑娘一句话都没说。   到底陶姨娘和姑娘说了什么才会让她变成这样?半夏猜不透, 这会也顾不上去猜, 追着人过去。   顾家的主子都已经离开了,留下的奴仆杂役不免有些慌张,好在那位秦管家是个有本事的, 在府里也有些年头了,倒还算镇得住, 这会门前的两个小厮看到顾攸宁沉着一张脸过来也吓了一跳, 不明白这位二小姐这般神色是来同他们清算旧账还是别的,但如今她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他们自然不敢耽搁, 一人去给秦管家传话道是“二小姐回来了”,一人上前给顾攸宁请安,“二小姐。”   顾攸宁没理会他,仍沉着一张脸往里头走。   秦束得了小厮的话已经迎过来了, 半路瞧见顾攸宁这副模样也有些紧张,说到底他是徐氏一手提拔上来的,新官上任都有三把火,更何况这位二小姐从前在家里过得不痛快,他虽然从来不曾对人做过什么,但对许多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紧张着,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仍扬着一张笑脸朝人迎去。   “二小姐。”语气颇为恭敬,礼数也十分周全。   顾攸宁看到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她姣美的脸上还是一丝表情都没有,但先前萦绕在身上的紧迫却已消失不见,“秦管家。”   她喊人。   秦束忙应了一声,心却跳得更加快了。   顾攸宁问他,“厨房的马管事还在吗?”   “马管事?”秦束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一眼顾攸宁,看到那淡漠的小脸忙又垂下,恭声答道:“还在,她是大夫人的陪嫁,大夫人走后便一直留在府中。”   “您这会要见她吗?”   “嗯。”   “那小的这就让人去喊她过来。”说完不曾听人再说旁的,秦束也不敢再多言,提着满心的疑惑去喊人。   “姑娘。”   气喘吁吁地半夏也终于到了。   大冷天,她却跑出了一头汗,这会一面叉着腰,不住匀着呼吸,一面去看顾攸宁,见她表情淡淡的看着秦束离开的方向,想到她先前的吩咐,奇怪道:“您这么急过来就是来找马管事?”   顾攸宁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收回视线,哑声道:“走吧。”   ……   一刻钟后。   马管事就被人带了过来。   四十岁的妇人,穿着半旧不新的一件短袄,走进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看起来很不起眼。   “二小姐,人带来了。”秦束和人说完后就退到了一边。   马管事也忙给顾攸宁行礼。   也不知是天生胆小怯懦,还是心里藏了太多的亏心事,战战兢兢的,好似随时都会软了膝盖跪在地上。   顾攸宁坐在主位上,洋红色带流苏的靠垫一路从椅背延伸到椅子腿,衬得她身上的那抹白越发素净起来,看着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妇人,她并未叫起,只是问她,“我记得你是我母亲的陪嫁。”   “……是,老奴是跟着夫人嫁到顾家的,夫人走后,老奴就一直留在顾家。”   “你怕我?”   “啊?”   马管事一惊,忙道:“没,没有。”   顾攸宁语气淡淡:“那你抬头看着我。”   妇人似乎在挣扎,但最终还是咬牙抬起头,可甫一看到那张脸,似乎想起记忆里的旧主,她的脸色霎时就变了,别说看顾攸宁了,竟是埋得比先前还要低,双手撑在地上,整个人躬着身子跪在地上,身体颤抖如筛糠。   “老奴,老奴不敢。”   “你是不敢。”   顾攸宁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脸色也阴沉地像是能滴出墨水,“我母亲一向对你们善待有加,你为什么要害她!”   这话一出,马管事颤抖的身形一顿,紧跟着却颤得更加厉害了,而半夏和秦束却显然一副愣住了的模样,两人呆怔的目光落在顾攸宁的身上。   “姑娘……”   半夏的声音有些轻,似是没反应过来,又或是不敢置信,“您在说什么?”   秦束虽然没说话,但眼中也布满着惊楞,他原本以为二小姐把人喊过来是有什么话要问,亦或是想一个个发作,可如今看来……这竟是跟故去大夫人的死有关?   “那就要问问我们的马管事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顾攸宁的神色很平静,可这样的平静却更像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安静,她看着几乎已经算是瘫软到地上的妇人,声音好似都淬了冬日的寒冰,“你还不说吗?”   “还是要我去京兆府喊人,等你受了酷刑再说?”   怯懦的妇人满脸惊惧:“我,我说!”   她吞咽了下口水,颤抖着声音说道:“夫人她,她的确不是自缢身亡,而是被二夫人灌了毒药……”   顾攸宁来的这一路就已经猜到了,只是真的从她口中听到这番话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若不是手还死死压在桌子上,只怕这会端坐的身形早就垮了。   “还有呢?”   “什,什么?”   “小满的身体是怎么回事?”看到妇人陡然睁大的眼睛,还有脸上的那抹惊慌失措,顾攸宁便知道自己没猜错,看来小满的身体根本不是先天不足!   “说!”   她红着眼咬着牙,恍若地狱归来的修罗。   知道这事瞒不住了,马管事也不敢再隐瞒,“四,四少爷的确不是先天之症,而是二夫人在大夫人有孕之际便让老奴在那安胎药里下了一味药。”   “不可能!”   却是半夏的声音,“大夫人一向小心,又有李嬷嬷她们细心照料,每日别说吃食,便是香料衣裳也都会细细检查,怎么可能会让大夫人喝下不对的安胎药?”   “那药单吃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夫人孕中喜欢赏花。”   花?   顾攸宁一怔,似乎看到了好些年前,母亲还怀着小满的时候,那会母亲颇喜欢一种叫做玲珑花的花,那玲珑花生得小巧精致,颜色也十分好看,还有一股异香。   “那玲珑花和药分开使用和观赏都不会出事,可若是有孕的人吃了那个药再每日睡在放满玲珑花的屋子,就,就会……”   妇人未再说下去,她的额头抵在铺满毛毡的地上,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的姿势,一下一下磕着头,“二小姐,老奴知错了,老奴当初也是被二夫人抓到了把柄,这,这才不得已,不得已为之啊!”   屋子里静悄悄的,很久才传来少女的声音,“什么把柄?”   “啊?”   “什么把柄。”顾攸宁点漆的双目落在妇人的身上,又重新问了一遍。   “老奴当初偷卖了一些厨房的东西,被二夫人知道……”看着少女的目光,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重新埋下脸给人磕头,这回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   在那一声又一声的磕头声中,顾攸宁突然很轻的笑出声。   “哈……”   秦束和半夏都吓了一跳,张口想安慰人,却见到少女眼角流下一滴泪,不等他们出声,她便已经拿手覆在自己脸上,只有笑声从喉中宣泄出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妇人的磕头声和少女的笑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攸宁才开口,“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你就害了我的母亲和弟弟?”   “老奴……”   妇人想说话,可顾攸宁却已经不想再听了,她仍拿手覆在自己眼皮上,哑了嗓子和秦束发话,“秦管家,把人送到京兆府。”   “是!”   等秦束喊人带走马管事,半夏目光担忧地看着顾攸宁,轻声喊她,“姑娘……”   顾攸宁睁开眼,她收起自己的手,哭过后的眼睛红红的,可那里头却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是让人觉得压抑极了,“徐氏他们搬到了哪里?”   半夏一怔,回过神忙答了。   刚刚报完就见少女突然站起来,往外走,半夏心下一惊忙跟过去,“姑娘,您要去做什么?”   顾攸宁却没回答她的话,她起初还在走,后来却是小跑起来,到门房的时候也不顾旁人朝她行礼问安,直接要过一匹马就翻身上去,而后马蹄扬起,不等半夏追上,她就已经消失在顾家。   ……   此时的庆坊巷,徐氏等人还在收拾。   顾修文还未散值回来,只有翠荷和徐氏母女,还有几个丫鬟杂役在搬着东西,看着徐氏苍白的脸,顾昭走过去,扶着人的胳膊,劝道:“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母亲进去先歇息会吧,等哥哥来了,我们再一起吃饭。”   “嗯。”   徐氏点点头,看起来兴致不大的样子,想起一事才又问道:“你哥哥什么时候走?”   顾昭扶着人进去,边走边说,“任职书写得是下月上任,不过这里离山东还是有一段距离,估计没几日哥哥就要走了。”   若是从前,徐氏自然不肯让他离开,放着京中的大好前程不要,跑到那么一个地方,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回来,可如今到了这一步,她却好似比从前想开了许多,如今听到这番话也只是点点头,说道:“走了也好,留在这也没什么好的。”   “等过些日子,你大姐回来,我们也回江苏吧。”   虽说徐家在江苏已不似从前那般有名望,但到底根基还在,她带着两个女儿回去,怎么说也能替她们谋个好姻缘。   顾昭倒是无可无不可,刚要点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闹,隐隐还听到有人说道:“二小姐?”也有惊慌失措的声音,“二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停下脚步,顾昭听到顾攸宁的声音已越来越近,“徐氏在哪?”   顾昭回头看徐氏。   徐氏也拧着眉,刚要发话让翠荷去看看怎么回事,顾攸宁就已经出现在了她们面前,她一身素白的衣裳,手里握着一条长鞭,本就沉着的脸待看到徐氏的时候更是阴冷无比。   看着一步步朝她们走来的少女,似乎能从她的身上察觉到嗜杀的气息,只当她是因为大伯和大哥的事来的,顾昭拦在徐氏面前和人说道:“顾攸宁,大伯和大哥的事,我很抱歉,可母亲真的不知道。”   “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攸宁推开了。   “四小姐!”翠荷看到摔倒在地上的顾昭,惊呼一声忙跑去扶人。   徐氏也拧了眉,看了眼顾昭见她没事,又去看顾攸宁,见她面色不善,眼睛还很红,不由拧眉,“你要做什么?陛下都已经宽恕我们,难不成你还想违抗圣意不成?”   “徐氏,你这些年午夜梦回就没做过一回噩梦吗?”   “什么?”   徐氏一愣。   顾攸宁却没再说话,她已经走到徐氏的面前,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细长的五指已经紧紧掐住徐氏纤细的脖子,看着她因为窒息而变得通红的脸,她却还是那副阴沉的模样。   “母亲!”   “夫人!”   顾昭和翠荷哪里想到顾攸宁竟然还会动手,忙要来阻止,可不等她们靠近就被顾攸宁手中的鞭子挥退了,顾攸宁就这样掐着徐氏的脖子,五指因为太过用力,骨节都凸起了。   “这么多年,你真是扮得一副好模样。”   “你买通母亲身边人给她下药,又特地给母亲送来名花,害得小满一出生就体弱多病。”   “亏母亲一直把你当做好姐妹,处处信任你,依赖你……徐氏!”看着她惊愕的目光,顾攸宁的眼睛通红,“你明知道母亲什么都没做,明知道顾廷抚是个疯子,明知道这一切都和母亲没有关系,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对她!”   “你在说什么……”   顾昭本来还想过来阻拦,听到这番话却愣住了,她的手悬在半空,神色讷讷地看着她们,“顾攸宁,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明白?你不是为了父亲的事来的吗?”   为什么还提到了大伯母和小满?   余光看到身边的翠荷,发现她脸色苍白,神情也颇为慌张,她心下一沉,不由抓住她的胳膊,逼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小姐……”翠荷脸色难看,又见徐氏都在翻眼皮,忙又扑上去,跪在顾攸宁的身边求饶,“二小姐,您放过夫人吧,夫人,夫人她已经后悔了。”   “所以呢?”   顾攸宁并未松开手上的力道,只是低眉看了一眼伏跪在地上的翠荷,无情无绪地仿佛在看蝼蚁一般,“她后悔了,所以我就该宽恕她的过错,就该原谅她,就该让她问心无愧地活在这个世上?”   “凭什么!”她像是终于忍不住爆发一般,厉声嘶吼道:“我的阿娘没了,凭什么杀害她的人可以活在这个世上!”   “你们一家子害了我父兄,害了我阿娘,还让我的小满从小变成这幅样子。”   “凭什么你们可以好好活着!”   翠荷还在拼命磕头求饶,顾昭却像是傻了,呆站在一旁不动,而徐氏……似是放弃了挣扎,可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阿娘!”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顾攸宁神情微动。   徐氏也听到了,她睁开眼,看到顾攸宁脸上的表情,又见她松开手,忙朝顾婉的方向喊道:“妙仪,你快跑!”   可她的喉咙早就哑了,自以为喊得响亮,其实只是发出了一些细碎的声响,顾婉根本没听见,反而还朝她这边跑来,看着顾攸宁厉声道:“顾攸宁,你对我阿娘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顾攸宁看着她扯唇冷嗤,“你瞎吗?没眼睛吗?不会自己看吗?”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攸宁,顾婉皱了皱眉,又见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手里的鞭子在地上拖曳着,带起不少尘埃,似是想到那日被人甩鞭子,怎么躲都躲不掉的处境,她的步子不自觉往后倒退,红唇微抿,声音也含了一些颤音,“你又想做什么?!”   “做什么?”   顾攸宁一步步朝人逼近,“我只是突然觉得比起让徐氏死,你的死好像更有用。”   顾婉被她的话吓住了,又或是愣住了,竟忘记了后退,而此时不住咳嗽终于得以稍稍缓和的徐氏伏在地上,耗尽所有的力气朝她喊道:“妙仪,你快跑!”   看着母亲脸上的表情,顾婉终于反应过来顾攸宁先前那番话并不是开玩笑的,她看着神色阴沉的顾攸宁,白了脸,她想跑,可顾攸宁怎么会允许?   不等人跑掉,她手里的鞭子就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就是一条最为普通的马鞭,粗糙无比,此时挂在顾婉的脖子上被顾攸宁用力拉着,很快纤细白嫩的脖子就被划出了一条条血迹。   顾婉整个人被带得脖子后仰,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恐怖的窒息感,但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顾攸宁是真的对她动了杀意。   她想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了。   就在翠荷等人想来阻拦的时候,姬朝宗和半夏也出现在了门口,看到院子里的这幅场景,姬朝宗的脸色也不禁变了下,又见那几个奴仆正想去拖曳顾攸宁,他的脸色立时就沉了下去。   “杜仲。”   无需他说,杜仲便直接上前把那几个奴仆给挥退了。   “姑娘!”   半夏红着眼扑过去。   可顾攸宁一丝反应都没有,她好似已经感受不到旁人的存在了,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她……杀了这个女人,让害死她母亲的人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直到一只手按在她的身上,耳边也传来熟悉的声音,“善善乖,别怕,我来了。”   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她回头,看着身边的俊美男人,雾气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模糊,可她还是在那抹苍白混沌中看到了他的存在。   顾攸宁张口喊他,“姬朝宗。”   “嗯。”   姬朝宗的声音温和,似乎怕吓到她,和她说话的音调压得格外轻。   顾攸宁问他,“你是来阻拦我的吗?”   已经从半夏口中知晓所有的事,姬朝宗摇摇头,“不是,我是来帮你的……”他边说边抬手覆在她的胳膊上,完全没有去理会几乎快没有多少气的顾婉,柔声道:“乖,松开,交给我,好不好?”   “我会帮你的。”   像是被人蛊惑一般,顾攸宁真的松开了一些力道,可也只是短暂地一瞬间,她又立刻收起了自己的力道。   “不……”   她红着眼眶摇了摇头,“我知道徐氏最疼她,我就是要她痛不欲生,我要她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主子……”   杜仲看了一眼顾婉,觉得夫人再不松开,这人可能就真的没了。   姬朝宗也抿着唇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甚至已经在想要是真的把顾婉杀了,怎么堵别人的口更好了……他终究是疼她的,纵使到这个时候,也还是想如她所愿。   只要她能开心。   覆在她胳膊上的手突然就松开了,似是不愿再阻止她。   徐氏就在一旁被杜仲拦着不能靠近,看到姬朝宗的表情便知道他是放弃了,又见妙仪脸都呈灰白了,原本不住翻起的眼皮此时也有些耷拉了,她心下一紧,忙冲顾攸宁喊道:“顾攸宁,顾承瑞的身体还有救!”   “放了妙仪,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继续qaq 第82章 我要娶顾攸宁为妻   顾府。   眼见谭大夫收起号脉枕, 姬朝宗忙上前一步,“怎么样?”   谭大夫恭声答道:“顾小姐没什么大事,就是精神太紧张才会晕倒, 休息会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 姬朝宗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刚刚在庆坊巷的时候, 顾攸宁突然就晕了过去,把他吓了一跳, 还好,没出事……朝拔步床看了一眼, 少女面容依旧, 只是眉宇紧紧蹙着, 即使处于昏睡也不甚安稳。   “照顾好你家姑娘。”   姬朝宗和半夏叮嘱一句, 又和谭大夫说道:“先生和我出来一趟。”   说完就提步往外走去。   谭大夫放下东西便跟人往外走。   外间并无其余人, 姬朝宗坐在椅子上, 见人出来便分了一盏茶给他, 而后便问他关于顾承瑞的事,“先生可有把握?”   谭大夫沉吟一会, “应该能有九成的把握。”   两物相克在医道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从前宫中贵人们害人的时候便想过不少这样的法子, 只是他没想到这样小的一个国公府也会有这样的存在,也因此当初接诊顾承瑞的时候,顾家人没多想,他也没想多。   “怪不得老朽当初给小少爷诊脉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也是后话了。   好在如今既然已经知晓了解决的法子, 日后再好生照料,想必那位小少爷的身体也就真的无恙了,又见对面端坐的男人眉宇微蹙, 似乎还有什么烦心事,谭大夫心下微疑,不由出声询问,“大人在想什么?”   “我记得当初表哥也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姬朝宗沉声一句。   他的表哥自然便是东宫的那位。   谭大夫听出他的话中话,不仅脸色变得惨白起来,就连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屏息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人讷讷道:“您……”   姬朝宗抬眸看他,“先生觉得呢?”   “老朽……”   谭大夫张口欲言,可他的心跳得实在太快了,那急促的心跳声让他仿佛失聪一般,好一会才哑声一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当初太子出生之际,并无其他异样,只是身体孱弱。   可故去的元后本就是个体质纤弱的女子,又因为孕中跟随那会还未登基的陛下一直颠簸流转,甚至还给人挡了一剑,以至于太子未足月便出生了,也因此这些年大家虽一直恪尽职守小心照料,但也从来没有从他的根本上找原因。   可如今看顾家这位小少爷的身体,再类比太子的身体,还真是有相似之处。   都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根,都是从小就体弱多病……   姬朝宗观其面色,抿了抿唇,没再往下说,只是叮嘱谭大夫,“我已派人去京家接人了,这些日子就劳烦先生住在这,帮忙好生照料下他们姐弟。”   谭大夫还处于先前的惊愕中,听到这番话愣了一瞬才起身应是。   姬朝宗也就未再同他多言,自顾自撩起帘子往里头走。   屋中半夏坐在拔步床边的圆墩上,手里握着一方温热的帕子,正在给顾攸宁擦拭着脸和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忙站起身,刚要请安便见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给我吧。”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轻。   等接过帕子,他便坐在半夏原先的位置上,继续之前她干的活……许是他的动作太过轻柔,又或许是因为闻到了那抹令人心安的熟悉味道,少女紧蹙的双眉一点点往两边舒缓开来。   姬朝宗见她面色已恢复如常,便收起帕子递给半夏,而后又把顾攸宁的手放进被子里,坐了半晌,这才起身。   “你跟我出来下。”   “是。”   半夏忙放好帕子跟着人的脚步出去。   谭大夫已不在外面了,估计是下去开药方让人准备熬药了,姬朝宗负手站在长廊下,初冬的夜,比前阵子还要来得寒冷,院子里和廊下的风灯随风摇曳,照出一个半明半暗的景,能看到前方种了好些花,只是太长时间无人打理都有些枯萎了,倒是墙角几株红梅生得不错。   只是还未到开花的季节,闻不到它的香味。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和人嘱咐,“我今晚要回国公府,你记得照料好你家姑娘,若有事就差扶风过来。”   “顾承瑞那,我已经派人去接了,顾府照顾的人多,你们就先住在这。”   “谭大夫这些日子都会留在这。”   等人一一应是,姬朝宗又看了眼身后轩窗紧闭的屋子,薄唇轻抿,没再多说别的,而是看向侯在一旁的杜仲,“走吧。”   半夏是等主仆俩离开后才起身的,看着即将消失在小道上的两人,她突然想起一事,刚要喊人,可还不等她张口,人就从她眼前消失了。   她拧拧眉,想到先前姬大人抱着主子从庆坊巷离开被不少人瞧见,也不知这会那些风言风语可曾流传出去?   不过以姬大人的能力,他应该会处理好吧?   ……   杜仲也正和姬朝宗说起这事,“先前您抱着夫人出来被不少下衙的官员看见。”   那庆坊巷虽不似乌衣巷住得都是权贵,却也有不少官员,那会正是下衙的时间,主子和夫人出来的时候就被不少人瞧见了,“瞧见的人太多,属下虽然叮嘱过,但恐怕还是有流言已经传出去了。”   姬朝宗淡淡开口:“由他们去传吧。”   都到这一步了,他本来也没想着再隐瞒下去。   杜仲见此也就没再说这事,而是又和人说起另一事,“京兆府那边,我也已经打点过了,应该这会就有人去捉拿徐氏了。”   “嗯。”   姬朝宗点点头,又道:“顾修文和那个圆脸的就算了,至于那个顾婉,你找人处理下,做得干净点。”明路有明路的走法,暗路自然也有暗路的走法。   知道顾攸宁心结犹在,他自然要替她铲除那些不该存在的人和事。   “是。”   等人上了马车,杜仲刚要驾车往国公府赶,却听人说,“先进宫。”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杜仲一怔,倒也没反驳,应了一声“是”便掉头往皇城的方向赶。   ……   而此时的庆坊巷。   翠荷已经找大夫给徐氏和顾婉看过了。   徐氏好些,只是喉咙受了伤,声音听得嘶哑些,过些日子就好了,可顾婉却要严重许多……她是被顾攸宁用马鞭所伤,那上头原本就有倒刺一类的东西,这会整条脖子被纱布裹着,却连话都说不出。   刚才大夫诊治的时候不住摇头,便是日后能说话,只怕也无法变得像以前一样。   这会看着还躺在床上的顾婉,徐氏抹了下眼泪,而后看向坐在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顾修文兄妹,又垂了下眼帘,一边吩咐翠荷照料顾婉,一边起身朝两人走去。   看到她过去,兄妹俩倒是都站了起来,顾昭没出声,顾修文开口喊了她一声,“母亲。”   声音却也不似从前那般温煦。   听出他们话中的生疏,徐氏的心就像被人揪着一般,疼得厉害,也知道自己没法责怪他们,这原本就是她的错。   “嘉言,阿昭。”   她开口,喉咙还有些疼,只能慢慢说。   “您先坐吧。”顾修文到底要年长一些,这会抿了抿唇,扶着人入座,又给人倒了一盏温热的蜂蜜水,而后便站在一旁。   徐氏喝了一口,稍稍解了那股子疼,这才重新看向兄妹俩继续后话,哑声说道:“估计用不了多久,京兆府就会来人了。”见两人微微蹙眉,面上也流露出担忧的模样,她倒是笑了,“我原本就没想过他们能放过我。”   姬朝宗那样的秉性,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便是妙仪……   她心下一沉,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继续自己的嘱托,“嘉言,你明日就出发去山东吧,还有阿昭,我已经给你外祖家写信了,你明日……”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昭打断了,“我跟着哥哥。”   当初就是因为阿姐的事连累外祖家,她没这个脸在这个时候过去。   何况外祖母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会不在的,到那个时候,舅母对她这个外人又能有几分疼惜?与其倚仗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倒不如跟着哥哥,纵使过得辛苦些,至少活得自在。   徐氏蹙眉,想劝,但看着少女执拗的面容,不由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们母女间的情分本就不比和妙仪亲近,尤其当初她因为妙仪的事,失了神志打了阿昭一巴掌,两人的感情便越发淡薄了。   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便也只好说道:“既如此,你便跟着你哥哥吧。”   她说完便起身去里头拿了只乌木盒子出来。   这里都是她自己的嫁妆产业,她把东西分成了三份,顾婉的那份留在盒子里,另两份便交给兄妹俩,看着面前的一双儿女,有心想再说几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道:“你们先去歇息吧,过会若有人来也不必出来。”   顾昭捏着手里的东西,看着烛火下的徐氏,紧紧抿着红唇,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从先前的不信到现在的怨恨、责怪……   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那么做?按照顾攸宁说的那些话,早在四弟还没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着手在做那些事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家人会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父亲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   当初她一味责怪顾攸宁,觉得是因为他们家的缘故才害得他们沦落到这种地步,还处处和她作对,可如今再看,她有什么脸面去怪她?从头到尾,做错事的一直都是他们一家啊。   想到这——   顾昭似是再也忍受不住,突然就转身往外跑。   “阿昭!”徐氏喊了一声,却没能把人喊住,反倒是因为一时没控制住声音,拼命咳嗽起来。   “母亲!”   顾修文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重新给人倒了一盏蜂蜜水,又替她拍着背,匀着呼吸,过了好一会,徐氏才冲他摇摇头,他便继续退回到原本的位置,见她面色虽然还红着却没什么大碍,这才看了一眼里头还昏睡着的人,压着嗓子问人,“母亲是想让妙仪去江苏?”   徐氏哑声,“江苏是你外祖家,姬朝宗他们肯定猜得到。”   见顾修文拧眉,徐氏又宽慰道:“你放心,我还有一处私宅并未过户过,无人知晓,等我走后便让翠荷带她去那边,你别再管了,明日就带着阿昭去山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嘉言,你……”   徐氏想问问他“你怪我吗”,但又觉得没这个必要,暖色烛火下,她目光温煦地看着他,“去吧,我再陪你妹妹坐会,也该走了。”   顾修文抿唇,在她的注视下,轻轻应一声。   转身要出门的时候,他留下一句,“母亲,不管如何,您始终是我的母亲。”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徐氏迟迟都未动身。   半晌,她才起身往里头走,床上的少女还昏睡着,脸色苍白,原先粉嫩的红唇此时也呈现出灰白色……翠荷见她进来,要起身行礼,徐氏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她也没继续坐下,只是给人掖了掖被子,又拿帕子擦了擦她的额头。   而后和翠荷低声嘱咐道:“待会等妙仪醒了,你们就从后门出去,小心些,别让人撞见。”   翠荷早前就被人嘱托过,这会自是抹泪应是。   外头已经有人在叫喊了,知道是京兆府的人来了,徐氏面色微白,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情绪了,这几个时辰已经足够让她平复自己的心情了……反倒是翠荷红着眼眶紧紧握着她的手,面露不舍。   看着这个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人,徐氏心里也有些难受,她红着眼眶拍了拍她的手。   和她叮嘱最后一句话,“妙仪一向聪慧,有些事,你就算烂在肚子里都不要和她说……”她说话的时候,含泪的目光落在顾婉的身上,“我只希望下辈子她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门被人推开。   徐氏怕外头的人惊扰到顾婉,忙抹了一把眼泪就松开翠荷的手出去了。   被人带着离开的时候,她看到外面围着许多人,这里住着的大多都是朝中的官员及其家眷,不乏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徐氏就任由他们看着被人推搡出了屋子。   头顶那轮月亮高高挂着,是很清亮的颜色,好似白玉一般。   后悔吗?   大约是后悔的。   陶氏离开前曾来过她的屋子,和她说了一句话,“夫人,我和您都是输家,一个恨错了人,一个自以为扮得一手好替身,没想到最后却连替身都不是……您当初说我是玩物,我不信,如今我却信了。”   可是不比陶氏能够洒脱离开,她的余生都将被痛苦、懊悔所覆盖,为了嘉言的前途,为了阿昭她们的婚事,她甚至都不能寻死。   她只能活在她的地狱之中,用一生去忏悔。   闭上眼睛。   脸上似有湿润的水意。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叶柔的情景。   那个时候叶家还没出事,叶柔脾气好,人温柔,十分受旁人的喜欢,而她呢?刚来京城的时候,因为还带了江苏那边的调子,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排挤,她表面上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私下却不知哭了多少回。   是叶柔带着她一步步打入她的圈子,是她教她京城时兴的打扮是什么,让她可以和旁人说话的时候不落下乘。   她是真的有拿她当姐姐看待的,只是恨意和嫉妒蒙蔽了她的眼睛。   以至于后来一错再错,再也无法回头。   ……   姬朝宗从皇宫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毕竟还不清楚到底是是不是这个原因,只能秘密进行,所以进宫后,他也只是让一直给太子诊脉的江太医给萧成君重新诊了下脉,又和他说了自己的猜想,好在太子是储君,从小到大无论是吃的还是穿的,便是观赏的东西都会一一登记在册。   他原本是想陪着人把这几十年的东西都盘查一遍,最后反倒是萧成君笑着让他先出宫。   只说有答案了会遣人告知他。   姬朝宗到底还有别的事要做便也同意了,这会听了杜仲的禀报,道是“徐氏已经被送进京兆府了”也没有说别的,只是问人,“顾府有消息吗?”   “扶风来回过话,说是夫人还没醒,不过谭大夫诊过脉没什么大事。”   姬朝宗抿了抿唇,“让人继续去看着。”等人应了是,便未再多说,而是直接提步进了国公府。   本以为这个时间母亲和祖母早该歇息了,没想到刚刚进府就听到门房的小厮说道“姑太太和表小姐来了”,虽然不清楚她们怎么来了,不过正好他有话要和祖母他们商量,索性便直接去了祖母屋子。   过去的时候果然灯都亮着。   门前伺候的丫鬟见他过来忙朝他行礼,又去里头通传一声。   姬朝宗撩了帘子进去,听到里头祖母说着,“你们好久没回来,只怕仙仙都该不认识你表哥了。”   “母亲说得是什么话,这丫头一向记着她表哥,便是忘了自己的亲生哥哥也不会忘记六郎的。”   “母亲……”   前头是妇人的声音,后头却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夹杂着一些羞意,正是他的姑姑和表妹。   “六郎来了。”却是冯听荷先瞧见了姬朝宗,笑着和姬老夫人说话。   姬老夫人循声看去果然瞧见姬朝宗的身影,她笑道:“这么晚才回来,可让你姑姑和表妹好等,快过来给你姑姑和表妹见礼。”   姬朝宗笑着应了好,先后给两人见完礼。   身穿紫色锦服的妇人看着他便扬起笑脸,“几年没见六郎,瞧着是越发出色了。”又和他说起,“我们来时还不知道京城出了事,可吓了我们一跳,送信送不进来,人也进不来,亏得仙仙聪慧,让我们先在一户农家躲着,瞧见没事了,这才重新启程。”   郁仙抿唇羞涩,“我只是想着京城有表哥,必定不会让那些反贼得胜,与其在路上东奔西跑,不如先静观其变。”说完又忍不住掀起眼帘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瞧见那熟悉又俊美的面貌,又红了脸颊低了头。   她这番模样和心思,屋中谁瞧不出?   若是以前,姬朝宗面对旁人的喜欢和青睐从来是不加理会的,可如今……他微微垂眼,只是冲姬瑛说道:“姑姑若早些遣人递信,我也好差人出去找你们。”   又和人笑说几句,他转身和姬老夫人说道:“祖母,我今日回府,还有一桩事要和您说。”   难得见他这幅严肃模样,姬老夫人略有些诧异,放下茶盏笑道:“什么事弄得这么严肃?”   话音刚落就见姬朝宗跪了下来,在众人的惊楞中,男声响起,“我想娶顾家二小姐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姬狗终于和家里人说啦!   嘤嘤嘤   然而姬狗注定要失望了   离开应该就在这两章了,最近基友来找我玩,可能没啥时间码字,我要是明天写得完这个剧情就明天写完,写不完就后天qwq(希望不会打脸) 第83章 盘算婚事   看着跪在底下的姬朝宗, 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说话,众人神色各异,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能察觉到她们的惊愕和怔楞, 可姬朝宗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   姬老夫人先前因为太过吃惊而忘记捻动手中的佛珠,这会手指无意识摸到底下的流苏,这才回过神。   看着跪在底下的男子。   她张了张口,一时竟有些难以发声,拿起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 缓和一些才和姬瑛说道:“阿瑛, 你先带着仙仙下去, 听荷, 你也下去。”   “是。”   两位妇人忙掩了神情站起身,姬瑛要走的时候发现自己女儿还坐着,又见她面色苍白似乎失了神智一般望着姬朝宗的方向, 心中暗道一声“冤孽”,本来是想着自家侄儿如今还未成婚,仙仙又到了成婚的年纪,若是两人情投意合嫁过来也正好亲上加亲,可如今看这幅样子,还是罢了。   拉着郁仙站起身,见她眼眶微红也没理会,直接带着人先下去了。   她们走后, 琼香也领着其余下人退到外头, 屋子里便只剩下姬老夫人和萧雅,还有姬朝宗三人。   看着还跪着的青年,姬老夫人抿了抿唇, 又捻了几颗佛珠,到底不忍他大冷天的跪在地上,“……你先起来。”   姬朝宗也没有跪着要挟祖母,而是谢过人,又顺着她的话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听人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娶顾家那位二小姐了?”   他才摇了摇头,看着人说道:“并非突然。”   “孙儿早就心悦与她,只是当初碍着顾家那桩案子也不好同您和母亲说,如今宁王罪已诏,顾家父子的冤屈也已经洗清,孙儿这才斗胆向祖母说起此事,望祖母允了孙儿这一心愿。”   萧雅闻言,不由蹙眉,怪不得前阵子京城、朝堂都没什么大事,可她这儿子却忙得整日不着家,原来是在查顾廷轩的案子,只是不知道他和顾攸宁是不是早就……   想到这,她脸色略有些不好,却没有说话。   姬老夫人在内宅沉浮这么些年,见姬朝宗这般模样便知自己这个孙儿早已情根深种,又想到那日顾攸宁出事,她这孙儿突然出现……那会以为他是为了姬家名声,可如今细想,握着佛珠的手一顿,她突然沉了脸质问,“你们二人是否早就有了肌肤之亲?”   姬朝宗听到这话,连忙起身,“祖母明鉴,您和母亲都见过她,应该知晓她最是守礼,从前因为身份缘故还多次拒绝孙儿,不愿耽误孙儿的前程。”   “是孙儿喜欢她,才想要娶她为妻。”他字字诚恳,面上表情也十分坦荡,许是他一贯扮得一副好模样,姬老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心下倒是稍松。   只是这事到底不是什么小事。   她心里也还有诸多犹豫,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贸然答应下来。   其实她心目中的孙媳妇最好是像那陈家小姐一样秀外慧中,端庄大方,或是像仙仙这样娇软可人,看着便招人疼,像顾家二小姐,虽说长得好但到底受过太多磋磨,性子也不大好亲近,只怕过刚易折啊。   可看着底下孙儿的殷殷目光。   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件事,一个人这么动心,姬老夫人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死,只是叹道:“今日太晚了,你先下去歇息,容我和你母亲再想想。”   姬朝宗也知晓这事不可能一下子就定下来。   他今日同祖母他们说起,也不过是把自己的态度阐述一番,免得日后祖母和母亲再给他乱点什么鸳鸯谱,自然也是为了让那丫头可以安心,省得她总是胡思乱想。   不过这样的话,日后他就不是那么方便去找她了。   也罢。   左右这日子也不会太久,祖母一向疼他,便是如今不肯,日后他多缠磨缠磨也总是肯的,为了以后能堂堂正正和顾攸宁在一起,这点委屈她还是受得住的,同人行礼告别,姬朝宗扶着萧雅出去,刚走出院子,就听萧雅发话,“你们退下。”   “是。”   栖霞领命带着下人往后退了几丈远。   两边树上都缀着灯笼,今日月色又清,倒是也无需提什么灯笼,知道他家长公主殿下必定是有话要问他,姬朝宗垂首扶着人,一边往前走,一边等着人发话。   “你跟她私下当真没什么?”   姬朝宗长眉微动,刚要回答便又听到女声颇为威严得添了一句,“想清楚再回答,若是让我查出来,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知道她的厉害,姬朝宗倒也没犹豫,仍扶着人往前,嘴上是特别平静的一句,“您既然知道儿子的性子,自然该知晓一切都是儿子逼迫人家的。”   “你!”   萧雅停下脚步,横眉竖目看着人,便是知道他一向是个没脸的,也没想到他居然能把无耻说得这么平静。   “您别生气。”姬朝宗笑道,和人半真半假的说起来,“儿子起初对她有意,不过是看她颜色好,便想着纳她为妾,她却不肯,只说顾家女从不做妾。”   萧雅脚下步子没停,脸色却十分难看,“所以你就强要了人家?”   姬朝宗失笑,“我倒也没那么混账。”   “起初我也想着算了,这世上女人那么多,何必贪恋她这一枝,可您不知道,儿子越是想着不去理会她,越是忍不住……她这个人啊,天生就不知道怎么服软,被人欺负了也不会哭。”   沉沉夜色中,他的声音又轻又缓,还夹杂着几抹叹息。   “其他人受了委屈都能回家找自己的亲人诉苦,她却什么都没有,她那些亲戚一个个都不待见她,不想着从她身上扒层皮就已经很好了,唯一的弟弟又还小。”   “我那个时候见她受了欺负还要向人请罪就觉得这颗心闷得厉害。”   “您从前总说我这样的秉性只怕日后是个不服管束的,我从前也这样认为,所以不拘您和祖母给我挑什么样的妻子,我都无所谓,可如今……”   姬朝宗顿了顿,目光落在萧雅的身上,“母亲,我是真的喜欢她,也是真的想娶她,这世上,我唯一想娶的人便是她了。”   夜色下。   萧雅看到他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坚定。   恍惚间竟让她有种回到几十年前,姬衡看着眼眶通红的她,一边抬手替她抹眼泪,一边看着她温柔叹道:“哭得这么伤心,我说过不娶你吗?”   从前一直觉得他们父子除了这张脸就没一处相像的。   如今才发现这两人纵使性格再怎么不像,骨子里却是一样的,一样的坚定,一样的执拗,一样的认准了一件事就不回头。   晚风不知带起谁的叹息。   萧雅看着姬朝宗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把你那些事情藏好些,若是让你祖母知晓,她一贯疼你自然不会怪你,别让人家姑娘替你担了责。”   “儿子知道。”   又扬起笑脸问人,“母亲这么说是同意了?”   萧雅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啐道:“你别高兴的那么早,人家肯不肯嫁给你都不一定,”又说,“过些日子我先去看看她,我们两家从前走得近,如今她父兄的事解决了,我原本去该去看看她的。”   “我就知道母亲最疼我了。”   “巧言令色,滚远些,别碰我……”   ……   翌日清晨。   昏睡了一天的顾攸宁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了。   她这一觉虽然睡得时间格外长,精神却一直紧绷着,就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有过去有现实,有最令人她痛苦的记忆……她就像是被一根根线缠绕着,束缚着心脏和手脚,怎么挣都挣不开。   这会看着头顶的帷帐,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姑娘,您醒了!”   顾攸宁循声看去,瞧见半夏的身影,又扫了一眼室内才发现是在顾家,昨日的记忆纷纷聚拢,想到徐氏,想到母亲,想到小满……小满!   她的脸色霎时就变了,不等半夏靠近就坐了起来,可她刚刚才醒,头重脚轻的,差点没重新摔在塌上,扶着床榻缓了好一会,半夏也到跟前了,见她一副急着起身的模样忙问道:“姑娘,您要做什么?”   “我要去接小满回家……”   半夏忙道:“小少爷已经回来了。”看着她微怔的双目,把昨日发生的事都同人说了一遭,“昨日大人就已经差人去京家把小少爷接过来了,谭大夫也在家中,小少爷服完药,这会还睡着。”   顾攸宁神色微楞,好一会才哑声问道:“姬朝宗做的?”   “是啊。”   半夏边说边扶着人重新坐回到床上,又给她披了一件外衣,“昨天您突然晕倒,大人就抱着您先回来了,又把小少爷和李嬷嬷派人接了过来,他说这里人多方便照顾,您这些日子就先住在这。”   说话间。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攸宁抬眼看去,便瞧见姬朝宗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看到他来,半夏颇为懂事的退了下去,顾攸宁看着他越走越近也没说话,只是等他走到跟前看到他肩上的露水才皱了皱眉,刚要抬手去碰就被人握住了手,“湿的,别碰。”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还是很哑。   “怎么声音这么哑?”姬朝宗皱了皱眉,拿过半夏先前端来的蜂蜜水给她喂了一口,见她还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你家围墙太高,下来的时候碰到一棵树沾到了。”   顾攸宁一愣,疑惑道:“为什么爬墙?”   她是真的没睡醒才会问出这样的话,姬朝宗看着她这幅迷迷糊糊的样子却觉得可爱极了,他扯唇轻笑,在她怔楞地注视下,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把人抱在怀里。   时间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谁能想到当初对他冷冰冰,就连多看一眼都不肯的顾攸宁如今居然会对他露出这么柔软的表情?而且他敢保证,这世上她只对他一个人这样。就像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费劲心思就是想娶一个人为妻。   见她双颊微红,知道她这会已经回过神了,正在他怀里低头喝着蜂蜜水掩饰那抹尴尬。   “慢些喝。”姬朝宗温声一句,等人喝完,这才接过茶盏放到一旁,细细看了一回她的表情,怕惹她伤心,终究还是未同她说起昨日的事,只和她说道:“我昨日回家已经和祖母说了。”   “什么?”   不曾听人答,顾攸宁抬眼去看,待看到他面上的表情时,仿佛写着“你说呢?”她的脑海中突然有个念头迸发出来,难道……   “我已经同祖母和母亲说了要娶你为妻的事。”   她听到耳边传来姬朝宗的话,明明是轻到没什么份量的话,可她却觉得那些字犹如千斤重一般砸在她的心上,扑通扑通,心跳得手和脚都发麻了,耳边更是一直嗡嗡响着,听不清别的话,顾攸宁目光呆怔地看着姬朝宗,似乎是在辨认他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有这么惊讶吗?”   姬朝宗看着她这幅表情,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一边揉着她的长发一边说道:“我祖母和母亲都是极好说话的人,祖母看着严肃,但实则嘴硬心软,至于母亲……你是见过的,应该知晓她的脾性,她很喜欢你,你们日后一定会相处的很好。”   “至于家中其余人,我父亲和二叔是一贯不管家中的事,二婶性子温和,至于云狂和无双,你都认识,也是极好相处的。”   “京城就这些人,至于族中……人倒是多,不过我们一年也回不去一趟,等日后我再和你说吧。”   说的都是家里的事,俨然是已经把她当做自己的未婚妻看待。   可顾攸宁却听得心下茫然。   嫁给姬朝宗,做他的妻子?这件事,她不是没想过,但每每想起总是会联想到许多不好的结局……若是姬朝宗日后变心了怎么办,若是他日后有其他喜欢的人怎么办,若是他日后要娶妻纳妾,她又该怎么办?   她是没办法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顾攸宁觉得自己还是变了,这几年的岁月摧毁了她所有的骄傲和自信,若是从前,她决计不会考虑这些事,喜欢一个人就在一起,管什么以后,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她再离开便是。   君既无情我便休。   左右她又不是离开了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可如今——   她却变得胆怯,变得惶恐,变得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就开始联想一切不好的事,然后在这些事情还未发生的时候,选择一条伤害最小的道路,好似这样就不会受伤了。   “怎么了?”   姬朝宗说了半日也没听她出声,不由低眉去看,见她脸色难看又皱了眉,“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说着便要让半夏去喊谭大夫过来。   “我没事。”   顾攸宁拉住姬朝宗的手,看着他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没把自己心里的思绪说出来,只是问他:“你今日没事吗?”   怎么可能没事?太子那边的事还没查清,顾家的爵位也还没拿回来,不过是念着她才会特地翻.墙过来看看……“真没事?”他拧着眉问人,见她摇头,心下稍松,“这些日子我不方便过来,你若有事就差人和我说。”   为了怕祖母发现,扶风近来是不好留在这了,好在这里护卫丫鬟都有,他倒是也不必担心。   “好。”   顾攸宁点头,应得很乖。   姬朝宗继续嘱咐,“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弟弟的身体有谭大夫照料,不会有事的,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听他提起顾承瑞,顾攸宁的面色又缓和了一些,她仍是点头,看着他应好。   “今天怎么这么乖?”   姬朝宗又是诧异又是心软,尤其是见她这幅软乎乎的模样便更加不舍得走了,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拿脸蹭了蹭她的肩膀,突然扁了嘴巴,脸上流露出不舍,低声嘟囔,“真想现在就把你娶回家。”   那他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哪会像现在这样,还得顾忌着做个君子。   顾攸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抬手抚着他的头发,低垂着眉眼很是沉默。   若是平时,姬朝宗自然会察觉,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顾攸宁马上就会嫁给他的情形,怎么会察觉到她的异样?他都已经在心里盘算起两人成婚的事了,顾家没长辈,不过和京家关系好,姑姥姥也还健在,若是精神好保不准还能给他们住持婚事,若不行,就请京夫人,总归她也是看着顾攸宁长大的。   唔。   成婚还要准备什么呢?   他以前从来不管这些,如今倒是很有兴致,寇卓几月前已经成婚了,他应该对这些事很内行,倒是可以问问他,还有迎亲的人,聘礼什么的,肯定不能薄待了她。   三书六礼的更不能缺。   不过这样一系列流程下来,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娶她回家,或者他求舅舅赐婚,这样倒是可以快些?   算了。   这次进宫舅舅肯定会给他嘉奖,还是用在顾家好了,至于成婚的事,迟些就迟些……虽然不能明着来,但偷偷跑过来看她几回也没事,而且真的定了亲,祖母和母亲自然也不会管着他了。   事情还很多。   可姬朝宗精神头却很足,又在人肩上歪缠了一会,眼见真的耽误不起时间了便坐了起来,“我先走了。”这会天色还早,□□出去也不会有人发现,若再晚些就不一定了。   “我送你……”   顾攸宁说着就要起身,却被人拦住了。   姬朝宗拿被子把人裹得严严实实,语气是一贯地霸道:“这么早起来做什么?乖乖躺着。”说完又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轻哼道:“你别以为现在没人管着你就可以胡来了,要是让我知道你没好好歇息,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现在必定是没法收拾了。   而且小姑娘乖乖躺在床上,只露出一张如皎月一般的脸庞,便是真让他收拾,他也舍不得。   姬朝宗只觉得再这样看下去,他今日是真的没法走了,轻咳一声,收回视线,又给人掖了掖被子,轻声说,“真走了。”   见她点头,他没再说别的,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格外温柔的吻,而后便起身提步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顾攸宁张了张口,似是想喊住他,但直到男人撩起帘子走了出去,她都没有出声。   帘子重新落下,没带进外头的一丝寒风。   而顾攸宁躺在床上,仍看着那道布帘,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红唇轻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QAQ   没写完   明天继续   这个阶段的阿宁就是既喜欢又自卑,不然也就不会跑啦qaq毕竟姬狗现在真的一点都不狗。不过离开就是为了更好的在一起!   等到阿宁想通了就可以和老姬好好在一起啦!(握拳) 第84章 归还爵位   傅望月过来的时候, 顾攸宁正从顾承瑞的房间出来,看着步履匆匆的女子,她停下脚步喊人, “表姐。”   “我昨夜进了宫, 早间才听下人说起昨日的事。”傅望月握着顾攸宁的手,拧眉说。   知道她说的是昨日去庆坊巷找徐氏算账的事,顾攸宁抿唇露了个清浅的笑,“外头冷,进去再说。”   说着便牵着傅望月往里头走。   她这院子照旧没什么人伺候, 却是她自己要求的。   秦管家颇为懂事, 昨日回来就领了不少伶俐的人过来, 可她也只是让那些人留在外头伺候, 并不做贴身的事,说到底还是不大信任外人,尤其是知道母亲的事之后, 更是不放心把这些事交给不熟悉的人做。   其实也不是真怕他们做什么。   那些都是家生子,生死都握在她手中,如今阖府又只有她跟小满两个主子,那些人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出什么混账事,可她就是觉得很累,累到连下人都懒得去调.教。   如今半夏在小满屋子里照顾,李嬷嬷在厨房煎药,她便自己带着傅望月进了门。   拿起暖炉里的茶水给人倒了一盏热茶, 自己照旧喝温热的蜂蜜水, “你别担心,我没什么大事。”   傅望月仍蹙着一双眉,怎么可能没事?现在满京城都在传徐氏做的那些事, 谁能想到这对夫妇竟能歹毒至此!她知道这些事,都是又恨又痛心,更何况是阿宁?   可能说什么?   宽慰、劝解?有什么用呢?   纵使现在真凶已然伏法,公道终究迟到,人也无法再复生了……她只能握住顾攸宁的手,紧紧地握着,用无声安慰着她。   顾攸宁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抬起眼帘,冲人抿嘴一笑,她也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   又过了会。   傅望月又问道:“你和姬朝宗日后是什么打算?”   顾攸宁自然不会以为表姐是知道了姬朝宗做的那些事,大概是昨日她晕倒后被姬朝宗抱着出去被外人瞧见了,也能想到外头那些人在传什么……   傅望月看着她寡淡的面色,抿唇,“你若是不愿同他在一起,便和我走。”   姬家那样的门第,肯定有不少规矩,何况又出了这么多事,她也想带阿宁去外头转转,省得住在这个地方整日被那些旧事困扰着,想到这,她又开口,“我今日就要走了,阿宁,你若想离开,便和我一道走吧。”   “今日就走?”顾攸宁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愕,“万寿节不是还未举行吗?”   傅望月垂眸低声:“昨日我和其他几个藩王以及使臣被叫进了宫,圣上说这次万寿节不举行了,如今其余藩王和诸国使臣都已经离开,我是特意打点过才能多留一会。”   她也不愿离开。   阿宁如今这幅样子,她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何况东宫那位……昨日她都未在席上见到他,知道他那身体最是受不得寒,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这京城有太多让她操心的事。   可像他们这样手握兵权的人,宫里那位又岂会放心他们一直留在京城?而且宁王这事一出,只怕日后陛下还会有其他动作。   她也得去襄阳提前布置好才是。   她对权力并不渴望,却也不能寒了底下那么多人的心。   “阿宁……”   傅望月压下其余的思绪,握着她的手,又劝了一句,“你和我走吧。”   她能看出她待在这不开心。   顾攸宁已经从先前的惊愕中回过神了,看着对面望着她目露担忧的女子,最终还是在她的注视下摇了摇头……见她蹙眉,她笑着安抚道:“不是我不愿和你走,只是小满刚刚服完药,估计还要休整一些日子。”   “何况表姐待在襄阳,我若真想去找你,回头去看你便是。”   原本今日见面,她还想和人说下今日早间姬朝宗同她说的那番话,问问她的意思,她自己如局中人、困中兽,满头思绪不知该怎么做,或许旁观者清,可以给她一些好的建议……可表姐如今急着离开,她自然不好再拿这事烦扰于她。   便只是柔声宽慰,“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时常给你写信的。”   傅望月知劝不动她,便只是抿了抿唇,沉声嘱咐,“那你记得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别像之前似的,所有的事都藏在心底。”   “阿宁,不要让我担心你,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了。”   想到如今就藏了一件,顾攸宁心下难过,面上却还是挂着笑,柔声应好。   ……   而此时的皇宫,姬朝宗进宫后没有立刻去东宫,而是先去了一趟勤政殿,看到他进来,萧弘也未抬头,只是等人行完礼才问,“事情都处理好了?”   姬朝宗恭声应是,“这些年被宁王收买的官员如今已全部收押,朝中.共计三十余人。”   德言从他手里接过名单,呈递上去。   萧弘接过后从头至尾扫过,然后重重拍在桌案上,沉声喝道:“朕这是养了个豺狼虎豹在身边啊!”当初他是看中这个儿子母家式微,与朝中大臣关系也不亲厚,又见他的确有统兵作战的天赋,这才把兵权交托于他。   没想到短短几年竟让他收买了这么多人。   这还只是京城的官员,只怕其余省份还有不少宁王的党羽!   就是没有这次的事,日后等他这个儿子羽翼再丰满一些,恐怕也不会在宁阳安分待着,可到那个时候,他就没那么幸运像这次一样提前布置好一切了……   不由看向底下那个俊美的青年。   好在,   他还有留行。   脸上怒容稍消,他看着姬朝宗,声音也逐渐变得温和起来,“你这次做得很好,想让舅舅怎么嘉奖于你?”心里也在琢磨,严博远年岁渐长,这些年在都察院也没什么建树,是该把人放回去好好歇息了。   留行虽然年轻,但在朝中一向镇得住,这次又立了大功,便是升任也无人会多言。   自然,   这是他的嘉奖。   至于这孩子若有别的想要的,他也会如他所愿。   前头是君臣,后头是舅甥。   姬朝宗看着龙椅上的男人,倒没推辞,“舅舅,我的确有一样想要的东西。”   还是第一次见他有所求,萧弘意外之余又有些好笑,转头和德言说了一句,“这还是朕第一次听他有所求。”   “可不是,从前每回姬大人都是随您给,哪有像今日这样主动开口的?”德言也抿唇笑道,“倒是让老奴有些期待,怕不是姬大人想娶哪家小姐,特意来请您赐婚吧?”   “哦?”   萧弘双目微亮,重新朝底下看去,“你说说,是不是如这老货说的,想要朕给你赐婚了?”   姬朝宗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突然跪了下去,看着男人微怔的面容,道:“舅舅,我想请您下一道圣旨昭告顾廷轩父子的冤屈,还他们一个公道。”   偌大的殿宇突然就变得死水一样沉寂。   德言看着身边脸色已沉下去的萧弘,当即就跪了下去,无人说话,倒是外头的秋风又轻轻拍打起窗子,打碎了殿中的寂静。   萧弘看着底下的青年,他还是原先那副模样,并没有因为他的变脸而有什么变化。   抿了抿唇。   他开口,声音不辨喜怒,“朕倒不知你和顾家父子感情这般深厚。”   “微臣和顾家父子并不熟,纵然和顾天和有同窗之谊,但也只是点头之交……”看着萧弘微蹙的双眉,姬朝宗突然笑了下,丝毫没隐瞒,“只是微臣喜欢顾家二小姐,想娶她为妻。”   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萧弘面上少有地愣了下,“顾二小姐?”   还是德言低声答了。   知道是那个小名叫做“善善”的丫头,萧弘抿唇,“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见他点头应是。   萧弘迟迟都没有说话,他只是垂着眼,曲起手指轻轻敲着桌案,宁王罪名已昭,顾廷轩父子背负的那些罪名自然已经洗清,只是他不曾下过一道圣旨,可见是想把这事就这样囫囵下去。   说到底——   当初虽然是萧成献设计,但他也有不察之责,真要写什么圣旨,打得还是皇家的脸。   可看着底下的青年,又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萧弘薄唇轻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那个男人替他,替大周守了这么多年的山河。   不该落到这般结局。   “你先下去。”他开口。   姬朝宗知他已是动摇,自然不会让人在这个时候给他一个答案,不过……他起身的时候,又忽然笑眯着眼,喊人,“舅舅。”   萧弘看他这幅样子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微微眯起眼眸,也不说话,等着人的后话。   “要不您再赏我个恩典?”姬朝宗好脾气地和人打商量。   萧弘握起朱笔,“你先说说看。”   姬朝宗笑道:“您要不再给我赐个婚?”   话音刚落就见一根朱笔朝他砸来,伴随着男人没好气的骂声,“滚!”   啧。   滚就滚。   可英明神武的姬大人自然不会真的滚出去,他抚了抚袖子,给人行了礼,走得十分风度翩翩,一点招人烦的自觉都没有……看着他出去,萧弘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最终却还是忍不住笑骂,“这个小混蛋。”   德言替人捡回笔。   知道他这会已经消气了,心下松了口气,也和人说起玩笑,“也就姬大人才敢这么和您开玩笑。”   萧弘倒也没反驳,只说,“也就他脸皮最厚,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也不知外头那些人怎么就被他骗过去。”   德言笑道:“那还不是您宠着他。”   萧弘笑笑,没再说话,接过朱笔要批阅奏折的时候才开口,“明日让顾家人进宫一趟。”   “是。”   走出宫门的姬朝宗也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去了东宫。   他和萧成君交好,每回进宫都会过去,旁人自然也不意外,东宫外头还是和从前一样,走到里殿才瞧见太子身边的几个亲信都皱着眉,看来是没什么结果。   萧成君倒还是从前那副样子,他抱着一只镂空鎏金雕莲花的手炉,披着一件月白色的仙鹤大氅,散着头发坐在榻上,听到声音,他看了过去,弯着眼眸和姬朝宗笑道:“来了。”   “嗯。”   姬朝宗也没给人请安,只是看了一眼屋子,问人,“怎么样?”   萧成君摇了摇头。   姬朝宗拧起眉,“看来还是得从淑慧皇后那边的宫人着手。”   虽说江太医当初一直有替故去的淑慧皇后诊脉,脉案什么的也都有,可饮食这块终究得从宫人着手,只是这样的话不免会惊动其他人。   倘若太子的身体真的和顾承瑞一样用了两物相克的道理,这个人必定还在宫中,敌在暗,他们在明,若让那幕后凶手得知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事。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萧成君笑着给人沏了一盏茶,温声宽慰,“别担心,这事我会处理的。”又道,“你今日眉梢似有喜意,是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姬朝宗挑眉,似是没想到会被人看出。   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却也没瞒人,轻咳一声,“我很快就要成亲了。”   他说话的时候还颇想掩饰下自己的情绪,佯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那雀跃的心情哪里藏得住,便是心里藏着,眼里也会冒出来。   看着他眼中的柔和,萧成君笑问,“是顾家二小姐?”   这倒是让姬朝宗露出一抹意外,不过也没持续太久,“傅望月和你说的?”   “嗯。”   萧成君笑笑,垂眸喝一口茶,“顾家那丫头,从前我也见过,是个不错的,你既然要娶人家便要好好待她,切莫……辜负了人家。”   姬朝宗很是不满,“我是这种人吗?”   看着身边男人温和的双目,又是一哑,半晌才不大高兴的嘟囔道:“那是以前,我现在不会了。”   “别说我的事了,你是怎么想的?”姬朝宗问他,“若是能查出来,你的身体有了痊愈的办法,那你和傅望月……”   萧成君捧着茶盏的手一顿,半晌,他才侧头看着月亮窗外边的金桂,闻着那香气撩人的桂花,他闭上眼睛,想起那夜紫衣女子抓着他的胳膊哭道“萧成君,这些年,你就没有一丝想过我?”心里似是被很细小的针扎过,他抱着那盏茶,任由茶气氤氲了自己的眉眼,而他低声说道:“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   顾攸宁是在第二日进的宫。   昨儿夜里,姬朝宗已遣人递了信过来,同她说了这几日就会有消息,也因此,宫中的马车到门前的时候,她也没有多意外,只叮嘱半夏和嬷嬷好生照料小满,她换了一身能见圣上的衣裳便随着宫人进宫了。   这会她跪在建章宫的正殿中。   这并非圣上处理公务的地方,从前爹爹还在的时候,她和表姐便时常进宫,这处地方……她也是来过的。   只是不比从前她每回来不是被爹爹牵着手便是被龙椅上的那位抱着,甚至还能满宫殿捉迷藏,如今她跪在猩红色的毛毡上,连头都不曾抬起过,目光更是不敢有一丝僭越游移。   不知跪了多久才听到一句话,“你今年几岁了?”   顾攸宁轻声答道:“回陛下话,民女下个月过了生辰便有十七了。”   萧弘沉吟:“十七……”   当初顾廷轩还在京城的时候,两人下棋说闲话总会说起儿女家的事,他还记得那个男人说起别的时候都是好脾气地笑着,唯独说起自己女儿日后的事拧了眉,抿着唇,一副不肯的模样。   -“你这幅样子,只怕日后那些儿郎都不敢上你家求亲了。”   -“不来最好,我就护着我家善善一辈子,谁知道她嫁到别人家会不会受欺负?”   ……   可惜。   那个从前说护着自己女儿一辈子的男人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当初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他和顾廷轩相识于少时,两人还一同在顾老先生的门下学习过,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男人的秉性?可在龙椅上坐得时间越长,对身边人的信任就越发淡薄,那段时间他午夜梦回又总记起当初未登基之前,自己被七弟萧胜背叛的事,而且……长胜军的名望实在是太响了。   他不止一次听密探说起民间流言,“只要大周有长胜军在,就可无虞。”一支军队的声望竟比当朝天子还要高,这让他如何不惧?   所以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纵使心中没有尽信,可他还是任由事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萧弘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又过了一会,他才问,“你可曾怨过朕?”   这回——   顾攸宁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在这针落可闻的殿中,双手搭放在膝上,虽垂着头,可脊背却十分挺直……不知道过去多久,或许很久,又或许只是一会,她才开口,“民女不敢怨。”   不是不怨,而是不敢。   短短几个字就把这些年的悲愤怨苦都道了出来。   德言微微蹙眉,似想劝诫却被萧弘拦住了,穿着明黄服制的男人看着底下跪着的少女,抿唇道:“你先下去吧。”   “是。”   顾攸宁也没有说旁的,只行了一个大礼就往外退去。   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影,依稀可以从她身上看到一抹熟悉的感觉,或许是年幼的顾攸宁,又或许是顾廷轩……   只是无论是谁,都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了。   萧弘心里突然有一阵轻微的刺痛感,他闭上眼睛,手撑着额头,喉间漾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   回到家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李嬷嬷和半夏都在等她的消息,见她回来自是忙迎上前,“姑娘,怎么样?”   顾攸宁摇了摇头,解下身上的披风,看着她们脸上失望的表情,刚想宽慰便瞧见秦管家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他一贯是个有礼数的,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焦急的模样。   “小姐。”   他喘着粗气,“宫里来人了!”   顾攸宁微微蹙眉,刚走怎么又来了?便又听人说,“是陛下身边的德言公公,手里还拿着圣旨。”   听到这话,顾攸宁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也没有耽搁,提步往外走。   先前秦管家已经把人领到了东堂前,进去的时候,德言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到顾攸宁近来倒是笑着放下茶盏起来了。   “顾小姐。”   “德言公公。”顾攸宁同人问安。   德言看了一眼四周,问她,“顾小少爷不在?”听人说了“服完药还在昏睡”倒也没有多说,点点头,道:“陛下圣旨,顾小姐接旨吧。”   顾攸宁领着满屋子的人跪了下去。   她跪在最前头,好似又回到那一年,父亲刚下葬,母亲又仙逝,穿着紫袍的公公拿着圣旨来诉说父兄的罪孽,最后摘了定国公府的牌匾,从此顾家走向衰败,而她跟小满也彻底成了无家可归的罪人。   而今——   她听着头顶传来的那些话,低垂的面上没有一丝变化,袖下的手指却一直紧紧攥着。   “永乐郡主,接旨吧。”   圣旨上除却洗清顾廷轩父兄的冤屈外,还有两道旨意,一道是定国公府的世袭勋爵依旧还给顾家,还有一道是敕封顾攸宁为永乐郡主,顾承瑞为世子,等来日成年便可世袭定国公的爵位。   这也算是给顾家的补偿。   可有什么用呢?   迟到的公道从来不是什么公道,这样的补偿也无法让活着的人带来什么慰藉。   可顾攸宁终究不是从前的小孩了,以前的顾攸宁难受会哭,不高兴会闹,不喜欢就不要……可如今的她好似已经成了古水无波的老人,纵使人还未老,心却已经老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接过那道圣旨,语气平静,“臣女……接旨。”   送德言离开后,顾攸宁回身看着身后众人激动的表情,他们一个个都在期盼着很快就有好日子过了,唯有半夏和李嬷嬷抹着眼泪,既高兴冤屈洗清,又难过为什么公道来的那么迟,她微垂眼睑,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把圣旨交给秦管家吩咐,“找个金丝楠木架放在正堂。”   “是!”   秦管家颤着手接过圣旨,生怕不小心就摔落了。   顾攸宁也没多看一眼,侧头和半夏嘱咐,“如今我们既然回来了就叫泰叔回来住吧。”泰叔忙碌了这么多年也是该让他好好歇息了,至于哥哥……她再安排其他人去找便是。   半夏轻轻应是,抹着眼泪刚要去安排,外头便又有人过来通禀,“小姐,长公主来了。” 第85章 离开   长公主来了?   听到这话, 院子里突然发出一片压低的唏嘘声,似乎没想到今天一个一个贵人接着过来,这国公府的牌匾还没挂上去就已经这样, 等到挂上去了, 岂不是连门槛都得踏破了?心里也不由庆幸自己当初没离开,如今主家重新蒙获圣宠,以后他们的好日子还长着,这样一来,他们的脸上便越发恭顺起来, 就连做事也越发殷勤。   顾攸宁听到长公主过来, 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愣, 等反应过来, 心里竟比先前知道宫里来人还要紧张,想到姬朝宗昨日和她说的那些话,她心下一紧, 一边让人快迎进来,一边提步出去迎人。   走到半路的时候就瞧见了萧雅的身影,她连忙快走几步,敛了眼睫给人请安,“长公主。”   “快起来。”   萧雅亲自扶人起来,等人起身也未松开,扶着她的胳膊细细打量着,最后拧起柳眉, 落下一句, “瘦了。”   听出她话中的关切,顾攸宁心里却变得越发局促起来,许是冷遇受得多了, 如今反倒不适应别人对自己好,尤其身边这位还是姬朝宗的母亲,她只能低着头,温声,“我已让人备了茶,您进屋里坐坐?”   “不用。”   萧雅笑道:“今儿个天气好,你若是不嫌累,便陪我在院子里走走?”   顾攸宁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点点头,应了。   下人都在几丈之外,顾攸宁陪着人往前走,没有和人并肩同行,而是落后半步的样子……这一番动作没有逃出萧雅的眼睛,想到从前骄傲明艳的姑娘如今却变得这般小心翼翼,若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   她没有说,只是主动挽住她的手,在顾攸宁惊讶的注视下,笑道:“我从前便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生了这么个混世魔王,真是没把我头疼死。”   混世魔王……   听到这个形容,顾攸宁紧绷局促的脸稍稍松缓一些,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   “阿宁,”   萧雅看着她问,“我能这样叫你吗?”   顾攸宁忙道:“当然可以。”   萧雅笑了笑,很是明丽华贵的样子,岁月没有在她脸上添一丝痕迹,美貌的妇人有着比年少时更为美艳的面容以及成熟女人才有的风韵气度,她握着顾攸宁的手,笑说,“六郎已经把你们的事都和我说了。”   不清楚她说的“都”包含着什么,可顾攸宁刚刚才缓和一些的脸还是立时就变得苍白起来,她停下脚步,看着人,语气低哑慌张,“长公主,我……”   萧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别紧张。”   “我从前虽未和你怎么相处过,但也知晓你的秉性,今日过来也不是棒打鸳鸯……”她玩笑一句,又握着她的手,语气颇为亲昵,“只是过来看看你,再同你说些体己话。”   看着少女依旧局促的模样,萧雅便继续挽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留行一贯是个有主意的,我们从来也没怎么操心过他,唯有这婚事真是让我头疼不已。”   “从前给他挑过不少人家,他面上都应好,由着我们来,私下却连见都不肯见,不是忙,就是没空有事,左右都是些推辞的话。”   “我们做长辈的,自然是希望他能挑个合自己心意的,偏他眼光高的很……”萧雅摇摇头,说得十分无奈,目光落在顾攸宁的身上,又笑了起来,“所以这回他同我们说起要娶你的时候,我们当真是吓了一跳。”   “你是不知道,那日他扶着我回房和我说起你们的事时,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明媚。”   “我从来都没见他笑得这样灿烂过,也从来没见他这样记挂过一个人。”   “阿宁……”   萧雅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我能看出他是真的喜欢你,他早些年被本家那些人宠着惯着,就差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了,平日里性子是混账了些,有时候说话也着实让人来气,可他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必定是把她放在心上,如珠如宝待着,这一点,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有把握的。”   又和人说,“姬家虽然没有不纳妾的规矩,但这么多年,几代下来都是一样,你瞧瞧他爹和他二叔便知晓了。”   “我们京城这一脉人员也简单,你不必怕我和他祖母会苛待你。”   顾攸宁早就听傻了,听到这句才忙开口:“长公主,我从没这样想过。”   她一副紧张到不行的模样,让萧雅弯了眼眸,“便是这样想过也正常,我和他祖母都是一样的脾性,当初我刚嫁进姬家的时候可没少闹矛盾,两人都是一样的直性子,谁也不服谁,反倒让他爹难做,每日不是哄着母亲就是哄着媳妇。”   想到如今两人相处得就跟亲生母女一般,顾攸宁还是无法想象她们从前居然也有针锋相对的时候。   看着她惊讶的面容,萧雅很有兴致地和她说起以前的事,说完之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所以人与人相处,只要讲究一个诚字,你待人以城,别人自然也会以诚待你。”   诚……   顾攸宁忽然想起从前的事,白了脸。   “怎么了?”萧雅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紧张道,“身体不舒服?”   “我……”   看着妇人担忧的面容,还有那眉宇之间依稀可见的熟悉表情,顾攸宁想起自己当初设计顾婉和徐元达以及欺骗姬朝宗的事,她抿了抿唇,似是想说什么,但喉咙就像是被人掐住一般,连个字都吐不出。   须臾,她才垂下眼睫摇摇头,声音沙哑,“没事……我就是这些日子没歇息好。”   已经知道前日发生的事了,也知晓她今日刚进过宫,萧雅不免自责,“原是我不对,你如今身体正虚弱,我还让陪着我吹风。”说完便把她身边的下人喊了过来,嘱咐道:“快扶你家姑娘回去歇息。”   陪人回了屋子,又让人过会准备些驱寒的姜汤,这才和顾攸宁说道:“你先好好歇息,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顾攸宁原想送人出去,萧雅却怎么都不肯,最终只好让半夏送人出去。   两刻钟后,半夏回来,笑着和顾攸宁说,“长公主人真好,刚才路上还一直叮嘱我好生照顾您,还问我您有什么喜好和忌口。”说完也未听到答复,看过去才发觉少女低着头,也不知是出神没听到还是怎么,不由又喊了人一声,“姑娘?”   “我若嫁进姬家,你觉得如何?”顾攸宁哑声问。   半夏心里早就猜到了,这会自是眉开眼笑,“这自然是最好不过,以前奴婢担心姬大人对您不是真心实意,这才不放心您和他相处,可如今这么久过去,奴婢和嬷嬷都能瞧出他是真心待您的。”   “何况长公主又是这样的好脾性,女子出嫁不就是求一个夫君和睦,婆婆好相处吗?”说完见顾攸宁仍抿着唇,心中不由奇怪,“姑娘,您是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她自然没什么不满。   姬朝宗待她这样好,长公主又是这样的脾性,而且还给了她保证,让她可以不必担心以后的事……可就是因为他们实在太好,反而让她觉得如踩在云端之上,没有一丝安全和真实感。   而且——   她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他们这样的喜欢和维护。   “你还记得四喜吗?”顾攸宁问她。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半夏还愣了下,好一会才扁嘴道:“您怎么突然提起她了?”其实她岂止“还记得”,先前送长公主出去的时候还看到她的身影,躲在小道上看着这边,看到她又白了脸跑了。   顾攸宁抿唇,“刚才长公主说只要以诚待人,别人也会以诚待我。”   半夏听着这完全没什么牵连的两句话只觉一头雾水,姑娘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说的话这般奇怪?刚想发问,就见她突然屈膝抱着自己的小腿,还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她似乎是冷极了,只能把自己蜷缩在一起,紧紧地,如蚕蛹般为自己取暖。   “姑娘……”   “你还记得那夜的事吗?”   “那夜?”半夏一怔,联想先前的话,想起她说的是什么,突然白了脸,要去触碰她的手悬在半空,好一会才回过神,重新伸手握着她的胳膊肃容道:“姑娘,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何况那会您也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   “可这世上的事,但凡做过总是会留下痕迹的。”顾攸宁从膝盖抬起自己的脸。   她小脸苍白,映衬得那双眼睛更加黑亮,似乎能透过眼睛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若是有一日,他们知道了怎么办?若是姬朝宗知道我那日是将计就计,该怎么办?”   “姑娘……”半夏想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当初顾婉因为一幅画作假就被他们所不喜,从此彻底切断和姬大人成婚的可能性。   “而且,”顾攸宁看出她脸上的犹豫又低下头,紧紧抿着红唇,很轻地说,“姬朝宗越是这样好,我就越发忐忑不安,我不值得他这样待我,他应该娶一个从头至尾都真心实意待他的人。”   而不是像她这样,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接近他的人。   虽然在相处的时候,她没再欺瞒过他,可从前的那些事……终究成为她心中一笔难以磨灭的烙印,让她每每面对他的好,便越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他这样的喜欢。   半夏握着她的手,过了很久才开口,“那您是怎么想的?”   顾攸宁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她既贪恋着姬朝宗的好,却又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当初的事被旁人知晓,甚至怯懦地连和人坦白的勇气都没有……   或许爱上一个人就是会变得患得患失。   如今的姬朝宗于她而言就像外头那正午时分最为灿烂的阳光,她既想离阳光更近一些,却又怕真的离了近了会灼烧到自己。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变得这样自卑?   ……   长公主离开后的第二日,国公府的牌子就已经高挂起来,一并带来的还有宫里赐下来的封赏,顾攸宁让半夏打点了下人,又去看了顾承瑞,见他气色渐好便动身去了惟芳斋。   如今的她自然无需靠卖画谋生。   只是之前答应过他的画,早先时分已画好,如今还是要去给人的。   杜掌柜见她过来,忙要给她行礼,现在京城谁不知道顾家的爵位已经还回去了,更赐了郡主的封号和封地,便是顾家无长辈守持,但也不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能够得罪的。   再说……   上回安国公府的姬大人可是亲自抱着这位永乐郡主出来的。   近来城中流言蜚语,皆在说道这两位的事,他又忆起那日瞧见姬大人从厢房出来时的样子,便猜想两人只怕早就在一起了,外边自然不会去说,心里却有了底,待人自然越发恭敬。   顾攸宁忙拦了人一把,“不必如此。”   她一直感激自己处于逆境时杜掌柜对她的照拂,日后虽不会再合作,但还是想亲谢人一声。   杜掌柜也瞧出来了,心中微暖,面上笑意也越发浓厚,仍请人去二楼原来的包厢又亲自给人上了好茶,陪人坐着一道说话的时候却是感慨万千。   顾攸宁心下也感慨。   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她回头往窗外看去,便瞧见姬朝宗的身影,自打那日清晨别后,两人便没再私下见过面,信倒是每日都来,总是嘱托多些,她把那些信一封封都藏好,仔细放在自己的盒子里。   没想到他会在这出现。   杜掌柜也瞧见了,想到两人的关系,刚想问问她的意思要不要请人上来,便瞧见跟着那位姬大人进来的还有一个女子。   那人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鹅黄色绣如意花蕊的长衫,底下一条月白色的裙子,走起路来还能瞧见那绣鞋尖上缀着几颗明珠,她的模样很是好看,虽然不似顾攸宁这般明艳,却如春日里的清风一般,让人看着便心生亲近。   能瞧出她是那种从小被人宠着长大的,那双明媚的杏眼十分澄澈。   此时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姬朝宗看,就好似他是她的所有,无论他走到哪,她的目光都会追随着他。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而后买了一样东西便出门了。   看着身边神色未变但红唇明显抿紧一些的女子,杜掌柜小心道:“这位是姬家那位表小姐。”他们做生意的自然要比旁人眼尖些。   顾攸宁说:“我知道。”   她知道那人是姬家的表小姐,知道她是郁家最受宠的姑娘,前日她送表姐离开的时候就听到城中那些谣言除了说她和姬朝宗,便有人说道这位郁小姐的事。   有人说这不逢年不过节的,这位郁家小姐突然过来,只怕不是探亲这么简单。   也有人说这位郁家小姐从小就喜欢姬家那位世子爷,只是当初年幼,如今过了及笄,姬大人又没婚配,自然便坐不住了。   更有那些打着和姬家有熟人旗号的人说着姬家几位长辈十分喜欢这位表小姐,毕竟郁家在河东也是有名的世家,宫里那位受宠多年的庄妃以及仙逝已久的淑慧皇后还是她的姑姑,若和姬家成婚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   这样一比……   顾攸宁这样的自然和姬朝宗不甚相配了。   她并没有因为郁仙的好而感到自卑,也相信姬朝宗的为人,他那个人一向不喜欢遮掩,就算真的喜欢上别人也绝对不会欺瞒于她,她只是……看到刚才郁仙那双眼睛,那双一直注视着姬朝宗的眼睛而心生触动。   那里裹藏着的爱意,即使隔得那么远,她都能瞧见。   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一些,她抿着红唇,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迟迟不曾再说其他的话。   ……   夜里。   顾攸宁看着顾承瑞吃完药睡下才起身离开,走到回廊还没进屋就看到姬朝宗翻.墙进来了,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姬朝宗以这样的方式进来,她不由停下脚步看着来人。   姬朝宗也没想到会被人逮得正着,罕见地有了那么一些不好意思。   又不肯让人察觉,轻咳一声就板着一张脸说人,“那么冷的天,你站在外头做什么?”说着便去牵她的手,察觉到那边的凉意又蹙了眉,“手怎么还是那么冷,不是让谭大夫给你开药了吗?你是不是怕苦都倒掉了?”   若是从前,顾攸宁肯定是要和人说几句的,可今日,她却只是看着他,摇头,“都喝了,大概是穿得少了,进屋就好了。”   姬朝宗没好气地看她一眼,“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穿这么少。”步子却迈得很快,生怕她回头着了凉,等进屋就取过温着的暖炉给人倒了一盏水,问她,“伺候你的人呢?”   顾攸宁捧着茶盏,目光仍落在他身上,“我没让旁人到内院伺候,半夏和嬷嬷在厨房包饺子,过几天就是立冬了。”   姬朝宗从来不记这些日子,听到这话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添上一笔,不喜欢很多人伺候。   正好他也不喜欢。   回头他们的新房便只让几个亲近的伺候,其余人全都打发到外头去。   他这些日子没少去问寇卓。   不过这些倒是不必和她说,回头给她一个惊喜便是。   只抓着人的手,问,“我听说母亲昨日来找你了?”见她点头,又笑了,“怎么样,我就说母亲肯定喜欢你吧,其实我祖母也不难相处,你过些日子就知道了。”   他是真着急。   但他家老祖宗还没发话,他自然也不好一直去烦人,他倒是无所谓,就是担心祖母对顾攸宁不满。   又想到今日舅舅的嘱咐,看着人说,“我明日要出趟远门,怕是得有阵子才能回来,你这阵子就留在家中,若是我家有人来送帖子,你也只说病了,等我回来,我再陪你回家。”   虽说不担心祖母会为难她,可毕竟还是他在场会更好些。   “你要出去?”顾攸宁看着他,握着茶盏的手一顿。   “嗯。”姬朝宗没瞒她,“宁王党羽不少,京城这边虽然已经解决了,但其他省份还有不少,陛下让我亲自去处理这事。”   他今日过来也是为了特地和她说这件事。   看着她担忧的眉眼又展眉笑了,揽着人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会尽快处理完回来。”他知道下个月二十三是她的生辰,姬朝宗低垂着眉眼看着她,语气温柔且珍重,“等我回来,我便带你回家。”   顾攸宁听到这话心下又是一颤,不愿让他发觉自己的异样,她抿着唇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只哑声嘱托,“把扶风和杜仲都带着,别让自己出事。”   姬朝宗原是想把扶风留下。   可想了想,如今她待在家里,府里府外又这么多人伺候,为了让人安心也就应了。   屋外晚风拍着树枝,两人偶尔说几句,大多是姬朝宗说,顾攸宁听……半夏先前来过一趟,听到里头的说话声便又悄声退了出去,直到外头更夫打着梆子报着时辰,姬朝宗才轻轻拧了拧眉,不满道:“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他都没感觉说几句话,就快子时了。   如今是不好在人这边住着,何况他明日一大早就要走了,留在这只怕会打扰她歇息,便嘱咐人,“我明日就不来了,你待在家里,若有事便差人去找我母亲。”   “……好。”   顾攸宁看着他,点头应了。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瑞凤眼这样一眨不眨盯着他,姬朝宗只觉得那浓密的睫毛就跟扫在自己心尖上似的,酥痒难耐,忍不住轻声嘟囔,“我怎么还没离开就已经想你了。”   想到有一个多月不能和人见面,姬朝宗的心里就十分不高兴,又抱着顾攸宁缠了好一会,还要人保证他不在的日子要日日想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顾攸宁送他出门。   姬朝宗原不肯,可这次顾攸宁却十分坚决,他也只好由着人,只是刚走到外头就开始赶人了,“你快进去。”   顾攸宁摇头:“我看着你走。”   只当她也舍不得他,姬朝宗眼中笑意更为明媚,到底是舍不得她身子弱,按捺着悸动的心思没再留下,往外走,可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顾攸宁喊他,“姬朝宗!”   “怎么了?”他留步回头。   顾攸宁看着他,从他的眉眼一路滑至下颌,这张优越的五官配着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才塑造出一个最好的姬朝宗,心里好似忽然就有了决定,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红唇微张,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摇摇头,笑道:“……没事,天气冷,你多带几件衣裳,不要让自己受寒,记得照顾好自己。”   细细叮咛,是嘱托,却总跟人一种分别的迹象。   姬朝宗想到自己心里这个念头,荒谬之余又有些不高兴,忙扫了开去,只抬脸和人笑说,“我知道,你也是。”   再不舍也要分开了。   尤其是瞧见她在晚风中纤弱的身影,姬朝宗留下一句,“好了,我走了,你快进去。”他说着,一边往后倒退,一边和人说,“顾攸宁,等着我,等我回来就娶你回家。”   夜色下,风灯轻晃。   而他凤眸含笑,白玉般的脸上也挂着藏不住的笑,冬日将至,可他依旧生机勃勃,如春日里的朝暮,如夏日里的暖阳……让顾攸宁心下悸动的同时,那抹犹豫也慢慢退散。   这样好的姬朝宗值得更好的人。   而那个人,不该是她。   ……   下定主意后,顾攸宁就没再犹豫。   姬朝宗离开后的第二日,她便找了顾承瑞,他如今身体经由谭大夫照料已好了许多,如今的这个好不似从前只是消除他身体的疼痛,心里还得担心他哪一日或许熬不住,可能还是会离开她。   他现在是从内到外都变好了。   只要日后好生调养,便是娶妻生子也可以。   知道她的打算,顾承瑞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多问多说,只牵着她的手说“我跟着阿姐,阿姐想去哪,我就陪着阿姐去哪”。   至于李嬷嬷和半夏,她原是想给两人一大笔钱,让她们去过自己的日子,可她们态度坚决,顾攸宁到底舍不得她们,也就没有拒绝。   泰叔那边,她却没见到人。   上回让半夏去和人说回顾家的事,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兄弟阋墙的事让他接受不了还是因为别的缘故,他并未回顾家,只留下一封信说是去宁阳找大少爷了。   他这一辈子,只因幼时被顾九非捡回了家,便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顾家。   少年和青年时跟在顾廷轩的身边,鞍前马后,无妻无儿到现在,如今已至中年,好似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找到顾天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好似已经成了他活下去的目标。   若是有朝一日,真能找到,他或许也就有了停下歇息的意思,若是不能,只怕他会一直找,直到再也迈不动步,喘不出气。   从半夏手中接过泰叔留下的信,顾攸宁看完便已经眼眶通红,她仰头眨了眨眼,把泪意逼退,这才把信交给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嘱咐人,“把秦束找来。”   她从前和这位秦束并未怎么接触过。   可这段时日相处一番,倒的确是个不错的,不可否认,徐氏虽然心狠手辣,但在操持内务、管家这方面要远甚她许多,挑选的人都是极有才干的。   既然准备离开,这宅子自然得交给别人。   她跟秦束谈不上交心,但这人的手段和驭下的本事,她是放心的,虽说不想留在京城,但自己家的宅子还是得托人好生照看。   知道她打算离开,一向沉稳的男人吓了一大跳。   顾攸宁没有和人说自己去哪,实则她自己也不知道,至于以后回不回京城,她也不清楚,或许回,或许不回,但终究不能和人细说,便只是说道:“小满身体如今好了一些,我便想带他出去转转,正好表姐离开前让我去襄阳走走。”   原来是散心。   秦束心下微微放松了一些,也是,家里出了这么多事,还都是自己的至亲干的,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他点头保证,“您放心,小的会替您和小少爷好生守着的。”   顾攸宁点点头,又嘱咐人几句,便让人退下。   秦束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想起一事,犹豫着要不要和人说一声。   “怎么了?”很少见到他这幅样子,顾攸宁还是问了人一声,“有什么便说,我这没那么多规矩。”   “是……”   秦束闻言倒是没再犹豫,和人说起外头传来的一件事,“昨儿夜里雍桂巷的一处民宅走水,有人进去查探发现里面的人正是翠荷,还有一具女尸已经辨不出模样,但手上戴着的镯子正是……大小姐从前惯常戴的那只。”   乍然听到这番话,顾攸宁主仆都愣了下。   好一会,顾攸宁才拧眉问,“查清楚了没?确定是顾婉?”   秦束低声答道:“应该是,二少爷和四小姐走后,大小姐和翠荷就不见踪影,如今翠荷死了,那具女尸应该就是大小姐了。”   顾攸宁心下一紧,第一个念头就是是不是姬朝宗私下又替她做了什么,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不由收紧,她压着嗓音问人:“是人为还是……?”   秦束:“京兆府的人过去查探过,没瞧出什么异样,应该不是人为。”   顾攸宁闻言,心下稍松,只要和姬朝宗没关系就好,她是真的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脏了他的手。   至于顾婉——   她淡淡道:“顾修文还在路上,给江苏去一封信,让他们过来殓尸。”   至于别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秦束应声离开。   他走后,半夏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讷讷道:“顾婉就这样死了?”   顾攸宁虽然也觉得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如今对她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于顾婉……她还没那么大度给人去操持什么。   其余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只有路引这个,她还没解决……既然想离开姬朝宗,自然不能让人找到她,不过这个事,午后就有人给她送来了法子。   彼时。   顾攸宁正在考虑是找人做几张假路引还是怎么,就是这个时候,李成元李先生登门了,他还是从前那个样子,衣衫简朴,精神气十足,看到人便笑道:“知道你家的事解决了,我和几个老友都很高兴,趁着要离开便过来看看你。”   听他说离开,又想到那日他说的那番话,顾攸宁心下一动,出声喊人,“李先生。”   “嗯?”   “您那日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李成元一愣,等反应过来,目光少有呈现出几分惊讶,“你……不是不愿吗?”那个时候顾家还出着事都不肯走,怎么这会却想离开了。   顾攸宁想笑,却笑不出,半晌也只是垂目看着自己的手指,很轻的说了一句,“如今我有不得不走的原因。”   李成元虽然惊讶她的原因,但他们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去窥探别人的隐私,便也只是笑道:“当然可以,你能来,我们求之不得。”   顾攸宁朝人感激一笑,又犹豫道:“我不能让人知道我的行踪。”   想起那日她来替姬家那个小子拿画,又想到近些日子京城的传言,李成元心下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却还是没有问人,只是点头,“我来安排。”   ……   十一月。   进入寒冬,京城的天一下子就变得干冷起来。   那寒风打在人的脸上跟刀子似的,甭管穿多少衣裳都扛不住这老北风的刺骨……顾攸宁出门坐得是自己的马车,却没有惊动旁人,只有秦束送他们出去,坐上马车的时候,顾攸宁才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一封信交给了秦束。   秦束奇怪:“这是?”   顾攸宁看着他手里的信封,好一会才抿唇说道:“若是姬朝宗过来,你就把这封信交给他。”   想到京城的那些传闻还有那日姬大人抱着郡主回来时的情形,秦束倒也没有再多问,笑着应了一声“是”……恐怕是让姬大人不要挂念的信吧。   车帘落下,马车往外驶去,顾攸宁听着马车外头悬挂的风铃在这寒风中晃出清脆的声响,想到不久前男人还抱着她要她保证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那会,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说,“我答应你,我肯定不会偷偷跑掉……”   而如今——   她终究是又骗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写完这个剧情了!!!   qwq   突然感觉老姬好惨,呜呜呜,等到重逢就让宁宁多疼疼他!   今晚六点就不更新了,我补个觉,明天继续QAQ这章评论都发红包 第86章 找到   十二月二十三, 夜。   临近年尾,也不知是因为这会夜深还是来京城务工的人都已经赶回自己的老家过年了,街上不似从前那般热闹, 秦楼楚馆倒还是笙箫不断, 街上的那些门户也个个已经挂起红色的灯笼、贴着对联。   虽然还没到年节,但年味却已经透出来了。   便是这样一个夜,城门口突然迎来一拨人马, 这行人正是上月受皇命去外头查探宁王党羽的姬朝宗等人,领头之人披着一身黑色大氅高踞骏马之上, 剑眉星目,正是姬朝宗。   寒风拍打着他的脸,从前俊美的男人经了这一路跋涉也染了一些风霜,却没有折损他的容貌,反而让他更添一丝成熟的模样。   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姬朝宗心下微定,紧绷一路的脸也终于有些松缓,刚进城门,他就和身后众人说道:“出去一个多月, 你们先回家好好歇息。”   “是!”   等进了城门, 众人就和姬朝宗告辞。   姬朝宗领着杜仲和扶风继续往乌衣巷赶, 却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往定国公府的方向赶,看着越来越近的府邸, 他的心又跳了起来, 带着欢愉和雀跃,微微发热,他抬手放在自己心口处, 那里有他特意给她准备的生辰礼,他这一路紧赶慢赶,把路程缩短了好几日,为的就是早些回来陪她过生辰。   还好。   如今还没过去,还来得及。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把马匹停在一处墙角,让杜仲和扶风先回家报平安,而后熟门熟路翻.墙进府。   属于顾攸宁的院子早就黑了。   他也没起疑,只当她是睡了,继续往她屋子走。   要进去的时候还特地止步在那风帘外,抬起胳膊轻轻嗅了嗅,还好,不算难闻,又摸了下自己的脸,察觉下巴那处冒了些青茬,轻轻皱了皱眉,不过这会也找不到东西解决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嫌弃他。   哼!   她若敢嫌弃他,他就死命亲她,把她嘴巴都亲肿,让她不能见人,还要挠她的痒听她求饶,看她还敢不敢嫌弃他!   姬朝宗这样一想,眉梢微抬,心里还是滚烫一般的热,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她了,竟觉一身疲惫都消散了开去,他也没再犹豫,直接挑了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就连一盏夜灯都不曾点。   姬朝宗皱着眉,总觉得这屋子有些不大对劲,不仅是安静,这屋子还一点都不暖,顾攸宁一向怕冷,他走前还特地叮嘱过,她身边人都是怎么照顾的?唇角向下抿,姬朝宗沉着脸,压着心里的不满,继续往里头走,越往里面,他心里的那抹不对劲便更加深刻了。   纵使没有点炭火,也不该这样冷才是,冷得好像一丝人气都没有。   他也不知怎得,突然有些慌张起来,这样的慌张让他脚下步子都不自觉加快,偏在走到最里面的时候,手都已经握在布帘上,却突然心生犹豫不敢掀起了。   就好似掀起这块布帘,所有的不安都会得到证实。   “……顾攸宁。”姬朝宗握着布帘,哑着声音喊人。   无人回应。   黑漆漆的屋子里,姬朝宗却能瞧清那上头绣着的一树红梅,他就死死盯着那树红梅,接着喊,这一回的声音更低,甚至还带了一些颤音,“顾攸宁……”   还是无人回应。   倒是外头传来一阵声响。   “谁?”伴随着脚步声,有光亮照进这漆黑的屋中,秦束提着灯笼看着里头,声音透了些戒备,还高举灯笼探了探,“谁在里面!”   等瞧清一个黑色人影,他心下吃惊,握着灯笼的手收紧,面上却不显,斥道:“哪里来的毛贼竟敢闯国公府!”   心里掂量着要不要喊人过来,便瞧见那人转过身。   俊美且熟悉的面容曝露在他的眼前,秦束惊讶喊人:“姬大人?”   回过神立刻上前给人请安。   姬朝宗没有理会他的礼数,应该说自从见到秦束的那一刻起,他那颗高悬不安的心就彻底沉了下去,一个管家怎么敢在这样的夜里闯入主子的闺房?除非,里头根本没有人。   负在身后的手指一颤,“她呢?”   知道她说得是谁,秦束笑道:“郡主前阵子说要去襄阳找明乐郡主散心。”   散心?   姬朝宗蹙眉,“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快一个多月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就在您离开后的几日,郡主带着世子,还有李嬷嬷和半夏往襄阳去了。”   “对了!”   秦束记起一事,忙放下手里的灯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弓着身,神色恭敬地呈过去,“这是郡主给您的信。”   姬朝宗立刻接过。   他虽然眼力好,但到底没能到摸黑看信的地步,吩咐一句,“点灯。”   秦束立刻应声点上。   等到屋子里通亮了,姬朝宗也顾不得去坐,便拆开信封看了起来,足足两页纸,他一目十行看,越往下看,脸色就越发难看,一直低着头的秦束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直到信纸掉落,他看到第二页最末处写着一句——   “望君珍重,勿念”   秦束眼皮一跳,这话,怎么看都不像是暂别,倒像是……永别。   ……   顾攸宁走了。   带着自己的弟弟和一双奴仆离开了京城。   其实他们姐弟的行踪并无多少人在乎,虽说上回圣上归还了顾家爵位又给了其他封赏,好似一副恩宠复归的样子,可如今的顾家统共就只剩下这么两个主子,一弱一幼,又能护得住几时?   除去头几日新鲜了些,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打探,也有秉着交好的态度送来拜帖、邀贴的。   可顾家两位主子一概不见,后来又听说是得了病,不好见人,久而久之自然没什么人关注起他们了。   偏前几日,安国公府的姬世子,朝堂上赫赫有名的姬朝宗姬大人就跟发了疯似的,突然领着人去了京兆府,让人排查十一月离开京城的人马,他阵势大得很,把京兆府的人吓了一跳。   可宁王事定之后,京城几道城门又变得和从前一样,加上京城是天子脚下,每日出城进城的人本就不少,又岂会真的一个个仔细查看路引?   便是把城门口的官兵叫过来认画像也都认不出。   临近年节。   京兆府。   京兆府尹随怀一听姬朝宗又来了,连坐都坐不住了,他虽然年长于姬朝宗,官阶却要比人低一级,更何况他早就听说圣上有意让严博远告老还乡,等他走后,都察院不就是姬朝宗一人说了算?   虽然现在也没什么差。   身侧少尹范磐跟着他一起出去,不由小声问道:“这位姬大人到底在查什么?都连着查了好几日了,您是不知道这几日底下的兄弟各个叫苦不迭,生怕这位姬大人过来。”   能不苦吗?   从前这位姬大人最是面和不过,可这几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日沉着一张脸,底下的人谁瞧见不害怕?   随怀叹道:“还能查什么?”   想到那副画像,还有那些传言,范磐一惊,声音也不由压低一些,“难道这位姬大人和那位永乐郡主的事是真的?”   随怀摇摇头,没说话,只道:“若是能找到也就算了,若是找不到……只怕咱们这个年都别想好过了。”这般唏嘘一声又继续提步往外头走,刚到一处地方还未推门就听到有人突然说道:“对了,我记得立冬过后,李成元李先生和他几位朋友出城了。”   “李成元?”说话的是一道男声,音量很低,却藏不住好听的金玉音。   只是不似从前那般清亮,而是带着一些沙哑,似是许久不曾歇息好了。   “是,那日我正好和富勤换班,看到李先生一行人好大阵仗,我记得统共得有十多辆马车,因为李先生身份特殊又说后面的马车里都是藏书名画,我们就没怎么排查。”   随怀一听这话,心猛地一跳。   问题要真出在这,这位姬大人怕是不会让他们好过了,他压着惊惧推开门,还不等他说话就看见座上那位沉着脸的黑衣男人突然起身,连看都没看他就径直往外走。   “姬大人……”他喊人。   可男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脚下步子虎虎生风,很快就没了他的踪影。   等随怀回过神,忙转头吩咐人,“快,快派人去其他几个关口问问有没有李成元他们的踪迹!”他可不想因为这样的事得罪这位姬大人。   姬朝宗出京兆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喊来杜仲,吩咐了和随怀一样的话,“让扶风带着三十六卫沿着官道一个一个城门去找李成元等人的踪迹。”   杜仲听到这话,吃惊地连脸上的表情都控制不住了。   姬家三十六卫是姬家最精良的一支护卫,这里面的人不仅武功高强还十分有本事,有擅长追踪的,有擅长制毒的,有擅长打听消息的,还有易容……   这么多年,别说出动整支护卫队了,便是单把人拎出来都是极少的事。   可杜仲哪里敢反驳?   这阵子主子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   外头的人都在传主子怕是疯了,为了一个女人连朝都不去上,每日只知道待在京兆府排查来往的人口,就连家都不知道回了,杜仲轻轻叹一口气,应声之后又和人说,“主子,明日就是除夕了,老夫人和长公主都等着您回去。”   “您……”   “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听到这话,姬朝宗神色微顿,半晌才垂下眼睑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了。”   这夜姬朝宗还是回去了,从前热热闹闹的姬家今日却安静得很,不似以前吃完饭还会陪着姬老夫人一道打叶子牌,看烟花守岁,今日吃完晚饭,姬老夫人便发了话,“六郎留下,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   萧雅有些不愿离开,目光担忧地看着姬朝宗,最后还是被姬衡牵着离开了。   等到主子们告退,琼香也领着人退下了,姬老夫人看着身旁沉默寡言的姬朝宗,没说话,起身往里头走,刚在罗汉床上坐下就看见她一向疼爱的孙子已经跪了下去。   打小也没让人怎么跪过,姬老夫人当即就想让人起来,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捻着手里的佛珠,沉声问人,“你还想疯到什么时候?”   未听他答话,又来了气,“那个女人都已经离开你不要你了,你何必死死追着不放?”见他脸色微白,往日红润的嘴唇此时也苍白得不行,到底不忍,姬老夫人又缓和了语气,“六郎,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作践自己,你该放下了。”   “祖母。”   姬朝宗哑声喊人,“我放不下。”   他抬起脸,目光没有丝毫避讳地看着姬老夫人,晚风呼呼恍若呜咽声,而他语调微颤,也好似夹杂着哭音,“我试过了,可我还是放不下。”   最开始拿到那封信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是错愕,错愕顾攸宁居然会离开他。   他对她不好吗?   他为她做得还不够多吗?   为什么她要离开他?   错愕过后便是愤怒,他这辈子,第一次真情实意对一个人好,抛下身份,扔掉脸皮,做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两个人能一辈子在一起。   可她呢?   她甚至都没有问过他是什么想法,就直接给他判了死刑!   不是没想过放下她,忘记她。   既然顾攸宁离开他,不要他,他又何必对她耿耿于怀?这世上女人那么多,他就不信找不到比顾攸宁更好的!   可他做不到。   他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是顾攸宁的身影,他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记得她跟他说过的所有的话,顾攸宁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也是他如今最为憎恨的女人,所有的爱恨交织在一起。   放下?   忘掉?   怎么可能?   他要找到她,无论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要多少时间,他都要找到她!   他要让她知道她究竟做了怎么样的蠢事,要让她明白离开他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既然他的真心,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足以抵消她心中的不安,那以后就索性把人绑住吧,他会为她铸造一个笼子,一条金链子,把她永远困在里面,让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再离开他!   许是看到他眼中的疯狂,姬老夫人的心猛地跳了下,声音也夹杂了一些惊惧,“六郎,你想做什么?”   姬朝宗敛眸,压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我如今只想找到她。”   不等人再说,他便已经开口,“祖母,您知道我的性子,我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他说完又俯身朝人磕了个头,凉意从殷红的毛毡传入额头,他却不曾起身,“这回,恕孙儿不能听您的话了。”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   姬老夫人看着他的身影,想到不久前,他还阔步抬首,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而如今却好似被阴霾和孤寂所萦绕,张口想喊人,又知自己喊不住。   最终也只能摇头,叹一声,“冤孽啊。”   *   这日之后,便是元旦。   姬朝宗倒是未像从前似的,整日不着家,他陪着家人过年,也接待来客,好似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任谁都瞧得出他是真的变了,从前那个笑意永远不下脸的姬朝宗成了一个不会笑的人。   京城更是有人说这位姬大人如今是真的变成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了。   以前只是觉得他矜贵、不可攀,但总归还是能说笑几句,如今却连靠近都不敢,生怕离得近些就会被他身上的寒意所侵。   ……   时间过得很快。   很快,大半年过去了。   没有人因为旁人的离开而停下脚步,若不是姬朝宗的变化太大,只怕这京城诸人早就忘记顾家兄妹了。   这大半年倒是也发生了几件事,头一件就是姬朝宗已经升任都察院的左御史,成了大周最年轻的都察御史,如今的都察院再不是从前众年轻官员羡慕的逍遥地了,自从去年那件事之后,姬朝宗就变了个人,不仅不再笑,手段也变得凌厉许多。   从前的笑面虎成了一条疯狗,让官场上的人一个个都怵得不行,生怕犯了什么错事落到他的手中。   还有一件却事关国运和储君。   几月前突然查出太子体弱并非因为早产,而是被人用了两物相克,才会从小体弱多病,圣上震怒,可早先跟着淑慧皇后的故人大多都死了,想要再查以前的事谈何容易?好在幕后真凶虽未查到,太子的身体经诊治却好了许多。   又是一年立冬。   姬朝宗在家中吃过晚饭便起身去了澄园。   他这大半年都是这样,虽说会在家中吃饭,却从不留下,大多时候就住在澄苑,偶尔也会去九里巷……起初姬老夫人和萧雅还会留他,后来见他态度坚决也就随他去了。   萧雅看着他离开的寂寥身影,心里难受。   姬衡瞧见了便轻轻握着她的手,柔声劝道:“他不是小孩子了。”   坐在主位的姬老夫人目送着姬朝宗离开,轻轻叹一声,也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最初她是真的生气也是真的难受,好好的孙子为了一个女人变成这幅样子,她如何不气?   有段时间,她甚至连话都不愿和他说,更别说让人提及顾攸宁了,便是只一个顾姓,她听见都会黑脸。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眼睁睁看着六郎变成如今这幅样子,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沉默,哪还有其他想法?她就想一家人好好的,安安生生的,不想再折腾了。   “那两个孩子还没消息?”她问姬衡。   姬衡先前正在安慰萧雅,这会闻言便低声答道:“我听说扶风回来了,应该是有消息了。”   “有消息就好。”姬老夫人语气无奈,想再说几句,最终却只是落得一句,“随他们去吧。”   她管不住,也不想管了。   ……   姬朝宗回到澄园的时候,扶风已经在廊下等着了,看到他回来立刻迎了过来,“主子。”   看到她出现,姬朝宗脚步一顿,脸上的神色也有一瞬地变化,可也只是短暂地一瞬,他便继续提步往前,廊下福福正在上蹿下跳,还耀武扬威地对廊下挂着的金丝雀挥挥爪子。   可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就变了脸,窜的一下就跑远了,躲在暗处偷偷看自己的主子给那只金丝雀喂食。   姬朝宗一边给金丝雀喂着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吧。”   扶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她这大半年一直在外头探查夫人的踪迹,没有回来,本以为如今回来,主子一定会急着询问夫人的踪迹才是,哪想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她心下总觉得有很多事变了。   却也不敢耽误,忙道:“属下已经找到夫人的踪迹,她就在宣化镇。”   宣化……   姬朝宗手上动作一顿,听到笼中雀儿不满他停下动作,便继续替它喂着鸟食,等雀儿吃饱喝足开始挥舞自己的翅膀,这才淡淡开口,“知道了,下去吧。”   扶风蹙眉,“主子,您难道不想去找夫人吗?”   花了这么多时间,耗费这么多人力,如今找到了,却只是一句“知道了”?扶风第一次这样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杜仲听到她的质问不由面露担心,这大半年主子的性子变了许多,往常无论他们做什么,主子都不会处罚他们,如今却不一定了……正想帮人说几句就听男人头也不回地问道:“你看这只雀儿怎么样?”   雀儿?   扶风拧眉看去,瞧见那用纯金打造的笼子里有一只毛发鲜亮的金丝雀,那雀儿明明已经被笼子关着了却还是被一条纤细的金链子绑着,可它却好似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仍旧仰着脖子叽叽喳喳地叫着,声调欢快。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还只是一只野雀,脾气烈得很,最不服管束,整日想着要离开我。”   “我就把它关进笼子里,用脚链拴着它,不让人给它喂吃的喂喝的,每当它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出现给它喂食……你看,才半年的功夫,它就已经离不开我了。”   他说着还打开了鸟笼。   金丝雀似是有些疑惑他的举动,探出自己的脑袋看了看外头,它看着树枝上欢快叫着的鸟儿,最终却只是靠近那只如白玉般的手,温顺地,想让他摸摸它。   姬朝宗如它所愿。   他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十格外残忍,“你说,我把你们夫人带回来,这样困着如何?”   “主子……!!!”扶风大惊失色。   姬朝宗没有理会她,他低眉抚着那只雀儿,笑容残酷又温柔,“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疯狗外加黑化老姬,但我感觉他攻不起来(摸下巴.jpg) 第87章 重逢   酒香四溢。   小小的酒肆中发出不少惊呼声, 三七走过来一边打扫残片,一边询问要不要紧,谈言更是紧张地直接凑过去, “没事吧?”若不是碍着规矩, 又担心顾攸宁厌恶他,只怕这会他就要直接上手查看了。   好在除了裙角和鞋面沾湿了一些,看着并没有什么大碍, 谈言心下稍松,但面上紧张担忧却依旧。   詹泰初也是这家酒肆的常客, 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位顾娘子这般模样,不由也问了一句,“顾娘子,没事吧?”   可顾攸宁却好似灵魂出窍一般。   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怔怔地看着站在帘子后的那个男人,男人容貌依旧,一如她每晚梦中所见的模样,可顾攸宁还是察觉出了一份不同。   以前的姬朝宗从来不会这样看她,那样陌生、冷漠的眼神, 她以前从未在姬朝宗的身上看到过, 在她的记忆中, 无论是外人眼中高不可攀、目下无尘的高岭之花,还是私下相处时他显露的模样,姬朝宗带给她的感受永远是意气风发的, 那个男人天生矜贵, 从出生就受人瞩目。   世人爱戴他,仰慕他,他是天神也是艳阳。   可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姬朝宗却好似被阴霾笼罩, 即使隔得很远都能察觉出他身上浓郁的阴鸷气息,似一座永无天日的孤城,让人看着就心生窒闷。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姬朝宗,顾攸宁只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像是被一把把刀子狠狠扎过,即使不见血也格外疼,疼得她面色发白,就快站不住了。   “阿宁?”   谈言不曾听人说话,低头一看就瞧见她惨白的脸,身子还一晃一晃地,一副随时都会摔倒的模样。这还让他怎么想得起男女大防,忙抬手扶住顾攸宁的胳膊,语气担忧,“你看起来很不好,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詹泰初看了一眼也皱了眉,跟着劝了一句,“顾娘子若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吧,旁人招待也是一样的。”   刚想问姬朝宗一声,是在这歇息还是换家酒肆或酒楼,便瞧见那位高官的眼睛正盯着一处,薄唇微抿、神色阴沉……他心下一个咯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瞧见了谈言正扶着顾娘子的胳膊。   心中隐有一个念头闪出,他不由开口询问,“大人和顾娘子认识吗?”   这个问题不仅让谈言抬起了头,目光在姬朝宗和顾攸宁的身上梭巡,就连先前一直出神着的顾攸宁也终于缓过神了,她也不知怎的,心下突然一颤,可望着姬朝宗的目光却不曾移开,反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红唇紧抿,袖下的手指更是紧紧握着,也不知是在期待什么。   可对面的男人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他放下布帘,俊美的面容十分冷漠,闻言也只是掀起薄唇,不冷不淡地吐出几个字,“不认识。”   短短几个字却让顾攸宁的心脏又开始抽疼起来,只是这会还牵连起无数复杂的情绪,眼中的光芒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边谈言察觉到她微颤的胳膊忙收回目光,拧着眉,还是就着先前的话题和她说,“阿宁,我陪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我没事。”顾攸宁终于开口了,她收回灰败的目光,压抑着那颗沉闷窒息的心,没再让谈言扶着她,只是偏头和人道了一声谢。   “真没事?”   谈言也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心生不满,仍是目光担忧地望着她。   顾攸宁摇头。   她没再把注意力放在姬朝宗的身上。   既然男人已经说了不认识,她自然不会去打搅他,即使内心翻滚的情绪让她清楚她完全没办法对他的突然出现做到无动于衷,可她不会让旁人察觉出什么,更不会给他带去一丝困扰和麻烦。   当初是她选择离开他的。   那么如今的他无论是冷漠还是无视,还是真的已经放下她忘记她了,都是她该承受的。   “几位大人随我进来吧。”顾攸宁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扬起笑脸,请他们进去。   詹泰初虽然还是觉得两人之间萦绕着一抹怪异的感觉,但既然姬朝宗都说了不认识,他自然也不敢去过多探究什么,神色恭敬请人先行,又领人坐到主位,问他要什么。   姬朝宗扫了一眼,好似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语气淡淡,“你做主吧。”   詹泰初应是,他也没看菜单,和顾攸宁说道:“那就麻烦顾娘子给我们上些好酒好菜。”   顾攸宁点头。   请他们稍坐便出去了。   帘子落下的那一刻,她脸上那抹强撑的笑容终于再也绷不住了,手撑在一旁的桌子,低着头轻轻喘着气。   三七只当她身体不舒服,忙来询问,“东家,您没事吧?”   顾攸宁摇摇头,怕里头的人发觉没再这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一眼身后便往厨房的方向走,边走边和人说,“给詹大人他们弄些酒菜。”   她这家酒肆除了卖酒也会炒点小菜,和大酒楼自然没法比,但本来就是说话聊天时的下酒菜,自然不需要多丰富。   三七除了干些洒扫搬运的活,也会炒菜,从前顾攸宁从不主动做菜,但想到三七炒菜的口味一向偏重,只怕那人吃不习惯,不等人动手就说道:“你去拿酒,我来做菜。”   三七一怔。   他来酒肆这么长时间还从未见顾娘子做过菜。   倒也没置喙,轻轻应了一声便去给人拿酒,顾攸宁看着厨房里剩余的菜,想着那人的口味先把他从前不喜欢的都放到了一边,只挑拣了他喜欢的那些,洗菜的时候,脑子里还都是姬朝宗的身影。   不明白他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是公干,还是……   应该是公干吧,毕竟他说了不认识她。   那他会待多久?又会住在哪?   他口味这么挑,这里气候又那么干燥,也不知道他身边那些人能不能照顾好他?想想又觉得自己真是好笑,姬朝宗是什么人,他身边那些人怎么可能会不好好伺候他?需要她一个外人在这操心什么?   外人……   想到这两个字,顾攸宁心下一抽,洗菜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想想人还真是贱。   当初她趁着姬朝宗出去公干,留下一封信就直接跑了,如今真的成了外人,被人无视,反倒又难受起来。有什么好难受的?这条路本来就是她自己选的……   她咬着红唇把洗过的菜全都擦干净,便低头切起了菜。   自打从京城离开后,她就没再动过手,可想着从前给人准备饭菜的记忆,竟也不觉陌生……姬朝宗一贯挑剔,不吃葱不吃姜不吃蒜,带点腥气的鱼虾也都不吃,过油不吃,过淡不吃,过咸也不吃,当初她和他情意最浓时便趴在他的怀里吐槽过他。   “嘶——”   手指被刀子轻轻划破一道口子。   “姑娘!”   半夏回来的时候恰好瞧见她被刀划破手指,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拧眉进来了,一边抓着她的手给她清理,一边蹙眉道:“三七呢?又跑去哪偷懒了?竟让您下厨。”   三七进来的时候恰好听到这一句,他也不敢辩解,就在门口担忧地看着里头。   “是我自己要下厨的。”顾攸宁帮着三七说了一句,又让人去外头看着,然后看着自己已经不再流血的手抽了抽,“好了。”   “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一辆马车。”   半夏边说边看着顾攸宁,见她神色微动便知自己猜对了,“是……他来了?”   “嗯。”   顾攸宁收回手,继续切着菜。   “那他……”   不等半夏说完,顾攸宁就立刻打断她的话,“他是过来公干的。”   想到那人的反应,她又低声叮嘱,“回头和嬷嬷和小满说一声,日后若是瞧见也别过去打扰。”   半夏微微蹙眉,还想再说,便听到身边人低声说道:“他刚刚……说不认识我。”   厨房外头是一条小道,种着一株梅树。   这会阳光正好,轩窗大开,随风送进一抹梅花香,顾攸宁的声音很低也很哑,能听出那里头藏着的破碎哽咽。   半夏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   没多久。   半夏领着三七把做好的菜送进去,出去的时候,她特意留步看了一眼身后,端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没有对她的出现而有一丝变化,就如姑娘说的,他是真的忘记她了。   轻轻蹙了蹙眉。   想到姑娘这一年多,夜夜以酒相伴,难以入眠,半夏心里就难受得紧,可想起姑娘的嘱托,她抿了抿唇,到底也只是叹了口气,落下布帘往外走,没再留步。   顾攸宁一直站在外头,翘首以盼地看着帘子后的雅座方向。   瞧见半夏出来,她立刻站直了身子,想问问姬朝宗是不是喜欢,可半夏只是朝她摇了摇头……虽然早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猜到是一回事,真的是这样又是另一回事,顾攸宁低下头,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难受。   打发了三七去接待其他客人,半夏走过来扶着她的胳膊,小声劝道:“今天店里没什么事,您要不先回家?”   “不用了。”   顾攸宁摇摇头,“我先去换身衣裳。”说着就推开半夏的手往里头走。   *   雅座里。   “咦?”詹泰初看着桌子上的这些菜,奇怪道:“这几道菜看着倒是新鲜,不像是三七做的。”   宣化这边的人口味偏重却不大吃辣,一般来这的客人也都是吃些牛肉、羊肉,或者烧饼,面条这些……可如今桌子上摆着的菜却都是辣菜。   就是不知道这位姬大人喜不喜欢吃。   “大人能吃辣吗?”他转头问姬朝宗。   姬朝宗的视线落在那几盘熟悉的菜肴上,目光晦暗,声音厚重,“嗯。”   知道他能吃,詹泰初便松了口气,他从前去过四川,这会不由笑道:“这道辣子鸡,我从前在四川的时候常吃,还有这道麻婆豆腐……”他有些怀念地摇了摇头,“自从来了这倒是很久没吃了,也不知道今天下厨的是谁,回头真该好好打赏一番。”   姬朝宗自然认出这是谁的手笔。   早在半夏把这些菜端上来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撑在膝盖上的手仍死死抓着膝盖,但凡有人能瞧见便会知晓他此时的心绪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大人,您先请。”詹泰初请人先用。   姬朝宗也没客气,轻轻嗯了一声,便直接握着筷子吃了起来,熟悉的味道在口齿之间化开的时候,他握着筷子的手还是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   他从前颇爱美食,又十分挑嘴。   无论是国公府还是澄园的下人都做得一手好菜。   可这一年,他却好像是失去了味觉,吃什么都一个样。   纵使他们做的都是和她一样的菜肴,甚至口感要远超她许多,可他就是食不下咽……而如今,他微垂眼睑,这抹熟悉的口味终于又回来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低头慢慢吃着。   等他开动了,詹泰初才敢动筷,看到对面的谈言看着那些辣椒紧拧着眉,才想起他是不会吃辣的,笑道:“阿言若不喜欢,不如让人再做几道。”   “不用了。”   谈言摇摇头,他来这原本也不是为了吃的,这会……他看了看姬朝宗,“大人,我有事出去一趟。”他一贯是个不守规矩的,也没等人应允就直接挑帘出去了。   詹泰初暗暗头疼,可无论是谈家还是姬朝宗都不是他能开罪起的,这会只能赔笑替人说话,“大人别介意,谈小将军在军营待惯了,不是很懂得规矩。”   说完也未听到他的回答。   倒是桌子上的那些菜几乎都快被人吃完了,心下不由吃惊这位姬大人的胃口居然这么好,却也不敢跟人抢食,只能遗憾地抿了抿唇,放下筷子喝起了酒。   ……   等到姬朝宗再出去,已是两刻钟后的事了。   顾攸宁已经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和鞋袜,半夏出去送东西,三七在招待其他人,谈言见她出来立刻站了起来,就跟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原本是想和人说晚上看烟花的事,看见她手上包扎着的棉布条又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阿宁,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   顾攸宁想起先前未和人说完的话,停下脚步,“谈将军,我晚上……”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雅座里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在她跟谈言身上,不知怎得,明明和谈言没什么事,可被人这样看着,她却忍不住想和人解释。   步子刚刚往他那边迈出一步,可想到他先前的话,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好笑,压下思绪,停下脚步,重新扬起一抹待客的笑,“两位大人吃完了?”   詹泰初想到自己一筷子都没送进嘴里,但想到里头桌上一堆空盘子,还是笑着说道:“今天的菜做得不错,比以前好吃,不知……”刚想说是谁做的,就看见顾攸宁包着棉条的手指,不由一愣,“顾娘子,你的手……难不成今日是你下的厨?”   话音刚落,顾攸宁就察觉到一抹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   即使不抬头,她也能猜到那是属于谁的目光,心下一动,她不由抬头看去,可在她抬头的时候,男人却已经收回目光,他的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只和詹泰初发话,“走吧。”   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去,路过顾攸宁身边的时候也没多看她一眼。   “是。”   詹泰初也顾不得再说旁的,只让随从多给了一些银钱就跟了上去,眼见谈言还留着忙拉了人一把。   谈言哪肯离开?   但今日毕竟是受父亲嘱托,而且现在店里这么多人,只怕再留下去反而让阿宁不喜,便只是留下一句“阿宁,我晚上再来找你”就出去了。   三七拿着赏钱,高兴道:“东家,你看,詹大人给了好多银子。”   可顾攸宁却没有理会,她透过月亮窗看着姬朝宗远去的身影,忽然想起从前一件小事,有次她下厨的时候被刀子划到,正让半夏包扎的时候,姬朝宗就回来了,他当即就拧了眉,“不是和你说过不用你下厨吗?”说起话来凶巴巴的,可最后握着她的手给她划破伤口的手指吹气的时候又格外地温柔。   “疼不疼?”她还记得那会他看着她的眼里有着藏不住的心疼。   而如今——   他却看也不看她。   自作自受。   顾攸宁掀起薄唇自嘲一笑,看着他们离开,她也没再说话,陪着三七进去收拾的时候,看到那尽数空了的盘子才有些错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   姬.假装自己很冷漠.朝.脸嫌口正直.宗 第88章 重逢后的第一天   顾攸宁还是没有答应谈言的邀约。   傍晚时分, 谈言再过来的时候,她就直言拒绝了他,少年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尤其是那双灿烂的眼睛更是光芒骤散,像是没了星星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昏暗无比。   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心里含着歉意, 可顾攸宁还是忍着没有说别的, 只是低声说道:“抱歉, 谈将军,我是真的……没办法喜欢上别人了。”   这样的话,她都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和谈言说了。   可谈言每回都是失望一下下, 然后又重新扬起笑脸, 佯装成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翌日又如常地来。   今日也是如此。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失望,即使被人再次拒绝, 他也只是难过了一下下,然后又在顾攸宁的注视下抬起脸,笑道:“没事啊,你今天不想去, 我们明天再去就是了。”   “反正这次的烟花节要放三日。”   “便是明后天你还是不想去, 还有以后啊。”   看着少年面庞上璀璨的笑容和眼中重归的光芒, 顾攸宁却毫无预兆的想起了今早看到的姬朝宗, 从前姬朝宗的眼中也都是这样璀璨的光芒, 可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   难道……   是因为她的离开吗?   她心中的那抹慌乱忽然又涌现出来,让她心痛难忍至极更是坐立不安。   “谈将军。”   顾攸宁忍不住开口询问,“今早那位京城来的大人住在哪里?”   看到谈言惊讶的神色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究竟都问了什么, 她掩下慌乱的思绪,“抱歉,我……”   话还没说完,谈言就反应过来了,笑道:“阿宁,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位姬大人很好看啊?刚才我回家,家中几个姐妹也都问了我一样的问题。”说完又有些吃醋地撅了噘嘴,“阿宁你可别喜欢他,这位大人的脾气很不好,你要和他在一起肯定会被欺负的。”   “什么?”   顾攸宁忍不住看向他。   谈言不大擅长说别人的坏话,不过……看到阿宁今天的失态,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说说这位潜在情敌的不好,更何况,他说的又不是假的。   “我问过詹叔叔,这位大人在朝中的人缘很差,很多人都怕他。”   “而且……”他看了看四周,又犹豫了下,才压着嗓音说,“詹叔叔还说朝中的官员都在私下称呼他为阎罗王,但凡落到他手中都没好下场,不过有他在,我们大周的官员这一年也算是安分了许多。”   其实还有许多难听的话,例如疯狗什么的,不过还是不和阿宁说了。   而且他觉得那位姬大人虽然为人是冷漠嗜血了一些,但在整肃风纪这方面没得说,他还是很佩服他的。   人缘差,阎罗王……   怎么可能呢?   从前姬朝宗的人缘最好不过,虽然坐镇都察院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地方,但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很是信服他,而且他做起事来一向见人三分笑,十分具有哄骗性,很多人便是被他套出话关进大牢都还念着他的好。   怎么才一年的功夫,姬朝宗的风评就变成这样了?   顾攸宁这下子是真的坐不住了,扯了个话让谈言先回去,然后就让三七去外头打听了一声,知道姬朝宗并未住在詹府而是住在西树胡同里的一间两进民宅,她也没犹豫,当即起身和人说道:“我出去一趟,要是半夏回来就和她说我先回家了。”   不等人应声发话,她便径直出去了。   宣化镇不大,西树胡同不管是离酒肆还是离她住的地方都不算远,她也没叫马车,提步往那边走。   刚过申时,天就已经大黑了,宣化镇不似京城人员那么多,街上的摊贩也都十分懒散,加上今天庆安街举办烟花节,大家一股脑地都往那边去,以至于这条街上已经瞧不见几个人了,还留下的也都在收拾东西了,不乏有认识她的,看到便同她打招呼,“顾娘子出来逛街啊?”   有个卖汤面的便笑,“顾娘子上回教我的绣样果然好看,我拿那绣样给我姑娘做了一件新衣裳,她别提多喜欢了。”   其余人也笑,“顾娘子一向心灵手巧,上次我妹妹出嫁就是请她帮忙化的妆,那盖头一摘下,我那妹夫的眼睛都看直了,现在小两口恩爱得不行。”   ……   顾攸宁来这大半年,和宣化镇的人都相处得不错。   她刚来这边的时候受了他们不少照拂,偶尔也会帮帮他们,一来一往,感情就变得深厚起来。   若是以前,她肯定是会留下同他们说几句,可今天她满脑子都是姬朝宗,哪有别的心思?听人问起“顾娘子不去看烟花吗?”她也只是摇摇头,说“有事”,而后又同他们告辞,继续朝西树胡同那边走。   按照门口挂着的牌子,她一间间往里找。   “十一,十四,十六……”可就在快到十九的时候,她突然又止了步子,掉头往回走。   真是魔怔了。   姬朝宗都说不认识她了,或许他现在都已经定亲了,她这样找过来做什么?问问他,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你现在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然后呢?   她要期待他说什么,她又能做什么?   和他说对不起?可这有用吗?   顾攸宁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对其他人其他事,她都能泰然处之,无论面对好意还是恶意,她都能面不改色,讨厌她的,她接受,她若不喜欢的也会直接拒绝,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唯独面对姬朝宗,以及和他有关的事,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或许她这辈子所有的扭捏、自卑和拖泥带水都给了这个人,即使到现在,明明两人都已经分开了,她还是没办法好好把他当作一个陌生人。   头顶的天空因为星子和月亮又变得明亮起来。   纵使小道无灯也不见昏暗。   顾攸宁就这样一步步往外走,最后又一步步往回走,每次快走到十九那间宅子的时候又掉头……不知道这样重复了多少次,直到庆安街那边的烟花表演都已经开始了,她还是一个人在寒风中走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巷子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   那是马车外头悬挂着的风铃传出的声音。   宣化镇这边的人没有在马车外头悬挂风铃的习惯,想到今日瞧见的那辆马车……顾攸宁心下一动,第一个念头就是躲起来,可这里一面是墙,一面是民宅,要去拐角的话得走很远。   咬了咬牙,她看着隔壁宅子,只能往那边躲。   脊背贴着木板门,她屏着呼吸,听着那风铃声越来越近,然后马车停下,杜仲开口,“主子,到了。”   “嗯。”   熟悉的金玉音在夜里响起。   顾攸宁屏着的呼吸突然有些没忍住,可也只是很短暂的地一息,她便拿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主子,怎么了?”杜仲见姬朝宗留步看着一处地方,不由出声询问。   姬朝宗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那处地方,看着那青石板上有月色投射出来的一个女人身影,杜仲也察觉到了,拧着眉刚要拔剑就见人摇了摇头,他心中似有所察也未有动作,跟着男人往里走。   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顾攸宁听见门被打开,又被关上,听着脚步声越行越远,她拿开自己的手,终于可以正常呼吸了。   这样冷的天,可她的后背却浸出了一层汗,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不住喘着气,待看到地上的那个倒影,她神色一僵……刚才着急想避开姬朝宗,却忘记了今夜月色很好。   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瞧见。   应该没有吧,若是瞧见了,他肯定会派人过来查探,又或许瞧见了,只是猜到是她,所以没让人过来。   顾攸宁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有些想哭。   她屈膝靠着门蹲着,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庆安街的烟花表演已经开始了,砰砰啪啪,整片天空都被烟花炸得通亮。   隐隐还有风传来不少老少男女的欢闹声。   可顾攸宁一个人蹲在这,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抹了抹通红的眼眶起身,临走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姬朝宗住着的宅子,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   杜仲暗中把顾攸宁安全送到家,见人进了门,这才回了西树胡同。   烟花秀早已结束,而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还站在廊下,逗着从京城带来的那只金丝雀,福福躲在一处的廊柱后,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杜仲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上前和人说道:“主子,夫人已经安全到家了。”   姬朝宗继续逗着鸟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想到夫人先前那副模样,杜仲想了下,还是如实和人禀道:“夫人在路上一直哭,我想夫人这一年过得也不好,主子,您……”   刚想说你们两个人既然彼此都有心意,不如好好说清楚,可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你也想跟扶风一样受罚吗?”   杜仲神色骤变。   扶风那日想背着主子跑到宣化给夫人报信,可还没出城门就被主子派人抓住送到姬家的戒律堂了,现在还在那边养伤。   他抿唇低头,“属下不敢。”   姬朝宗也没有说别的,只是继续逗着雀儿,淡淡吩咐,“明日和詹泰初去说,我吃不惯这里的口味。”   杜仲心下明白他要做什么,看着他颀长清俊的背影,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埋了头,低声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哦吼。   就是想让老婆来给自己做饭。   宁宁:这人怎么还那么孩子气!   老姬:我不高兴我很生气,但我没有办法,我让老婆来找我只能饿肚子   作者:搞得很厉害,其实也就这点伎俩,呵 第89章 重逢后的第二天   顾攸宁到家的时候, 半夏已经回来了,一家子聚在一起,脸上布满着担忧的表情, 看到她回来,这才松了口气。顾承瑞今日难得没出门,见她回来就忙跑过来牵她的手,仰着头, 抿着小小的嘴巴没说话, 李嬷嬷也什么都没问, 只是看着她说道:“吃的都在锅里热着,您先坐会,马上就好了。”   “嗯。”   顾攸宁点点头。   即使不问, 她也知道家里人都已经知道姬朝宗的到来了, 唯独一个半路捡来的七巧不知道她和姬朝宗的事, 但先前已被半夏嘱咐过,自然不会多问一句。   等吃过晚饭。   顾攸宁便要回房, 可顾承瑞就跟条小尾巴似的一直跟在她身后,似乎是怕她做什么傻事一般。知道是当初的事让他吓着了,她停下步子回过身,蹲在顾承瑞的面前看着他, 想伸手的时候才发现从前比她要矮上许多的弟弟在这一年就如雨后春笋一般, 早就不知道长了多少个头了。   她这样蹲着, 居然得用仰视的角度看着他, 手也得往上够才能抚到他的头。   这一年的时间……   真是变了很多啊。   压下心里的那些思绪, 她和人说道:“我没事。”看着他依旧担忧的眉眼,顾攸宁只是抬手抚了抚他的头,笑道:“真没事, 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就是今天突然碰见有些没反应过来。”   “过几天……”   她垂下眼睫,声音很轻,“过几天就好了。”   顾承瑞才不信她的话,他当初答应阿姐离开是看她日夜不安,这才想着或许离开了京城,阿姐就会好了,可谁想到?阿姐离开京城后,不仅没好,反而日益加剧。   有多少个晚上,他看着阿姐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有时候就握着那几封信坐到天明,好几次还会莫名哭起来,就连一向赞赏阿姐的李先生最后都看着阿姐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这样画地为牢,把自己囚起来,倒还不如回去。”   可纵使心里都知道,看着阿姐面上强撑着的笑,顾承瑞还是选择没有揭发她这拙劣的谎言。   他只是握着顾攸宁的手。   少年的手掌依旧不算大,但已经能够牢牢握住她的手了。   烟花秀早就结束,可天上的星子足够明亮,加上廊下被风吹着的风灯,即使是黑夜,也有它的光明,“阿姐别怕,我和嬷嬷还有半夏会一直陪着你的。”   “无论阿姐想做什么,想去哪都可以,我们会永远永远陪着你的。”   顾攸宁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说即使她不想待在宣化,他们也会遵循她的意见陪她离开,可她却没想过离开……这个地方是父兄待过的地方,也是她走遍许多地方后最终选择留下的地方,尤其是如今姬朝宗还变成了这幅模样,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我知道。”   她冲人露了个笑,“你先回去歇息吧,我也累了。”   顾承瑞看着她,点了点头。   顾攸宁目送他离开才继续往自己的屋子走,她没有立刻洗漱就寝,而是坐在床边把那只放在枕头边的黑木盒子打开了,里头藏着的都是些姬朝宗写给她的信。   其实也只有几封。   她那会和姬朝宗日日待在一起,哪需要什么信?不过是那几日不好见面才托人送来,有叮嘱,有思念,也有他惯常的撒娇之语……   -“我都好几日没见到你了,你也不回信说想我。”   这些信,她这一年时常翻阅,大概是翻看的次数太多,即使保存得很好,也不免露出几分旧意,看着上面熟稔撒娇的语气,又想到今日姬朝宗的漠然,顾攸宁还是忍不住眼眶泛酸,直到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她才连忙止了泪意,抹了一把脸又把信放回到黑木盒子里,这才看着来人,“不是让你下去歇息吗?”   半夏手里握着一盅梨汤,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过,知道她刚才肯定又是看着那些信垂泪了,却没说,只是和人笑道:“嬷嬷说这几日天气干燥,怕您明日起来喉咙又得难受,让我给您拿过来。”   顾攸宁起身往桌边走,坐下的时候,低头拿着汤勺搅拌吊梨汤,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了,“你明天想法子去找下杜仲,问问他姬朝宗的事。”   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半夏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这么做了,也没多问,点头应好。   ……   可第二天。   不等半夏去找杜仲,就已经有人找上门了,来人却是詹泰初。   彼时,顾攸宁正在台后看着账本,其实也没什么精神,只不过待在家里怕小满担心,也怕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便想着来这人气多的地方回回神,看到詹泰初进来,她倒是立刻起身迎了过去,笑着同人问好,“大人怎么这会来了?是喝酒还是吃些小菜?”   “顾娘子。”   詹泰初看着她面露难色。   顾攸宁这一年见多了人,倒是越发会察言观色了。   知道他这是有话和自己说便没让三七上酒,只是让人送茶饼和热水进雅座,便请人进去说话。等三七上了她要的东西,顾攸宁一边替人泡茶,一边仍笑着和人说道:“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在宣化受大人照拂颇多,若有什么我能做的,我自然不会推辞。”   “我,唉……”   詹泰初问她,“顾娘子可还记得昨天那位从京城来的高官?”   顾攸宁泡茶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息的功夫便又低眉笑道:“那位大人这样好的风姿,我又岂会不记得?”把泡好的茶推到詹泰初的面前,见他面上为难不减,十指微收,声音也不由收了一些,“是有关那位大人的事吗?”   “是……”   詹泰初喝了一口茶,倒也没再瞒她,“那位大人住在西树胡同,里头的仆人都是我送过去的,今天我着人去问才知道那位大人不喜欢那几个仆人做的菜,已有两顿没吃了。”   “他是京城来的高官,我怎敢得罪?何况这一直不吃饭也不行啊,想着昨日那位大人在你这吃了不少,想来是喜欢这些菜的……”   看着顾攸宁那张明艳的脸,还有这通身气度,他这后头的话是越发不知道怎么说了,但想到自己的前程,又咬咬牙,“我知道顾娘子从不接这样的单子,更别说去给人做菜了,只是这次不免还是得麻烦你。”   怕人不肯,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忙补充道:“若是娘子不愿去,也请教教我那些蠢笨的奴仆,让他们学了再给那位大人做去。”   “或是每日顾娘子做了,我着人来拿也行。”   顾攸宁倒是没想到詹泰初过来竟是为了这件事,想到他说姬朝宗已经有两顿饭没吃了,她哪里还坐得住?那人一贯挑嘴,但从前也没挑到这种地步,因为不喜欢所以宁可饿着肚子?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   她一双柳叶细眉紧紧蹙着,反倒让詹泰初以为她不肯,还想再说的时候,却听少女说道:“不用,我去。”   “啊?”   詹泰初一愣,嘴里还未说完的恳求停在喉咙口,顾攸宁却没理会他的怔忡,只抿唇道:“这会教起来只怕来不及,何况这天这样冷,送过去只怕饭菜都得凉了,还是我过去吧。”   这样自是最好不过的了。   詹泰初本以为她不肯,毕竟这位顾娘子虽然开着酒肆,但这一身气派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反倒像是那落魄世家出身的贵女,所以来的时候他是踌躇又踌躇,没想到这位顾娘子竟然这么好说话。   真是活菩萨降世啊!   他也是真的没了法子,那位大人作风好得很,既不要钱也不要女人,就连安排的宅子和奴婢都不肯收……若是连这一日三餐,他都照料不好,他回头怎么跟谈将军交待?   好在如今这吃的总算是解决了。   詹泰初松了口气,“顾娘子现在若没事就请随我去一趟吧。”   “好。”   顾攸宁也担心那人饿过头,坏了身子,答应人之后便出去和三七说了一声,这会半夏不在酒肆,她又把自己要去西树胡同的事和人说了一声,让他交待给半夏,而后也就什么都没拿就随詹泰初过去了。   昨天来过的地,今天再来,还是一样近乡情怯。   可詹泰初就在身边,顾攸宁怕人起疑,自然不敢露于面上,等人上前和门房说了来因之后,那穿着黑衣的护卫上下看了她一眼便让他们进去了。   这里并未有多少奴仆,而那些沿路的护卫也都不是熟面孔。   想着杜仲,想着扶风……   她昨日听到了杜仲的声音,却不见扶风,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顾娘子,你随这位李婆子过去吧。”詹泰初感激这位顾娘子帮忙,也怕她一个姑娘家在这不适应,便压着嗓音和人说,“你放心,这里的奴仆都是我的人,回头你做完菜交给她们,然后让人带你离开便是。”   “那位大人不喜欢外人伺候,你和他也不会碰见的。”   顾攸宁和姬朝宗相处过这么多时日,怎会不知他的习惯?可想到自己做的菜,那人应该认得出来才是,他是会让她留下还是……这会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摇了摇头把那些思绪全都抛掉,只跟詹泰初点了头,便随那位李婆子过去了。   ……   就在顾攸宁随人走进厨房的时候,杜仲也把她过来的事禀报给了姬朝宗。   鎏金香炉中燃着沉水香,旁边的笼子里是叽叽喳喳的金丝雀,福福缩在他的脚边,一副想出去又不敢出去的模样,只能鼓着一张肥肥的脸看着那个矜贵俊美的男人。   姬朝宗一身宽袍大袖,斜靠在临窗榻上,他并未对顾攸宁的到来表露什么,只是又翻了一页书,懒懒道:“去外头叫些胡姬。”   “主子……”杜仲蹙眉。   话还未说完就看到男人冷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一眼就让他不敢再开口,垂下头,他低低应一声是,拱手告退往外传话。   等他走后。   姬朝宗才扔掉手中的书,他抬手向福福的方向招了招。   福福立刻窜到了他的怀里。   姬朝宗低眉看着它,“她来了,高兴吗?”   福福哪里听得懂,只是觉得今日主人好似有了些人气,不似从前那样变化多端,便放肆地在他怀里打着滚,还趁着主人瞧不见的时候,耀武扬威地朝笼子里的金丝雀挥了挥自己的爪子。   “这么高兴啊……”   姬朝宗抚着它的头,垂下的眼睑瞧不出他眼中的思绪,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冰冷的刺骨,含着几分讥嘲般的嗤笑,“她都不要你了,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福福:???猫语你是最强的,我看是你高兴才对   十一快乐!   月饼节快乐!   今天评论发红包呀~过节快落 第90章 重逢后的第二天   厨房里的物料十分丰富, 那些婆子先前受过詹泰初的指点,对她也颇为恭敬,见她进去就一个个弓着腰喊她“顾娘子”。   先前替她领路的那位李姓婆子应该是在这担任管事一类的职务, 十分有说话权,这会一边引人继续往前走,一边低着头和她说道:“今日真是劳烦娘子了,回头我定让底下的人仔细看着, 纵使不能学个十成, 总归也能让那位大人抬起贵手吃一些。”   顾攸宁这一路本就心系着姬朝宗的身体, 这会听婆子说起,更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位大人今日一点东西都没吃?”   “可不是。”李婆子叹了口气, “早间送过去不少, 咱们这儿的汤面, 胡饼泡馍,还有什么粥、包子, 馄饨还是我们昨儿夜里就包好的,特地问了那位大人的口味,选的还是鸡肉香菇馄饨,可那位大人就是一点都不碰。”   “后来中午我们做了一桌子菜, 那位大人身边的护卫也还是原封不动送回来了。”   “我们都是詹大人送过来的, 自然不好欺瞒主家, 便把这事传回去说了, 可亏得詹大人有法子请您过来, 要不然这位大人真出什么事,我们真是万死都不能够。”   顾攸宁耳听着这些话,那双柳叶细眉就没下来过。   若说姬朝宗吃不惯这里的口味倒也正常, 可那些包子、粥都是一样的,怎么也不肯吃?难不成她不在的这一年,他连这些都不喜欢了?可明明上回他在酒肆一点都没挑。   算了算了……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还是先让这位祖宗吃些东西吧,不然可真要把身子给熬坏了。   顾攸宁怕耽误时间也没再和人多说什么,戴好围布就开始忙活起来,又得快些给人做一桌出来,又得让那些婆子看仔细,好在詹泰初送过来的都是些手脚功夫麻利的主,也不需要她怎么费心。   没两刻钟,她就做了三菜一汤出来。   放下掌勺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顾攸宁转头和李婆子吩咐,“你们先送过去吧。”   李婆子忙应是,又好生谢过顾攸宁便领着两个伶俐的婆子端着托盘往外走。她身后两个婆子看着上头的几道家常小菜,还是一脸狐疑的模样,压着嗓音说道:“这能成吗?先前我们送了那么一桌子过去,那位大人都不肯动,现在就这些……而且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李婆子心里也没底,但这位顾娘子是詹大人送来的,总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咬咬牙,“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到主院的时候就被护卫拦下了,由人检查过后也没经她们的手而是由那些护卫亲自送了进去,这是那位大人的规矩,贴身的活只让身边人做,李婆子也不清楚这次能不能合人口味,只能先领人回去等消息。   ……   护卫把午膳送进来后,杜仲亲自给人布着膳食。   等一应处理好后,这才看向软榻上假模假样握着本书翻看着的姬朝宗,主子看着不在乎夫人,实则夫人来之后心思就全乱了,那本书夫人来时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一页都没多翻。   怕人瞧见,他连忙低头掩下眼中的笑意,心里总归是松缓了一些。   如今也就夫人能让主子变得和从前一样了,他是真希望两人能早些说清楚别再闹别扭了。   “主子,可以吃饭了。”   “嗯。”   姬朝宗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册往餐桌走,福福倒是比他动作还快,也不知是饿了,还是闻到熟悉的香味,一下子就窜到了餐桌那边,还仰着头在餐桌附近梭巡了一遍,似乎是没瞧见熟悉的人就看着姬朝宗一直喵喵叫着。   杜仲笑道:“福福怕是想夫人了。”   “夫人这会还在厨房呢。”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小心翼翼地朝姬朝宗看去,希望男人能发个话让夫人过来。   可男人却没有搭理他,径直坐到椅子上,看着那熟悉的菜肴,边吃边问,“那些胡姬呢?”   得。   还置着气。   杜仲没法子只好回道:“就在外头候着。”   姬朝宗淡淡发话,“让她们进来。”   “那夫人?”杜仲问。   未听人回答便知道主子这是不肯见,心里无奈,面上却不敢显,应声之后便去外头吩咐。   福福还在喵喵叫着,大概是觉得今天姬朝宗颇好说话,这会还凑到他的脚边,抱着他的裤脚仰头叫着,似乎在问他为什么不见人?   “想见她?”姬朝宗低下矜贵的眉眼看着它。   “喵。”   也不知是在附和他还是随口应一声。   姬朝宗抬手覆在它的头顶,眸光望向不远处的小几,那不知人间疾苦的金丝雀正安详地躺在那只纯金打造的笼子里,午后阳光颇好,它正睡得十分舒坦……他就这样看着它,须臾,收回目光看着福福,“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   “怎么样?”顾攸宁看见李婆子等人回来忙迎了过去。   李婆子摇摇头。   顾攸宁心下一沉,声音也哑了一些,“那些菜不合他的口味?”   “不是不是。”李婆子回过神忙笑道:“东西已经送进去了,只是那位大人不习惯别人伺候,我们也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说话间,有护卫过来传话,“午膳很好,大人很满意。”   众人一听这话都松了口气,唯独顾攸宁看着那位护卫,想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等护卫走后,李婆子忙领着其余婆子对顾攸宁千恩万谢,就差直接把人当活菩萨供起来了。   顾攸宁却没什么心情,只是低声说了句“没事”。   这都第二回 了,她不信姬朝宗吃不出是她做的,可他却什么话都没留,也没让她过去……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再搭理她了。   垂下眼睑。   压下心里那些杂乱的思绪。   顾攸宁勉强收拾好心情和李婆子等人说了几道姬朝宗喜欢的菜,又特地叮嘱了不要放葱姜蒜,去味可以,但不能让人瞧见,还有一些火候以及他喜欢的糕点,一应说完,她便动身往外走。   李婆子如今把她当做活菩萨,自是要送人出去,一路上还说了不少好话。   等走到外院的时候,顾攸宁刚想让人回去就瞧见一行衣衫暴露的胡姬捧着乐器往里头走,边走边还说着,“我可听说了里头那位大人是京城来的高官,若是能得他的青眼,咱们姐妹可就要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漂亮的女人们嬉嬉笑笑往里走。   顾攸宁看着她们的身影,脸色苍白得不行。   李婆子也有些诧异,詹大人昨日还说这位大人不喜女色,怎么今日?可到底是那位大人的私事,她也不好多嘴,转头看向顾攸宁才发现她小脸惨白,吓了一跳,忙扶住她的胳膊询问,“顾娘子,您没事吧?”   “……没事。”   顾攸宁摇摇头,收回自己的手,看着她担忧的眉眼和李婆子哑声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也该回酒肆了。”   “可您的脸色很难看。”李婆子不放心,“不如老奴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   顾攸宁说完就径直往外走去,耳听着身后那些女子的嬉笑声,明明是很曼妙的女声,可对她而言却恍如魔音一般,她突然就跑了起来,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她就不会再听到这些让她心如刀绞的声音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跑到了门口,而那些魔音也终于消散了。   门口几个护卫惊诧地看着她。   顾攸宁却没理会他们,她手扒着门框,低头弯腰喘着气,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和姬朝宗的一桩夜话。   那次姬朝宗很晚回来,身上还有不少酒香和胭脂香,见她变了脸便抱着她的腰,凑过来顽笑,“怎么,吃醋了?”   她那会的确有些不舒服,却不愿表露,只是摇摇头。   可姬朝宗见她那副样子反而同她生起气来,气呼呼地松开抱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身回来,死死抱着她把她压到就近的软榻上,一脸不满地和她说,“顾攸宁,你有什么就不能直接说吗?我既然答应过你不会找别人,就绝不会去找别人!我今天的确去了樊楼,可我根本没让人伺候,是下楼的时候被人碰了下,回来的时候,我还一直担心你会生气。”   “你倒好……”   他既生气又委屈,最后在她脖子上咬了好几下就跟小狗泄愤似的,“我就讨厌你这幅样子,有什么都不说,全都藏在自己心里,我今天要是直接走了,你是不是都要以为我去找哪个相好的上床了?”   “我没有……”   “你就有!你就是不信我!”   世人眼中的高岭之花在她面前就像小孩子撒娇耍赖。   最后她主动求和两人说开之后,他便抱着她说,“若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直接问我,就算和我吵一架质问我也好,你只要别这样把什么都藏在心里……顾攸宁,我是人,不是神仙,我不是每次都能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我害怕。”   那是顾攸宁第一次听他说害怕,她讷讷问道:“你怕什么?”   那会姬朝宗牢牢抱着她,声音喑哑,“我怕你信了自己的猜测,把我一杆子打死,连个辩解的话都不让我说。”   心里一抽抽地疼得厉害。   这种疼,比昨日见到他被他无视还要来得厉害,疼得她都要站不住了。   不仅仅是因为难过,更多的是她如今知道质问了,却发现自己早就失去了质问他的资格。   “姑娘,你没事吧?”   那护卫看她这幅样子,终于绷不住脸上的冷漠,过来询问了。   顾攸宁只是摇头,“没事,我没事……”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外走,不知道是不是白日做梦,即使隔得那么远,她好似都能听见那些嬉笑声。   手撑在心口处,可她别说回去找人质问了,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她早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要不要去跟杜护卫说一声?”门口护卫看着顾攸宁离开的身影,问身边的同伴。   同伴踟躇了一会,还是咬牙道:“我进去说一声。”   ……   而此时的内院。   杜仲和姬朝宗禀了“胡姬来了”。   姬朝宗也没有让人进来的意思,只继续吃着饭,半晌才开口问道:“她呢?”   “夫人她……”   杜仲想到外头护卫的回话,低声道:“已经回去了。”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就变得阴沉起来,姬朝宗本来还算温和的脸上更是呈现出一片阴鸷之色,明明窗外还是一片□□,可这屋子却冻得让人好似置身在冰天雪地一般。   握着筷子的手用力收紧,仅一瞬的功夫,那筷子就被人折断了。   上头的倒刺扎破了他的手,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流,犹觉不够,姬朝宗抬手就要把桌子掀了,可余光瞧见桌子上的那些菜肴,他那只已经握住桌布的手却十分生硬地停了下来,咬着牙,胳膊因为绷紧的缘故使得手背上的那些青筋不住跳动,他似是用尽全力隐忍着自己的愤怒才没让这些菜肴在他面前消失。   杜仲看他受伤自是忙过来扶住他,担忧询问,“主子,您没事吧?”   偏此时外头有大胆的胡姬高声问道:“大人怎么还不让我们进去伺候呢?我们的腿都麻了~”   姬朝宗咬牙切齿,“滚……”   “什么?”杜仲心系他的身体,没听清。   “让她们滚!”姬朝宗推开他的搀扶,他整个面部表情都变得扭曲了,却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不舒服,手撑在桌子上,怒喝道:“都给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唉   宁宁的性子是真的很不好   自卑,不敢问,想靠近又退缩……我有时候都想晃晃她的肩膀让她清醒些,有什么不能问不能说的!可怎么说呢,虽然宁宁这样很不好,但也很真实。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和我一样的经历,我和我初恋在一起的时候就特别自卑,就觉得他好优秀,我好差劲,然后又很矫情,明明人家啥都没说,我就已经脑补出一堆事然后和人提分手,最后还后悔(呔!虽然现在看到我初恋,我已经能摸着他的狗头和他说其实你也没那么好!)   咳   题外话   继续说下宁宁   她和表姐不一样   虽然两个人都失去了父母,可表姐的父母是战死沙场是众人心中的英雄,死后还受了功勋,可宁宁是所有美好的一切在她面前毁灭,所以她才会看到表姐的时候说“她们两个人有一个人还像从前那样就好了”   她从一个天之娇女变成这样,经历了各式各样的背叛,根本很难相信别人,所以老姬最开始说喜欢她的时候,她是不信的,不是不信老姬不爱她,她只是觉得老姬以后肯定会娶别人,所以即使早就爱上了老姬,她也一直在后退,她不相信他们能长久,怕以后老姬会爱上别人,怕自己会变得不像自己,怕最后两人会收不了场   后来家里的事解决了,甚至老姬家里都没有怎么反对,可她还是害怕还是担心,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根本配不上老姬那样的喜欢,与其说她担心那些不好的事爆发,倒不如说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最低处,她不相信这样的自己会拥有美好的一切,她认为老姬应该拥有更好的人,那个人应该满心满眼都是他,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以欺骗的方式靠近他   唉   我就是写着写着很想扯扯,并没有被评论影响!因为这后半部分是这本书我写的最爽,也最痛快的部分了!我就是希望宁宁在经历一切后可以变得自信起来,不仅仅是由老姬告诉她,你很好,而是让她自己知道她值得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不必畏惧不必惶恐,只需前行   每个女孩都值得拥有这世上所有的美好 第91章 重逢后的第二天   杜仲出面把外面的胡姬都打发走了, 又着人给了赏钱。   那些女子被打碎美梦免不得要抱怨几句,但又碍着里头那位是京城来的大官,纵使不满也只敢小声嘀咕, 好在给的赏钱还算多,虽然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但这些钱也足够她们买许多好看的衣裳和首饰了。   先前来传话的护卫看着胡姬被人领着往外头走,忍不住问杜仲, “头, 主子到底怎么想的?那位顾娘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冷眼扫过, “不该问的就别问。”   这次跟着主子来宣化的都是新人,虽然知道主子和夫人之间的事,却不清楚主子对夫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其实这一年, 京城众人也不清楚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夫人离开的头一个月, 主子就跟疯了似的, 整日不上朝,不是跑京兆府找夫人的线索, 就是独自一个人骑着马去外头找,偶尔得到个线索,半夜三更都会跑出去,被圣上叫进宫训斥几回后总算是收敛了。   后来呢?   后来主子不再跑京兆府, 也不再去外头, 每日准时上朝, 把自己沉浸在公务中, 处理公务比从前还要疯狂, 对付别人的手段也比从前更为狠辣。   那会所有人都以为主子是忘记夫人了。   只有他们这些身边人才知道主子根本没有忘记夫人,反而比从前还要疯狂。   他在澄园着人建造了一只足有一间房子大小的纯金笼子,每日坐在桌子后画夫人的画像, 现在澄园那间书房全是夫人的画像,那个时候只要听到顾攸宁三个字,主子就会驻步,偶尔在路上碰到一个相似身影的人还会跳下马车追过去,更别说听到有人说道夫人的不好了。   有个官宦子弟就因为私下拿夫人说了几句荤话就被主子拿酒坛砸破了脑袋,现在还躺在床上。   那段时间——   京城人人自危,就是怕开罪主子。   后来别说再有人敢说道夫人的不好了,就连和夫人有关的事,甚至连顾攸宁那三个字都不敢提了,就是怕惹了主子不快。   ……   轻轻叹了口气。   杜仲从旧日的记忆中抽回思绪,看着站在一旁因为被自己训斥而脸色发白的护卫,还是开口说了一句,“你只要记住那位顾娘子是主子心尖上的人,也是唯一能成为咱们主母的人,不管他们再怎么闹,也不管主子做了多少,我们都得对她恭恭敬敬。”   就是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摇了摇头,也没再搭理护卫,杜仲转身往里走,没有直接提步进去,而是站在帘子外和人禀道:“主子,人都已经走了。”   无人回应。   只当主子是不想说话,杜仲刚想退下就听到里头福福发出刺耳的声音,心下一紧,顾不上主子会不会发落他,他立刻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看到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的男人,杜仲神色大变,快步上前,惊呼道:“主子!”   ……   傍晚时分。   杜仲捧着汤药走了进去。   脸色苍白的男人只着一身单衣靠在床上,这会还有些阳光从轩窗外头折射进来,笼罩在男人的身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瞧见他手里握着一只藏蓝色绣凤凰的荷包,那荷包从前一直系在他的腰间,进入宣化后却被他收了起来,此时被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不由让人担心力道再大些,这只荷包就会步午间那双筷子的后尘。   可也只是一瞬。   攥着荷包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紧攥的手指立刻松了开来,似是怕弄坏它,男人的力道顿时变得轻柔了许多,甚至还拿手轻轻去抚平那上头不小心弄出来的褶皱。   看着男人这番变化,杜仲压下心里的叹息,走过去和人说,“主子,药好了。”   姬朝宗头也不回,只是看人进来就把荷包抛到了一边,抿着唇,手指撑在膝盖上收紧,似乎是不愿旁人窥见自己的内心,冷声道:“不喝。”   “主子!”   杜仲心里着急,声音也不免加重一些,“大夫说了,您的身体不能再这样糟蹋下去了!”这一年来,主子三餐不定还经常失眠,每日要困到极致才能勉强入睡,可也只是睡一两个时辰就醒。   又加上易燥易怒,身体早就不像样子了。   看着男人还是一脸淡漠的模样,他低声提议,“不如我去请夫人过来?”本想着若是夫人在这,主子肯定不会这么糟蹋自己,可男人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就变了,转过脸看着他怒喝道:“你要想步扶风的后尘就去找她试试看!”   想到午间她那一番作为,姬朝宗一时气急,更是忍不住高声咳嗽起来。   “主子!”   杜仲放下药碗想去扶人,却被人狠狠甩手拂开,男人弓着腰咳嗽着,脸都涨红了,却还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敢去找她,就给我立刻滚去姬家!”   “主子……”   “出去!”   杜仲动了动唇,看着男人暴怒的脸还是没有往下说,他把汤药放在一旁,转身出去,走到布帘处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男人,最终还是咬牙出去了。   正逢外头护卫来询问,“头,厨房的李婆子来问什么时候上菜。”   杜仲拧眉,“让她们先回去吧。”   护卫一愣,“可先前大夫不是说了让主子准时吃饭吗?”   大夫是说了,可里头那位祖宗不肯有什么法子?杜仲头大得不行,揉着疲惫的眉心,“按我说的去做。”   护卫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应了。   等他走后,杜仲在廊下徘徊,他知道主子先前那番话不是和他开玩笑的,倘若他真敢去找夫人,主子肯定会把他送走,可主子现在这个情况……要是再这样折腾下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咬了咬牙,杜仲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突然提步往外走。   “头,你去哪?”门房有人见他出去,问他。   杜仲没答,只说了句“让人看着些主子”就走了出去。   等他走到酒肆的时候,天已经从墨蓝转为黑色,两旁风灯摇晃,照出一条小路,烟花节还未结束,街上的人不是已经回家吃饭就是跑到庆安街先去蹲守观看烟花的好位置,他这一路疾行,倒也没瞧见多少人。   看着不远处旌旗飘动的酒肆,杜仲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这个时间在酒肆喝酒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熟客在里头说话,三七听到有人进来忙迎着笑脸过去,“客人一位吗?”   杜仲看了一眼里头,问人,“夫……顾娘子在吗?”   三七看了眼这张生面孔,打量一番后歪着头问道:“你找我们东家有什么事吗?”刚说完后便有一个女声从后头传了过来,“谁啊?”   “半夏姐姐,有人找东家。”三七回头和人说。   半夏看过去,瞧见是杜仲,脸色微变,打发了三七去别处忙活就走了过去,也没有让人进来的意思,挡在门前压着嗓音说道:“你来做什么?”想到午间姑娘红着眼眶回来,她心里就不舒服,问姑娘又不肯说,还是后来听来店吃酒的客人说今日有不少胡姬进了西树胡同那位高官的门还得了不少赏钱。   她听了之后气得不行。   怪不得姑娘这一下午情绪都不对。   把姑娘叫过去做饭,又故意喊胡姬过来刺姑娘的心……半夏便是早些心中对姬朝宗有些亏欠,此时也不由对人置了气。   杜仲心里着急,但也不敢硬闯,回道:“主子生病了,不肯吃药也不肯吃饭,我是想找夫人过去劝一劝。”   听说姬朝宗生病,半夏也有些担心,可想到午间那人做的事又咬了咬牙,低声问人,“杜仲,我且问你一句,你家主子现在到底怎么想的?若是他心里还有我们姑娘,就别做出那样伤人心的事,当初离开是我们姑娘不对,可这一年,我们姑娘又哪里过得容易了?”   还想再说几句,身后又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怎么了?”   “姑娘。”   半夏忙回头,看着她还是一副大不舒服的样子,又拧眉过去扶人的胳膊,“您怎么出来了?不是让您在里头歇息吗?”   “我没事。”顾攸宁应得没什么精神。   从西树胡同回来后,她也没怎么吃东西,又怕回去让嬷嬷和小满担心,索性便在里头躺着,可她心里藏着事又怎么睡得着?傍晚那群人说胡姬的事,她也听到了……不愿再想这件事,她抬起眼帘往外看,待瞧见站在外头的是杜仲,心蓦地一跳,脸色立刻就变了,“你怎么来了?”她忙提步过去,脸上也是一副没遮掩的紧张模样,“是不是姬朝宗出事了?”   “夫人。”杜仲喊她。   听到这个旧日的称呼,顾攸宁的眼眶顿时就红了,有许多话想问他,只是这会她更紧张姬朝宗,继续哑着嗓音问人,“到底怎么了?”   可杜仲看着她这幅样子,一时却不敢答了,如今主子还在气头上,指不定该怎么磋磨夫人,夫人这会身体又不大好,若出个什么事可怎么好?   顾攸宁不曾听他回答,更担心了,“我去看看。”说着就要提步往外走。   半夏见她连斗篷都不披就要出去,急得不行,忙追过去拉了人一把,一边狠狠瞪了眼杜仲,一边软着嗓音和顾攸宁说起杜仲的来意,知道她是非去不可,也不好拦人,让三七拿了斗篷过来又叫了车,这才和人说,“我陪您过去。”   “你留着。”   “姑娘……”半夏蹙眉。   顾攸宁这会心神稍稍定了一些,虽然心系姬朝宗的身体,但还是不容置喙地和人说道:“夜里杜老板要过来,三七不懂那些,你得看着。”   自然不仅仅是为了生意。   她很清楚姬朝宗怨她怪她,也知道自己这样过去肯定会被人奚落讥嘲,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不能让半夏跟她过去。   半夏一向维护她,到那个时候,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人奚落。   可她对姬朝宗心怀愧疚,无论他怎么对她,都是她应该承受的,不等半夏再说,顾攸宁就把目光转向杜仲,“我们走吧。”   杜仲到底记挂着姬朝宗,也不敢再犹豫,忙应了一声。   马车朝西树胡同驶去,半夏站在门口看着越行越远的马车,又气又急,跺了跺脚,听到三七过来询问“半夏姐姐,那人是谁啊,东家这么晚是要做什么去?”   她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冤家!”   就知道碰到那位姬大人的事,姑娘肯定坐不住,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还不如不应承姑娘离开,也不至于两人如今变成这幅样子。   ……   车夫在外头赶车。   顾攸宁看着对面的杜仲,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以前从未生过病,怎么如今居然还到晕倒的地步?”   从前姬朝宗体质最好不过,大冷天的都只穿一件衣裳,就算连着几日不曾歇息也只需补个觉,醒来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知道他这一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顾攸宁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紧了紧,声音也不由压低一些,“他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杜仲本来正在担心姬朝宗的身体,手握着布帘,还催着车夫快些,听到这话却轻轻抿了下唇。   实则主子们的事,不是他们这些人能置喙说道的,他也清楚夫人心中并不是没有主子,若不然也不会碰到主子的事这么紧张,可想到主子这一年来的变化,他脱口而出的时候,不免还是夹杂了一些气音,“您当初留下一封信就离开,难道没想过主子会变成什么样吗?”   看着女子骤然苍白的脸,又叹了口气。   知道她这一年肯定也不容易,杜仲埋下头,低低说了一句“抱歉”,继续和人说起这一年来的事,“当初主子为了陪您过生辰,马不停蹄赶了好几日终于赶到京城,没想到他满面风霜去见您,您却只留下一封信。”   他们这些旧人,既盼着他们能和好,可每每想起这些事,总归是没办法对她一点气都没有,也因此造就了杜仲此时复杂的内心。   既敬她,又气她。   他的手捏成拳头抵在膝盖上,外头车轮碾过青石板,而他声音低沉,“您离开的头一个月,主子就差把整个京城翻遍了,后来知道您可能是跟李先生他们离开,又发动了姬家的三十六卫出去找您,这一年来,扶风带着三十六卫一直在找寻您的踪迹。”   “知道您在宣化,主子立刻过来,不然您以为就简单的巡视需要主子亲自过来吗?”   “您说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这一年三餐不定,夜不能寐,公务忙些的时候还好些,困极了总能睡个一两个时辰,可若是空闲下来,他便整夜睡不着觉,怕老夫人和长公主担心,他连家都不敢回。”   “夫人。”   杜仲把心里这些话全都吐出来之后,压抑在心里的那团气总算是纾解了不少,他看着壁灯下,女子苍白到已经失去血色的脸,低声叹道:“您跟主子走到当初不容易,有什么话,您不能直接问直接说,留下一封书信就离开,您可知道主子这一年有多难过?”   “我……”   顾攸宁张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   她当初离开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可她一直以为过些日子就好了,她在信上说得很清楚,她以为姬朝宗对她失望之后肯定就不会再记得她了,而且京城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不说旁人,他那个表妹和他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满心都是他……等相处久了,他自然会忘记她。   她只是以为,以为自己没那么重要。   心口的痛感瞬间蔓延到五脏六腑,顾攸宁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好似只有这样,她才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彻底崩塌。   马车已经停下。   杜仲看着对面的顾攸宁,因为低头的缘故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但也能从微微颤动的肩膀知晓她这会的情绪肯定不好,抿了抿唇,不由劝道:“主子如今性子变了许多,您要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她摇了摇头。   “我没事。”顾攸宁的声音很哑,她边说边坐直身子,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她的异样,只有袖下无人瞧见的手一直紧紧攥着,“下去吧。”   “是……”   到了宅子。   顾攸宁就径直去了厨房。   李婆子她们都已经回去了,她也没让人帮忙,熬了一碗清淡的香菇鸡丝粥,放了些菜沫和胡萝卜丁,怕他觉得味道淡,又放了一些调料,还有厨房本来就有的凉菜等物。   没让杜仲拿过去,而是让人带着她去了姬朝宗的屋子。   姬朝宗不喜欢别人伺候,那些护卫早就不知被他打发到哪里去了,听到脚步声,漆黑的屋子里传出男人冷漠到不耐烦的声音,“出去。”   听到他沙哑虚弱的声音,顾攸宁的心底五味陈杂,朝杜仲摇了摇头,她径直打了帘子进去了,伴随着男人的怒喝声,有只茶盏砸到了她的脚边,“我的话都不听了?!”   那里头是满满的茶水,顾攸宁的鞋面裙角都湿了,好在不烫,她也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就停住了步子。   许是觉得奇怪,一直背着身的男人终于转过头,屋中并未点蜡烛,但外头的月色足以让他看清屋内的情形,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时候,他有一刹那以为自己又做梦了,神色微顿,他的手刚要抬起,可也只是一瞬,他就沉下脸,抬起的手攥得死死的,“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   看着老姬这样 就想笑   死鸭子嘴硬 第92章 重逢后的第二天   顾攸宁听到这话, 身形微颤,握着托盘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一些,她没姬朝宗那么好视力, 陡然步入这样昏暗的场景还没法那么清晰地看清这个室内。   是过了有一会,她才透过那依稀的月色瞧清靠坐在床上的男人。   俊美的男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满头青丝散在身后,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他看起来远没有从前的意气风发, 脸色微白, 从前红润的嘴唇此时也有些灰白,在这寂寂夜色中,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恨和怒意, 就像一只暴怒的狮子, 对外来者发出愤怒的嘶吼, 似乎这样,他就可以逼退那些妄图靠近他的人。   可顾攸宁却从他的怒意中看出了一抹寂寥和硬撑。   “主子这一年三餐不定, 夜不能寐……您问我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您离开的时候没想过他会变成这样吗?”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杜仲先前的那一番话。   顾攸宁突然觉得很难受,那股难受到窒息的疼痛从五脏六腑蔓延到指尖,震得她的手指都有些发麻了。   她就这样看着他。   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他。   这还是他们分别一年后, 第一次身处一个无人打扰的场景。   “姬朝宗。”她喊他, 声音沙哑。   床上的男人在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时, 身形微颤, 先前紧紧攥着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一些, 可也只是一小会,那松动便又被他死死压住,他仍紧握着双拳, 声色俱厉般地怒喝道:“你是聋了吗?我让你滚出去,你没听到吗!”   他说着又抬起了床边小几上放着的药碗。   那是杜仲傍晚时给他拿过来的,满满的一碗,如今早就凉了。   他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逼退顾攸宁,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顾攸宁,不要挑战我的忍耐,你若是再不滚,我……”   可顾攸宁却没有如他所愿离开,她甚至在适应了屋中的黑暗后,在能瞧清屋中的布置后,一步步朝他走去,嘴里缓缓说道:“我给你煮了粥,你吃一些。”   “你!”   姬朝宗似是不敢相信,愤怒的双眸呈现出一抹惊愕,反应过来又咬着牙,怒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还是你觉得……”   “我知道你在生气。”顾攸宁接过他的话。   她已经走到姬朝宗的面前了,低头看他的时候,微红的凤眼有着藏不住的怜惜和心疼,“你无论想怎么对我都可以,打我骂我羞辱我,我都不会多说一个字,只要你先把粥喝了。”   “姬朝宗……”   她看着他明显瘦削许多的脸颊,忍不住哽咽道:“你别这样对自己,好不好?”   “别这样对自己……”   姬朝宗喃喃一句,他的一只手还握着那只药碗,而另一只撑在繁花盛宴被褥上的手却在这一句呢喃之后一点点收了起来,太过用力,那紧握的五根手指都在不住颤动。   月光的白,手指的青。   静谧的室内能听到指节响动的声音。   他突然低下头,脸上和眼中的表情全都藏匿于黑暗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声音太轻,顾攸宁一时未听清,又靠近一些,“你说什么?”   “我说……”   床上的男人抬起头,那狭长凤眸中不见半点情绪,黑黝黝的恍如两个静止的旋涡,他就这样看着她,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沙哑,甚至还把手中的青瓷碗放到一旁,双手好整以暇地十指交叠,纵使靠坐在床上也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看着她,“我当真做什么都可以?”   “是,只要……”   话还没说完,刚才静坐着的男人突然身子向前倾,他抬手握住顾攸宁的胳膊,直接拂落了她手中的托盘,“啪”,托盘和白瓷碗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里头精心烹饪出来的鸡丝粥散落一地,白的、红的、绿的……把好好一块猩红毛毡弄得一塌糊涂。   “主子,夫人,怎么了?!”   屋外传来杜仲担忧的询问,却因为没有吩咐不敢贸然进来。   姬朝宗一手抓着顾攸宁的胳膊,一手束缚着她的腰肢,以一种逼迫的形式把人牢牢抱在自己的怀中,他朝外头低喝,“滚远点。”   等到外头声音静了,这才看向怀中的女人。   先前那一番动作让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姬朝宗就这样微抬下巴看着她,“脱。”   月色下,女人不知是没听清这句话还是没听懂,她呆呆地看着姬朝宗,黑白分明的眼珠有些迷惑,低声问他,“什么?”   “我让你脱衣服。”   姬朝宗冷嗤道,“不是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他松开握着她胳膊的那只手,修长的手指极度暧昧地流连在她的脸上,而撑在腰上的手也轻轻从腰移到后背。   他知道顾攸宁所有的敏感点。   果然,光这几个动作就让她变了脸,本来发白的脸颊微微发红,原先水光潋滟的凤眸更像是沾了些许潮湿,若不是强撑着,只怕这会就要软了身躯倒进他的怀中了。   他掀起薄唇,凤眸点在她的身上,讥嘲道:“把衣服都脱了,我就吃东西。”   从认识到现在,这是顾攸宁第一次从姬朝宗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即使是最开始,他都不曾这样待过她……说不心痛不难受是假的,顾攸宁只觉得自己这颗心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划过,要不然怎么会那么疼?   疼得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湿润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姬朝宗,看着男人脸上的冷漠和不加掩饰的讥讽,紧紧握着因为心痛而不住颤动的手指。   “怎么,不肯?”   似乎早就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了,姬朝宗冷嗤一句便松开了对她的束缚,“那就滚出去,别到我面前来碍我的眼。”   话音刚落,就看见对面的女人竟然真的抬手解起了自己的扣子,她今日穿的是一身丁香色的竖领褙子,这会扣子已经解下三颗,能够瞧见她赛雪的肌肤,以及一角月白色的抹胸。   姬朝宗原本含着讥嘲的脸顿时一僵,他眼睁睁看着顾攸宁还在往下解,直到那抹胸上绣着的红梅都露了出来,他终于抬手了,覆在顾攸宁的手背上,在她诧异的注视下,别过头,喉结上下滚动,冷声,“够了。”   “姬朝宗……”   “出去。”姬朝宗死死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松开握着顾攸宁的手,改为握紧拳头抵在腿上,以一种压抑亦或是遏制的语气冲她说,“滚出去!”   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顾攸宁的手停在半解的衣襟上,她想张口,可看着明显比刚才还要愤怒的姬朝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起从前的姬朝宗,如今眼前的这个男人更让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抿着红唇又过了半晌,她才起身开口,“我去给你重新熬粥。”   姬朝宗猛地转过头,他那双狭长凤眸中迸发出没有遮掩的恼意,“顾攸宁!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对你做什么!”   顾攸宁回头,她的脸上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悲伤,更不见被人羞辱后的愤恨,她只是微垂着眼眸凝望着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不是,我刚说了,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既然现在不想对我做什么,那我就去给你准备晚膳。”   看着男人明显变得僵硬的脸,她心下蓦地一软,这个男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表面看着凶巴巴的,其实还是舍不得伤害她,就算再气她也不会真的伤害她……刚刚还难受到不行的心,这会又像是藏了一盒子满满的蜂蜜。   声音也不禁软了一些,说出来的话却颇为坚定,还带着一股子往日从未有过的无赖腔调,“我今日肯定要看你用了粥和药才离开,你打翻一次我就给你送一次。”   “等你什么时候用了,我再走。”   “你!”   姬朝宗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幅样子,又气又恼,想不顾一切谩骂嘲讽她一顿,可看着那张脸却楞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尤其看到她眼中的狡黠笑意,更是气得握紧了手指。   最终却还是只能冷硬地抛出几个字,“滚出去!”   顾攸宁自然不会滚,但还是如他所愿出去了,男人明显声音都变得虚弱了,再折腾下去怕是又该不舒服了,她把扣子重新扣好,转身往外走。   杜仲就守在外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立刻看了过来。   “夫人。”他边喊边看了一眼身后,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担忧,“您和主子没事吧?”   顾攸宁摇摇头,没把两人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同人说,只是嘱咐人,“你进去清扫一下,我再去给他拿粥。”又问他,“药还有吗?等喝完粥就给他端过来。”   杜仲忙答道:“有,我现在就让人端过来。”   顾攸宁点了下头也没再说别的,径直朝厨房走去,好在刚才给人煮粥的时候怕人饿着,她特意多做了一些,这会倒是不需要再重新准备起来,等重新端过去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已经点亮了。   她刚要提步进去,杜仲就出来了,看着她摇了摇头,压着嗓音,为难道:“主子不让您进去。”   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么做了,顾攸宁也没硬闯,只是把手里的托盘递给他,看着他一脸为难的样子,笑道:“你就和他说,这是锅里最后一碗粥了,如果他还是不肯吃,那我就继续去做。”   “这……”杜仲蹙眉。   从前也就算了,可如今主子本就在生夫人的气,能听她的话吗?怕是得更生气……   顾攸宁知道他在想什么,没说旁的,只笑道:“去吧,就按照我的话和他说。”   “……是。”   杜仲咬了咬牙,反正他今日已经违背主子的命令了,左右逃不过一顿责罚,就试试吧!刚进去就看到床上的男人转过头,在看到他身后无人时,男人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可看到他手里端着的东西时,脸一沉,雷霆般的声音顿时在屋中响起:“我不是说不吃吗!扔出去!”   杜仲硬着头皮说道:“夫人说了,您要是不吃,她就继续做,等到您吃为止。”   姬朝宗听到这话,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便越发怒不可遏起来,刚要发火就听到外头有道清越的女声传进来,“你不吃也无妨,反正我今天就在这跟你耗着,你什么时候吃了,我再离开。”   还未吐出的话和怒火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屋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因为握紧拳头而发出的指节响动声不曾停息,就在杜仲担心主子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却听到男人用一种极度疲惫的语气妥协道:“拿来。”   “啊?”   杜仲一愣,等反应过来,连忙端着托盘过去。   姬朝宗也没让他布置,直接拿过那碗粥就囫囵吞枣似的吃了起来,等吃完,他把手中的汤碗重重掷进托盘中,冷着一张脸,“出去!”   杜仲哪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欣喜得眉梢眼角都瞧得见。   还是夫人有法子啊!   刚要应声出去,看到桌子边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眼珠一转继续赔笑道:“主子,夫人说了,药也得用。”   话音刚落就见男人用泛着寒光的眼眸看了过来。   可这会杜仲反而不惧了,只是毕恭毕敬低着头,一副自己也无可奈何的模样,屋子里的气氛冷得就跟寒冬腊月似的,可没一会功夫,他微垂的余光就瞧见一只修长的手把那只青瓷汤碗举了起来。   半晌,伴随着青瓷汤碗落桌,男人冷硬的嗓音砸了出来,“够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摊手   我就说狗子攻不起来 第93章 重逢后的第三天   顾攸宁虽说先前和杜仲说得信誓旦旦, 但实则她自己也不敢保证,一年没见姬朝宗,他无论是脾性还是外在都变了许多,纵使先前对她诸多忍让, 可他肯不肯吃饭吃药, 她心里还是不确定的。   这会早就过了酉时。   冬日的寒风打在身上, 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斗篷被她放在厨房里,先前一路疾行过来不觉得冷,这会枯站在外头, 那股子寒意就从四面八方迎过来, 别说那些露在外头的肌肤,就连脚底和后背都冷得不行,不肯在这个时候离开,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在原地走着, 还是觉得冷,索性把自己缩成一团坐在石阶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 尽可能地让那风吹到的地方少一些。   “喵。”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猫叫。   顾攸宁心下一震, 似有所察般往一处看去,待看到旧日记忆中的那抹熟悉身影,她双目顿时泛起水雾,红唇微张, 轻轻喊道:“……福福。”   可从前见到她就会往她怀里窜的小东西, 今日却只是远远看着, 歪着头望着她,并未靠近。   “福福。”   她朝它伸出手,想像从前那样把它抱进怀里。   听到这个熟悉的女声, 福福犹豫着往她这边迈了一步又停下,它的眼中有困惑有疑问,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的身上有它熟悉的气味,就这样走一步停一步,快走到跟前的时候又停下了,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继续打量着她。   好似又回到了最初。   那个时候他们彼此都不熟悉,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对望着,只是那个时候没过多久,他们就变得熟稔起来了,还偷偷背着姬朝宗说道他的不好。   而如今——   她却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这一年时光带来的生疏消散。   想到屋子里的那个男人,想到他如今的模样,想到杜仲口中的那一年,顾攸宁的心里就像是被人堵了一大团棉花,又闷又难受。   “你们是不是都恨死我了。”顾攸宁看着歪头打量她的福福,红着眼眶哽咽出声,眼睛似是被水雾弥漫,都有些看不清前面的东西了,她收回自己的胳膊,重新环抱住自己埋下头。   “……对不起。”她轻声说。   呢喃般的女声在这夜里响起,一次又一次,被这呼啸的晚风打散又响起,她好似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对不起,姬朝宗……   对不起,就这样留下一封书信说走就走……   对不起,我连跟你当面坦白的勇气都没有……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是我害你变成这样,是我让我们的关系变成了这样……   “夫人!”   身后传来杜仲没有隐藏喜悦的声音,顾攸宁忙擦了一把眼泪,转过身,撑出一抹笑问道:“他吃了吗?”   “您……”杜仲自然瞧见了她通红的眼眶,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福福,并未因为夫人的出现而像往常那样窜过来,大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叹了口气,没有去揭穿她强撑起来的伪装,而是温声回答她的问题,“主子把粥和药都吃了。”   自然是没有和人说主子那些恶言,左右那些话也都不是真的。   顾攸宁听到这话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笑也变得真切了许多,喃喃几句,“吃了就好,吃了就好。”又看了眼身后灯火通明的屋子,“那他……”   本是想问一句他现在肯见我吗?   可话还没说完,那屋子突然就变得漆黑一片,声音卡在喉咙口,顾攸宁的脸色在廊下风灯的照映下明显白了几分。   杜仲自然也瞧见了,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落在她身上,安慰道:“主子刚吃完药想必不舒服,要不您今晚先回去?这会天色也黑了,只怕半夏他们也该着急了。”   顾攸宁看着那漆黑的屋子,点了点头。   没让杜仲送她回去,只是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说完又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跟里面的人告别,但动了动嘴唇,还是咽了回去,只收回眼帘,低声道:“我先走了。”   她转身往外走。   杜仲虽然没亲自护送人离开,但还是喊了人把她送回去,看着她的身影越行越远,这才转身往屋子里走……自作主张把夫人带过来,肯定是少不了一顿罚的。   屋子里黑漆漆的。   天上的月亮也不知是不是偷懒躲进云层里去了,即使是杜仲也是分辨了一会才能瞧清屋子里的模样,看到男人合衣躺在床上,背着身,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瞧见拱起的一个被褥。   他也没说话,径直跪了下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床那边才传来姬朝宗颇为严寒的一句话,“出去领三十鞭子。”   杜仲轻轻松了口气,还好,没真的把他赶回姬家……轻轻应了一声,他转身往外走,快走到布帘处的时候,想起先前夫人离开时的那番话,还是说了,“主子,夫人说明日还会来。”   无人回应。   他也没再驻足,打了帘子出去了。   直到屋子里再无旁人,一直背身躺着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他的手里握着那只藏蓝色的荷包,先前被他毫不犹豫抛弃的荷包此时却被他视若珍宝般握在手中,看着上头的一针一线,姬朝宗深邃的瞳孔中弥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   翌日。   天一亮,顾攸宁便起来了。   她昨儿夜里就和嬷嬷他们说了要去照顾姬朝宗的事。   他们自然是不肯的,可她态度坚决,他们也只好随她去了……没有用早饭,只简单洗漱一番便披着斗篷往外走。   宣化镇不大,从她住的地方到姬朝宗那边步行只需要一刻钟,出去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街上有几个背着担子的脚夫瞧见她这样早出门都有些吃惊。   “顾娘子今日怎么醒那么早?”   又有早些时候受她照拂的,笑问道:“正好我这担子饼刚出炉,娘子要不要来一个?”   顾攸宁笑着婉拒了,也没说自己要去哪,只说是有事,和他们说了几句便继续往西树胡同那边走……宣化这边不似繁华辉煌的京城,处处都能瞧见雕梁画壁、亭台楼阁,这里更多的是土墙,黄沙和枯枝。   偶尔会有几只苍鹰越过天际,发出嗥鸣般的响声。   顾攸宁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靠近西树胡同的那条街上有一排老杨柳树,只是这会早就枯了,留下抽条老枝随风拂摆,伴随着早起的叫卖吆喝,她踏进了胡同,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的心情竟不似从前那样低落,反而带着一些高扬的欢愉,就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许多。   这是这一年从未有过的模样。   等走到门房的时候,她上前拉了拉铜环。   没多久,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了,看到站在外面的顾攸宁,护卫有些吃惊,“顾娘子。”大概是受了嘱咐,他忙让开身子请人进来,“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姬朝宗醒了吗?”顾攸宁边提步进去边问人。   见人摇头,她也没说旁的,只留下一句,“我去厨房。”   说着便往厨房那边走。   来了几次,她已经无需旁人领路了。   李婆子她们是不留宿的,每日过来做一日三餐,虽然每次都逃不掉被人扔掉的结局,但该来还是得来的,毕竟她们代表的是詹泰初的脸面,就算心里怎么腹诽,明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的。   这会她们正在给姬朝宗准备早膳。   厨房里热气缭绕的,可几个婆子的脸色却都不大好看,小声嘀咕道:“那位大人到底喜欢吃什么?这怕是皇宫里的主子都没这位难伺候,上回顾娘子给我们的单子,我们也照着做了,怎么顾娘子做的,他就吃,咱们做的,他却碰都不碰。”   詹泰初给姬朝宗送过来的都是些经验丰富的婆子,每个人各有所长,有擅长煮汤的,有擅长做糕点的,有擅长炒菜的……可就是这样,姬朝宗还是一点面子都不卖。   “难不成那顾娘子做的菜还施了什么仙法不成?”   “说什么浑话!”李婆子一边包着馄饨,一边低斥一句,转而又道:“那顾娘子是承了詹大人的情才过来帮忙的,你个老货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在背后说这样的浑话。”   “那您说该怎么办?”   那婆子嗫嚅着嘴唇嘀咕道:“要不然咱们再请那位顾娘子过来取取经?”   李婆子闻言也面露犹豫,停下包馄饨的动作。   这样下去也不行,那位大人不肯吃她们做的饭,她们挨罚受骂倒不要紧,就怕损了那位大人的身体,那可是京城来的勋贵高官,要真出了什么事,她们就算赔上脑袋都不够的。   要不……   “嗳,那不是顾娘子吗?”有婆子瞧见从外头走来的身影,惊呼道。   众人一听这话忙循声看去,果然瞧见有个面容姣美、身段苗条的女子从外头走来,不比她们的怔忡,顾攸宁看起来要自在许多,进了屋子就解下斗篷同她们点头,然后十分自然地问道:“在做什么?”   “顾娘子。”   李婆子等人和她打了招呼,不仅没有被人喧宾夺主的感觉,反而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忙道:“听说大人身体不舒服,我们便准备了粥和馄饨,包子也是早起和馅蒸的,还有一些爽口开胃的小菜。”   说完还问人的意思,“您看看,可还有什么缺的?”   顾攸宁扫了一眼又各自尝了味道,点点头,“够了,他就那么一个胃能吃多少?”想到昨晚他喝的便是粥,便说,“拿碗馄饨再拿两个包子,伴一些酸辣萝卜和酱瓜,给人送过去就是。”   她原本是想着早起过来给他做的,既然已经有人做好了,味道也没有不对的地方,她自然没必要再折腾。   说句实话,她那点半路出家的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跟这些本身就干这个活计的人相比?   她这两日也明白过来了。   那人哪里是觉得这菜不对?不过是想借机磋磨她罢了……还是跟从前一样小孩脾性,只是从前他会明着跟他委屈撒娇,诉说不满,如今却换了法子。   可即使知晓姬朝宗的心思。   顾攸宁也没有觉得不高兴,相反,她很高兴两人即使分开一年后还是能以这样的法子牵绊在一起。   看着李婆子等人还在犹豫,顾攸宁笑道:“就按我说的去做吧。”   其余婆子看向李婆子,见她点头便去安排了,本以为这次送去肯定还是落得和从前一样的结局,哪想到杜仲接过去之后只问了一句“顾娘子来了吗?”   等她们点头便什么都没说,送进去了。   在外头等了半晌也没见人把吃的送出来,便知道这回那位大人是留下用了。   晕晕乎乎带着这个消息回去,送饭的两个婆子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为什么一模一样的东西,之前送过去就不行,今日却行了……把这事同李婆子说的时候,李婆子抿着唇,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顾娘子呢?”有人问。   李婆子还在沉吟,还是别人回了,“出去摘梅花了,说是要给大人做梅花糕。”   ……   姬朝宗吃完早膳后仍靠在床上。   他能吃出早上那些东西不是她做的,心里不满她的作为,可想到昨晚那人说的是“今天过来”,也没说会做饭什么的,何况她估计也猜到他之前那么做的原因了,再把这些东西扔掉,难不成还要像昨晚那样被人“威胁”不成?   他脸上表情一会一个样,站在旁边的杜仲自然猜到他在想什么,挨了三十鞭子,他皮糙肉厚的倒是也没觉得不舒服,反而觉得主子如今这幅别扭模样颇有些从前的光景。   不由提议道:“主子,今日外头太阳不错,您要不要去外头走走?”   姬朝宗本来在翻书,其实也没什么精神。   不清楚那个女人是回去了还是没回去,又不愿张口问,心里也责怪从前耳聪目明,一天要提几十遍顾攸宁的人,今天倒是成了个闷葫芦连报备都不报备了。   听到这话,翻书的动作倒是一顿,抬眼斜睨了他一眼。   杜仲看出他眼中的情绪,抿唇笑道:“夫人在院子里给您摘梅花,说是要给您做梅花糕呢。”   搭在书册上的手一顿,姬朝宗脸上的神色显出一抹怔忡。   她……   还没走吗?   杜仲知道他是绝不可能轻易低头的,索性直接拿了大夫的话同他说,“大夫说了,您要多晒晒太阳,多走动走动,不能成天待在屋子里。”   姬朝宗被人送了台阶,唔一声,总算施恩似的开口了,“那就出去走走吧。”   不然还当他是怕了她。   把手里的书随意一抛,看到枕头边的那只荷包,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戴,只穿了一身便服又披了一身大氅就往外走,刚走到外头就听到一阵说话声,府里没有伺候人的丫鬟,那清脆曼妙声音的主人是谁,自是不必猜。   目光忍不住就往那边看过去。   他看到不远处一株老梅树下,有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正踮着脚尖拿着剪子在剪梅花,身边几个婆子正担心地看着她,“顾娘子,这些粗活还是我们来做吧。”   顾攸宁却只是笑着拒绝,“没事,我来就可以。”   可她一直踮着脚够着手,时间短还好,时间一长,手跟脚都麻了,本想剪完这一枝的梅花就休息下,哪想到脚尖麻得一时没站稳,身子一晃,差点就要往一边倒去。   “顾娘子!”   那几个婆子被她唬了一跳,刚要去扶人,就看到有个身影已冲了过来,把要摔倒的女子扶住了。   顾攸宁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刚想道谢就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沉水香味,似是不敢置信,她的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确定没有闻错,她立刻转过身,看到那张熟悉面容上挂着没有掩饰的担忧神情。   虽然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就立刻收了回去,可顾攸宁还是瞧见了。   “姬朝宗!”   她的声音有着藏不住的欢喜,“你身体好了吗?”又看了看他的脸,的确比昨夜好多了,便把胳膊上挂着的篮子微微抬起给他看,“你看,我摘了好多梅花,中午给你做梅花糕好不好?”   看着眼前这张明媚的笑脸,有那么一刹那,姬朝宗以为这一年的光景只是他的一场梦。   梦醒之后,那一切都没发生,她没有离开他,他们像从前那样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所有不好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噩梦……握着她胳膊的手骤然收紧,喉结上下滚动,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不似从前那般冷漠,而是带了一些迷茫。   薄唇微张,似要吐露什么。   可也只是短暂的光景,他就回过神了,收回胳膊上的那只手,负在身后,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再看她,径直转身。   顾攸宁看他离开,微微一怔,等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姬朝宗,你等等我……”   可姬朝宗的步子却迈得很大,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顾攸宁一直追着人,没看清路,不小心就被那树枝绊了一跤,这次是真的摔在了地上,剪子掉到了远处,篮子里的花也撒了个干净,手肘和膝盖更是疼得厉害,可她却没有理会,仍抬着眼看向姬朝宗的方向,见他停下步子便立刻喊他,“姬朝宗。”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疼得厉害,亦或是看着男人这样离开有些难受,她咬着嘴唇,又低低喊了一句,“我疼。”   男人的身形一僵。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似乎是在挣扎着要不要回头,偏这个时候有人过来禀话,“主子,谈小姐来了,要请她进来吗?”   他似乎终于有了理由,没有回头,“让她进来。”说完便径直提步离开,脚步比先前还要快。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   这应该不是很虐吧   我感觉还好好,甚至想再虐女儿一下下,反正女儿难受,老姬也难受,双倍的快落 第94章 重逢后的第三天   顾攸宁眼睁睁看着姬朝宗离开,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脚步快得, 就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   落在后头的杜仲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错愕之后连忙跟着喊了一声“主子”, 可男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径直转过小道, 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越行越远, 顾攸宁微微张开的红唇还未来得及吐出旁的话语, 就瞧见一片用银线绣着流水纹的墨色衣角彻底消失在她的眼前。   自此,这小小的院落中再无姬朝宗的身影。   杜仲追了几步见无法挽回男人的心意又退了回来,看到还摔倒在地的顾攸宁,忙把人扶了起来, 担忧道:“夫人,您没事吧?”   大概是有事的。   手肘好疼,膝盖也好疼, 但这些身体的疼痛却远远比不过这颗心,就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击了一下,疼得她站都站不稳。   目光还望着姬朝宗离开的方向。   眼睛热热的, 好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要从眼角流下,她的鼻翼微微翕张,勉强把眼泪吞了回去, 又压下心底翻滚的苦涩,扯开嘴角, 抬起脸,朝人露了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没事。”   杜仲拧着眉, “要不我让人先送您回去?”   顾攸宁摇摇头,声音有些哑,“不用,我说了他生病的这几天会待在这。”所以不管姬朝宗怎么对她,她都不会离开,收回自己的手,像是为了给人证明似的,她晃了晃自己的胳膊又走了几步,压着身体的不适和人说,“真没事,我待会上点药就好了。”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倔,杜仲对姬朝宗没办法,自然对她也没办法。   心里叹了口气,想到主子先前那副反应,又看着眼前人强撑着的笑容,想了想,还是和人说道:“夫人,您别怪主子,主子他……”   “我知道。”   顾攸宁接过他的话,目光朝姬朝宗离开的方向望过去,她的眼眶浮现出一层雾气,唇角也牵出一抹苦涩的笑,声音很轻,近乎呢喃,“我知道的。”   是她伤了那个男人。   如今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想到自己只是因为他这样离开就难受得心跳都要停止了,那当初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只是为了回来给她过生辰的姬朝宗在看到她留下的书信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肯定……   比她还要难受。   在这寒冷的冬日,顾攸宁第一次品尝出了懊悔的滋味。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她一定不会再离开他,她会和向他承认错误,会和他好好说清楚,而不是因为自己的怯懦,怕后续发出自己难以承担的结果,就那样单方面地结束他们之间的感情。   甚至连给人一个宣告阐述的机会都没有。   寒风萧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乌云蔽日,本就严寒的天没了阳光更是冷得彻骨。   冗长的安静后,她终于开口了,脸上重新拾起一抹笑容,虽然没之前那么难看,但还是十分虚弱,“……你先回去吧。”说完就蹲下身子,想去捡那些梅花,可她膝盖刚才磕了地面,这会还疼得紧,初初蹲下的时候差点没忍住发出痛呼声。   “我来。”   杜仲说着就弯腰把那些梅花都捡了起来,又把那些还出神发怔着的婆子都喊了过来,嘱咐她们仔细照顾好人,目送着夫人被两个婆子扶着回了厨房,这才转身离开。   ……   谈欣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被人扶着离开的顾攸宁。   因为背着身,她并未瞧见顾攸宁的相貌,只能从背影瞧出是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心里顿时一紧,她来前打听过,知道这位姬大人无妻无妾,来了宣化虽然喊过一回胡姬但也没留用,那这个妙龄女子是谁?   难不成是哪个官家小姐比她快了一步?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自打上回在家中见到姬朝宗后,谈欣就对人生了情思。   她自出生起就待在宣化,因为父兄都是将军的缘故,见过不少男人,从前倒也觉得他们差,身高腿长、威风凛凛,私下也接受过不少男人的爱意,可自打看见姬朝宗,她就彻底把那些男人抛到一边了。   果然有对比才有突出。   她从前觉得那些将领一个个杀敌作战十分威武,可瞧见姬朝宗之后却觉得他们一个个全是大老粗,一个个说话做事都野蛮不堪,哪有姬朝宗出色?出身好官职高,放眼整个大周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年轻的高官,就连她的父亲见到他都得客客气气喊人一声“姬大人”,而且姬朝宗还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了,她哥哥虽然长得也不错,但比起姬朝宗还是差了不少,长居上位者所浸染出来的气质,还有那一身百年世家孕育出来的气度,让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想对他俯首称臣。   谈欣虽然年纪小却一贯慕强。   所以自打见到姬朝宗之后就把人视做自己的目标,今日更是背着父兄偷偷出来找人,就是想趁着姬朝宗还没回京跟人培养一番感情,她自认相貌出身都不错,而且也不是那些京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绝对能让姬朝宗对她青眼有加!   可这突然出现的不知名女子却让她起了警戒,和身边的丫鬟小声嘀咕一句,让人寻个机会去查那女子的身份。   不过没等到丫鬟过来给她传话,谈欣就知道了那个女子的身份。   彼时,她正在屋子里给姬朝宗抚琴,她是不爱这些物什的,比起这些什么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她更享受骑着马被人追逐,围观众人给她投来惊艳的目光。   可姬朝宗虽然把她喊了进来却没有同她说话的意思,不是撸他那只肥脸猫,就是握着本书没什么精神的翻看着,目光更是时不时往那月亮窗外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倒是想跟人套近乎,可他身边那个黑衣带刀护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她进屋就对她横眉冷对,活像她欠了他几百两银子,别说靠过去了,就连凑近一点点都能被他狠狠瞪一眼。   那只肥脸猫也讨厌的很,总是对她龇牙咧嘴的。   偏偏姬朝宗一概不管,谈欣恼得厉害,心里也怪姬朝宗生得一副好相貌,却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榆木脑袋,脸上却还得扬着笑,“大人,您觉得欣儿弹得好吗?”她边说边还嘟起嘴,抬起十根修长的手指,这会指腹那处早就泛红了,便夹杂着一些委屈冲人撒娇,“我的手好疼呀。”   都快弹了一个时辰,能不疼吗?   她是想让姬朝宗安慰安慰她,便是不安慰,同她说说话也好啊,她又不是花钱请来的胡姬!可姬朝宗却还是连个眼风都没往她这边递,修长的手指覆在肥脸猫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目光望着外头,直到外头传来一声通禀,“主子,顾娘子送糕点过来了。”   他修长的手指立刻就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   “你,”   自她进了屋子都没说过一句话的男人这会终于舍得开口了,嗓音淡淡,“过来。”   谈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愣愣“啊”了一声。   俊美的男人立刻变得不耐烦起来,狭长的凤眸朝她的方向睨了一眼,毫无怜香惜玉地冲人发话,“我让你过来!”   打小就是被人千娇万宠长大的谈欣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她心里立刻就恼了,可看着男人那副犹如天神般俊美的相貌,还有那一身居高临下令她心尖颤颤的风华气质,她刚刚浮现恼意的心情当即又歇了下去,带着一点似真似假的委屈模样,心跳得却很快,步子更是非常顺从地往他那边走去,以为姬朝宗是要让她坐到他怀里去,心里想着这世上有些男人就是这样,平时看着凶巴巴不好亲近,对自己的妻子却格外的好,想到姬家如今那位国公爷不就和长公主恩爱了几十年吗?就连她阿爹,在外头威风凛凛,回到家也是个耙耳朵,那就再忍忍,等他们真的成了好事,她可不会一直这么受人欺负!   这样想着,谈欣的心里总算舒服些了。   可还没等她靠近就被那黑衣男子横刀拦住了,而那个曲着腿斜坐在榻上的男人更是没有掩饰厌恶地看着她,一双眉拧得紧紧地,谈欣甚至觉得,若是可以的话,他估计会立刻把她扔出去。   “坐那。”   男人拧着眉,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指着对面,冷着嗓音和她发话。   谈欣气得脸都红了,身子也在微微发抖,她就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要不是贪恋他的身份和相貌,她早就甩脸走人了,到底也是从小被人纵着惯着的小姐脾气,就算再喜欢姬朝宗,被人屡次冷落,还被人这样盯着看,她就算再喜欢也做不出讨好人的举动,气呼呼地扭了腰肢坐到姬朝宗的对面。   刚刚坐下,男人就发话了,“让她进来。”   进来?   谁?   她刚才没听清外头的人说什么,只隐隐听见什么“顾娘子”,想到刚才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身影,难不成?一想到可能会碰到情敌,谈欣立刻顾不上和姬朝宗置气,要不是场景不对,她都想拿出自己的小镜子看看自己的妆容好不好。   终于听到脚步声了。   谈欣立刻坐得笔直,目光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外头……然后她看见那青色软帘被人掀起,先是一角红衣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而后是是一张熟悉的明艳面容。   顾攸宁?   竟然是她!   谈欣没掩住自己的惊愕,微微张开红唇看着来人。   顾攸宁显然也很惊讶,不仅惊讶谈欣居然还留在这,更惊讶两人居然坐得那么近……姬朝宗天生洁癖,不仅是对事物布置这方面,就连对人,也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   而如今两人的距离,俨然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心底微微一颤,嘴里也一阵发苦,她没有去看谈欣,目光始终落在男人的身上,可男人却没有看她,他仍曲着腿靠在引枕上,一派风流恣意的模样,一边把面前的果盘往谈欣的方向推去,一边扬着嘴角和人说话,“你刚不是说饿了吗?多吃些,我这午膳不错,你若想吃就留下来一道用吧。”   谈欣:???   听着耳边传来的话,她脸上毫不掩饰露出惊疑的表情,这人怎么回事?刚才还凶巴巴的,一副不好亲近的模样,现在居然对她这样和颜悦色?   “怎么,傻了不成?”姬朝宗抿唇笑道。   不可否认,像姬朝宗这样的男人若想对人好,即使是假装的,也能让人瞧不出任何端倪,刚刚还在生姬朝宗的气,这会谈欣却有些诚惶诚恐起来,忙摇了摇头,语气讷讷,“好,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谈妹妹就是来加速男女主感情线的,所以不用担心!   故事都走到这了,再来什么感情线的女配的就太没意思了,而且姬狗这个脾气,说句实话,就算冲这张脸,我也只能忍他十分钟。   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脾气那么糟糕的男人就是要挨打的! 第95章 重逢后的第三天   那温柔的男声没有一丝遗漏地传入顾攸宁的耳中。   有多久没有听到他这样温柔的声音了?又有多久没看到他这样温和带着笑意的模样了?有那么一瞬间, 顾攸宁以为回到了过去了,回到了两人在京城相处时的日子……那个时候,无论是在澄园还是在九里巷, 男人只要有空就会陪着她。   他们就算不说话,也能整日腻在一起。   各自看着自己喜欢的书,或是姬朝宗处理公务, 她靠在他的怀里翻看着书, 偶尔眼神一撞就相视一笑。   而如今, 男人笑容依旧, 看的却不再是她。   明明先前还肯定男人心里是有她的,若不然他也不会做出那些事, 更不会在她摔倒的时候急匆匆过来,她还记得他脸上未加掩饰的担忧……可此时看着姬朝宗望着谈欣, 听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哄她, 她又不敢确定了。   也许他真的忘记她了。   也许有一天, 他真的会喜欢上别人,从前独独对她的温柔笑容也会给别人。   ……   明明当初离开姬朝宗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想着他会遇见一个更好的女子,两人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而她会选择在遥远的地方祝福他,可如今真的看见他和别人这样亲密无间地待在一起, 看着他用这样温和的嗓音和笑容,顾攸宁又觉得这颗心难受得厉害, 又闷又窒,让她都有些喘不过来气了,她想让谈欣离开,想走上前拉住姬朝宗的胳膊不许他看别人, 想霸道地宣誓主权。   可看着不远处郎才女貌的两人,看着姬朝宗脸上的笑容,看着谈欣满眼都是他的模样。   顾攸宁突然又有些退缩了。   她有什么资格过去?有什么资格让姬朝宗不看别人?   巨大的懊悔在此刻填满了整个心脏,眼前好似又浮现了一抹雾气,顾攸宁低着头,握着托盘的手指由于太过用力正在微微颤抖,那托盘上的白瓷盘一震一震的,终于惹得谈欣回过神,她看着人喊道:“顾娘子。”   由于谈言的缘故,她无疑是认识顾攸宁的。   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索性问人,“你怎么会在这?”说话的时候,谈欣的眼中没有隐藏探究和打量,她知道她那个蠢哥哥十分喜欢顾攸宁,这大半年一有空就往酒肆跑,被人拒绝了无数次还乐此不彼。   今天她出门的时候,谈言还在家里一会往外走一会又往回走,问了一句,知道是想约顾攸宁出门看烟花,只是之前被人拒绝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都想敲敲谈言的头问问顾攸宁究竟有什么好的!   不过一个开酒肆的,除了长得好看身材好,有什么资格进她谈家的门?偏他跟吃了迷魂药似的,还有其他人也是,以前一个个只知道追在她屁股后面,现在一群人凑在一起,三句不离顾攸宁!   谈欣早就习惯了众人的追捧,如今因为顾攸宁有了落差,自然对她提不上喜欢。   更不用说今日居然还在姬朝宗的屋子里看见她!   怪不得不接受她哥哥,原来是待价而沽,等着更好的人选啊!谈欣一想到这,杏眸一眯,对顾攸宁的存在是越发不爽了……可她不是那种光会娇蛮使性的人,这会姬朝宗还在这,她便是再不高兴也不会发作,只是侧过头,扬着一双明媚的笑眼问姬朝宗,“姬郎,你怎么把她叫来了呀?”   说话间是藏不住的优越凌人,好似顾攸宁就只是个下等人。   姬朝宗听出她话中的语气,一双长眉立刻就皱了起来,薄唇微抿像是要发火,可余光扫见帘外女子因为那声称呼而微微发白的脸,心中忽而又闪现一抹残忍的快意,他没说话,只是往身后的引枕一靠。   他今日外穿一身宽松的墨色长袍,能窥见里头穿着一件雪白中衣,头发用一根玉簪半束,很是家常的打扮却没有让他变得平易近人,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望着顾攸宁的方向,他没有开口,一脚曲起,一脚前伸,而此时曲起的膝盖上搭着一只修长的手,这会他的食指和大拇指正在轻轻摩挲着。   “你说呢?”   他问的是顾攸宁,“你说,你为什么会来?”   语调是从前的漫不经心,甚至比初见时还要多一分冷漠,可若是细听的话,还是能从中察觉出一抹复杂的。   只是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个满心都在想着这两人究竟什么关系,一个早就思绪紊乱,哪里分辨得出?听人询问,顾攸宁抬起水润的眼眸看了姬朝宗一眼,可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心下不由又是一窒,勉强压下心底的苦涩,垂下眼眸,抿着唇,轻声说,“詹大人怕大人吃不惯这里的菜,着我过来帮忙。”   帮忙?   就这么简单?   谈欣细眉轻拧,她总觉得事实没那么简单,不过见她这样低声下气,倒是让她觉得没什么有压力的了,姬朝宗是什么人?纵使一时被这女人的美色所迷,也不会昏了头脑娶她回家。   刚想冲人再说几句撒娇的话,可视线刚落在男人的身上,她就陡然一惊。   刚才还和她笑说着话的男人此时脸色阴沉得厉害,比先前顾攸宁没来时,他看着她不耐烦的模样还要可怕,就像是覆了一层凉凉的寒霜,致使那双漆黑的瞳仁都挟卷了无声的风暴,而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更是紧紧攥着,力道大的让谈欣都有些担心他再这样握下去会骨折。   “姬郎……”   谈欣有些畏惧这样的姬朝宗,声音都变得有些发颤了。   可姬朝宗却没有理会她,他幽深的凤眸死死盯着顾攸宁,像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咬牙切齿,喝道:“出去!”   已经不是被人第一次这样呼喝了,顾攸宁心里难受,但也不至于像头一回那样白了脸,她低着头把手里的糕点放在桌子上,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退了出去。   刚刚退到外头就听见一道刺耳的破碎声以及女人掩不住惊惧的尖叫。   脚下步子骤然停下,顾攸宁回头,这会布帘还没有彻底落下,她看见先前放在小几上的青瓷茶盏碎成一地,茶水四溅,满目疮痍。   ……   回到厨房。   李婆子等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大对劲。   想来是她离开的这会功夫,先前跟着她出去的两个婆子已经把园子里发生的事说了,没有理会她们的目光,她寻了个僻静的位置倒了一盏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垂着眼睑,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李婆子看她回来便打发了身边的婆子,让她们各自去忙活了。   其实早间知道那位大人吃了她们送过去的东西,她就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后来听王婆子她们说起园子里的事更是大吃一惊,虽然不清楚这顾娘子和那位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总归是早就认识的。   这可不是她们能腹诽的事,在顾攸宁来前,她就仔细叮嘱过了,不准她们乱论。   若不然惹得那位大人不喜,可就麻烦了。   主家那边倒是得说一声,至少别真的把这位顾娘子当作一个普通的酒肆老板才是……秉着这样的心情,李婆子走过去,恭敬道:“顾娘子,今日午间做什么?”   顾攸宁看着精神颓废,听人询问才勉强提起一些精神,刚要说话,杜仲就来了。   “杜护卫。”   其余婆子见他进来纷纷起身问安。   杜仲点点头,目光在屋子里梭巡一番,最后落在顾攸宁的身上,走过去低低喊了一声“夫人”,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声音也有些为难,“主子说,中午要吃您做的芙蓉肉、八宝豆腐还有煨鲜菱。”   李婆子起初是被那一声“夫人”所惊。   虽然早有猜测,但也没想到这两人之间竟是这样的身份,心跳莫名加速,一时暗惊自己竟知晓这样的隐秘,一时又庆幸,得亏得她一直对这位顾娘子恭恭敬敬,没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要不然她可真是死了都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   等反应过来,又有些闹不明白这两人如今是在闹什么别扭,而且那几道菜颇为费时,这顾娘子手脚都受了伤,哪里撑得住?   杜仲显然也想到了,不由劝道:“不如您……”   “我没事。”顾攸宁摇摇头,知道姬朝宗这是故意在磋磨自己,嘴角泛出一抹苦笑,声音倒是十分平和,“你回去吧,我会做的。”   杜仲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叮嘱李婆子等人,“你们在一旁伺候着。”   李婆子哪有不应的道理?恭恭敬敬送了人出去,见顾攸宁已经戴上围布又挽了袖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人比较好,又想到先前那一声只有自己听见,思来想去还是喊人“顾娘子”。   “您身体不适,不如您在一旁坐着,老奴来掌勺?正好这几道菜,老奴也会做。”   顾攸宁摇摇头,那人嘴巴挑得很,谁做的,一口就能分辨出,他既然主动发了话,她自然不能假手于人,朝人露了一个温和宽慰的笑,“没事,我来就可以。”   那芙蓉肉原料是用猪肉和虾肉,每块猪肉上放一只扭成骰子大小的虾肉,敲扁后放在滚沸的水中煮熟捞起后,再放进油锅中炸熟,最后再用半杯酱油,一杯酒,一杯鸡汤淋制而成。   这道菜又耗时又耗力气,她的手肘和膝盖虽然都擦了药,但站得时间长了,不免还是会感到不舒服。   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越到后头,手肘越是无力,膝盖也疼得好似下一刻就会撑不住摔倒,李婆子看得担心不已,虽然不清楚这两人究竟是为什么闹别扭,可看那位黑衣护卫的态度就知道那位大人心里是有顾娘子的,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用“夫人”来称呼,等日后两人和好,那位大人想起今日顾娘子带伤做菜,谁知道会不会一恼就发作她们?   可这位顾娘子也是个倔的。   她纵使有心想帮忙,也不敢硬抢,只能待在一旁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等过去大半个时辰,这几道菜总算是做出来了,因着天寒,怕一路过去这菜受了寒气,李婆子连忙帮着装进了食盒中,等人要出门的时候才又小声询问,“真的不用老奴陪您过去吗?”   顾攸宁摇摇头,谢过人,又说了一句不用,便提步往外走。   她刚一走,其余婆子就朝李婆子围了过去,一脸纳闷奇怪的表情,“老姐姐怎么对那位顾娘子这么客气?”就算那位顾娘子是来帮她们的,也不必如此吧。   李婆子张口,可看着这些人的脸又闭紧嘴巴,挥挥手,没同她们细讲,只说了一句,“今日这府里发生的事都别往外头传。”见她们一副不大在意的模样,想来是把顾娘子和那位大人的事当做一桩风流韵事来看了,生怕她们去外头胡乱说道,不由沉脸威吓,“那位大人是个什么脾性,你们是知道的,惹了那位不快,詹大人也保不住你们!”   这话果然管用,一群人嘀咕几句,倒是不敢再说了。   *   谈欣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比姬朝宗还要变化多端的男人,一会温声细语,一会又沉着一张脸,好说话的时候扬着一张让她见之心跳加速的笑脸,翻脸无情的时候冷得像冬日里的冰柱子,脾气还火爆的很,什么东西都摔,完全不管旁边还有人坐着,就连吃东西也是……刚刚还让她多吃些,可就在她的手要伸向那盘梅花糕的时候又被人冷冷盯着,似乎她的手真敢摸过去,她就会变得跟地上那些残片似的。   若说她最初对姬朝宗是心动,那么此时倒是有些跟人较上劲了。   越不好驯服的男人挑战起来才越有意思!   要是能把姬朝宗这样的男人驯服得温顺听话,那该是多有成就感的一件事!谈欣只要想到那个画面,心肝就忍不住一颤,余光忍不住朝对面的男人看过去,自打先前发了一次火,除了向那个黑衣护卫吩咐一声后,这个男人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理会。   谈欣甚至觉得若是有办法的话,他一定会当场让她滚出去。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即使对她如此厌恶、不耐烦的情况下,还把她留下了?女人的第六感让她觉得这事和顾攸宁脱不了干系……这个男人只有在面对顾攸宁的时候,情绪才会起伏变化得特别厉害。   果然——   就在外头有人通禀“顾娘子送午膳过来”的时候,男人的脸色立刻又变了,从最初的不耐烦和死死压抑到现在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好似不愿旁人窥见,硬扯出一抹漫不经心的模样,等目光觑见旁边的那盘梅花糕,他又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又沉了一张脸。   纵使再不肯承认,看着这一会一个样的姬朝宗,谈欣也明白这两人肯定有关系!   还不浅!   从小就不服输的性格和想驯服姬朝宗的心情让谈欣整个人都像是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她就不信自己比不过顾攸宁这个卖酒女了!等到男人沉声传话让人进来的时候,谈欣立刻收敛起了脸上的不满,朝人的方向靠过去,还没靠近就看到男人冷漠到没有一丝情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眼中一点情绪都没有,幽深得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到底年纪还小,看到这样全身散发着寒气的姬朝宗,说一点都不怕是假的。   脸上的笑容一僵,没再靠过去,但也没退回去……她已经明白了姬朝宗先前为什么对她和颜悦色,虽然心里气恼这个男人对她好颜色居然是因为别的女人的缘故,但正好让她趁机利用一把!   “姬郎~”   她听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故意撅起嘴巴,和人撒娇,“你还没看过咱们宣化的烟花吧,今天可是最后一晚了,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好不好?”   这话落下的同时,帘外的脚步声一顿。   姬朝宗似乎也有所察觉,目光往那块软帘看去,他没有理会谈欣,却也没有再让她退回去,就坐在软榻上,手搭在膝盖上,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布帘。   直到布帘被人掀起,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中。   肉眼可见她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抿紧的红唇,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撑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了起来,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她抬头,期待着她冲过来说“不许答应她”,可那个女人却什么都没说,她只是低着头在外面沉默了一会,然后重新迈了进去,朝着他的方向,低声说,“大人,该用午膳了。”   一声“大人”让姬朝宗彻底变了脸。   所有的期待落空,他阴沉到未加掩饰怒火的眼睛就这样死死盯着顾攸宁,似是能从她的身上盯出无数个窟窿出来,那握拳的手更是绷得发出“咯吱咯吱”骨节响动的声音。   谈欣看着这样的姬朝宗,畏惧之余又有些生气。   姬朝宗看着她的时候只有两个表情,冷淡和厌恶,哦,还有假装出来的温和,却怎么看都达不到眼底,可对顾攸宁呢?这个男人纵使再想遮掩,再想隐藏,也能看出他对这个女人是不同的。   他把所有的爱与恨,所有浓烈的爱情都给了这个女人。   眼见屋子又重新归于寂静,而那两个人,一个低着头站在外面,一个握着拳坐在里头。   虽然谁也没有说话,但就是能让人瞧出笼罩在他们两人身上,独属于他们,与外界格格不入的气场,就好似有一个光圈把他们罩了起来,旁人再怎么想参与都进不去。   从未有过的挫折让谈欣在此刻变得更为好斗起来。   不顾两人此时是哪般心情,她继续笑道:“姬郎,这大冷天的,你怎么一点都不体恤顾娘子呀?”说着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径直和顾攸宁发了话,“顾娘子,你快进来吧。”   “唔,”   她偏头想了下,笑着指着自己和姬朝宗中间那张小几,“就放到这张小几上来,这儿阳光好,我和姬郎就在这用膳。”   顾攸宁并未理会她的话,而是把目光落在姬朝宗的身上。   可男人经由那一会,情绪已恢复如常,所有的暴怒、不满、生气、失望全都在顾攸宁抬头的时候收敛干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幽深到不带一丝情绪的目光望着她。   顾攸宁轻轻抿了下唇,也没说话,低头端着托盘走了过去。   待布置完午膳刚要离开,就又听谈欣发了话,“顾娘子别着急走呀,我听哥哥说顾娘子善琴,不如就劳娘子为我们抚琴一曲。”似是以为姬朝宗不知道,她边说边笑着侧过头去看姬朝宗,“姬郎不知道吧,我哥哥可喜欢这位顾娘子了,今日出门的时候还想约顾娘子出去看烟花呢。”   “不止是我哥哥,咱们宣化不知有多少人喜欢顾娘子,我瞧着都有些吃味呢。”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打量着姬朝宗的脸,果然瞧见自己这番话说完,身边男人的脸骤然又阴沉下去,这下可不止是暴怒了,就连屋子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顾攸宁原本已转身打算往外走,听到这话却拧了眉。   她扭头去看身后的谈欣,跟这位谈小姐,她并未怎么接触过,虽然因为谈言的缘故见过面,但也只能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倒也清楚她今日屡次针对她是因为什么缘故。   她其实并不介意别人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她既不为他们的喜好而活,自然不会因为他们的言语而有所芥蒂,若今日这儿只有她们两人,凭她怎么说,她也懒得理会,可……姬朝宗在。   纵使他们两人如今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她也不愿让他误会什么。   刚要开口解释,可那个男人却先她一步说了话,“是吗?”男人牵起嘴角,不冷不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他仍曲起一条腿靠坐在引枕上,外间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在阳光的沐浴下宛如神话故事中的天神。   “我竟不知顾娘子还会抚琴。”他边说边摩挲着自己的指腹。   “姬朝宗。”顾攸宁蹙着眉开口,“我并未给旁人抚过琴,谈将军应该是上回来找小满时听见的,可我……”   “谈将军……”姬朝宗眼中戾色愈浓,摩挲的指腹骤然收紧,嘴角轻抿,嘴上嗤道:“叫的可真亲切。”说完也不再看人,握起筷子,冷声,“你若不想弹就滚出去。”   处于暴怒中的男人完全不理会她的解释。   顾攸宁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巴,见杜仲要替她说话,她也只是朝人摇了摇头,刚才她过来的时候已经听外头的护卫说过杜仲挨鞭子的事了,心里猜到是因为什么缘故,她怎么还能让人为了帮她而再让杜仲被姬朝宗斥责?   他既然想听她弹琴,她弹便是。   转身朝那架古琴走去。   詹泰初送过来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她简单试了下音色便开始抚了起来。   谈欣本是打着作践人的心思想离间两人,可这会听顾攸宁弹琴,心下突然一紧,顾攸宁弹得实在是太好了,不明白这个普普通通的卖酒女怎么会有这样的琴艺,可这会再想让人出去已然不行。   目光往对面的男人看去,果然见他又被人吸引过去。   心下一时恨极。   可男人的目光从最初的怔忡渐渐变得深邃起来,就连那双好看的长眉也轻轻蹙了起来,不明白他是怎么了,谈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顾攸宁的额头已迸发出许多虚汗,抚琴的手更是在微微打颤。   嘣地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而原本安坐在榻上的男人在琴弦断掉的那一刹就冲了下去,连鞋子都顾不得穿,握着那个女子的手,紧张道:“有没有事?”   顾攸宁的胳膊还在颤抖,可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紧张到面色发白的脸,也不知怎得,突然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仰头看着他,双目含着水意,红唇微张,轻声喊他,“姬朝宗。”   声音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带着哽咽。   可这一声呼唤却让原本目露紧张的男人回过神,他垂下眼眸,呆呆地看着顾攸宁,看着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就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他立刻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似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垂着头站了一会,然后穿了鞋子就大步往外迈去。   “姬朝宗!”   顾攸宁站起来又喊了一声。   可男人只是身形顿了下,很快便甩起帘子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芙蓉肉做法——《随园食单》   挠头,一时竟不知道在虐谁?再搞几章就好了! 第96章 重逢后的第四天   这一次姬朝宗走得义无反顾, 不管顾攸宁在身后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头。   顾攸宁想追上去,可她早间才摔了那一跤,虽说上了药, 但痛感仍在,尤其刚才还花了这么长时间给人做午膳,又一路端着托盘走来还抚了琴, 现在手跟脚都忍不住在打颤, 要不是手撑在门上, 恐怕现在就该摔倒了。   杜仲原本想跟着姬朝宗出去的, 但看到顾攸宁这幅模样又止了步子留了下来,走到人身边担忧道:“您没事吧?”   顾攸宁想说没事, 可无论是身体还是这颗心都难受的不行,尤其是再次看着姬朝宗这样从她眼前离开, 她这颗心沉甸甸的就像是喝了好几服她最不喜欢的药, 苦涩在心间蔓延开来, 她紧抿着红唇,看着姬朝宗离开的方向,好一会才轻声说,“没事。”   “可您……”   杜仲还想再说,身后却传来谈欣夹杂着怒火的声音,“顾攸宁, 可真有你的!”   相貌明丽的少女气呼呼地走上前,她脸上再无先前面对姬朝宗时的小意奉承, 这会她那双颇为妩媚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顾攸宁,像是在喷火。   她打小就没这样下不来台过。   她父亲是宣化总兵,母亲也是高门贵女,又因为是家中最小, 自小就被人宠着,其余男人只要她勾勾手指就巴巴地跑到她面前,谁想到第一次主动追求一个男人,被人这般糟践也就罢了,居然还输给一个低贱的卖酒女!这要是传出去,让她的脸往哪里搁?这会姬朝宗已经不在了,她也懒得再装什么高门淑女,尖锐的嘲讽直接从喉咙里冒出来,“我说你怎么总是拖着我哥哥,原来是心里早就有其他人选了。”   “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就你这样的……”   话还没说完,杜仲就已经沉着脸喝道:“放肆!你知道她……”   “杜仲。”   顾攸宁打断他的话。   等人止了声才扭头去看谈欣,原本娇俏的小姑娘现在小脸阴沉沉的,站在她面前一副要吃了她的表情,她缓了这一会倒也没先前那么难受了,收回撑在门上的手,站在谈欣的面前看着她,“谈小姐。”   她喊她,声音不咸不淡,脸上的表情也早就收拾好了。   顾攸宁只有面对姬朝宗才会百般纠葛,面对旁人,她或温和或淡漠,而今面对这位谈小姐,她自问没那么好脾气,被人挑衅那么多次,还能冲人温温和和的笑,但也没到生气的地步,只是寡淡着一张小脸望着她。   “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说,也是最后一次和你说,令兄很好,我也很感激他过去的帮衬,但我从来没有拖着令兄的意思,也希望谈小姐不要总是打着令兄的旗号说一些令人误会的话。”   见她小脸微变,顾攸宁看着她继续说,“你若喜欢姬朝宗,应该大大方方地追求他,而不是使这样的手段。”   顾攸宁这样冷着一张小脸,说这样的话,让谈欣有那么一瞬竟以为是姬朝宗站在她的面前。   两人虽然相貌不像,但给人的感觉就好似是一个人似的……   因为这个错觉,谈欣不由出神了一会,等反应过来,脾气一下子就来了,就像是从前在家对身边人打骂一般,抬起手就想往顾攸宁的脸上挥去,嘴里还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我!”   杜仲刚才为了方便两人说话而稍稍后退了两步,这会看到谈欣这般动作,脸色一变,忙要上前阻拦,却见那只胳膊已经被人腾空握住了。   “你?”   谈欣没想到会被人握住,更没想到顾攸宁的力道这么大。   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人,没想到这个女人看起来瘦瘦弱弱,力气居然比她还大,她甚至觉得被人握着的那只手疼得快要断了,又气又急,她尖叫起来,“顾攸宁,你好大的胆子!你别以为有人护着你,我就不敢对你做什么,你还想不想在宣化好好开酒肆了!”   “啊!”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箍得往旁边倒,谈欣疼得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惨叫出事,“疼,你松开,你快松开!”   “不然,不然我让你好看!”   可顾攸宁才不怕她,冷着一张小脸,仍握着她的胳膊。   谈欣见威胁不成,哭了一会,还是没用,终于知道求饶了,红着眼圈哽咽道:“你,你快松开,我,我不敢了!”   到底是谈言的妹妹,自己和小满刚到宣化的时候也受过谈言几次照拂,顾攸宁还不至于真的要对谈欣怎么样,也没说什么威胁人的话,她松开手。   谈欣见她松开立刻退后了好几步,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一边拼命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看着顾攸宁的方向,她真是记吃不吃打,眼见两人离得远了,又开始威胁起人,“顾攸宁,你敢这样对我,你给我等着!”   说完见被她盯着的女人轻轻蹙了眉,又往她这边迈了一步,想到自己还疼得不行的手腕,立刻尖叫一声,掀了布帘就往外头跑。   “小姐,您怎么了?”   在院子里候着的丫鬟见谈欣出来立刻迎上前去。   可谈欣生怕顾攸宁追上来,哪会在这个时候答她的话?等跑得远了才敢缓了步子往身后看,心里对顾攸宁又气又怕,以前见她温温和和的,看着一推就能倒,弱得不行,没想到力气大也就算了,还这么凶!   刚刚她要没求饶,估计这只手就真的废了!   她这会是没心情再去找姬朝宗了,一边小声骂着顾攸宁一边继续往外走,想到姬朝宗把自己当做气顾攸宁的工具,连带着把人也给骂上了。   ……   看着谈欣离开,杜仲那双紧拧的眉还是没有落下,愤道:“谈大将军到底是怎么教得女儿!”   顾攸宁没有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而且她此时更在意的是姬朝宗去哪了,索性直接问人,“你知道他在哪吗?”   杜仲知她担心,也没再说谈欣,把外头的护卫喊过来一问,知人是去了书房,便领着顾攸宁往那边走,刚到那就有护卫上前阻拦顾攸宁。   护卫知晓这位顾娘子和主子的关系,但主子先前已有吩咐,他可不想跟头一样挨鞭子,只能面色为难的说道:“顾娘子,主子不想见您。”   顾攸宁一听这话就白了小脸。   她看着不远处门窗紧闭的屋子,想到刚才男人的那番神情转变,心下不由又是一疼,这次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姬朝宗……她现在可以确信那个男人是关心她的了,他脸上的担忧和紧张不是作伪的,可他的退却也是真的。   他,应该是害怕再受伤吧。   想到从前意气风发,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男人,如今却因为她的缘故变成这幅模样,顾攸宁的眼圈不由又红了起来。   杜仲以为她是被人拦在外头难受,不由低声劝道:“夫人,主子他只是……”想说几句劝人的话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叹了口气,“您身体不舒服,不如属下派人先送您回去吧?”   顾攸宁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屋子。   明明不过是几步就能抵达的距离,此时却给顾攸宁一种两人之间好似隔着一条银河的错觉,这一年时间带来的后遗症不仅仅是两人变得生疏,而且姬朝宗的那些反应,也让她不由犹豫是不是真的离他远些,他才会好?   她要是不再打扰他,是不是他就能变得和从前一样了?   “夫人?”   杜仲没听到她的声音,只是见她面色发白,以为她身体又不舒服了,忙又喊了一声。   “……走吧。”顾攸宁终于开口了。   她的目光还胶在那间屋子上,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着这儿,她就这样抿着唇望着那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转身离开。   等她由护卫护送着离开,杜仲才提步进了屋子。   那道挺拔清俊的身影果然站在窗边看着外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就那样负着手站着,须臾,似是只过了一会,又可能过了许久,他才收回目光。   没有理会杜仲,他把目光落在几上那只纯金打造的鸟笼上。   小门开着,甚至就连脚链也都松开了,那只金丝雀也醒着,可它仍旧躺在里头,没有一点要出来看看的意思,姬朝宗想起刚捡到它的时候,它还难以驯服,把他的手都抓破了好几次。   可就这么短短半年的光景,它就变得如此温顺。   明明这是他想要看到的光景,也是他想要对顾攸宁做的事,既然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听不管不理会,那不如就把人困起来,把人困起来,她就再也不能离开她了。   可想到这几日见面,她低声下气甚至到近乎温驯的模样。   姬朝宗却又有些犹豫了。   当初他喜欢上顾攸宁,不就是贪慕她在马背上那副恣意潇洒的模样吗?不就是因为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吗?若是这样带走顾攸宁,纵使能让她一辈子陪着他,可那样温驯到失去灵魂的顾攸宁,还是他爱慕的人吗?   他要的是一个活生生,有灵魂,有喜怒哀乐,会同他撒娇会和他发火的顾攸宁。   而不是一个只会服从于他、听命于他的躯壳。   心里五味陈杂,眼底也好似爬上了一层痛苦,姬朝宗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抿着唇低着头,他到底……应该拿她怎么办?   *   夜已经深了。   半夏蹲在地上红着眼眶给顾攸宁上药,看着那原本白皙的肌肤,此时手肘和膝盖却乌青一片,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都让您不要去了,您还非要去。”   说完见她垂着头,神色黯淡,还想再说几句又住了口,低声问人,“姑娘,您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她也不知道。   就像姬朝宗拿她没办法,她也拿他没办法。   从前离开他是以为自己那样做对他是好的,离开了她这样的女人,他的余生才会幸福,但很明显,她所谓的为他好根本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效果,反而让两人都被过往所困,彼此煎熬,互相难受。   半夏看着她,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为难,想了想又问出一个问题,“如果姬大人让您跟他走,您会走吗?”   这次顾攸宁倒是没有犹豫,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还有些哑,可语调却很坚定,“如果他需要,我会跟他走。”   半夏张口,最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她那日和三七说“冤孽”还真没说错,不管是对姑娘而言,还是对那位姬大人,这两人这辈子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分不开了。   她也没再劝,给人擦完药,收拾东西的时候才说道:“您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奴婢会一直跟着您的。”   “半夏……”   顾攸宁哑声喊她。   半夏听出她话中的自责,回头笑看她,“您只要别丢下奴婢就好。”   顾攸宁刚要回答,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李嬷嬷端着汤水走了进来,看着两人望过去的目光也笑道:“还有老奴,无论姑娘做什么决定,可别把咱们落下。”   看着这两张熟悉的面孔,顾攸宁眼眶微红。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们,点了点头,喑哑着嗓音应了一声“好”。   *   翌日。   顾攸宁没有去西树胡同。   她担心姬朝宗,却也怕自己这样冒昧前去更加惹人心烦,但待在家里更怕小满担心,索性便去了酒肆,这会还早,酒肆没什么客人,三七和半夏收拾东西,她就坐在台后翻着账本,听到脚步声刚想招呼人就看到谈言走了进来。   从前精神气十足的少年郎,今日脸色却有些苍白。   想到昨日谈欣愤愤离去,应该是和谈言说了什么,顾攸宁也不在意,朝人点了点头,“谈将军。”   “阿宁……”   谈言看着她一如往常的面容,想到昨日阿欣说得那番话,垂着眼走过去,和人告罪,“昨日阿欣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她从小就被我们宠坏了,你别介意,我昨日已经罚过她了。”   顾攸宁笑笑,她原本就不介意,何况她也早就惩戒过她了。   便实话实话,“谈小姐并未对我如何。”   又看了一眼谈言一副犹豫踌躇的样子,心里猜到他要问什么,放下手中的毛笔,问人,“谈将军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谈言抬起眼帘,与那双澄净的眼眸一撞,忙又低下头。   但很快,他又抬了头,看着顾攸宁犹豫着发问,“阿宁,你对那位姬大人是……真心的吗?”   几乎是在他说完的这刹那,顾攸宁就回答他了,“是。”   看着少年郎惊愕的眼眸,她没有一丝隐瞒的意思,大方道:“我对他,是真心的。”   见惯了顾攸宁拒绝别人,这还是谈言第一次听她承认对别人是真心的,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情绪,若说伤心多些,倒不如说茫然更多些,“为什么?”   他喃喃问她,“你跟他不是才认识吗?”   他自然不会以为阿宁是因为姬朝宗的背景和权势,可就是因为清楚,他才更加怔楞。   顾攸宁刚要回答就看到杜仲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少见他这幅急切模样,比上回来找她时还要急切,她心下一紧,也顾不得回答谈言,忙从台后转了出去,眉目担忧地问道:“怎么回事?”   杜仲:“大人出事了。”   一听到这话,顾攸宁身子虚晃,差点就要摔倒,手撑在桌子上,等站稳后,她甚至没有问他是出了什么事就直接提步往外走去,杜仲见她离开也连忙跟了出去。 第97章 重逢后的第四天   等谈言回过神, 顾攸宁和那个黑衣护卫已经不在酒肆了,他连忙提步追了出去,可外头只有呼啸而去的马车留下来的漫天灰尘, 想到刚才顾攸宁离去时的紧张和担忧,他也没耽搁,刚翻身上马想追出去就看到谈欣骑着马在另一端。   她应该也看到了先前的场景, 这会正扭头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等收回目光就瞧见了谈言。   “哥哥!”   她一边高声喊人, 一边握着缰绳朝谈言的方向靠近, 脸上很不高兴,声音也很重, “我就知道你在这个地方!”说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酒肆,一脸不满的样子, “我不是都和你说清楚了吗, 你怎么还来找她?”   谈言这会没心情理她, 只想追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随口丢下一句“不关你事”就直接擎僵策马离开了。   谈欣连着喊了他好几声也没把人留下,看着跟阵风似离去的身影,又气又恼,手里的鞭子不满地在空中连着挥了好几下,愤愤道:“顾攸宁到底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药, 一个两个这么顾着她!”   姬朝宗也就算了,就连自己的哥哥也是!   谈言虽然没追上马车, 但他知道姬朝宗住在什么地方,自然往西树胡同那边去,可还没到那边,他就又被人拦了下来。   这回拦下他的是詹泰初。   他乘着一辆蓝色绸布做车盖的马车, 两边车帘半卷,看到谈言就立刻扬声喊住了他,“阿言!”   “吁——”   若是别人,谈言自然不会理会,可詹泰初是父亲旧友,还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他便是这会再急也不能连声招呼都不打,轻轻踢了踢马肚,转了方向往詹泰初那边去,等到马车旁才停下,拱手喊人,“詹叔叔。”   “嗯。”   詹泰初点头,又看了一眼他先前的方向,问人,“你是要去西树胡同?”   谈言没瞒人,点了点头。   他刚刚就是从西树胡同那边出来,自然也看到了顾攸宁,知道谈言此举是因为什么缘故,詹泰初长指轻叩茶几,想了一会还是和人说道:“你上来,我有话和你说。”   “这……”   谈言这会急得很,可詹泰初没有同他商量的意思,说完就直接拉下车帘,他也只好翻身下马又上了马车,坐下后问人,“詹叔叔,你要和我说什么?”   詹泰初先给他倒了一盏茶,然后才问,“这么着急是因为顾娘子?”   谈言没有喝茶的意思,接过也只是谢了一声,又点头,“是。”左右宣化的人大多都知道他对阿宁的感情,就连家里人也都知晓,他自然没什么好欺瞒的。   詹泰初看着这张少年面孔,又听他这铮铮之音,心下不由一叹。   他看着谈言长大,自然盼着他好,可想到自己打听到的那些事,犹豫一会还是和人说了,“你可知道永乐郡主?”   “永乐郡主?”   谈言一怔,等反应过来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从小就待在宣化,但京城顾家的事,他还是有所耳闻的,知道去年宁王谋反案后,顾家两位将军的冤屈就已经被洗清了,陛下亲自颁发圣旨昭告天下,把爵位归还给顾家后又封了顾家那位女儿一个永乐郡主的头衔,也算得上是给活着的人一个慰藉。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样的慰藉有什么用。   “我知道她是顾将军的女儿,”说完,又奇怪地看着他,“叔叔怎么突然和我提起她?”   詹泰初没答,只是又问,“那你可知这位永乐郡主是姬大人的心爱之人?”   “啊?”   这却是谈言不知道的。   詹泰初看着他面上的惊讶,轻轻一叹,和人说道:“去年永乐郡主带着弟弟和仆人离京,自此音讯全无,而姬大人自她离开后就性情大变。”   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缘故。   谈言有些吃惊,也有些错愕,只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刚要发问就察觉到对面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些怪怪的。   等下!   去年,弟弟,仆人,顾……   脑中似电闪雷鸣般闪过一个念头,他看着詹泰初,表情讷讷,想起先前在酒肆中,少女坚定的面孔,“我对他是真心的”,心脏突然被人狠狠一揪,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问道:“永乐郡主,就是……阿宁?”   对面男人看着他点了点头。   詹泰初也是昨日听李婆子说起西树胡同的事后才联想到这个可能,又喊来亲信问了一遍,果然那位永乐郡主的闺名和那位顾娘子的名字是一样的。   没想到那位把京城搞得天翻地覆的位主子竟然跑到宣化来了,甚至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怪不得那位顾娘子的身上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人气度,也怪不得那位姬大人如今升任朱紫高官却还拣了个七八品小官都能做得活计跑到宣化来探查。   詹泰初不由庆幸这大半年对那位顾娘子还算得上是友好,若不然只怕自己哪日被贬谪都不知道是何缘故。   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   从前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此时呆坐在那。   詹泰初有些担心,但还是沉声和人嘱咐,“阿言,我知道你对那位顾娘子的心意,但有些人注定不是你的,该放下就得放下。”不然以那位姬大人的手段和心思,若真有心对付谈言,便是谈将军也护不住他。   *   顾攸宁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旁人知晓了。   不过就算知道,恐怕她也不会多加在意,她现在关心的只有姬朝宗的身体。   马车往西树胡同去,这次赶车的是姬朝宗的护卫,不仅驾车飞快还十分平稳,看了眼外头的光景,离胡同还有一段路,便扭头问杜仲,“到底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又不肯吃东西?还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杜仲也没瞒她,低声道:“是主子的旧疾犯了。”   旧疾?   顾攸宁一愣,“什么旧疾?”   她和姬朝宗在一起那么久,还不知道男人有什么旧疾,又见杜仲脸色难看,心下更是着急,“你快说啊!”   杜仲知她着急,连忙把事情和人说了一通,“主子刚进都察院的时候被陛下委派到江州去查探江州知府,那会主子还年轻,行事也没那么老辣,不小心喝了带毒的酒,虽然及时被人救治却留下了后遗症,每年都会复发一次,当初您在雪地里捡到主子就是因为主子旧疾发作,若不然那些宵小贼子又岂会是主子的对手?”   说完看着顾攸宁面色发白,忙道:“您别担心,主子这旧疾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会……”   顾攸宁忙问:“会什么?”   杜仲答:“会失明一段时间,属下也是今日进去的时候发现主子看不见了,从前谭大夫在,施下针休息下就好了,可如今谭大夫不在,属下也不敢让外人知晓。”   他说完又低下头,语气无奈,“您知道主子不喜欢旁人伺候,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这个情况……属下想着他最是听您的话,便过来请您了。”   顾攸宁是真不知道姬朝宗居然还有这样一个旧疾,她跟姬朝宗在一起的时候,男人的身体极好,别说旧疾了,就连伤风咳嗽都是没有的事。   怪不得明明告老还乡的谭大夫会留在他身边。   本以为姬朝宗把人留在身边是为了照料姬家老小,如今看来只怕告老还乡是假,那位谭大夫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姬朝宗的身体去的。   顾攸宁暗暗自责,跟了姬朝宗那么久,居然连人有这样的旧疾都不知道。   “夫人,到了。”   马车已经停下,杜仲看着还在发怔的顾攸宁,低声说道。   顾攸宁听到这一声忙收起思绪,点了点头,走下马车的时候想到杜仲先前那句“主子每年都会复发一次”,脚下步子一顿,她扭头问道,心脏莫名有些收紧:“你说他每年都会复发一次,那去年……”   ……   一刻钟后。   姬朝宗的房门前。   这里不见一个护卫,大概是被姬朝宗打发下去了,杜仲压着嗓音说一句,“我去厨房看看主子的药。”见人点头,又犹豫着低声说了一句,“夫人,主子这会恐怕心情不太好,他若是……”   “没事。”顾攸宁哑着嗓音打断他的话,“你先去厨房吧。”   “……是。”   杜仲轻轻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紧闭门窗的屋子,这才转身离开。   顾攸宁提步往前走。   这不大不小的院子安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虽说姬朝宗喜静,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喜欢让人伺候,但这样死气沉沉的静还是和从前不一样的。   想到杜仲先前在门房和她说的那番话。   -“你说他每年都会复发一次,那去年……”   -“去年……拿到您那封信的第二天,主子的旧疾就发作了,那是属下第一次看主子的旧疾那么严重,即使谭大夫及时施针治疗,主子也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见。谭大夫说主子是气急攻心,才会致使旧疾变得那么严重。”   -“主子不愿让老夫人和长公主担心,自己搬到澄园,又不准我们近身伺候,那段时间的主子,是属下看过他最颓废的时候了,从前主子就算旧疾发作也能摆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让外头的人对他又惧又怕,可那段时日,他不仅不肯吃药,还整日以酒相伴,每日喝得醉醺醺的,谭大夫说若是主子再那样下去,恐怕这旧疾也会变成夺命的利剑。”   -“好在……主子挺过来了。”   ……   顾攸宁一步步往前走,耳边回响着杜仲那一句又一句话。   她的眼眶微红,心脏也好似已经疼得麻木了,自责、难过……所有复杂痛苦的情绪都在心中萦绕。   如果说姬朝宗性情大变让她自责,他的视而不见让她难过,那么如今知晓这桩事的顾攸宁却觉得自己根本没脸让姬朝宗原谅她。   她究竟都做了什么!   她所谓的为他好却让姬朝宗变成这幅模样,还加重了他的旧疾,这就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握着布帘的手在发抖,她甚至没有勇气进去。   她根本……就没脸再出现他的面前!   可想到杜仲的话,想到姬朝宗现在什么都看不见,顾攸宁对他的担心压过自责和懊悔,就算姬朝宗打她骂她厌恶她,这段时日也还是让她陪在他身边吧,至少别让他再出事。   想到这,顾攸宁再也没有停顿,抹了一把眼泪就打起帘子。   屋子里,姬朝宗并未听到有人进来,他平日六识较于常人,可这个后遗症不仅会让他短暂失明,还会让他的六识变得迟缓。   他坐在床边,想下床去拿衣服。   可是这个地方并不是他从前久待的故居,纵使杜仲为了方便他动作,布置得和从前差不多,但还是不一样的。   他扶着床沿坐起来,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模样,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差别,若是光看他这样镇定的表情,谁也不会想到这位赫赫威名让众人心生忌惮的姬大人如今竟然成了一个瞎子。   可若是离得近些,就会看到他从前熠熠发光的凤眸此时没有一丝光彩。   他提步往床架那边走。   即使表现得再镇定,也还是能看出他迈出去的步子带着一些试探性,就连手也一直往前伸着,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不适应,或许是这几日的心烦意乱让他变得烦躁无比,又或许是这陌生的环境让他无法适应这样的黑暗和孤寂,他的心越乱,脚下的步子就失去了原本的节奏。   顾攸宁掀起帘子的时候就看到他脚步错乱,身子一晃。   “小心!”   她连忙摔了帘子跑过去,扶住差点要摔倒的姬朝宗,等把人扶住也没松开,面色紧张地看着他,“没事吧?”   男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立刻沉了脸,一边甩开她的手,一边怒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很明显,他今日的怒喝不似从前,而是带着一些害怕和恐惧。   似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这幅模样,姬朝宗立刻往回走,想离她远远的。   离得远了,她就不会看到自己这幅落魄的模样了。   可他本就不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刚才走得慢都忍不住摔倒,更不用说此时慌了阵脚,手撑在一旁的桌子才免去在她面前摔倒,还想再走,身后却贴上一个温热柔软的身体。   顾攸宁紧紧抱着他,不准他逃,也不准他躲。   姬朝宗的身子一僵,这样的距离比那天晚上还要近,有那么一会,他以为回到了从前,可也只是一会……就在他沉着脸想甩开人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女人带着哽咽的声音,“姬朝宗,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瞎眼play   啊啊啊   宁宁冲啊!趁他瞎,缠死他!   有小可爱问宁宁现在是什么想法?宁宁一直是爱老姬的,这个毋庸置疑,她现在愿意走也不是不自卑了,而是感觉自己害老姬变成这样想赎罪。   后面几章就是转变宁宁心境的   只有她不再自卑,不再一味的觉得我想赎罪,他们两人才能真正和好啊 第98章 重逢后的第四天   “姬朝宗, 我喜欢你。”   夹杂着哽咽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姬朝宗表情讷讷,似是傻了, 就连挣扎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外头的风声衬得屋子越发安静, 姬朝宗空洞的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前面, 那双纤长浓密的眼睫似风中芦苇, 不住抖动着,过了一会,手开始慢慢颤抖起来, 他微微低头,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落在抱着自己腰身的胳膊上。   身后女子还在说话, 只是从先前的喜欢变成了道歉。   她说,“对不起……”   她说,“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太多太多的话,她自己好似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便想到什么说什么,可说得最多的还是“对不起”, 她不求原谅,只是想和他道歉。   静谧的屋子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有顾攸宁一个人说话。   直到那个恍如雕塑的男人好似听够了她的道歉, 终于有了其他的反应, 垂在身子两侧的胳膊用力绷着, 本就紧抿着的薄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直线, “……够了。”   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   在外头风声的映衬下更是细弱如蚊,可那胸腔以至后背因为说话而发出的震颤还是让顾攸宁察觉到了,她立刻止了声音,抬起沾满泪水的眼睫, 以为他不舒服连忙紧张询问,“你说什么?”   “我说够了!”   这次姬朝宗终于甩开了顾攸宁的手,他退了两步,宽大的手掌撑在身后的红木桌案上,侧着身子望着顾攸宁的方向,即使看不见也还是强撑出一副倨傲到甚至有些居高临下的模样,垂着眼帘,黑漆漆的瞳仁一点感情都没有,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来维持自己这颗摇摇欲坠到有些破碎的心。   他张口,想讥嘲她。   他想把所有扯动他心脏让他难受的情绪都化作利剑刺穿她的身体,好似这样,那他这一年来所受到的伤害就得到了弥补。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她先前的哽咽,即使眼前一片漆黑,可他还是能想象出她此时的模样,肯定白着小脸,那双浓密的睫毛上也肯定挂着泪珠,或许还会因为他先前的挣脱和怒吼而发抖。   只要想到这些,他这嘴里就吐不出一个伤害她的字。   脸色从白转红,又从红转到青,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可姬朝宗硬是说不出别的话。到最后,他只能把情绪发泄在外物上,转过身,摔了桌子上那已经不知道是这几日被更换的第几套茶具。   茶具碎裂,风声都像是惧得一停。   姬朝宗低着头,不愿让她瞧见自己此时的模样,喑哑着嗓子,冷着声,像是野兽最后的无能怒吼,“出去!”   可顾攸宁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去?   她视线模糊地看着不远处那个高大到有些孤寂的身影,能看出他的隐忍和克制,也清楚这个时候最好还是随他的心愿比较好,可不说他如今这个情况让她担心,她也不愿让他一个人待在这样的环境中。   她幼时贪玩最喜欢拿着布条绑着眼睛去玩捉迷藏。   有一回她不小心撞了膝盖,把母亲气得狠狠教训了她一通,可她那时候多调皮啊,一向是记吃不记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边刚刚应承完母亲,那边就继续开始自己新得的乐趣。   那次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情况,她用布条蒙着眼睛让下人们全都躲好。   她最擅长找人,从前几刻钟就能把人都找出来,可那日却始终找不到人,她又是个倔脾气,不肯摘掉布条,就一边喊一边找,后来天都黑了,院子里却连个点灯的人都没有。   她那会终于慌了,摘掉布条发现自己的院子真的一个人都没有,那种因为黑暗而带来的孤寂和恐惧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的东西。   当初她只是和旁人玩游戏,都有这样的感受。   更何况姬朝宗如今是真的看不见。   想到刚才掀起帘子时,男人明明很不适应却又因为从小到大的傲气不愿服输,一个人独自摸索的模样,顾攸宁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她抬手用手背抹了下眼睛。   等到眼睛终于可以清楚看见面前的事物时,也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残片,她找得很小心,生怕漏掉一小片会让他受伤。   姬朝宗没有听见她说话,也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内心不由又变得慌乱起来,勉强压抑着心跳,抿着唇仔细辨别了一会才知道她在做什么了。   他是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顾攸宁。   无论是现在自己的境况还是她先前的致歉,他都不希望在这样的情况下看见她,他不想听她说那些话,更不愿自己这幅样子让她看见。   他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可怜!更不是那句对不起!   “顾攸宁……”姬朝宗的声音和先前一样冷,原本撑着桌子的手又紧握起来,咬牙切齿,“我让你出去,你听到没!你不是想离开我吗?我现在如你所愿,让你离我越远越好。”   “出去!”   “我后悔了。”   屋中传来女子低哑的声音。   这道声音比起先前姬朝宗的怒吼轻得一点份量都没有,甚至很快就消散在屋子里,可姬朝宗还是听清楚了,心跳就像是漏了一拍,呼吸也在这刹那停住了。   可身后的女子还在说,“姬朝宗,我后悔了,我不想离开你了。”   顾攸宁知道自己矫情,自己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这么折腾一回,弄得两个人都不好受,可她就是后悔了,她不想再离开姬朝宗了,她不想再从别人口中知晓他过得怎么样,不想看到他和其他人在一起,更不想看到他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   她喜欢他,想要他,她想他们重归于好。   她知道覆水难收,也知道这世上从没有什么破镜重圆的故事,可她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改,或许前路依旧难行,或许结果依旧不好,可她是真的不想再离开他了。   从前是姬朝宗接近她,治愈她,那么这次就换她去爱他。   碎片都已经捡了起来,顾攸宁起身看着他僵硬的身形,红唇一张一合,继续说,“我不会走,就算你赶我骂我,我也不会走。”   “你!”   姬朝宗从前哪里见过她这样无赖的模样,可这几日却屡次因为她的无赖而无可奈何,从怔楞中回过神,他想张口骂她一顿,又或许嘲讽她一顿,可喉咙就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只能沉着脸去喊杜仲,外头却安安静静的,连个回声都没有。   顾攸宁哪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已看出他的无可奈何,心下微暖,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一抹笑,“他去厨房给你拿药了。”见他脸色难看也知晓不能逼得太紧,她把手中的碎片放到桌子上,抬手去扶他的胳膊。   刚刚触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人甩开了。   他力道大得很,顾攸宁身子一晃,差点没摔倒。   姬朝宗本是在同她置气才一时没克制好力道,等察觉后忙回头去看,因为看不见才更紧张更担心,手也跟着伸了出去,可又像是不愿让她窥见自己的紧张,听出她气息并未有其他异样便连忙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藏在身后紧握着。   脸绷着,薄唇也死死抿着。   顾攸宁其实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昨日摔了一跤,手脚都还疼着,可她不愿让姬朝宗担心便死咬着唇,她也没说话,走过去继续扶他,这次男人只是胳膊绷紧了一下,却没再像之前那样甩开她。   似乎是怕再伤害到她。   顾攸宁自然看出了他的克制,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即使脸色再难看,可他的内心还是和从前一样柔软,纵使再生气也舍不得伤害她,心里暖乎乎的,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温和起来,“你中午想吃什么?”   可姬朝宗怎么会理她?   顾攸宁也不生气,自顾自笑道:“你不说,那我可自己安排了。”   想了想,便想出几道菜,“你以前喜欢吃龙井虾仁,要是厨房有虾,我就给你做一道,再配一道冬笋炒火腿,素炒青菜、羊肚羹,好不好?”   顾攸宁把人扶到床上,又给人拿了一条软毯过来,“你先歇息一会,我去厨房看看,过会就来陪你。”   她说话的时候,姬朝宗一个字都没说,似是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走,索性就懒得张口了……顾攸宁看着他脸上冷淡的表情,知道两人想重归于好的这条路还难着呢。   她也不气馁,怕姬朝宗觉得无聊,想找个能让人解闷的物件。   若是福福在,倒是可以让它陪着姬朝宗,可它一向随性,以前在澄园都随时找不见人,除非它自己想出来,或是到了饭点饿了,要不然还真的很难找到它。   往屋子里梭巡了一圈,瞧见远处的小几上放着一个九连环。   这倒是个可以解闷的东西。   顾攸宁脸上扬起一抹笑,走过去拿东西,发现小几上除了一只九连环还有一只纯金鸟笼,从前也不知道姬朝宗竟然还喜欢养鸟,只是这笼子开着,里头还有一条金链子,偏偏鸟却不见了。   她也没多想,拿着九连环往回走,边走边问人,“我看到笼子里的鸟不见了,是被福福放走了吗?”   怕是他心爱之物,又问了一句,“要不要我让人去找下?”   男人听她说起这事,刚才还淡漠的脸立时就变了,他像是在隐藏着什么,低着头,抿着唇,用冷淡的声音来掩饰心中的慌乱,“不用。”   作者有话要说:烈郎怕缠女!   宁宁冲!   哦   不对   老姬根本不算烈郎,顶多就是一只口是心非的狗子 第99章 重逢后的第四天   见他拒绝, 顾攸宁也没有说别的,蹲在床边把九连环放到他手上,察觉到双手相触时他略显僵硬的手指也未收回手, 握着他的手指, 柔声说道:“你先拿着解闷, 我去去就来。”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顾攸宁心下不免还是有些难过,可很快又重振旗鼓,脸上重新扬起一抹笑, “那我走了啊。”   说完还是没有听到回答,顾攸宁也没再耽搁, 给人掖了被子就往外头走。   听到越行越远的脚步声,姬朝宗终于可以不用担心她看出些什么了,不带一丝温度的指腹触及到手里握着的那个冰凉物件,似是不满居然这样就妥协了,他心下羞恼,气得想直接抬手摔掉手里的物件, 但手刚刚扬起又不知想到什么,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握在手中, 指腹不大自然, 却又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这从前并不被他喜爱的物件。   ……   厨房。   看到顾攸宁进来, 杜仲忙站了起来,“夫人。”   “嗯。”顾攸宁点头,“药好了吗?”听他说“已经好了”,便让人先送过去。   杜仲也怕凉了之后坏了药性,只是看她一个人, 不由还是问了一句,“您一个人可以吗?”府里那些婆子到底是詹泰初的人,虽说她们不能贴身伺候,可难保她们不会察觉什么。   刚才他连詹泰初都是寻了理由打发了,更不用说是那些下人了。   顾攸宁知他担心什么,温声说了一句“没事”。   杜仲便没再多言,和人说了一声就往外走,等到姬朝宗的房门前,想到自己今日又自作主张,也不知主子会怎么收拾他,后背还疼得厉害,要是再挨三十鞭子,牙龈突然有些发酸……摇了摇头,暂且把这些思绪都压了下来,他朝里头喊道:“主子,药好了。”   无人回应。   只当男人是在生气,他犹豫了下还是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今日天气不好,是阴天,没有太阳的冬日又冷又暗,杜仲低着头进去,连请罪的话都已经想好了,却发现坐在床上的男人垂着眼帘握着一只九连环,本来杂乱的九连环早就已经被他解出来了,他却仍旧不曾松开,就那样轻轻地摩挲着。   脸上的表情也不像是在生气,看着有些茫然。   杜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过去小声道:“主子,药好了。”   看着男人脸上的怔忡散去,表情又恢复成从前的淡漠,他低着头把药递过去,本来还想着就算硬着头皮也要劝人喝下,没想到今日男人居然什么都没说,黑漆漆的瞳仁看着他的方向,拧着眉,抿着唇,一脸嫌恶的表情,但也只是一小会的光景,他就伸手接过药碗,仰头喝了。   不喜欢这股子味道,姬朝宗那双好看的眉眼拧得死紧,喝完就把空了的药碗递给杜仲。   可杜仲却因为他今日如此好说话而发着怔,姬朝宗等了一会也没见他接过,不由沉了脸,不满道:“杵着做什么?”   “啊?”   杜仲回过神,忙接了过来。   姬朝宗见他接过也懒得搭理他,阖着眼发话,“下去。”   居然没罚他?也没骂他?杜仲呆愣愣地看着姬朝宗,主子今天是怎么了?但没挨罚是好事,他心里虽存着疑窦,嘴上倒是应得快,往外退,还没走几步就又听到男人说道:“站住。”   他就知道主子不会轻易放过他!   杜仲也不知怎的,反而还松了口气,停下步子,等着人吩咐。   姬朝宗却没立刻出声,他靠在引枕上,一只手勾着那只九连环,一只手一会松开一会握成拳,薄唇也紧紧抿着,看起来是在犹豫什么事,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像是终于做了决定,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哑声道:“……把那只笼子扔了。”   杜仲一愣,转头朝小几上的笼子看去。   昨天主子半夜三更起来,突然就提着那只鸟笼往外走,然后就蹲在地上引着那只金丝雀出去,不知道折腾了几个时辰,直到天都快亮了,那只金丝雀才迟疑地被同伴引走了。   后来主子提着这只空了的鸟笼回来,又是呆坐了半晌才合衣上床。   没想到今天居然连鸟笼都要扔了。   虽然奇怪主子这样做的原因,但杜仲还是轻轻应了,把那只鸟笼提在手上,他看着床上的男人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不由还是犹疑道:“主子,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姬朝宗又岂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即使看不见还是循声朝杜仲的方向看去,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说出来的话也不带一丝情绪,“这么想挨罚就出去领鞭子。”   杜仲一听这话,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就怕主子不声不响的,这会他终于可以咧着嘴笑了,“瞧您说的,属下怎么可能想挨罚呢?”   自打夫人离开后,主子性情大变,杜仲也许久不曾和人这样玩笑了,这会还想和人扯几句就听到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他,“滚出去!”   杜仲这会倒也不怕他了,笑盈盈应了是就转身出去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姬朝宗仍沉着一张脸,烦得不行,顾攸宁是这样,杜仲也是这样,一个两个真是挑准了他拿他们没办法!想想又气得想摔东西,可摸到的只有那只九连环。   被他把玩了这么久,本来冰凉的物件也变得温热起来,不由又想起顾攸宁说的那些话。   -“姬朝宗,我后悔了。”   -“姬朝宗,我想和你重归于好。”   -“姬朝宗,我……喜欢你。”   即使告诉自己无数次不要再相信那个女人的鬼话,他被她骗得还不够吗?可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声音响得都快盖过外头的寒风了。   除此之外,还有心里萦绕出的那抹希冀和期待也像是扯不断的丝线一点点从五脏六腑蔓延出来,让姬朝宗再怎么反驳,怎么按捺,都没办法克制住。   姬朝宗合上眼睛往后一靠,手背挡住大半张脸,嘴边也泛出一抹似嘲似无奈的笑。   *   顾攸宁等杜仲走后便扫了一眼厨房,许是临近年节,厨房里的菜备得很全,她刚才和姬朝宗说得那几道菜,材料都有,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待着,等把材料都准备好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约莫过了三刻钟,最后一道羊肚羹也好了。   她把其余在一旁灶锅上热着的几道菜一并放进食盒中,而后便动身往姬朝宗的屋子走,到那边的时候就瞧见被姬朝宗打发出来的杜仲。   看到她过来,杜仲忙迎了过去。   知道那人的脾性,顾攸宁也没多问,只一句,“药喝了吗?”   杜仲点点头,脸上有些高兴,“喝了。”   心下稍松,顾攸宁也没再说别的,要进去的时候,想起一事,忙叮嘱人,“你回头去酒肆和半夏说一声,让她给我准备几身衣裳,这几日我就住在这了。”   刚才都没和人说一声就离开,恐怕那丫头都得着急了。   还有小满……   “再让她和小满说下,别担心我。”   她能留下来,杜仲自然求之不得,纵使主子和夫人闹得再厉害,但只要夫人在,主子的情绪明显是要好上许多的。   等人应了是,顾攸宁也没再耽搁,打了帘子就走了进去。   姬朝宗早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就察觉到她回来了,原本手里还握着那只九连环,此时却像是怕被人知道,直接甩手扔开,也不管扔到了哪里去,想再拿件东西佯装自己在忙,可能摸到的只有几本书。   他现在就是个瞎子,拿个书能做什么用?心里又恼又气,耳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最后只能闭上眼睛装睡。   “姬朝宗,吃饭了。”   顾攸宁一进来,就笑着和他说话,没听到回音,走过去一看才发现他闭着眼睛,倘若他的眼睫没有颤动的那么厉害,她还能姑且当做他是真的睡了。   似乎又看到了从前那个爱使小性,颇有些孩子气的姬朝宗,她脸上的笑意越浓。   把手里的食盒放到一旁,也不说话,就朝他的方向靠过去。   姬朝宗又不是真的睡着了,一个大活人在他身边,还是能牵动他情绪的大活人,偏偏还靠得那么近,甚至有越来越近的趋向,他本来还能装睡,可因为距离太近,顾攸宁的气息全喷洒在他的脸上,那熟悉的气息让姬朝宗的心脏猛地一颤,原本佯装的睡颜也控制不住了,不知道女人是什么表情,他当即坐起身,恼羞成怒道:“顾攸宁,你要不要脸!”   “不要脸”的顾攸宁颇有些无辜。   她什么都没做,可看着男人微红的脸颊,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唯恐他真的气急败坏,她还是选择了闭嘴……又过了一会,她和人说话,“吃饭了。”   姬朝宗才羞恼过,怎么可能和人坐在一起吃饭?冷着脸,“不吃!”   顾攸宁现在对姬朝宗是事事都可满足,只有吃药、吃饭这两件事不能随他的心意,听人冷声拒绝也不急,只道:“你要是不肯自己吃,那我喂你?”   姬朝宗看着女人的方向,有些目瞪口呆。   这个女人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他说的是不吃,怎么被她说的,倒像是他跟小孩子置气似的,要人哄着吃饭才行,想发火,更想把人赶出去,可外面候着的人明显跟她是一伙的,他自己呢,骂又骂不了,更别说跟她动手了,一个人闷着生了半天气,最终被人试探着扶起来的时候,到底还是没甩开她。   顾攸宁把人扶到软榻的时候才发现刚才看见的那只纯金鸟笼已经不见了。   不过这是小事,她也没问,等人坐好后便把食盒取了过来,一边给人布着午膳,一边和他说道:“好久没做这些菜了,不过我尝了下,味道还可以,你待会尝尝看,若是咸了淡了,我下次再改。”   可男人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一句话都不说。   顾攸宁也不气馁,给人盛了饭便把碗筷递给他,又将就他特意把菜都放到他面前,她自己其实也挺饿的,昨晚回去也没怎么吃,早上也没什么胃口,这会和人对坐着闻着菜香倒是有些饿了。   可她现在更想看姬朝宗吃,主动替人夹菜,见他吃了便问道:“怎么样?”   明明是熟悉到令他心颤的味道,可听出她话中的希冀,也不知是不是今日丢了太多回面子,他硬是绷着一张脸,冷声,“难吃。”   顾攸宁夹菜的动作一顿,倒是不伤心,只是有些无奈。   嘴上说着难吃,吃菜的动作倒是一刻不停,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好笑,她眼中泛起一抹有些无奈的柔和笑容,仍替人夹着菜,嘴里应承道:“熟能生巧,我以后多做几回。”   姬朝宗自然察觉出了她是在哄他。   从前只吃软的,如今被他这样冷冰冰对待,竟也能面不改色,若说姬朝宗心里一丝悸动都没有,自是不可能的。他甚至都想张口问问她,刚才她说得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她真的喜欢他,真的想和他重归于好,真的……再也不会离开他吗?   可只要想到她的离开,想到这一年来的光景,他这些话就说不出口,尤其如今自己这副模样,谁知道她是不是觉得他可怜想补偿他才会说出这些话?这样的纠结让他吐不出一个字,反而越发冷了一张脸。   从前两个人相处,都是姬朝宗说,顾攸宁听。   如今倒像是角色转换,姬朝宗一个字不说,顾攸宁却说个不停,等吃完午饭让杜仲收拾出去便找了本书给他念,就跟从前她生病的时候,姬朝宗坐在一边给她念书一样。   姬朝宗到底还是对她怀着希冀的。   即使一次次告诉自己离她远些,不要轻信她的话,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离她近些,想让她永远陪着他,所以即便脸色还冷着,但让人离开的话却始终都不曾说出口。   这样到了晚上,等吃过晚膳,顾攸宁打算给姬朝宗去沏一杯枸杞红枣茶,暖暖胃,刚出去就见杜仲走了过来。   “夫人。”   “嗯?”   顾攸宁停下脚步。   杜仲看着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少见他这幅模样,顾攸宁笑道:“怎么了?”   “那个……”杜仲看了一眼身后烛火通明的屋子,又特意压着嗓音说道:“主子今日还未洗澡,他又不喜欢外人伺候,您……”   顾攸宁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本来还带着笑容的脸立时就变得通红起来,好一会,她才讷讷道:“哦,我,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dbq   因为外婆住院了 最近这段时间得跟妈妈舅舅换班照顾 所以更新少了 等这段时间忙好再多更点 第100章 重逢后的第四天   给姬朝宗洗澡这事, 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就算两人再恩爱亲密的时候也不曾做过,从前男人倒是总想着哄她洗个鸳鸯澡, 可她脸皮薄, 平日在床笫之间都不大配合他, 又岂会同意他那样的放荡要求?   可如今——   看着手里托盘上放着洗漱用的毛巾和混了玫瑰精油的皂角, 顾攸宁的脸还是有些通红,水已经由杜仲搬进去了,这会别说是其他护卫了, 就连杜仲也早就离开了。   这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攸宁又在外头磨蹭了一会,终于还是一咬牙, 打帘进去了。   有什么好羞的,又,又不是没见过?   走进去的时候,姬朝宗还坐在软榻上,手里握着棋子,刚才她和他说话的时候, 他懒得同她说话就让杜仲把围棋给他找了出来,也不让她碰, 就自己一个人下着。   顾攸宁倒也不介意, 他不肯她碰, 她就围观好了, 越瞧,她的心里就越惊讶,姬朝宗虽然瞧不见,下得却十分有序,刚刚她出去的时候, 白子已经有要赢的迹象了。   她自己是不太会下棋的。   小时候静不下心,跟祖父学画画学写字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耐心,要再把自己拘在屋子里学下棋,她真得疯。   后来和姬朝宗在一起,两人倒是也下过,她还赢了好几回。   本以为姬朝宗肯定棋艺也不佳,如今才知道那会恐怕是男人故意让着她,按照姬朝宗现在的下法,她只怕是连三个回合都抗不过去。   “下得怎么样了?”   顾攸宁端着手里的东西提步过去,笑盈盈地问他,心里估量着白子应该已经赢了,可走过去一瞧竟发现白子不仅没有赢,反而黑子起来了,两方正呈势均力敌的模样,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   有些纳罕地看着棋局,不明白为什么会呈现这样的局势。   姬朝宗早在她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下棋原本是为了定心,哪想到越下越心烦意乱,他是把自己当做了白子,把顾攸宁当做了黑子,每每想赢黑子,掌控黑子的时候,又有另一个声音扰乱他的思绪,最后呈现出这幅模样,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手里仍握着一枚棋子,指腹不住摩挲着光滑的表面,手肘撑在曲起的膝盖上。   脸上的表情又阴沉又烦躁。   顾攸宁也察觉出了他的情绪,虽然不清楚是何缘故,但想着冬日天寒,怕净室里的水要凉,她轻咳一声,勉强压着羞意和人开口,“那个……”   许是听出她话语中的不自在,姬朝宗倒是终于回过一些神。   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自打知道自己对她无可奈何后,顾攸宁几乎算得上是掐住了他的命脉,就差被她牵着他的鼻子走了,哪有这样不自在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些害羞?不清楚她是怎么了,他也没问,只是竖着耳朵等着她的后话。   顾攸宁还在害羞。   即使知道眼前男人瞧不见,但还是垂着眼眸,很轻地说,“那个,洗澡水已经抬进来了,我,我扶你进去洗漱吧。”说话的时候,眼睫一颤一颤的,脸也红得厉害。   总算是把话说全了,她也不敢去看姬朝宗,抬手去扶他。   姬朝宗也像是被她的话愣住了,这会竟然忘记了反抗,表情讷讷地任她牵着往净室走,直到净室中的热气迎面扑来,他察觉到顾攸宁的手已经放在他的腰间在解他的腰带了,这才回过神,手覆在顾攸宁的手背上,因为热气弥漫,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只能听到他微微僵硬的声音,“……出去。”   语调隐忍克制,语气却不容置喙。   顾攸宁的手被人握着,自然无法继续先前的动作,她抬头,昏暗的净室中只能瞧见他幽深的眼眸,看不出里头的情绪,“可是……”   她还在犹豫。   “出去!”姬朝宗松开手,转过身,双手撑在木桶边缘低着头又冷着嗓音重复一声。   两人如今这个关系,他若不同意,顾攸宁自然不好硬来,而且男人又一向要面子,恐怕是不愿让她觉得他看不见后的窘迫和失态,可到底还是担心他,犹豫了下,她还是去牵姬朝宗的手,察觉到他挣扎也未松开,紧紧握着,柔着嗓音和他说,“我和你说下东西放在哪就出去。”   男人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虽然脸色还是不好看,但也没再甩开她。   顾攸宁心下一软,继续牵着他的手引导着他去认身边的东西,“皂荚和帕子在这,这里是精油,衣服我放在这……还有热水,你要是觉得不够就再加点,就在这。”   说完这些,她也没松开他的手,熠熠生辉的眸子望着他,又添了最后一句,“我就在外头等你,你若有事就喊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像是裹了三四月里最温暖的阳光和春风,那是一年四季最柔软的时候,姬朝宗眼睫微颤,脸上那张冷漠的面具也像是被人用刀子撕碎了一个角,似乎再撕碎得大些,他所有掩藏起来的情意和情绪就得重见天日,再无遮藏,心里也仿佛掀起了一场风暴,咚咚咚,呼呼呼,一阵一阵拍打着胸腔。   似是怕人窥见自己的情绪。   姬朝宗有些慌乱,甚至是有些失态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顾攸宁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里不禁又有些失落,她握起手,把属于他的温度都藏于自己掌心之中,似乎这样就可以保存得更久些。   “那我先出去了。”她开口。   见男人没有回应的意思,怕水凉了也没再耽搁,转身出去了。   姬朝宗是听到脚步声远了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撑在木桶上的手还在发颤,似是想到什么,他脸色一变,立刻握成拳头,把先前被人触碰过的手指紧紧地藏于掌心之中,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想松开又舍不得,脸上的表情也像是在互相对抗争执一般,犹如先前那一盘棋局。   不知过了多久,这温热的净室中才响起一声近似呢喃的无奈叹息。   *   顾攸宁怕姬朝宗出事也没走远,就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净室外面,她双手托着下巴支撑在膝盖上,脑子里空荡荡的,似是在想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今夜无风。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   能听见里头的水声,知道男人已经在洗漱了,她心下稍稍松了口气。这样安静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会放大,想到男人现在的模样……顾攸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脸烫得像是身边放了一个暖炉,烧得她心跳加速。   她起身在屋子里踱着步,用脚步声去压过净室中传来的水声,这样走了几圈,脸上的温热终于慢慢褪去,心里的那些悸动也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喵。”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很轻的猫叫。   知道这声音是谁发出的,顾攸宁立刻转过脸循声看去,果然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它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彷如帝王巡视子民一般从外头走来。   似是闻见了熟悉的气味,它的脚步一顿,圆滚滚的眼睛往顾攸宁这边看来。   看到她的时候,它的目光还是带着一些疑惑的,就像前夜两人初见时流露出来的表情,但或许是因为前夜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这熟悉的味道,它在犹豫了一瞬后还是朝她走了过去,围在她的脚边轻轻嗅着,然后仰起头,试探性地轻轻叫了她一声。   “喵。”   听到这与先前不同,带着一些亲昵的喊声,顾攸宁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她轻轻抽了抽鼻子,蹲下身抬手去抚它的头。   不似前夜它的警惕和闪躲,今天福福只是轻轻缩了下脖子,然后就任由那只柔软的手心覆在它的头顶,察觉到熟悉的触感后就连脖子都不缩了,反而还摊在地上露出柔软的肚皮要她抚摸。   把最柔软的一面露给她看。   顾攸宁看着它这熟悉的动作和脸上的依赖和亲昵,眼眶一下子红得越发厉害了。   ……   姬朝宗洗漱完出来的时候,顾攸宁和福福已经重归于好了。   听到一人一猫的欢闹声,姬朝宗的脚步一顿,半晌循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心里低斥一句“蠢货”,果然是个小畜生,被人哄一下就忘记被人抛弃的痛苦了,可纱灯透出来的暖色光芒明显照出他脸上那抹不同于前的柔和,就连那双淡漠的凤眸也藏着一些温暖笑意。   顾攸宁转头的时候,瞧见立在帘子边的姬朝宗。   没想到他居然自己出来了,也顾不得再和福福玩耍,她抬手揉了揉福福的头就立刻起身朝人走去,“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又看了一眼他的模样,并无大碍,便抬手去扶他。   姬朝宗早在她过来的时候就又恢复成平日冷漠的样子,倒是没甩开她,任由她牵着自己往拔步床走。   福福却不满受冷落,走到两人脚边喵喵叫着,还去抓顾攸宁的裙子,似乎是想让她继续陪它玩,顾攸宁看着它这幅模样,笑着哄道:“乖,我过会再陪你玩。”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福福果然不再闹了,只是乖乖地蹲在一边等她忙好。   还颇为乖巧地“喵”了一声,似是在回应她的话。   可姬朝宗听着他们“主仆情深”却骤然阴沉了一张脸。   从前在澄园的时候也是这样,这小畜生仗着得她疼爱,日日在他面前作威作福,还总在两人亲密的时候出现,她又是个脸皮薄的,自打那次两人恩爱的时候被它瞧见,她就再不肯在它面前和他亲热。   偏他又拿她没法子,每每这个时候只能自己去解决。   没想到如今居然又卷土重来。   察觉到女人把他扶到床上后就要离开,只当她是又要抛下她和那小畜生去玩了,他也不知怎得,顾不得还在同她生气,当即拉住她的袖子,阴郁着脸沉着嗓子问她,“去哪?”   顾攸宁似乎有些诧异他居然会主动和她说话,短暂地惊讶后,她笑着和人说道:“我去净室收拾下。”   原来不是去陪它……   自知失态,姬朝宗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收紧手指别过头,不愿让她瞧见此时脸上的异色,可想到净室里那件换下的衣裳正是当初她给他做的那一件,怕人瞧见,他立刻又变了脸,不等脚步声响起便转过头,因为紧张而紧攥起来的手指藏于锦被中,偏语气还是先前那副模样,倨傲发话,“过来给我念书。”   作者有话要说:啧   出息到吃福福的醋   老姬 真有你的 第101章 重逢后的第四天   嗯?   顾攸宁惊讶回头。   大概是习惯了姬朝宗的冷漠, 如今见他主动要求,不免有些怔楞,可怔楞之后便是欢喜, 美艳面容上的表情是藏不住的高兴, 她轻轻“哎”一声, 脚下的步子拐了个弯坐回到床边的圆墩上。   床边有几本书, 什么类型都有,想到自己午间念的一本游记,他好似并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便主动问人,“你想听什么?”   边说边给人介绍, “这里有《水经注》、《战国策》、《洛阳珈蓝记》……”书名都报完后,抬头看人,“你要是都不喜欢,我就去书架上翻翻。”难得听人主动要求,她自然是想好好满足他。   可姬朝宗听她这般关怀备至,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语气, 心里那股烦躁感却更甚了。   他想要的不是顾攸宁这幅模样。   他想要的是从前两人亲密无间时,她高兴的时候冲他撒娇, 不高兴的时候朝他发火, 而不是如今这样, 无论他做什么, 她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好似是知道亏欠他,所以拼命想弥补他。   他一贯是不会遮掩自己情绪的人。   心里的烦躁没有一丝隐藏的显露在自己的脸上,原本紧握的手指此时更是用力握着,只是先前是掩藏, 此时是压抑,表情阴郁,声音也很淡,“随便。”   出声的时候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一滞。   即使看不见,姬朝宗也能感觉到床边女子突然低落的情绪,心里也跟着一窒,薄唇紧抿,那双好看的英眉同样拧得死紧,出口的声音却显见地还是温和了一些,“就中午你念的那本吧。”   虽然听起来还是干巴巴的,可顾攸宁还是从中感觉到了他的退让。   先前的失落一扫而尽,顾攸宁重新扬起笑脸应了“好”,把其余书都放到了一旁,只取了那本《水经注》,从午间给人念完的那章继续往下念。   她的声音十分温和,带着些江南烟雨里的调子。   在这萧索孤寒的冬日,让姬朝宗本来心烦意乱的情绪突然就变得平静下来,原本紧握的手指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松开了,呈十指交扣的形式平放在锦被上。   外面好似又有些风声了,却不似从前那样翻腾呼啸,而是和风细雨般的感觉。   屋中烛火通明。   暖色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福福这会也没有再吵着闹着要他们陪他玩,而是靠在顾攸宁的脚边,乖顺地躺在地上,那条长软的尾巴一晃一晃地,甚至还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这是姬朝宗这一年来第一次心绪这样平静,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念,没有恨意,没有怨怼。   他闭上眼睛,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表情都变得柔和起来。   就在顾攸宁温和的嗓音中,他竟然有些昏睡过去了,直到外头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他才朦朦胧胧醒来,又细细辨别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时间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听出她已经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为他念着书,姬朝宗的心里突然有些涨涨的,酸涩和怜惜充斥在心里。   他开口,声音也有些哑,“……好了。”   顾攸宁停下声,看着他,虽然身体很累,但语气却含着高兴和满足,“怎么了?”说着还倒了一杯茶给他,柔声哄道:“炉上热着的红枣茶,你尝尝看。”   姬朝宗没接。   顾攸宁只当他不喜,神色刚浮现出一抹失落便听男人冷声说,“你喝吧。”   嗯?   她一愣,抬头看去,只见男人侧过头背对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即使强撑着也还是泄出一丝别扭的声音,“自己声音哑了都没发现吗?别回头旁人都以为我欺负了你!”   像是不愿意让她瞧出他的关心,所以就用生硬的语气来掩盖。   顾攸宁的心里突然一软。   眉眼带笑,声音也像是夹杂着无尽且没有隐藏的欢愉,她轻轻嗯了一声,甜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甚至还牵入了五脏六腑,让这颗心都充斥着一股子鼓胀的甜蜜。   “你没欺负过我。”顾攸宁开口,回答他之前的那句话,察觉男人身子僵硬,耳朵也轻轻抖了下,又看着他补充道:“从未。”   姬朝宗僵硬的身形在这句“从未”之后更是连面皮都变得紧绷起来,撑在锦被上的手收紧,如果不是他刻意压抑着,只怕这会紧箍在一起的手指就要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了。   紧绷的心弦有一刹那又变得松动起来。   只是看到眼前一片漆黑,他又垂下眼眸,抿了唇,“我要睡了。”说着也不管顾攸宁是何反应,直接侧身躺了下去,背着身子没有去看她。   想到净室里的那件衣裳才又说了一句,“让杜仲进来收拾。”   顾攸宁看出了他的逃避。   虽然失落,但也清楚,那一年的过往,几百个日夜,哪里是几句话几件事就能消退它所带来的伤害?既然已经做好决定,那么无论姬朝宗怎么对她,她也不会后退,何况……她的视线落在那个隆起的身影上。   红唇微抿,目光柔和。   他其实一直都是以前的他啊。   “那我让杜仲进来。”她说完又放下手里的茶杯往外走。   ……   等到顾攸宁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福福也已经在自己的小窝里睡下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也不清楚姬朝宗是睡着还是没睡,试探性地喊了人一声,也没听到回声,便从里间又拿了两条被子和一个枕头出来。   打算就在姬朝宗的脚踏处睡一晚。   这样晚上姬朝宗有什么需要,她也能及时知道。   本以为这样躺着肯定睡不着,可或许是因为这几日的忙碌和操劳让她精疲力尽,顾攸宁蜷着腿躺着没一会就睡着了。   等她均匀绵长的呼吸传出,一直背对着她的姬朝宗却突然睁开了眼,其实他一直没睡着,能听到她所有的动静,听到她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回到书架,听到她抱着福福回了它的小窝,也听到她在里头沐浴洗漱的声音,以及刚才那一声试探的姬朝宗。   看不见,倒也无所谓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了,他平躺在床上,眼前是漆黑虚无的一片,可最终,他还是在这孤寂深夜中发出一声无奈的绵长叹息。   掀开被子,他弯下腰,小心地把躺在脚踏上的女子抱了起来。   “唔。”大概是突然的悬空让顾攸宁有些不适应,她拧着眉,手倒是十分自然地挂到了姬朝宗的脖子上,身子也往他那边凑近了一些,似乎这样会让她变得有安全感些。   顾攸宁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柔软的发丝轻轻扫过他脖颈处的肌肤,让他浑身一颤,更不用说因为太过相近的距离让她的呼吸也全都喷洒在他的身上。   熟悉的气息让姬朝宗僵硬着身子,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   可失控的力道却让怀中人有些不大适应,大概是弄疼了她,昏睡着的顾攸宁拧着眉又轻轻唔了一声,甚至有要醒来的迹象。   姬朝宗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时候让她醒来?连忙敛了心思松开一些力道,而后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从前她做噩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安抚她的,果然没一会功夫她就又变得平静下去,面部表情变得柔和,紧拧的柳眉也跟着松开了,很快绵长的呼吸又从她的红唇间传了出来。   她倒是睡得安稳,可姬朝宗却热得身后都冒出了一层汗。   把重新变得安静下来的顾攸宁放到床上,又替人仔细掖好了被子,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还是习惯性地往身边看过去,脸上表情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他听着外头传来的梆子声,才收回眼眸躺回到床上。   可刚刚躺下,身边的女人却突然靠了过来,还死死抱住了他,“姬朝宗。”   不知道她是醒着还是睡着,姬朝宗才舒缓下去的身形又变得僵硬起来,脑中电光火石闪过无数念头,甚至都想好就说她自己睡着爬上来的好了,反正他绝对不会承认是他抱她上床的。   可等着等着,没有等到顾攸宁的后话,却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哽咽声。   心脏就像是突然被人用手抓住一般,疼得让他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了,这会他哪里还顾得上还在同她置气,甚至连丢脸什么都顾不得了,忙转过身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急道:“怎么了?哭什么?”   一边去擦她的眼泪,一边抚着她的后背。   可昏睡着的顾攸宁感受到他的紧张和关切,眼泪不仅没停,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她也不说别的,就抱着他,一句句说,“姬朝宗,对不起。”   白日面对他时永远是笑脸的她,此时在这深深寂寥夜中,在她的梦境中,毫无保留地诉说着她的抱歉和难过。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我只是以为离开我,你会过得更好。”   “对不起……”   “是我不对,我后悔了。”   这是姬朝宗第二次听见她说“后悔”,不比之前听到时的无措和不信,此时的他,手上动作只是微微停顿了下,然后就重新垂下眼眸,揽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此来抚平她的难受和不安。   外面风声突然变得有些大,怀中女子在哭了那么一场后,也终于变得安静下来。   姬朝宗抬手抹掉她眼角最后的一滴泪,而后在那呼呼风声中,哑着声,轻声说,“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02章 重逢后的第五天   顾攸宁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白了。   外面下着雨,敲在屋檐上,稀稀拉拉的, 可她却不觉得吵闹, 反而还转了个身, 把脸贴在柔软的锦被上, 轻轻蹭了蹭,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睡过一个好觉,那种通体舒泰的感觉也只有当年知晓宁王被抓, 父兄冤屈皆洗清的时候才有过。   而此时——   她眉眼弯弯,唇角微翘, 是藏不住的开怀。   只是这种开怀并没有持续太久,似是想到什么,她猛地睁开眼。   她在干什么?   这不是姬朝宗的屋子吗?   姬朝宗呢?!   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顾攸宁刚想掀开被子起身看看姬朝宗睡得如何,手刚刚贴上被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她不是在脚踏?抬起眼, 身旁就是雕着古画的拔步床,还有姬朝宗最爱的烟霞色织金软帐。   身后也不对劲。   有个温软的身体正紧紧贴着她。   许是被她的动作吵到, 他有些不耐地拧起眉,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下巴贴着她的肩膀, 小猫黏人似的蹭了蹭,等闻到熟悉的香味,那股子阴郁不耐的表情才渐渐得以舒缓。   顾攸宁僵硬着身子不敢回头,她自然知道身后是谁。   姬朝宗似乎还未醒来,仍紧紧抱着她, 即使隔着一层被子,顾攸宁也能感受到他遒劲有力的胳膊,以及身上那抹醉人的沉水香味,这是从前两人惯常有的姿势,只要姬朝宗留宿,她必定是在他的怀中醒来。   男人一向霸道,即使睡着也要牢牢抱着她。   最初的时候,她十分不适应这样的睡姿,习惯了一个人睡,别说身边多个人了,就算是多个呼吸,她都能难受死,就像是自己的私人领地被其他人占据,还是这样隐私的地方。   想起当初年幼无畏时,和母亲说起以后婚嫁的事,她那会总一脸嫌弃,觉得自己这样的性格是坚决不能忍受有人睡在自己身边的,谁知道那人会不会打呼、磨牙、说梦话,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的存在也足够影响她的睡眠了。   只要想到婚后有人会和自己待在同一个地方,甚至还有可能影响她的睡眠,她就一点嫁人的心思都没有了。   那会阿娘被她弄得忍俊不禁,直拿手来戳她的额头,然后抱着她说,“我出嫁前也曾这样想过,倒不是怕有人吵到我,而是怕自己睡相不好破坏给你父亲留下的好印象,嫁给你父亲的头一晚,我困极了也不敢睡,就睁着眼睛看着那软帐,后来你父亲发现了问我原因,我也不肯说,可他一向聪敏,又岂会看不出?他也不说,只抱着我拍着我的肩哄着我睡,我也不知是困极了还是你父亲哄我睡觉的声音太过温柔,就这样睡过去了。”   “那后来呢?”年幼时的她忙不迭拉着人的手问后来的事。   阿娘就抚着她的头,继续说,“后来自然是睡了的,我总不能一直睁着眼睛不睡觉啊,何况夫妻之间要相处几十年,怎么可能一味只把好的一面给对方看?时间长了,他总会察觉到你的缺点你的不足,可这就是人啊,生而为人,我们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毛病,既然结发为夫妻,那就要包容对方所有的不足。”   小小的顾攸宁拧着眉,撅着嘴,还是一脸不高兴,“可我就是不想把自己的地方分给别人睡,若是他吵着我怎么办?”似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她登时抬起头,双眸灿亮,“阿娘,不如我以后找个入赘的,不想让他陪我就直接把他赶到其他房间睡去,反正阿爹也不想我出嫁!”   “你呀。”   阿娘看起来无奈得很,又点了点她的头,“你阿爹不想你出嫁是舍不得你,怕你嫁人之后离得远受了委屈,他也不知道,可不是因为这个。”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年轻的妇人继续抱着她,柔声说,“你如今是这样想,可日后若是碰到心仪的人,你现下心中所有的条规都会被自己打碎。”   “我才不会呢!”   过往的记忆停留在小女孩最后自信满满的一句。   顾攸宁垂眸,纤长浓密的眼睫纵使遮住了眼中的柔和,却也藏不住面上的温和,她僵硬的身子早就变得柔软下来,这会正贴着姬朝宗的胸膛,离得这样近,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均匀、绵长、有力。   刚和姬朝宗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适应两个人睡在一起,尤其姬朝宗又不是那种肯好好睡的人,总要拉着她的手,或是抱着她,好似只有那样的距离才能彰显出两人的亲密。   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幼稚。   她最初的时候也和他提过,甚至都想过夜里自己换个房间睡。   可男人听她说起这些就气得不行,把她压在床上跟只不高兴的狼狗似的,把她弄得气喘吁吁,自己也喘着气说,“我看你就是还不够累才想东想西,再吵,我就不客气了。”   知道他说的“不客气”是什么,顾攸宁自然不敢再和人争。   可心中却还是认为自己这样和人睡在一道,肯定是睡不着的,都打着要闭着眼睛躺一宿的准备了,没想到总会在他的怀中睡过去。   一次、两次……   后来她甚至习惯了有姬朝宗的相伴,习惯了他的气息,习惯了他的温度,习惯了他睡觉时牢牢抱着她时的霸道模样,以至于这一年身边没有他的时候,反而睡不着了。   面上的温软微凝。   顾攸宁揪着被子的手指收紧,母亲教会她爱,长公主教会她怎么去爱,可她却让自己成了一个逃兵。   难过的情绪重新袭上心头,可很快,她又重振旗鼓。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不足在什么地方,那就从现在开始改变自己,虽然破镜难重圆,但也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典故,她相信姬朝宗的心里是有她的。   待人以坦诚。   把所有的好和不好都给他看,不要碰到一点事就总想着逃,也不要总拿自己的想法去猜度人家,爱一个人不是你把你以为的那些好赋予人家就是真的对他好,而是应该去想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他,别再让他的旧疾变得更严重了!   身后的男人好似终于要醒来了,他轻轻唔了一声,而后顾攸宁很明显地察觉到他骤然一停的心跳,大概是终于感知到了现在的不对劲,就连抱着她的胳膊都变得僵硬起来。   “醒了?”   顾攸宁语气如常地和人打招呼,就和从前两人在一起时一样,柔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姬朝宗在听到这话后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像逃避似的,立刻松开了抱着她的胳膊,还往后退了好些,直到两人没再像先前那样密不可分,他的心跳也没有恢复正常,仍是“咚咚咚”地不住跳着。   他不耐,甚至是有些不爽的,把手紧紧压在心口处。   有种怕自己的心跳声被人听见。   直到心跳渐渐不那么响亮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把手移开。   虽然知道只要他醒来,两人就没法像先前睡着时那样亲密,可察觉到因为他离开而骤然变得有些寒冷的肩膀,顾攸宁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涩。   勉强压住心里的涩意。   她回过身,看到他阴沉到眉宇紧拧的脸,只当他是不高兴她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摊放在锦被上的十指不由轻轻收紧,她垂着眼眸,轻声说,“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床上。”   说完见他脸色越发难看,心里难受,唇角也牵出一抹苦涩的笑。   不愿让他发现,勉强扬起一个笑脸和人说,“你别担心,我今晚睡着的时候会注意些的。”说完也不曾听到他的回声,虽然有些难过,但还不至于让她气馁,仍温声和人笑道:“那你再睡会,我去给你准备早膳。”   说着便直接翻开被子下了床。   简单洗漱一番,换了衣裳,又看了一眼仍背对着她躺着的姬朝宗,张口说了句“我出去了”便提步往外走。   ……   姬朝宗听到越行越远的脚步声,直到听不见了才重新睁开眼,他看着眼前漆黑虚无的一片,抵在胸口的手仍紧握成拳,没有移开,薄唇也下压着,那双浓密如墨的长眉更是紧紧拧着,一点都没有松开的迹象。   昨夜顾攸宁哭了很久,他也不知照顾到几更天才睡着。   勉强睡了一会,倒也算得上是好觉,至少是他这一年多来第一次睡得那样安稳,只是突然的松懈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从前也只有在梦到顾攸宁的时候,他紧绷的那根弦才会有短暂的松懈。   可醒过来后又是一片虚无。   什么人,什么气息,什么温度,全都是空荡荡的。   以至于他每每梦见她时便总舍不得醒来,生怕醒来之后又是过往的空寂。   刚才闻见顾攸宁的气息,他早忘了昨夜的事,早忘了两人是真的在一起,所以他才会露出旧日的模样,牢牢抱着她缠着她,直到察觉到那抹温度不对劲,身体的柔软也太过真切,他才猛地睁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说恨,不够恨,若不然看见她的第一日,他就该想法子把人绑了,直接送到京城那座笼子里去,他手下能人无数,就算想要一个人凭空消失,也能做得滴水不漏。   可若说放下,他又实在放不下。   即使听了昨夜那番话,知晓了她的心意,他也不敢全信,他怕她日后还是会离开他,怕她不过是因为可怜他才会选择待在他的身边。   从前意气风发的姬大人、姬世子,姬家年轻这辈最出色的人物。   因为品尝了爱情所带来的甜蜜苦涩,也开始变得犹豫、踌躇、不安,甚至于不自信。   “喵。”福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踩着步子跳上床,先是蹲在床尾看着姬朝宗,察觉到自家主子并没有赶它的迹象便又屁颠屁颠过去,赖在他的怀里打着滚。   姬朝宗察觉到它过来也没赶它,只是轻轻拧了下眉,手倒是如常似的给人抚着毛发,揉着肚子。   听到它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又想起昨天它跟顾攸宁玩耍时发出高兴的叫声,薄唇又忍不住轻轻抿紧一些,“你倒是一点都不记仇。”   说完也没听到它的回应。   “蠢猫。”姬朝宗嘀咕一声,而后又垂下眼睑,一边揉着它的肚子,一边用很轻的声音,近乎呢喃地自言自语,“你说,这次结果真的会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03章 重逢后的第五天   早间一场雨, 如今虽停了,可水汽依旧弥漫在空气中,远远看去, 前头那座园子竟恍如海市蜃楼一般, 让人看不清更摸不着。   不过这难得的一场雨倒是让这原本干燥的小镇也带了一些江南烟雨的水润之色。   顾攸宁今日穿着一件烟霞色的花色短袄, 头发挽成一股辫子, 随意用红线一绑,垂落在肩上,素净着一张脸, 这会风还大着,挟裹着那冬日里的寒气没边没际地往人身上钻, 她一边沿着避风长廊往厨房走,一边想着给姬朝宗准备什么早膳。   李婆子她们包的饺子还有,昨日煮的饭也还剩着。   索性便做个煎饺,再熬一碗鲜虾蟹膏粥,里头再撒些菜沫调个料去去腥味。   她想到便去做,刚进厨房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先是生火,又往那砂锅里头先放了过了水去了味的鲜虾, 再把米一放, 又把准备好的蟹膏和菜沫放到一旁, 打算等时间差不多了就放进去再煮一会。   另起一锅, 先把锅烧热再放冷油,然后把饺子往里头码成一排,放半碗水过饺子再把盖子盖上,等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搅拌好的蛋液往里头一浇,起锅的时候撒上芝麻、葱花。   这样两道早膳做好后, 顾攸宁又翻了下厨房,弄出两道小菜出来,一道是腐乳,一道是酱瓜,应该是早些时候就腌制好的,都已经入了味,可以吃了。   她把小菜码进两个碟子里,并着熬好的粥和煎饺放到裹了棉布的食盒里,抬脚往外头走。   还没走到姬朝宗的屋子,顾攸宁就听到隔壁院子传来一阵说话声,“你这个蠢妇,这是主子最喜欢的中衣,你竟然就这样洗坏了!”   说话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护卫,正在训斥洗衣服的婆子。   杜仲虽然把烧饭的李婆子等人都赶走了,但总不能一个人都不留下,这院子里的婆子正好是个哑巴,就留下来给他们洗衣做饭。   顾攸宁正好路过那,看见穿着半旧棉袄的婆子正弓着腰在道歉。   护卫一脸不耐,烦躁之余还有些担忧,气道:“你和我道歉有什么用?这衣裳是主子的心爱之物,现在被你糟蹋成这样,别说我替你说话了,恐怕就连我都得受罚!”   那婆子一听这话更加紧张了,煞白着一张脸,还拿手比划着。   大概是想给姬朝宗重新做一件。   护卫却还是摇头,没好气地说道:“你当主子缺衣裳不成?若是别的也就算了,偏你洗坏的是这件!”   顾攸宁看了一会,觉得这个护卫有些大题小做了,姬朝宗虽说如今性子变了许多,但对待身边人还是很大方的,不过一件衣裳,何至于为难旁人?   “怎么回事?”她索性提步走了进去。   那护卫一见到她,脸色一变,忙拱手朝她问安,“顾娘子。”   婆子虽然以前没见过她,但见护卫待她这般客气,自然跟着向她请安。   顾攸宁抬手让他们起来,又看着那洗衣盆里的衣裳,和护卫说道:“不过是件衣裳,坏了便坏了,回头我给他再做一身便是,没必要为难这个老人家。”   “顾娘子……”   护卫一脸为难,“真不是我为难她,实在是这件衣裳不一样,昨日杜护卫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小心些。”   到底是什么衣裳?   顾攸宁蹙了眉,走近一瞧,发觉那衣裳竟有些眼熟。   月白色,竹叶纹……   这……   这不是她去年给姬朝宗做的那身衣裳吗?!   护卫站在她身后,没看到她眼中的惊讶,仍低声和她解释着,“属下也不知道这衣裳是谁送的,只是主子每回出门都要带着它,有回底下人没轻没重不小心洗破了一处地方,主子大发雷霆,后来自己修补好也不肯扔,照旧穿在身上。”   顾攸宁顺着那护卫的话看过去,果然瞧见其中有只袖子上有缝补的痕迹,能看出缝补人的手艺不精,那针线七拐八扭的,看着就像只蜈蚣似的。   十分破坏衣裳原本的美感。   “……怎么不找其他人绣?”顾攸宁的目光就跟呆滞了一般,定定看着那只袖子,好一会才哑着嗓子扯出这句话。   护卫叹道:“那会属下也问过,可主子什么话也没说,仍低着头自己缝补,他那双手从前只拿过宝剑,握过朱笔,何时捏起过绣花针?那会不知道戳了多少下手指,戳得血都流出来了也没管。”   ……   往姬朝宗屋子走的路上,顾攸宁脑子里还是护卫的那句“主子那双手从前只握过朱笔拿过宝剑,何时捏起过绣花针?”   是啊……   那个男人从小矜贵,别说做针线了,只怕从前连这些东西都没看见过。   -“后来属下想了想,恐怕这衣裳是主子看重的人送的,所以宁可自己费尽心思绣也不肯假借别人的手。”   这会雨过天晴,早间残留的水汽早就消散了,长廊外的园子经了这场雨反倒越发鲜活了,迎风舒展着,满处皆鲜活,唯独顾攸宁的心就像是被人扎了一把刀子似的,堵得慌也闷得慌,就连眼眶也涩涩的。   这衣裳是她给姬朝宗绣的。   从秋日绣到冬日,直到离开的时候才绣好,是他喜欢的颜色和花纹,可她却没能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其实她送给姬朝宗的礼物真的不多,一只荷包、一件中衣。   那荷包,他从前最爱戴在身上,如今却不见踪影,她也只当他是扔了,顾攸宁又想到先前离开时,她问护卫,“你可见过一只藏蓝色绣着凤凰的荷包?”   那护卫明显愣了一下。   本以为他是没见过,心下正不知是什么情绪,却听那人说道:“自然见过,主子格外钟爱这只荷包,从前日日都要戴在身上,就是近来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他戴。”   ……   看着近在咫尺的屋子,能听到里头传来杜仲和福福的声音,顾攸宁停下步子,闭上眼睛,感受着四面八方的风,身还未冷,心却已经开始发颤,在她的记忆中,姬朝宗一贯是骄傲的,无论是出身还是官职,他都是年轻一辈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世上的女子皆爱慕他,便是那些骄傲的男子也都希望能和他交好。   这样的人,本该倚栏笑众生,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堕下凡尘,失了乐尝了苦,可她却还一味地以为没了她,他只会过得更好。   寒风刮过娇嫩的面孔,扎得她通红的眼眶想流泪。   不远处的软帘已被人打起,杜仲从里头走了出来,看到立在寒风中,羽睫微颤的顾攸宁,他愣了下,等回过神忙迎过来,“夫人,您怎么站在这?”   顾攸宁重新睁开眼,里头是一片水意。   看着杜仲惊愕、担忧的双眸,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人摇了摇头,“没事。”   说完她就提步进去。   杜仲要跟上却被她头也不回地拦了,“我有话和你主子说,你先下去。”   还是第一次听她有这样的吩咐,杜仲神色呆怔,但还是止了步子,等人走进去之后,想了想还是退下了。   ……   屋中姬朝宗和福福坐在软榻上。   姬朝宗先前听见杜仲的惊呼,这会自然担心她发生了什么,又因为瞧不见,心里更是焦灼得不行,偏又口是心非惯了,不肯露于面上被人窥见,便只是抚着福福的毛,冷着嗓音说道:“你做什么去了?不知道我饿了?”   说完也未曾听人回答,只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总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   难不成是早上他的态度让她伤心了?还是刚才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姬朝宗拧着眉,犹豫着要不要问一句,就听到顾攸宁问道:“姬朝宗,我给你做的荷包呢?”   手上动作一顿。   顾攸宁看着他,继续问,“我给你做的那只荷包,你放哪里去了?”   姬朝宗突然冷了一张脸,他也没再抚摸福福,收回手放在膝盖上,最后又像是遮掩情绪似的握成拳,“……扔了。”边说边别过头,对着那轩窗大开的外头,抿着唇,“早扔了。”   顾攸宁如今又怎么会被他骗到?   她把手里的食盒放到桌子上,抬步往拔步床走去,找了一会果然瞧见一只被人压在枕头下的荷包,那荷包因为过去太久的时间又日日被人抚摸,针脚早就不那么细密了,就连颜色都变得陈旧不堪。   她把荷包握在手心中,转身朝姬朝宗走去。   能看到他素日镇定的脸上此时有些慌乱,即使强行按捺着,也能看到他不住扇动的羽睫,手更是不知道该握还是该松。   “那这是什么?”她把手里的荷包放到他的手上。   姬朝宗摸到那熟悉的布料,就知道是瞒不住了,脸色一变,还想遮掩,便又听到她继续说道:“我刚才路过洗衣处,看到那件衣裳了。”   看到他陡然变得煞白的面孔。   顾攸宁心下一涩,怪不得昨晚这个男人怎么都不肯让她进去,甚至为了不让她知晓,特意留住她要她给他念书,事后又让杜仲进来收拾……   “姬朝宗……”她哑声开口。   男人低着头,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那只荷包,他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一刻被人剖露出来,一丝一毫都没有隐藏。外头寒风瑟瑟,姬朝宗不知是想为了维持他那摇摇欲坠又可笑的自尊,还是不愿让她窥见此时的面貌,他开口,声音再无从前的镇定,“出去。”   若放在今日之前,顾攸宁或许会如他所愿。   可如今——   她看着男人微微发抖的身体,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抬手抱住了她,察觉到他僵硬的身形和怔楞的面貌,顾攸宁才垂着眼眸,缓缓说道:“姬朝宗,我不会走的。”   她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用自己的脸颊去贴他修长的脖颈。   鼻间皆是沉水香,一如旧日,从未改变。   是她枉顾他的深情,只当他是无坚不摧的姬朝宗,如今她跨过岁月,看尽这一年来他的境况,常日萦绕心头的自卑和彷徨终于慢慢散去。   她的爱人太好。   因为这一份好,所以让她变得自卑,让她不战而逃,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懦夫,可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好,让她在看到他的深情时,突然拥有了无坚不摧的盔甲。   此后她将不再畏惧,不再害怕。   她会身披盔甲站在她爱的人身边,对抗旁人的流言蜚语,再向他奉上自己柔软的心脏,把自己的柔软奉于他看,只给他看。   “姬朝宗。”   她喊他的名字,在那骤然变响的风声中,用最为清晰的声音扫过他的耳侧。   她说,“我再也不会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好了好了,快和好了。 第104章 重逢后的第五天   姬朝宗现在烦得很, 不仅仅是因为早间顾攸宁的那番话让他不知所措,还有她之后的一系列举动,也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自打和他说清楚之后, 顾攸宁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前些日子, 甚至于昨日……但凡只要他阴着一张脸,亦或是声音冷些, 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就会默不作声,或是随他心意退出去,或是沉默地待在一旁。   昨儿午间他为了避开人,亦或是避开自己的心思, 便自己跟自己下棋, 她开始还想和他一道下, 后来发现他不愿意也就什么都没说,只静悄悄地坐在一旁。   那会他能察觉出她的失落,即使掩盖得再好, 他也能瞧出来。   可如今呢?   即使看不到对面女子面上的模样,也能从她微微扬高的声音听出她此时心情不错。   从前面对冷清的顾攸宁, 他能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她跟他在一起, 知道她面冷心软, 软的硬的都上,再不济时便撒撒娇,她就拿他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后来面对小心翼翼、自愿赎罪的顾攸宁,他也能冷着一张脸, 把所有情绪隐藏,不让她窥见自己的内心。   左右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是两人相处中主导情绪并且能掌控对方情绪的那个人。   偏如今的顾攸宁, 骂不听,冷脸也不管用,不知道打哪里学来死皮赖脸的招数,让他又怄又气,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要下棋吗?”顾攸宁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她没有半点犹豫,笑道:“我陪你一道下。”边说边还伸手,要从他面前拿棋子,倒还记得问他,“你喜欢白子还是黑子呀?”   不知道是清楚他不会开口,还是本来就这么想的,顾攸宁直接拿了那装着白子的棋篓,“唔,你以前就喜欢下黑子,那我拿白子吧。”   “白子先下,我先下啦。”顾攸宁边说边把棋子落在棋盘上,还特别体贴的报了位置。   姬朝宗没有理她。   握着黑子的男人俊脸紧绷,薄唇紧抿,太阳穴那边的青筋这会正在突突直跳,不知道是想发作还是什么,他张开嘴唇,那些冷言冷语想往人身上砸去,但想到白日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肯走的模样,甚至于因为知晓拿住了他的命脉,知道自己拿她没办法,索性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半点没有被他吓到的意思,还越贴越近,反倒让他变得慌乱无比。   知道自己这会再说别的也是一样的结果,姬朝宗握着棋子的手又收紧一些,最后直接把手里的黑子砸进棋篓中,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响,他开口,声音很冷,“不下了!”   说着就直接坐起身。   顾攸宁知道他还没从过往中走出来,或是不相信她的那番话,或是不愿意就这样轻易低头,左右还没有要跟她和好的意思,她也没想过自己说个一两句话就能让人回心转意,若真这样简单,他们两个人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反正时间还长着,耗着呗。   横竖她现在已经想通了,也见证了他的情深,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把自己困在那高高竖起的囹圄之中。   这会见他不肯再下,哪里会强迫?她原本就不喜欢下棋,把手里那一把白子放进棋篓中,跟着站起身去扶人,笑盈盈问道:“你不想下棋就不下了,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我给你念书?昨天那本还没念完呢。”   姬朝宗见她这番模样更是烦不胜烦,若说是因为她的话和举动,倒不如说自己心绪不静,耳边还环绕着顾攸宁早间说的那番话,无论他坐着站着,忙着空着,那些话都跟穿堂风似的无影无踪地往他耳朵里钻,让他本来就不算平静的心更是乱得不行。   想挣脱她的手,想让她出去,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可她好似已经看透若是让他一个人待着,他不仅不会想通,反而更加会胡思乱想,不仅不肯走,还不愿跟从前似的安安静静待在他身边,而是用他从未见过的模样陪着他,让他纵使想逃也无处可逃。   情绪已经积累到一定的时候了,偏偏就是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姬朝宗咬着牙停下脚步,即使看不见也还是朝身边看去,点漆且没有光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攸宁,薄唇微掀,轻嗤,“我去洗澡,你也要去吗?”   顾攸宁闻言,脸突然变得有些滚烫。   她轻轻啊了一声,松开手,“那我让杜仲送水进来。”说着便往外头去喊人。   姬朝宗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本来急躁不安的心情倒是显见地平缓了一些,他还真怕顾攸宁说“要去”,明明从前求之不得的事,如今也不知道是因为染了惧还是想到了什么,竟让他开始躲她。   有时候他也在想,是不是因为从前无煤无聘要了她,才会让她以为他不爱她?   也是。   她本就是名门贵女出身,若不是家里出事,别说婚前和男人同床共枕,只怕就连牵手、私下见面这样的事都不会去做,聘者为妻奔为妾,他们虽然不是私奔,但也的确是抹了她的脸面,抹了顾家的脸面。   相处的那段时间。   他虽然从来不曾和别的女子如何,但也的确没真正安过她的心。   她会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姬朝宗敛着眉,本来烦躁不耐的脸,此时也沾了一些茫然,只是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又重新收敛了面上的那股子茫然,握紧手,抿着唇,抬脚就往净室的方向走去。   他如今心绪还未做到真正平稳,大抵是还不肯相信她说得那番话,自然不愿在这个时候见到顾攸宁。   好在他现下也已习惯在黑夜中走路了。   今日顾攸宁陪着他让他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他又一贯聪明,早就把这些路记熟了,如今虽然还不能真正做到和能看见时一样,但也不会像最初时摔倒了。   顾攸宁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姬朝宗抬脚往净室走,速度快得,她微微张开的红唇还未喊出声,那人就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红唇重新闭上,她也没跟着进去。   等杜仲抬了水进来,她才把他待会要换的衣裳放到了里间,而后看着浴桶里那个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想看到她还是在闭目养神的姬朝宗说道:“衣服放好了,我出去等你,有事喊我。”   虽然清楚这个男人不会说话,但她还是习惯性地说了这么一句。   等说完才打了帘子出去。   姬朝宗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刚才闭着的眼睛终于还是睁开了,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而他不知在想什么,面上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后化作一声绵长深远的叹息。   等到姬朝宗洗漱完出来的时候,顾攸宁正在铺床,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忙走了过去,“洗完了?”   说着便扶住了他的胳膊。   姬朝宗没甩开她的手,但也没说话,走到床边的时候摸到被褥才发现不对劲,他拧着眉,又往里头摸了摸,果然,还有一条。   顾攸宁见他发现,自然没有欺瞒,一边给人倒暖胃的安神茶,一边一点都不臊的撒娇道:“姬朝宗,脚踏好冷,你予我一半的床吧。”   她刚才趁着姬朝宗去洗澡的时候,细细想了下昨夜的事。   早间姬朝宗那副模样,她自然不会认为,也不敢认为是他抱她上去的,便以为是自己睡得昏迷不醒的时候爬上床的,可她刚才仔细打量了下脚踏和床的高度,她就算再厉害,也不至于在意识全无的时候自己翻上床,还把被子也都拿上去吧?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抱她上去的,至于那个人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想到他那副口是心非的样子,明明关心的不行,偏还要冷着一张脸来刺她几句,好似这样自己就不算低头了,顾攸宁强忍着也难以抑制脸上的笑,好在这会他瞧不见,要不然真得羞愤交加,把她赶出去了。   为了继续维持她家姬大人的自尊和脸面。   她索性直接上手,撒起娇,“好不好嘛?我不会打扰你的,就占一点点位置,真的很冷哎,我昨天睡了那么一会,现在还腰酸背痛呢。”   听她说起“这会还腰酸背痛”,姬朝宗的脸上无法抑制地闪过一抹关切。   昨天就让她躺了这么一会就腰酸背痛了?怎么那么娇弱?可想到她往日的娇软模样,轻轻掐一下身上就能留下一大块红印,在那冰冷生硬的脚踏上躺下会腰酸背痛也不奇怪。   “谁让你自己要躺脚踏的?”   冷着嗓子扯了这么一句,但总觉得这话不像讥讽,反倒是关心更多一些,姬朝宗心中的羞恼压过关切,直接扯过自己被人拉着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冷声一句,“睡得不舒服就去睡别的房间。”   然后就自顾自躺到了自己的被窝,还特意背过身,不去理她。   顾攸宁看着他这幅近乎落荒而逃的模样,弯成月牙似的眼睛止不住又漾开一抹浓厚的笑意,她才不会去别的房间呢,也不说话,只是抬手替人掖好被子就往净室走。   姬朝宗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虽然背着身但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她的动静,他现在六识和普通人差不多,只听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哪里听得出她是去什么地方?还以为自己那番话真的把人气走了,姬朝宗睁开眼睛,原本轻抿的薄唇此时已抿成了一条直线,握着被子的手也不自觉地握成拳头,那没有光华的眼睛此时更是漆黑一片,像是所有的希望都被人夺走,就连心里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失落。   果然……   她还是走了。   可失落过后又是自嘲。   不是他自己把人赶走的吗?如今又有什么好失落的?   姬朝宗重新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躺了好一会,直到那先前远去的脚步声又重新响了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睛,而后……他听见屋中烛火被人熄灭,而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他的床边。   “睡了?”   姬朝宗能感受到那人站在床边,正弯腰低头看着他。   他紧闭着眼睛,喉咙干哑,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身边被子被人掀起,一个温暖的身体朝他贴过来,所有的寒气和孤寂在这一息之间骤然无存。   他僵硬着身子,感受着她的依赖和亲近。   温软的声音擦过他的耳畔,他听她说,“姬朝宗,我好喜欢你呀。”   女声很轻,近似呢喃,像沉入睡眠之际最后的倾诉,纵使是在这寂静无声的深夜也很快飘散开去了,可姬朝宗听得这番话,心脏止不住又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有重重的鼓槌在敲击着自己的胸腔。   一声,一声……   敲得他的舌尖都有些发麻了。   身边扰他心绪的女人早已睡着,她像是趋温的小兽,侧着身子蜷着腿,即使身处睡梦中也在不住往他这边靠,直到把脸贴在他的肩上,闻到那股子熟悉的沉水香味,这才满意地安睡下来,不再乱动了。而姬朝宗却因为她的靠近而僵硬着身子,看不见任何事物的凤眸就这样呆滞地看着床板的方向,直到身边又传来一声很轻的呢喃。   “……冷。”   他才骤然清醒过来,伸出僵硬的胳膊,探了探隔壁的被窝,触手一片冰凉,就连她的身体也是,这厚实的被褥不仅没有温暖她的身体,反而还带走了她身上原本的热度。   姬朝宗拧着眉,知道她一向怕冷,从前就是穿再多,手脚都冷冰冰的,晚上他把人抱在怀里得捂上好久,她才会热些,这会倒也顾不得明日醒来会被她发现了,大不了……他轻轻抿了下唇,再装作不知道好了。   刚想把人抱到自己被窝。   发觉自己的手也有些冰凉,姬朝宗又缩回手,放轻动作搓了好几下,不敢放重声音怕吵着她,等到手心逐渐热了,他这才重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进自己的被窝,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冰凉的身子。   顾攸宁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这一份温暖,原本紧蹙的柳眉终于松开,她又朝人靠过去一些,带着依赖和亲近,轻声喊道:“姬朝宗。”   似梦似醒的呢喃让姬朝宗的身子骤然又变得紧绷起来。   不敢说话,更不敢动作。   等察觉她的气息均匀,并未有醒来的迹象,这才轻轻“嗯”了一声,回应她,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有松开她,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这凛凛冬日,在这寒风萧萧的夜里,他用这样的举动安抚着她的不安。   “睡吧。”他说。   屋中骤然又变得安静下来。   姬朝宗却没有一丝睡意,仍抱着她睁着眼,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推开她,更加没有办法伤害她,即使来前想了那么多,可真的见到了她,还是舍不得用那些法子对付她。   他要的从来都是那个鲜活明亮的顾攸宁,而不是一个被他提着线的精致木偶。   他要她想笑时就笑,想哭时就哭,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姬朝宗一直都记得那年在书院,她高坐马上,恣意笑着的模样,惊艳了旁人,也惊艳了他,从此午夜梦回唯一能瞧清真容的身影皆是她。   他曾不止一次可惜后来的她失去从前的笑颜,冷着一张脸,踽踽独行的模样。   那还是他还没有爱上她的时候。   姬朝宗抿着唇,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他也会想,遇见顾攸宁到底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没有爱上顾攸宁之前,他是京城最有名望的青年世子、朱紫高官,如他所预想的一般,他的这一生,除去为权势功名奋斗,守护姬家百年名声,其他的,他应该都不会放在心上,随波逐流便是,到了相应的年纪,他会顺从祖母和母亲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无需什么情意,只要不给他惹事就行,自然,他也会予她相应的权力和尊重,或许他还会娶几个美妾,膝下应该也会有几个儿女。   然后在史书朝野留下一段名声,供后人品谈。   爱上顾攸宁之后呢?   姬朝宗突然朝身边看了一眼,即使看不见,他也还是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没有光华的眼睛有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和,爱上她之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这样怕麻烦的人为了她一次次打破自己的条规,替她收拾残局、为她找寻清白,不顾这样做会让自己置身在如何险境。   为了能娶她,他更是费尽心思,偏偏这个人还背着他跑到了万里之地,让他遍寻一年才找到。   她是他的劫,他的孽。   他被她击碎骄傲,尝尽酸苦,偏偏……他竟还心甘情愿,希冀着他的佛,他的神女能再一次拥抱他,亲近他,只要,别再丢下她。   姬朝宗舌尖发苦,唇边也泛出一个无奈的笑,可抱着她的双臂却仍是舍不得松开。   他从出生就备受期待。   因为期待,纵使身份高崇,许多想做的事却不能做,族中长辈会用一堆道理、规矩,或哄或劝或拿祖宗条规管束他,他甚至没有伙伴,丫鬟、小厮皆是奴仆,因为是奴仆,所以不能自降身份和他们玩闹,但凡他和谁玩得好一些,隔日他身边照顾的人就会被全部换洗一通,有错重责,无错亦要连坐,就连族中兄弟也不愿同他玩耍,他们对他也畏惧,还有羡慕和……嫉妒。   当然也有那等子爱做表面功夫的。   或是有所图。   姬朝宗还记得自己七岁那年,有个玩得不错的堂兄弟,他那会半年住南阳,半年住京城,他在京城一直记着他这个兄弟,每次回南阳都会给他拿一堆自己喜欢的东西,年幼时的姬朝宗满心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他,可当他捧着那些东西出现,正满心想着他会有多高兴的时候,却听他和别人说道:“他要来就来,关我什么事?”   “什么和他要好,我才不喜欢他,要不是我爹说他是下一任族长,要我跟他交好,我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哦,你说那些东西,切,那些垃圾,也就他拿着当做宝贝,我早就赏人了,什么人啊?就我院子里扫地的,或者管门的呗,谁还记得呢?”   “怕他知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和你们说,他蠢得很,别看平日一副聪明样子,其实啊,就是个蠢货,他要真生气,我和他哭几声就是了。”   “谁让他在这就我一个朋友呢?”   ……   那次之后——   他在南阳就没再交过一个朋友。   他每回冷着一张脸来,冷着一张脸走,后来索性锁了自己这颗心,除近亲好友之外,皆不露真性情,久而久之,旁人都道他高岭之花、不可攀交,还把他当做什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温润公子,实则他的喜恶,他的恶劣,从来无人知晓。   顾攸宁是第一个看到他恶劣的外人,也是第一个他愿意在她面前彰显自己所有本性的人。   她让他发现这世上除了功名权势,其实还是有可以争一争的事物。   和顾攸宁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无论是京景明还是表哥,甚至就连母亲和祖母都发觉了他的不同,他们都觉得他比以前鲜活了许多,像个真正的人了。   这个人有喜有怒,高兴的时候会笑,不高兴的时候会沉脸,想起她的时候眼睛里藏着星星,看不见的时候还会想念。   这是姬朝宗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第一次体会到的感觉。   有些陌生,有些让他不知所措……更多的却是惊喜和希冀。   他希冀着每天都能见到她,也希冀着自己的爱意能得到相等的回馈,他甚至还会幻想他们的以后,他们住的宅子,宅子里的布置,闲暇时候又可以做什么。   春日的时候,他可以带她去东郊骑马打猎。   夏日的时候,他可以带她去褚江避暑,他在那有一个庄子,十分适合夏日去歇息,他们可以在那泛舟采荷,午间煮莲子喝酸梅汤,夜里还可以和附近的那些先生一道弹琴喝酒。   秋日的时候,他可以带她去看秋山的红枫。   冬日的时候,她那么怕冷又那么懒,冬日就不带她出门了,他可以陪着她和母亲祖母一起打马吊,她那么聪明,就算不会,教几次也肯定会了。   晚风轻拍树枝。   姬朝宗听到那窸窸窣窣的枝叶声,不远处福福在它的小窝中正舒服地打着呼噜,咕噜咕噜的,而身边,旧人气息依旧,是他最为喜欢的香味,也是他此生至死都不会忘记的味道……屋中烛火发出清脆的噼啪声,而他在烛火跳动的光影中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触碰她的额头,那只拍着她后背的手也绕到身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十指交扣,是这世上最缠绵的手势。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抵着她的额头,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发出一声无奈又释然的叹息。   罢了……   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嘤   和好了!   狗子这次坚持了五天才和好,有点骨气了! 第105章 愿对她俯首称臣   这天之后, 顾攸宁就发觉姬朝宗变得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虽然还是不怎么主动和她说话,但也没有再赶她, 有时候和他说话的时候也会回上几句,没再让她唱独角戏。   甚至还主动和她下起棋。   虽然……   她还是十有十输。   这日, 两人刚下完一盘棋, 结果自然又是顾攸宁输了,即使看不见,姬朝宗也能感受出她一脸挫败的样子, 想她现在肯定低着头一脸颓丧的模样, 但肯定很快又会重振旗鼓要拉着他再来一把, 姬朝宗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嘴角也忍不住轻轻翘起,怕人瞧见后越发羞恼,他握起茶盏用呷茶的动作遮掩唇边的笑意。   从前两人在京城的时候,他也常让顾攸宁陪他下棋。   知道她棋艺不佳,他便总放水给她, 让她十局里面总能赢个七八次,为得就是看她赢了之后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笑意。可如今,他却不想怎么做了,她是顾攸宁,不是他养在深闺里的金丝雀,与其用这样的法子哄她高兴, 倒不如让她站在和自己相等的位置。   并肩而立,并驾齐驱,这才是他应该给她的,也是她想要得到的。   “嗳。”   颓丧完的顾攸宁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 然后继续拉着姬朝宗的袖子,说,“不管,你再陪我下一把,这盘我肯定能赢!”说话的时候,她明艳的小脸上有着藏不住的好胜心,那双明媚的眼睛也有着从前没有的璀璨光亮。   最初陪姬朝宗下棋,是为了哄他高兴。   可和他下了几日,输了几十回,哄他高兴倒是其次了,反倒被人牵出了好久没有的好胜心。   她以前倒是挺争强好胜的,什么都要得第一,女儿们的穿衣打扮,书院里的六艺,除了那总会戳破她手指的女红,她样样都要争头甲,还要做头甲中的第一。   那会哥哥笑她,说她若是男儿,只怕就要去考状元了。   可后来傲骨慢慢弯曲,坚韧被打磨,纵使没学会圆滑,却也不似从前那般争强好斗了。   没想到如今居然在下棋上和人争胜起来。   姬朝宗放下茶盏,唇边笑意早就掩掉,闻言也没应她,只淡淡道:“下了一天,累了。”到底不舍得她失望,抿了抿唇,又落下一句,“晚上再下。”   顾攸宁虽然还有些不愿这么早就散,但想到两人已经在这磋磨一早上了,又瞧了眼外头,难得的好晴日,倒是很适合出去走走,便笑着提议,“今天太阳不错,我们出去晒晒太阳?”   又想到前几日陪着姬朝宗散步的时候瞧见天上的纸鸢,还让杜仲买了一只。   只是那会姬朝宗还不大理她,她也没和人说,今日倒是可以让人陪着她一道放纸鸢了,她牵牵他的袖子,笑盈盈喊他,“姬朝宗。”   姬朝宗也没像从前似的甩开她,而是看着她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怎么?”   顾攸宁弯着眼睛继续说,“我们去放纸鸢吧,今天风正好,纸鸢肯定能放起来的。”   姬朝宗对这些物件一向是无可无不可,不过听她一副期待的语气,倒也不愿让她失望,点点头,“走吧。”   两人往外走。   顾攸宁又吩咐杜仲把前几日买的纸鸢拿过来。   杜仲刚想喊个护卫过来放纸鸢却被顾攸宁拦住了,放纸鸢放得就是那个乐趣,若找人过来,她和姬朝宗站着一旁观赏还有什么参与性和趣味性?她把人都打发走,然后拿着一个纸鸢放到了姬朝宗的手上。   第一次触碰到这样的东西,姬朝宗还有些不大适应,双手握着那个如老鹰样式的纸鸢,一双眉蹙得厉害,似乎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   顾攸宁看他这幅样子,抿着唇拧着眉,就连胳膊都僵硬了,倒像是第一次拿这样的东西,她眨眨眼,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不会是第一次玩这个吧?”   这东西那么普通,一般人都玩过吧。   可她家姬大人听到她这番话,好看的浓眉越蹙越厉害,张口似要辩驳,最后却还是别过头,有些难堪的承认,“……以前看别人放过。”   他没和顾攸宁说起过以前的事,如今抿了抿唇,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和人说起,“我幼时家教森严,家里人不让我玩这些。”   顾攸宁一脸不可思议,姬老夫人看着是有些威严,但一看就很疼姬朝宗,长公主就更不用说了,连他们婚前做出那样的事都不曾苛责,又怎么会拦着不让他玩这些?   姬朝宗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补充道:“是南阳本家,我十三岁之前,有一半时间住在那。”   怪不得她从前没怎么在京城见到过姬朝宗。   原本以为两人都是不喜参加宴会的人,这才会一次都没碰上过,如今想想,只怕以前他大半时间都待在南阳。   还没听他说过以前的事,顾攸宁这会也不急着放纸鸢了,拉着他的袖子,仰着头,说,“我想听,你和我说说。”她想知道他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她见过他倨傲、目中无人的样子,也见过他批阅公文处理公务时的严肃模样,甚至就连无人窥见的那面小孩脾性,她也曾亲眼见过,唯独这幼时的一面……   她既未见过,也无从得知。   因为不曾参与,才更想知道。   她想要在她未曾参与过的岁月中,描绘出一个完整的姬朝宗。   “没什么好说的。”虽然这么说,可姬朝宗最终还是如她所愿,缓缓道:“我从出生因为那起子奇观便被本家誉为福星,所以他们对我要求甚高,那会父亲已经带着二叔和祖母搬到京城了,一年也才回一次南阳,可我却被族中要求留在南阳。”   “母亲不肯和我分开,软磨硬泡了许久,最终择出一个半年南阳半年京城的办法。”   “祖母他们心疼我,又怜惜我一个人待在南阳,每回回到京城都待我极好,有什么都想着我……”说起自己家人的时候,姬朝宗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只说起南阳那些事的时候却又沉了眉敛了笑,“可我族中那些长辈一个个却都规矩森严,他们怕我沉迷玩乐,不准我和奴仆玩耍。”   “倒是不拦着我那些族中兄弟和我往来,只我那些兄弟,不是钦羡我就是嫉妒我,面上一个个恭敬的很,私下却都盼着我摔到泥里再也起不来才好。”   似是想起从前的事,他的唇边泛起一抹讥嘲,直到手背被人握住,他才低头去看,纵使虚无也能感知到她的担忧,姬朝宗心下微暖,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意,“没事,他们那些人也不配做我的朋友。”   不过一群蝼蚁罢了。   他认得亲人只有京城姬家的这些人,至于南阳姬家的那些人,他会做自己该做的,护姬家百年名声不倒,但也不会再桎梏于他们。   顾攸宁看着他面上的倨傲和嚣张,心里却像是被针扎过似的疼。   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一个很小的小孩,那个小孩穿着整齐白净的衣裳,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吃饭,从小就要肩负起所谓的家族希望。   他很孤独。   即使身份高贵又有什么用?   即使身后有那么奴仆伺候又有什么用?   他还是孤独的。   眼眶有些难受,心里也涩涩的,她仍紧紧握着他的手,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开口,声音都有些哑了,“长公主的性子,不像是会同意你待在南阳的。”   按照长公主那个脾气,就连陛下的话都不大听,怎么可能会理会本家那些人?   姬朝宗任她牵着手,“母亲是不肯。”   “那……”顾攸宁蹙眉。   “别说母亲,就连父亲和祖母也是不肯的,只是那会云狂出生,本家的人见拿我没办法就打起了云狂的主意……”姬朝宗摇摇头,笑道:“就云狂那个憨头憨脑的脾性,若真让他待在本家,只怕每天都得去祠堂罚跪。”   “你别看他现在虎得很,其实他胆子最小,又怕黑又怕鬼的。”   所以他就主动要求去了。   左右他不怕他们,也不会像云狂那个家伙动不动就哭。   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姬朝宗察觉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就连散发出来的情绪也带着一股子低迷和心疼,他轻咳一声,索性打断了这个话题,抬了抬手里的纸鸢,“还玩不玩了?”   顾攸宁察觉出他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揉了揉僵硬酸涩的脸颊,又擦了下眼眶。   她没有透露自己的怜惜,而是选择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即使他这会瞧不见也用明媚的笑声回应他,“玩!”她说着就拉着姬朝宗往院子里走,让他站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又指导他怎么玩,“过会我在前头跑,你就在这举着纸鸢。”   等人点头,她就握着那纸鸢线轮拉着线往前跑了起来。   詹泰初给的宅子很大,这个院子又很是空旷,旁边都是些盆栽和灌木丛,不必担心纸鸢会被什么东西绊住,顾攸宁跑了一会,等差不多了就扬起手,姬朝宗手里的那只纸鸢最初摇摇晃晃的飞了起来,看着一副随时都会摔落的样子,可没一会,它就凭风飞上了天,而且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姬朝宗!”   顾攸宁笑着回过身,高声喊他的名字,见他正仰着头,似乎也感受到了纸鸢飞起来了,听到声音才往她这边看了过来,猎猎晴日下,俊美的男人一身黑袍,用玉簪高束的头发随风拂动,甚至有几缕调皮的发丝贴在他的脸上。   她就这样看着他在明媚日头下的脸。   突然,她提着裙子往回跑,直到跑到他身边,她才气喘吁吁站住,仰起头,喊他,“姬朝宗。”   “嗯?”俊美的男人垂眸看她。   顾攸宁看着他,用很轻却又极为坚定的声音说,“我就是你这只手里的纸鸢,只要你握住这根线,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姬朝宗本来冷静的脸此时却显得有些茫然,他长睫微颤,面上露出不知是诧异还是惊愕的表情,可很快,他便回过神,“不是。”   他开口,声音有些哑。   顾攸宁以为他还不肯信,还要再说,手却被人轻轻握住了,“你不是纸鸢……”低哑的男声携风擦过她的耳畔,是三月春日才有的温和。   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扬起这些日子第一道真切不加掩饰的笑容,然后在她的注视下举起她的手,低头印下一吻,“我才是。”   他骄傲了二十多年。   如今摘去傲骨,愿对她俯首称臣,只愿他的王能常伴他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   我爱狗子和宁宁!   边关再走几章就进入最后大剧情然后开始收尾了,估计月底正文就能完结了!QAQ现在好兴奋,但等写完我估计又要舍不得了。   给自己推个预收!   《说好不爱我呢》   叶朝朝和梁砚指腹为婚。   十七岁那年,叶朝朝搬到梁家。   见面第一天,梁砚倚在门上,把人从头看到脚,嗤笑道,“喂,别想我会娶你,离我远点。”   叶朝朝乖乖应是,说到做到,果真离梁砚远远的。   可几个月后——   梁砚红着眼眶咬着牙看着人,说得委屈又气愤,“你是我的未婚妻,不准喜欢别人。”   ps:现言校园文,是我最喜欢的少年郎*温柔女孩,应该就是七郎和无忧那种性格,暂时还没想好下本写啥,反正一天一个想法,我就不说下本写啥了!!!(总感觉每天都在打自己的脸piapiapia)   等我完结后再看吧   不过我还是要厚着脸皮球个收藏,嘤! 第106章 不要做别人的救世主   翌日。   姬朝宗醒来的时候, 发现身边的被窝很凉,原以为顾攸宁是去做早膳了,刚想起来换身衣裳让杜仲引他过去看看, 可杜仲进来听到这话,却是一脸惊讶, “夫人不是回家去了吗?”   “她昨儿夜里走的, 您忘了?”   穿衣的动作一顿,姬朝宗想起了这件事,昨儿夜里两人要就寝的时候, 半夏突然过来急匆匆拍门, 说是顾承瑞得了风寒, 都两日了还不见好。   顾攸宁一听这话,自然着急,一边套衣服一边问怎么不及时来报。   听人说了几句就要回家去。   姬朝宗原本也想跟她一道去,可他如今看不见,去了反而让人担忧,便按捺住了, 只让杜仲等人跟着,又让人去请了大夫,一并给她送过去。   轻轻抿了下唇,习惯了和她每日待在一道,如今稍有分开,他便不大适应, 还有些不高兴,脸沉沉的,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话虽然没说一句, 屋子里的气压却显见得低了很多。   杜仲倒是不怕他这幅样子,一边给人倒了一盏茶,一边笑说,“早上属下过去的时候,小少爷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夫人说陪小少爷吃完午膳就过来看您,早膳也是她特意给您准备的,葱油饼和小馄饨,这会还在锅里热着呢。”   “午膳的话,夫人说,或是她回来再做,或是待会做好让人送过来。”   姬朝宗一听这话,心里的那抹不高兴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尽是一些心疼,她昨儿夜里过去肯定照顾了一宿,今早还要费心思给他准备早膳,身体怎么熬得住?他虽然如今还是没法看见,但夜里两人睡在一道的时候也能感觉出她清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腰更是不堪一握,就连肩胛骨也越发明显了,她本就不是那种易胖体质,去年他好不容易把人喂胖一些,如今那些肉全没了不说,还贴补了好几斤进去……他沉着眉,开口,“你过会去和她说一声,等顾承瑞全好了再回来来吧,午膳也不用特地做过来,让詹泰初的那些人过来做便是。”   嗯?   杜仲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主子一刻都舍不得和夫人分开呢,要不然刚才也不会露出那副从前的小孩脾性。   姬朝宗却没说话,只是握着那盏茶,静静垂眸坐着,他自然舍不得和她分开,一刻都不舍,可她不是他的附属品,她有自己的亲人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   她这些日子整日陪着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还是念着顾承瑞他们的,她们姐弟情深,只怕从前都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尤其如今顾承瑞的身体还不好。   低头呷一口清茶,这是詹泰初送来的茶,也只有宣化这才有,入口苦涩味重,余后却在唇齿之间化开一抹清香,姬朝宗就在这清香中闭起眼睛,微微启唇,吩咐人,“让她这些日子好好照顾顾承瑞,不必担心我,去吧。”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自然不能那么自私,他要的是常伴,不在这朝夕。   ……   顾攸宁是昨儿夜里回来的。   半夏过来说是小满得了风寒,两日了也不见好。   那孩子乖得很,知道她如今和姬朝宗纠葛还没弄清楚就不愿意过来扰她,怕她再添一件烦心事,所以让半夏和李嬷嬷都瞒着,就连顾攸宁每日派人过去询问也一概是拿好话搪塞。   可他毕竟还年幼。   即使面上再倔强道无事,夜里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掉眼泪,生病的人总是要更敏感更羸弱些,心里不舒服,就连吃药都是一脸懒怠,这样熬了两天,身体不仅没好,反而更加重了。   这下半夏自然不肯再拖延,忙过来和她说了这事。   她昨儿夜里到家的时候,小孩额头烫得很,都开始说胡话了,好在姬朝宗派人去找的大夫是个不错的,开了药,她又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宿,烧才退下去。   这会她坐在床边打着盹,听到一声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小心翼翼的“阿姐”,猛地睁开眼,因为一宿没睡而显得通红的眼眶在看到顾承瑞醒来的时候更是直接掉起了眼泪。   “怎么样?”   她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探了探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并没有起复,心下稍松又哑着声音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阿姐去给你准备早膳。”   可小孩却不说话,只是拿着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好似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等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痛呼出声,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本来有些迷茫的双目立时迸出两道璀璨的光亮,“阿姐!”   顾承瑞高兴地扑进了顾攸宁的怀里,惊喜道:“你回来了?”   都快是小十岁的人了,男孩子这个年纪长得又快,顾攸宁被他这么一撞差点没坐稳。   好歹是扶住了床柱坐稳了,她一边揽着人,一边到底还是忍不住气骂道:“谁让你瞒着我的?还知道威胁嬷嬷和半夏了,要不是半夏有主意,你是不是打算等真的出事再让我知道?!”   她是真的气急了,胸脯不住起伏,脸也涨得通红。   顾承瑞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训斥,有些紧张地抬起双眸看着她,等看到她通红的眼眶,还有不住往下掉的眼泪,立马变得慌乱起来,一边举着手给人擦眼泪,一边说道:“阿姐,你别生气,我,我已经好了。”   他说着还一副要站起来给人看看的样子。   顾攸宁怕他刚醒来不舒服,哪里肯让他起来,抹了眼泪,按住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你先给我好好躺着,好不容易才退烧,别回头又不舒服了。”   “……哦。”   顾承瑞抿抿嘴,乖巧地躺了回去,只是眼睛还是望着顾攸宁,犹豫了一会伸出小手去抓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阿姐,你还生气吗?”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顾攸宁哪里舍得真和他生气?轻轻叹了口气,她抬手抚了抚他的头,想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先和他说了一声“对不起”,“刚才阿姐态度不好,对不起,我不该向你发火的。”   顾承瑞只担心她生气,哪里会在意她发火?   而且阿姐一向温柔,就算刚才再生气也只是语气听起来严厉一些,他才不怕呢,他那双和顾攸宁颇为相像的眼睛弯成月牙似的模样,扯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没事,我知道阿姐是关心我。”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而且也是我做得不对,以后我不会再瞒着阿姐了。”   顾攸宁看他这幅乖巧模样,心里却越发怜惜,抬手把人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头,垂着眼帘,声音有些哽咽,“这阵子是阿姐忽视你了。”   她这阵子虽然也每日会过来派人询问,但还是把大部分的心思放在了姬朝宗那边。   没想到会让小满做出这样的事,幸好没什么大碍,要不然……她怎么向父母交代?   想到这,顾攸宁的心又是一痛。   她不由去想,是不是自己这些日子的忽视让小满觉得她要抛弃他了?所以才会生病了也不告诉自己,是怕她太烦吗?还是以为对她而言,他不重要了?   “阿姐。”顾承瑞感受到她的情绪,抬起头,问她,“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吗?”   “什么?”顾攸宁看着他一愣。   顾承瑞笑道:“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就和你说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可以照顾你了,虽然我现在还是比你矮,就连力气也比你小,但我现在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   他说着还抬起自己的胳膊,戳了戳比以前结实许多的手臂。   他动作浮夸,等看人破涕为笑,眉眼也跟着舒展起来,这才继续往下说,只是这会声音却变得沉稳许多,就连脸上也收敛起玩闹,“阿姐,我不是那个连走路都会摔倒的小孩了,你照顾我已经照顾很久了,如今你可以去做你更想做的事,不用一味地记挂我担心我了。”   他其实一直都能感受出阿姐把自己放在一个照顾者的位置上。   因为没有爹娘,因为怕他伤心,因为怕他被人欺负,所以她从小就担负起所有的责任,他这样骄傲的阿姐为了他和别人委屈求全,甚至不惜向人下跪……   想到那日的情景,顾承瑞的手还是忍不住紧握成拳。   他知道如今的自己还是没有什么能力,可他希望阿姐能做回自己,她应该是恣意飞扬的鹰,不该做画地为牢的笼中雀。   他想要看到阿姐从前骄傲自信的模样,那才是阿姐本来该有的面貌。   他抬手,握住顾攸宁的手,“阿姐,去做你想做的。”   不要再做别人的救世主,只做自己就好。   顾攸宁怔怔看着他。   早间的阳光从覆着白纱的轩窗外透进来,能看到细微的灰尘在空气中漂浮着,而阳光下,少年的脸上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成熟,这是顾攸宁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弟弟真的长大了,他是还小,十岁不到的年纪,身形都还没有她高,可她却无法再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稚嫩。   她忽然想起昨日和姬朝宗放得那只纸鸢。   雄鹰的样式。   即使刚起飞的时候还有些摇摇晃晃,但最终还是会长击天空。   或许……   顾攸宁在眼前这双璀璨明眸的注视下,轻轻颤了下浓密的睫毛,或许,她应该放掉那根线,让他自由自在地去他的天地翱翔,而不是一味地抓着,困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推荐一下基友的文文!《嫁给傻王爷冲喜》by未妆   文案:林奴儿出身低贱如微萍,代人替嫁冲喜,嫁给了一个傻子王爷。   夫君虽然傻乎乎,但是最护着她,天天跟在后面奴儿长奴儿短,有什么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谁也不许欺负他的奴儿,奴儿天下第一好。   一日,顾梧跑来告状:奴儿,三皇兄的狗吃了我养的小可爱,我不小心把它打死了。   林奴儿:啊,正好天气冷了,我们炖狗肉吃吧。   所有人都觉得新王妃又胖又泼辣,脾气差没教养,再配个傻王爷,简直是全京城的笑话,想不到没多久,顾梧的傻病竟然好了!又变成那个高不可攀,俊美如玉的秦王,引得京中贵女们妒红了眼,日日盼着顾梧把林奴儿扫地出门。   盼来盼去,只看见秦王殿下把胖成球的王妃捧在手心里哄:奴儿近来怎么越发瘦了?是不是吃得不好?我派人去研究新的菜方子。   然而任秦王殿下精心投喂,林奴儿还是瘦了下来,然后就惊掉满京城的下巴,丑王妃竟然成了一个绝世大美人?   发展到后来,居然还有人找上门来认亲,林奴儿一手举着个珐琅美人瓶,皱着眉上下打量来人:你谁啊?   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虎目含泪:我是你爹啊!   林奴儿大怒:我爹他早八百年前就死了,我还是你爹呢! 第107章 不完美的完美   刚从顾承瑞的房里出来, 半夏就领着杜仲走了过来,看到杜仲,顾攸宁原本还有些恍惚的思绪倒是立刻清醒过来, 忙抬步迎过去,“怎么这会过来了?他出事了?”   “不是。”   杜仲回道:“主子担心您, 也担心小少爷, 他让您在这安心住些日子,不必来回折腾,也不必为他费心准备膳食, 回头属下把詹大人家那几个婆子请过来便是, 您别担心。”   顾攸宁神色讷讷, 似是没想到那人会派杜仲传这样的话过来。   她还以为……   杜仲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补充一句:“您别担心,主子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这是在宽顾攸宁的心,怕她以为主子又在跟她赌气,说完见她眉目还有些怔怔, 倒也没有再留,拱手道:“那您在这好好休息,属下还得去詹府,就先走了。”   “……好。”   顾攸宁目送他离开。   想到小满先前说的话,又想到姬朝宗特意托人带来的这番话,她在这朗朗晴日下仰起头, 看着头顶那片蔚蓝的天空。   晴日依旧,白云化作棉花团絮,飘散在空中。   她也不知怎得,就是觉得这颗心既有些沉, 又有着从未有过的轻松,余光能瞥见半夏担忧的眉目,她收回目光,朝人扯开一个笑颜,“走吧,去给小满做些吃的。”   ……   夜里。   姬朝宗一个人闲敲棋子。   原本自娱自乐也能玩得很好的东西,因为心中所念的那个人不在,下起来就没什么意思,随手把棋子往棋篓里一放,闷头坐着,早知道还是让她回来好了,大不了他每日接送,反正也不远,或者……他过去看她?   身边的福福倒是一点都没有被他的情绪感染,正扑球扑得愉快。   这球是顾攸宁前些日子给它做的,它很喜欢,就连睡觉都要用小爪子牢牢抓着。   软榻才那么点大,它在那边高兴地扑来扑去,有时候球撞到姬朝宗,有时候尾巴扫到姬朝宗,它如今大概是觉得得了女主人的宠,就连姬朝宗也不放在眼里了,这会不仅没有停下,还愈玩愈烈,甚至都敢大着胆子把球往他这边撞了。   姬朝宗开始想着顾攸宁没注意,等到又被撞了下,这才皱起眉,又听它那副快活样,一点都不像他这样丧,不满地“嘶”了一声,果然是个小畜生,他在这不爽得很,它倒是玩得高兴,姬大人一向秉着“我高兴的时候,你们可以高兴,可我不高兴的时候,你们谁也别想高兴,就连猫也不行!”   这会他想媳妇想得不高兴,又怎么可能让福福快活?直接伸手把福福捞到了自己怀里。   玩到一半被拦腰抱起的福福不满地发出一声“喵”。   它挣扎着,还想伸出爪子去够那只球,可姬朝宗多坏呀,直接把那只球握在手里,还举得高高的,就是不让它碰到。   “喵!”   刺耳激烈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姬朝宗听着耳朵一麻,他也不松手,继续一手抱着它,一手举着球,嘴里没好气地骂道:“没良心的小畜生,真该让她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就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居然还把你疼得跟什么似的。”   想想就牙酸。   福福哪知道他在说什么,它只知道自己没得玩了,更加激烈不满地叫了起来。   “吵死了,小心我把你扔掉。”   杜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这要放在平时,他或许还会有心情打趣下,可今日……想到先前外头护卫过来传得话,他心下一沉,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   但想到扶风的性子,只怕这会……   姬朝宗听到有人进来,知道是谁也没松开福福,仍逗着它,嘴上淡问道:“怎么?”   “主子……”杜仲开口,声音有些艰涩。   大概也听出他的声音不对劲,姬朝宗逗弄的动作一顿,把福福放到一旁,球倒是没还给它,仍一下一下地往上抛着,“出了什么事?”   “扶风她……”   杜仲到底还是把外头传来的话禀了,“跑了。”   往上抛着的球这次没被人接住,顺着软榻咕噜咕噜往下掉,福福轻叫一声,立时冲下去捡了起来,等牢牢抓住后,不满地朝姬朝宗挥了挥爪子,可靠坐在引枕上,先前脸上还挂着笑的男人,此时却一句话都没说,不知从哪里透进一些穿堂风,藏在薄纱灯罩中的烛火微微晃动,依稀能从这半明半灭的光线中看到男人惨白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问道:“什么时候。”   “有半个月了……”   杜仲硬着头皮说道:“刚才属下让人去城门口打听了下,有人说今天的确有个生脸的女子在城门口出现,看样子……像是扶风。”   知道扶风一直担心夫人,所以伤一好就往这边跑,也能想到那丫头会说什么。   可主子和夫人才和好,若因为那丫头再惹什么风波,别说主子,就连他们这些人也受不了……看着烛火下男人既阴沉又惨白的脸,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人请罪,只能尽量宽慰道:“您先别担心,属下刚刚已经派人去夫人那边查探了,若是看到扶风就立刻把她带过来。”   姬朝宗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只是低头坐着,放在小几上的手攥得很紧,然后突然就站了起来,快步往外走。   “主子,您去哪?”杜仲被他吓了一跳,又怕他看不见摔倒,忙伸手去扶人。   “备车。”   姬朝宗的声音有些颤,“备车,我要去找她!”   他们好不容易才重归于好,他再也经受不起一次她的离开了……可走到外面的时候,就在要上马车的时候,姬朝宗突然又有些退却了。   他这会过去能和她说什么?   说我曾经的确想把你绑起来,困起来,让你一辈子都没法离开我,可我现在已经不这样想了。   她会相信吗?   她会害怕吧,一定会的……那她会怎么做?再一次离开他,还是会因为畏惧怕怕他发疯选择留下,但再也不会拿真心待他?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杜仲刚想扶着他上去,却见他僵硬着身子低头站着,一动不动,“马车来了,我扶您上去吧。”   无人回应。   身边的男人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主子?”杜仲又喊了一声。   这次男人倒是说话了,只是声音嘶哑地不行,他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仍是黑漆漆的一片,那些话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一般,“你说,她……会不会怕我?会不会,再也不愿意亲近我?”   杜仲想到澄园那座笼子,想到主子那阵子癫狂的模样,头皮不由有些发麻。   刚想劝人,却见门口走来一个身影,那人一身绿裳裙,外头裹着斗篷,正从门外踏月而来,瞧见院子里的阵仗,她也有些怔楞,但也只是一会便笑了,“怎么站在这?”   说着便向姬朝宗走去,接替了杜仲的活,柔着嗓音和他说,“外面冷,我扶你进去。”   姬朝宗早在她出现的那会就愣住了,除了呆呆看着她,哪里说得出什么话?任由她扶着自己往屋子里走。   杜仲跟着他们进去却没有选择打扰,甚至还贴心地把福福也带走了。   很快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人,顾攸宁发觉姬朝宗手指冰凉,蹙着眉打算去给人倒茶,刚刚松手却被人紧紧握住了袖子,“你要去哪?”男人声音微颤,有着显而易见的恐惧。   心里已经猜到他是因为什么缘故,顾攸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笑道:“我去给你倒茶。”又看着他身上的衣裳,拧了眉,“你也是,出去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要是受凉了该怎么办?”   说完见他担忧的眉眼舒展一些,但手还是没有松开,只好重新坐了回去,握着他的手轻轻搓着,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顾攸宁便主动问道:“你知道扶风找我了?”   果然……   姬朝宗心下一沉,她果然还是知道了。   被她握着的手指不由蜷缩起来,薄唇也紧紧抿着,不敢再看她,而是低着头,也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好一会才哑声说道:“你都知道了?”   “是啊。”   顾攸宁看着他这幅模样,哪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本是想直接说,可看着他这幅样子,她眨了眨眼,突然凑近人,用玩笑的语调和人说道:“要不是扶风和我说,我都没想过大人居然还做过这样的事。”   从她的语调中只听出玩笑,却没有他预料的那些。   姬朝宗眼睫微颤,本来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有些惊讶也有些不敢置信,“你……”   “大人和我说说,你把我抓过去打算怎么对我?打断我的腿,还是以后都不给我穿衣裳呢?那我一日三餐怎么办呢?大人亲自喂我吃吗?”顾攸宁自顾自调笑着,眼睁睁看着他的耳朵突然变得通红,低声辩道,“我……没有。”   “真的?”   顾攸宁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红唇贴着他通红的耳朵,娇声,“我才不信,你肯定这样想过。”   或许是因为她的调笑,又或许是她轻松的语气,让姬朝宗紧绷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他虽然还是握着她的袖子,却不再像先前那样惴惴不安。   而是看着她,低声说,“我以前的确想过,可我如今已经不这样想了,我……”   还没说完就被人抵住了微张的薄唇,话梗在喉咙处,姬朝宗听她说,“我知道。”   顾攸宁想起那日在他屋中瞧见的笼子和锁链,以及不见踪影的金丝雀,这个男人从前从来不养这些,本来以为是这一年才有的爱好,可结合扶风说得那番话,她却明白了他这阵子的心境变化。   他的确这样想过,只是早就放下了。   这个男人一贯口硬心软,就算对她再生气也舍不得真的凶她,又怎么可能会那样对她呢?抬起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察觉到他僵硬的身子也未松开,仍看着人,用温柔的语调和他说道:“姬朝宗,我都知道的。”   “那你……”   怕她摔倒,他纵使身形僵硬也还是抬手揽住了她的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涩,“会怕我吗?会……”后面几个字,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紧紧抿着唇,望着她,即使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不会。”   顾攸宁抬手抚向他的脸,她今日特地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他,“姬朝宗。”   她轻声喊他。   察觉到他浓密的眼睫微颤,顾攸宁眉眼含笑,继续说,“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她像趋温的小兽向他靠近,脸贴着他的脖颈,带着十足的依赖和信任,“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我都相信你。”   姬朝宗原本僵硬的身子因为她的这番话就像是被人注入了一道暖流。   那道暖流穿过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冰冷的指尖都有了暖意,他微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在灯火的照映下,在那白纱轩窗上投射出两只蝴蝶的形状。   须臾……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牢牢地抱住了她。   顾攸宁的眼中也跟着化开一道笑意,她也没再开口,用同样的力道回馈他的拥抱。   冬日的夜很冷。   可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却在这冰冷夜里,感受到对方给予的温暖。   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他们都有着许多毛病,可因为遇见了彼此,他们愿意为了对方改掉那些缺点,愿意敞开心扉,把最柔软的一面奉给对方看……姬朝宗如此,她亦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这标题我差点以为我要完结了qaq   不   我还能再战!   至少要写到他们结婚! 第108章 顾攸宁的生辰   这天之后, 两人虽然谁也没有开口说和好,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们是真的和好了。   最为直观的就是杜仲了。   不过杜仲最近也挺烦恼的,以前他看着两人冷战吵架的时候, 心提着跟什么似的,每天脑子里的弦都紧绷着, 就差直接走进去按着两人的头让他们别再这么别扭, 快和好吧。   当然这得奠定在他有这个胆量的基础上。   显然,他没有。   可如今看着两人黏黏糊糊的,他又觉得实在没眼看, 尤其是自家主子, 无论夫人走到哪, 他都要跟到哪,一步都舍不得分开,好好一个大男人以前每天一副是君子就要远庖厨的做法,又有严重的洁癖,现在呢?每天跟着夫人去厨房也不怕油烟熏着了,甚至还会主动帮忙了, 被人夸一下得意得跟什么似的,杜仲觉得要是主子现在眼睛看得见,估计都会直接动手给夫人秀一手了……晚上就更加了不得了,之前夫人要陪他洗澡,他弄得跟个贞洁烈男似的,进都不让人进, 现在动不动就弄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非要让人跟着进去才行。   夫人但凡露出一点犹豫的模样,就低着头,一脸委屈,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觉得我没用?其实我前几次洗澡都没怎么洗干净,我只是……你若真不愿意就罢了。”   他看着眼睛直抽。   偏偏夫人就吃他这套。   “唉……”   听着里头两人的动静,杜仲不由再次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或者,   他也该找个媳妇了?   他这个年纪也是该找个媳妇成家了,之前长公主和老夫人就给他物色过,可他身边的女子……除了国公府那些丫鬟,也就扶风。   长公主她们倒是很想把他跟扶风凑成一对,觉得他们青梅竹马,很是般配,可他跟扶风两人看对方就跟看自己兄弟一样,亲情友情都有,爱情就算了。   他估计他跟扶风就算躺在一张床上都不会对对方起什么反应。   府里几个丫鬟,倒是都不错。   国公府的丫鬟,尤其是栖霞、琼香她们,个个都知书达理,就算比起那些官家小姐都是不差的,可他就是没有特别中意的,倒是……   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翠绿色的身影,那是……半夏。   怎么突然想起她了?   杜仲一愣,紧跟着小麦色的脸突然一红,这一想就有些停不下来了,半夏看着性子沉稳,但两人最初的见面实在不算和谐,那会她满心以为主子对夫人不是认真的,又岂会给他好脸看?   每日冷着一张脸,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棒,冷飕飕的。   后来主子和夫人感情愈来愈好,她大概也觉出不好意思,倒是时常会给他送些吃的,每回夫人给主子准备吃的,他也总能收到一份。   如果是她的话……   杜仲心里突然一阵滚烫,就连心也骤然跳得飞快。   扶风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杜仲这幅样子,头低着,脸红着,脸上的表情姑且可以称作是……害羞?她跟杜仲从小一起长大,对他一向是没有男女之分的,这会看到他这幅迥然于往日的模样,只觉得奇怪,皱眉道:“你怎么了?”   杜仲一听到这个声音,倒是立刻敛了思绪回过神,看着人,几乎算得上是慌张地说道:“没,没事啊。”   看着她仍皱着眉,一脸不信的模样又轻咳一声,“你怎么来了?伤好了?”   主子和夫人和好的那夜,扶风就过来负荆请罪了。   主子碍于夫人的面没有责罚她,可扶风从小就是个死心眼,还是出去领了几十鞭子,如今看她虽然走的时候身子笔直,可若是细瞧的话还是能看出她的步子要比从前慢上许多。   “没事。”   扶风言简意赅,“我来接夫人。”她说完也没再理会杜仲,自顾自走到帘外通禀,“夫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   里头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等扶风退到外头等候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穿衣打扮好的顾攸宁才又问姬朝宗,“真不用我陪你?”   “不用,”姬朝宗靠坐在轩窗旁,手里握着一只早就解开了的九连环,听到声音便抬头往顾攸宁的方向看去,点漆的双目仍是黑沉沉的,瞧不见一丝光亮,俊美的面上却挂着温和的笑,“你去吧。”   窗外几枝红梅开得正好。   风吹过,枝头上的梅花摇摇晃晃,偶尔会落下几片花瓣,偶尔还有几片调皮的吹进屋子里来。   顾攸宁这会却没有赏景的兴致,她总觉得姬朝宗今天有些怪怪的,以前她去哪,他就跟到哪,今天居然主动让她回家,而且还没有要跟着过去的意思……她拧着眉仔细看了人一遭,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只好替人找来一条毯子盖在他的身上,又给他重新续了一盏茶,“那我先过去看看,等忙好了再来找你。”   等人点了头,她便抬步往外走,快走到帘子旁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男人好似知道她会回头,亦或是一直盯着她的身影,脸上仍挂着那抹温和的笑。   顾攸宁心里的那抹奇怪突然就没了。   她也跟着扬起一抹笑,想他瞧不见,便又柔声道:“我出门了。”   “好。”   姬朝宗看着她,“去吧。”   顾攸宁也不知怎的,如今和人相处得越久,便越舍不得离开他,这会还没走呢,心里就已经泛起一抹不舍了,有些好笑自己如今这幅模样,可心里却是快活的,高兴的,她如今对姬朝宗再也不是从前那副仓惶不安,总是怕失去的心境了,也不会再想这想那,只要看到他,她的心就定了。   她扬着明媚的笑打起帘子往外走,没有看到身后男人目送她离开后,本来没有光亮的眼睛轻轻一眨,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双凤眸中的光华竟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   “杜仲。”   估摸着那人已经离开了,姬朝宗开口喊人进来,没一会功夫,就有一串脚步声从远及近走了进来。   杜仲以为他有什么需要,忙打了帘子进来,“主子,怎么了?”他如常问,因为知道姬朝宗看不见,便看着他的脸,这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他愣愣半日,突然惊呼道:“主子,您,您的眼睛好了?”   “我去给您找大夫!”说着就要往外头跑。   姬朝宗看着他这幅一惊一乍的样子,紧紧拧起眉,一面撑着额头轻轻揉着,一面拦了人低斥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等人站稳后又开口,“替我准备马车。”   嗳?   杜仲回头,神色还有些呆怔。   又想到今日主子居然显见地没有跟着夫人出门,现在人一走也要离府,而且看样子,眼睛是早好了,难不成……杜仲踌躇又踌躇,还是犹犹豫豫开了口,“主子,那个,你跟夫人才和好,对不起夫人的事,您可不能做啊。”   话刚说完,就有一样东西朝他飞过来。   杜仲眼疾手快刚抬手抓住,就听到男人没好气地骂道:“蠢货,今天是她的生辰!”   嗳?   算了算时间,还真是,看来主子特意支开夫人就是为了去给她布置。   杜仲倒也没有因为被人骂蠢货而生气,反而还松了口气,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一边语气轻松地说,“您早说呀,亏我还以为……”察觉到男人冷飕飕的视线,轻咳一声,忙肃了一张脸,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说着就急匆匆往外跑了。   姬朝宗看着他跑掉的身影,太阳穴上的青筋还是突突直跳,半晌,又无奈摇了摇头,起身去里头拿了东西往外走。   *   顾攸宁全然不知道姬朝宗的准备,这会还在和扶风说着话,“不是让你伤没好就别跟我出门吗?”她拧着眉看着身边的扶风,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又道,“姬朝宗都不罚你了,你偏要自己去挨一顿鞭子。”   扶风笑笑,“没事,我皮糙肉厚,早已经好了。”   抬手给人倒了一盏茶,才又继续往下说,“主子不罚我是主子宽宏大量,可我的确违背主子的命令,理应该受一顿责罚。”   她从南阳跑到宣化,是怕夫人和主子真闹到那一步不可收场,自然也怕夫人受伤,所以伤一好就追了过来,找到夫人说了这事,也是为了让夫人能有个准备,可不管结果是怎么样,她都会去向主子负荆请罪。   “你啊……”   知道她的脾性,顾攸宁也没再说,只拧着眉又说起一事,“姬朝宗的眼睛都坏了好些日子了,怎么还没起效?要不让谭大夫过来看看?”   听她说起这个,扶风眼皮微跳,好一会才低声答道:“京城路远,谭大夫过来还不知要什么时候呢。”   “也是。”   顾攸宁抿抿唇,“还是我们回去方便。”   她和姬朝宗和好的那日就说清楚了,京城到底是他们的故土,当初她因为无法面对姬朝宗才选择离开,如今既然都和好了,自然没必要再逃避。   不过这次回去,只怕也有不少事,比如长公主和老夫人……   虽说姬朝宗让她不必担心,可她害姬朝宗变成这样,她们只怕心里都怨极她了,便是面上碍着姬朝宗不发作她,心里肯定也很难接受她。   不过再困难,这次她也会好好面对,不会再像之前似的碰到一点事就逃了。   这样想着,马车也停了下来。   既然已经决定回京城了,宣化这边的东西还是得处理下,还有三七和七巧,也得问问他们要不要跟着一起去,若是要一起去,这里的东西就全部变卖算了,若是不愿,她自然也不会强求,倒是可以把这酒肆留给他们。   这酒肆虽然不大,但也算得上是一个产业,每年的收益也还是不错的。   ……   进门的时候发现半夏和小满都不在,问了一声三七,说是“半夏姐姐说今日有事就不过来了,小少爷刚才倒是来过,好似是和别人去玩了。”   “身子刚好就到处跑。”顾攸宁摇摇头,有些无奈,倒也没让人去找。   自顾自进去开始清算账务,再盘查下之前遗留的那些合作有没有都做好?这一忙就忙到傍晚,她今日午间也只是囫囵吃了一口饭,扶风被她打发回去歇息了,酒肆里除了客人便只有她和三七两人。   想起来走动走动,松松筋骨,余光瞥见身后的一本万年历却是一愣,十二月二十三,这……   不是她的生辰吗?   “三七。”   “嗳!”   三七笑着过来,“东家,怎么了?”   顾攸宁问,“今天是几日?”   “啊?”三七有些疑惑,看了一眼身后,答道:“二十三呀,东家,怎么了?”   还真是……   顾攸宁摇摇头,把人打发了便继续坐在椅子上,虽然她对过生辰这事一直都不怎么热衷,可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别说嬷嬷和半夏了,就连小满也十分积极,肯定要拉着她吃上一大席才好,还会用自己的零用给她买礼物。   还有姬朝宗……   他从前就说过,她的生辰一定会陪她好好过。   难道,他们今天都忘了吗?   顾攸宁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忘了就忘了吧,她拍了拍脸颊,心里虽然失落,但还是重新振作起来,刚想进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软帘被人掀起,披着鹤氅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身形挺拔,面容俊美,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卷布帘,余光瞧见顾攸宁看过来,姬朝宗停下步子,侧过头,掀起狭长单薄的眼帘,一如那日他们相见。   可那回再见,他眼中全是淡漠,此时他的眼中却含着光华与笑意。   “阿宁。”   他弯着眼眸,嗓音温柔,“我来接你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   马上就要离开边关啦   过个生辰再告个别什么的qwq 第109章 亲人好友还有你   顾攸宁看着不远处的姬朝宗,怔了怔,等反应过来立刻跑了过去,“你,你怎么来了?”   这会正值傍晚,月亮窗的酒肆外头,天空从原本的湛蓝被艳丽的橙红所取代,像少女脸上的胭脂,亦像一条好看的石榴裙,而此时他心中那个美丽的少女就站在他的面前,脸上有着藏不住的欢喜,那双璀璨明亮的眸子在晚霞的照映下更是熠熠发光。   姬朝宗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声音较起先前还要温柔,含着笑意,“不是说了吗,来接你回家。”   他说完就牵着顾攸宁的手往外走。   顾攸宁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任他牵着,等走到外头,听到喧闹的人声,而身边男子就像是……长长的眼睫猛地一颤,她停下步子,牵住姬朝宗的手,“你,你!”   像是太过震惊,一时连话都说不清了。   只知道拉着他的胳膊,站在他的面前,仰头看他的眼睛,从前没有一丝光亮的双眸此时竟比夜里的星子还要明亮,似是还不敢确定,她双手紧紧抓着姬朝宗的双臂,踮起脚尖要与他平视。   她看到他的双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还有两道潋滟的笑意。   “好了。”   姬朝宗怕她摔倒,扶着人,低眉笑道:“别看了,我能看见了。”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眼前少女“哇”的一声把他抱住了,两人就站在酒肆外头,这会又是回家吃饭的时间,路上不管是行人还是车马都有不少,顾攸宁的这一声叫喊太响,周遭众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姬朝宗还是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抱住,有些怔楞,也有些高兴,从前何曾见过她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候?   忍不住也抬起手把人揽住。   任由心在胸腔震动,而他满怀这颗满涨的心,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回抱她。   他是习惯了旁人的注视,纵使被人这样看着也无所谓。   只不过他怀里的这个小姑娘一向是个脸皮薄的,这会不知道倒是无所谓,回头怕是又该羞恼脸红了。   姬朝宗虽说不舍,但还是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胳膊,等她抬目看来,低头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旁边很多人看着呢。”   说话的时候,他眼中到底没忍住,夹了几分笑意。   他该提醒的可都提醒了,回头可不能同他生气。   顾攸宁听到耳边的声音,耳朵轻轻一动,埋在姬朝宗怀里的脸也忍不住往旁边看过去,果然瞧见不远处有不少人盯着他们,甚至还有不少熟脸,这会或是惊讶、或是眉目含笑看着他们……脸咻的一下就红了,她松开手,往后退一步,低着头,好似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样子。   姬朝宗知道她害羞,也没说什么,笑了下,低声说了一句“走吧”就要牵着她的手往马车那边走。   却有一个妇人在此时开口问道:“顾娘子,这是谁呀?”   这妇人就是在西街口卖汤面的,姓殷,当初机缘巧合得顾攸宁帮忙画了几个花样给自己姑娘做衣裳,后来就跟顾攸宁有了往来,平日顾攸宁有什么事都是第一个过来帮忙的,这家酒肆刚开的时候,她就带着自己家的那位和兄弟过来搬搬弄弄,就连三七都是她给人介绍的。   十分热心肠。   她挺喜欢顾娘子的脾性,虽然看着柔弱,骨子里却不是那种可以被人随意摆弄的主,当初刚开酒肆的时候,有不少男人见她姑娘家家的带着老仆幼弟便见色心起,有想讨她当姨娘的,也有无赖混账想揩油的。   那会谈小将军可还没出现呢,她是想帮忙却有心无力。   混混无赖还能啐几声,可那些富绅当官的,她哪有这个脸面去和人家拼?就在他们很多人都以为这位顾娘子或是只能顺了他们的心意随便找个人嫁了,或是只能关了酒肆的时候,谁想到这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直接从后厨拿了一把菜刀架在一个调笑她的男人的脖子上,小姑娘冷着一张脸,看着就跟那姑射仙人一般,偏做出来的事能唬得人直尿裤子。   那架势,即使过去这么久,她还记忆犹新呢!   那次之后,无论是那些想讨她做姨娘的还是那些无赖混账都收敛了心思,平日最多也只能过过眼瘾,至于动手什么的更是想都不敢想,就连嘴巴都跟被人加了一把锁似的,生怕惹到这位顾娘子也被人拿刀架一回。   再后来那位谈小将军也出现了,有他护着,自是更加无人敢再打顾娘子的主意。   她是挺看好顾娘子和那位谈将军的,虽然身份不是很匹配,但放眼整个宣化,哪个女子有顾娘子出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骑马射箭,就连画出来的花样子也是既精致又好看……她这还等着喝两人的喜酒呢,哪想到如今居然冒出来这么一个眼生的男人,倒是也见过,上回詹大人陪着人过来视察,说是京城来的大官。   可这顾娘子怎么就和这位大官在一起了?   姬朝宗也听到了,他没有回人的意思,仍牵着人往马车走,倒是顾攸宁已经从原先的羞赧中抽回神了,她轻轻拉了拉姬朝宗的袖子,停下步子。   “嗯?”   姬朝宗停下步子,低头看她,“怎么了?”   顾攸宁看他一眼却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他的手,而后她转头面向那些围观的众人,目光落在那位殷姓妇人的身上,“殷嫂子。”她轻声喊人,听人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姬朝宗,牵着他的手又收紧一些,回头冲众人说道:“这是我的未婚夫。”   围观的众人顿时哗然一片。   谁不知道这位顾娘子是出了名的难追,别说那些富绅地主、官吏将士了,就连那位谈小将军追了快半年了,也没见她点头应允,有相识的热心的也问过,这位顾娘子笑笑,只说没有嫁人的心思。   她说得果断,旁人便是再想给她做媒也不能强逼着人家。   没想到……   没想到如今居然出来一个未婚夫!   那位殷姓妇人倒是从最初的怔楞中回过神了,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她和顾娘子的一桩对话,“顾娘子,你也别怪嫂子多嘴,嫂子也是为你好,你说你这大好年纪,怎么就不想嫁人呢?就算以前碰见过难事,可这都过去了,咱们人总得往前看啊。”   那会她满心以为这位顾娘子是在男人手上吃过亏,或是受过不好的事。   可那位顾娘子却笑着同她说,“嫂子,我没碰见过难事,我只是……心里有人了。”   她还记得那日豆灯轻晃,暖色的光晕下,少女面庞温柔,眉眼含情,竟是从来不曾露过的动人面貌,“他呀,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   顾攸宁说完那句也就没再看他们,收回目光落在姬朝宗的身上,看到他那双好看的凤目又跟失了神一般,本来还挺从容的心情此时看他这幅神情倒是有些紧张起来。   还有些赧色,比先前还明显。   她从来不会理会旁人的言论,只在乎他是怎么想的。   刚刚听着他们议论纷纷,只怕不说清楚,明日宣化就得传出不少谣言了,不想让他们胡乱猜测,更不想让他们把那些难听的词放在姬朝宗的身上,她的姬朝宗理应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词汇,所以她就停下步子开了这个口。   其实也该开口的。   他们这段感情里,一直都是姬朝宗在付出。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也想光明正大牵着他的手,说与旁人听,说呀,“你们看,这是姬朝宗,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我以后的丈夫,是要与我白头偕老相伴一生的男人。”   她就是想要和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不用顾忌旁人的言论和眼光。   她想牵他的手,想拥抱,想亲吻……   脸一红,亲吻这样亲密的事还是留到家里去做吧。   顶着男人灼灼的视线,顾攸宁的脸越来越红,最后看着他亮得惊人的眼睛,到底还是忍不住,牵了牵他的袖子,低着头,羞涩道:“走啦,回家了。”   姬朝宗此时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他的心狂跳不止,咚咚咚的,像边疆将士敲击的军鼓,一声一声,都快震出来了,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愣愣地,似不敢置信,而怔楞之后便是狂喜,看着她这张动人的温柔脸庞,他多想不顾一切抱住她亲吻她,然后把人带回家中为所欲为,可天已经黑了,想到今天这个日子,他还是用力把这些心思全压了下去,重重回握住她的手。   他开口,声音喑哑,“好,我们回家。”   *   本来以为姬朝宗是带她回西树胡同,没想到马车最后却停在她的宅子前。   这会天已经大黑了,门前摇晃的风灯却比平日还要通亮,顾攸宁仔细看了看,像是新换的,就连蜡烛也是新的,她心里似是想到什么,忍不住回头去看姬朝宗。   可姬朝宗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握了握她的手,笑道:“走吧。”   他牵着顾攸宁的手继续往前走。   门被推开,顾攸宁看到本来冷清荒芜的院子被人搬来不少盆栽花草,树上有新挂的彩条和风灯,而长廊下,嬷嬷和半夏还有小满就站在那,甚至还有……谈家兄妹。   “阿姐!”   顾承瑞早待不住了,一直扬长脖子往外头看,这会看到她出现立马笑着跑了过去,手里还握着一只很大的木盒子,哼哧哼哧地跑到她面前,仰头笑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虽然早在门口的时候就猜到了,但真的看到这幅场景,顾攸宁的心还是重重跳了一下。   原来……   他们都没忘记。   眼睛有些热,心里也似有暖流滑过,她勉强压抑着哽咽,问顾承瑞,“这是什么?”   顾承瑞才不说,只道:“阿姐快打开看看!”   顾攸宁自然如他所愿,她笑着打开,里头放着一套衣裳,上衣是领边裹着白狐绒的红色短袄,绣着牡丹花,底下也是同色样式的长裙,上次她带着小满去做衣裳的时候就看到这身衣裳了,那会她看了两眼却没买,倒不是买不起,只是她喜欢的人不在这,她打扮得再好看又给谁去看。   没想到小满却记了下来。   半夏这会也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双新做的绣鞋,月白色,同样是牡丹花,只是花样不同,这会眉眼弯弯冲她笑道:“这可是我特意搭配小少爷买的衣裳给您做的呢,您进去试试?”   “老奴也很久没伺候小姐装扮了,今天就让老奴给您梳头吧。”李嬷嬷也笑着过来。   看着这些熟悉的人,顾攸宁本就滚烫的眼睛此时更是热得快掉下泪,她的心满满涨涨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这世上于她而言最为亲近的几个人都在这了。   他们都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阿宁。”   谈言领着谈欣走了过来,少年将军的脸上也挂着笑,虽然看到她和姬朝宗并肩而立,心里还是闪过一丝难过,但还是扬着明媚璀璨的笑颜祝贺道:“生辰快乐。”   顾攸宁笑着回应:“谢谢。”   在宣化的这大半年,谈言帮过她许多,虽说她无法回馈相等的爱意,但她心中是真的感激他的。   只是……   顾攸宁的目光落在谈欣的身上,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谈欣居然会过来。   谈欣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忙道:“哎,你可别想太多,我……”察觉到朝她看过来的两道视线,喉间未吐出的话一梗,半晌闷着嗓子继续道:“算了算了,生辰快乐,礼物放里面了。”   她才不会亲自交给她呢。   顾攸宁对谈欣并没有什么芥蒂,闻言也只是笑笑,“谢谢你能来。”   听她道谢,谈欣眼皮一条,倒是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迎着那张明媚的笑颜,刚过及笈的小姑娘终于还是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生辰快乐啊。”   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   “外头风大,都进去坐吧。”半夏等他们说完,招呼着他们进去。   顾攸宁回头看一眼姬朝宗,他的目光好似一直追随着她,无论她什么时候回头都能看到他望着她,脸不禁一红,心里却很热,她小声道:“那你先过去坐,我进去换衣裳。”   “嗯。”   姬朝宗点点头,看着她被半夏和李嬷嬷扶着离开,直到瞧不见她的身影了,这才收回视线落在顾承瑞的身上,“小矮子,走了。”   “你才小矮子!”   顾承瑞炸毛道:“我比起去年高了一个手指了!”   姬朝宗挑了挑眉,“那又如何?”说着还比划了下他的身高,嗤道,“你不还是只到我的腰?”   “你!”   谈言看着两人骂骂咧咧的,不禁有些出神。   他原本以为自己和承瑞玩得也算不错,可承瑞从来没在他面前露出过这幅样子……虽然张牙舞爪,但显然是对极亲近的人才会表露的模样。   又想到阿宁……   他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抹无奈的笑意,他终究是比不过他。   等到顾攸宁梳完妆出来的时候,半夏已经操持起火锅了,除了谈言兄妹,扶风和杜仲也在,顾攸宁先前让人过来传话,请他们先用,他们也就没客气,只有姬朝宗手里握着一盏薄酒,菜却一筷子都没动。   好似在等她。   外头风灯摇曳,屋中烛火通明。   俊美的青年百无聊赖地坐着,直到听到一串脚步声才掀起眼帘,石青色的软帘被人掀起,他看到他心爱的女子穿着大红衣裙,梳着留仙髻,踏着月亮和灯火一步步朝他走来。   她似乎也看到他了,眼神和他一撞,又红了脸,别过头,可最后却还是强忍着羞意,攥着衣袖朝他看了过来。   然后在众人还未发现的时候偷偷朝他抿唇一笑。   姬朝宗只觉得心里好似炸开了一片烟花,眼前是最美的流光,只是烟花易散,她却永远在他眼中。   *   晚宴结束已快亥时。   谈家兄妹告辞回家,扶风和半夏等人在里头收拾,顾承瑞也由李嬷嬷领着去洗漱睡觉了,顾攸宁和姬朝宗却在长廊下并肩看着外头的天空。   顾攸宁今日多喝了几盏酒,这会脸有些红,可那双眼睛却十分明亮,这会正挽着姬朝宗的胳膊,头贴在他的肩上,絮絮说道:“我以前无聊没事干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坐在后院的躺椅上看着天空数天上的星星,然后想着你是不是也会和我一样看着同一片天空。”   那是那个时候,她能想到他们唯一共同拥有的东西了。   姬朝宗却没看天空,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身上,见她打了个喷嚏就拧起眉,替人拢了身上的大氅,又把她的手藏到自己袖子里,给她焐热。   “进去?”   “不要。”   顾攸宁看着他摇摇头,声音有些软绵绵的,像在撒娇,“再看会。”   姬朝宗便没再说,只是抬手把人揽到自己怀里。   “姬朝宗。”   顾攸宁把大半脸埋在他怀里,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你那一年……是怎么过的呢?”她说得很慢,眼睛却一直望着他,柔软的手也一直握着他的手,她带着犹豫和紧张,轻声说,“你能和我说说吗?”   姬朝宗抱着她的手指一动,漆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什么好说的。”   可看着她的眼睛,知她若是不听他说一回肯定睡不着,还是开口说了,“刚开始的时候,一直在找你,后来大概猜出你是跟谁走了,便让扶风领着人去找你了。”   看着她微颤的羽睫,姬朝宗笑着安抚道:“别听杜仲胡说,我真没怎么样,我那会升了官,有不少事要处理,忙的时候没时间想你,真想你想得不行的时候就去澄园看看,或者去九里巷坐坐。”   顾攸宁听他简言意骇,又岂会不知他是故意为了让她安心,挑那些不重要的说。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脸埋到他的怀里,然后更为用力地抱他。   姬朝宗轻轻抚着她的头,也没说话,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一年过得哪有他说的那么容易?那几百个夜里,他几乎没有一个能好好入睡的日子,可既然过去了,何必再说给她听让她愧疚难受呢?   他啊,只希望她能像今日这样高兴,永远高兴。   何况这次重逢也让他想通了许多事,从前两人的相处看着风平浪静,其实处处都有危机,他们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就算那会真的如他所愿成婚了,以后也还是会面临许多问题。   倒是这次分开,让他们各自都成熟了许多。   也让他们更加清楚彼此的心了。   怕她一个人闷着伤心,姬朝宗主动扯起话题,“刚才谈欣走的时候,和你说了什么?”   顾攸宁知道他是在故意扯开话题,也没拆穿他,抹了下脸上的泪,抬头看他的时候却是再好看的笑颜:“她说……”   -“顾攸宁,你可别以为我来给你过生日是跟你和好了,我还是不喜欢你,不过嘛,我挺佩服你的……哎,你真的逃婚了啊?还逃了姬朝宗的婚?哈哈哈,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听詹叔叔说起你的身份和事迹的时候,我都快笑死了,活该!谁让他故意拿我当挡箭牌,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要不是那张脸和那个背景,我才不会去接近他呢!”   重复了谈欣的那番话,顾攸宁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其实她也挺有意思的。”   ……   “哥。”   谈欣看着自打出了顾府就一直闷闷不乐的谈言,不高兴地赶马跟过去,“你干嘛啊,垂头丧气的,我都看不起你!”   说完见他还是不说话,又担心,又焦急,“你要真喜欢人家就去追啊,这不还没成婚吗?就算成婚了也能再嫁啊,我看那姬朝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官职比你高一些,可你比他年轻呢!”   寒风中,谈言终于开口了,“可她不喜欢我。”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哑,透着难以言说的艰涩,握着缰绳,抿唇,“倘若她不喜欢他,我便是费尽心思也会争一争,可我能看出,她喜欢他。”   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只有在看向姬朝宗的时候,眼中才会含着明媚的笑意。   那是从前,他从未见到过的笑颜。   头顶突然炸开一片烟花。   砰砰砰——   抬头,流光溢彩,似银河倾泻。   谈欣似吓了一跳,嘀咕道:“这烟花节都结束了,怎么还有人放烟花?”   谈言没说话,可他大概能猜到是谁做的,其实那个男人远没有平日表露出来的那般傲慢冷漠,至少,他待她的好是真的,就像今天生辰,也是那个男人主动邀请他的。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疑惑地质问姬朝宗:“为什么?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要请我?”   “我是不喜欢你。”男人一身黑衣,负手而立,“可我很感激这半年你对她的帮助,你是她的朋友,这样的日子,我希望她的身边不仅有亲人,也能有好友相伴。”   回忆戛然而止。   而头顶的烟花还未曾歇散,砰砰砰的,永无止境,有不少人家都出了房间去看,而他目视前方,终于还是释然一笑。   罢了。   “走吧,”少年将军扬起手中的马鞭,“回家了。”   “嗳!”   谈欣本来还在看烟花,闻声去看,只看到一人一马离开的身影,“臭谈言!”她甩甩鞭子,气呼呼追上去,“你居然不等我,我要回家和阿娘告状去!”   ……   “怎么想到放烟花?”顾攸宁看着头顶那片流光溢彩,有些惊讶。   姬朝宗抚着她的头,没说话,可顾攸宁看着他的眼睛却猜到了他的用意,之前烟花节的时候,他们还没和好,自然没有一起去看,而如今男人这么做只怕是为了重新补给她一个烟花盛宴。   独属于她的盛宴。   眼睛弯成月牙形状,她没再说,只是牵着他的手一起去看头顶的烟花。   姬朝宗仍看着她。   夜空下,两人一个看着头顶的天空,一个看着他心爱的姑娘。   直到烟花结束,顾攸宁牵牵姬朝宗的袖子,笑着看他,“走吧,去睡觉了。”   “嗯。”   姬朝宗点头。   看她困得直打瞌睡,他松开她的手走到她的身前。   顾攸宁捂着嘴巴还在打哈欠,看他弯下身,疑惑道:“怎么了?”   “上来。”   男人的声音低沉却给人一种让人安心的力度,“我背你回去。”   顾攸宁有些不好意思,“才这么点路……”说是这样说,但她还是靠了过去,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脸贴在他的肩上,带着无比的满足,小声说,“好了。”   姬朝宗稳稳背起人,像是才想起什么,他说,“我怀里有给你的礼物,你自己拿。”   “嗯?”   顾攸宁愣了下,还是伸手摸了过去,摸到一块红绸包着的物件,取出来,看样子像是支簪子,打开一看,果然是簪子,还是一支花开并蒂的金簪。   “顾攸宁。”   背着他的男人突然开口喊她。   温柔的男声携着晚风擦过她的耳畔,她听他说,“生辰快乐。”   去年,今年,以后都要快快乐乐。   顾攸宁的喉咙突然有些痒,眼睛也有些滚烫,她轻轻嗯一声,声音轻得却像是听不见,把簪子戴在髻上,她凑过去给人看,压着哽咽,笑说,“你看看,好不好看。”   姬朝宗回头看一眼,花开并蒂,不及她如花笑颜。   “……好看。”   他的声音也有些哑。   这支簪子本该在一年前就送给她,他妥帖珍藏一年,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此后——   他愿他们如这并蒂之花,同心相连,夫妻恩爱。   “姬朝宗。”顾攸宁重新把脸贴在他的肩上,“我今天很高兴。”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生辰了,以前最多是和嬷嬷她们吃一碗长寿面。   像这样,亲人好友皆在身侧,欢声笑语一晚上的日子,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嗯。”   男人的脸上也挂着笑,他回过头,继续背着人往前走,风灯折射出来的光线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明明是两个人,却只有一个影子,“你高兴就好。”   他做了这么多,不过就是为了让她高兴。   “我今天许了三个愿。”   姬朝宗嗯一声,问,“哪三个?”   顾攸宁就抱着他,开口,“一愿身边近亲好友身体康健、幸福顺遂。”   “嗯。”   “二愿早日找到兄长,父母来生顺遂。”   背着她的手一紧,姬朝宗心中担忧,回头看她,还未说话,就见背上的女子突然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似清风拂面,却在心上落下重重一击,他看着顾攸宁在月色下扬起明媚的笑容,说,“三愿……我与郎君岁岁长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   老姬也是有温柔一面的   我今天终于粗长了!!!qwq 第110章 找到哥哥   后面几日,姬朝宗去忙他的公务,顾攸宁就继续处理酒肆和三七等人的事。   半夏和李嬷嬷是不必说的,无论她去哪,她们肯定都会跟着去。至于七巧,她当初收留她是因为七巧和家人不睦,总被欺凌,有回她被兄嫂打得满身是伤扑倒在她的马车前,她于心不忍便帮了一把,如今她和兄嫂等人早没了关系,爹娘又死了,自然不能回家去,不过她瞧着七巧跟三七每回见面,两人都得各红半边脸,私下各自问了一遍,果然是郎有情妾有意,索性就做主给他们定了亲事,又把酒肆送给了他们,权当做贺礼。   至于像殷嫂子那几个同她交好的人那边,她也是都送了礼,又道了一声要走的事,相处大半年,他们帮了她不少忙,于情于理都得说一声。   他们自是不舍,可见她满面笑意,又是跟着自己的如意郎君回家去,便是不舍也都是恭贺。   这样忙活了几日,也就快到年末了。   回京过年肯定来不及了,她和姬朝宗便打算先给京城送封信,再让人送点年礼,回头等到了京城再告罪。   表姐和泰叔那边也得送封信过去。   她当初到宣化之后怕两人担心就给他们递了信过去,这一年来也常有书信往来,只不过她每回给表姐送信都是直接送往军营,没有送到王府,而表姐给她回信也十分小心,倒是真的没让姬朝宗查到。   想当初自己小心翼翼,就是怕人找见,可如今……顾攸宁看着书桌上的两封信,不由摇头失笑。   当真是白费时间。   轻轻吹着纸上的墨水,打算等它干了就让半夏送出去,可还没等她喊人,半夏就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握着一封信。   “谁的?”   “泰叔的。”半夏把信递给她。   “泰叔?”   顾攸宁放下手中的纸张,有些惊讶,“不是前不久才送来,这还没到时间呢。”话是这样说,可她担心出什么事还是立刻就打开了信封,红木桌上搁着的山水宫纱灯很是明亮,顾攸宁凑过去看信,等看清纸上那几行字,未等看完脸色就猛地一变。   扑通扑通——   心跳得很快。   她像是不敢相信,又强忍着低头把信上的内容扫了一遍,确定没有看错后,突然就站了起来。   “怎么了?”半夏被她唬了一跳,又问,“泰叔写了什么?”   凑过去看那信上的内容,看清后,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了一变,“这……”她嘴唇微张,杏眸圆瞪,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泰叔他,这是找,找到少爷了?”   她说着抢过信纸,仔细看了起来。   顾攸宁没有阻拦,任她抢走,或者说此时的她也阻拦不了什么了,她的目光微怔,神情还有些茫然,嘴里喃喃念着“哥哥”,等反应过来,立刻提步往外走,心里就跟什么似的,像是无数熔浆在不住翻滚,噼里啪啦的,满是滚烫和焦灼。   哥哥……   他还活着,他果然还活着!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泰叔已经找到他了,就在宁阳,对,宁阳,她……她要去找他!   顾攸宁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她起初只是快走,到后头却变成小跑。   身后半夏还在看信并未察觉,而顾攸宁抬手掀起软帘,不顾迎面打来的寒风,艳色的裙角在半明半暗的夜空下扬起又落下,扬起又落下,像一只一往无前的飞蛾,可她最终还是没能跑出去。   “出了什么事?”   头顶传来一道熟悉而隐含担忧的男声,而顾攸宁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本来焦灼不已的心在这道声音下却突然奇异地平静下来,她长睫微颤,抬起浓密的眼帘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喊他,“……姬朝宗。”   今夜无月。   少女明艳的面庞在风灯的照映下,有些苍白也有些茫然,她像是还没有全回过神,可很快,她就抬手抓住了男人扶着她的胳膊,“姬朝宗!”   她又喊了他一声,声音比起先前还要显得急切一些,却也有着无法掩藏的高兴。   “我在。”   握着他的胳膊有些用力,姬朝宗虽说不至于感觉到疼,但还是轻轻拧了下眉,没有张口去说什么,依旧低头看着她,抽出一只手安抚性的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问她,“穿成这样就跑出来,是出了什么事?”又见她衣衫单薄,眉宇更是紧蹙起来,把人拉到自己怀里,用身上的大氅去包围她,而后一边搓着她的手,一边带人往屋子里走。   顾攸宁竟也乖乖由他带着,嘴里说,“我找到哥哥了。”   脚步一顿。   是男人停了下来。   姬朝宗低头看她,就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怀中人此时白皙的脸庞有着说不出的欢喜和纯真的孩子气,平常除了面对她的事外很少有什么波动的凤眸这会也有着没有掩饰的惊讶。   他知道顾攸宁一直在找顾天和,也知道她一直不相信自己的哥哥死了。   可即使宁阳没有带来他的尸首,战火燎原,十万将士英魂全灭于那场战争,又怎么可能单独跑出一个顾天和?那样的时候,就连保命都来不及,谁还会管你是世子还是将军?不是死于敌人之手,就是淹没在喧嚣战火中。   姬朝宗也是上回见她生日又提起此事,才知道她的执念仍旧还在。   他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奇迹,也不信顾天和还活着,但这既然是她的心愿,是她不灭的执念,那他自然会想尽办法去满足她,这阵子他派了不少手下去往宁阳查探顾天和,去那场战役发生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痕迹线索,没想到他这还没得到消息,阿宁竟真的找到顾天和了?   短暂的怔忡后,姬朝宗很快就回过神,仍牵着人往里头走,又让跟出来的半夏送来热茶,等走进屋子才开口,“我看看信。”   “好。”   顾攸宁哒哒哒跑到了书桌旁,把那张信纸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递给姬朝宗,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姬朝宗接过信,没有立刻看,而是先把人带到了软榻处坐好,又把她常用的暖手炉递给她,而后才低头看了起来。   信上并未提顾天和,而是说苍鹰,他心想这应该是她和顾泰之间的特定称呼。   果然,顾攸宁怕他看不懂,和他解释起来,“苍鹰就是哥哥,当初泰叔去找哥哥,我们怕信落到别人手中就用这样的称呼去代替。”   那个时候,顾天和还是逆贼,若真的落入别人的手中,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可那会阿宁才多大?   十三岁的年纪,又得料理家里的事,又得照料弟弟,还得忍受别人的谩骂,姬朝宗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少女知他在想什么,什么都没说,她扬起一道明媚的笑,而后主动和他解释起信上的内容。   在顾攸宁的解释下,姬朝宗终于把这封信看完了,顾泰并没有说许多,只说找到顾天和的踪迹,他先去找人,让她赶快去宁阳。   按照宁阳到宣化的路程,这封信在路上起码有半个月了,这个时间,顾天和应该已经找到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情况。   姬朝宗把信放到一旁,垂眸问她,“什么时候走?”   “明天。”   若是可以的话,她现在就想走,可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去宣化也不能什么都不准备。   姬朝宗没有反驳,只道:“我让杜仲他们去准备马匹和干粮。”   “你……”   顾攸宁抬头看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抱到了怀里,熟悉的男声响在耳畔,“怎么?你又想丢下我不成?”虽是玩笑,可男人还是半惩罚地咬了下她的耳朵,声音也变得危险起来,“你试试,嗯?”   “……我哪有。”有些心虚地轻辩一句。   她只是担心宣化路远,他身体又刚好,怕他不舒服罢了,哪有要丢下他的意思?不过男人要跟她一起去,她自然不会拒绝,双手主动揽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怀里仰起头,和他说自己的打算,“那我们明日天一亮就出发,小满就不跟我们一起去了。”   一来小满还年幼,虽会骑马,但毕竟不快。   二来哥哥现在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这还一概不知,若是让小满瞧见,未免伤心,还不如她先去看看,若哥哥没大碍,再把小满接过去团聚。   姬朝宗自然不会去反驳她的打算,嗯一声,抬手抚她脸颊上的碎发,“我把扶风留下照顾他们。”   顾攸宁心下微松,脸上也带了笑,“好。”   事情这样安排下来,她又忍不住去拿那封信,上面的内容已不知看了多少遍,可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屋中烛火轻晃,而她低着头,根根分明的睫毛也像是被心中的情绪所感染,微微颤动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四年了……”   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四年了。   这四年,一千多个日夜,她不是没想过放弃,她也会想,哥哥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他们?就算他受伤了,走不了,那他也可以给她写信,可以让她去接他回家……偏偏什么都没有。   第一年的时候,她满怀信心,她相信哥哥一定还活着,既然宁阳没有带来他的尸首,哥哥就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他可能只是受伤了,等伤好了就会回家。   第二年的时候,她开始怀疑,怀疑哥哥或许已经不在了,可怀疑过后,她还是会继续让泰叔去找。   等到第三年……   她已经不再想哥哥还有没有活着的事了。   她一次次在佛前祈祷,在生日的那天许下心愿,祈求上苍、祖宗保佑,但她自己也说不清继续派泰叔去找是真的还相信哥哥还活着,还是……只是不肯死心?不肯相信上天真会这样薄待他们。   就像泰叔在所有的事情了结后,选择继续踏上去找哥哥的路程。   她也依旧日复一日这样做着,念着……   如此四年,没想到上苍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真的……让哥哥回来了。   微微颤抖的长睫似是染上一滴水珠,啪的一下,水珠顺着浓密的睫毛落下,落在手背上,然后一滴又一滴往下坠,落在白皙的手背上汇成一条水流。   身后传来一道极轻的叹息。   顾攸宁被姬朝宗抱住,并不是从前两人抵死缠绵时那种让人分不开的窒息力道,而是一种很轻的力度,像春风,像流水……可顾攸宁却感觉到了一种温暖和安全感。   即使他什么也没说,可她还是听懂了他要说的话,他在说,“阿宁别怕。”   他在说,“都过去了,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顾攸宁转过头,埋到他的怀里,用满面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裳。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眼泪,用哭声,向他肆意宣泄着这四年来的一切委屈和苦楚。   *   第二日。   顾攸宁和姬朝宗就踏上了去宣化的路。   两人一路马不停蹄,在风餐露宿中把这新年过了,擎缰策马奔赴在路上的时候还看到远处城镇烟火滚烫,而她和姬朝宗就在这漫天烟火下默契地相视一笑。   等他们一行人到宣化的时候,已是永昌十五年的元月了,冬日未过,峭寒犹在,这是顾攸宁第一次来宁阳,看着那土墙上挂着门匾上的“宁阳城”三个字,她轻轻抿了下唇。   身边姬朝宗担心她想起那些旧事,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   顾攸宁转头看了他一眼,反握住他的手,笑了笑,“没事。”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城墙上的字,她开口,“走吧。”   “嗯。”姬朝宗点头。   “驾——”马蹄扬起一片黄沙,一行人继续朝宁阳城而去,顾泰上回的信中有说暂住的地址,姬朝宗派人去打听了下,便往那处去了。到那的时候,顾攸宁看着那扇略显破旧的木门,心跳都停了下来,不等姬朝宗的人上前敲门,她自己就已经忍不住翻身下马,跑过去,手要敲下的时候,心中突然又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   她怕哥哥还未找到。   她怕哥哥受伤严重,她怕……   可所有的恐惧都湮灭在身后一声轻唤的“阿宁”,手被人握住,独属于姬朝宗的温度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她回头,看到男人漆黑的瞳仁下有着令她心安的神情。   突然就不怕了。   顾攸宁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收回目光,目视着那扇木门,轻轻拍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11章 带着姬朝宗见哥哥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走出来的却是顾昭。   两厢一见面,双方都愣了一下,还是顾昭先反应过来,看了眼顾攸宁和姬朝宗,开了口,“先进来。”而后便让开身子,请他们进来了。   顾攸宁这会也顾不得为什么会在这遇见顾昭,刚进去就径直问道:“哥哥呢?他,他在哪?”说话的时候,她的心脏还在狂跳着,咚咚咚的,速度快得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你别着急,大哥没事,这会就在里头。”顾昭温声宽慰。   她跟着顾修文到山东快有一年了,这一年,顾修文做知县,为百姓谋求利益,而她也主动教那些未开化的孩子读书写字,从前动不动就甩鞭子打人的顾家四小姐,经此一年,性情竟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顾攸宁听说哥哥没事,那颗高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说,抬起步子就要往里头走,可还没走几步,她就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往后看去,不远处姬朝宗正看着她,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披着黑色大氅、面容精致的男人唇边泛着一抹温柔的笑,“你先进去吧。”   顾攸宁着急见顾天和,听他这般说,也就放了心,转身就往里头跑。   目送着顾攸宁提着裙子跑了进去,顾昭回头看一眼身边的姬朝宗,男人还没有收回目光,只是见她看过去,敛了面上一切与温柔有关的表情,朝她点了点头,道一声“顾四小姐”便算是打了招呼。   顾昭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心里却不由想起京城里的那番谣言,不过如今看来这两人应该是和好了,“姬大人随我去隔壁休息会吧。”   估摸他们兄妹也要说好一阵话,姬朝宗也就没拒绝,朝人道了谢,而后便跟着人往隔壁屋子走。   *   而此时的主屋中,顾天和正和顾修文说着话。   顾修文也是今早才到的,他上个月出去公干的时候在宁阳郊外看到一个和顾天和颇为相似的身影,可那会他只当自己瞧错了,后来机缘巧合碰见顾泰,才知道这几年阿宁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大哥。   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赎罪,他开始帮顾泰一起找人。   可他如今到底还有官职在身,找了大半个月依旧没发现便只能留下人继续找,自己先回去处理公务,后来阿昭听说此事也跟着过来找人,前几日,他收到信说是找到了,等把手头的公务处理完便再也按捺不住过来了。   “大哥……”   顾修文的声音有些哑,不知道是因为觉得愧于见人,还是旁的,他一直不敢抬头,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头样式,声音也越发低微下来,“对不起,当初……”   话还没说完便有一道温润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话,“当初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   顾修文震惊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主位上的男人。   男人今年二十出头,模样和故去的顾廷轩很像,穿着石青色圆领长袍,露出里头的中衣,浓眉,薄唇,桃花眼,因为一身正气,这双桃花眼既不多情也不薄情,只含着几分温润的笑,见他看过来仍温声道:“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大哥……”顾修文再也忍不住,双目泛泪,两片嘴唇也微微颤抖着,好似下一刻眼泪就会掉落。   顾天和看着他,还想再说几句却听到一阵脚步声。   心中似有所感,他抬头看去,见门外跑来一个女子,纵使风尘仆仆也没能遮掩她艳丽的面貌,原本沉稳的男人看着这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脸色大变,突然就站了起来,他脚下步子就如流星一般,很快就走到了少女面前,抬手似是想去触碰,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手臂停在半空。   直到眼前少女红着眼眶,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男人紧绷的心弦骤然断开,他也红了眼眶,薄唇微张,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抬手把人揽到自己怀里。   院子里很快就响起了少女的哭声,那哭声起初如小儿哭啼,可到后来,她就像是个受了太多委屈的孩子,哭声也变得越来越响亮。   坐在隔壁的姬朝宗听到那熟悉的哭声,本来喝茶的动作一顿,他微微拧眉,放下茶盏站起身,步子往外迈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却也没有回去坐,就站在原地,负着手,闭着眼。   ……   顾天和哪里见过这样的顾攸宁?   他的妹妹最是勇敢不过,小时候骑马打架,比同龄的男孩子还要勇猛,便是被阿娘斥责挨罚也从来不掉一滴眼泪,可这会她已经哭湿了他左肩的衣裳,眼泪却还没停,从前威武勇猛的顾将军、顾世子……此时却十分地手足无措。   抱着人的胳膊改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也无措道:“阿宁乖,不哭了,哥哥回来了。”   他这样说,不仅没能让顾攸宁止住眼泪,反而哭得越来越凶。   闻声而来的顾昭看到这幅情形想上前却被走出来的顾修文拦住了,顾修文朝她摇了摇头,而后又看了眼兄妹俩,压低声音和顾昭说,“我们先出去。”   顾昭点了点头。   两人往外走的时候,顾昭想起隔壁坐着的姬朝宗,和顾修文提了一句。   “姬朝宗?”顾修文一愣,脚步也停了下来,他往隔壁看去,喃喃,“他和阿宁不是……”未说完又摇了摇头,笑了,“罢了,由他们去吧。”   ……   顾攸宁哭了这一场,总算是把积压在心里长达四年多的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   眼睛还有些模糊,可她还是仰着头,也不怕脖子酸,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人看得更清楚,更透彻。   比起四年前,眼前的男人少了从前的意气风发,多了内敛和沉稳。从前梳着高马尾手持银枪的男人此时垂着眉眼,面上只有温润和担忧,还有和她一样的思念。   “哥哥。”   她又喊了他一声,不再像先前那般小心翼翼,而是很寻常的一声呼唤。   “哥哥在。”顾天和抚着她的头,哑着声应了。   顾攸宁抽了抽鼻子,又想哭了,可她先前才哭了那么一场,这会哪里还有什么眼泪?看到那双桃花眼中倒映出来的身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问,声音有些犹豫,“哥哥是不是都认不出我来了?”   他们四年没见,变得又岂止只有哥哥?   顾天和心里难受,却怕惹人再哭,强撑着笑,“是啊,哭成这幅小花猫的样子,丑死了。”就如当初在家时,兄妹俩吵架斗嘴一样。   顾攸宁一听这话,果然也想起了从前的时光,顿时不高兴道:“我哪丑了!我明明比以前还要好看!”   说完和他含笑的微红眼睛一撞,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心里又有些酸涩,这四年不见的生疏却因为这一桩对话烟消云散,顾攸宁主动去挽他的胳膊,“外头风好大,我们进去吧。”   顾天和自是由着她。   两人往里走,顾攸宁先和他说了下小满的事,顾天和心里也在担心自己这个幼弟,好在之前已经从阿昭等人的口中知道了小满的情况,知他旧疾已消,这会又听阿宁说起,便点点头,“你做得对,小满到底还小,这样长途奔波,大人都受不住,何况他一个孩子。”   又问起李嬷嬷,“嬷嬷可还好?”   “好。”顾攸宁弯着月牙似的眼睛,笑道,“知道你的踪迹,她大哭了一场,还想跟我一道来,最后被我好歹劝住了。”   她说话的时候,顾天和也不插嘴,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只不过给人倒了一盏茶,又递了一些糕点过去,偶尔开口也只是让人慢些吃,多喝些水,等人把这四年间的事说了个大概,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感慨道:“我们善善真是长大了。”   只是这样长大的背后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酸楚。   顾攸宁看着他眼里的心疼,怕他伤心,便另换话题,拧着眉问,“哥哥这四年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也不给我来封信?”   “当初我为保护父亲被敌兵追杀,不幸坠入山崖,后来我虽然被人救了却不幸失忆,也是前阵子我碰到泰叔的时候才想起以前的事。”   顾攸宁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抓着人的手仔细查看,“那你现在可还好?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不会。”顾天和笑着把人拉回到椅子上,柔声安慰道:“我现在已经好了。”   “那救你的人是谁?”顾攸宁想去感谢他,“他在宁阳吗?我想去当面感谢一下。”   原本极为普通的话题,可顾天和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却突然一僵,顾攸宁心里觉得奇怪,“怎么了,哥哥?”   “……没事。”   顾天和回过神,朝她笑了笑,“那人不在,何况我已经感谢过了,你不必再见了。”   “就算你感谢过,我也该亲自登门道谢才是……”只听他说那人早就离开宁阳,这才遗憾地歇了心思,心里却想着来日若有机会,一定要亲自见人,再好生感谢一番。   若不是他,她哪里还有机会见到哥哥?   “对了,”顾天和问她,“你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顾攸宁听到这话,脸色突然一变,她想到就坐在隔壁的姬朝宗,又想到两人的事,不由看了一眼顾天和,“哥哥……”   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倒让顾天和一愣,“怎么了?”   “我……”顾攸宁两只手绞得都快变成麻花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开了口,“我是和姬朝宗一起来的,我,我和他已经私定终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哥哥vs老姬   搓手手 第112章 男人间的幼稚攀比   顾攸宁在外头踱着步,神色焦急,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的屋子……自打哥哥把姬朝宗叫进去也已经过去一刻钟了,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应该还没动手,要不然这屋子也不会那么安静。   可她心里到底是担心的,刚才哥哥脸色那么难看,在她说完和姬朝宗还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姬朝宗就在隔壁屋子,要不是怕吓着她,只怕刚刚就要发作了。   若是两人动起手来……   顾攸宁拧眉想着,姬朝宗的武功是不错,可哥哥毕竟是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过的人,他要真动手,只怕姬朝宗根本扛不住,一想到这,她就有点待不住了,嘴上喃喃一句“不行”就转了步子要往屋子里走。   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里面。   要挨罚,她就跟他一起受好了,再说哥哥一贯疼她,若瞧见她,只怕也就舍不得同他们生气了。   顾攸宁这样想着,可还没迈出几步,就被在一旁围观的顾昭给拉住了。   “你做什么去?”顾昭拉着顾攸宁,压着声音问她。   顾攸宁蹙着柳眉,低声说,“我得进去。”她说话的时候,那双好看潋滟的瑞凤眼一直看着眼前那扇门扉,声音又低了一些,“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待在里面。”   说着又轻轻晃了下胳膊,“松手。”   顾昭不仅没松手,反而还把人拉到了一旁,“你这会进去,岂不是更加让大哥生气?”看着顾攸宁微怔的面貌,摇了摇头,和人好声好气解释道:“你跟大哥几年没见,好不容易才团聚,如今二话不说就先给他找了个妹夫,还直接把人带到了面前……本来念在姬朝宗给大伯父洗清冤屈的份上,大哥或许还能对他客气些,可你若这会进去还要维护他,你说大哥会怎么想?”   顾攸宁神色微怔,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她倒是……忘记去考虑哥哥的情绪了。   虽说从前两人在家的时候,哥哥总是对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还不止一次当着爹娘面让她赶快出嫁,最好嫁得越远越好,可每每有人上门来说起亲事,哪回不是哥哥赶走他们的?   那些喜欢她的少年,就没有不挨过哥哥拳头的。   知道那些男孩子喜欢爬墙偷看她,他就特意领着一批护卫在那墙上洒满了铁钉,等他们被扎得哭爹喊娘的时候再拿着鞭子一路狂追,非要让他们记住教训才行。   想起这些事……   顾攸宁原本焦灼的面貌也被旧日的记忆所感染,露出一丝缅怀,只是想到姬朝宗,柳眉又忍不住收紧,目光往身后看,担忧道:“可姬朝宗他……”   “你别担心了。”   顾昭见总算把人说动了,松了口气,继续道:“之前泰叔已经把京城发生的事告诉大哥了,他知道在大伯父的事上,姬朝宗出了不少力,虽然生气你们在一起的事,但大哥是个什么性子,你比我清楚,有恩必报,为了这个恩也不会对他如何。”   不过会不会挨一顿揍,再让两人分开,她就不清楚了。   屋子里还是听不到什么动静,而外头……   顾攸宁听她这么说了一通,就算心里还是着急,但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进去了,只希望哥哥不要太生气,也不要太过为难姬朝宗,收回目光打算找个地方再坐会,余光瞥见还被顾昭抓着的胳膊,神情倒是一顿。   顾昭看到她的视线也反应过来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收回手,藏在身后。   刚才着急,两人都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可现在冷静下来,藏在心里的那股子别扭还是溢出来了,虽说大哥原谅了他们,但……她的爹娘,甚至于姐姐都曾对他们做了许多不好的事。   她的脸还没那么大,觉得能得到他们所有人的谅解。   “我……”   顾昭刚想找个借口先离开,避免这一份尴尬,还没说完就听顾攸宁先开了口,“我听哥哥说这次多亏你们,要不然泰叔应该不会这么快找到哥哥。”   她垂眸看着顾昭,真心道:“谢谢。”   没想到顾攸宁居然会主动向她道谢,顾昭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好一会才看着她喃喃道:“……不用谢。”   说完,脸上又闪过一丝懊恼,什么不用谢,又说,“这原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便是耗了这条命,她也得找到大哥……毕竟,这原本就是他们欠他们的。   这番话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顾攸宁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待现在的顾昭和顾修文,若说一点恨意都没有,自然是不可能的,便是顾昭不知道这些事,可顾修文很清楚顾廷抚和萧成献的计划,但凡当初他能通知哥哥和爹爹,他们又岂会落到这般田地?   还有那十万将士,谁不无辜?   可不好是真的,从前的那些好也是真的……她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没法忘记当初顾修文替她挡的那一箭,也没法忘记当初哥哥不在的时候,他领着她出去玩,还有那次瑞王要她上门,顾修文的那番话。   -“瑞王府那样的地方,但凡阿宁进去过,便是没出什么事,可外头的人哪里会信?你让她以后怎么嫁人!”   -“阿宁别怕,你放心,二哥会想法子的。”   -“别怕,我们陪你一起过去,不会让瑞王欺负你的。”   ……   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寒风中一颤一颤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攸宁才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不知道该如何相处,那么就交给时间和岁月吧。   或许以后就知道了。   “他人呢?”顾攸宁环顾四周,还是没瞧见顾修文的身影,好似从她出来后,他人就不见了。   顾昭这会心绪也恢复一些了,清楚顾攸宁问的是谁,她这会便扬起笑脸回道:“哥哥和泰叔出去买菜了。”这里是顾泰暂住的地方,厨房从未开过火,他们这些人也没有会做菜的,自然也就没有收拾。   这几天他们都是去附近酒楼点菜,或是自己去拿,或是让人送过来,刚才哥哥也是怕顾攸宁看见他不舒服,这才主动出门去拿饭菜。   顾攸宁点点头,倒也没再说。   只是想起哥哥的那位救命恩人,不由又开口问了一句,“你上回和泰叔一起去找哥哥,可知道哥哥的救命恩人是谁?”   没想到顾昭听到这话,神色竟也一变。   顾攸宁心下一动,联想起哥哥先前的表情,看来她那会并未看错,哥哥是真的不愿提起这位救命恩人……她轻轻抿唇,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哥哥的这位救命恩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他们见她提起都是这幅表情?   顾昭心里正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时候,两人身后的门却开了,姬朝宗和顾天和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他们两人都是天人之姿,只是一个模样清润性子内敛,一个虽然较起从前要显得沉默寡言一些,可眉宇之间的肆意和骄矜仍不改。   两人似是在找人,待看到顾攸宁的身影时,不管先前是何表情,此时眉眼之间都扬起了一片笑意。   “阿宁。”顾天和开口,温声喊她。   顾攸宁听到这道声音,倒也顾不得去盘问顾昭,立刻转过身,待看到门前站着的两个男人,脸上也忍不住扬起笑,“哥哥!”她提着裙子跑过去,虽然没喊姬朝宗,目光却落在他身上,仔细看了一遭,确定没有挨揍的痕迹,又见他站在哥哥身后笑着朝她眨了眨眼,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顾天和怎么会没有瞧见他们这番互动?心里酸得跟什么似的,但看着阿宁面上的欢愉,到底还是只能叹口气。   女大不中留啊……   顾攸宁余光瞥见哥哥面上的失落,笑了笑,主动靠过去,挽住他的胳膊,见男人神色微怔,弯着月牙似的眼睛朝人笑道:“哥哥在想什么呀?”   看着身边少女如初的面貌,并没有因为这缺失的四年陪伴而对他产生一丝生疏,顾天和心里的那抹失落也终于烟消云散,他也笑了,抬手抚了抚她的头,正好瞧见顾修文和顾泰拿着食盒进来,笑道:“还能想什么,吃饭了,你这个小馋猫跑了这一路也该饿了。”   说话的时候特意往身后看了一眼,果然瞧见沉默寡言的男人一直死死盯着两人挽着的胳膊上,薄唇紧抿,看着十分不高兴……顾天和突然就高兴了。   哼!   就算出嫁了也还是他的妹妹,什么臭男人都没有他这个哥哥重要!   姬朝宗看到这一抹视线,脸上的表情更是僵硬得不行,不过看着身前少女面上藏不住的欢愉,心里的那抹不舒服也慢慢被她的喜悦所感染。   罢了。   好不容易找到她哥哥,且由着她去吧。   来日方长。   何必和顾天和争一时长短?   再看向顾天和那挑衅似的目光,他也只是冷嗤腹诽一句,幼稚。   *   顾攸宁和顾昭吃完晚膳就先出去了,两人也没走远,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今晚无风有月,漫天的星子竟比宣化还要多。   身后大开的门扉里,几个男人还在喝酒吃饭,暖室灯火,一派温馨。   而两人就如小时候一般托着下巴,看着天空。   没忘记傍晚时分要问的事,顾攸宁看了一眼身边的顾昭,旧事重提,“哥哥的救命恩人究竟是谁?”   顾昭一听这话,神色就又有些不大自然了,刚想随便扯个话,可顾攸宁是什么人呀?她这几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看顾昭眼神躲闪,就知道她不肯说实话,便道:“你若不说,我就去问哥哥。”   她说着一副现在就要起身进去问人的模样,顾昭神色一变,连忙拉住她的胳膊,“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顾攸宁这才重新坐回去,侧着身子,等人开口。   顾昭却还是犹豫了一番才说道:“我也是听大哥和泰叔上回私下说起时才知道的……”她还是有些犹豫,说话的时候悄悄看了眼身后,见里头的人并未察觉,这才凑近顾攸宁小声道:“我听说大哥是被乌恒国的三公主救了。”   “什么?!”   顾攸宁没忍住,站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一些。   好在这里离屋子有些距离,里头的人又兴致勃勃喝着酒说着话,一派热闹,这才没有发现,她敛了敛面上的表情,转身看了一眼身后,见屋中人并未看过来才又重新坐了回去,声音却不自觉变得有些低沉起来,“你继续。”   “具体的,我也不怎么清楚。”   顾昭轻声说道:“只知道大哥当年从山崖坠落就被那位乌恒三公主捡到了,那三公主大概知道大哥的身份,等大哥身上的伤治好后就让大哥戴着面具待在自己身边,还给大哥起了个化名,乌恒国的人倒是也一直没有发现大哥的身份。”   “怎么会……是她?”   顾攸宁蹙着眉,声音满是不敢置信。   不过这样倒是能够理解为什么哥哥听她提起救命恩人时脸上的异样了,乌恒和大周一向关系不好,当初父亲和长胜军又是死于萧成献和乌恒上一任君主的阴谋之下,即使那位三公主救了他,可国仇家恨……又岂是说抵消就能抵消的?   只是那位三公主倒也奇怪,明知道哥哥的身份,救了他不说,竟还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难道她就不怕旁人发现后对她口诛笔伐?心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顾攸宁不由看向顾昭,“那位三公主不会……”   顾昭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点了点头。   顾攸宁表情讷讷,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屋子,暖色灯火下,穿着石青色圆领长袍的清润男人手握酒盅,他似是有些醉了,眼神迷离,脸上的笑也含了几分苦,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哑,“那……哥哥呢?”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应该就要回京啦!!!   上次在评论区说失忆和公主的那位小可爱,你也太厉害了qaq 第113章 京城来信   从顾天和的屋子出来,顾攸宁看到姬朝宗站在一株歪脖子的老槐树下,许是夜里多喝了几盏酒,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搓揉着微拧的眉心,平日如白玉般的面颊此时也透着一些绯红。   看着这样的姬朝宗,顾攸宁脑海中不由冒出旧时先生曾教的一句诗——   葡萄美酒夜光杯。   她想用这句诗来形容此时的姬朝宗最合适不过了。   “怎么站在那?”姬朝宗看到了顾攸宁,收回落在眉宇之间的手,朝人走去,夜寒露重,宁阳这边又格外干冷,他把早就准备好的兔毛暖手套递给她,又抬手替人拢了下大氅,等裹得密不透风才看了一眼身后烛火已灭的屋子,低声问,“睡着了?”   “嗯。”   顾攸宁点点头,从手套里伸出一只手主动去挽他的胳膊,把头贴在他的怀里,温软的嗓音含着只有面对姬朝宗时才有的甜蜜柔软,“我不是让你先去睡吗?等了多久?”   姬朝宗随口道:“没一会。”   顾攸宁却不信,摸了下他的手,触手冰凉,含情的美目轻瞪他一眼,把手套递给他。   “不用。”姬朝宗总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拿着这玩意实在丢人,可怀中人却不由分说握着他的手,好似他要是敢拒绝,就要跟他翻脸了,到底还是随了她的心意,左手裹紧厚实的兔毛手套里,却也没让她冻着,右手握着她的手一并放进去。   两人就这样缓步往前走去。   路上,顾攸宁问起傍晚的事,“哥哥跟你都说了什么?”刚刚哥哥在,她也不好问,这会却藏不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语气担忧,“他有没有……欺负你?”   姬朝宗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这世间,谁能欺负他,又有谁敢欺负他?旁人对他不是敬而远之,便是畏惧惶恐,也就她才会觉得他是没有利爪的小狼崽,心里觉得好笑,可好笑之余,却也升起了一抹暖意,他平时凌厉的凤眸此时尽是柔情,手在手套里,他没有抽出,而是弯腰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两人靠得极近,姬朝宗感受到身边人纤长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他的脸上轻轻扫过,很痒,忍不住又弯下一些腰身在她唇边也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不等顾攸宁反应过来,他就及时抽回身,省得她又得羞恼。   可即使他抽身足够快,顾攸宁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她往四周看去,好在哥哥他们早就睡了,要不然……倒也舍不得同他生气,只红着脸说,“你还没和我说呢。”   声音比先前还要软。   姬朝宗听着她这样软糯的声音只想抱着她亲吻她,哪里舍得把时间浪费在那些话上?但也知晓如今还有旁人在,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的,何况他傍晚才跟顾天和承诺过。   这会便只能强压着心里的悸动,回答她的话,“没欺负我,只是说了几句寻常话。”   看着她依旧担忧的眉眼,笑道:“真的。”   倒也不是一点欺负都没有,他刚进屋子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天和揪住了领子,拳头就在离他半指宽的距离,不是不能躲开,顾天和的武功是不错,可他也不是绣花枕头,想要躲开还是容易的。   可他不仅没躲,反而闭上了眼睛。   男人愤恨的声音响在耳畔,“怎么不躲!”   姬朝宗记得自己那会是这样回答的,他说,“我理应受你一拳。”不管他这一年多做了多少,也不管他对顾攸宁是何情意,当初他的确是无媒无聘就要了她。   “你……”   顾天和最后到底还是没把拳头砸下来,而是颓丧地坐在一旁,“我曾想过无数次阿宁来日会嫁给谁……”他的声音喑哑,还透着一股子浓重的悲伤,“可无论哪一次,我设想的都是亲朋好友,八抬大轿。”   姬朝宗心里突然有些难受,眼中也不自觉泛出一抹自责。   可身边人却没有注意,她在听他保证之后就松了口气,这会仍挽着他的胳膊,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和他说起先前顾昭和她说得那番话。   “你说哥哥他……是怎么想的?”顾攸宁的声音很轻,柳眉也轻轻拧着。   姬朝宗倒是没想到当初救顾天和的竟然会是乌恒国的三公主,短暂的惊讶后,他开口说道:“当初和萧成献合作的是大皇子祁绪,如今祁绪已经死了,二皇子祁律登基,至于这位三公主,她和祁律一母同胞,和祁绪的关系倒是不怎么样。”   可说是这样说,乌恒和大周的国仇依旧存在世人心中,当年定国公和十万将士也是命丧与乌恒将士之手,纵使祁律兄妹不曾参与这场战争,但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   尤其顾天和是亲自目睹这场战争的人。   看着身边人低垂的眉眼,知她心里不好受,姬朝宗抬手抚了抚她的头,柔声宽慰,“好了,别想了,这终究是你兄长的私事,不如由他自己定夺。”   也只能这样了。   顾攸宁轻轻叹了口气,夜里突然有些起风了,她不由又朝人贴近一些,双手抱着他的胳膊,这样就不会冷了,“我希望……”她的声音很轻,如风一般,“我们所有人都能好好的。”   姬朝宗垂眸看着她,轻轻“嗯”一声,“会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   顾攸宁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应该是没机会见到那位乌恒三公主的。   哪想到第二日早起,刚想跟姬朝宗一道出去买些早点,才走出院子,就看到不远处的土墙边站着一对男女,女子穿着斗篷,头发微卷,皮肤很白,瞳仁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要比正常人黑一些,倒像是她从前收藏过的黑曜石,或许是因为纯黑的缘故,给人一种很干净很纯澈的感觉。   像林中小鹿。   只是如今这只小鹿双眸泪盈盈的,长睫上还沾着不少水珠,脸上更是布满着泪水。   因为哥哥背对着她的缘故,顾攸宁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瞧见那位三公主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竟然哭着跑了。   顾攸宁抬脚想过去,可只迈出一步就被姬朝宗握住了手。   回头看人。   男人朝她摇了摇头。   顾攸宁抿了下唇,还是顺了他的意思,没过去。   而不远处的顾天和凝视着那个跑掉的身影,原先冷漠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哀伤,他就这样沉默地注视着前方,过了许久才转身,待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人时,脸色又是一变,只是很快他就收敛了面上的表情,抬步朝他们走去,语气如常,“怎么这么早出来?”   “哥哥……”   “我们打算去吃早点,”姬朝宗握着顾攸宁的手,和顾天和说,“一起?”   “嗯。”顾天和点头。   三个人就一起往前走,路上谁也没提起那位乌恒国的三公主,进一家早点铺子打算吃早饭的时候,一个穿着花色棉袄的妇人看到顾天和倒是笑道:“咦,公子今天怎么和那位小姐分开过来吃饭?刚刚那位小姐还一个人在这坐了许久,我还以为公子这些日子去外地了,她才一个人。”   顾天和神色一僵,还是顾攸宁见他神色不对,主动接过话,冲那妇人笑道:“劳烦帮忙上三碗馄饨,一碗不加葱,再上三屉包子,三根油条。”   那妇人也是这会才瞧见这位美如天仙的姑娘,眼睛一亮,见他们三人,一时也猜不透身份,不过旁边站着的那位俊美公子一看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她也不敢再继续唠嗑下去,笑着应了一声就去忙活了。   “哥哥。”   等人走后,顾攸宁回头看顾天和,脸上有着藏不住的担忧。   顾天和朝她笑笑,只是这个笑容怎么看都不大自然是了,食肆闹哄哄的,三个人找了个靠窗的清净地坐着,姬朝宗没打扰他们兄妹说话,自顾自叫来一壶热水清洗筷子和杯盏,而顾天和沉默许久后终于还是开了口,“她叫祁嫣,是乌恒国的三公主,我……当初就是被她救下。”   这事顾攸宁昨日就知道了,却也没去打断他,静静聆听着。   顾天和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其实他更想喝酒,修长的手指握着茶盏也不喝,就这样握在手中,好一会才又继续说道:“……我给她做过三年侍卫。”   说是侍卫,其实她从未把他当下人看待。   顾天和还记得自己醒来的第一天,全身骨头都像是被人打折了似的,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脑子也是昏昏沉沉,而祁嫣却踏过黑夜,小心翼翼捧着一碗药来到他的身边。   “你醒了!”   漆黑夜中,月色无华,那是他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那个少女有着这世上最纯澈的眼睛和最灿烂的笑颜,而那抹笑颜一度成为他心中最深刻的记忆。   “我是谁?”记忆中,他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会,祁嫣是这样回答的,“我,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可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朋友,你……能留在我身边吗?”倘若那个时候他能观察得仔细些,就能看到她眼角的端倪,那个少女其实并不擅长撒谎,明明出自王室,却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她这一辈子唯一说过的谎话恐怕就是骗了他。   -“你没有名字,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映帘十二挂珍珠,燕子时来去’(注释:1),我的小名叫珍珠,那……你叫燕时好不好?”   -“燕时,不,顾将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当初我跟着父王去大周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那天你从天而降掉到我的眼前,我以为我是在做梦,可若是梦,我宁可一辈子都不要醒。”   -“我也想过告诉你实情的,可那会你是大周罪臣,我若告诉你,以你的性子,你肯定会去送死,我不想你死。”   -“顾天和,你,理理我好不好?”   ……   “早点来咯。”   妇人端着托盘打碎了顾天和的思绪,他眨了眨眼,看着茶盏中倒映出的自己,许久,才在心底长叹一声,他放下茶盏,轻声说,“吃饭吧。”   *   顾攸宁最后还是没有从哥哥口中知道更多的讯息,但哥哥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对那位乌恒三公主并非无情,只是国仇家恨在前,她亦说不了什么。   带着早点回去的时候,杜仲却在门口等着他们,神色焦急,看到他们回来立刻迎了过来,对着姬朝宗说道:“主子,京城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取自《【越调】小桃红_四公子宅赋》   唔   今天痛经了实在扛不住没写到回京qaq   明天多更点   这章都发红包 第114章 京城出事   外头不好说话,一行人先进屋。   顾昭和顾修文兄妹刚起床,看到他们进来正要打招呼,就发现他们一行人的脸色不大对,“怎么了?”   顾修文压低嗓音询问。   顾天和朝他摇了摇头,道一句,“先进去再说。”   众人抬步走进里屋,顾昭合上门,杜仲这才把怀里的那封密信递给姬朝宗,一群人也没入座,分散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注视着姬朝宗看信。   见他长指捏着信纸,神色越来越难看,顾攸宁率先待不住,拧眉问人,“信上说了什么?”她边说,边凑近去看信,待看清信上的内容时,脸色霎时一变,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   两人这般神态,顾天和也皱了眉,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姬朝宗把信给他,问杜仲,“什么时候的事?”   杜仲忙答:“十天前的事,国公爷受邀参加宫宴,醒来的时候被人发现在庄妃娘娘的寝殿里,嘴里还念着淑慧皇后的闺名……”   他这一席话让还未看清信中内容的顾修文兄妹目瞪口呆。   顾攸宁也抿了唇,看着姬朝宗阴沉的脸,她的神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忍不住抬手去握他的手。   冰凉的手指被暖意包裹,姬朝宗心里的那些郁气也稍稍消散一些,他垂眸,看着身边目露担忧的少女,没说话,只是反握住她的手,而后继续目视杜仲,启唇,“继续。”   倒也没有让别人离开的意思。   杜仲本来还有些担忧,毕竟这牵涉的是国公爷还有郁家那几位,但这事在京城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怕用不了多久,其他几个城镇也会知晓,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又低声回禀,“那日庄妃娘娘陪陛下多用了几杯,便先回了寝宫,后来国公爷也不见了,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就在庄妃娘娘的寝宫,还欲,欲对她不轨。”   艰难说完这一串话,察觉屋中骤然变得凛然的气氛,杜仲心下一紧,话却不敢停,“后来宫人撞见,尖叫声引来其余宫人,又通禀了陛下。”   “庄妃娘娘向陛下哭诉说国公爷对她不轨,嘴里还直呼淑慧皇后的闺名,陛下震怒,当即就把国公爷打入了诏狱。”   顾攸宁知道姬、郁两家是世交姻亲,那位仙逝的淑慧皇后不仅是太子生母,也是安国公的表妹,幼时她陪着母亲去别家做客的时候还听过几桩算不得秘闻的秘辛——   传说那位淑慧皇后和安国公本是从小定的娃娃亲,表兄表妹,又是青梅竹马,那个时候南阳那边的人都以为他们到了年纪就会成婚,偏偏那会还只是太子的陛下也去了南阳,正好住在姬家,也不知究竟做了什么事,竟让那位贤名在外的郁家大小姐主动提出退亲,成了太子妃。   后来安国公又娶了昭德长公主……   这里头牵涉的不是皇室就是权贵,旁人纵然是感慨也只敢在私下说说。   可如今这桩秘辛又被牵扯出来,还闹出这样的事,也不知道京城那边传成什么样了,更不清楚安国公如何,长公主他们又如何……顾攸宁心里担心他们的处境,也担心姬朝宗,忍不住握紧他的手,侧头看他,主动说,“姬朝宗,我们回京。”   “现在就走。”   姬朝宗长睫微颤,表情有些怔楞,就算顾攸宁不说,他也是要回京的,出来这么久,让家中长辈担忧已然不该,如今父亲出事,他又岂能继续在外逗留?可他……   看着她脸上未加掩饰的担忧表情,姬朝宗心下微暖,出口却是拒绝的话,“不行,你不能去。”   现在京城是何情形尚且不知。   他相信父亲的为人,父亲绝不可能是这等恶徒,更不会背弃母亲……这背后必定有人在操持这一切,怕就怕这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姬朝宗又岂能让她陪着他去涉险?他面上露出几分温和,柔声劝道:“阿宁乖,你和你兄长在这,等处理完京城的一切,我再来接你。”   顾攸宁又岂会不知他的打算?   她抿着唇,仍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这次是你要丢下我吗?”   “我……”姬朝宗张口想说话,可看着顾攸宁面上的表情又蹙了眉,他既不愿她陪他去涉险,又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只能抬眸向顾天和看去,希望顾天和能帮他劝住顾攸宁。   顾天和接收到他的视线,倒也如愿过来了,他的手里还握着那封信,走到顾攸宁的面前,还未张口说话就见眼前少女突然抬起眼眸,看着他率先说道:“哥哥,你知道我的性子,我决定的事不可能更改。”   喉间未发出的声音戛然而止,顾天和皱着眉,垂眸看她。   顾攸宁仍握着姬朝宗的手不曾松开,看向顾天和的目光却变得柔和了一些,声音也逐渐缓和下来,“哥哥,他为了做了许多,如今姬家有事,我岂能坐视不管?”说着也伸出一只手,牵着他的袖子,就像儿时在家同人撒娇时一样,软着嗓音说道:“哥哥,我留在这也不放心,倒不如让我和他一道去,有什么也能互相照应着些。”   顾天和一向疼她,纵使再不肯也舍不得反驳她。   罢了。   他开口,语气无奈,“你要去就去吧。”左右他也拦不住她。   与其让她一个人偷偷背着他们跑掉,倒还不如让她跟着姬朝宗一道去,一路上两人也能有所照应,何况有姬朝宗在身边,阿宁的安全是不必担忧的。   接收到姬朝宗责怪的目光,顾天和有些生气,忍不住瞪他一眼,气道:“你都没法子,我有什么办法?”他们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没有资格说谁。   “阿宁……”   姬朝宗见顾天和也没法劝住她,只好收回目光继续看向顾攸宁,还想再劝却被人用手指抵住微启的嘴唇。他的阿宁此时再也顾不上周遭还有谁,她只是仰头看着他,目光温和,语气坚定,“姬朝宗,我不是只能与你同甘。”   “带我走,或者我跟着你走。”   “你来选。”   心中似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明明先前还因为京城的事那么生气,头顶都是一片挥散不去的阴霾和郁气,可此时……听着这一番话,再看着眼前这张面容,姬朝宗却觉得那阴霾的云层里也破开了一层艳阳。   他抬手去握顾攸宁的手,喉咙有些痒,“好。”   他说,“我们一起走。”   无论前面有什么困境,有什么危险,他们都在一起。   顾攸宁的脸上终于扯开了一道笑,她回握住姬朝宗的手,而后转头看向顾天和,“哥哥,小满……”   不等说完,顾天和就接过话,他抚着她的头,温声宽慰,“我会去接他,你和姬朝宗先去,等安置好小满和嬷嬷他们,我再去找你们。”   顾攸宁点了点头。   事情情急,她也不愿再耽搁下去,没再多说就和姬朝宗出门了。   杜仲早他们几步,已经替他们准备好马匹,其余护卫也都立在马匹旁,看到他们出来就纷纷拱手,“主子,夫人。”   顾攸宁未多言,松开姬朝宗的手,翻身上马。   “走吧。”   她看向身边的姬朝宗。   姬朝宗也看着她,应她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马蹄扬起一地尘埃,一行人打马朝城门口去,想昨日他们才风尘仆仆赶到宁阳,本以为这次可以好好休息几天,和哥哥团聚一番,没想到今日京城又传来这样的消息,不知前程,不知结果,甚至不知在幕后推动这一切的人是谁。   可她的心里却很平静。   此时艳阳破开云层,斜下几道金光,耳边的风很大,扬起她散落的头发,也迷了她的眼,她就在这艳阳金光下,看着身旁的姬朝宗……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   她相信老天必定不会薄待他们。   “驾——”   顾攸宁扬起马鞭,收回视线,望着前路的目光也从原本的温情柔和变得坚定起来。   ……   从宁阳出发,顾攸宁一行人在路上几乎算是没怎么停歇,可到京城的时候也花了快十天的时间,如今已是正月下旬,早春,气候已经不似严冬那般寒冷,可天还是阴沉沉的,尤其是离京城越近,这股子阴霾就越发严重。   就像是知道京城发生了不好的事,连老天也不愿施舍一份阳光。   行了一路,快到京城,姬朝宗倒是慢了下来,他坐在驿站的厢房里,一边捏着顾攸宁酸软的腰肢和腿,一边问早先被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杜仲,“怎么样?”   杜仲脸色难看,但还是如实禀了,“国公爷还在诏狱,长公主进宫求陛下被训斥一番,还被下了禁足令……”   姬朝宗手上动作停下,薄唇轻抿。   顾攸宁也蹙了眉,去牵他的手,姬朝宗反手握住她的手,目光看向杜仲,见他眉宇之间似还有什么未尽的话,心下微沉,“还有什么?”   “还有……”   杜仲咬牙,“太子因替国公爷说话被陛下当众训斥,后来又和陛下多次政见不一,被……”   顾攸宁见他吞吞吐吐,不由急道:“被什么?”   “被陛下褫夺太子身份,不日就要发配凉州思过。”杜仲沉声补充完。   “什么!”   这下顾攸宁是再也坐不住了,她不顾酸软的身体站起身,手撑在桌上,嘴里喃喃,“怎么会这样?”   姬朝宗的脸色也很难看,先是父亲,又是太子……他不在的这段日子,京城到底发生了多少事,还有陛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只因为政见不一被驳斥几回,所以就要褫夺太子的储君位置,还要打发到凉州去?这,还是他那个英明神武的舅舅吗?   “姬朝宗……”   顾攸宁回头看他,抿唇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事情比他们想象得还要严重。   姬朝宗的心情也有些凝重,只是不愿她太过操心,敛去面上的思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我们先进城,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嘴里这样宽慰,但心里却清楚,能让杜仲脸色那么难看,只怕这些事已经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顾攸宁也清楚,却不愿去反驳什么,点头应好,一行人便继续往城中驶去。   城门口倒还像从前似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陡然碰见这么一行人,官差如常过来查问,可还没靠近就瞧见领头的那个男人,男人一身黑色大氅,头发高束,面容俊美、气度尊贵,神色却十分冷漠,隐约还有一丝不耐。   这一张面孔,京城谁人不知?官差脚步一顿,神色讷讷,“姬,姬大人?”   姬朝宗垂眸看他一眼,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冷冷,“还要多久?”   那官差一听这话,神色微变,还真是那一位,连忙让开步子,躬身请人,“您,您请。”说完主动挥开一条小道,请他们一行先进城,等尘埃渐散,人影不见,城门口的一行人才终于回过神,有人呐呐,“这就是那位姬大人?”   “听说陛下一向疼爱这位姬大人,他这一回来,那些事是不是也该有变数了?”   “谁知道呢?陛下这次发了这样大的火,就连长公主进宫都被罚了,这位姬大人怕是也难啊。”   “说起来,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是谁?看着有些眼生。”   “我瞧着倒像是那位永乐郡主。”   “永乐郡主?”有人一惊,“就是那位离京一年的永乐郡主?”有人看向那条早已不见顾攸宁踪影的官道,喃喃,“她……竟回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这个应该没几章,我争取早点结束 第115章 暗涌风波   没听到城门口的那些议论声,但城中的非议也不少。   虽然已经过去快二十多天了,可这事牵涉甚广,甚至还牵扯到了太子殿下……不,现在或许该称庶人萧成君更为合适。   这阵子京城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件事。   当政的自然是讨论萧成君,例如他复位还有几成可能,又例如假设他真的没有机会,那祁王和九皇子,谁更有登基的可能,这关系的可是家族荣耀、前途运程,半点都马虎不得。   可作为普通百姓——   他们可没有这么高的觉悟,谁登基对他们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要保证他们生活富裕,谁坐那个位置,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所以他们讨论最多的还是姬衡和郁家那两位娘娘的事,顾攸宁和姬朝宗进城的这一路就听了不少谣言。   “我说那位安国公怎么整日冷着一张脸,原来是因为婚姻不顺啊,也是,自己的未婚妻被抢了,还被硬塞了一个妻子,这搁谁都高兴不起来啊,何况那位昭德长公主又是那样的脾气,谁能受得了?”   “我可听说那位仙逝的淑慧皇后最是温柔不过,和那位安国公又是青梅竹马,也怪不得都过去几十年了,这位安国公还对她念念不忘,这不一喝醉就把那位庄妃娘娘错认了嘛。”   “哎,你们说那日要是宫人没进去,那两人岂不是……”   后头的话越说越下流,别说姬朝宗了,就连顾攸宁的脸也骤然沉了下去,她手里的马鞭刚要扬起,就被姬朝宗握住了手腕,顾攸宁一脸不忿地转过头,红着眼眶,纵使压着声音也压不住那股子愤怒,“你拦我做什么?”   姬朝宗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不让她动手也不过是不想脏了她的手,他冰冷的凤目看着酒肆里的那些人,而后,轻抬右手。   身后几个护卫早在听到那席话的时候就冷了脸,他们虽出身姬家,这么多年却也受长公主庇护,尤其是杜仲,因为自幼就跟在姬朝宗的身边,没少受长公主的恩宠,现在听得这番话,他目眦欲裂,几乎在姬朝宗抬手的那一刻就立刻策马冲了过去,领着几个护卫就把那些高谈阔论的人给绑了。   先前说话的那行人本来还想挣扎,待看到杜仲等人衣服上的徽记,立刻变了脸色,又仿佛有所感知一般往外头看,瞧见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膝盖也软了,一个个跪在地上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甚至有人都不自禁失起禁来,浓重的尿骚味在不大不小的酒肆传开,杜仲等人皱了皱眉,手上却丝毫不留情,拉着他们脖子后方的衣领就把这群人提了出去。   “主子,怎么处置?”   “扔去京兆衙门,随怀知道该怎么处置。”姬朝宗冷冷一句,矜贵淡漠的凤目扫过其中几个人,见他们裤脚湿润,身上膻味浓重,不由蹙了眉,他不愿这群人污了顾攸宁的眼,抬手把他们挥退下去。   等他们走后,姬朝宗才看向顾攸宁,握着她的手松开,面色也柔和了一些,“走吧。”   顾攸宁心里还有余气。   可天色渐晚,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遂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朝乌衣巷驶去。   周遭路人目睹了这一切,一个个都怵得不行,眼见他们离开,这才敢松气抬头,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有人小声道:“这位煞神怎么突然回来了,吓死我了,幸亏刚才我没进去。”   要不然刚才被提去京兆府的人里就有他了!   “咱们以后还是小心些,这位姬大人这一年是越发不好相处了,如今姬家又出了这样的事,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也有人说起顾攸宁,便是起初有不认识的,待听身边人说了几句后也都弄清楚了刚才在姬朝宗身边的那位红衣女子是谁。   故去定国公的嫡女,陛下亲封的永乐郡主。   人传人的速度,没多少功夫,京城就有大半人知晓离京一年的顾攸宁以及先前去外公干的姬朝宗回来了。   ……   等到乌衣巷,顾攸宁没有跟着姬朝宗回安国公府,虽然她心里着急,但她现在这个身份还是不适合这个时候跟着过去,就在定国公府门前停下,和姬朝宗说道:“你先回去看看,若有事就差杜仲来给我递话。”   说完又握住姬朝宗的手,低声宽慰道:“姬朝宗,你别怕,我在你身边,再大的事,我们一起面对。”   这话姬朝宗和她说过许多遍,她却是头一次说。   若放在以前,姬朝宗听到这样的话肯定是要笑她的,可如今看着顾攸宁这双满含担忧却又坚定温柔的眉眼,他却只觉得心里很暖,这一份温暖消散了他心里的阴霾,他轻轻回捏了下她的手,哑声说,“好。”   日头渐晚,他没再多说,只是替她又捋了下耳边的碎发,“进去吧,若有事,我会派人过来。”   顾攸宁点头,却没有离开,“我看着你走。”   现在不是纠结谁先走的时候,姬朝宗也没推辞,点了点头就拉着缰绳先离开了,此时天色早已黑了,进城那会还是橘红色的天,现在被黑夜所替代,京城的天就算晴朗的时候也不见多少星子,更何况今日本就不是个什么好天气,可顾攸宁还是目送着他离开,看着他被黑夜笼罩,听着马蹄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瞧不见,听不见,这才收回目光,翻身下马,去敲门。   ……   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并不算远,也就几息的时间,姬朝宗就到了安国公府门前,巍峨雄武的两座石狮子依旧在风中屹立不倒,两盏风灯下照映出的门匾也一如旧日。   “谁?”   门前有人瞧见一个黑影轮廓,提灯一照,待看到熟悉的身影,先是一怔,突然大叫一声跑了过来,痛哭流涕道:“世子,您终于回来了!”   他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实则他这阵子,亦或是姬家这些日子的确算是受了不少委屈。   安国公触犯天颜,关进诏狱二十多天也没放出来,长公主又被禁闭,老夫人病倒,姬二爷在朝中也被不少人排挤,从前如日中天的姬家一夕之间就像是霜打的茄子,那些人纵然明面上不敢做什么,私下却有不少难听的话,尤其是他们这些下人,出去的时候都要被冷嗤几句。   姬朝宗看他这幅模样,不由拧眉斥道:“哭什么?出息!”   小厮被他吓得双肩微颤,低头抹着眼泪小声啜泣,又怕惹他不喜,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姬朝宗对自己家里人终归还是有几分不同的,想他这些日子也的确不好受,难得放柔了一些嗓音,“好了,我回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那双狭长凤目看着门匾上那四个字,嗓音淡淡,“我看以后谁还敢给你们难堪。”   姬朝宗的声音其实并不高扬,甚至算得上是冷淡,可小厮听着却觉得这颗惶惶不安了许久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他仰头看着还高坐在马背上的男子,漆黑夜中,无星无月,只有他手里这盏不算明亮的风灯照出一点豆大的灯晕。   男子眉眼冷淡,薄唇轻抿,不是那种好相处的长相。   但就是让人觉得心安,让人觉得只要他回来了就不必再害怕,不必再担心了。   年轻的小厮突然就不怕了,他看着男人翻身下马,看着他身形挺拔一步步朝府中走去,而他抹抹微红的眼眶,也一步步走回到自己的岗位,挺直胸膛站立着。   怕什么,他们世子回来了!   那些混蛋敢再来欺负他们试试看!   ……   姬朝宗进府后就径直朝祖母的荣寿堂走去。   到那的时候,除了二叔还未回来,其余人都在,看到突然出现的姬朝宗,一行人都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姬云狂和姬无双率先朝人跑了过去,红着眼眶哽咽道:“六哥,你终于回来了!”   打小也没见他们这样委屈过,姬朝宗心下刚刚才消下去的郁气又涌上心头,不愿让他们瞧见,他掩下心中的阴鸷未让他浮到面上,任兄妹俩扑到自己怀里,而他抬手抚着他们的头,哑声道:“好了,我回来了。”   说话的时候,他抬起双眸往前看去。   熟悉的丫鬟婆子都看着他眼泛泪光,二婶也握着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还有……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还是从前那派雍容华贵的打扮,珠光宝气,风华不灭,她并没有因为近来发生的这些事、这些谣言而弯下尊贵的娇躯,犹如冬日里的寒梅,依旧高傲。   可姬朝宗还是能看出她那抹强撑下的疲惫。   他的喉咙突然有些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口,抬手轻轻拍了拍云狂兄妹的胳膊,两兄妹哭了一场,这会也有些平静下来了,听话的让到两边供他前行。   “母亲。”姬朝宗走到萧雅面前,单膝下跪,低着头,声音艰涩,“孩儿来迟了。”   短短一句话却硬是让强撑许久的萧雅红了眼眶,她抬起胳膊覆在姬朝宗的头上,手指都在发颤,好一会,她才哑声说道:“……回来就好。”   “我先进去看祖母。”姬朝宗说完这句就抬步走了进去。   可姬老夫人刚用了药还在昏睡中,他怕把人吵醒,替人掖了下被子就出去了,“祖母可有大碍?”   “你祖母就是气血上头,谭大夫说了,只要好生静养就好。”萧雅答道。   怕就怕有人不想让他们好好静养。   姬朝宗凤眸微沉,却没说,只看着萧雅说道:“我现在就去诏狱看父亲,再进宫去找舅舅。”   “你舅舅他……”萧雅张口,但想到兄妹多年,那些不好的言语又舍不得吐出,只能叹一口气,道:“你多加小心,你舅舅如今脾气不好。”   说着又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姬朝宗,同他说,“这个交给你父亲。”   自姬衡被关进诏狱之后,她又因为求情被罚在府中禁闭,她……已有二十多天没见到她的夫君了,不知他在诏狱如何,也不知他睡不睡得安稳,萧雅心里虽如刀绞,却不愿呈现半分软弱。   姬衡在的时候,她乐得依附于他。   萧雅骄傲了一辈子,从前还未出阁的时候,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向谁低头,更不会去攀附旁人,她是大周长公主,是天之娇女,怎能依附于旁人?可遇见姬衡之后,她却觉得有时候做一个小女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要对象是他。   可他不在——   她就得替他撑起姬家这一大家子,只有她还站着,他们才不会慌乱,旁人才不敢欺到他们头上。   好在,如今她的六郎回来了。   萧雅面上抹开一道柔和的笑容,这是连日来,她第一次展露笑颜,“和你爹说,他还欠了我一顿浮太白,让他出来后好生补偿给我。”那日宫宴,她因为身体不舒服就没进宫,她一贯有贪酒的毛病,让姬衡出宫的时候给她带一壶宝宾楼的浮太白,他一脸无奈,却还是抚着她的头轻轻应了。   姬朝宗本以为母亲肯定有许多话要和父亲说,哪想到仅这一句家常话。   可这一句家常却已抵过所有。   无需解释,无需多言,从始至终,他们两人都彼此信任。   姬朝宗以前或许不懂,可和顾攸宁经此一事,倒也看懂了几分,他握紧手中的玉佩,朝人颌首,“好。”时间渐晚,他也未再耽搁,又和姬云狂兄妹嘱咐几句就和几个长辈拱手离开了。   ……   诏狱。   许安清还在批阅公文,听说姬朝宗来了,他长眉微挑,傍晚就听亲信说姬朝宗和顾攸宁回来的事,那人一向行事张扬,不知道躲避锋芒,即使如今姬家落到这种田地,他也依旧我行我素,一进城就给京兆府送了一份大礼。   这不,现在又闹到他面前来了。   诏狱由天子统管,无天子旨意,谁也不准随意进入诏狱,纵使皇亲也不行。   来回话的官差一脸为难,低着头,说道:“卑职说了,可姬大人还是不肯走,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旁人,他也不会特意过来,可那位可是姬大人,年轻有为又位高权重,别说为难他了,他是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毕竟姬大人凶名在外,就连他们诏狱里的许多刑罚也都是出自那位姬大人的手。   许安清看他一脸惊慌,温声笑道:“他又不是豺狼虎豹,怎么就这么害怕?”   他放下手中紫毫,推着轮椅到那博古架旁拿了一本书,气度清贵,动作闲适,看着倒不像是掌管诏狱断人生死的九卿,反而像是一个在自己书房品茶焚香的世家公子。   官差怕他行动不便,要上前帮他,许安清却笑着摆摆手,“不必。”行动自如地推着轮椅回了原本的位置,而后才又说道:“让他进来吧。”   官差心下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诏狱的规定,不由又蹙眉小声,“可陛下不是说了……”   “时间问题罢了,不必担心。”许安清笑着宽慰。   那位真想要做什么,又岂是他们能拦得住的?只是一顿罚少不少得了,倒是难说了……等官差领命告退,许安清长指轻点桌子,“暗影。”   “主子。”一个黑衣护卫出现在他身后。   许安清闭着眼睛,手上动作却未停下,一声一声,“你说局势会如何?”   暗卫抿唇,轻答:“祁王殿下傍晚时分给您送来一份山河社稷图。”   “哦?”   许安清睁眼轻笑,“咱们的祁王殿下还真是知道怎么投其所好呢。”他说着侧眸往外头看一眼,似乎能听到一串脚步声,他收回轻敲的手指,等脚步声渐远,才又说道:“明日太子就要被发配凉州了,我还真想看看咱们这位姬大人会怎么做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16章 终章(1)   诏狱里关押的都是一些朱紫高官、宗室皇亲,虽说能不能出去不得知,但只要陛下没有要求动刑,这些犯人在这还是挺自在的,有些甚至还能让人每日从外头送来酒菜,甚至有牢房装扮得跟就跟在家里似的,什么屏风、博古架,古琴、檀木桌……不过如今诏狱住得人不算多,姬朝宗一路过去也没瞧见什么人。   直到走到一间牢房前,领路的官差停下脚步,替人打开门锁,然后毕恭毕敬回头冲姬朝宗说道:“大人,到了。”   纵使再强装镇定,可他打心里畏惧姬朝宗,能听出明显的颤声。   姬朝宗没有理他,目光径直看向已经开了锁的牢房,一盏油灯,豆大灯晕,照不清整间牢房,只能照出一个束着发的白衣男子,他背对他们坐着,手撑着额头,像是在昏睡,另一只握着书的手已经垂落在桌子边缘,好似下一刻就会掉落。   身后杜仲领着官差先行退下。   姬朝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把胸口的浊气尽数吐出,这才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他寻了一件外衣想披在男人身上,可刚刚靠近,就见男人身形微动,醒了过来。   “六郎?”姬衡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模糊,待看到身边站着的人时,只当是在做梦,揉着疲惫的眉心,轻笑,“今天怎么没有梦到你娘?”   “……父亲。”姬朝宗哑声喊他。   端坐着的男人身形微顿,半晌才循声看去,“你……”他看着姬朝宗,脸上有大梦初醒的愕然,一息功夫,却又笑了起来,眉眼温和,“你回来了。”   在外沉默寡言的安国公,也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家人时才会显露这样温情的一面。   他放下手中闲书,问人,“家里一切可好?”   父子俩都不是那种太会表露自己情绪的人,姬朝宗纵使心里难受,也不会显露出来,他把手中外衣放回到一旁,答道:“家里一切都好,只是祖母和母亲都放心不下您。”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四周,见布置得还算干净,心里郁气稍散一些,又问人,“父亲在这可有人为难?”   “没。”   姬衡笑道:“陛下虽没有放我出去,但也没有叫人为难于我,许家那个孩子得空也会过来看我,陪我下下棋。”   知道他说得是许安清,姬朝宗微微蹙眉,倒也没有说什么,只坐到一旁,问他,“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出现在庄妃娘娘的寝宫里?”   听他说起旧事,姬衡脸上的笑稍稍淡了一些,声音也沉了下去,“我那日喝的酒不对,刚喝了几盏就头晕眼花,本来是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可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在庄妃的寝宫。”   姬朝宗蹙眉,他没有去问宫人和酒后来有没有再盘查的蠢问题,既然有人提前设了陷阱,又岂会不处理好这些?只怕那会去找,别说酒了,就连那个宫人也肯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抿唇低头,长指轻敲桌子,这是他惯常想事的动作。   高墙之上有一扇小窗,浅淡月色从外头投射进来。   这份月色让姬朝宗俊美的脸铺上一层寒霜,长睫之下的漆黑瞳仁里情绪更是莫测,须臾,他开口,“庄妃有问题。”   所有的环节里,宫人、酒都可以借他人之手,唯有一件事无人可替代,那就是庄妃娘娘口口声声哭诉的“国公爷抱着我喊姐姐的名字”。   这也是触怒舅舅让他下旨把父亲关进诏狱最重要的一把火。   可以说,若是没有庄妃的这一句话,舅舅纵使再生气也不会连查都不查,更不会把怒火对向母亲……   他没有问庄妃有没有问题,而是用肯定的话语,确定庄妃有问题,他相信父亲,就算父亲中药后脑子再不清醒也不可能去抱别的女人更不会喊别人的名字,他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当初成亲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可几十年的陪伴,他确定他们如今心中属意之人只有彼此。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姬衡自然也听明白了,他心下微暖,面上也重添一层暖意,看着姬朝宗说道:“是,她有问题。”   他那日在庄妃宫中醒来时就知道了。   只是天子震怒,庄妃哭诉,众人打量的目光让他辩无可辨。   其实也无需向他们辩解什么,信者自然信,他唯一要解释的对象不过是他的家人,他的妻子……想到萧雅,姬衡镇定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长指微蜷,他开口,声音有些哑,“你母亲她……可有什么要你带给我的?”   姬朝宗拿出母亲交托给他的东西,递给他。   “这……”姬衡瞳孔微缩,他接过玉佩,又解下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放在一起,豆大的灯晕照清他手中两块玉佩,很普通的样式,就连质地也不算好,看着就不值钱。   为官几十年,他日日系在腰间,有人瞧见他腰间的这块玉佩时总会疑惑地看上一眼,恐怕是觉得自己是不是眼拙把好玉瞧成劣玉了。   倒也有相熟交好之人悄声询问,他也只是笑说“不值钱,但对我而言却是无价之宝”。   这是当初他们成婚后,一日故地重游路过一家摊贩时,萧雅看上要买的,只因这玉佩背后可以刻字,翻转玉佩,一块刻着“姬衡”,一块刻着“萧雅”,因这一双名字,纵使家中好玉堆砌,他亦不换。   “母亲说您还欠她一壶浮太白,她让您出去后好生补偿给她。”   担忧退散,心中似涌上一道阳光,姬衡握着玉佩,垂眸笑叹,“她这个人啊……”语气含着无奈,更多的却是宠溺。   他把玉佩珍藏在怀中,而后看向姬朝宗,神色已掩去温情柔软,他说起前话,声音平淡似闲话家常,眉眼却有些凛然,“这么多年,我们怕是都看错了那对母子。”   姬朝宗知他说的是谁,也抿起薄唇。   这京城谁不知庄妃偏疼太子?庄妃郁幼宜和仙逝的淑慧皇后是一母同胞,淑慧皇后薨后,她便把太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疼,可以说,她对太子的那一份疼爱远超祁王,寒时添衣,病时亲看,就连药也都是先入她的口尝一番才给太子。   而太子对她也一向恭敬有加,甚至还一直为他们母子筹谋后路。   当初太子身体有恙,便时常规劝祁王让他多用功些,是想着来日自己大限将至,祁王能成为储君,可祁王呢?姬朝宗记得他永远是露出一副散漫不羁的表情,“我才不要,当皇帝有什么好的?我就想做个闲散王爷得太子哥哥宠爱就好了。”   还真是一匹不露爪牙的狼崽子啊。   “看来太子这次病好,他们都急了。”姬朝宗淡淡开口。   原本可以安心等着太子病逝,再顺利接任储君,哪想到当初顾承瑞那一病,竟让他们查出太子病体的蹊跷,一年下来,虽不能完全痊愈,但也不必时刻担心他哪一日就一觉不醒了。   长指握紧,姬朝宗开口,“我进宫一趟。”明日太子就要发配凉州,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姬衡也没拦他,只是嘱咐一句“小心”。   姬朝宗点头,起身要走的时候,垂眸看着灯晕下的男子,声音突然又有些哑,“您……”   姬衡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宫门快关了,去吧。”   “我会尽快接您出去。”姬朝宗咬牙一句,说完却再未停留,转身往外迈步,杜仲和官差就在外头,看到他出来忙迎了过来。   “大人。”官差恭声喊他。   姬朝宗看着他说道:“我父亲这边,劳烦你多照顾,若有什么事便差人来国公府通禀一声。”   官差听得这话,神色微怔,似是没想到这位煞神竟会这样好说话,等反应过来忙道:“您太客气了,卑职一定会好生照看,绝不会让国公爷出事。”   “多谢。”   姬朝宗说一声,侧头看一眼杜仲。   杜仲意会拿出一袋银子交给他,那官差刚要拒绝,可主仆两人已提步离去,走出诏狱的时候,姬朝宗看着暖色灯火下照映出来的一个人影,脚步一顿,但想着宫门就快关了还是没有停留,继续往外提步。   *   宫中。   姬朝宗拿的是公差回来的理由,又有天子亲赐腰牌在身,旁人自是不敢拦。   被人领着去天子寝宫的时候,姬朝宗看到祁王萧成则从里头出来,两人迎面相见,萧成则楞了一下,很快便笑着迎过去,高兴道:“表哥,你回来了!”他还是从前那副模样,明明已过二十却还是一派少年意气,好似长不大一般。   姬朝宗凤眸淡淡扫过他的面容,神色平平,不露端倪,微低头,拱手,“王爷。”   “都和表哥说过多少回了,我们之间不用这些虚礼。”萧成则扶住他的胳膊,语气不满,但想到姬家如今的境况是因为什么,又叹了口气,“我知表哥心里怪我,也怪我母妃,可那日的事,母妃也不知情,你知道她一向胆小,又是个不经事的。”   自言自语几句,未听姬朝宗回应,他也不介意,仍道:“你放心,我已经求过父皇了,姑父肯定很快就能出去的!”   姬朝宗淡淡:“多谢王爷。”   又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胳膊,“我还有事向陛下回禀。”   萧成则“啊”一声,笑起来,“看我,都耽误你的正事了,表哥快进去吧。”他说着让开步子。   两人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姬朝宗突然停下步子,他站在高一阶的地方,垂眸看着萧成则,喊他,“王爷。”   “嗯?”   萧成则回眸,脸上还是一派笑意,“怎么了?”   姬朝宗点漆凤目落在他脸上:“我听说太子明日就要去凉州了。”寒风扫过阶梯,男人声线偏凉,字却清晰,“王爷和太子兄弟情深,不去看看吗?”   月色下,萧成则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好久才扯开一抹笑颜,“自是要去的。”   姬朝宗看他一眼却未再说话,朝人点了点头,拾阶而上,留一个萧成则僵站在原地,寒风扬起他的紫衣,风灯摇晃,昏暗光线下,依稀能瞧见他从来是笑颜的脸上此时是一片阴鸷,狠辣阴毒的目光更是一直凝固在姬朝宗的身上,等到男人消失在门后,他这才沉着脸收回目光。   ……   两刻钟后,庄妃宫中。   郁幼宜本来已经打算睡了,她一向有早睡的习惯,听宫人说祁王来了,有些讶异,却也没说什么,只道:“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说着又朝镜中看了一眼,铜镜中倒映出一张美人面,这张脸温柔似静水,和故去的淑慧皇后十分相似。   可她看着这张脸,心中却满是厌恶,恨不得用手里的金簪划破这张脸才好。   她和郁云霓虽是一母同胞,幼时长得却并不相像,无论是相貌还是性子,旁人很容易把她们区分开来,郁云霓性子恬静、为人温和,是真正的名门淑女。   她呢?   她啊,性子跳脱得不行,不像郁云霓喜欢刺绣读书,她就喜欢出去玩,她年幼时的记忆是青草,是马匹,是艳阳,是肆意的风和无尽的笑声。   那是什么时候越来越像了呢?   大概是她的那些家人把她送进东宫的时候,就因为郁云霓生不出孩子,他们又不希望储君出自别的人家,所以他们就罔顾她的意愿把她送进东宫,让她成为郁云霓的替代品。   不,   她连替代品都算不上。   那个男人根本就不爱她,她的存在,不过就是替他们孕育一个拥有郁、萧两姓血脉的一个孩子。   真是可笑。   她不知道郁云霓知不知道。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总归结局也是一样的。   可如果只是这样,她倒是还没那么厌恶郁云霓,毕竟她是她的姐姐,是她从小就最依赖、最喜欢、最信任的阿姐……   郁幼宜抓紧手里的玉篦,铜镜中的那张脸,神色狰狞,像从血污里爬出来的恶煞。   可只是一会,她就收敛起了面上的情绪。   披上外衣,郁幼宜抬步往外走,宫人上了茶水都退下了,殿中只剩萧成则一人,眼见端坐在椅子上的紫衣男人阴沉着一张脸,她挑眉询问,“脸色这么难看,谁给你气受了?”   她的语气有些惊讶。   实则是自己这个儿子一向善于伪装,很少会有这样外露情绪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如今这样理应意气风发的时候。   “还能是谁!”萧成则咬牙切齿。   他就不明白,姬朝宗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臣子,哪来这么大的威风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以前是,如今也是,只要想到自己在他面前不自觉低人一等的模样,萧成则就浑身难受,恨不得现在就直接灭了姬家。   他就不信没了南阳姬家的头衔,他姬朝宗还怎么嚣张!   郁幼宜细细想了想,倒也知道是谁了,她携衣入座:“姬朝宗回来了?”说着见他一脸不忿,连话都不愿说了,又好笑道:“好了,等你坐上那个位置,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身后的白墙上挂着一幅“大慈大悲观音像”,周遭茶案上还有佛珠、法华经、檀香等物……宫里谁不知庄妃娘娘信佛?可早间诚心礼佛的女人此时斜坐在椅子上,没了平日伪装的温柔,夜里的她像是一条在夜里伺机而动的美人蛇。   慵懒又危险。   她的声音淡漠刻薄,表情漫不经心,手里握着一支金簪,一边挑着身旁的灯芯,一边看着那不住跳跃的烛火,淡淡道:“什么姬朝宗,什么姬家,他们不都是你脚边的狗?听话的时候就给块骨头吃,要是不听话,直接宰了炖汤就是。”   萧成则听到这番话,心里的那口郁气总算是稍稍散去一些,他朝上座看去,“母妃,老头子的药该加重了。”   他等了二十多年,可不想再出现什么变故。   可郁幼宜听到这话却拧了眉,她收回金簪,回头目视男人,低声斥道:“他现在这样正好,谁也不会怀疑,你要是突然加重用量,难保旁人不会起疑。”恐他自作主张,她的声音微沉,“阿则,听话。”   萧成则心中不以为意。   老头子的身体本就不好,这次又连遭打击,便是真出事,旁人也只会当他是被姬衡和萧成君气着了,何况如今太医院有他的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心中虽然这样想着,面上倒还是扮作一副乖儿子的模样,垂眸恭声,“儿子知道了。”   郁幼宜心里稍安,只说起后话又拧了眉,“我总觉得你父皇这次做得太绝了,姬衡也就算了,可萧成君从小是他亲自照料长大的,怎么可能只因为驳斥了他几回就被褫夺储君位置还发配凉州?”   “母妃未免太多虑了些。”   萧成则听到这话更加不以为意,嗤道:“他首先是一个君王,其次才是一个父亲,何况萧成君一向刚正不阿,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次更是为了帮姬衡当众对抗老头子,他怎么可能不气?”   “不过未免夜长梦多,儿子还是早日拔掉这个眼中钉,省得什么时候他心一软再生变故。”   自然——   他是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不管是萧成君,还是萧弘,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他又怎么可能让棋子违反他这个主子的意愿?   萧成君要解决,老头子那边也不能放任不管,就母妃那个用量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像萧成君那样,活了二十年都还没熬死,反而还给人查出来,如今身体都快痊愈了。   他可没这个耐心。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储君那个位置,他要君临天下,万国来贺!   郁幼宜抿着红唇,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但要细说又说不出来,只好嘱咐人:“做事的时候小心些,别让人查出什么破绽,虽然如今朝中大半人都拥戴你为储君,可还是得小心为上。”   萧成则有些不耐烦,他来母妃这就是想泄泄心里的郁气,哪想到郁气未平,反而还被人说教一通,懒得再坐下去,他随口应了一声就站了起来,“夜深了,母妃早点安歇吧,儿子也该出宫了。”   不等郁幼宜说话,他就率先离开,刚刚转身,他的脸就立时沉了下去,母妃年纪越大,做事就越发不利落了,以后这些事,他还是自己做主好了。   此时夜已深,风较起先前又大了一些,萧成则刚要拐出院子离开,一个粉衣宫女却喊住他,“殿下。”   女子面容姣美,声音却十分嘶哑难听。   萧成则停步,侧头看她一眼,倒是还有印象,“是你。”想到当初女子拦到他面前的举动,他倒是起了些兴致,“什么事?”   顾婉轻声说道:“我听说姬朝宗回来了。”   “你耳目倒快。”   萧成则挑眉,大概也想起她和姬朝宗的那段往事,嗤笑,“怎么,还念念不忘呢?不如我现在把你送到他面前,不过……”他上下扫视人一眼,“姬朝宗已有第一美人在身边,你这样的,他怕是看不上。”   从前就看不上,更何况是现在了。   顾婉脸上闪过一抹难堪,却还是躬着身子,毕恭毕敬道:“殿下误会了,我恨他都来不及,又怎会还喜欢他?我知道殿下不喜欢姬朝宗,只希望殿下来日登上大宝,允奴亲自送他一程!”   看着她面上陡然升起的那抹疯狂,萧成则忽然想起一年前她挡在自己马车前说的那番话。   -“我知道殿下和庄妃娘娘做了什么。”   -“你不怕死?”   -“我已告知旁人,我若死,这则消息将宣告天下,到那时,您和娘娘的野心再也瞒不住世人,自然,只要殿下答应我一件事,这事就会如流沙一般,消失于天地之间,谁也不会知道。”   -“你想要什么?”   -“我要亲眼看着姬朝宗和顾攸宁死在我的面前!”   那日顾婉眼中的疯狂好似还在眼前,脸上的那抹玩笑收起,萧成则垂眸凝视她,半晌,突然开口,轻笑,“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   顾婉抬头,黑沉的眼睛也在夜里亮得逼人,“您说!无论是什么,奴婢都万死不辞。”   萧成则笑起来,“瞧你,好好一个姑娘,怎么总说死不死的话?”他抬起手指,抚过女子的面容,就像抚摸一个亲密的爱人,可眼中的目光却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还真是长得不错。”   男子神情温柔,顾婉却觉得被一条毒蛇抚摸,她神色苍白,身形紧绷,哑声,“殿下……”   “我听说父皇宫里有个太监喜欢你?”萧成则仍未松手,抬着他的下巴,笑着开口。   顾婉神色一僵,还未说话就听到男人语气轻飘,说道:“答应他,我就允你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啊   明天见明天见   头秃码字中每次收尾都头秃 第117章 终章(2)   顾婉怎么可能不清楚萧成则说的答应他指的是什么?可想到那个男人淫邪的眼神,不,那根本连男人都称不上,她就满心不愿意……她又怎么可能愿意?   她从前还是国公府小姐的时候,自然也是进过宫的,带着尊贵和荣耀,那些太监、宫女哪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别说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了,就连直视都不敢。   可自从耗尽心思进了宫呢?   庄妃知道她是用什么理由威胁祁王把她留下的,虽然忌惮着她死后真会有人把那件事公之于众,没有直接了结她,可这对母子从来就没被人这样威胁过,又岂会给她好果子吃?   这一年来,她什么腌臜事没经历过?   被训斥、被辱骂、被罚跪,甚至被人用针扎,她现在身上还有不少针窟窿,还有许多事,什么大冬天的半夜把水倒在她的被子上,让她只能裹着衣裳躺在冰冷的床板上,还有故意把豆子洒在地上,让她摔倒在地,若是那会她手里拿着干活的物什正好摔坏,又趁机可以打她一顿。   太多太多的事,多到她都快记不清了。   可就是这样,她也还是咬牙撑了下来,一路撑到了现在。   母亲被抓的那一晚,她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翠荷和母亲的那番对话,并不清晰,只记得母亲说了一句“妙仪一向聪慧,有些事情你就算烂到肚子里也不要和她说”,然后是一声无尽的叹息。   那会她在黑暗中挣扎着,她想冲破黑暗,想抓住母亲的手,想让她不要走……   可她什么都没能做到。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母亲已经被官差带走了,她想冲出去却被翠荷哭着拉着从小路离开,她们在那座宅子里躲了数日,她看到翠荷每日小心翼翼出门,她听说哥哥和阿昭已经离开了,她还听说……母亲在牢里过得并不好。   也是。   得罪了顾攸宁和姬朝宗,就算没有吩咐,他们又怎么可能让母亲好受?   那可是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什么时候心血来潮过去查看一番,若看到母亲好好待在牢里,什么事都没有,只怕那些狱卒就得惶恐不安了。   所以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母亲的,无论做得好不好,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   那些从前辱骂顾廷轩夫妇的人,如今知晓他们的大将军无罪又开始愧疚起来,可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会记自己的不好,却把别人的不好放大无数倍。   这个时候得罪顾廷轩夫妇的母亲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她听说母亲在狱中不仅要被狱卒训斥鞭骂,就连那些犯人也总是欺负她,而母亲呢?她为了他们三个人,怕耽误他们的婚事,怕连累哥哥的前程,却连死都不敢。   ……   想起这些,顾婉低垂的眼中满是阴鸷的情绪。   她并不后悔找上萧成则,也不后悔进宫,即使明知道和这对母子打交道就是与虎谋皮,可她这辈子已然这样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看顾攸宁和姬朝宗也和她一样永坠黑暗之地,万劫不复。   只不过和老虎做交易,总不能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   “怎么?”   萧成则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心下不满,就连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他的声音冰冷,目光阴沉,“你不愿意?”   当初顾廷抚一事后,姬朝宗或有所察,把老头子身边的宫人换洗一通,如今建章宫牢实得就跟铜墙铁壁似的,老头子做事又一向小心,除了从小跟着他的德言和德言那个干儿子就再无人能插手他的衣食。   他如今若想再加重剂量,光靠太医院的那些废物自然是不行的,只能从老头子的身边着手。   德言是不可能买通的。   至于德言那个干儿子,以他对顾婉的心思,倒是可以一试。   萧成则想到这,阴冷的目光散去一些,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顾婉,他待你的心意,就连本王都觉得十分感动,我听说你前几次被人训斥都是他替你解围的,他私下还给你送来不少药,再说人家仪表堂堂又是父皇身边的二把手,你和他在一起,日后谁还敢欺负你?”   他难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见顾婉眉宇之间似有挣扎,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最恨的就是姬朝宗和顾攸宁,本王答应你,等本王来日登上大宝,就把这两人交给你处置……”他笑着,语调温柔,“无论你想怎么处置,本王都答应你,如何?”   “……真的?”顾婉似是被说动了,掀起眼帘,露出一双水盈盈的杏眸。   萧成则颌首:“自是真的。”   顾婉抿着唇,似是又挣扎了许久,才咬牙应道:“奴婢答应您。”   萧成则笑了,“本王果然没看错你。”   两人在这说着话,萧成则身边的内侍匆匆过来,急禀道:“殿下,建章宫那边出事了。”   萧成则挑眉,收手负于身后,“什么事?”   内侍低着头,回道:“奴婢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陛下和姬大人大吵一通,还说姬大人既然与废太子如此情同手足,明日就亲自护送废太子去凉州,姬大人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额头还一直在流血。”   “护送萧成君去凉州?”   萧成则蹙眉,但也只是一瞬就笑了,“也好,京城没了姬朝宗,本王做起事来才能更加痛快。”   而在一旁的顾婉却轻轻皱起眉,以萧成则的心性,只怕姬朝宗这一去就别想回来了,她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一些,但想到姬朝宗对她做的那些事,面上又闪过一道狠辣。   这也是他咎由自取!   *   定国公府。   顾攸宁已经沐浴洗漱过了,这会坐在软塌上却还是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   先前杜仲过来传话,说是姬朝宗已去过诏狱,现在往皇宫去了,她想了又想,还是放心不下,披上外衣和斗篷就提步往外走,可还没走到布帘处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她先前就吩咐过秦束不准人打搅她,这脚步声自然不可能是下人,只当是姬朝宗来了,她脸上扬起喜意,立马掀了帘子,目光和外头的人一撞,神色却是一怔。   “表……姐?”喃喃两字,语气满是不敢置信,等反应过来,她先把人拉了进来,又看了一眼外头,这才压着嗓音问道:“表姐,你怎么会在这?”   目光扫见她苍白的脸色,心中倒也猜到是因为什么缘故了,只是一双柳眉仍拧着,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若是让人知晓你无诏进京……”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傅望月哑着嗓音说,“我知道。”   “可阿宁……”风尘仆仆的女人看着顾攸宁,眼眶通红,脆弱到了极致,“我没办法,我不可能知道他的处境还安安生生留在封地。”   顾攸宁哑然。   将心比心,要是姬朝宗出事,恐怕她也会和表姐一样。   轻轻叹了口气,她把人拉到软榻上,又给人倒了一盏热茶,察觉她身子还是一片冰凉,又拿了一条毯子裹在她的身上,这才说道:“我和姬朝宗也是今天才到的京城,他现在进宫去了,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   话刚说到这,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只是这一次的脚步声比先前明显要重一些。   不清楚是谁,顾攸宁看了一眼身边的傅望月,脸色微变,怕来的不是姬朝宗,让人瞧见表姐反而不好,刚想拉着人进去先躲下,姬朝宗就已经打了帘子进来了。   他在路上已经把伤势清理过了,但还是能瞧见一个细小的窟窿,旁边白玉般的肌肤此时也是一片通红,隐隐还能瞧见几缕血丝。   “你……”   顾攸宁何曾见过这样的姬朝宗,短暂的怔忡后,立刻跑了过去,急道:“怎么会这样?谁打你了?”说着,小心翼翼伸出指尖想去触摸他的伤口,但又怕弄疼他,只能僵硬着胳膊悬在半空,不敢去碰。   姬朝宗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后悔自己过来这一趟,只是他明日一大早就得走了,若是不和她说一声,只怕她得担心死。   只好柔声哄道:“好了,别怕,就看着恐怖,其实一点都不疼。”说着还特地拉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伤口,让她亲自验证一番。   可顾攸宁哪是碰一碰就不担心了的,心里也能猜到这是谁的手笔,一时也顾不得那人是九五之尊,红着眼眶埋怨道:“他怎么能这样?”   姬朝宗面上挂着笑,想到待会要说的话,又有些担心她接受不了。   任她牵着自己的手往里头走,瞧见傅望月,神色微顿,倒也没那么惊讶,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顾攸宁让姬朝宗坐下,拿了热水给他重新清洗一番,又给他上了药,要不是姬朝宗怎么都不肯,只怕这会都得喊人找来纱布亲自给人包扎一番了。   看着她忙前忙后,不是担心他的伤势,就是怕他饿着,姬朝宗目光无奈,他抬手拉住她的胳膊,“好了,你先坐下,我有话和你说。”等她坐好,他也顾不得傅望月还在一旁,握着她的手,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屋中烛火通明,暖色灯光流淌在她明艳温柔的面容上,那双漆黑纯澈的瞳仁里满是信任和依赖。   可她越是信任,他就越是犹豫。   “怎么了?”   顾攸宁看出他的犹豫,主动出声问道:“陛下还在生气吗?”   姬朝宗抿唇,终于还是答了,“太子明日就会出发去凉州。”话刚出口,对面的两个女人全变了脸色,尤其是傅望月更是当即就站了起来,她提步似要出去,但想到什么又重新回来坐在椅子上。   顾攸宁担忧地回看了一眼身边低着头的傅望月,轻唤一声“表姐”。   傅望月抬头看着她笑笑,“没事,我来的这一路就想过最坏的结果了……”她说着,释然一笑,“发配就发配吧,无论前路有多艰辛,我陪着他就是了。”   顾攸宁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姬朝宗也有些惊讶,目光在傅望月的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在顾攸宁的身上,沉默一会后还是开了口,“我得陪着太子一道去。”   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女就豁然回过头,她精致的脸上满是惊愕。   傅望月也蹙了眉。   姬朝宗自然不会说他是被罚的,虽然明日京城肯定谣言乱飞,可他怎么能让她担心呢?他笑着,弯着一双眉眼,平日淡漠到不近人情的凤目此时看着顾攸宁满是柔情,“是我主动要求的,你也知道,萧成君那个人身体糟糕得很,他又一贯是个好说话的脾性,谁知道这一路会不会有人看他好说话就欺负他?”   “我和他兄弟一场,总不能看着他被人欺负也不管吧。”   他说得坦然,甚至于有些玩笑了,可顾攸宁却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的玩笑话而感到轻松,相反,她那颗本就沉着的心更是沉到了底,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相反,这几年的经历让她比许多人还要灵敏,安国公还在诏狱,长公主还在禁足,现在姬朝宗也被赶出京城,姬家怕是……   姬朝宗给傅望月使了个眼色,等人离开后,抬手揽住顾攸宁,轻哄道:“真没事,姬家从大周还没建国的时候就在了,不是那么容易就倒的。”   “这差事也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放心,我会多带些人马,不会出事的。”   他说了一堆宽慰的话,怀中人却一个字都没说,姬朝宗什么都不怕,就怕她担心,不由急了起来,刚想扳正她的身子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却见顾攸宁抬起头。   她的表情很冷静,冷静得让他惊讶,他还以为他的阿宁肯定又在偷偷哭了。   “你去吧。”顾攸宁开口,一字一句,十分清晰,“我会待在京城等你回来,长公主他们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只要有空就会过去照看他们。”   “阿宁,你……”姬朝宗的脸上有着不可思议,表情也少见地有些怔忡。   顾攸宁看着他这副模样却弯了眼眸笑了起来,“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哭着求着不让你去?”见他双耳通红,目光也有闪躲,轻轻笑了起来,“我是舍不得你,也担心你,可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她的六郎看着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不近人情,其实是这世上最最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出身高贵却不走封荫,纵使高中状元也没走那条康顺大道,而是选择从头做起,十六岁的时候,他就受陛下旨意去外公干,这些年,他明里暗里,不知受过多少阴谋迫害。   那些人怕他,却也恨他。   怕他手段凌厉,恨他让他们做过的坏事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刺杀、毒杀……什么下作手段都做了。   不是不担心。   可想到当初两人夜下聊天时,她曾问过他的话。   那个时候他们刚和好,说起他的眼疾,她忍不住抱着他问道:“后悔吗?要是当初走翰林这条路,恐怕你就不会受到这些迫害了……”如果走翰林这条路,那他一定是大周最清贵的内阁大臣,就和她的祖父一样,受人尊敬被人弘扬。   可姬朝宗只是揽着她笑道:“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六郎是个君子,真正的君子,她抬手,轻轻环抱住他,在他诧异的目光下,轻声说,“去吧,做你一切想做的事,不用担心我。”   作者有话要说:啊   我努力呀   继续抓头发码字   明天见 第118章 终章(3)   翌日。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城门口就迎来一批人。   刚刚回京的姬朝宗姬大人亲自护送废太子去凉州,现在正在出城的路上。   这一则消息虽未公布,可朝堂上的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知道昨夜姬朝宗去了诏狱,也听说姬朝宗出宫的时候,额头满是血迹。   满京城除了龙椅上的那位谁敢对这位姬大人动手?   可众人心下还是吃惊不已,原本他们听说姬朝宗回来后就一直暗自观望着,以为这位一向受陛下疼爱的姬大人能够让如今这个局面变副模样,没想到他不仅未能改变现状还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护送废太子去凉州,这一路跋山涉水,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   而最重要的是——   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让陛下收回成命,那谁还能阻止太子离京?   太子自出生起便是储君,虽说身体一直不算康健,但朝堂上的老臣自小看着他长大,知道他仁心爱民又礼贤下士,是个不可多得的仁君,当初身体不好也就罢了,可如今身体都好了却只因和陛下争论几句就被贬谪,他们如何能肯?这不,今日一大早,就有不少朝臣进宫求见陛下,想请陛下收回成命,可陛下却直接推说身体不舒服,就连早朝都没上,只交待祁王处置大体事要。   ……   城门口。   顾攸宁乘着马车跟着姬朝宗等人一路往郊外驶去。   同行的人有不少,有京景明这类同萧成君和姬朝宗关系交好的,也有太子的亲信、属臣……这会同行的官差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虽说太子被贬,但势力依旧在,更何况今日由都察院的姬大人亲自护送,别说在这说会话耽搁一会了,便是真要做什么,他们也拦不住啊。   索性就低头闭耳,什么都不管了。   这会萧成君在一旁和几个亲信、属臣说话,京景明就拧着眉沉着脸站在姬朝宗这边,压着嗓音斥道:“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也不知道和我商量一声?我原本当你是个冷静的,你倒好,私闯诏狱不说,还跑到皇宫和陛下争吵,你……”   “如今不仅没能救下太子,还连累自己,你可有想过你这一走,姑母等人会如何?”   姬朝宗昨日已经说服了顾攸宁,也让家里人宽了心,这会听京景明训斥不仅不怕,还笑了起来,“不是还有你吗?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你替我照顾不就好了?”   “你!”   京景明见他一脸玩笑模样,更是气得不行,知道和他说不通,转头去看顾攸宁,沉声,“你就这样纵着他?你可知道现在朝中都是怎么说他,怎么说姬家的?”   “陛下一向疼他,他若是肯去认个错,结局就不会这样。”他还是不希望姬朝宗去凉州。   姬朝宗见他把矛头指向顾攸宁,脸上的笑意就有些散了,微微蹙眉,刚要说话就被顾攸宁握住手,顾攸宁看着京景明,温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姬朝宗,也知道你想让他留在这是为了大局着想。”   “太子被贬,祁王上位,姬朝宗这一走,只会让京中的情形更加严峻。”   她没有因为京景明的冷言而变脸,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握着姬朝宗的手,继续看着对面的男人说道:“你想让姬朝宗留下,是想寻找机会为太子说话。”   京景明听顾攸宁所言,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大自然。   自打祖父离世之后,京家子孙虽在朝中各有任职,却从来不去参与党政之争,即使他和太子关系交好,可太子出事,他也从来不曾主动开口替他求情过。   朝中同僚私下怎么说他的,他不是不知道。   可他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前程,他身后还有一百多条京家人的性命,他若走错一步,牵连的便是整个京家,所以当初姬朝宗查顾廷轩一案,他也只是暗中帮忙。   此时被顾攸宁拆穿,他倒是也没说什么“我没有”的话,只是抿着唇,看着两人,低声,“你们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样做?”   “京中有你们,可太子这一路却不能没有人保护。”这次是姬朝宗回答的他。   他一手握着顾攸宁的手,一手微抬,放在京景明的肩膀上,看着他仍旧皱着的眉,轻笑道:“好了,别担心了,我和太子都会没事的。”   “倒是你,祁王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说起萧成则,姬朝宗先前脸上的轻松也变得凝重了许多,当初顾廷抚向萧成献告密,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知道他查顾廷轩一案的除了陛下和太子也就京景明,可这三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有问题的。后来他私下查探建章宫的人也的确发现有问题之人,可还没等他查出幕后主使,那人就死了,线索断掉,他也只好把人换洗一遍。   看了眼身边的顾攸宁,又看向京景明,他沉声嘱咐,“你们在京中,万事要小心,不要与他起正面冲突。”   京景明早在姬朝宗回来之前就察觉出祁王的不对劲了,只是可惜,还是太晚了。   看着姬朝宗沉默许久,京景明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罢了,左右他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气,顾攸宁都劝不住他,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答应道:“放心吧,京城这边有我,不会让姑母他们有事的。”   说着又看了一眼顾攸宁,承诺道:“她也不会有事的。”   姬朝宗这才重新笑了,没说多余见外的话,抬起胳膊捶了捶京景明的右肩。   京景明也没在这耽搁他们说话,说了句“我去找太子”就抬步走了。   等他走后,顾攸宁抬头去看姬朝宗,她的确有许多话要和姬朝宗说,昨夜姬朝宗同她说完之后还要回家和长公主等人说话,两人自然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今天这一路上又有那么多人,他们也是到现在才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可真要开口说什么,其实也说不大出来,该嘱咐的也都嘱咐过了,至于那些担忧害怕,又何必说出来让他担心?凝视半晌,最后却只是解下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佩递给他。   “这是?”姬朝宗接过,目光有些疑惑。   顾攸宁:“你走得太急,我来不及去山上给你求平安符,这是我从小就戴在身上的,有辟邪保平安的作用。”   姬朝宗一听这话,哪里肯收?刚要给人重新戴上就被顾攸宁拉住了胳膊,艳丽的红衣少女仰头看着他,他们站在一株老梅树下,寒风拂过树枝,吹落一树梅花,她就在这簌簌梅花下,和他说,“我这次不能和你一道去,有它在你身边,我也能安心。”   “姬朝宗,别让我担心你,好不好?”   看着眼前少女强忍着泪意故作坚强,姬朝宗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她,他用力握着手中的玉佩,哑声,“……好。”   那边萧成君等人已经说完话了,顾攸宁也没有再耽搁下去,“我们过去吧。”等过去的时候,京景明等人已经上马,姬朝宗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京景明皱了皱眉,看了眼顾攸宁,又看了眼那辆马车,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他也没说,轻轻嗯了一声,又朝萧成君拱了拱手,而后率先离开。   其余朝臣、幕僚也没继续留下,跟着人离开。   等他们走后,萧成君看着站在一旁的姬朝宗和顾攸宁,温声笑道:“怎么,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够?”他还是从前那副打扮,一身白衣,玉冠高束,眉眼清平如远山。   萧成君的身体虽然痊愈了,可到底多年旧疾,他还是有些畏寒的。   早春的天,他披着一身蓝灰色的狐裘斗篷,手里还握着一个鎏金镂空的暖手炉,看着两人,眉眼温煦,不似高高在上的太子,更像一位温润的兄长,“我说弟妹,你还是把这家伙带回去吧,这一路有他在我身边,只怕我得被他烦死。”   顾攸宁幼时因为祖父的关系,和萧成君也相处过几回,如今被人这样打趣,热气浮上脸,不免红脸。   姬朝宗倒是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甚至因为这一声称呼还颇为得意地扬起眉,到底顾念他家阿宁是个害羞的性子,轻咳一声,和身边几个官差吩咐,“你们先退下。”   “这……”官差面色犹豫。   等目光扫见男人面上的冷淡又连忙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是,然后低着头往后倒退。   萧成君却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姬朝宗没回答。   萧成君还要再问却发现旁边属于顾攸宁的马车有了动静,循声看去便见一个紫衣少女掀起车帘走了出来,温和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握着手炉的手也骤然收紧一些。   顾攸宁拉着姬朝宗也退到了一旁。   “你……”   萧成君看着阔别一年之久的傅望月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目光微滞,声音喑哑,“你怎么会在这?”似是想到什么,他脸色微变,往旁边一看,见他们都低着头,立刻拉着傅望月往马车旁走,确保这个位置不会有人瞧见她,这才压着嗓音斥道:“谁准你私自回京的!”   “你可知道,若让旁人知晓,你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大周律法明文规定,任何手握兵权的藩王都不准私自进京,一旦发现,立斩不赦。   “趁着没有人发现,立刻给我回去!”萧成君从小就是个温和的脾气,幼时是因为这个身体,不能大喜大悲,不能动怒伤怀,时间久了,纵使如今身体痊愈了,也还是这么一副好脾气。   这次被摘去储君的位置,他虽然伤心,但也不至于动怒,至少底下人为他打抱不平的时候,他还能笑着宽慰他们。   可此时看着他面前的傅望月,萧成君却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的胳膊纵使紧绷着也控制不住在颤抖。   他在害怕。   他怕旁人发现,他怕以他现在的能力护不住她,他怕……   “你在害怕?”傅望月也察觉到了,她抬起惊讶的眼眸望着萧成君,见他目光闪躲,握着她胳膊的手也要收回,可她哪里会让他躲?反手握住他的胳膊,不准他离开。   “你在担心我?”   虽是疑问,语气却很肯定。   见萧成君仍侧着头不肯看她,傅望月主动站到他面前,双手握着他的胳膊,仰头直视他,“萧成君,你看着我。”   萧成君僵立了一会,终于还是如她所愿看了过来,他微垂着眼眸,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情绪复杂的眼睛,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声音低沉喑哑,“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快些离开这,回襄阳去,别管这边的事。”   “我可以不管这的事,可我不能不管你的事。”   傅望月没强逼他回答,但也没松开他,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声音虽低,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从襄阳一路跑到这,东躲西藏,终于来到你的面前,为的就是告诉你,无论你去哪,我都会陪着你。”   见他嘴唇微张,不等他说,她先说道:“萧成君,你已经拒绝我很多次了。”   “你让我离开京城,让我在襄阳找个好男人嫁了,让我忘记你……你看这些年,我做到哪一样了?”她自嘲一笑。   “你这次当然也能拒绝我,可你觉得我会乖乖听你的话离开吗?”   “让我陪着你离开,还是我跟着你,随时随地都会被人发现……”傅望月主动把选择权交给他,没有理会他的愤怒,握着他胳膊的手一路往下牵住他,“这一次,我让你选。”   “你!”   萧成君面上少有的扬起一抹薄怒。   他想像从前那样冷着脸让她离开,可看着眼前少女含着水光的杏眸满是笑意,就连娇俏的面容也是一片明媚,他最终……还是败下阵去,舍不得再同她说那些令人寒心的话,他任她握着自己的手,哑声问,“你不后悔?”   傅望月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答应。   短暂的怔忡后,她突然就笑了起来,踮着脚,双臂高抬挂在他的脖子上,脸上、声音都带着无尽的欢喜,风扬起她的长发,她嗓音清亮明媚,“我从不后悔。”   她从来就没后悔认识他。   倘若他是万人敬仰的太子,她自然可以远守襄阳凝望着他。   可他落到这种地步,她岂能坐视不管?就像她昨日和阿宁说的,无论他去哪,她都会跟着他一起去……若他是太子,她就做他最忠诚的臣子,为他驻守襄阳,保一方太平。   若他是罪臣,她就永远陪着他,护着他,用她的双手护他一世安宁。   风拂过,树叶声簌簌不止。   而傅望月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忍不住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再开口时,声音却带了一些委屈,“萧成君,以后不要再丢下我了。”   刚从脸上那抹温热的感觉中抽回神,听到后话,萧成君的心里忍不住一痛。   他垂眸看着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拒绝她,而是主动抬手抱住她。   “好。”他答应她。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丢下她。   “咳。”   姬朝宗牵着顾攸宁走了过来,看着两人拥抱的身影,非常不客气地笑着打断他们。   傅望月难得红了脸,主动从萧成君的怀里出来,然后第一次在姬朝宗的面前低了头……萧成君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不禁又染了一抹笑意,握着她的手,是十指相扣的手势。   而后抬眸去看姬朝宗,也未责怪,只道:“走吧。”   “嗯。”   姬朝宗点头,敛下脸上玩笑,“你们先上马车。”等两人走上马车,才低头看身边人,“……我走了。”   顾攸宁原先还在因为表姐心愿得偿而高兴,此时听到这番话,神色便止不住一变,可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故作轻松地点点头,“好,你去吧,我看着你走。”   姬朝宗哑声应“好”。   他转头吩咐杜仲照顾好顾攸宁,再看向顾攸宁的时候,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深深凝望她许久,而后转身离开。   顾攸宁目送着他离开,见他走得义无反顾,强忍了许久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泛起泪光,刚跟了两步就见原本头也不回离开的男人突然转身大步朝她走来。   “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人大力抱到了怀里。   男人喑哑的嗓音响在耳畔,可也只是一会,他就松手离开,这一次,他走得很急很快,没有回头,他怕再回头,看到她那双含泪的眼睛就真的舍不得离开了。   ……   宫中。   萧成则处理完公务,看到还跪在大殿外头的一众臣子,阴鸷浮于脸上,低声骂道:“一群老顽固。”也没去理会他们,收回目光问身后内侍,语气淡淡,“人走了没?”   “回您的话,已经离开了。”   “嗯。”萧成则负手于身后,左手抚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声吩咐,“吩咐下去,寻个时机就把他们处理掉。”想到姬朝宗的本事又叮嘱一句,“多带些人马,一次解决。”   “是!”   *   而此时去往凉州的一行人,姬朝宗在一次驿站停车的时候,吩咐官差去买干粮,而他掀帘上了马车。   “怎么了?”萧成君正在和傅望月下棋,见姬朝宗上来,停下动作看人,眉目温煦。   姬朝宗却没回答他,而是摊开手,此时已近傍晚,马车中还未点灯火,昏暗的光线衬得男人的手如白玉般透着光亮,而他摊开的手心里赫然放着一块虎符。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19章 终章(4)   姬朝宗走后,顾攸宁就过上了两点一线的日子,每日除了回家就是去安国公府,从前门庭若市的姬家如今却是一副门可罗雀的模样,安国公还在诏狱,长公主也还在禁足,姬二爷在朝中备受冷落,至于姬朝宗……离京一月,还未归来。   再观朝中,自从太子走后,陛下的身体越发不好就连脾气也越发糟糕了,但凡有替太子说话者不是被训斥就是被贬,一切大小事务更是都交给了祁王。   京城里的人都在说天要变了。   ……   顾攸宁走下马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点太阳的影子都瞧不见,好似自从姬朝宗离开的那天起,这京城就再也没升起过太阳,整日一副阴沉沉的模样。   她身上还披着斗篷。   二月的天,都过了立春,理应是乍暖还寒之际,可如今桃花虽然已经冒了花骨朵,柳条也早就抽了新芽,天却还是那么冷,那风打在人的身上就跟冬日里的冰刀似的,刮得人脸生疼。   门前小厮见她来,忙迎了过来,恭敬喊道:“郡主。”   “嗯。”   顾攸宁收回视线,朝人点头一笑。   她生得好看,五官明艳,眉眼却温柔,那小厮看着她这幅笑颜不免臊得红了脸,一边挠头,一边请人进去,她来得次数多了,长公主也向底下人发过话,说是“永乐郡主若来,不必通传”,因此每回来,小厮都是直接请人进去。   起初的时候还要替人引路,如今倒是连路都不用领了。   顾攸宁抬步走了进去,路上碰到的丫鬟、婆子都对她十分恭敬,走出外院,步入月门就看到姬云狂兄妹,两人正从姬老夫人的荣寿堂出来,他们如今还在鹿鸣书院上学,前阵子因为家里出事,老夫人身体又不好就没去书院,如今老夫人身体逐渐康复了,自然不准他们再留在家中。   看到顾攸宁来,姬云狂没掩饰脸上的笑容,仗着身边没有外人,直接扬着笑脸喊了一声“嫂嫂”。   不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喊了,可顾攸宁不免还是有些红脸,朝两人点了头,然后和姬云狂小声说道:“七少爷别这样喊。”   姬云狂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肯定是要嫁给六哥的。”见她脸红得厉害,怕她真的羞恼,回头和六哥说上一声,他免不了要被六哥揍,又轻咳一声,给自己辩解起来,“我也没在外人面前喊,这里就我们几个人,没事的,小嫂嫂。”   顾攸宁面露无奈,却也没再说他。   姬云狂便又笑起来,“嫂嫂今晚留下吃饭吗?你上次做的炸响铃好好吃,我今天还想吃。”   顾攸宁笑道:“你若喜欢,我回头炸一些给你留着。”却也没说自己会留下来吃饭的话,她如今虽然出入姬家无人阻拦,但她看得出来,老夫人对她仍旧有成见。   她留在这就是尽自己所能,在姬朝宗不在家的时候,替他照看他们,自然不会惹人生气,所以每日等到夜里,姬家人聚在一道用膳的时候,她都会主动提出离开。   姬云狂似乎也想到了,挠了挠头,想说几句宽慰的话,身边的少女却已经冷着脸,沉声道:“还去不去上学了?”   说完也没搭理两人,径直往外走去。   “哎!姬无双,你等等我啊!”姬云狂高喊一声也没能把人喊住,只好回头和顾攸宁说道:“嫂嫂别生气,她就是这么个臭脾气,等六哥回来让他好好收拾她……”边说边倒退着往外走,“外边风大,嫂嫂快进去吧,母亲和大伯母都在祖母那。”   顾攸宁还在宣化的时候就清楚自己会面临什么状况了,自然不会生姬无双的气。   其实现状比她想象的已经好很多了,至少除了老夫人和姬无双,姬家其余人已经没再生她的气,至于老夫人和姬无双,就算她们不大理会她,但也从来没在言语上指责过她,更不用说给她难堪了。   她害姬朝宗变成那副样子,如今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笑着朝姬云狂点了点头,温声说,“好,你们快去上学吧。”又叮嘱道,“好好走路,别摔着。”   “哎!”   少年笑着应了一声,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就快步去追姬无双了。   目送着两人离开,顾攸宁这才继续往荣寿堂走。而门外,姬云狂终于气喘吁吁追上了姬无双,两人都是骑马上学,这会姬无双已经在马上了,他也连忙翻身上马,看着身边还冷着脸的少女奇怪道:“你干嘛呀?早上嫂嫂没来的时候,你拉着我故意拖延时间,现在人来了,你又露出这幅模样。”   姬无双神色微变,回头看他。   “干嘛?我又没说错。”姬云狂打小就没怕过谁,这会也不怕她生气,笑嘻嘻凑过去,“我还不知道你?上次嫂嫂在外头帮了你,你虽然面上没表示,其实私下一直想感谢她吧。”   边说,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仰着头,十分了然的说道:“好啦好啦,我明白的,你就是不好意思,不过嫂嫂以后总要嫁进咱们家的,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要是六哥回来知道你这样对嫂嫂,小心他削你。”   “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蠢货。”姬无双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剜了他一眼,然后二话不说直接握着缰绳策马离开。   “哎,你等等我呀!”姬云狂在身后气喊道。   ……   荣寿堂。   萧雅和冯听荷都已经过来了,看到顾攸宁过来,冯听荷朝她点了点头,起身和萧雅说,“我进去看看母亲醒了没。”   “嗯。”萧雅点了点头,等人走后又看向顾攸宁,朝她温和一笑,“怎么来这么早?”她近来消瘦了不少,本来合身的衣裳如今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松了,儿子、夫君都不在身边,纵使是一向威名在外的长公主也不免着急担忧,这些日子她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全靠顾攸宁陪着才肯吃用一些。   “昨儿夜里做了些山楂糕,已经让人送去厨房了,回头给您和老夫人开开胃。”顾攸宁抬手去扶她,又问,“老夫人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   萧雅笑道:“也全靠你做的那些小菜。”   其实老人家也没什么大病,就是忧虑过重又不肯吃饭,如今肯吃饭了,气血恢复了,自然也就不用一直缠绵病榻了。   顾攸宁笑笑,也不揽这个功,见冯听荷出来说是“还未醒”,便和萧雅说道:“那我先陪您去吃早膳?”   萧雅其实没什么胃口,不过看着身边少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便舍不得拒绝,只好点头应了好……三个人便一道去外头用膳。   等到夜里。   姬云狂和姬无双放学回来,天色已经大晚了。   姬鸿早先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还有公务要处理,得晚些时候才回来,让他们不必等他。   这会晚膳已经布好,姬家人不算多,一向都是在一道用膳的,顾攸宁陪着萧雅布完晚膳,见到姬老夫人被姬无双扶着走出来,怕她看到自己不高兴,便像从前似的提出了告辞。   萧雅皱了皱眉,看了眼端坐在主位上不说话的姬老夫人,刚想劝说,却听姬无双先开了口,“祖母,外面天都黑了,她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今晚就让她留下来和我们一道吃吧。”   姬无双平日见到顾攸宁总是冷着一张脸,如今主动帮她说话,不仅萧雅等人面露惊讶,就连姬老夫人也停下捻动佛珠的手,抬了眼帘看她一眼。   姬无双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顾攸宁的目光更是让她脸颊泛红。   忍不住用力踩了一脚身边的姬云狂,没好气的想着,平日嫂嫂长嫂嫂短的,现在倒跟个傻子似的,连句帮腔的话都不会说了。   她这一脚踩得极其用力,姬云狂痛得当即就站了起来。   呆滞的众人也终于被他的动静吸引过去,见姬云狂龇牙咧嘴的,冯听荷蹙眉道:“怎么了?”   要搁在从前,姬云狂早就和姬无双打起来了,可今天,他磕磕巴巴说了句“没事”,然后也和姬老夫人说道:“祖母,你就让顾姐姐留下吧,现在都这么晚了,等她回到家再吃上热饭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他一向是最会撒娇的,这会直接走过去抱着姬老夫人的胳膊轻晃起来,一副她若是不同意就不松手的模样。   姬老夫人被他们这么一弄,本来板着的脸也松泛一些。   “好了好了,晃得我头都疼了。”没好气地拍了下姬云狂的胳膊,等人笑嘻嘻松开后,也没看顾攸宁,只和身后的琼香淡淡发话,“再加双筷子。”   琼香笑着应了一声“是”,顾攸宁却还是一脸呆怔的模样,被萧雅笑拉着坐下才回过神。   看着主位上的姬老夫人,她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暖色灯火并未让她变得温和亲近一些,可顾攸宁的心里却满满涨涨的,像是被放了满满的一桶水,她的眼眶有点酸,想哭,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终于得到认可而产生的巨大满足感。   虽然她一直都和自己说,没事的,就算她不喜欢自己也不要紧。   可怎么会不要紧呢?她是姬朝宗的祖母,是从小看着他长大最最疼爱他的祖母,她要是想跟姬朝宗在一起,自然希望能得到他们所有人的认可。   她知道离老夫人真正认可她接受她,可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可有什么要紧呢?   时间还长,有变化总是好的。   琼香笑着递给她一双筷子,顾攸宁在萧雅等人的注视下接过,姬老夫人没看她,只是等她接过后才开口,“吃饭吧。”   这天夜里。   顾攸宁第一次用完晚膳才离开。   等她告辞的时候,已经快亥时了,姬云狂要送她回家,顾攸宁笑着拒绝了,她自己带着护卫,不必劳烦旁人护送,而且夜黑天凉,他又是骑马,一来一回难免冻着……笑着和人告别,顾攸宁登上马车。   可马车还没至国公府就被人拦了下来。   “永乐郡主。”马车外头传来一道温润的男人嗓音。   这声音听着熟悉,顾攸宁掀起车帘往外头看,瞧见穿着绯色圆领官袍的许安清坐在马车里,他身后是暖色灯火,而他眉眼含笑,这会正望着她。   离京一年,京中变化不少,而许家亦或是许安清的变化最是明显,许安清如今掌管诏狱,还进了内阁,在如今的朝堂算是如日中天。   她还听说他跟祁王走得很近。   人各有志,顾攸宁也不会以此评判什么,不过既然他选择的是祁王,那么注定他们日后做不成朋友了,想到在宁阳的时候,哥哥还问起过许安清,顾攸宁抿了抿唇,喊人,“许大人。”语调温和却生疏。   许安清也不介意,仍笑着问道:“郡主刚从姬家出来?”   顾攸宁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人淡淡道:“夜深了,我还要回府,许大人再会。”说着便径直拉下了车帘,马车继续前行,这次许安清并未喊住她。   近侍见马车远去,低声和许安清说道:“主子,夜深了。”   “嗯。”许安清却依旧握着车帘不曾落下,他看着顾攸宁离开的马车,闲闲问道:“祁王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是。”   近侍答道:“估计这会祁王就应该得到信了。”   许安清笑问:“你信吗?”   “这……”   近侍面色犹豫,“祁王派出去这么多人,应该不会无功而返。”   “是吗?”   许安清抬头望了一下天,无星无月,一片漆黑,他笑道:“可我却不信。”他长指卷着车帘,看着小道漆黑幽深,“姬朝宗要是就这样死了,那就太没意思了。”   “那您可要告知祁王?”   “嗯?”许安清侧眸,“为何?”   近侍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朝堂里的人谁不知道主子是祁王的人?就连今晚,他们也是刚从祁王府出来……许安清看着他讷讷的表情又笑了起来,他松开手,车帘落下,而他斜靠着马车说道:“若祁王还有一点清醒,就应该想方设法去调查清楚。”   “若他好大喜功,一点胜利就冲昏头脑,这样的人,我又何必效忠?”   不过想到这阵子那个男人的表现,恐怕他早就被如今的胜利冲昏了头脑,长指轻叩茶几,许安清垂眸思索一会,良久才开口,“好了,先回家吧。”   ……   祁王府。   萧成则收到信的时候刚要入睡,听说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他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衣服都顾不得穿,随便披了一件外衣就跑了出去。   “殿下。”   站在院子里的黑衣人看到他出来立马要向他行礼,却被萧成则拦住了。   “怎么样?”萧成则脸上的表情十分急迫。   “属下等人幸不辱命,在凉州关内诛杀萧成君等人!”黑衣人把当日萧成君一行人步入凉州之际,他们利用“山崩”致使萧成君等人身亡的事说了一通,又道:“后来属下等人下去查看过,他们都被压在岩石之下,属下吩咐其余兄弟留在凉州静观其变,应该用不了多久,京城这边就能得到消息了。”   “好好好!”   萧成则连着大喊三声,激动地在院子里踱起步。   萧成君,姬朝宗……这世上对他有威胁的人如今都已经死了,夙愿得偿,萧成则再也无法保持从前的冷静缜密,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狂热,就好似他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在他面前了。   他这阵子过得是真的快活。   再也不需要掩藏自己的野心,再也无人可以和他抗争,即使朝堂上还有不少人站在萧成君那边,可那又如何?如今萧成君已经死了,至于他那个所谓的九弟,乳臭未干的小儿,拿什么与他争!   现在就只剩宫里那个老头子了,只要他死了,这个天下就是他的了!   勉强压抑着心里的激动,萧成则回头看向黑衣人,勉励道:“这件差事,你们做的很好,等本王登上那个位置,必定不会忘记你们今日的功劳!”又放柔语气,“今日天色已晚,你奔波一路也累了,先下去好好歇息吧。”   “是!”   黑衣人躬身告退,直到走到外头,步入黑夜之中,原本面上的恭敬一扫而尽,他看了一眼四周,而后抬手掀起自己脸上的□□,快步朝皇城的方向走去。   而萧成则等人走后,喊来内侍,吩咐,“明日和顾婉说,老头子的药该加重了。”   ……   几刻钟后,烛火通明的建章宫中。   多日托病不曾上朝的永昌帝萧弘此时却神色如常地端坐在椅子上,他手里握着一盏热茶,这会正靠着引枕闭目养神,听到外头的动静也未睁眼,直到德言捧着一方玉佩递上前,轻声唤道:“陛下,人来了。”   萧弘这才睁开眼,他垂眸,狭长的凤眼凝视他手里的玉佩,这是姬朝宗幼年时他送给他的,世上仅此一块,他抬手接过,举手投足满是久居高位的漫不经心,“让人进来。”   “是。”   没一会功夫,德言就领着黑衣人进来了,黑衣人不敢直视萧弘,走进内殿就屈膝朝人问安,恭声喊人,“陛下。”   “嗯。”   萧弘拇指摩挲着玉佩,漆黑的眼眸落在男人身上,“事情如何?”   黑衣人忙答道:“回您的话,太子和大人自从离开京城后就由人伪装代替他们继续上路,而他们在这一个月已去各州接管兵马,不日就能领兵进京。”   萧弘闻言,眉目微松,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我那个好儿子都做了什么?”   知道他说的是祁王,黑衣人也不敢隐瞒,把一路上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通,最后说到凉州,“祁王打算在凉州向太子等人动手,好在大人早有察觉,如今祁王派出去的那些人都已被秘密解决了。”   “不过——”   想到先前离开时祁王的那番吩咐,以及这阵子京城众人对陛下的评价,黑衣人不由担忧道:“卑职看祁王的意思是打算对您继续下药,您……”   萧弘淡淡:“无碍,你先下去吧。”   等黑衣人退下,德言上前跪在男人面前,萧弘看他一眼,“做什么?”   “是奴婢识人不清,养了个祸害在身边。”德言满面惭愧,要不是陛下最初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怕现在早就中了祁王的计谋。   “好了,起来吧。”   萧弘把玉佩放到一旁,见他还是不肯起,皱眉道:“怎么,还想朕来扶你?”说完也没再理会他,而是看着月亮窗外的天,“若说识人不清,朕才是最不清的那个。”他语气平淡,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有些落寞。   当初萧成献联合乌恒害死顾廷轩和十万长胜军又起兵谋反,如今事情过去才一年,没想到他另一个好儿子也勾结朝臣要他的性命。   他还真是养了两个好儿子啊。   最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是姬衡出事的时候,他和姬衡认识多年,不可能不清楚他的性子,庄妃抱着他哭诉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派人私下一查,酒杯、宫人、香料,不是没问题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从前从来不曾怀疑过庄妃母子。   即使太子的身体被查出是有人动了手脚,他也没把怀疑的目光放在他们母子身上,没想到就是因为自己和太子的信任竟让这对母子拥有了遮天蔽日的权力,私下勾结朝臣揽获兵权还把心眼用到了他的身上。   可惜等他发觉的时候,还是太晚了。   朝中起码有一半的人明里暗里支持萧成则,更不用说萧成则还背着他还收买了禁军统领和西北大营的人,兵权皆在萧成则的手中,他和太子在这座皇城里犹如困斗之兽。   所以他只能想出这个法子……   废太子,关押姬衡斥责萧雅,让萧成则误以为胜券在握,等姬朝宗出现的时候,他明着贬斥,实则却把虎符暗中交托于人,好在这孩子一向聪慧,未听他一言就明白了京中的变化。   萧弘想到这,淡漠矜贵的脸上才浮现一抹笑容,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   *   没几日,京中就收到一则消息,被贬去凉州的废太子一行人在进入凉州境内遇上山崩,不幸身亡,事情传到京中的时候,姬老夫人和萧雅当场就晕了过去。   朝中沸沸扬扬,外头也有不少人议论。   ……   而此时的安国公府,顾攸宁刚从萧雅房里出来,站在外头的姬无双见她出来立刻迎了过去,担忧道:“大伯母怎么样?”   “……没事。”   顾攸宁的声音很哑,吐出来的字轻得几乎让人听不清,“谭大夫说了,长公主只是气血上头,休息会就好了。”   知道传出这样的事,她也不好受,姬无双看着眼眶通红却还故作坚强的顾攸宁,不由放低了一些嗓音,问道:“你,没事吧?”   顾攸宁抬头朝她笑了笑,“没事。”   姬无双看着她这样却拧了眉,怎么可能没事?刚刚外头来回话的时候,她亲眼瞧见顾攸宁的身体晃了几晃,要不是手撑在桌上,只怕她也得倒下去。   “你……”   她还想说几句,顾攸宁却已经开了口,“真没事。”   “你哥哥走得时候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他从来就没骗过我,这一次也不会。”顾攸宁的眼眶还红着,小脸也很是苍白,可语气却很是坚定,她看着姬无双一字一顿道:“除非他的尸首抬到我的面前,不然,我绝不会相信这只言片语。”   姬无双其实心里一直有责怪顾攸宁。   因为顾攸宁的缘故,六哥有一年没怎么回家,祖母如今脸上还很少带笑,从前热热闹闹的一个家因为她的缘故变得不冷不热,虽说她上回替顾攸宁说了话,但也不过是还她当初在外头帮她说话的情分,要让她像姬云狂那样待顾攸宁是不可能的。   即使六哥来日真的娶了她,她也不会真心实意喊她一声“嫂嫂”。   可今日——   祖母和大伯母先后晕倒,母亲急坏了身子,一边要安抚下人,一边要照顾祖母,她纵使有心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做,还是顾攸宁在短暂的仓惶后冷静下来,请大夫,派人煎药,又陪着母亲管训下人,一切事务处理得冷静又周到,也让家中本来担忧后怕的一群人重新变得冷静下来。   此时再看着眼前这个少女。   姬无双抿了抿红唇,她想,若是六哥真的平安回来,要娶顾攸宁的话,她……如今是愿意喊她一声嫂嫂的。   “小姐,出事了!”外头丫鬟白着小脸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姬无双这阵子已经听了太多的“出事”,可还有什么事会比六哥的事还要严重?沉下脸,转身训斥,“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不知道大伯母需要静养?”   那丫鬟被她训斥又白了小脸,但想到外头的事还是忙回道:“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重病,庄妃娘娘请夫人和小姐进宫为陛下祈福。”   “庄妃?”   说话的是顾攸宁,她拧着眉问丫鬟,“不是皇后?”   丫鬟摇头,想到外头的人又小心翼翼看了眼顾攸宁,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张口……姬无双最见不得底下人这幅鬼祟样子,又训斥起来,“鬼鬼祟祟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说?”   丫鬟这才小声道:“来传话的人,像是,像是从前顾府的大小姐。”   “什么?”姬无双一时没忍住,拔高了声,等反应过来立刻捂住嘴巴,“怎么会是她?她,不是死了吗?”最后一句话,她是看向顾攸宁问的。   顾攸宁也拧了眉,却没说话,她垂眸思忖着。   当初传来顾婉的死讯,她就觉得不可思议,只是那会她急着离开京城也没去理会,可如今想来……顾婉、祁王、庄妃,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红唇紧抿,神色也变得凝重许多。   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是嘱咐姬无双,“你留在这,我出去看看。”   “你要去做什么?”姬无双见她提步忙拉住她的胳膊,“倘若外头的人真是顾婉,她最恨的就是你,你这会出去,她肯定想方设法要对付你。”   虽然不清楚顾婉是怎么和庄妃扯上关系的,但显然,如今的姬家不一定能护住顾攸宁。   若顾攸宁真被带到宫中,落入顾婉的手中,那就真的完了!   顾攸宁看着她担忧的面容,心下微暖,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嗓音轻柔,“没事,她动不了我,你在这看着长公主,我去去就回。”她说着就松开姬无双的手,提步往前。   “顾攸宁!”   姬无双喊了一声也没见她留步,急得跺了跺脚,最后只能让丫鬟留在这,自己跑到荣寿堂去找母亲想办法。   ……   府外。   姬云狂正拦着顾婉等人不让他们进。   “你是什么东西,还敢迈我姬家的门?给我滚出去!”姬云狂本就不喜欢顾婉,这会见她“死而复生”还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虽然担心陛下的身体,可看着顾婉这幅样子,他就不想让她进来。   谁知道这个狠毒的女人会做什么?!   现在父亲不在家中,大伯和六哥也不在,家里就他一个男丁,他再如何也要护好祖母他们!   顾婉被姬云狂一通责骂不仅面不改色,还笑道:“七少爷,我今日奉的是庄妃娘娘的旨意,如今陛下病重,其余命妇都已进宫,你姬家纵使再威名赫赫,总不能连一个人都不去吧?”   姬云狂便是再憨也能听出顾婉的弦外之音,脸色一变,刚想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云狂,好了。”   “嫂嫂?”姬云狂惊喜回头,想到外面站的是谁又皱了眉,走过去和顾攸宁小声道:“嫂嫂你快进去,别让这个恶毒的女人脏了你的眼!”   “没事。”   顾攸宁朝他笑了下,而后朝门外看去。   站在门外的女子一身粉色宫女服饰,容貌依旧,只是从前温婉可人的一个美人,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活不顺,眉宇之间有着掩饰不了的阴鸷,尤其看到她出来,那张面色更显狰狞之色。   倒是让好好一张美人面也变得可怖起来。   “好久不见。”   顾攸宁朝她颌首,语气平平。   顾婉看着她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恨得不行,即使再想佯装淡定也忍不住咬牙切齿,“你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意外什么?”   顾攸宁挑眉,“意外你没死?还是意外你如今投靠庄妃?”她说着说着就笑了,一派明媚的模样,“我若真意外,也不过意外你有朝一日居然会纡尊降贵成为别人的走狗。”   “顾婉。”她目光轻扫顾婉,见她修长白皙的脖子处有一块红痕,神色微顿,半晌才看着人,意味不明地说道:“你还真是让我意外啊。”   看着顾攸宁的眼神,顾婉脸色微变,她不自觉抬手去捂自己的脖子。   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又想到自己这些夜里承受的罪,顾婉整个人再也没有办法维持原先的冷静,语气激烈地吩咐人,“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进去拿人!把他们全都给我带到宫里去!”   身后那些人刚有动静,就听顾攸宁冷声斥道:“谁敢!”   顾婉冷笑道:“顾攸宁,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纵使陛下封你做郡主,可你说到底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还是……”她目光扫过那块“安国公府”的门匾,嗤笑道:“你以为如今的姬家还能护得住你?”   “姬朝宗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肆意和嚣张,像是大仇得报,整个人都变得扭曲极了,“这世上唯一能护着你的人已经死了!”   “顾婉!”姬云狂气红了一张脸,撸着袖子要上前,“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打你?”还未上前就被顾攸宁拉住了胳膊。   “嫂嫂!”他委屈回头。   顾攸宁没看姬云狂,而是看着顾婉说道:“想让我们进宫去拿皇后娘娘的凤旨。”   “你以为如今还有你说话的地方吗?”顾婉看着她,冷笑一声,“给我拿下她,再进去把姬家人全都带走!”   她一副疯癫至极的模样,倒是让顾攸宁皱了眉,看来顾婉是真的疯了,她刚想拿出姬朝宗给她的令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去,却是姬无双和姬二夫人扶着姬老夫人朝他们走来。   姬老夫人一身紫衣华服,银发高束,手里拄着一根先帝御赐的龙凤拐杖,她冷着脸,一步步朝他们走来,“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跑到我们姬家闹事?”   “祖母!”姬云狂连忙跑了过去。   顾攸宁也走过去,目露担忧,“老夫人,您没事吧?”   姬老夫人看她一眼,虽未说话,目光却巡视了一圈,见她无碍,这才看向顾婉,冷着嗓音,“老身承先帝恩典受封一品夫人,府中还有位长公主娘娘,她庄妃不过一个二品妃子,我大周何时沦落到由一个妃子当家做主了?”   看着顾婉面色惨白,更是毫不留情地斥道:“还不滚出去!”   姬老夫人说完也未理会顾婉,抬手握住顾攸宁的手,紧紧握着,察觉到身边少女惊愕的眼眸也没回头,只是冷声说道:“关门!”   “姬老夫人,你……”   顾婉看着姬云狂嚣张笑着要关门,看着顾攸宁被众人护着,就跟疯了似的要闯上去,可她还未来得及说更多的话就听到身后长街马蹄阵阵,好似有千军万马一般,就连地面都开始晃动了。   众人不由停步回头看去,便见不远处有人身披银甲高坐马背朝这奔赴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嘤!   爆更了!   明天正文完结!可能会早点更新! 第120章 终章(完)   咚、咚、咚——   顾攸宁在听到那些马蹄声的时候,裹在血肉之躯里的心脏猛地就跳动了起来,她停步先在原地伫立了一会,然后突然挣开姬老夫人的手,掉头就往外头走。   “顾攸宁!”身后传来姬无双的喊声,或许还有其他人的,可她已经无心去理会了。   她只想去看看,去证实,去确认外头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脚下的步子原本只是迈得大了一些,后来却逐渐变成小跑,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在这阴霾的薄雾天气中疾步往外头跑去,艳丽色的红裙成了这昏暗天地间唯一一道色彩。   众人都呆呆地看着外头,亦或是看着她,忘记行动。   顾婉在听到那些马蹄声的时候就立刻回头去看,如今萧成则就在宫中做着他马上就要登基的皇帝梦,甚至就连今日永昌帝驾崩的准备就做好了,理由就用“知晓废太子身故后太过伤心以至于龙体难安,不幸驾崩”,反正这阵子外头都知晓永昌帝的心情和身体都不好,废太子又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这个孩子因为他的缘故死于异乡,怎么可能不伤心?   合情合理。   所以她才会在这即将到达的胜利喜悦间,按捺不住性子,领着人就来发作顾攸宁和这个让她丢尽脸面的姬家。   可是为什么会有马蹄声?   她知晓如今禁军和西北大营的将士都听命于萧成则,没有他的吩咐,他们绝不可能进京。   除非——   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骤然一沉,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个一身银甲的男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男人起初被薄雾掩盖了面貌,只能瞧见一个挺拔高大的身躯,可因为距离缩短,他的样貌也冲破薄雾显露出来。   姬、朝、宗……   顾婉虽有猜想,但真的看到这个男人的身影,脚步还是不自觉往后退去,嘴里喃喃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顾攸宁和顾婉擦肩而过的时候看到她这副惶恐后怕的模样,便更加确定了。   心突然跳得更加快了,她一刻都不曾停留,继续往外头跑,而后她看到她的六郎似一支无法阻碍的利箭冲破薄雾向她奔赴而来,而头顶阴霾了一个多月的天也终于放晴。   万道金光破开云层倾泻而下,顾攸宁看着不远处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耳畔的风好似更大了一些。   “六郎……”   喃喃两字从唇齿之间研磨出来,细弱如蚊。   可姬朝宗却像是听到了,他甚至都没有等马停稳就翻身下马,马儿受惊,这会正扬着马蹄仰头嘶叫着,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就这样踏着金光踩破阴霾快步朝她走来,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刹那伸出长臂把她拉到了怀中。   身体撞上他坚硬的盔甲,有些疼,可这点疼却正好可以让她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的六郎是真的回来了。   他没有死……   他没有骗她……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自打知道消息后就强忍着不肯落下的眼泪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她抬起胳膊紧紧环抱住他的身躯,把所有的不安、思念、害怕……都放进了这个怀抱中。   “好了。”   耳旁的声音有些哑,像是连日不曾歇息好,又像是被她的动容所感触,可他的动作是那样温柔,一手紧紧环抱她,另一只手微微抬起抚着她的头发。   姬朝宗轻轻松开一点怀抱,垂眸看她,他的眸光倒映着她的身影,看起来格外温柔,“乖,阿宁不怕,我回来了。”   这句话说完,身旁以及身后的众人也都清醒了过来,陪着顾婉来的那群宫人和侍卫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纷纷吓得软了膝盖跪倒在地,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而顾婉……她失魂落魄地看着这张脸,被姬无双等人冲到一旁摔倒在地,嘴里还喃喃说着“不可能”。   可谁会理她?   甚至都没有人去扶她一把。   “六哥!”   姬无双和冯听荷红着眼眶扶着姬老夫人过来,姬云狂最按捺不住,想去抱他,发现小嫂嫂还在,只能站在一旁,眼泪汪汪地看着姬朝宗,嘴里喊着“六哥”。   顾攸宁这会也清醒过来了,她松开姬朝宗退到一旁,脸上有些热。   她刚才居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还当着姬老夫人他们的面和姬朝宗抱了这么久,实在是……她倒是不怕别人的目光和议论,只是姬老夫人他们,她有些担心。   怀里的人突然离他远远的,垂眸看去,只瞧见微红的脸颊,知道她是害羞了,姬朝宗担忧记挂了一个月之久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收回目光落在姬老夫人等人的身上,看着祖母比他离开时又瘦了一些,二婶和两兄妹也是。   “祖母。”   他哑声喊人,“孙儿让您担心了。”   刚想下跪给人请罪就被人拉住了胳膊,姬老夫人双目通红看着他,平日不大浮于面上的情绪此时已再也抑制不住,失而复得的激动和希冀涌于面上,她两片嘴唇微张,不住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姬朝宗抬手反握住她的胳膊,心里也有些动容,余光往四周看去,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母亲呢?”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萧雅的身影,心下不由一沉。   冯听荷忙安慰道:“别担心,嫂嫂就是早上听到消息晕了过去,刚才我去问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余光瞥见站在一旁只看着姬朝宗却不说话的顾攸宁,又抹着眼泪笑说一句,“多亏了永乐细心照顾嫂嫂。”   姬朝宗听到这话才放下心,又朝身旁的顾攸宁看去,见她虽然因为在他的家人面前不敢与他亲近,但目光却始终望着他,好似他是这世上她唯一会依赖的人,无论他在哪,她的目光都会追随于他。   心下微暖。   只是这会也不是叙旧的时候,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回头和冯听荷说道:“二婶,劳烦您先照顾好祖母,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冯听荷忙点头,“好,你去吧。”   姬老夫人这会也掩了面上的激动,她见过的事多了,心里清楚孙儿突然领兵回来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又想到先前急急而来的庄妃旨意,她心下微沉,也不多说,只叮嘱人,“去吧,不用担心家里。”   姬朝宗点了点头,走的时候又特地和顾攸宁说了一句,“你哥哥这次也回来了,现在已经进宫了。”   见她面色微讶,低声说,“我回来再和你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不由有些担心,阿宁这么聪慧,肯定已经发觉到不对劲了,也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顾攸宁的确已经猜到了。   她不是傻子,早上才传来姬朝宗和太子身亡的消息,还没到下午他就领兵回来了,若说这不是他们的布局,她死都不会信,心里有些气他不知道提前和她说一声,害他们一群人担心这么久,但也明白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想清楚了,她自然不会和他闹,点点头,“好,你先去吧。”   又轻轻嘱咐一句,“小心些。”   她怕祁王狗急跳墙,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姬朝宗见她这幅表情,不由松了口气,他自然知道她的担心,他却不怕,秘密筹谋了这么久,又岂会在这紧要关头出了差错?不过还是为了让她宽心点了点头,“好,我知道。”   说完他就转身朝马匹走去。   翻身上马的时候,他好似又变回从前那个不近人情的姬大人,俊脸微沉、神色淡漠。   看着瘫软在地的一行人,他甚至没用正眼去看他们,只是留下几个人让他们处理,而后便拉紧缰绳在众人的注视下往巷子外踏马离去。   顾婉见他离开,突然就清醒过来了。   她跟疯了似的要追出去,却被几个将士抬刀拦住,反弹的力道让她重新摔倒在地,珠花掉下,头发散乱,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嘴里一会说着“不可能”,一会又说着“为什么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顾攸宁听到她的声音垂眸看去,见她跟个疯婆子一样一会哭一会笑,却连理她的兴致都没有,她淡淡冲几个将士发话,“把他们都带下去。”   听他们应是也没再去看,只朝姬老夫人走过去,温声说,“老夫人,我们进去等吧。”   “嗯。”   ……   姬朝宗离开乌衣巷之后,以雷霆之势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祁王的那些亲信都控制住了,至于禁军和西郊大营的人也早就由傅望月和顾天和领兵控制了。   听说傅望月和顾天和已经带太子进宫,他便没有立刻进宫,而是去了诏狱,本来想亲自去接父亲出来,没想到刚到那就见许安清和父亲从诏狱那边出来。   脚步一顿。   但也就一瞬的功夫,他就继续抬步过去,扶住姬衡,喊他,“父亲。”   “嗯。”   姬衡朝他笑了笑。   许安清也坐在轮椅上朝他笑道:“姬大人。”   姬朝宗看他一眼,没说话,吩咐杜仲,“先带父亲回家。”   姬衡也未拒绝,只嘱咐一声“小心”就由杜仲带着他坐上了马车,等他们走后,姬朝宗这才垂眸去看许安清,他神色淡淡,不辨喜怒,气场却十分强大,“许大人倒是聪明。”   许安清听他话中讥嘲也不生气,仍是一副平日的温和笑容,“姬大人谬赞了,良禽择木而栖,微臣也不过是选了一条更好的路罢了。”   他说得这么坦然,姬朝宗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毕竟父亲受他照料还算过得不错,而许安清虽跟萧成则有所往来,但也的确没做过什么助纣为虐的事……姬朝宗便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抬步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   而此时的皇宫。   萧成则还做着马上就要成为九五之尊的美梦。   老头子收到凉州的来信就晕了过去,他在床前扮了一会孝子就不想再继续扮下去了,装了二十多年的孝子,不……不止是孝子,他还扮演了二十多年的好弟弟,好臣子。   明明心里恨萧成君恨得不行,他还要在明面上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好在……   他以后再也不用假装了。   萧成君死了,姬朝宗也没了,至于姬家,姬衡还在诏狱,他又有欺辱宫妃在前,以后姬家是死是活还不是他说了算?说到底姬家出彩的也就一个姬衡和姬朝宗,没了这对父子,姬家根本不足为惧。   上早朝的地方名叫太极宫。   因为今日萧弘晕倒,凉州又传来那样的消息,便无人上早朝。   此时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只有萧成则一个人,他穿着一身亲王朝服一步步迈向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他脚下的步子很慢,脸上的表情也很是平静,可他的目光却很狂热,就连呼吸也很是急促。   抬手伸向那雕着金龙的扶手,萧成则一寸一寸地抚过,动作.爱怜又温柔。   很快……   这把椅子就是属于他的了。   他满怀激动地想着,平静的脸上也终于忍不住浮起一抹激动,刚想坐下,却听到漆红大门被人推开。   如今宫里早就被他掌控住了,萧成则自然不担心他们看到,手依旧撑在扶手上,低着头,不大高兴地说道:“不是让你们不要过来打扰我吗?”   无人回话,诡异一般地安静。   萧成则微微蹙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转头看去,外头似是站了许多人,只是天光大白,那些人立于金光之下,站在昏暗之中的他陡然有些看不清楚。   眯了眯眼眸,等他适应光线再睁开的时候,脸色却突然就变了。   他以为死于凉州的那些人竟然都站在外面,萧成君、姬朝宗,还有京景明、傅望月、顾天和……他们都看着他,目光冷淡,面无表情。   “你们……”   萧成则张口,表情惊愕,可还不等他说完就见姬朝宗抬了抬手,他们的身后突然涌来一群将士,很快,他就被人拿下了。被人擒拿双臂朝萧成君走去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原本惊愕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愤恨,他挣扎着想冲人扑过去,可他整个人都被桎梏着,怎么可能冲得出去?激烈愤恨的表情涨红着,他用恶毒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嘶哑着嗓音冲他们吼道:“这是你们一早就布好的局!”   “你们一早就设计好了,就等着我跳进你们的陷阱,是不是!”   姬朝宗挑了挑眉,“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嗤笑一声,完全不管这样会不会激怒他,“萧成则,你也不过如此。”原本以为当初能瞒过他的耳目促使萧成献起兵谋反的萧成则,手段应该不错,要不然也不会把他们一众人都给欺瞒过去。   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因为一时的喜悦连查都不查,亦或是因为自大?也是,舒服日子过得久了,又把旁人都当作傻子,自然就觉得胜券在握,不会输了。   “姬朝宗!!!”   萧成则目眦欲裂,挣扎的动作更大了。   姬朝宗还想刺他几句却被萧成君握住了胳膊。   嘴边的话一顿,姬朝宗看了一眼萧成君,看着他温润却隐含悲伤的面容,到底没再说话,宫里的事都已经处理完了,至于剩余的残局也会有其他人收拾,他和京景明说了一声就抬步往外走去,走得远了还能听到身后传来萧成则恶毒的声音,“萧成君,你以为我真的把你当哥哥?你以为我母妃真的疼你?”   “我告诉你,我们从来就没把你当作亲人!”   “从始至终,我们都在利用你!!!”   “你以为你的病是怎么来的?哈,那是我母妃亲自给你下的毒,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弄死你了……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萧成君,你这个伪君子,你和你的母亲一样伪善!”   “当初郁云霓生不出孩子,郁家非要送母妃进太子府,结果呢?结果在我母妃怀有身孕的时候,郁云霓居然也查出有身孕,还比她足足早了一个月!”   “为什么!!!”   “这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你要出来和我抢!”   ……   身后的那些话飘散在空中,姬朝宗眉头紧蹙,脚下步子却不曾放慢,郁家两姐妹的事,他亦有所耳闻,当初淑慧皇后生不出孩子,所以郁家特地送了郁幼宜进太子府,想稳固郁家在朝中的地位。   如果那个时候淑慧皇后没有生下孩子,那萧成则的确会成为大周的储君。   可这世道变化多端,谁又能保证原本定好的事情不会发生其他变化呢?便是萧成则当初成为储君,如今能不能坐稳,谁又知晓呢?还有萧成则说的伪善,他是不信的,他虽然没见过淑慧皇后,却也曾听母亲提起过。   母亲说她这辈子很少有佩服的人,淑慧皇后却算得上一个。   她陪着舅舅吃过不少苦,最后还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孱弱的身躯护住舅舅,若没有她,只怕大周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可人心一向如此,一旦生了怨,从前的好都会被推翻。   姬朝宗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感慨的,这样的事,他早就看多了,他沉默着一步步走出皇城,此时已近傍晚,金光散去,只留橙红色的晚霞在天边逶迤开来,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而他就这样踩着云彩翻身上马。   风扫过耳畔,二月里的风,因为带了一抹晴意也终于变得温暖起来。   京中大街小巷在经历短暂的惊慌后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了,男女老少游街说笑,小贩一路叫卖,姬朝宗在这热闹又普通的喧嚣声中,脸上也终于扬起了一抹笑意。   他未曾停下,一路向乌衣巷而去。   ……   而此时的安国公府。   姬老夫人等人早已团聚,姬衡和萧雅坐在一旁,原本事事要强的萧雅此时看着姬衡双目通红,这会姬衡正在温声哄着她,姬云狂和姬无双就在廊外候着,嘴里一个劲地说着“六哥怎么还不回来”,姬鸿陪着姬老夫人说着话,冯听荷正在布置晚膳,而顾攸宁……她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涨涨的,十分满足。   “来了来了!六哥回来了!”外头突然传来姬云狂的声音,屋子里的一众人不管先前在做什么,这会都纷纷站了起来往外迎去。   顾攸宁心下一喜也连忙跟了过去。   可姬家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主子们,就连丫鬟、婆子也纷纷跟了出去,一群人簇拥着姬朝宗说着关切的话,萧雅更是哭着去拍姬朝宗的胳膊,又哭又骂道:“你个臭小子吓死我们了!”   看着这样的一幕,顾攸宁突然就停下了步子。她眼里含着笑,并没有因为融入不进去而伤心,反而体贴地打算先离开……看到他平安归来,一切无恙就够了。至于现在这个时间还是留给他和他的家人吧。   他们那么久没见,肯定有许多话要说。   顾攸宁这样想着,便悄声地打算先离开,这会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姬朝宗的身上,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姬朝宗笑看着他们,被打骂也不辩驳,哄了几句祖母和母亲,目光便往旁边看去,可他看了许久也没瞧见他要找的那个人,萧雅见他目光四处游移,不由问道:“在找什么?”   “顾攸宁呢?”姬朝宗抿着唇问。   “阿宁?”   萧雅一愣,转头看去,果然没瞧见顾攸宁的身影,奇怪道:“刚才还在呢。”   有个丫鬟突然说道:“啊,我刚刚看到永乐郡主往外头去了。”   众人一愣,姬朝宗的脸色都变了,想提步去追,想到身后一众人又有些为难,还是姬老夫人看着他没好气地发了话,“在等什么?还不去追!”   可她这样说,众人脸上的表情就更加惊讶了,就连姬朝宗也一副讷讷模样。   “……祖母。”他开口,声音有些不敢置信。   姬老夫人看他这幅模样,轻啐一声,“看我做什么?”又说,“行了行了,我们先进去,等了这么久,我都饿死了。”被冯听荷和萧雅扶着进去的时候,想起什么又和姬朝宗说了一声,“你说她哥哥也回来了,回头把人请过来一道吃饭吧,大晚上的,也别让人家再重新开火了。”   众人眉目含笑簇拥着她进去。   只留一个姬朝宗呆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他立刻扬声“哎”了一声,然后带着满面笑意往外头跑去。   顾攸宁刚走到外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下步子回过头,她看到姬朝宗踩着破碎的月光在若明若暗的天地间朝她奔赴而来。   “你……”   她怔怔开口。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抱住了,“去哪?”   耳边传来姬朝宗的声音。   顾攸宁似是还没回过神,讷讷道:“我想着你好不容易回来,一家人该好好团聚,就……”   “就什么?”   姬朝宗垂眸看她,声音低沉清冽,眼中却含着笑,他抬手轻抚她的脸颊,“顾攸宁,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见她神色微讶,不由俯身凑过去,气息交织间,他继续说,“当初你在你哥哥面前把你自己许给我,现在阖家团聚,你倒是要离我而去?”   没好气地用两根手指掐住她的腮帮子,见她吃痛才哼笑一声松开,“再有下回,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说完牵着顾攸宁的手往里头走,又喊来一个小厮去找顾天和,让他来家里吃饭,看到顾攸宁诧异的眼眸,轻笑道:“祖母说的。”   顾攸宁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可也只是短暂的功夫,她就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很好看,如天上明月皎洁非常,耳畔的风已褪去寒意,而她牢牢握着姬朝宗的手,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远处灯火通明,喧嚣热闹。   而她牵着她爱人的手立于这天地之间。   “姬朝宗。”她轻声喊他。   “嗯?”男人看她,脾气很好的笑道:“怎么了?”   “春天来了。”顾攸宁看着他说。   姬朝宗微微一愣,等反应过来也笑了,他轻轻嗯了一声,抬手轻拂她颊边碎发,语气温柔,眸光含笑,“春天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就到这结束了!   宁宁和老姬都得到了家人的认可   后续结婚、生子什么的都会写在番外,至于副cp的话,我自己想的是主要写哥哥这对,表姐和太子的话好像没啥好写的呀,他们不是都已经在一起了吗!!!   你们要看的话,我后续想下   姬爸姬妈的过去倒是可以写下   我还想老姬回到过去的番外,握拳!   ……   还有   下本的话应该写《恶毒姐姐重生了》,是,我突然又有灵感了(猫猫无奈躺平.jpg),大家可以先收藏下!估计十二月或者一月开?   看我这本番外啥时候写完然后休息一段时间!   明天番外老时间照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