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人谋》 作者:慕如初   文案   我,江南百年世家的嫡小姐,要钱有钱要貌有貌,就缺个如意郎君。   那日游西湖,我走过断桥,不经意间瞧见那白衣少年,瞬间一眼万年。   那少年也瞧着我,笑得比春光灿烂。   元和十年,敌军破城,他带着他的爱妾坐于阵前,写了封休书:“你们挟持的人,现已不是我的妻。”   我没想到,盼了许久的休书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刻得到。   我端起面前的毒酒,朝他微微一笑,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缓缓饮尽。   最后一眼看他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哭得浑身颤抖。   我说,裴羲之,若是可以重来,我再也不走那断桥了。   多年后,我隐于南海,当起了海王,日子快活如神仙。   而他,听说也后宫佳丽三千,帝王霸业宏图大展。   ***   裴義(yi)之篇:   断桥上,粉衣少女羞红了脸。   她不知道,他故意策划了这场偶遇,就为了迎娶她背后的势力。   原本以为这场婚姻他可以置身事外,却没想,早已不知不觉深入骨髓。   她死的那日,残血漫天,世人都说他疯了。   后来,他真的疯了,竟然觉得万里江山也抵不过她的一抹笑颜。   *排雷*   1、一对一,双初,后宫佳丽只是摆设。   2、本文be,火葬场扬灰,慎入!   3、女主假死只为逃离,并非自弃。   4、架空历史,请勿考据,不喜点叉,去留随意!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主角:沈虞,裴義(yi)之 ┃ 配角: ┃ 其它:最新完结《太子失忆后被我拱了》古代版霸道总裁的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火葬场十级!!   立意:困境不折,逆境不退,勇敢的女人最漂亮! ========= 第1章   沈虞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明明才下过一场雨,可仍旧觉得空气沉闷得很。她披散着头发任由丫鬟们帮着穿衣,听佩青一大清早的在院子里大骂芷琼院的宋姨娘。   “不就是摆了两桌席面吗?我家小姐过生辰的时候,姑爷还送了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呢,也不似她这般,没见过世面,到处炫耀。”   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继续咬牙切齿,“呸!一个妾罢了,竟然也敢骑到我家小姐的头上来,真把自己当什么了?”   佩青嘴皮子不利索,骂来骂去也就这么些话,听得沈虞耳朵都起茧子了。   “好了。”沈虞阻止她,站在窗边吩咐道:“你快去看看我的马喂好了没。”   佩青又恶狠狠的嘀咕了几句,这才出了湘宜院。   “小姐,”徐嬷嬷走过来,从一旁紫檀匣子里取出一条长衿给她束上,“今日又要出门?”   “嗯,嬷嬷午时不用等我吃饭,兴许我回得迟了就在外头吃了。”   “近日可有收获?”   她指的是沈家的案子。   一年前,沈家还是江南百年世家大族,提起沈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太爷是当世大儒,学子遍地,名望极盛,且沈家财帛无数,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但就在去年,官府在顺县查到了一批船只偷运兵器,这些船都有沈家商号,为此,百年世家大族卷入了一场私造兵器的风波。沈家一夜之间被查封,太爷也为此病倒,沈老爷也白了头发,连万贯家财也全被抄没了去。   沈家,再无往日风光。   沈虞为了查清事情真相,就成天往外头跑。   见沈虞摇头,徐嬷嬷说道:“照我说,你也不必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跑,不是有姑爷在吗?他在官场人脉广,让他多留意留意,比你这么瞎出去打听强得多。”   “也不能全靠他,再说了,我看他也挺忙的。”沈虞嘲弄道。   嬷嬷知道她是何意,姑爷整日早出晚归,有时候还得抽空去照看那位宋姨娘。以前小姐有多喜欢姑爷,如今就有多心寒。小姐跟着姑爷到长安上任,两人起先倒是甜蜜恩爱,可半年前姑爷纳了妾之后,两人的相处就全然变味了。   小姐曾多次为此事与姑爷争吵过,吵得多了,小姐的心也就冷了。   她家小姐从小就是众人捧在手心上的金贵人儿,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可自从沈家遭事后,她家小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凡事都开始隐忍起来。   “你看这样可还行?”徐嬷嬷将她推到铜镜面前。   只见镜中的少女眉目精致,身材匀称高挑,一身水红长裙,发髻高束,盈盈一握的腰间绑着一条墨色长衿,徐嬷嬷还在上头打了个精致的结。   “挺好看的。”沈虞对她的手艺满意。   徐嬷嬷笑道:“小姐这模样简直跟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杭州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求娶之人踏破门槛,最后还是下嫁给了老爷,不过老爷果真没让夫人失望,待她一心一意。”   沈虞静静听着,看着镜中之人微微愣神。那个人曾经也说过会待她一心一意,她傻傻的信了,为他掏心掏肺,为他付出所有,然而成亲不到两年,一切都变了。来到长安后,他常常早出晚归,突然有一天领着个妖艳的女人回来,跟她说,以后这就是宋姨娘,好生待她。   彼时她着了一场风寒,在床榻病了半个月,心也跟着疼了半个月。   再后来,等身子好的时候,心也跟着好了,再没疼过。   就比如现在,每回听佩青她们在院子里骂宋姨娘,骂狐狸精,她就跟没事人似的,有时还能啃着瓜听个趣儿。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过得没心没肺,也过得没滋没味。   徐嬷嬷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随后递给佩秋一把伞,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嘱咐道:“日头大,别晒久了,免得像上次那样回来后中暑,折腾了许久才好。另外,到了午饭时辰要记得”   她话还没说完呢,另一个小丫鬟就匆匆跑进来,脸上眼泪汪汪的,“嬷嬷,您快去看看,芷琼院的丫鬟硬要说燕窝是她家姨娘的,可那燕窝明明是您今日从库里拿出来给奴婢炖的,奴婢只出了趟恭回来,就见她们已经把燕窝端走了。奴婢追上去理论不过,还被莲莹推了一把。”她将纤细的胳膊露出来,上头有一道血痕,在白嫩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沈虞淡淡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倒是佩秋听了很不岔,“芷琼院的那些贱蹄子真是皮痒了,连小姐的燕窝都敢端走。”看着那小丫鬟胳膊上的伤怒其不争的剜了一眼,“你就没手没脚?不会也推回去?”   佩秋和佩青一样,都是沈虞从杭州带过来的丫鬟,已经贴身服侍她多年。佩秋性子烈,若是她遇到这样的事,定然会毫不犹豫的打回去,做事风格很对她胃口。   “无非是仗着几分恩宠罢了,一个妾室也敢如此嚣张。”   她话才说完,就被徐嬷嬷杵了杵胳膊肘,随后立马禁声。   “没事,先吃饭,我饿了。”沈虞洗漱过后,径直去了饭桌前坐下。   徐嬷嬷见了,叹了口气,出分吩咐人摆饭去了。   吃过早饭后,沈虞活动活动筋骨,从多宝阁上取下一把蒲扇,站在门口噗嗤噗嗤扇起来。   佩秋听见动静,从偏房探出头来,随后回去赶紧放下碗筷出门。   “小姐吃好了吗?”   沈虞问,“你吃好了?好了就走吧。”   “好了,小姐稍等。”佩秋进屋子拿了帷帽戴在她头上,遮住烈阳。   经过水榭的时候,沈虞停住了。   佩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被风吹起的白色帷幔里头露出个妖妖娆娆的身影,脸色立马沉下来。   早上还跟她家小姐挣燕窝,这会儿又来抢占她家小姐的地方。她气不过,上前去要将人赶走。   沈虞安静的在外头看着。   “这里是我家小姐待的地方,什么时候准许你来了?”   里头的人正是芷琼院的宋姨娘,自从进府以后很是得公子的宠爱,对于沈虞这个正室夫人也完全不放在眼里。沈虞吃什么,她也要吃什么,沈虞穿什么她也要穿什么,公子都从未拒绝过她,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唯一一点就是,这个沈虞凶悍得狠,每回对上都吃力不讨好。   就比如这水榭,又没写谁的名字,凭什么她沈虞来得,她就不能来?   宋姨娘笑了笑,说道:“哟,谁规定了不准其他人来的?”   “这是我家小姐惯常歇息的地方。”   这里临水,又四面透风,很是凉快,平日沈虞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躺上个把时辰打发时间。   “那还真不巧,今日被我占了。”宋姨娘掀开帷幔瞧出来,见沈虞站在外边,她捋了捋衣裙站直身子阴阳怪气的说道:“姐姐何须这般小气?我也只是来此歇凉罢了。”   她今日为何敢这般挑衅沈虞?无外乎昨日生辰时,那人赏了她许多衣裳首饰,又给她在院子了摆了两桌席面庆贺,仗着这份宠爱,便来耀武扬威罢了。   沈虞心底冷嗤,“佩秋,我们走吧。”   “小姐?”佩秋气不过,实在不明白她家小姐今日为何要忍着这个宋姨娘。若是往常,小姐定然不会放过她,怎么说都得让她吃点苦头。   “走吧。”   沈虞转身准备走,那厢宋姨娘却没打算就此罢休,她今日故意精心打扮等候在此,可不就是想来气气沈虞的?   “哎哟,姐姐不会是生气了吧?若是如此,那我给姐姐陪个不是。公子私下常与我说,莫要跟姐姐计较,我想着也是,姐姐家逢变故,又千里迢迢从杭州来长安,本就人生地不熟的,眼下你、你要做什么?”   沈虞一步步朝她走过去,那宋姨娘节节倒退,面色惊慌,结巴着说道:“你、你想做啊呀——”   话还没说完,只听“扑通”一声,人被踹进了水里。   不远处站着的婆子们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捞人。宋姨娘跌下水,额头不慎撞到了石柱,立马肿起来老高,疼得她嗷嗷叫,全身湿淋淋的被婆子们抬着走了。   收拾了宋姨娘,沈虞这才带着佩秋出了门。 第2章   沈虞回府时,守门的王老头赶紧迎了上来,“夫人总算回来了,徐嬷嬷适才让人来大门问您好几次了呢,可见等得急了。”   王老头跟在一旁搭话,他们夫人性子好,对下人最是宽厚,大家都喜欢她。尤其是王老头,去年遇上灾荒,跟着流民来长安,初入长安城冲撞了权贵,差点被人打死,还是夫人使了银钱将他们祖孙救下,又收留进府给安排了差事。夫人见他孙子年纪小又聪慧,还特地让他跟着府中的陈先生读书认字。为此,他心里颇是感激。   “嬷嬷着急何事?”   沈虞一边走一边问他,瞥见垂花门处站着个丫鬟东张西望的,见她来了,脸色大变,立马跑进门。   佩秋见了不屑的低嗤一声。   等沈虞进了湘宜院,就见徐嬷嬷愁眉苦脸的站在门外。   不用想,肯定是宋姨娘跑去告状,那人现在找她算账来了。   她立即进入备战状态,昂首进门,见他却是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卷。   一身月白长袍,乌发一丝不苟,玉冠高束,眉目俊朗,一如她初次在断桥见他的那般模样。   温润君子,皎皎如天上月。   可以往她最喜欢的模样如今看来,却是厌恶不已。   “回来了?”他抬头看过来。   “宋姨娘找你告状了?没错,是我踹的她,怎么的?”   “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我也不想跟你吵!”   他无奈的叹口气,“无非就是吃了你一碗燕窝罢了,何必跟她过不去?”   沈虞都要气笑了,也不知道那个宋姨娘在他面前说了什么,怎么听起来倒像是她在惹事一般?殊不知,她根本就不想搭理一个妾。   沈虞也果然笑出声来,但不屑解释,“裴義之,娶我之时你早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我沈虞不是贤淑大度之人,定会搅得你后院不得安宁,怎么,你后悔了?”   他没接话,反倒是问道:“听说你今日出城了,都做了些什么?”   沈虞看着他,不明白他整日问这些个琐碎事情有什么意思,她们之间早已不复往日情浓时,可以随时分享日常趣事的关系。可他却总是不厌其烦的问这些,假装与她恩爱的模样,他那副淡定自若的表情,让她想狠狠撕开这人的虚伪面具,看看里头到底装着一颗怎样的心。   沈虞冷笑,转过身朝外边吩咐道:“嬷嬷,叫人做些吃食过来,我饿了。”   随后看也不看他,径直去了内室。   裴義之望着她倔强的背影,站了一会儿,见她根本没有想出来挽留的意思,便无趣的出了门。   嬷嬷到门口在小丫鬟耳边吩咐了几句,那小丫鬟立刻跑了出去,片刻后回来低声说道:“嬷嬷,公子朝芷琼院的方向去了。”   正走出来准备吃饭的沈虞也听见了,她脚步微顿,看那人还留在茶几上的书卷,堪堪只翻了两页纸,心底冷嗤。   徐嬷嬷得知公子去了宋姨娘那里,心里叹气,转身看见沈虞站在身后,又立马收拾脸上的情绪,说道:“今晚特地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龙井虾仁,待会儿你多吃些,看你这些日子都瘦了。”   沈虞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下自己,也不知道她口中说的瘦到底指哪里,反正她每天照镜子都觉得自己一直这么瘦,从来就没胖过。   佩青在一旁帮她布菜,说道:“小姐,明轩书肆打发人来说你上次定的那些书好了,回头您有空了过去看看。”   沈虞点头说好,捏起勺子喝汤。   徐嬷嬷暗暗打量她神色,见她虽然面上表情不显,但沉默的姿态蔫蔫的,就知道她适才肯定听见那些话了。等佩青出去之后,她将房门关起来。   屋子光线瞬间暗了下来,沈虞不明何意,问道:“怎么了?”   徐嬷嬷语重心长,“小姐刚才为何不留姑爷吃饭?他明明是想留下的。”   “为何要留他?”   “你莫犟,嬷嬷看着你长大,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得很,脸上不在意,心里定然是想的。”   沈虞笑了,看来嬷嬷对她误会太深,她有什么在意的?对于那个人早就心冷了。   “我心里没什么想法,总之不想见他。”   嬷嬷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就算你心里没什么想法,那也总该做做样子,你们是夫妻,哪有整日冷着脸的?你若总是这般,姑爷讨不到好,日子久了,心也就淡了,倒是便宜了宋姨娘。你是不知道,如今那宋姨娘仗着点恩宠就越发得寸进尺,我看着佩青她们总被芷琼院的人欺负,心里也不好受。”   “嬷嬷别说了,难不成我还要去跟一个妾争这些?再说了,我也没那方面想法,他爱宠谁宠谁我不在乎。至于佩青她就这么个性子,以往在沈府也老是被人欺负。”   “你不在乎,那你总该为沈家想想吧?”   沈虞拿勺子的手一顿,嬷嬷这话戳了她软肋。对于别的事,她可以随心所欲,但对于沈家的事她必须委屈求全。就像如今这般,委屈自己留在他身边,就只期盼着他有朝一日能为她沈家翻案。   嬷嬷见她有所松动,继续劝道:“老爷眼下还在杭州勉强撑着门庭,他送你来长安那日怎么说的?也是嘱咐你莫要与姑爷置气,好好过。祖太爷年纪也大了,身子不好被送去山上休养,每每写信来也是问你过得如何。若是得知你是这副境地,他们又怎么能安心?你心里想必也清楚,沈家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估计得有个三五载,这日子还那么长,姑爷若是也冷了心,又如何尽心尽力的帮沈家?”   沈虞沉默片刻,又默默喝起汤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照我说,今晚他去芷琼院便算了,若是明日他再过来,你不可再将人撵走了。”   “嗯。”   次日,裴義之下职后刚回到大门口便见到了芷琼院的丫鬟,那丫鬟许是跟宋姨娘久了,也学了一身媚态,说话娇娇柔柔。   “公子,姨娘今日头疼得紧,一直盼着您过去呢。”   裴義之面无表情径直走进书房,那丫鬟还想继续跟进去,被站在外头的小厮拦住。她努了努嘴,甩着绣帕就回去了。   等裴義之忙完后,见天色黄昏,问道:“夫人回了吗?”   沈虞性子好玩,哪怕是来了长安也在府中待不住,整日喜欢出门。   小厮回道:“夫人今日一整天都没出门。”   他点头,想了想,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往正院去。   沈虞知道他会来,这是他每天的习惯了,因此今日特地遵嬷嬷嘱咐,好生打扮了下,也布置了一桌菜,就坐在桌边等他。   因此裴義之一进门,看见的便是她安静的坐着,桌上竟然破天荒的摆了两副碗筷,令他诧异。   “夫人今日为何不出门了?”他坐下来,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巾子擦手。   原先他没来时,沈虞心里准备得足足的,说什么话用什么笑脸她都想好了。可此时他一来,真这么面对他这张脸坐着,却又忍不住心里鄙视,那些准备好的笑脸也怎么都挤不出来,只尽量努力维持态度温和。   裴義之也感受到了,往回他来正院,她总是冷若冰霜,今日却有些不同,至少她肯让他留下来一同吃饭,而且也没了以往那股冷漠疏离的气息。   “听说你骑马不畅快,我今日托人去塞外寻好马,估计过两日就可送来。”   这事还是听守门的王老头说的,昨日王老头搭话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沈虞身边的丫鬟这么抱怨,便记在了心里。倒不是王老头向着裴義之,而是王老头觉得,裴義之可以对夫人更好些,就比如这马,可以给夫人寻一匹更好的来。   沈虞原本想拒绝,但想起嬷嬷的嘱咐,又将话咽了下去,只低低“嗯”了一声。   但就只这么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裴義温柔的笑了,他拿过汤勺主动给她盛了碗汤,“小心烫。”   两人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顿饭,嬷嬷一直在外边暗暗观察着,适时的让人进来上热茶,随后又立马将丫鬟喊了出去,留着空间给两人相处。   沈虞早就知道嬷嬷站在外头看着,她不自在得很,见裴義之坐在那里,又拿起上次看的书卷老神在在,她喝完茶起身想进室内。这种场景,真不知道要如何跟他相处。   但她才站起来,手腕就被裴義之捉住。   “你想下棋吗?”他问。   “好啊。”   这倒是个相处的好法子,不用看他的脸,也不用跟他说话。   她叫佩秋去取棋盘过来,将几上的茶盏挪开。两人就这么的,又安安静静的对弈起来。   沈虞的棋技师从当代大儒沈望,也正是她的祖父。可以说从小便耳濡目染,平时鲜少能有人胜过她,但裴義之却例外,几乎对于赢她总是轻轻松松。以前她气不过又不服输,总是缠着他继续,务必得搬回一局才罢休,为此他总是让着她些。   今日也是,裴義之故意放水,沈虞当然也发现了,但无动于衷。   裴義之放水几次之后,心底黯然,若是以往他这么做,定然会让她抓狂,并跳起来大声指着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莫小看我。”   但今日,她安安静静,似乎在认真下棋,又似乎在敷衍了事。   一盘棋结束,天彻底黑下来。这时,徐嬷嬷让人抬了水进来,后头跟着的丫鬟手中捧着套衣裳。沈虞瞥了眼,知道那是裴義之的,徐嬷嬷有意让裴義之今晚留下来,连他的衣裳都为他准备好了。   裴義之也瞧见了,不动声色的起身,说道:“看你出了些汗,你先去洗吧。”   徐嬷嬷跟着沈虞进了净室,丫鬟们在一旁兑水,她则拉着沈虞细细嘱咐。   “夫妻没有隔夜仇,这日子总归要过下去,好过歹过你自己选。莫要再推他出去了,清楚?”   沈虞心底烦躁,可有可无的点头,“知道了。” 第3章   她磨磨蹭蹭,洗了许久才出来,见屋子里已经点了烛火,四周静谧无声,只余外间窣窣翻书声。那人似乎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走了进来。   “水兑好了,你进去吧。”沈虞局促,赶紧找话与他说道。   裴義之轻轻应了声,“好。”   夏夜凉风徐徐,沈虞坐在楹窗下,杵着下巴望着外头的皎洁月色。虫鸣吱吱作响,可她却能清晰的听见净室里头撩水的声音,有些急切。   没过多久,那撩水的声音停了,她骤然紧张起来。片刻后,余光瞥见那个身影朝这边走来,坐在她身后。   “在想什么?”他靠得有点近,近到说话的气息打在她脖颈上,令她皮肤发痒。   沈虞正想着如何回答,腰间就突然被一双大手揽住,顿时令她身子一僵。   裴義之也感受到了,他动作轻柔,试图将她揽进怀中。   可沈虞被他的气息包裹,觉得窒息难受得很,努力忍了忍,任由他将自己搂着。   “小鱼。”他在耳畔呢喃,声音沙哑。   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她,因着这个名字突然睁开眼睛,心底涌起一阵阵寒凉。   小鱼已经死了,他不配喊这个名字。   就在裴義之沉迷于她发香之际,沈虞突然挣开他,眼底一片冷漠,往日那股疏离的气息又渐渐蔓延开来。   裴義之还伸着半截手臂,正是适才搂着她的模样,而怀中,早已空空荡荡。   “我不喜欢,你走吧。”沈虞说道。   “为何?你以前不是很”   “那是以前,”沈虞迅速打断他的话,“现在我嫌你脏!”   嫌他脏   裴義之滞了几息,随后苦笑。   沈虞转身出了门,见嬷嬷站在门外愁苦的看着她,她胸口闷得如揣着一团化不开的浓云,也不等她开口劝阻,兀自出了湘宜院。   湖边水榭,清风阵阵,总算令她呼吸舒畅了些,她依傍廊柱边微微出神。   佩秋拿了件薄衫追出来。   “他走了吗?”沈虞问。   “已经走了,不过才出了院门,芷琼院的丫鬟就在那候着呢,说是宋姨娘头疼得厉害让他过去看看。”   沈虞扯了扯嘴角,厌恶的笑了。   翌日,天光潋滟,晴芳正好。   沈虞坐在廊下的矮凳上,啃瓜。   不远处佩青领着几个小丫鬟正在晒被褥,拿着根长长的竹竿在阳光下敲敲打打,扬起了纷纷洒洒的棉絮。沈虞身边一个小矮桌,放着一盘切好的甜瓜,三两口一个,没几下就只剩下半盘。徐嬷嬷过来将剩下的甜瓜拿走,她鼓着腮帮子反抗。   “井水泡了一夜的甜瓜寒凉,你小日子快来了,吃太多届时你又得受罪。”   沈虞想起每回来癸水都要疼个半死不活,悻悻然的将手上那半截瓜也放下,之后站起身矜持的伸了个懒腰。   “你们好了没?”   “好了好了,这就来。”佩青和佩秋应声道。   沈虞今日打算去明轩书肆将那批定好的书带回来。她回屋子草草换了一身轻薄的水红长裙,随后领着两个丫鬟出门。   好巧不巧,在大门口冤家路窄,遇上了宋姨娘。宋姨娘休养了几日,额头已经消肿恢复如初,这一恢复便又开始折腾起来。与沈虞的简单利落不同,她打扮的花枝招展,扭着腰肢从壁影处走出来,看见她正站在门口,也愣了下。   沈虞站在台阶上等小厮牵马过来,听见声音转身看去,斜睨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宋姨娘显然被她这不屑的眼神激怒了,但又不敢对她如何。想起这几日公子一直未曾踏入正院,昨晚上还来了她那里,心里就得意。   这一得意,便忍不住要炫耀一番。她将本就轻薄的衣襟往下拉了一些,脖颈处露出了一片红痕,凡是经过事的女人都清楚这是什么。   沈虞也不例外,她瞧见了,面上努力镇定,可袖中拿着马鞭的手却止不住发抖。往常没看见倒没什么,如今亲眼见到他在其他女人身上弄出这般痕迹,饶是已经铁了心冷了血也觉得气得不行。   女人的直觉最是敏锐,对于沈虞的表现宋姨娘很满意,觉得自己不动声色的搬回一成。她跟婢女一唱一和,问道:“莲莹,公子今早几时走的?”   几时走的,其实莲莹也不清楚,反正每次天没亮就不见人了,她都从来没见过。不过此时她明白自家姨娘是故意说给夫人听的呢,于是回道:“卯时就起了,走时还说姨娘累着了,不让打扰您歇息呢。”   宋姨娘故作娇羞,“公子对我这般体贴,得这样的夫君作伴,真是婉娘之幸。”   “公子待姨娘真是没的说,奴婢看了都感动,知道姨娘这几日心情不佳,还特地遣人送姨娘去妙珍阁挑选衣裳首饰。”   “对了,”宋姨娘似乎想起一事,柳眉轻皱,困扰的道:“公子说他新得了十颗南海珍珠要赏我,你觉得用来做些什么首饰比较好?”   莲莹回道:“既然是十颗,自然是姨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奴婢听闻这南海珍珠极其难得,乃珍珠之上品。公子竟然一送就是十颗,心里果然是装着姨娘的,真真令人羡慕。”   佩秋在一旁听得恶心得不行,“嘁”了一声,嘀咕道:“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鳖。”   什么南海粉珍珠黑珍珠,她家小姐要多少有多少,小时候都用这些当弹珠弹着玩的。十颗珠子罢了,也值得这般?这副穷酸相,简直没眼看。   这声音虽小,但被宋姨娘听到了,她立马斗志昂扬,“哎呀!你是何意,莫不是觉得公子也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一个下人胆敢嘲弄主子,谁给你的胆子?”   宋姨娘这人有点小聪明,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瞬间就给佩秋按了个罪名,拿腔作调的说了一大通。   沈虞听得很窝火,适才懒得搭理宋姨娘,无非是觉得跟一个妾室计较实在跌份。但她不知死活拿她婢女出气,那就不能忍。   佩秋嘴皮子没宋姨娘利索,被按了罪名也不懂如何回嘴辩解。事实上,沈虞身边的人都不是嘴皮子利索的人,向来是能动手就不动口的做事风格。因此,见佩秋吃瘪,她二话不说一鞭子就抽过去,疼的宋姨娘厉声尖叫。   “你、你为何动手打人?”   “打你还需要理由吗?”   沈虞又一鞭子挥过去,宋姨娘身上的薄纱立马破了道口子。   沈虞小时候身子不好被送上山跟着师傅练过一段时间,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平日里对付一两个流氓都不在话下,更别说是收拾个弱柳扶风姨娘。   只见宋姨娘一个不防跌下台阶,翻滚在地,摔得一脸泥。但沈虞没放过她,她觉得今日挥鞭子还挺顺手的,正好,逮着宋姨娘就使劲抽,直抽得她嗷嗷叫。过路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过来瞧热闹,又被佩秋插着腰站在一旁驱赶,“看什么看?快走!”   沈虞一连抽了十数下,直抽的宋姨娘发髻蓬乱,哭天喊地。脸上也不慎被抽了一鞭,血痕明显。   徐嬷嬷也听说了大门这边的动静,赶紧出来劝阻。看宋姨娘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她心里一咯噔,赶紧让人扶起宋姨娘进门去。   “你今日为何火气这般大?”徐嬷嬷拉着沈虞,又气又担忧,“你把她打成这模样,回头姑爷回来你如何交代?”   她真是愁死了,不管如何,她是真心希望小姐能放下心结好好与姑爷过日子的,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难不成怄气怄一辈子?姑爷自从那天晚上走后,连着几日都没踏入正院了,她都还想着怎么撮合两人呢,现在好了,法子还没想到,她家小姐又一鞭子把关系弄得更僵。这宋姨娘颇得姑爷宠爱,若是知道被打成这样,心里指不定得埋怨小姐。   但沈虞听了却是觉得好笑,她需要向他交代什么?一个妾而已,她打就打了,是她不知死活招惹在先,怪不得她。   她走下台阶,接过小厮手中的缰绳,轻轻一跃翻身上马,说道:“嬷嬷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说完,带着佩秋纵马离去。   西市是长安最热闹的街市,整整一条东大街,从头望不到尾,街边邸店林立,摊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   沈虞和佩秋怀里各自包着一摞书,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   “小姐买这些书做什么?”佩秋问。   “师兄要回来了,之前写信来要我帮他找些医书。”   “哎呀,任公子要来长安?”   “嗯。”   佩秋高兴起来,任公子是小姐的师兄,天底下对小姐第一好的人,想必他来了,小姐也能高兴些。   “小姐,眼下咱们要去何处?”   沈虞茫然的摇头,她也不知道,她今日出门游逛的心情全被那个宋姨娘毁了,看什么都觉得无趣得很。她掉转头,“咱们回去吧。”   “回哪?”   “先回茶楼牵马。”   然而才转了个身,怀中的书就被后头撞上来的人给弄掉了一地。沈虞抬头看去,是个高瘦的男子,那人喝了酒,走路踉踉跄跄,身上脂粉气味浓郁,显然才从某个花楼巷子里钻出来。   他看见沈虞后,眼睛瞬间发亮。   “嘿,小娘子上哪去?”   沈虞生得好看,又喜欢上街玩,常常招这些浪荡子觊觎,对付这些人她已驾轻就熟。眼见那人伸手要来拉她,她迅速退开两步,之后一个回身踢将那人踢倒在地。   原先那人喝了酒有些神志不清,此时被人踹倒在地,立马醒酒了。顿时大骂起来,“好你个小娘皮,竟敢踢我,你可知我是谁?”   这时有路人围观,对沈虞抱予同情的目光,小声道:“姑娘,你惹麻烦了,这人打不得啊。”   沈虞朝地上那人看去,见他衣着鲜亮华丽,想必是哪个世家贵族子弟。若是以前,她可不怕这些人,天塌下来都有沈家帮她顶着,可如今不一样了,在来长安之前爹爹也曾嘱咐过,说长安遍地皇亲贵胄,裴義之官职小护不住她,让她小心谨慎莫惹事。   她一直谨记着呢,可这回不是她惹事,是别人想招惹她。就踢了一脚而已,也不知这人是何身份,他爬起来气势汹汹的说道:“小爷打出生就还没人敢惹过,小娘皮你是第一个,报上名来,你是谁人?”   沈虞心想,你当我傻啊,还报姓名。她给佩秋递了个眼神,随后又是一脚,快、狠、准的朝那人踢过去,结结实实的摔了他一个狗吃屎。   沈虞和佩秋转身就跑。   两人跑得飞快,耳边的热风呼呼而过,她一身水红衣裙在人群拥挤的东大街上灵活穿梭。约莫跑了一刻钟,两人见后头没有人追来,躲在巷子里弯腰哈哈大笑。   “过不过瘾?”她问。   “过瘾过瘾。”佩秋喘气笑得急,随后想到一事又担忧道:“小姐,万一那人找你麻烦怎么办?”   “我没报姓名,他哪里知道我是谁?”然后一拍脑袋,叹息,“唉,可惜师兄那些书了。”   两人歇息了一会儿,待气息稳了才走出巷子。   “现在去哪里?”佩秋问。   “肯定不能回去牵马了,万一被看见了不好,回头让松子去牵吧,咱们雇个轿子回府。”   两人热汗淋漓的走了一段路,然而才出巷子口,面前就拦着一人。   是裴義之。   沈虞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心里清楚,他这般费心思的找过来定然是为了宋姨娘的事。   果然,他此刻沉着脸盯着她。   沈虞因为跑了许久,头发凌乱,几丝碎发还汗湿的贴在额头,显得有些狼狈。她心里暗道倒霉,吵架也没选个好时候,形象不好,吵起来气势也不足。   “玩够了?”他开口说道,声音不复往日温柔。   “简直胡闹!”他又说了句。   这是他惯常的开场白,沈虞熟悉得很。她伸手一把抹开额头上汗湿的碎发,毫不在意道:“我胡闹什么了?就因为打了你的心尖尖?”   他突然重重的呼出一气,眸子越发深沉,沈虞清楚,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你明明知道她是三皇子送来的人,为何还当众羞辱?你可知”他压低声音,“你这是明晃晃的在打三皇子的脸。”   沈虞笑了,眼神轻飘飘,但鄙视之意强烈。   眼前这个男人,一身清贵,仿佛翩翩浊世公子,可为了讨好三皇子,连一个人人不齿的扬州瘦马也纳进府做妾。如今许是担心自己坏了他的好事,所以怒火中烧,前来问罪了。   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半晌,才开口道:“裴義之,我打都打了,你想怎么样?”   “过几日是三皇子生辰,届时你同我前去,我来道歉。”他无视她眼中浓浓的轻蔑。   “我不想去。”   “沈虞——”他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气势迫人。   可沈虞不怕,若是往常,他这模样她定然要忍让几分,至少为了沈家,忍不下也忍。可今日,她突然不想忍了,想起上午出门宋姨娘的那番话,还有她身上的那些痕迹,此时此刻再看这个男人,实在作呕。她甚至觉得若是回去再与他住在一个屋檐下,都令她窒息。   于是,她昂首微微笑了。   阳光下,少女笑容艳丽明媚,令裴義之有些恍神,以为她心底妥协,同意跟他去三皇子府邸。便也缓了语气说道:“沈虞,你打宋姨娘我并不怪你,但你行事至少”   “裴義之,我们和离吧!”   话音刚落,他身形猛地一顿,原本想牵她的手也僵硬的伸在半空。片刻后,他缓缓收回来,也笑了,脸上突然恢复了几分温柔,   “沈虞,别闹。” 第4章   “沈虞,别闹。”他眸色温柔,带着一股宠溺。   若是以前,他这副神色定然让她脸红心跳,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无比厌恶。   “我是认真的,我想和离,不想跟你过了,裴義之,你放我走吧。”   裴義之沉默的站了半晌,说道:“我出来找你,其实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见沈虞别过脸没看他,又继续说道:“是关于沈家的。”   沈虞这才转过头。   “沈家之前查出的运送兵器的船只,其实是丢失了多年并不曾启用的,官府在船尾发现沈家商号,但近几年的账册上却没有这些船只的出入明细,所以还算不得证据确凿。”   “那,我沈家何时可以清白?”   “沈虞,”他伸出手来,“跟我回去可好?”   沈虞盯着那只修长的手,手指骨节分明,像个文弱书生的手,但她知道,手指下有许多薄茧,是他常年练剑所致。   这只好看的手曾无数次牵着他回家。   “沈虞?”他轻唤一声,“回去我再与你细说如何?”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又要妥协了,他很清楚她的软肋是什么,每次都能完好的抓住这一点让她服软。   “好。”她转身,率先走出巷子。   回去可以,但牵手就不必了,她觉得恶心。   他的手伸在半空,顿了片刻,看着她背影苦笑。   裴義之官职不高,乘坐的马车比较简朴窄小,两人坐在里头,相隔不过半臂。车身摇摇晃晃,她容易时不时挨到他。   裴義之见她贴着角落坐,一副视自己如瘟疫的模样,也不在意,这半年来他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已经变得习惯了。   “三日后我下职就来接你去三皇子府邸,那天你就别出门了,免得我找不到你。”   “好。”   “宋姨娘那边,你以后莫要再跟她计较。”   “看心情。”   “下个月中旬,我会离开长安几日,去鹤州公办,听说鹤州风景优美,你可要一起去?”   “不去。”   “也好吧,路途遥远,我也不想你累着了。”   沈虞忽然烦闷的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裴義之这种人脸皮是真的厚,哪怕你冷着脸不理他,就差额上写着“滚”了,但他仍能镇定自若的说些关怀的话,就仿佛跟你是恩爱夫妻似的,问些你日常琐事,比如玩得可尽兴?酥饼好不好吃?小心别累着了自说自话,一个人装得挺起劲。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讨厌!   马车穿过闹街,外头有人喧闹,不知发生了何事,恰巧此时风吹起帘子一角,她瞥了一眼,赶紧缩回头,遮住脸。   裴義之也发现了,外头是一群家丁正在寻人,有人问,“你可有看见一个穿水红衣裳的女子?脸长得白净,头上绑着紫色发带的。”   这群人正是之前沈虞打的那个浪荡子的家丁,估计这会儿正到处找她寻仇呢。   “那人是成国公府世子,长安有名的纨绔,他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妃子,颇得些圣宠。”他说道。   沈虞转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他当时又没在场,怎么知道她打了人,还知道打了的是谁?   但他只温柔的笑了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你这些日子就别上街了,免得撞上他不好。”   “嗯。”   沈虞这人有点好的地方就是,脾性犟归犟,但很识时务,打得过就使劲打,打不过就使劲跑。这事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这几日不要上街,先避避风头。   两刻钟后,马车到了裴府,徐嬷嬷得知两人一起回来,高兴的在门口迎接。她原本以为小姐打了姨娘定然要被姑爷责骂,至少两人关系不会好到一同坐马车回府。却没想到,事情出乎预料。   “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雪桃羹,加了许多蜜,正在井水里泡着呢,这会儿吃刚刚好。”徐嬷嬷转头又客气的询问裴義之,“姑爷可要去喝一些?”   意思是邀请他去正院坐坐,而且裴義之也爱吃甜食。   裴義之看着沈虞,而沈虞头也没回的径直走了。   徐嬷嬷叹气,赶紧跟了上去。   “姑爷怎么说?”她一边拿袖子帮沈虞扇风一边问道。   “嬷嬷,”沈虞停下来,“我跟他说我想和离。”   徐嬷嬷一口老血梗在喉咙,瞪着眼看她。   “不过他没同意,就跟我扯了沈家的事。但是嬷嬷,眼下我先忍着他,等以后沈家沉冤昭雪了,我是一定要和离的。”   徐嬷嬷梗着的老血又落了回去,有时候她也拿这犟脾气的小姐没法子,便先顺着她说道:“行行行,等翻案了,你想怎么离都行。”   反正日子还长着呢,或许到时候她家小姐改变主意了也说不定。   回到正院,沈虞将将洗漱换了一身衣裳,就听说裴義之让人送了许多药材和补品去了芷琼院。她心底冷笑,那人倒是会两面讨好。   午觉醒来后,徐嬷嬷带了个陌生女子进来。   “这是?”   “这是金玉阁的燕娘,最是会做衣裳,我请她来给你量身做两套,一套用来大后天去三皇子府参加宴席穿,另一套平日里也可以穿。”   嬷嬷得知沈虞要跟裴義之去三皇子府,心里高兴,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将她家小姐拾掇好看些。只不过沈虞不大配合,倒不是不想穿新衣裳,只是觉得跟那人出门没必要,打扮好看做什么?给谁看?反正不想给他看。   她端着碗雪桃羹盘腿坐在软塌上,那个叫燕娘的拿着布尺在她身后比比划划,第一次见这么不配合的客人,她也颇头疼。   “夫人,请您伸直胳膊。”   沈虞在徐嬷嬷无声的催促下勉强伸长胳膊,随后又站直给燕娘量腰身,燕娘量了许久,她就快要不耐烦了,她才收了布尺,说后日傍晚就把衣裳送来。   这时,佩秋一脸兴奋的进来了,“小姐,姑爷给您寻了一匹好马,今日刚到府上,奴婢去看了,毛色黑亮,额头一点雪白飞鹰,膘肥体壮,确实是一匹好马。”   沈虞诧异了一瞬,想起那人之前是有说过这事,彼时她没怎么认真听,没想到倒真给她寻来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沈虞知道,神情不屑的哼了一声。但眼见嬷嬷送燕娘回来,一副想逮着她好好唠叨的模样,索性一溜烟逃出了门。   “那我这就去看看。”   裴義之在书房看书,听到小厮禀报沈虞看过马后当即就在院子里小跑了几圈,勾唇笑了。   次日。   沈虞一大早起床,草草吃了早饭就准备带佩秋出门。   “做什么去?”徐嬷嬷拦住她。   “想去试试千重跑得快不快。”千重还是她昨日给新得的马取的名字。   “你昨夜不是还说这几日不出门了吗?”她在街上打人的事佩秋跟徐嬷嬷说了,徐嬷嬷担心她这么出去被人逮着了可不好。   不过沈虞摆摆手,“我戴帷帽出城,不露脸的,再说了,去城外寻个偏僻的地方跑马就是。”   “那你也得先把早饭吃完,免得到时候饿着了。”   沈虞退回来,飞快的吃完剩下的米粥,之后便领着佩秋风风火火的纵马奔出东城门。   夏日晨间朝霞漫天,清风阵阵,沈虞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在山间草地上肆意狂奔,她享受这种飞速前进的快感,可以将一切烦恼抛掷脑后,尽情驰骋在天地间。   就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在杭州,她每天和她的枣红小马出门游玩,累了就随地歇息,饿了就回家吃饭,家门口还有父亲笑容和煦的迎接她。   那时光阴,真的美好。   沈虞跑了一会儿,突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躺在树荫下,头顶稀疏的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照在她脸上。   “小姐,为何停了?”佩秋追上来。   沈虞百无聊赖的揪着一株草,问道;“佩秋,你想不想回杭州?”   “想啊,当然想,杭州吃的玩的都比长安好无数倍呢。”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以后咱们还能回去吗?”   “能,当然能。”   裴義之不是说了吗,官府查到的东西证据并不确凿,说不定很快就能洗清罪名呢。她家是江南百年世家,安安稳稳了这么多年,一直克己守法,哪里又会做那种偷偷贩卖兵器的生意?定然是场误会。   “小姐,你看那儿,他们在做什么?”佩秋指着不远处说道。   小道上,停着一辆马车,有两个女子撑伞站在路边,几个男子不停的来回奔走,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走,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骑马走近,才看清楚,原来是马车陷入了石坑里,车牙正好被一块石头卡住,动弹不得。   路边站着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她的婢女正在一旁给她撑伞,她也瞧见了沈虞。   沈虞坐在马上,见那马夫扯着马绳拼命往前拉,一个侍卫在后头挥鞭子抽马,可那马越抽越狂躁,身上都抽了好些鞭痕,但就是没将马车拉出坑。   沈虞抱臂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道:“你们这法子没用,车牙子被卡住了,无论怎么拉都拉不出来的。”   那几个侍卫看过来,其中一人很是有礼的抱拳问道:“敢问姑娘,您有何法子?”   沈虞下马走过去,沿着马车看了一圈,随后看了看四周,说道:“借你身上的刀一用。”   那侍卫迟疑,这时,鹅黄衣裳的少女开口了,“借給她。”   沈虞对她笑了笑,随后提着刀去一旁哐哧哐哧砍了根树枝,把树枝一头削得尖尖的,插进车轮底部,再寻了块石头做支点,然后喊来那个侍卫,说道:“你力气大些,像我这样,用力撬起来。”   那侍卫按她的方法试了一下,倒也没费多少力气,很快就见那马车腾高了些。   这时,沈虞又对另外几个侍卫说道:“你们现在去后头,将马车推起来试试。”   就这么的,几人齐齐用力,果然没过多久,就将马车从坑里推了出来。   沈虞拍了拍手,正准备走,却被那鹅黄衣裳的少女喊住。   “等等,多谢姑娘相助,敢问姑娘姓名,他日有机会定当酬谢。”   “沈虞。”   听到这个名字,那少女神色微变,随后试探的问道:“请问姑娘可认识裴大人?”   沈虞诧异,莫非还是裴義之熟悉之人?她顿时没了好感。   丢下一句“不认识。”随后策马走了。   但她这骤然转变的态度恰巧印证了她与裴義之是认识的,那鹅黄衣裳的少女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面上平静,手里却死死攥着巾帕,若有所思。 第5章   裴府书房。   檀木几上,六角铜炉香烟缓缓升入半空,卷了几个圈便消失在墙壁上的山水画中。   楹窗下,坐着两人,一盘白玉棋子放于中间,正在对弈。   “听说你让人在顺县弄了几只旧船?”   “是。”裴義之落下一棋子。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是怕官府查到?还是怕她知道?”   “暗卫前日堵截了一封信笺,正是她写给她师兄的,托他去查顺县的事。她已经上了心,我不得不防。”   那人轻笑,“看来你很紧张她。”   裴義之掀起眼帘睨了他一眼,“陈焕鸣,你是不是才回长安,所以闲得慌?”   “我哪里闲了?应你家夫人所托,还得半道教个学生呢。”   “一个下人子孙罢了,何须费心。”   “非也,我倒是觉得你夫人慧眼识珠,松子年纪虽小,却很是聪颖。仔细培养,或许日后能为你所用。”   “到你了。”裴義之提醒道。   陈焕之取了颗墨玉黑子捏在手中沉吟良久,举棋不定,最后索性又扔回瓮中,笑道:“義之棋技世间鲜少有人能及,我甘拜下风。”   “我昨日刚回,还有事先走了。”陈焕鸣起身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又说道:“義之,假若我是说假若,你夫人发现了真相,届时当如何?”   “没有假若,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裴義之神色淡淡道。   等陈焕鸣走后,裴義之看了看天色,问道:“正院那边如何了?”   站在门口的裴胜是他的贴身随从,闻言回道:“听说夫人正在收拾了,可要让人去催一声?”   “不用,那就再等等。”   他坐回案桌旁,从架子上抽出本书卷,耐心的看起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外头传来声音,他抬头从窗户看出去,这一看,便愣住了。   芙蓉树下,少女一身火红的烟罗翠纱长裙,细腰高束,额间一朵梅花钿,乌青的长发盘在头顶,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耳朵上的珊瑚吊坠在脖颈便轻轻晃动。   臻首娥眉,明艳动人。   宛如初次在西湖断桥上见过的模样,少女眉眼带笑,眸中星河璀璨。   沈虞适才正在与佩秋说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朝这边看来,随后迅速敛住脸上笑意,别过头去。   “公子,夫人拾掇好了,正等在外头呢。”裴胜提醒道。   “知道了。”   裴義之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出门。   马车上,沈虞和裴義之坐在一处,她颇是不自在,侧着身坐,疏离之意明显。   但裴義之却是不在意,反倒是心情不错。   “过一会儿到了三皇子府你先去女眷那坐着,我有事要跟三皇子商谈。”   “嗯。”   “我知道你不喜应酬这些,也无需你应酬,听说三皇子府邸景致不错,你可随处逛逛。等宴席结束,我就接你回家。”   “好。”   “不要与人起冲突。”   “我是那种人吗?”沈虞转过身来,有些气。   “你不是。”他补充道:“我是担心别人跟你起冲突。”   不都一样吗?沈虞心想,又转过身去,不想理他。   两人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直到到达三皇子府邸。   三皇子,司马曙琰,其母是颇受皇帝宠爱的杜贵妃,杜家势力在琞朝极其庞大,因此,三皇子在朝中作为储君人选的呼声也极高。他生辰这日,光大门口都堵了无数轩车宝马,可见追捧之人无数。   裴義之瞥了眼外头的情况,随后让裴胜就此停下马车,对沈虞说道:“前头路都堵了,我们在这下马车。”   沈虞无所谓,她提着裙子,无视他伸过来的那只手,从一旁跳下去,翩翩长裙轻盈落地。不过她此举倒是把旁边的一个官家小姐唬了一跳,惊诧的看着她。沈虞朝那人“含蓄”一笑,便跟着裴義之走了。   三皇子门口的管家极是热情周到,今日来的无论官职大小,皆笑意盈盈迎进府中。两人进门后,一个婢女走过来,“裴夫人,请随奴婢往这边走。”   她看了裴義之一眼,见他点头,“你去吧,晚些我来接你。”   “好。”   然而沈虞才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个娇俏的声音传来。   “裴大人?”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她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华丽的紫衣少女满脸笑意的站在裴義之面前,似乎因见到他极为欢喜。   沈虞认出来了,此女子不正是前几日在城外跑马时遇见的那个鹅黄衣裙少女?她跟裴義之果然是认识的,观两人站得如此近,恐怕不止认识,还相当熟稔。   裴義之这时朝她这边看来,面上虽平静,眸子里却透着几分心虚。   她不屑的冷哼一声,他心虚什么?   那少女也顺着他视线看过来,见沈虞站在这,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朝她远远的打了个招呼。   “咱们又见面了。”少女说道。   “你们认识?”轮到裴義之诧异了。   “裴大人,我在城外与她见过,彼时我的马车坏了,还是她想法子帮我的忙,说起来,我还得好好感谢一番呢。”   这少女左一个她,右一个她,明明知道她是谁,就是不肯喊一声“裴夫人。”男人或许没听出其中玄机,但沈虞清楚得很。这少女想必是爱慕裴義之,心里嫉妒故意为之罢了。   “请叫我裴夫人!”沈虞走过去,站在裴義之旁边。   这种时候,她倒是不介意放下成见,好好与裴義之演一演“恩爱夫妻”。   她没看裴義之此时是何表情,倒是将面前的紫衣少女的表情尽收眼底。只见她脸上适才甜美的笑容僵硬了片刻,才不甘不愿的重新说道:“说起来,我还要好好感谢裴夫人一番。”   “如何感谢?”   “阿虞,不得无礼,这是五公主。”裴義之故作严肃的说道。   原来是五公主,三皇子的嫡亲妹妹,那看来,确实不能无礼。   于是,沈虞认真的回了一礼,“那日是举手之劳,公主无需客气。”   五公主与沈虞寒暄了片刻,见她一直站在裴義之旁边没打算走,心里很不舒坦,本来以为可以单独跟裴大人好好说说话的。此时门口人来人往,有些人还往这边暗暗瞧着,她一个未出阁姑娘也不好继续待下去,便敷衍的告辞走了。   五公主一走,沈虞也没了做戏的心思,看也不看裴義之转身继续跟着那婢女也走了。   裴義之无奈摇头,目送她进了垂花门。   三皇子府上今日请了戏班唱戏,沈虞才走到游廊,就听见红墙的另一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有看客们的掌声。那婢女领她到月门处,里头又出来一个婆子将她继续领进去,穿过一个小园,入得花厅,便见到厅堂摆了许多桌席,并且已经陆陆续续的坐了许多官家夫人和小姐们。   沈虞来长安后第一次出门赴宴,倒是从未见过这些人,谁是谁人一概不清楚,倒是那些人时不时打量过来,似乎认得她。   婆子给她指了个位置后,她就安安静静坐下来。正如裴義之所说,她很是不喜这等应酬场合,也不善于应酬交际,所以就这么独自坐着嗑瓜子听台子上的人唱大戏。   长安这边的戏曲跟她们杭州不一样,起初她在茶楼听过几场很不习惯,后来渐渐听得多了,也就大体知道唱的是什么了。   此时台上正唱着一出抢女婿的戏,说的是两家看上了同一个金榜题名的状元郎。互相争抢不让,于是有人出了个主意,说让两家小姐都嫁他,做个平妻。但平妻也分大小。因此,就谁做大谁做小,两家又挣了起来。   沈虞看得暗暗咂舌,难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这也挣?   她不屑的啧啧叹声。   偏偏这时厅堂中众人说话声小了下来,因此显得她这一声叹格外明显。有那么几个夫人朝她看来。   她回之委婉一笑,那些妇人惊慌的又转过脸去。   什么意思?沈虞不解。   不过很快她就知晓了。   五公主此时也进了厅堂,看来她很受长安官家夫人们的欢迎,与沈虞进来冷冷清清不一样,她甫一进门,便已经有人笑着起身围着她寒暄起来。这些人从首饰夸到衣着,再从衣着跨到妆容,最后夸无可夸,干脆夸今日天气不错。   五公主矜持高贵,笑得甜美可人。   她被人簇拥着转过廊柱看见沈虞坐在这边,还诧异了下,之后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小声说道:“哎哟,这不是裴夫人吗?”   “原来她就是裴夫人啊。”有人好奇的看过来。   沈虞不明白,她何时成了长安城的名人了?索性瓜子也不嗑了,支起耳朵听自己的八卦。   “对啊,就是她,公然在门口打小妾的那个。”   “天呐,我还是头一次见正室夫人跟个妾室争宠争到了大街上去的,。”   “我听说那妾室进门半年很得裴大人宠爱,说来裴夫人也可怜,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可裴大人不是也才成亲没两年吗?这么说来,裴夫人这么快就失宠,也难怪心里气。”   “我听说她是因善妒才失了宠的。”   “那就难怪了,依我看,也是裴大人心地好,这种女子,若是换作其他人家,早就以七出之罪休弃下堂了。”   众人杂七杂八说了一大堆,一开始还顾忌着些,声音很低,但渐渐说得激愤之后声音就大了起来,大到沈虞想装聋作哑都没办法。   她朝那个五公主看去,只见她坐着纹丝不动,面上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虽然看着台子上的戏,但沈虞清楚,她指不定正在细细听着,然后心里嘲笑她呢。   沈虞觉得,这些夫人们真是呱噪无趣得很。她站起身来,迎着众人的目光出了花厅。   三皇子府邸,果然如裴義之说的那样,园中景致极好。一片翠绿中,假山怪石嶙峋,白墙青瓦次序落座于其间。湖边水榭,垂柳蓬松,沿着九曲游廊便可进入湖心亭。亭中四面开阔,湖面游鱼成群。   她榜着栏杆坐下,沐浴清风。   佩秋跟着身侧,脸颊气鼓鼓,“小姐,那些人真像长舌妇。”   “不是像,她们就是。”沈虞懒懒的回道。   “她们这般污蔑小姐,您不生气?”   “气有何用?又不能挨个抽鞭子。”   佩秋都觉得心堵得很,嘟哝道:“早知道,您就不该来这种地方,白白受了委屈。”   沈虞倒不是很在意,嘴巴长在她人身上,你还能拦着不成?倒是那个五公主,那副得意的模样让她心里不爽得很。她手指敲打着栏杆,有些不耐烦,“佩秋,你让人去问问裴義之,何时可以回去。”   “行,奴婢这就去。”   佩秋一走,她慵懒的靠着栏杆阖眼假寐起来,然而没过多久,一阵尖叫声打扰了她。寻着声音看去,只见湖对面一群女子四处逃窜,人群中一匹壮硕的骏马,通体雪白,马蹄高昂,狂野彪悍得很。   “好俊的马啊!”她忍不住赞道,随后立马起身奔过去。   这厢,园子中,突然冲出来一匹马,女眷们人人吓得花容失色。甚至有的来不及躲闪,互相撞了个人仰马翻。沈虞到的时候,那骏马正仰着马蹄朝一个夫人身上跨过,那夫人“啊”的一声惊恐尖叫,晕了过去。   沈虞飞奔过去,一个翻身跨上马背,紧紧勒住缰绳。但此许是勿入陌生环境被惊扰得狂躁,不住的摆着自己的身子,想将沈虞甩下去。沈虞却不怕,随着它款摆的方向一起晃动,如此这般几个回合,那马狂奔起来,在园中乱串,沈虞继续不慌不忙勒紧缰绳,过得许久,狂躁的白马才渐渐安静下来。   高昂的马蹄堪堪停在一个紫衣少女的面前。 第6章   高昂的马蹄堪堪停在一个紫衣少女的面前。   沈虞定睛看去,竟然是五公主。此时她跌倒在地上,发髻散乱,目光惊恐,眼角还带着盈盈泪意,被吓得动也不敢动弹。   马蹄堪堪扬在她的头顶,离她那张花容失色的小脸就差分毫。   婢女赶紧过来将她扶起。   沈虞骑在马上,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想笑,但还是努力压住唇,问道:“五公主可还好?”   五公主惊魂未定,愣愣的抬头看去,只见马上的女子,红衣似火,眉间花钿妖娆,却又不并不俗魅,反而透着一股飒爽英姿。   这一幕,映入了不远处石阶上裴義之的眼中。   他之前正在跟三皇子议事,听说园中奔进了一匹马冲撞了女眷,他也随着三皇子一起过来查看。一行人才走到半道,就见沈虞已经将那匹马训住。   在一片哀嚎声中,一个掌声突兀的响起。   鼓掌之人正是三皇子司马曙琰。   他问,“此女子是谁?着实好胆色!”   裴義之立即回道:“殿下,此乃下官内子。”随后朝沈虞温柔一笑,“阿虞,快过来见过三殿下。”   沈虞翻身下马,不情愿的走过去,“见过三殿下。”   “原来是裴夫人。”司马曙琰目光激赏,毫不吝啬夸赞之词,“此马乃西域贡马,百年难得一匹,昨日父皇才赐了本王做生辰礼。此马桀骜难驯,倒不曾想,裴夫人区区一介女子有如此技艺,着实令本王刮目相看。”   他转身对裴義之说道:“義之,尊夫人好本事。”   裴義之拱手谦虚,“殿下谬赞了,内子是恰巧喜爱骑马,对训马略有心得罢了。”   “本王听说,你前几日寻了匹好马送尊夫人?”   裴義之眉峰微蹙,心下不悦,没想到这样的家事也能进他得耳朵。他回道:“正是。”   “如此看来,你们倒是夫妻恩爱,既如此,本王再锦上添花一回。来人,去将本王新得的七星夜明珠拿来,送予裴夫人,权当酬谢她今日救助女眷之举。”   说完,他吩咐人将白马牵下去,随后抬脚走到五公主身边。五公主看见自己的兄长来了,适才忍着的泪骤然决堤,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梨花带雨。   他抱怨道:“哥哥,这马太过野性狂躁,快让人将这畜生打杀了。”   司马曙琰沉了面色,严厉斥责道:“不可胡说,此马乃父皇所赐,岂可轻易打杀?”   “可我适才差点就要葬身在它马蹄之下了”。   他皱眉不喜,比起这些柔柔弱弱见到匹马就吓得哭哭啼啼的女子来说,他更欣赏像裴夫人那样的,胆魄过人。想到此,他又说道:“适才还是裴夫人出手救了你,于礼你应当过去感谢她。”   那边,裴義之打量着沈虞,问道:“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沈虞原本不想搭理他的,但突然想起一事,故意说道:“手有点疼。”   果然,裴義之捉过她的手查看,见掌心出有一条深深的勒痕,显然是适才拉缰绳太用力所致。他轻轻揉了揉,大庭广众下,沈虞也任他揉,听他说道:“我这就带你回府上药。”   他准备向三皇子告辞,这时,五公主走了过来,她泪眼盈盈,“裴大人,今日多谢裴大人了。”   沈虞站在一旁都想笑了,这个五公主也真是有意思,救她的是她,她却感谢裴義之。她好整以暇的看着裴義之,看他要如何怜惜美人,毕竟他们之前在大门口表现的那般熟稔,想必他应该要说些什么安抚一二。   但裴義之只是微微行了一礼,随后对着三皇子说道:“三殿下,内子受伤,下官先带她回府了。”   “哦?”司马曙琰挑眉看过来,见他稳稳握着夫人的手,便也笑道:“既如此,義之先回吧。”   他正要领着沈虞走,却听身后少女喊道:“裴大人?”   沈虞转身看过去,一众夫人小姐们狼狈不已,最为狼狈的那个要数这个五公主了,她恐怕不知此时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吧?竟然还娇娇柔柔的看着裴義之。   “公主还有何事?”裴義之问道。   “我”她看着裴義之牵着沈虞的手,眼眶越发通红,跺了跺脚,赌气跑了。   沈虞扫了眼其他人,适才那几个嚼她舌根的夫人也在,她们这会儿倒是有些讪讪,眼神躲闪不敢看她,面色尴尬。沈虞也懒得理她们,转身跟着裴義之出了园子。   两人绕过月洞门后,四下无人,沈虞也就懒得装样子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我自己走。”   裴義之的手中骤然一空,神色愕然,不明白适才还对他温柔的人,为何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等到了三皇子大门时,裴府的马车早已等在门口,佩秋站在马车旁边,见沈虞出来,赶紧迎上来,“小姐,适才三皇子府的管家让人送来了一匣子夜明珠呢,是怎么回事?”   “好不好看?”她问。   “好看,个个如鸡蛋这般大,圆润得很呐。”   佩秋话才说完,裴義之从仆从手上接过那个匣子,打开瞧了一眼,嘴角几不可闻的低嗤一声,随后将匣子递给他的随从裴胜,说道:“收着。”   沈虞不明白他是几个意思,朝他看去。   “你若喜欢这样的珠子,我回头寻给你。”他说道。   沈虞觉得不可思议得很,这人吃的哪门子飞醋?三皇子的谢礼而已,有必要吗?   她一把将匣子夺过来递给佩秋,“收好了,这是我凭本事得的。”随后睨了他一眼,说道:“寻什么珠子?先把门口石狮子的眼睛补上再说吧。”   说完,她拎起裙子就跳上了马车。   “她是何意?”裴義之问裴胜。   何意?嫌您穷呢!   不过这话裴胜不好说出来,便打着哈哈道:“兴许是夫人喜爱那对石狮子吧?”   回程途中,两人各自坐着无话,沈虞靠着车厢阖眼假寐,她平日都有歇午觉的习惯,今日为了参加三皇子宴席,被嬷嬷捉着打扮了近一个时辰,生生熬着到现在,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了。   裴義之拿着本书卷坐在一旁,余光瞥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虎口处仍然可以看见清晰的红痕,她皮肉娇弱,最是容易受伤,适才见她拼命拉着缰绳,想必用了不少力气。   “我书房有上好的药膏,回去我给”   “不用。”她闭着眼,冷漠的拒绝。   过了片刻,他叹气道:“五公主只是认识,之前因出入三皇子府议事,所以见过几面。”   “与我何干?”她不耐烦听这个。   裴義之悻悻闭口,不再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就到了裴府。车一停,沈虞就醒了,率先下了马车。   上台阶时,正好见陈焕鸣从大门出来,沈虞一愣,倒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个陈公子了,她只知道他是裴義之的友人,此人喜欢到处游历,时不时出门,不过但凡回长安就借住在裴府。   陈焕鸣也没想到在门口正好遇见她,拱手行了个礼:“小嫂嫂。”   沈虞跟他不熟,他平日常居外院,出门也鲜少遇见,就算碰见也只是简单打招呼,此时便也只是朝他点头微笑,回了一礼,“陈公子好。”   后头一阵轻咳声,是裴義之下了马车。   沈虞当没听见,径直进了门。   “一起回的?”陈焕鸣稀奇得很,他是知道裴義之和沈虞关系如何的?却没想到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见两人同乘而归,再想起适才沈虞的着装打扮,难免让他想得多些。   裴義之见他又开始不正经起来,面无表情说道:“ 今日是三皇子生辰,一同前去吃宴席。”   “原是如此,行,那我先走了。”   “上哪去?”   “为你看风去,”他凑近几分,低声说道:“福来客栈住进了一批人,昨日我在城门口远远的瞧过一眼,觉得有些可疑,这就去打探打探。”   说完,他绕过裴義之翻身上马。   裴義之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公子,怎么了?”裴胜问道。   他打量着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其中一只因年岁已久,眼睛掉落了。他笑了笑,吩咐道:“你明日让人重新打磨一对送过来,另外,再让人去寻几颗东珠回来。”   沈虞回到正院,徐嬷嬷正坐在廊下乘凉,见她回来了,问道:“今日如何?”   “不如何。”沈虞进门一屁股坐在软塌上,“嬷嬷,快让人沏杯凉茶来,我渴死了。”   徐嬷嬷啐她一口,“别动不动死啊死的,不吉利。”转头吩咐佩青,“可听见了?快去沏茶来。”   “好勒。”佩青放下针线赶紧跑出去。   “姑爷也一同回了?”徐嬷嬷问。   “嗯。”   “怎的这么快就回了?哎呀你这手是怎么了?”   “无碍,三皇子府上来了一匹马,性子犟,冲撞了女眷,我勒缰绳勒的。”   徐嬷嬷捉着她的手心疼不已,赶紧去端水来帮她细细擦洗,将将才擦洗完,佩秋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小姐,这是姑爷让人送来的。”   “嬷嬷,我们不是也有药膏吗?”沈虞问道。   嬷嬷从佩秋手上接过来,“有是有,但姑爷这个兴许会更好些,你就别挑了。”她打开瓷瓶先闻了闻,“味儿也香,想必药效极好。”   沈虞上过药之后,已经困得不行,倒头就在软塌上睡了过去。   暮色霭霭,廊下几盏稀疏的琉璃灯随风轻轻摇晃。   裴府书房里头,陈焕鸣一身黑衣坐在椅子上,手臂处衣裳破了道口子,隐隐有鲜血流出。   “怎么会这般凶险?”裴義之问道。   “我也不知,原本以为只是一座普通的别院,却没想到里头机关重重,若不是我机警,想必已经命丧里头了。”   “都查到了些什么?”   “客栈那批人是大皇子的,我跟随他们其中一人出了城,到了西山别院,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别卖关子。”   “我在别院看见了顺县那批兵器,但数量不多,约莫二十来箱。更奇怪的是,那别院是三皇子的别院。你说,这里头会有何阴谋?”   “看来三皇子身边有内奸。”裴義之冷笑道。   “我也这么认为,眼下是否要继续查探下去?”   “咱们先静观其变,大皇子与三皇子斗了这么些年,谁胜谁负估计也快知晓了,此时就由他们去斗。”   “可是”陈焕鸣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测,迟疑着要不要说。   “可是什么?”   “義之,你可别忘了,这批兵器是从沈家的船上搜出来的,我是担心,会不会到时候连累了沈家去,你夫人那里可不好交代。”   裴義之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此事,你无需操心。”   陈焕鸣走后,裴義之背着手站在窗边,外头月色皎洁,从他的窗户正好可以看见正院的高墙,墙下几株翠竹。   沈家之事,他已经身不由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捂住真相,让她永远也不要知道。   “公子?热水来了,可要现在沐浴?”裴胜进来询问。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   “抬水进来吧。”   沐浴过后,裴義之躺在床榻上难以入眠,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烦躁的睁开眼睛,索性穿衣起身出门。   浓浓月色下,树影婆娑,他轻巧的越过高墙,进了沈虞的屋子。   雕花漆床前一盏油灯,光线昏黄稀疏,打在床头正沉睡的少女身上。   他掀开帷幔,在窗边坐下来,伸手点了她的睡穴之后,才从锦衾中拿出她的手来看。   掌心的红痕此时已经淡了许多。   他凝视那白嫩的柔荑许久,沈虞这个女人,瘦归瘦,但手掌肉呼呼的,就像婴孩的一样,握起来甚是舒服。因此,他也格外喜欢牵她的手。   今日她勒着马绳,一身红衣骑在白马上,她不知道,那一慕,惊艳了多少人。   就像最初他们在断桥相遇,一眼便难以忘记。   就这么的静静的看了许久,直到打更声传来,他才离去。 第7章   翌日,晨光泄进格窗,几束光线透过帷幔照映在床榻的百花帐上,帐下的美人,睡得四仰八叉。   徐嬷嬷站在一旁不住摇头,她家小姐十几年来都改不了这个坏毛病。她将床帘挂起来,银钩轻轻响动,倒是吵醒了床榻上的人。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嬷嬷,什么时辰了?”   “辰时啦,今日怎的睡这般实沉?”   沈虞也不知道,昨晚上格外好睡,一夜无梦。她撑起身子,手上传来微微疼痛,抬起一看,红痕已经好了许多,不过虎口处有些淡黄的东西,凑近一看是未抹匀的药膏。   “嬷嬷昨晚何时帮我上的药膏?”她记得她睡的时候怕弄脏了被褥,都没抹药呢。   嬷嬷诧异,“昨晚小姐一早便睡了,我何曾给你上过药?怎么了?”见她盯着手看得奇怪,徐嬷嬷探头过去,立马被沈虞收回了去。   “嬷嬷,我饿了,赶紧洗漱吧。”   她坐在床榻上若有所思,手上平白无故有药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那个人来过。她看着窗下一株被阳光照晒的兰花发愣,说不上来心里是何滋味。   沈虞甩甩头,算了,不去想那些。   吃早饭的时候,徐嬷嬷捧着一摞册子过来。   “这是什么?”沈虞问道。   “这是昨日王掌柜送来的,王掌柜这人小姐可能不认识,但他负责管理沈家在长安的一些零散生意,小姐您有空就看看这些账册,若是可以,抽空去巡看巡看铺子最好不过。”   沈虞咬着筷子点头,她沈家是江南名门望族,祖父是当代名家大儒,还曾经做过帝师,家中田产铺子生意无数,数都数不过来。像这些分布在各地零散的生意,向来是看不上眼的,也不怎么细心经营。可如今,此一时彼一时,蚊子腿肉也是肉,爹爹在杭州处境艰难,她确实该多分担些责任。   吃过午饭,略微歇息了一会儿,她抱着一摞账本坐在窗下认真看起来,竟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认真。徐嬷嬷在廊下看着她的身影,很是欣慰,心想,若是夫人在天有灵,看到小姐这般懂事,定然是开心的吧。   午后,徐嬷嬷带着王掌柜来了府上,这还是王掌柜第一次见着沈家主子,心情颇是激动。   王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矮胖,因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肤色黝黑,但人却极其精神,见沈虞坐在上首,他立即行了一礼。   “小姐,我叫王宜年,账本上有任何不清楚的都可以问我。”   实际上,沈虞不懂的还挺多,她以前没怎么看过账本,向来不耐烦学这些东西,唯一学过一段时间还是在出嫁之前。彼时徐嬷嬷诱哄她说,嫁了裴義之,以后得为他打理家财,若是什么都不懂会被嫌弃。那时候她爱惨了裴義之,为了嫁给他什么都学,就连最讨厌的看账本也愣是乖乖巧巧的学了两个月。   但学了之后一直无用武之地,原因是裴義之太穷了,她嫁过来之后就没见过账本是何物。所以现在突然要看这么多账确实有些吃不消。   但眼下不是看账本的事,王掌柜此次过来,还是有一桩急事要禀报。   “小姐,沈家在长安的生意零零散散十几项,其中大头的要算茶叶,江南茶叶在长安颇受世家贵族青睐,尤其是杭州西湖龙井,价比真金。今年初,沈家茶园下来了一批春茶,约莫五百斤上等的雨前龙井,一共分两批走货,第一批已经到了,但第二批在上个月中旬被扣在了安县,一直未曾放行。”   “为何扣了?”   “这批茶叶是搭着镖行走的,与别家的货一起,但是别家货出了些事,被官府查了,官府顺便把咱们的也扣下了。”   “你去官府问了吗?”   “问了,办案的是安县县令,我去走了好几趟,但官府的人说案子还在查,未水落石出之前,这批货没法放出来。可官府办案向来冗长繁琐,若要等查清案子也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可咱们的茶叶等不得,茶叶娇贵,放久了容易变味,尤其是早春的龙井。这批龙井别看只有几百斤,但若是流向市场,换成真金白银那也是好几万两的数额啊。”   听他这么说,沈虞也急起来,问道:“咱们在长安的茶叶铺子有多少家?”   “八家分铺。”   其实沈虞也清楚,王掌柜之所以找到她这里,估计是想让裴義之出面帮忙。但她跟裴義之关系不怎么样,倒不是他不愿意帮忙,而是自己不想去求他。她看着嬷嬷,可徐嬷嬷眼里却是鼓励的眼神,很明显希望她去找裴義之。   她有些烦躁,见掌柜一脸急切的模样,考虑了一会儿便说道:“这样,我先去铺子看看,那些官府文契都还在吧?”   “在、在。”王掌柜赶紧回道。   见东家小小年纪就能镇定自若的拿主意,心里也高兴,他为沈家做了一辈子的事,自然希望沈家重新站起来。   “现在就去?”徐嬷嬷问道。   “嗯,现在就去,王叔,你就在这等等我,我去换身衣裳就来。”说完,沈虞就出了堂屋。   天气燥热,沈虞坐在马车里不停扇风都热得出汗,她掀帘子看出去,街上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路边的酒肆茶楼皆门可罗雀,有的店小二干脆坐在门口打起盹来。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小姐,咱们到了。”王掌柜说道。   沈虞下马车一看,这是一个有三间门面的铺子,共两层,二楼做仓库,一楼卖些散货。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自家的铺子巡看,一时也觉得挺新鲜。王掌柜仔细给她介绍了铺子里卖了哪些货,价钱都是多少,毛利又有多少等等。   沈虞听得也认真。   “铺子里这些货卖完就所剩不多了,因此,急需将安县扣的那批货拿回来,小姐,眼下你可有主意?”王掌柜又问道。   沈虞清楚,王掌柜这是催着她做决定呢,她一路上也在犹豫要不要去找裴義之帮忙,也许这等小事对于他来说是举手之劳,可自己昨天才给他下了冷脸子,今日又去求他像怎么回事?   她心里觉得别扭。   想了想,说道:“王叔,这样吧,你先把那批货的文契交给我。”   “好,好。”掌柜顿时高兴起来。   佩秋拉了张椅子过来给她坐下,见斜对面有卖凉茶的,问道:“小姐喝凉茶吗?”   沈虞顺着视线看去,见那家店铺门口写着个大大的茶字,门口一个大瓦缸,一个年轻的妇人,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笑容满面的吆喝路过的客人喝凉茶。   她点头道,“行,你去多买几份,王掌柜他们也喝些。”   佩秋捏着荷包就出去了,可没过片刻,她瞥见佩秋飞快的从门口跑过,经过门口时还朝她这边挤眉弄眼,意思是让她藏起来。   沈虞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站起身躲在门边,探头看了眼,发现佩秋后头追着一大群家丁,其中还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高瘦男子。   她一眼就认出了,正是那日在街上被她踢了两脚的人,好像是什么成国公府的世子。   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了,真是冤家路窄。   她担心佩秋被他们追上,一人难以应付,于是拿起柜台上的帷帽,对店里的小厮说道:“就跟王掌柜说,文契送到府上去,我突然有事先走了。”随后立马也奔了出去。   她紧紧跟在那群家丁后头,那些人只顾追佩秋倒是不曾发现她。她跟了许久,见这些家丁一直没追上,心里松了口气。佩秋体力好,经常跟着她到处跑都练出来了,又哪里是这些肥头大耳的家丁们能追上的?只见巷子尽头处,佩秋飞快爬上一颗枣树,随后利索的翻身越过围墙,不见了身影。   沈虞放下心来,佩秋□□也是一绝,这下应该是能逃掉了。她正准备靠着墙角歇口气,哪知有人突然大喊起来,“世子爷,这里有人!”   沈虞心里一咯噔,立马拔腿朝反方向跑去。   “是她!快抓住她!”成国公世子率先追了上来。   两拨人原本就跑了许久,双方都累得气喘吁吁,沈虞也是,但仍旧拼命往前跑,也不知哪是哪,看见巷子就穿进去。可她运气不好,不小心跑进了一个死胡同。   面前横着一堵高墙,任何借力的东西都没有,就算想□□都无能为力。   她转身,看到那些人缓缓朝她走来。   成国公世子走在最前头,他满头大汗,发冠歪斜,昔日长安有名的玉面郎君,如今完全变了个样。   “小娘皮,你跑啊?你倒是跑啊?”   他气喘吁吁的寻了块石头坐下,抱怨得很,“娘的,小爷第一次见这么能跑的女人!”   沈虞也累,靠着墙大口呼吸,心里打鼓,她双拳难敌四手,心里飞快想着主意,如何自救。   “你到底是谁人?”他问,“连小爷也敢得罪,小爷向来不打女人,但你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踢了小爷两脚,让小爷成了长安城笑柄,这笔账怎么说都得好好算一算。”   听他说不打女人,沈虞灵光一闪。仔细朝这人看去,此时他虽跑得有些狼狈,倒是没了那日醉酒后的浪荡模样,想来应该是还讲些道理的。   对于“讲道理”这种事,沈虞颇有心得。既然他们人多势众,那么自己难免要先做小伏低一番。   于是,她讪讪笑道:“世子,那日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看这样成不成?我给你赔礼道歉。”   “嘁!”他不屑道:“道歉有何用?小爷不稀罕。”   “那你想如何?”   这时,他歇息够了站起身来,“好说,跟小爷走一趟。”   沈虞心想,她刚才看走了眼,这人想必仍旧是个浪荡子,竟让想将她掳回去。   “就没商量的余地了吗?”   他挑眉恶狠狠的笑道:“小娘皮,你觉得咱们之间还有的商量?”   好像没有。   他步步逼近,“小娘皮,你是自己走,还是让小爷绑着你走?”   眼见他越来越靠近,沈虞暗自运力,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她先把这个浪荡子挟持了,其他都好说。   然而,就在他又靠近一步之时,突然不知从何处扔来几颗石子,快、狠、准的打在那些家丁身上,连成国公世子也被打中,只见他膝盖一弯,竟然单膝跪在沈虞面前。此情此景,他后知后觉,又羞又怒,将将准备起身,一颗石子又朝他飞了过来,他立马又跌了下去。   “谁人?哪个宵小暗算小爷?”   沈虞环顾四周,只来得及看见不远处屋顶一飞而过的衣衫,那人帮了她后立马又消失不见了。   她莫名其妙。   不过眼下没空想其他的,只见成国公府世子跪在地上想起也起不来,她骤然一改之前做小伏低之态,十足女恶霸模样,扬起拳头,学着他适才恶狠狠的语气说道:“世子,你看我要如何跟你走呢?”   成国公世子单膝跪在一个女人面前,狼狈又气愤,见她扬起拳头,下意识的偏过头去。可等了许久,那拳头没落到脸上,倒是瞥见那白衣少女抱臂站在一旁笑。   “本姑娘今日心情好,就先放你一马,不过,若是你以后还调戏良家女,我见了你还继续揍。”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她拳头逼近几分,那成国公世子立即闭上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时,发现少女不见了,转身看去,只见她已经大步出了巷子口。 第8章   下午未时,沈虞回到裴府,一进门就问门房王老头佩秋有没有回来,佩秋正在耳房歇凉跟松子说话呢,听见她声音立即跑出来。   “小姐怎么才回?奴婢之前回去铺子里找你没找着,王掌柜说您已经走了。奴婢又担心你被那些人发现了,在街上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沈虞不想说自己是被成国公世子逮着了,免得她担心,就说上茶楼听了会儿戏忘了时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院,徐嬷嬷见她满脸热汗,让人端了水来给她擦洗,问道:“王掌柜之前让人拿了文契过来,你是如何打算?”   还能如何?也只有找裴義之帮忙了。   沈虞抿唇叹了口气,说道:“我晚些去找他就是,对了,我见井里头泡了好大个甜瓜呢,嬷嬷,快切几块过来解解渴。”   嬷嬷见她这种时候都还不忘吃的,也是好笑,给她擦完脸就出门切瓜去了。   沈虞歇息了一会儿,做了许久心里准备,看看天色,估计这会儿他应该要下职了,于是捧着块甜瓜一边走一边往前院去。   到了前院,见几个小厮聚在墙角下屏气凝神,她也走了过去,只见几人围着的中间,一个小小的瓮缸,里头两只黑漆漆的蛐蛐正在掐架。两旁还各自下了赌注。   “黑虎将军,上!上!上!”其中两人喊得起劲。   “黑虎将军是哪个?”她问。   小厮们太投入,头也没抬,“就腿上有块斑的,左边这只。”   沈虞也蹲下去仔细瞅了瞅,果然见到其中一只蛐蛐腿上一块针眼大的白斑。它打架威猛,一开口就逮着对方使劲咬,很有气势。   沈虞看好它,也在一旁暗暗鼓劲。   果然,没过多久,只见那只黑虎将军咬死了对手,胜利了。   众人欢呼欢,沈虞也跟着高兴。   “沈虞?”   她转头看去,是裴義之回来了,他站在不远处皱眉看着她。   那几个小厮这才发现沈虞也蹲在一旁,吓得赶紧跪下,“哎呀,夫人竟然也在。”   沈虞这人没什么架子,裴府的下人们都知道,也很是乐意亲近她,之所以吓住是被裴義之吓的。   沈虞不想他们受责罚,赶紧起身走过去,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裴義之见她竟然主动跟自己说话,心里诧异,神色渐渐温柔起来,看了看她的手,问道:“手好了吗?”   与他这么站着温和的说话,沈虞觉得有些别扭,可想着自己是来求他办事的,便也好生回了句,“已经好了。”   “来前院找我有事?”裴義之看出了她别扭的心思。   “嗯。”   “你随我来,我们去书房说。”   沈虞鲜少进他的书房,最近一次进他书房还是半年前了,彼时还没有宋姨娘,他嫌弃她写的字丑,楞是抓着她练字。她也耐心的练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宋姨娘来了之后,她将笔墨纸砚都丢弃在这里,再没踏进来过。   鬼使神差的,她往檀木桌上看了一眼,竟然发现笔筒里头她买的那支笔还在,视线立马收回来。   可裴義之一直暗中观察她一举一动,见她看见那支笔,便笑着说道:“这支笔我常用,很顺手,没舍得扔。”   这支笔毛色很普通,是以前在杭州逛庙会时,她买的。她不懂如何选毛笔,彼时那小摊贩吹得天花乱坠,直说是三代状元郎用过的,她想起裴義之要进官场,于是花了大价钱买给他,哪想买回来之后被他笑了许久。   沈虞“嗯”了一声,自顾在椅子上坐下,侧头“认真”的看着挂在墙壁的一幅山水画。   裴義之也坐下来,倒不急着问她有什么事,他从抽屉取出一盒干茶,缓缓倒进盖碗中,等银壶里的水沸了之后,又缓缓注入盖碗里。没过片刻,屋子内便已经茶香四溢。   沈虞转回头,盯着茶盘看,他修长好看的手缓缓拨茶、醒茶、分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这等茶艺没个七八年经验,是如何也做不出的。有时候沈虞也不懂,裴義之一个穷酸少年,是如何学得这般技艺,还有他身上的清贵气质,又是如何熏陶而得的。   很多时候,她都看不懂他。   这时,裴義之递了杯茶过来,“尝尝,前日同僚送的新茶,若是你喜欢,我让人送去正院给你。”   沈虞没什么耐心品茶,她是来找他有事的,心里一直想着要如何开口才不算尴尬。   裴義之也很有耐心的等她开口。   一泡茶喝尽,沈虞放下茶杯,开口道:“裴義之,我有一事”   “大人,宋姨娘来了。”   门口,裴胜的声音突然传来。   沈虞从窗户瞧出去,果然见宋姨娘和她的丫鬟站在廊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之前脸上的伤也不见了疤痕,想来裴義之为了恢复她容貌花了不少力气。   裴胜声音才落下,那厢宋姨娘就说道:“公子,我亲手做了份甜羹,给您送来了。”   裴義之皱眉,他看向沈虞,却见沈虞低着头看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他没理外头的人,倒是问她,“你说吧,是何事。”   “公子?”宋姨娘娇娇柔柔的又唤了一声。   沈虞突然站起来,说道:“没事了,我回去吃晚饭了,嬷嬷还等着我。”   裴義之要来拉她,被她不着痕迹退开,也没再看他,径直打开房门走了。   宋姨娘见她出来似乎并不意外,连礼也没向她行,说了句,“夫人慢走啊。”然后扭着腰肢进了书房。   沈虞回到正院,徐嬷嬷见她这么快就回来,问道:“姑爷应了?”   沈虞摇头。   “姑爷没应?”徐嬷嬷倒是诧异了,对于她家小姐的请求,姑爷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为何今日   “嬷嬷,你一会儿派人去跟王掌柜说一声,就说明日一早我同他一起去安县走一趟。”   “你自己去?姑爷那边怎么说?”   沈虞心里烦躁,不大耐烦的说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处理,何须让他帮忙?”   徐嬷嬷沉默下来,出门口吩咐小丫鬟摆饭菜,然后又吩咐佩秋去通知王掌柜。   沈虞吼完心底的情绪,有些后悔,这是她从小当娘亲一样看待的嬷嬷,不该用那般语气跟她说话,她抱住徐嬷嬷腰身,将头埋进她衣衫里,说道:“嬷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气。”   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没过片刻,徐嬷嬷感觉到衣衫一片濡湿。   她轻轻抚摸着沈虞的头,“小姐莫哭,我刚才已经让佩秋去通知王掌柜,安县你去一趟也好,跟着学学本事,往后再遇上困难就不怕了。”   “嗯。”   翌日。   沈虞带着佩秋跟着王掌柜出了长安城。   早晨空气凉爽,朝霞冲破滚滚浓云,布满半边天,金黄灿烂。   山岚在朝霞映衬下,漆黑一片,看不清前路。   “王叔,我们大约多久能到安县?”沈虞问道。   “约莫傍晚。我已经备了干粮在车上,小姐先将就着吃,等到了安县客栈,歇息一晚,明天再办事。”   沈虞点头,她和佩秋坐在马车上,想着要坐这么一整天,便觉得有些无趣。索性钻出车厢,坐在车夫旁边看风景。   等她们一行到达安县时,正如王掌柜预料的,天已经擦黑了。王掌柜来过安县几次,也算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客栈。   沈虞拖着僵硬的身子进门,扫了一眼大堂,座椅板凳整齐,地面也干干净净,心里略微舒心。   王掌柜跟店家登记过后,递了门牌钥匙给佩秋,对沈虞说道:“小姐今日辛苦了,先洗漱歇息,我已经让店家做了热饭菜,晚些给您送过去。”   “好。”沈虞坐了一天马车也确实累得不行,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陌生的环境,老实讲,沈虞觉得还挺新鲜,她第一次出门为家里办正经事志气满满。简单洗漱过后靠在回廊栏杆处看大堂里进进出出的人群,兀自思索出神。   “小姐可是在想明天的事?”王掌柜走过来。   “王叔,明天我们是直接去县衙吗?”   “不是,”王掌柜摇头,“扣押的货都在何县丞手上管着,我之前见过他几面,算得上脸熟,明日先邀约出来吃个饭,咱们在饭桌上好好与他商量。”   “好,那就按王叔说的办。必要时,咱们多送些钱财给他。”   王掌柜笑了,“小姐倒是与我想到了一处,既如此,那我这就去安排。小姐吃过晚饭就早些歇息,明日还得早起。”   “好,王叔辛苦了。”   许是床榻陌生,沈虞睡得不踏实,天色才蒙蒙亮,她就已经睁开眼睛。见佩秋睡在小榻上鼾声阵阵,她起身轻脚轻手下地。   出了门吩咐小二做些清粥包子,之后在后院走了几圈,直到天光大亮,王叔回来了,进门就说道:“小姐,咱们等下就先过去德胜楼,我约了何县丞在那见,也跟他说了此次是沈家家主亲自来相谈。他倒是很爽快,直接应了。”   简单拾掇了一番,沈虞和佩秋便上了马车,半柱香后到了德胜楼门口。   小二热情的出门相迎,领着人上楼进了预定好的厢房。此地倒颇是雅致,难得这么个县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几人坐着等了许久,沈虞问,“王叔,何大人可有说何时到?”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边小二的说话声;“大人,这边请。”   王叔这时站起来相迎,沈虞也跟着站起来。   只见大门一开,进来一个肥胖的男人,嘴边两撇胡子,浓眉细眼,极不协调。他未语先笑,看起来极是好说话的模样。   “何大人,”王掌柜向他行了一礼,随后介绍道:“这是沈家家主,也是我东家。”   “沈小姐,幸会幸会。”那人抱拳一礼。   沈虞也回了一礼,请他入座。   她们一行来安县所谓何事,何县丞自然心知肚明,也无需说得太清楚,酒过三巡后,各自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小姐,实不相瞒,这批货积压在安县,我也头疼,只不过,上头案子没办清楚,我也不好开仓放行。”他模样为难七七八八说了一大通。   王掌柜会意,从一旁桌上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给他看了一眼,全是金晃晃的金条。说道:“我们东家也觉得此事很让大人您为难,因此特此备了些薄礼,权当感谢何大人为沈家这批货奔波周旋的酬谢,还请何大人莫要推辞。”   场面话一说再说,谢礼一推再推,最后还是收下了。   收下就好,收下就能办事,此事也就有了七八分成算。   沈虞暗自舒了口气。   待一顿饭吃完,也已经过了午时,沈虞等人告辞离去。   这厢,何县丞收了一匣子金条,摸着两撇胡子上了马车,脸上不复之前在酒楼客气的模样。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拐进了一个胡同,在一座漆红大门前停下。   “快去通知四爷,何大人来了。”管家在门口迎接。   何大人抱着匣子恭敬的进了一个院子,里头歌舞升平,莺莺燕燕。   半晌后,突然听得里头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沈家的人?沈家的何人?”   “是沈家的小姐。”   “一个女人而已,何惧?按老规矩办就是了。” 第9章   沈虞和王掌柜回到客栈,沈虞问他,“王叔,眼下,咱们是继续等着信儿还是?”   “小姐,何县丞既然收了咱们的银钱,定然会尽力办事,若是不出意外,估计明日就会将货物放行,咱们在此再歇一宿,明日跟着货物一起回如何?”   “这样也好。”沈虞高兴起来,想起什么,又问道:“既如此,下午我没什么事,王叔知道安县有哪些有趣好玩的地方吗?趁此机会去逛逛。”   王掌柜笑道,“这就要问客栈的掌柜了,小姐稍等,我去打听打听。”   王掌柜打听到安县有一个热闹的东市,其中一条小街专门卖些四面八方搜罗而来的稀奇小玩意,倒是可以去逛逛。沈虞在客栈歇了个午觉之后,就带着佩秋出了门。   她心情愉悦的拉着佩秋从街头逛到街尾,零零碎碎买了一大推,最后又跑酒楼里吃了安县有名的美食,才满载而归。   客栈后院,王掌柜和马夫正在刷洗马车,准备明天路上的行李,见她回来,便说道:“小姐,我已经联系了安县这边的镖行,若是明日顺利将货物放行,咱们跟着镖行走。您看您还有哪些要带的,今晚就先收拾起来。”   “明日大概何时?”   “这还不确定,明日上午我再去问问何县丞。”   “好。”沈虞点头,抱着一堆东西上楼。   吃过晚饭后,已经是天黑,客栈大堂点起了油灯,回廊稀疏的挂着几个灯笼,沈虞沐浴过后靠着栏杆吹晚风晾头发。瞥见大堂门口进来了一伙人,像是要住宿的,说话粗声粗气,倒不像安县这边的人。   过了片刻,殿小二带着人上楼,经过沈虞身边时,打头的那人还瞧了她两眼,沈虞也看过去,见他们身后拖着一个大箱子,里头晃晃荡荡的响声,也不知是什么,看起来沉得很,那两个汉子抬着十分吃力。   等晾干头发之后,夜色已经黑得如一团浓墨,沈虞就着稀疏的灯火下楼去了趟茅房,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佩秋今日玩得比较累,已经早早歇下了。   沈虞躺在榻上一时睡不着,她还是没能习惯这陌生的床榻,侧身躺着,看窗外照映着的灯火,想着心事。   这回她是下定决心了的,自己得承担起责任,首要的就先把沈家在长安零散的生意管起来。沈家被封之后,许多田产铺子都被没了去,巨大家财一夜之间落空。想想她如今连几万的生意都要费这般周折,那沈家那些钱财可是几代人积攒的血汗。难怪爹爹一夜之间白了头。   也不知爹爹在杭州过得如何,他送她来长安之前,正好腿寒之症犯了,坐船的时候疼得难以忍耐,但那时候爹爹为了不让她担心,愣是没吭一声,送她到长安后,自己又忍着回程。想起来,自己也真是不孝,彼时一心只扑在裴義之身上,竟然并未发现爹爹的异样,还是后来徐嬷嬷心细跟她说了此事,可等她后来再写信去慰问时,爹爹说已经好许多了。   往事涌上心头,一发不可收拾,沈虞眼眶红红的,觉得更加难以入睡了。   这时,她瞥见床边突然有个身影,似乎那人正在朝屋里头打探,她唬了一跳,赶紧虚闭上眼,随后见那人捅破糊在窗户上的纸,将什么东西扔了进来,片刻后闻到一阵难闻的气味。她赶紧闭气,拿过床边的衣裳飞快穿上,又到洗脸盆边拿起长巾拧湿,奔到小榻边,一条蒙着自己,一条蒙着佩秋的。   佩秋睡得正香,口鼻突然被蒙住,骤然醒来,“小姐,怎么了?”   “嘘——”她比了个手势。   此时佩秋也闻到了奇怪的气味,她起身飞快的将西边的窗户打开透气,然后看了看,小声说道:“小姐,我们从这先下去。”   西边窗户下是大街,而窗户边正好有一棵树,她们可以借此攀爬下去。   沈虞点头,立马随佩秋翻过窗户,顺着那棵树下了大街。   “小姐,现在怎么办?”   沈虞也担心,“不知道王掌柜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先到一旁躲起来,看看情况再说。”   然而没过多久,就听见客栈里头有人大喊失火,许多人开始往外跑。沈虞眼尖,看见下午进客栈的那伙人,抬着几个大箱子也往外跑,鬼鬼祟祟,仓皇离去。   客栈大堂亮起了火把,许多人已经出了门,沈虞此时也拉着佩秋过去,挤进人群到处寻找王掌柜。   而王掌柜见失火的客房正是沈虞的那间,心中大惊,提着水桶就要往里头冲。正冲到楼梯口时,衣裳被人拉住。   “王叔,我在这呢。”   “小姐?”王掌柜转头见她在此,又诧异又欣喜,“你怎么出来的?”   他看房门都关得紧紧的,还以为人在里头出不来呢。   沈虞拉着王掌柜下楼,找了个角落,一边看那些人救火,一边跟王掌柜说道,“不是意外失火,是有人故意的,我看见了。”   “王叔,有人想害我们。”沈虞此刻倒是冷静,她问道:“我们才来长安,又没有仇家,谁想害我们?”   王掌柜也一头雾水,“莫不是看中我们的钱财了?”   沈虞想也有这个可能,联想之前看到一伙人抬了几个箱子出去,急切道:“王叔,你快回去看看,我们的行囊还在不在?”   “那小姐你”王掌柜不放心她在此。   但沈虞摆手,指了个放向,“我跟佩秋去那等你,你放心,安全。”   于是,王掌柜蹬蹬瞪又上了二楼,过了片刻火急火燎的过来回道:“小姐,那些人果然是来谋财的,咱们的行李不见了,银钱也丢了一干二净。不光咱们的,客栈其他人的也丢了许多。”   但说完话又觉得不大对劲,“既然是谋财,为何要纵火,还偏偏是你的屋子?”   沈虞也有些懵愣,此时想起来,心里一阵后怕。   王掌柜一拍大腿,当机立断,“小姐,如此看来,咱们不能在此久留了,得走,今晚就走,索性马车上还放了些行李吃食,也不耽误。”   但沈虞却觉得不会如此简单,她想了想,心里有个谋算,便与王掌柜商量起来。   一刻钟后,一辆马车从客栈后院出发,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马车后头就鬼鬼祟祟的跟着几人。   而沈虞和佩秋躲在墙角,看着那些人跟着马车远去。   此时月色微暗,她们被一块破旧的门板挡着,也不敢随意走动,只怕那些人发现马车上没有她们又寻回来。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客栈救火的声音渐渐平息,夜开始安静起来。   “小姐,咱们要在这等多久?”佩秋低低的问道。   “估计要到天亮,眼下夜黑,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知去哪里,就听王叔说的,在这等着,等他回来。”   希望他能回得来。   从来没哪一刻,让沈虞如此惊慌过,她开始想念爹爹,想念徐嬷嬷,更想念起那个人。   夜越来越静,就在两人站得腿酸,困得眼皮沉重之时,突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沈虞骤然惊醒。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厚靴底在青石板上发出窸窸之声。   是个男人!   沈虞心跳加快,她祈求这那人千万不要发现她们,又幻想着,那人只是恰巧路过。   可天不遂人愿,那脚步声在她身前停了,与她只隔了个破旧的木门。   这一刻,胸口仿佛停止跳动,连空气也稀薄得令人窒息   片刻之后,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沈虞?”   木门被掀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第10章   “沈虞?”   忽然听见这个熟悉声音,沈虞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又喊了一声。   “沈虞?”   随后破旧的木门被掀开,裴義之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昏暗的月光下,他一身长袍立于对面,目光温柔,带着一丝担忧。   沈虞适才紧张的心如紧绷的弓玄骤然放松,整个人疲倦不已,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她大口大口的喘气,愣愣的看着他。   “别怕,我来了。”他走近将她轻轻揽入怀里。   沈虞没有反抗,实际上,这一刻窝在他怀中让她得到最大的慰藉,他的身上有一股令人心定的安全感。   正是她此刻需要的。   她甚至主动抱住他腰身,平复适才恐慌的心神。   她的动作令裴義之微微一怔,随后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畔柔声细语的哄着,“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就这么,两人在墙角抱了一会儿,有辆马车行过来。   “小姐?”是王掌柜寻来了,他跳下马车见沈虞和一个男子在一起,诧异了一瞬,又立马明白过来。   他像裴義之行了一礼,“多谢裴大人相救。”   裴義之没说话,却是问沈虞,“困了吗?我们这就回去。”   “回哪去?”   “去客栈歇息。”   沈虞从他怀中出来,也没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只愣愣的由他牵着走,等走出巷子口,发现马车旁边站了许多人,像侍卫的模样,她有些狐疑。   “小姐,是这些人及时救了我们。”王掌柜解释道。   沈虞“嗯”了一声,也没多问这些侍卫从何而来,又是谁的侍卫,但定然与裴義之有关系。在裴義之身上有太多神秘的东西,他从来没解释过,她也从来没问过。   一行人又进了刚才的客栈,此时大堂灯火通明,几个小二揉着眼睛在清理现场,见她们进来,问道:“几位客官住宿?”   小二见他们人有些多,又说道:“实在不巧,今晚客栈之前起了火灾,烧了几间客房,眼下能住的只剩一间上房和两间下房了。”   “这就够了。”裴義之说道。   沈虞看着他,又看了看王掌柜还有身后的十来个侍卫,不明白哪里够。   “他们不用。”裴義之指的是那些侍卫。   这时王掌柜也走过来说道:“小姐,您和裴大人住上房,下房我们住着,眼下夜深,其他客栈也打烊了,没法再找地方,今日就先将就着如何?”   既如此,沈虞也只能点头。   这家客栈算是安县最大的客栈,一共三层楼,之前沈虞住的是第三层,但第三层烧了西边的山间客房,她们只能住二楼了。小二带着两人进了房间,又很快端来一桶热水,“两位客官,请早点歇息。”   “好。”裴義之客气的关上门,见沈虞局促的站在床榻边,轻柔的笑道:“你先睡吧。”   “那你呢?”   “我不困,就在那坐一会儿。”他指着窗下的一把交椅说道。   沈虞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何心情,裴義之救了她,她是感谢的,可若要她跟裴義之睡一张床榻,她是拒绝的。但又觉得此时此景自己显得很矫情。   “再不睡,天就要亮了。”裴義之说道,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沈虞见他已经靠着椅子阖眼假寐,打了个哈欠之后,索性也爬上了床,没过片刻,就已经沉沉睡去。   裴義之悄然睁开眼睛,走到榻边点了她睡穴,随后出门。   “你们好生守着,莫要出了差池。”他吩咐门口的两名暗卫。   “是。”   夜幕下,街角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旁站着几名黑衣人,其中一名黑衣人跪在地上,神色恭敬。   “是何人?”裴義之坐在马车里头问道。   “殿下,此人是安县的地头蛇,叫夏贵鸿,经常劫持路过安县的商客,安县县丞与其同流合污,两人里应外合,这些年,干了不少人命勾当。”   “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放火,想必背后有人撑腰,此事查一查。”   “是。”那侍卫遵命,又犹豫的问道:“殿下,这个夏贵鸿要如何处置?”   “先断他四肢,等查清背后之人再另行收拾。”   “是。”那名黑衣人领命而去。   翌日,沈虞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她下意识的朝窗边看了一眼。裴義之还在,他拿着本书卷端坐着。尽管过了一夜,但他身上的衣衫依旧纤尘不染,连半点褶皱也没有。   见她醒来,轻柔一笑,说道:“醒了就起吧,也该吃早饭了。”   他起身到门口吩咐了一声,随后又坐回来,也没再看书,而是诧异的盯着沈虞。   沈虞不解,狐疑的走到铜镜前照了照,这一照,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镜中的自己头发蓬乱,衣襟歪斜,左眼还有片脏污的痕迹,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脸颊,模样狼狈。   她想起了昨晚躲在墙角的情况,估计是在那蹭着了脏东西了。心里嗷呜一声,赶紧跑到洗脸盆边,就着冷水擦了把脸。等拾掇好之后,早饭也送来了。   裴義之正在桌边等着她。   苏璃走过去坐下,拿起碗细细的喝起粥来。   “茶叶被扣的事,我听徐嬷嬷说了。那天你就是想找我说这事?”   “嗯。”   “你走的时候也没跟我说一声,我还担心了许久。”   沈虞没说话,继续喝粥。   “我听王掌柜说你送了安县县丞一匣子金条,那金条恐怕白送了。”   “为何?”沈虞朝他看去。   “扣押你们茶叶的和昨晚纵火的正是同一伙人,这些人常年劫持过路商客,而这个安县县丞,也是其中同伙。”   沈虞诧异,连粥也喝忘了喝。   “不过你放心,茶叶的事交给我,最迟后天就可到长安,今日我们先回。”   “嗯。”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多谢!”   裴義之笑了,“何须说谢?我们是夫妻。”   沈虞没应这话,低下头默默的吃早饭。   过了一会儿,王掌柜在门口禀报道:“裴大人,东西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好,那现在就走吧。”   沈虞跟着他下楼,佩秋在大堂捏着两个包子啃着,见她下来,悄悄的在一旁问道:“小姐,昨晚上我见了好些侍卫守在客栈,那些人是谁啊?”   沈虞摇头,她也不知道,瞥了大堂和门口一眼,此刻却是一个侍卫都没见着,就王掌柜和车夫忙前忙后的搬行李。她站在角落等着,听着大堂里的人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夏家出事了。”   “哪个夏家?”   “啧还有哪个?安县夏老虎啊,听说早上起来,突然手脚都没了,床榻上血淋淋的,吓死个人。”   “是仇家干的?”   那人摇头,“不知道,又听说是个妾室干的,不过那妾室已经疯了。”   “如果是真的,那个妾室恐怕也算为安县百姓除害了。”   “可不是?夏老虎在安县横行霸道了这么久,总算遭了报应。”   沈虞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这等一夜之间没了手脚的离奇之事,像极了话本子里头江湖寻仇。她倒不认为是那个妾室干的,估计是哪个江湖豪杰、英雄好汉路过不平为民除害了吧?   话本子里头不都这么写的吗?   将将荣升为“英雄”的裴義之已经走出了门口,他沐浴在阳光下朝她微眯着眼,喊道:“沈虞,走了。”   沈虞还想再听听的,见众人都已经等着她了,这才挪脚出了门。   回程的马车极快,几乎只有半日就到了长安。一路身心疲惫的沈虞原本想着回到府中好生歇一歇,可没歇多久,又听了一则消息。   宋姨娘怀孕了。 第11章   宋姨娘怀孕了,沈虞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很平淡,平淡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徐嬷嬷和佩秋一众人觉得她家小姐应该是真放下了,要是以往,肯定要冲过去找姑爷好好争吵一番。此时倒是不哭不闹,只“哦”了一声,继续扯被子睡觉,将自己从头到脚遮盖个严严实实。   “那我晚些让人给你做些好吃的?”徐嬷嬷在一旁提议道。   “好。”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许是太困的缘故。   “小姐你也别睡太久,要不然晚上会睡不着。”   “嗯。”   “小姐”徐嬷嬷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她蒙着头,索性又咽了下去,暗自叹了口气,替她放下床帘后出了门。   院子外,一些小丫鬟坐在廊下乘凉,低低的讨论着宋姨娘怀孕的事。   “如今芷琼院的人可得意了,连个扫洒的婆子走路都鼻孔朝天。”   “可不是,昨日宋姨娘请大夫,得知是喜脉,高兴得当即赏了芷琼院的人好些银钱,乖乖,比过年的赏钱还丰厚。”   “她怎么能不高兴,才进府半年就有了喜,咱们夫人快两年了,也没个动静,生生的压夫人一头呢。”   “我适才听说大人一回来就去了芷琼院,想必也高兴吧?”   “你傻不傻,这还要问?男人最在意子嗣,当然高兴啊。”   “你们几个死丫头,活都干完了?跑这里嚼什么舌根?”佩青路过听见这些话气的很,拧着一个小丫鬟的耳朵就使劲教训。   “哎呀,佩青姐姐,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嘘——你们走远些,别扰了小姐歇息。”徐嬷嬷过来了,她低声责骂道。   随后,院子里立马安静下来。   徐嬷嬷抱着晾干的衣裳轻轻进了门,放进柜中后,又往床这边探了一眼。这一探,可把她唬了一跳,她家小姐裹着被子眼眶通红。   她赶紧掀帐帘走进去,“小姐怎的了?莫哭莫哭。”   沈虞抱住她腰身,说道:“嬷嬷,我想家了,我想回杭州。”   徐嬷嬷叹气,摸着她的头哄道:“好好好,等姑爷得空了,让她送你回杭州,回去看看也好,老爷一个人在杭州也寂寞。”   “不要他送,我自己回去。”   “行,那就咱们自己回,你莫想太多,先好生歇一歇,等晚饭好了,我喊你。”   “嬷嬷就在这陪着我吧,我不想你走。”   她一时间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突然黏人得很,嬷嬷怜爱又心疼,轻轻拍着她的背,“行,嬷嬷在这呢,你好好睡。”   沈虞没睡多久便起了,事实上她也没怎么睡,嬷嬷怜她出门两天风餐露宿,晚饭做了一大桌菜,可她也没什么胃口,捏着勺子喝汤,神情蔫蔫的。   徐嬷嬷放下手里的东西,坐下来劝道:“我知你心里不好受,可话说回来,宋姨娘就算生了也是个庶子罢了,你无需在意,等你养好身子,往后”   “嬷嬷,”沈虞打断她,“我真没在意,真的,我这会儿一点也不想提他们的事,您就别说了。”   “没在意,那下午那会儿怎的哭了?”   “我是真的想家了,我觉得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是他裴義之的家,我除了花自己的银钱硬气些,每回回府都觉得不自在得很。况且我说过定要与他和离的,所以,他找谁生孩子都与我无关,你莫要说了。”   “既如此,那小姐就好好吃饭,打起精神来,听王掌柜说后日茶叶就到了?”   “嗯。”   “那小姐有何打算?”   提起这事沈虞放下碗筷,说起自己之前在客栈的想法来。   “嬷嬷,眼下爹爹艰难,沈家又只有我一个女儿,自是该帮着爹爹分担些。我想起原先的十六年都在玩闹,如今做什么都不会,心里就难受。这次随王叔去安县,才得知做生意原来是这般艰难,可尽管如此,我也想好好的跟王叔学学本事。”   嬷嬷欣慰的笑了,“这就对了,小姐始终得自己走今后的路,虽然有姑爷算了,退一万步来讲,你以后若是想和离,总归有傍身的本事才行,嬷嬷也不能陪着你一辈子。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也不用自责,现在开始学也为时不晚。”   “嗯。”   “那杭州还回不回了?”   沈虞摇头,“暂时不回了,若是回去,爹爹问我是何原因,我也不知如何回答,反而让他担心。”   “行,不回也好。对了,你走这两天,祖太爷又让人捎了信过来,回头吃完饭你去回个信。”   沈虞点头。   这时,外头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   是裴義之来了。   沈虞搁下碗筷,说道:“嬷嬷,我不想见他,你快去关门。”   徐嬷嬷没动,沈虞赌气,又赶紧吩咐佩秋,“佩秋你关上门。”   佩秋向来为沈虞马首是瞻,说关门就关门,裴義之那边将将要跨进门槛呢,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差点撞到他鼻子。   裴義之顿时黑了脸。   “沈虞?”他敲门。   沈虞没开,坐着继续吃饭。   他在外头敲了许久,“沈虞你开门,我有话要跟你说。”   “是沈家的事。”   以往,只要沈虞不理他,他便拿沈家的事来说一说,这法子屡试不爽,今日也以为定然能成。可他等了许久,仍是不见开门。   想了想,又说道:“沈虞,另外还有茶叶的事也一并要与你说,你开门。”   沈虞觉得这个男人真是不要脸,每回拿沈家的事来拿捏她,她已经忍了许久,今日不想再忍了。她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汤,将汤碗往桌上重重一搁,随后起身去洗脸架上端起一盆水,对佩秋说道:   “去开门。”   佩秋会意,立马开了门。   裴義之正要抬脚进屋,哪知一大盆水从里头泼出来,从头淋到脚,全身尽湿。   徐嬷嬷都惊住了,赶紧过来夺走沈虞手中的脸盆,“小姐,你怎可这般胡闹?”   沈虞梗着脖颈,睨着全身湿漉漉的裴義之,神色厌恶。   裴義之紧闭着眼睛,此时他眉毛上都还挂着几滴水珠,欲落未落。   他僵了片刻之后,问道:“阿虞气消了吗?”   然而回应他的则又是“砰”的一声。   这回,沈虞亲手关的门,她在里头放了狠话,“湘宜院的丫头都给我记住了,以后不准放不相干的人进来!”   裴胜在一旁都傻眼了,大张着嘴巴,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道:“公、公子,要回吗?”   于是,这一天,湘宜院的下人们都见着了以往那个玉树临风的清贵公子,今日如落汤鸡的模样,狼狈的离开了正院。   沈虞这边的动静闹得颇大,几乎没过多久,全府的下人都知道了这事,连卧床养胎的宋姨娘也知道了,便越发得意起来。   她躺在软塌上,捏着葡萄吃得津津有味,一旁的婢女莲莹谄媚道:“姨娘,看来大人这些日子都不会再去正院了,姨娘您正好借此多关怀关怀,届时大人定然会看清楚,您与正院那位,谁好谁歹。或许等日子久了,大人厌弃了她,将您抬了妻也说不定呢。”   宋姨娘突然坐直身子,似乎被这话吓到一般,低声斥责道:“这话你可莫要乱说。”   “怎么就乱说了?姨娘您母凭子贵。再说了,您哪一点比不上正院那位了?照奴婢说,您可比那位好多了,就拿这次赏银钱来说,府里头的下人们,哪个不说您好呢?”   “真的?”   “奴婢说的可是实话,就算大人以后不休了那位,但抬您做平妻也不是不可能啊。”   宋姨娘的心突然砰砰跳起来,葡萄也不吃了。过了半晌,才笑道:“莲莹,我知道你也喜欢大人。这样,等我成了大人的妻,届时给你开脸,让你也服侍大人如何?”   莲莹心里高兴,她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天?   野心的种子一旦发芽,便肆意蔓延生长。   宋姨娘便是如此,她心念一转,想了个主意,便在莲莹耳边吩咐了一番。   莲莹惊讶,“姨娘,真要这样?”   “你按我说的去做便是,保证十拿九稳。” 第12章   宋姨娘怀孕之后,成了裴府的香饽饽,下人们纷纷巴结起芷琼院来,宋姨娘也不知怎的,突然一改往常吝啬刻薄的姿态,竟然开始处处笼络人心。就连厨房的张厨子,都被她笼络了去。   佩青都要气死了,她气鼓鼓的进来,告状道:“小姐,您是不知,那个宋姨娘的婢女莲莹是越发得寸进尺了。适才奴婢去吩咐饭菜,结果她却拦着那张厨子,说是要先给宋姨娘做。”   “张厨子可是咱们小姐花钱请来的厨子,凭什么给她做?”佩秋问。   “奴婢也是这么说的呢,可莲莹却说,宋姨娘肚子的孩子金贵,嘴巴也挑剔,想吃张厨子做的菜,还说若是咱们不服气,大可去找姑爷说理。小姐,咱们要不要去姑爷那告一状?”   沈虞都听笑了,觉得佩青这丫头跟着她这么些年了,竟然还是如此软弱单纯。   找裴義之告状他的小妾?   她是正室夫人,收拾个小妾还用得着跟谁说吗?就算裴義之知道又如何?   于是,她吩咐佩秋说道:“你去厨房一趟,给张厨子结了这个月月钱,打发他走,这种吃里扒外的人我可不敢再要。另外,跟后厨采买的人说,我这个月吃素,府上以后只准买素菜,有谁想吃荤的,让她自己上街买去。”   佩秋心情大好的应了一声,“好勒,奴婢这就去!”   吃过早饭,沈虞准备出门去铺子一趟,然而才经过园子,就见宋姨娘从月洞门处走出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这排场,远远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这府中的哪个主子呢。   那厢宋姨娘也看见了她,若是往常,她见了沈虞定然会绕道走,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母凭子贵,有依仗在身,却是主动朝沈虞这边走来,堪堪堵住了沈虞的去路。   “哎呦,夫人这是去哪啊?”   她尖声细气的,扶着腰装模作样,沈虞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快让道!”佩秋在一旁说道。   “好你个佩秋,竟然用这等语气跟我说话,你忘了自己是何身份了?”   佩秋不屑的嗤了一声,说道:“我是什么身份当然知道,倒是想问问姨娘,你自己又是何身份?竟然敢拦夫人的去路?”   “哎呀,”宋姨娘立马跳脚,“你这个贱丫头竟敢污蔑我,我好端端的在园子散步,恰巧走了这条道而已,怎会是故意拦夫人的去路?”   “那你还不让开?”   “这要我如何让?路就这么宽,再说了,我走了许久,此刻已经腰都酸了呢。”宋姨娘故意挺了挺肚子,炫耀之意明显得很。   “你——”   “好了,佩秋。”沈虞实在不喜跟这个宋姨娘吵嘴,她呱噪的像只乌鸦,最擅长吵架,烦得狠,若是以往,她定然懒得对她客气,可眼下她瞧了瞧她那平坦的肚子,生生忍下了。   她冷冷的看了宋姨娘一眼,从她身边径直走过。   宋姨娘下意识的让开了一小步,可还是被沈虞的胳膊碰到了,她“哎呀”一声,突然跌在地上。   沈虞转头看去,见她抱着肚子哀嚎不已,模样夸张,心里冷笑得不行。这个宋姨娘,如此争宠的把戏,真是令人不齿。她收回视线,也懒得管身后宋姨娘做戏,带着佩秋大步走了。   到了铺子,王掌柜正等着她。   “小姐,那批茶叶今早刚刚到,裴大人果真厉害,说今日到就今日到了,若是咱们早些找他帮忙,或许能少走许多弯路。”   之前王掌柜以为沈虞不愿意找裴義之帮忙是因为不想麻烦她夫君,毕竟裴義之初入官场,许多事或许不方便出面,麻烦能免则免。眼下好了,裴義之一出马,茶叶就到了,他心里落下了块大石头。   沈虞也不想过多解释她跟裴義之的关系,闻言,只点点头,问道:“货放哪了?我去看看。”   “正在后院卸车呢。”   沈虞去过去看了看,马车上撂着许多麻袋,堆得高高的,满满十大车,她惊奇,“这么多,要卖到何时?”   “小姐觉得多,可实际上根本不够卖,沈家茶园出的茶都是上好的龙井,极受茶客欢迎,尤其是兰香早春茶,一两值千金。咱们在长安虽然只有八个分铺,可每个铺子生意都不错。这十车茶叶,依我估计也就够三个月罢了。”   沈虞惊讶,她往常喝茶都是见丫鬟们拿着小瓷罐舀出来,就那么一个小小的瓷罐,总觉得茶叶喝不完似的,可此刻见了这么多,倒是让她开了眼界,原来这茶叶生意这般可观。   随后想到一个问题,她又问道:“你说只够三个月,那卖完这三个月之后又该怎么办?”   “小姐,卖完春茶,到时候就开始卖秋茶啦。等春茶卖完,秋茶也刚好下山,正是新鲜的时候呢。只不过秋茶比春茶便宜些,但也不愁销路。”   “若按你的说法,春茶卖得那般快,若是秋茶在路上耽搁了,来得不及时怎么办?铺子里岂不是没货可卖了?”   “所以,咱也得控制着些,一部分要好好存起来,慢慢等到秋茶到的时候,而且,即使秋茶到了,也不能一下卖完。”   “为什么?”   “因为到时候春茶更有噱头啊,届时价值更高,几乎有价无市。”   “既如此,那为何不全部存到那个时候再卖?”沈虞问。   王掌柜笑道:“小姐,物以稀为贵,春茶存多了,再好也不值钱了。”   原来如此,这里头买卖学问果然颇深,沈虞暗暗记在心里。   她在铺子里忙了许久,眼看天色黄昏,正准备洗手就回去,就见佩青匆匆忙忙的跑进来铺子,一脸忧愁的说道:“小姐,您快回府,府上出事了。”   沈虞诧异,“何事?”   佩青见铺子里还有其他人,也不方便说,着急道;“您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嬷嬷等着呢。”   “好。”沈虞起身去盆边洗了手上的墨汁,随后辞别王掌柜就坐马车回了裴府。   到了门口,才下马车,就见徐嬷嬷在门口等着,她赶紧迎过来,“小姐,这下不好了,宋姨娘那边出事了。”   “出了何事?”   “她身下流了许多血,大夫说肚子里头的孩子估计要保不住。此刻,正哭闹着呢,姑爷也正在芷琼院等着你。”   沈虞冷笑,“她流血干我何事?为何要等着我?”   “宋姨娘说是你推她,她才跌倒的,当时还有许多丫鬟婆子在场,都给她作证呢。”   沈虞进芷琼院的时候,就见裴義之寒着脸坐在椅子上,而室内,宋姨娘疯了似的大骂她贱人。   沈虞站在门口,迎着裴義之的视线,平静的说道:“我没推她!”   裴義之还没说话,室内的宋姨娘倒是听见了她的声音,闹着要出来找她拼命,“沈虞你这个贱人!是你害的我!你害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你不得好死!”   这时,裴義之突然将一盏茶摔碎在地上,声音尖锐突兀,宋姨娘戛然而止。   沈虞看着那碎裂在地上的的瓷片,还有地上一滩茶叶水迹,心底寒凉如腊月深潭。她缓缓的抬头,看向裴義之,突然笑了。   “裴義之,你也觉得是我害的她?” 第13章   沈虞笑了,问道:“裴義之,你也觉得是我害的她?”   “你先坐下。”他说道。   沈虞走到门外,在佩秋耳边吩咐了一句,之后才走回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推她。早上是她主动拦住我的去路,我走过她身边时,只轻轻的挨到她,可她自己跌倒了。”   那厢室内的宋姨娘听见了,立马哭得撕心裂肺,“公子,你不可信她,许多丫鬟婆子都可以为我作证,就是她推的我。可怜我那未出世的孩儿还没见过他爹爹一面就这么没了,公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裴義之听后,没任何回应,只眼角定定的看着沈虞,问道:“你怎么说?”   怎么说?   沈虞都要气笑了,宋姨娘这种拙劣的把戏他竟然也真信了。不过此时,她百口莫辩,宋姨娘为了陷害她竟然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舍得,这般下血本,难怪他如此气怒。   “我这人向来光明磊落,是我做的我会认,但不是我做的谁也别想赖到我头上。”   沈虞也不想就这般莫名其妙被泼脏水,她今日就撕开宋姨娘这面具让他看看,他宠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好。”他应道。   没过多久,佩秋和裴胜前后脚进来了,她们身后领着一人,那人进门后就向裴義之行了一礼,说道:“草民是安和堂的大夫,名叫李道生,敢问裴大人找草民有何事?”   里头的宋姨娘听见安和堂的大夫,立马安静了,也不知是不是心虚亦或是害怕的。   佩秋站在沈虞旁边低声说道:“小姐,奴婢去安和堂的路上就遇上裴胜领了大夫来,这下好啦,倒省了一大半脚程。”   沈虞诧异,觉得事情怎的这般凑巧,随后又想到或许裴胜领大夫来只是想给宋姨娘诊脉。她之前就是吩咐佩秋去安和堂请大夫,昨日佩青在后院见到宋姨娘的婢女鬼鬼祟祟的出了后门,她彼时在饭桌上嘀咕了一句,沈虞便留了个心眼,让人跟踪过去。见宋姨娘的婢女进了安和堂,直到天彻底黑了才回来,而且手中拿着一包东西,偷偷摸摸的,她当时就觉得宋姨娘肯定有猫腻。   却也没想到,是这等猫腻,竟要栽赃陷害她。   宋姨娘是他的爱妾,又失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倒想看看等她查清了原委,证明了清白,他要如何处置那个宋姨娘。   “李大夫,请你来,是因有件事需你帮忙。”沈虞说道。   李大夫这才又赶紧朝她行了一礼,“夫人且只管说,草民若是能帮得上忙的,定会竭尽全力。”   沈虞给佩秋使了个眼色,佩秋会意,进了内室揪住莲莹的头发就将她托出来,莲莹连声尖叫。   “先堵住她嘴巴。”沈虞吩咐道。   一个婆子从门外进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抹布,往她嘴里塞进去,莲莹立马发不出声音,倒是眼神惊慌的看着沈虞。   “李大夫,你可认识这个丫鬟?”   怎么会不认识?李大夫见到莲莹那一刻就认出来了,他赶紧说道:“夫人,草民昨日傍晚见过她,彼时她在铺子里买药材。”   “买的什么药材?”   “寒葵,食用之后能使人脉象紊乱。”   “你为何要买这个药?”沈虞问莲莹。   佩秋取出她嘴里的抹布,“快说!”   莲莹惊慌过后镇定了些,沈虞既然请了大夫过来指证,想必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她看了看裴義之,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对这事是个什么态度。想起姨娘承诺过她的事,便说道:“奴婢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奴婢并不曾去买过药。”   沈虞见她不见棺材不掉泪,吩咐佩秋道:“她死不悔改,也别问她了,直接拖出去打死,打杀个把丫头,我还是有这个权利的。”   佩秋二话不说又扯住莲莹的头发,要拖出门去。   莲莹大喊,“公子救命啊。”   但裴義之只冷眼看着,没说话。不一会儿,外头就响起了莲莹的哭喊声,那声音凄厉又惊恐,最后快熬不住时才老实道:“夫人,我说,我说,夫人饶命啊!”   莲莹冷汗淋漓的又被拖进来,她才被卖做丫鬟不久,一来就跟在宋姨娘身边服侍,没吃过什么苦头,如今见了这阵仗,沈虞仿佛真的要打死她,她这下也不敢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一个劲的磕头,说道:“夫人,是姨娘让奴婢去买药的,奴婢也是被逼迫的啊。”   此话一说,宋姨娘从里头奔出来,她披头散发,身上只一件家常薄衫,脸色苍白,身下还淅淅沥沥的流着血,正被人扶着。她厉声尖叫起来,“你胡说!你这个贱婢竟敢冤枉我!”随后跪在裴義之脚边,哭喊道:“公子,你莫要听她胡说,难道我还能自己买药害自己的孩子不成?”   说起这事,宋姨娘哭得更伤心了,她曾经在宿州做瘦马的时候,见过一家妇人就是用的这个法子,吃一些寒葵,使得心脉紊乱,大夫来看后便会说这是动了胎气。她原本计划得好好的,今日故意去园中激怒她,被她推倒,然后再请大夫过来。等她在公子身边哭上一哭,惹他怜爱,定会让他更加厌恶沈虞。同时,也让沈虞谋害姨娘的事在长安传开,届时众口铄金,她沈虞下堂便可顺理成章。   却没想到,她吃了药之后,身体止不住的流血,把她吓住了,赶紧请来大夫看,说是不仅动了胎气,估计胎儿也难保。她这才发现定然是有人在后头作祟,此人除了沈虞不做他想。   看来她早就想除去她腹中胎儿了。   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就在刚才,她原本想着,一个孩子罢了,没了就没了,她日后还可以再怀上,但她一定得利用这件事好好将沈虞拉下马,至少,她这个妻是不能再当了的。   可没想到,事情偏不如她愿,原本对她和颜悦色宠爱有加的公子,今日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不闻不问,反而任由沈虞动刑审问她的丫鬟。   她此时,后悔不迭,扯着公子的衣衫哭求,不论如何,她失了孩子是事实,希望他能看在那未出世的孩儿面上,站在她这边,为她做主。   但裴義之无动于衷,任她跪在地上哭求,她的裙子已经染上了许多鲜血,他却视而不见。只看着沈虞,问道:“你想如何处置宋姨娘?”   沈虞鄙夷的看着他,这个男人,前一刻还在为宋姨娘流产之事动怒,此时真相大白,他倒是开始装模作样起来。或许他这会儿对宋姨娘冷漠不理,估计是做样子给她看呢,以为如此便能让她消些气?   可她偏不如他的意,问道:“任由我处置?”   “任你处置。”   “那我将她发卖了如何?”   “公子!”宋姨娘尖叫起来,“公子就不查一查我腹中胎儿的死因?说不准就是她干的!”   裴義之抽出被她扯着的衣衫,仿佛她是一粒尘埃似的,嫌恶的将她拂开,回沈虞道:“随你高兴就好。”   此话一落,宋姨娘绝望的昏了过去,死鱼一样的躺在地上,也没人敢去扶她起来。   沈虞却是诧异,她仔细的打量裴義之的神情,却见他不似说笑。难道他不忌讳三皇子了?宋姨娘怎么说也是三皇子送过来的人,就这么由她发卖出去,他就不担心得罪了人?   许是察觉到她内心想法,裴義之淡淡的笑了笑,“此事,我自有说法,你无需顾虑。”说完,他起身出了门。   沈虞见他背影无情的离去,再看晕倒在血泊中的宋姨娘,无限唏嘘。   她好像越来越不了解裴義之这个人了。   裴府书房,一名暗卫跪在地上,他身上有许多鞭痕,有的地方衣衫还被划破了,隐隐有鲜血流出。他额头布满细汗,可见疼痛难忍,却仍是笔直的跪着,半点也不敢哼出声。   裴義之端坐着,手上捏着颗棋子自己跟自己对弈,脸上看不出情绪。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我除了她腹中之子,你可怨我?”   “属下不敢,是属下办事不利,让宋姨娘怀了身孕,属下该死!”   “你确实该死!”   一个宋姨娘怀孕,就让他陷入困境,宋姨娘本就是三皇子送过来的眼睛,如今没到半年他就拔除,定然让那人起疑。   那暗卫赶紧匍匐在地,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他们这样的人办事失误,死有余辜,不敢求饶。   过了片刻,裴義之又开口道:“可我许你将功补过的机会,顺县你且去一趟,将事情办好了再回来。” 第14章   宋姨娘流产后先是被关在了柴房,随后佩秋出门寻了个人牙子来领她。彼时宋姨娘衣裳上都还有未干的血迹,她关了两日,头发糟乱,脸上也是憔悴苍白,已不复之前得宠时精致之态,被人拖出柴房时,她喊得嘶声力竭。   “公子!我要见公子!你们这些贱婢放开我,我要见公子!”   一个婆子的手被她尖利的指甲划伤,气性上来使劲朝她扇了一巴掌,“你就别做梦了,赶紧跟着人牙子走吧,可别耽误婆子我的事。”   人牙子站在一旁,像打量货物似的,看看她身段,又看看她的脸蛋,啧啧两声,“好是好,就这性子不大好管教,估计卖不到好价钱。”   “性子再泼,还不是一碗汤药的事?”跟着一起来的人如此说道。   两人也不管宋姨娘哭天喊地,拿了手上的绳子就将她捆绑起来,又堵住了她的嘴,交了银钱拿了身契后,就将人带走了。   钱货两讫,干脆利落。   婆子接了银钱在手上掂了掂,“说起来就跟做梦似的,前两日还母凭子贵的宋姨娘,这会儿说发卖就发卖了,连套好衣裳都没有。”   另一个婆子也唏嘘,“所以啊,做人得知足,谁让她起了歪心思要害夫人呢,人没害着,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这卖得的银子交给谁?”   “当然给夫人啊,你交给正院佩青姑娘就好。”   那厢佩青得了婆子交过来的银钱,低嗤了一声,“以前还当自己是个金疙瘩呢,也就值十几两罢了。”   她进门来,问道:“小姐,这银钱怎么处置?”   沈虞正在看账本,闻言,抬头看了眼她手上的一包银钱,淡淡地说道:“就送去前院吧,毕竟曾经是他的人,这钱也应该是归他的。他往后要是想那宋姨娘了,说不定还可以拿出来瞧两眼,睹‘物’思人。”   一旁的佩秋噗嗤一笑,“小姐可真会埋汰人。”   “好勒。”佩青高兴的又出了门。   少了个作妖的宋姨娘,以后的日子清清静静,谁不高兴?反正正院的人都高兴。   裴義之下职后回到书房,就看见桌上有一包银钱,他皱眉不解,“这是?”   裴胜是知道情况的,但也不好直说,就回道:“是夫人送过来的,说是”   “是什么?”   “是发卖了宋姨娘得的银钱,让交给您呢。”   裴義之突然笑了,拿起那包银钱丢给裴胜,“给你了,拿去买酒吃。”   “好勒,多谢公子。”裴胜赶紧笑盈盈的接住,随后想到一事,又赶紧说道:“公子,您上次吩咐寻找东珠的事已经办好了。”   “拿来我看看。”   裴胜赶紧跑去抱了个匣子过来,是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边上还雕刻着花鸟鱼虫的图案。   裴義之打开一看,里头满满当当一匣子东珠,个个如小儿拳头一般大,圆润光滑。他将匣子递给裴胜,吩咐道:“送去正院,现在就去。”   “对了,”裴胜走到门口,他又补充道,“就说是回礼。”   沈虞对于这一匣子珠光宝气的“回礼”不屑于顾,继续埋头吃饭。   “小姐,照我说姑爷也算有心了,听裴胜说这是姑爷花了大价钱从海外寻来的呢,长安的勋贵人家都没几个有这么多东珠的。”徐嬷嬷在一旁说道。   宋姨娘被发卖走后,徐嬷嬷又看到了希望,如今姑爷身边就小姐一人,若是两人趁机培养培养感情,说不定还能回到原先恩爱的模样,届时她家小姐再争气些,生个一儿半女,这日子也就稳妥了。女人出嫁从夫可不就是这样?整日跟夫君怄气可不好。她这会儿说什么都得好好撮合两人冰释前嫌。   但沈虞无动于衷,继续自顾吃饭。   “小姐,你发卖宋姨娘,姑爷也没说一句话,就这态度,也说明他心里是有你的,你还跟他怄什么气?”   “嘁!”   对于这话,沈虞不敢苟同,如若不是她自己查明真相,那他又岂会任由自己发落宋姨娘?不过嬷嬷有一点倒是说到点上了,就裴義之这态度,她也十分不解,以往不是很宠那宋姨娘吗?要星星要月亮都给,可如今说打发就打发,薄情寡义的很。   “佩秋,将东西退回去。”她吩咐道。   “好勒!”   佩秋抱着匣子就要走,被徐嬷嬷拦住,“小姐,这可是姑爷好不容易寻回来的。”   “嬷嬷,你到底是我的嬷嬷还是他的嬷嬷?为何总为他说话?一匣子东珠而已,有何好稀罕的?”   “这怎么能说是稀罕不稀罕呢?这可是姑爷的心意。”   “那我更不敢要了,往回他这心意宋姨娘也收了不少,可最后怎么的?还不是落得这么个下场?”   这这下连徐嬷嬷也哑口无言了。   翌日,吃过早饭,沈虞准备出门去铺子一趟,她昨日看了一天的账册,里头有许多疑惑的地方正要找王掌柜核对一二。   “小姐等一等,”佩秋跑进门去拿了两个帷帽出来,“天气越来越热,带上这个。”   沈虞捏着几颗甜果子边走边嚼着,这甜果子原本是准备喂她的千重的,不过她嚼了一颗之后发现滋味还挺不错,便又嚼了一颗,等到大门口时,就只剩那么两三颗了。   松子将千重牵了出来,闻到了香味,它主动凑过头来舔她手上的甜果,一人一马挨着吃果子,嚼得嘎嘣响。   “小姐?”佩秋在一旁唤她。   她顺着视线看去,见裴義之正好回府,一大早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裴義之下马车之后也看见了她,对她轻柔一笑,问道:“出门?”   这么明显还问什么问?   沈虞没搭理他,等千重吃完了果子,她接过松子递来的马鞭,准备翻身上马。   但裴義之已经走到近前,“为何要将东珠退回?”   他靠得有些近,身上一股子香粉气味,明显是女人用的香粉。   沈虞微微皱眉,仔细打量他,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衫有些褶皱,并非今日早上才换的。如此看来,这人估计昨晚一夜都没回府。   她心底冷笑,回道:“不喜欢。”   “既如此,我让人另外寻一些来。”   “不必了。”沈虞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   等到了茶叶铺子,她连着喝了好几口冷茶,心里才觉得气顺了些。   王掌柜从隔间出来见到她,立马迎过来,“小姐今日这般早?”   “昨日看了三个铺子的账本,里头有几处对不上,就想着过来找王叔核对一遍。”   “那小姐稍等片刻,我先去后头交代他们放好货再过来。”   “好。”   沈虞放下茶盏,起身看货架上新摆出来的茶叶,正是这次刚到的龙井。她取下一罐,打开瓷盖闻了闻,干茶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这一罐得卖多少价钱?”她问店里的小厮。   那小厮走过来一看,又对着瓶底瞧了瞧,“得二十两一罐呢。”   沈虞也瞧了瞧,却见瓶底写着几个数,却根本不是价钱的数字,好奇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那小厮笑了,“东家,您看这里,”他指着个地方,上头写着‘拾壹肆零’,解释道:“拾壹是今年日期,后头的两个数除去二倍便是茶叶的价钱了。”   “为何要这么做记号?”   “一来为了方便知道茶叶的年份,二来也是为了方便灵活控制出售的价格。二十两是最低价格,也就是不能再往下压价了的。”   原来如此,沈虞会心一笑,觉得这些买卖里头的小技巧挺有意思的。   两人正说着,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伙人。   “听说你们这有上好的西湖龙井?”   这声音盛气凌人,有些刺耳。沈虞转头看过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的五公主,她身边跟着另外一位粉衣少女,适才盛气凌人说话的就是她。   五公主也看见了她,诧异了一瞬,便笑着走了过来,“原来裴夫人也在啊,”她倨傲的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心情似乎极好,“怎么,你也来买龙井?”   沈虞微微色变,原因无他,五公主身上的香粉气味竟然和她在裴義之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第15章   五公主身上的香粉气味和裴義之身上的一模一样,令沈虞色变。   她脸上微小的变化,五公主也看到了,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些,“裴夫人莫非是给裴大人来买龙井?可据我所知,裴大人喜欢的是六安瓜片呢。也不知裴夫人将茶叶买回去,会不会讨得裴大人的欢心。”   沈虞缓缓的将瓷瓶放回架子上,笑了笑,对一旁的小厮道:“这位五公主是来买龙井的,你好生接待。”   这时轮到五公主诧异了,她问道:“难道这是你的铺子?”   “裴夫人是咱们这的东家,公主先稍坐片刻,小的这就去库里拿上好的龙井过来。”   五公主闹了个乌龙,觉得有些没脸,又见沈虞始终神色淡淡,心里更是不爽得很。   她身旁的粉衣少女猜透了她的心思,便开始帮腔起来,重重的哼了一声,“听说裴夫人将府上流产的小妾给发卖了,果真是好手段。”   “你是哪位?”沈虞问道。   她是真诚发问,但那粉衣少女听了却是觉得她目中无人,立马柳眉倒竖,气道:“裴夫人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才在三殿下生辰宴上见过呢,这才没多久,就不记得了。”   沈虞觉得好笑,这人多大的脸啊?生辰宴上人那么多,她何必非得记得她是谁?   也难怪这粉衣少女这般说,生辰宴上,她一直跟在五公主身边,当日五公主受到多少注目,她便也分了多少注目,觉得与有荣焉。   这时,粉衣少女身边的婢女语气傲慢道:“我们小姐可是忠义侯府的嫡小姐,又岂是区区一个五品官家夫人能巴结得上的,你不知道也并不奇怪。”   沈虞冷冷的看了这个婢女一眼,那婢女心下发憷,下意识的往她家小姐身后退了一步。   “元香,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裴夫人可是心比天高呢,一个商户女,却妄想独占玉树临风的裴大人”。   主仆俩你一句我一句的,五公主却是心情极好的在一旁看戏,脸上一副柔美矜持的神情,可眼中的不屑却明显得很。   沈虞不善与人斗嘴,也最烦这些嘴上把戏,若是其他人,她定然毫不客气就打上去,但眼前的人却是不能随意得罪的。   一旁的佩秋气鼓鼓说道:“小姐,咱们还得去书肆取书呢,可要现在就去?”   上次给师兄定的书被丢在大街上了,后来沈虞又定了一批,一直也忘了去取。她心里也清楚佩秋这是想帮她解围,但她看着五公主脸上隐忍得意的表情,心里就不爽。   怎么着,也得讨回些利息再走!   “快将茶叶拿出来给五公主过目。”她无视那分粉衣少女主仆,走到隔间门口催促道。   “来了,这就来。”   小厮端着几个瓷罐出来,一一摆放在桌面上,瓷罐上头都封上了红条,红条上各自写着茶叶名称。   “公主,这些皆是本店今年的早春龙井,最好的一批茶。”小厮介绍道。   五公主拿起一个瓷罐,揭了封条开盖闻了闻,斜睨沈虞一眼,淡淡的说道:“本公主闻了味儿,觉得也不怎么样。”   那粉衣少女立马接话道:“开这么大个铺子,连个上好的龙井都拿不出,还打着臻品的名号,我看是沽名钓誉。也是,这铺子是裴夫人开的,就凭她这样的,又能有什么好茶拿得出来呢,估计也是打着旗号忽悠人罢了,这等奸商,我看是得让官府好生查一查。”   “你胡说八道!”   佩秋气不过,要上前理论,沈虞拉住她,“佩秋,不得无礼,这可是咱们的贵客。”   她倒是不气,反而笑得十分热情,对着五公主说道:“公主,实不相瞒,刚才拿出来的这些,并非本店最好的龙井。”   五公主不解的看过去,有些生气,“你是何意?为何不拿最好的出来?”   沈虞郑重的说道:“太贵了。”   她这句话可把五公主逗得气笑了,“看来裴夫人不光心比天高,胆子也不小呢,竟敢小看了本公主去。难道这世间还有本公主买不起的茶叶?简直是笑掉大牙。”   “既如此,”她转身吩咐那小厮道:“去库里,将最里边第三层放着的那罐兰香茶叶拿过来吧?”   小厮诧异,一般放仓库最里头的茶叶都是卖剩下的,或是不好的茶叶,为何东家说是最好的?他正想开口解释一番,佩秋赶紧推了他一把,“快去吧,还愣着做什么?别让客人久等了。”   那小厮愣愣的去了,抱着一罐茶叶出来放在桌上。   沈虞主动上前,将瓷盖揭开,在盖口微微扇了扇风,如品沉香一般将那茶的香气让五公主闻,随后介绍道:“这可是高山极品龙井,常年云雾熏陶,集天地之灵气而生长。每年产量都极少,今年更甚,生茶拢共也就两斤,再经过十八道工序制作,最后也就制成了这么一罐干茶了。镇店之宝,一般不卖的,但您是公主,又是品茶的行家,我也便拿出来给您瞧瞧。”   五公主被她一阵恭维,心里舒畅,“再给本公主闻闻看。”   沈虞又递过去给她闻了闻,“一股清幽的兰香,公主可闻到了?”   五公主皱眉,闻是闻到了,可香气太浓,她自己是不大喜欢的,但此刻这么多人都看着,总不至于说自己不识货吧?便故作高深的点头,“兰香馥郁。”   沈虞笑了,“公主果然是个中行家,我沈虞佩服。”   “说了这么多,到底多少钱?”那粉衣少女不悦。   “这”沈虞神色为难,“公主真要买?”   “当然。”五公主说道。   此时粉衣少女在一旁帮腔道:“裴夫人,你磨磨蹭蹭的到底何意?难道公主还不配买你的茶叶吗?”   “我可没这个意思,既如此,那我就忍痛割爱吧,本店最后一罐镇店之宝今日便卖给公主了。另外,可否要给您打个折扣?”   五公主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般,不屑的看着沈虞,“你怕本公主买不起?”   “并无此意,”沈虞吩咐那呆愣在一旁的小厮道:“快将茶叶包起来,这一罐,五公主要了。”   “是是是。”小厮立马跑去里间,还特地寻了个精致的匣子出来,将茶罐装好后,又将匣子递给五公主的婢女。   沈虞走到柜台前,装模作样的打着算盘,随后对着五公主和蔼一笑,“公主,一共一千三百八十两,这样,给您少个零头,一千三白两好了。”   此话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世道,五十两银子够普通百姓家一年的嚼头,然而这一罐茶叶开口就要一千三百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天价。   五公主甚至惊得瞪大眼睛,“这么贵?一罐茶叶罢了。”   “可不是贵呢?适才我也跟五公主说了的,很贵很贵,镇店之宝。”   刚才的话已经说出口,五公主此时骑虎难下,她涨红着脸。此时也明白过来了是被沈虞摆了一道,可眼下反悔却是已经来不及,只能忍下这个亏。   她气急败坏的吩咐婢女道:“翠荷,给她立字据,回头送银子过来就是。”   说完,她率先气鼓鼓的走出了门。   沈虞在后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着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心里舒坦的很。 第16章   五公主被气走,佩秋朝沈虞挤眉弄眼的笑道:“小姐真是太坏了。”   “怎么能算坏?这可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看来小姐是个做买卖的好手。”王掌柜走出来笑着说道,适才的情况,他在隔间门口看的清清楚楚,他们小姐深谙做买卖虚张声势的道理,把一罐不起眼的茶叶卖到了天价。不过,他也有些担忧,“毕竟她是公主,小姐这般戏弄她,若是她会过意来,找小姐的麻烦可如何是好?”   “我也没有强买强卖,她就算会过意来,又能奈我何?再说了,她本来也对我不喜,就算没有这件事,她想找我麻烦依旧还会找,王叔倒是无需顾虑。”   “既如此,那小姐先坐,我将账本拿过来与您核对。”   “行。”   等沈虞与王掌柜核对完账本已经是快午时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拿起帷帽准备回府吃饭。才走出铺子门口,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街对面。   那人一身石青色刻丝锦袍,长身玉立于树荫之下,面容白皙俊朗,一双如如星辰风月的眸子,正对着她笑,仿佛四月春风,轻柔和煦。   “师兄?”   沈虞高兴起来,立即奔过去,“你何时回来的?”   “昨日刚到长安,今早去裴府找你,门房说你出门来铺子了,我便又寻了过来。”任子瑜笑着道,   “小丫头又长高了啊。”他伸手欲摸一摸她脑袋,发现她梳着妇人发髻,这才意识过来她已经嫁人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喜欢追在他屁股后面撒娇的小姑娘了,遂又不动声色的收回手。   “师兄昨日来了怎么不去找我?你现在住哪个客栈?”   “我现在不住客栈,住城外,之前写信与你原本还有半个月才到,但在鹜山县的时候被三殿下的人提前请了回来。”   “三殿下?他请你做什么?”   “有人病了,还是个很重要的病人。我此次除了来看你,也是来给人治病的。”任子瑜看着看着她,唇上一直挂着盈盈笑意。   “现在是打算回府?”他问道。   “嗯。”沈虞点头,随即又摇头,“不过现在不回去了,师兄饿了吗?我们找个酒楼吃饭。”   “好。”   沈虞扭头对佩秋吩咐道:“你先回府跟徐嬷嬷说我不回去吃午饭了,晚些我自己回去。”   沈虞来了长安一年,又常常上街闲逛,对这里已经算熟悉,她一边领着任子瑜在街上走一边对他介绍长安好吃好玩的事物。   “师兄这个时候来得正好,福满楼的酥藕鸡正当时,甜糯不腻,酥滑又劲道。还有桑柳湖边,去画舫上游一圈,到了傍晚就从湖中捉条肥鱼来吃,桑柳湖的鱼肉鲜嫩香滑,做红烧、清蒸、水煮皆美味。”   她兴致高昂的在前头的滔滔不绝,任子瑜在后头含笑跟着,觉得这个小师妹一年没见,还是这般调皮有趣。   “师兄,我们到了。”她指着个酒楼说道。   这家酒楼位于长安西市闹街,门面颇大,拢共三层,大堂里头人来人往,显然生意极好。那门口的小二见客人来了,赶紧热情迎过来给两人牵马绳。   “二位客观,里面请。”   两人上二楼要了个厢房,点了菜之后,沈虞坐下来好奇的问他,“师兄去游历了这么久,可有遇到有趣的事?”   任子瑜笑着摇头,“我是去各处行医又不是玩,哪里会有有趣的事?”   说起行医,沈虞想起件事,一拍脑袋,“哎呀,上次师兄写信来让我帮忙找的书,我又忘记去拿了,我等一会儿让佩秋去拿回来给你。”   “好。”任子瑜点头,倒了杯茶水给她,“不着急,明日去也可以。”   “师兄今日忙吗?”   “不忙,晚些去药铺寻些药材就好。”   “师兄这次准备在长安待多久呢?”   “看病人的情况,但估计比较久,约莫大半年。”   “太好了。”沈虞高兴起来。   “对了,”任子瑜想起一事,说道:“此前你写信与我,让我查的事有了些眉目。”   说起正事,沈虞神色郑重起来,“是什么?”   “沈家在顺县负责船运买卖的林掌柜见了我,说他去年见过沈则,沈则慌慌张张的寻到他,交了个账本给他。沈则在顺县待了几日后,又突然消失了,好像在躲什么人似的。我琢磨着,找到沈则,估计能知道沈家船运出事的真相,兴许对沈家的案子有帮助。”   “沈则?账本?”   沈则此人是沈家的旁支,也算是沈家后生当中较为出类拔萃的子弟,一直跟着沈虞的父亲沈安良做事,沈安良将沈家船运生意交付在他手上打理。但沈虞以前鲜少接触沈家生意,所以对此人比较模糊,此时听任子瑜提起,一时想不起来是何人。   “是,”任子瑜说道,“沈则此人我曾见过一面,彼时还是去给你祖父治病的时候。”   “那账本是什么?”   “林掌柜没告诉我,但我观他的神色,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或许应该跟船运的事有关。彼时林掌柜只说若是见到沈家之人,让我转告一声,得空派人去顺县走一趟,此时,那边事情有些复杂,他一时脱不开身。”   沈虞点头,“我知道了,我回去跟徐嬷嬷商量商量。”   “可要告诉你父亲此事?”   “不了,”她摇头道:“我先派人去查一查,若是必要,我届时再跟父亲说,他此时在杭州怪忙的,况且我也想为沈家出分力。”   任子瑜揶揄道:“小丫头不光长高了,还长大了懂事了啊。”   沈虞小嘴一噘,“那当然,毕竟我都是成亲的人了。”然而,片刻后,她神色又立马暗了下来。   任子瑜发现了,问道:“怎么了?在长安过得不舒心?”   沈虞想起今早上遇到的事,蔫蔫的点头,“师兄,我一点也不喜欢长安,我想回杭州了。”   “为何?裴義之待你不好吗?”   沈虞沉默下来,关于这件事她难以启齿。还记得以前出嫁时,她在师兄面前信誓旦旦的说,她终于找到了如意郎君,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可如今,成亲还不到两年,却早已物是人非。   见她如此,任子瑜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阿虞,现在师兄来长安了,若是你有不开心的,都可以给师兄说说。若是裴義之欺负了你,告诉师兄,师兄帮你出气,嗯?”   沈虞胸口闷闷的,低低“嗯”了一声,再抬起头时,勉强一笑,“我知道的,咱们先吃饭吧。”   任子瑜黯然一笑,“好。”   吃过饭后,沈虞又陪任子瑜去药铺寻药,直到天色黄昏,才骑马回府。   她在外头待了一整个下午,而裴義之则在书房等了一整个下午。   裴胜守在门外,不敢去看他家公子那张阴沉得滴水的脸。今日下午暗卫来禀报夫人的行踪,公子得知夫人跟她的师兄在一起后,寒着脸一直坐到现在。   见天色已晚,快到了晚饭时辰,裴胜再次探头过去,想询问是否要摆饭进来,可将将接触到裴義之斜睨过来的眼神,立马又缩回头。   “什么时辰了?”他问。   裴胜赶紧回道:“已是申时了。”说完正好见门房王老头在廊柱下偷偷摸摸的挤眉弄眼,他立马松了口气,又大声说道:“公子,夫人回府了。”   裴義之寒着脸,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棋子,努力了一个下午却如何也不能平心静气。   对于任何事他向来能忍,可对于任子瑜   他心底冷笑,他心底那点龌龊心思当别人不知?只不过仗着师兄妹的身份遮掩着罢了。可恨的是,那女人对此却一如所查,与他走得这般近。   想到此,他气怒的将棋子往棋瓮里一扔,随后起身往正院而去。 第17章   沈虞从街上买了一大堆零嘴回来,正院的丫鬟们都纷纷围在一起分食。   徐嬷嬷从窗户边望过去,见沈虞坐在廊下的栏杆上,两条腿慌啊慌的,也不知吃的什么,脸颊边鼓起一个大包,她喊道:“小姐快回来洗漱,一会儿该吃饭了。”   沈虞吐出口中的果核,将石桌上的零嘴一拢,说道:“这些都归你们了,都分了吧。”   “谢谢夫人。”婢女们高兴的谢道。   “听佩秋说任公子回来了?”徐嬷嬷一边帮她擦脖颈上的细汗一边问道。   “嗯,师兄这次要回来大半年呢。”   “他之前不是南下游医了吗?”   “提前回了,三殿下请他来治病,眼下就住在城外别院呢。嬷嬷,我想着等得闲了,去找师兄玩。”   徐嬷嬷见她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换成了句,“你高兴就好,只是任公子既然是来行医的,想必平日也比较忙,你还是   少些打扰为好。”   “知道的。”沈虞点头。   徐嬷嬷收拾完东西,心里叹气,此时小姐与姑爷的关系正僵着呢,任公子又回来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任公子喜欢小姐,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偏偏小姐不糊里糊涂,还一直将他当兄长看待。任公子与小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是深厚,若要阻止她去见任公子想必难。   至于任公子,她也不懂为何当初在杭州时,他为何没有去沈家提亲,她想,若是任公子提了,以两人青梅竹马的感情,以及沈家对任公子亲厚的态度,想必是愿意将小姐嫁给他的。只是他一直未提,以至于后来小姐嫁给了姑爷之后,他伤心难过以行医为由离开了。   如今再回来,也不知是看开了还是有别的想法。   “小姐饿了吗?我现在让丫头们摆饭进来。”嬷嬷问道。   沈虞点头,想起一事,又说道:“嬷嬷,师兄这次回来给我说了件事,他在怎么了?”   沈虞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过去,见裴義之站在门口。   徐嬷嬷见他神色严肃,赶紧将丫鬟们都带了出去。   于是,室内便只剩下沈虞和裴義之。   他沉默的站了半晌,就这么直盯着她。   “今日做什么去了?”他问。   “你来做什么?”她不答反问。   简短的对话,各自□□味十足,裴義之虽然表情平静,可眼底却透着寒意,沈虞感受到了,不知他为何突然莫名其妙的过来寻她晦气。她去做什么关他何事?难不成还得向他汇报?   见她此时浑身散发冰冷的气息,裴義之忍了忍,尽量收敛自己的怒气。   今日暗卫拢共向他禀报了三次,说她在铺子门口见到了任子瑜,又说道两人有说有笑去了酒楼吃饭,最后一次,提到两人依依不舍分离。   依依不舍   裴義之朝她走近,在两步之外又停了下来,“今日做什么去了?”   “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沈虞想起她今日早上出门在他身上闻到别的女人的香粉味,此时再见到这个人只觉得厌恶得很,语气也十分冲。   裴義之微微眯眼,随后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他尽量缓和语气说道:“沈虞,我是你夫君,你做什么事见什么人,自然是与我相干的。”   闻言,沈虞突然笑了,“所以呢?你管我?”   “并非管你,而是提醒一句。”   “提醒什么?”   “你乃有夫之妇,有些人不宜见。”   沈虞不可思议的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他一身白衣锦袍,君子端方的模样,却没想内心里竟是这样一番龌龊心思,道貌岸然之徒。   她都要气笑了,“裴義之,你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也别把我师兄想得那般龌龊,他不是你,他比你干净千百倍!”   这话可捅了裴義之肺管子,只见他瞬间脸色沉了下来,捏着茶杯的手也因太过用力,隐隐泛青。   “沈虞,你真这么想的?”   “不是真这么想,是事实如此!”   “事实何在?”   “裴義之,”沈虞轻蔑的看着他,“昨晚你没回府吧?昨晚你又做什么去了?”   闻言,裴義之神情微顿,过了片刻之后,却突然笑了,笑意在黛色的眸中荡开,没入眼角。   “你醋了?”   “你在说笑话吗?”沈虞冷声道。   “倘若不是醋了,又为何在意我昨夜是否回府?”   “我只是举一个你龌龊的例子罢了,你自己与五公主不清不楚,却还来污蔑他人,不觉得可笑吗?”   裴義之一愣,稍稍坐直身子,蹙眉问道:“此话何意?”   “怎么?还不敢承认吗?”沈虞此刻仿佛一只浑身炸毛的猫,鄙夷又气愤的说道:“既如此,你身上为何会有她的香粉气味?”   她冷笑一声,“别说什么巧合之类的话,女子用的香粉,一闻便可知。你们难道不是有私情吗?裴義之,你自己如此龌龊,却把别人也想得肮脏,如此小人度君子之腹,实在令人不齿?”   此时,裴義之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看的脸色。他今日或许就不该过来,竟听她说了这么些混账话!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朝外头吩咐道:“裴胜,将香囊拿来!”   裴胜在外头听两人吵架心里就打鼓,此时听到吩咐,赶紧从袖中将香囊递了进去。   裴義之将香囊扔到沈虞脚下,“你是说这个?”   沈虞看着地上做工精致的绯红色如意香囊,微微皱眉,里头的香气正是今早上闻到的。她诧异的朝裴義之看过去,见他脸色阴沉如水。   此时也知道自己想必是误会了他,但不论如何,是他先污蔑她和师兄在先,她有何好心虚的?况且,他平白无故收人家的香囊做什么?难道不知女子送香囊代表何意么?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裴義之解释道:“香囊带回来之后便赏给了裴胜。”   “那又怎样?可你还是收了不是吗?”   裴義之一噎,他没法跟她解释为何收香囊,也不想在收不收香囊这件事上与她争论,他过来,不是想和她吵架的,可他之前失了冷静,带着怒气便过来了,这会儿竟觉得有些后悔。   沉默片刻之后,他缓了脸上的神色,说道:“总之,我不许你再见他。”   “我若是偏要见呢?”   她若是偏要见,裴義之发现,他也拿她没办法。   他兀自气了半晌,她依旧梗着脖颈斜睨着他,十足挑衅的模样。想了想,丢下一句“你歇着吧”,转身走了。   沈虞朝他背影低嗤一声,厌恶的别开视线。   两人在室内吵架,外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等裴義之走后,徐嬷嬷才进来,担忧的看着沈虞,“小姐,怎的又吵起来了?”   沈虞不想听她再唠叨此事,“嬷嬷,我饿了,摆饭吧。”她淡淡的说道。   徐嬷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出门吩咐饭菜去了。   次日,沈虞一早便起床,见门口石阶上湿漉漉的一层水渍,问道:“昨夜下雨了?”   “半夜下了一场急雨,小姐今日要出去?”佩青端着早饭进来。   “去铺子一趟。”   沈虞穿好衣裳,简单吃了早饭,徐嬷嬷拿了伞过来嘱咐道:“今日莫骑马,坐马车去,兴许过会儿还要下雨。”   “好,知道了。”沈虞带着佩秋径直出了垂花门。   到了铺子后,她等了一会儿,王掌柜才忙完出来,笑着道:“小姐今日这般早过来有急事?”   “王叔,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与你相商。”   昨夜睡前,沈虞想好了,去顺县调查之事,还得交托给王掌柜。他常年游走于各个州县,经验丰富,做事也稳妥可靠,此事十分紧要,派他去再合适不过。   沈虞将顺县沈家船运的事与王掌柜说了一遍,又细细交代了顺县那边的情况,王掌柜听后沉吟片刻,才郑重道:“小姐既然将此事托付于我,我定当不会辜负小姐信任竭尽全力完成。”   “此事就有劳王叔了。”   两人针对如何查探之事又商讨了许久,直到快午时,沈虞才离去。   过了两日,王掌柜踏着朦胧晨雾便出发了,然而,他人才出了长安城,裴義之在书房就得到了消息。   “你是说,她派人去顺县了?” 第18章   裴義之收到沈虞派人去顺县的消息后,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为何好端端的她突然派人去顺县?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况且是在这个时候。想起任子瑜也正巧来了长安,便眉目一寒,此事恐怕还与那个任子瑜有关。   “你让人去盯着那边,有任何事就来禀报我。”他吩咐道。   那暗卫领命,匆匆退了出去。   这时,裴胜进来递了封信笺给他,“公子,这是五公主派人送来的。”   他拆开信笺一看,微微蹙眉,过了片刻吩咐裴胜道:“去将我的马牵来。”   之后换了身衣裳便出了门。   王掌柜走后,沈虞变得忙了起来,经常出门巡看各个铺子,倒是任子瑜想找她时,还得跑铺子里来寻她。   今日,沈虞正在隔间里头看账本呢,瞥见门口站着个身影,她抬头看去,任子瑜不知何时来的,正傍着门柱看她。   “师兄怎么来了?”   “忙完了吗?”他问。   “快了,师兄先坐一会儿,我约莫一刻钟可以结束。”   “好。”   任子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四处打量起隔间的摆设,最后又把视线停在了窗下女子的身上。   她微微低着头,白皙柔美的侧脸神情专注,手指轻轻翻飞着账册,一边还飞快的打着算盘。这副场景,若是换做以前,他可想都不敢想,可如今,沈家倒了之后,她也不复往日那般天真烂漫的性子了,倒是变得沉稳起来。   不过这副认真的模样,莫名的,令他心疼不已。   他来长安这两日也听说了,半年前裴義之纳了妾进府中,且对那个妾室极尽宠爱,他无法想象沈虞是如何面对这般情境的,又是如何忍受那样的事。   他认识的沈虞,是当初在芒山上无忧无虑的姑娘,是当初骑着枣红马笑着说要踏遍万水千山的姑娘,是那个被人欺负了一定会狠狠打回去敢爱敢恨的姑娘,那个在出嫁前夜笑着说找到了世界上最好郎君的姑娘。   可如今,她却默默忍受着这些委屈。   “怎么了?”沈虞抬头见他定定的看着她,眸色哀伤。   “阿虞,”他低低开口道:“师兄带你走如何?”   沈虞以为他的意思是带她出门玩,当即高兴道:“好啊,等我一下。”   她将账本合拢放进抽屉,随后起身去洗脸盆旁边洗手擦干,朝门外喊了一声,“佩秋,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哎。”佩秋应道。   “师兄今日得空了?”她笑着问道。   “嗯。”   “师兄想带我去哪里?”   “带你”想带你离开长安,离开裴義之,离开这个令你伤心之地。   可他没法将此话说出来,只淡淡的笑了笑,“带你去游湖如何?上次你说桑柳湖的鱼肥嫩鲜美,今日咱们就去尝尝。”   两人牵着马经过大街,却遇见不远处有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堵了个水榭不通。   沈虞性子好热闹,当即跑过去,问道:“发生了何事?”   其中一个垫着脚张望的人说道:“稀奇事呢,如今这些官家子弟们个个风流得很,竟当街为了女人决斗。”   “还是为了争一个公主,哎你说,到底谁会赢?””另一个人加入了讨论。   “我看应该是大长公主府的刘世子,没见他已经开始拔剑了吗?”   另一个人摇头,也不全然,“我觉得裴大人也有胜算。”   “裴大人?哪个裴大人?”沈虞心头蓦然一顿,问道。   “就是前年的新科状元郎裴義之裴大人啊。”   听到这个名字,沈虞脑袋瞬间嗡嗡作响。她拨开人群要冲进去,手腕却被后头的人拉住。   “师兄,别拦我,我要去看看。”   “沈虞?”任子瑜不忍心让她见如此场面,“别去了。”   沈虞重重的甩开他,径直挤进人群中,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她要阻止此事,不论裴義之如何喜欢那个公主,都不能让他在大街上做出争抢一个女人的事来,那样的话,将她置于何地?   让她沦为长安城的笑柄么?   “裴義之,是男人你就下马与我决斗!”刘世子气得红了眼睛。   他是五公主的表哥,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此前一直要好,且也互相有些情愫,都要谈婚论嫁了,结果五公主却琵琶别抱,喜欢上了别人,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白脸。这让他如何不气?   这些日子他写了许多信递进公主府,却都是石沉大海没有音讯,今日好不容易等得她出门去寺里上香,特地在此拦着,就想问一问她为何移情别恋。却没想到,那个小白脸竟然也跟着她身边。   裴義之此时骑马在五公主的马车旁,冷冷的看着大街上站着这个不知死活的纨绔子弟,并没有回他的话。   “怎么,你怕了?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意公主?”刘世子挑衅道。   坐在马车里的五公主攥着手帕紧张期待着,众目睽睽,她希望裴義之可以站出去与他一较高下,今日不论他是输是赢,只要他肯为她站出去,那就够了。   她爱慕了他这么久,也常常私下送东西给他,他都没有拒绝,她想,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只是碍于家中夫人所以才矜持没有表态罢了,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让他证明自己,证明他也是喜欢她的。如若不然,为何今日她一封书信告知自己遇上了困难,他就立马来了呢?一定心中也是关心她的。   想到此,她就觉得甜蜜,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他一眼,说道:“裴大人?你莫要听他的,今日让他当众羞辱我,我我认了。我不忍你为了我受伤,刘列的剑法是从小就学了的,很是厉害,你别去。”   虽是这么说,却紧张的注意他一举一动,如此激将,就不信他无动于衷。今日他若是站出去,明日,她便可请父皇下职赐婚。她要嫁他,就想嫁他裴義之。至于他那个夫人,让他休弃下堂便是。   裴義之握着缰绳脸上无甚表情,众人以为他在考虑要不要应战,毕竟刘世子已经拔剑指向了他。   “你若是担忧没有兵器,这好说,借你一把便是。”刘世子嚣张的将一旁侍卫的剑朝裴義之扔了过去。   裴義之稳稳接住了。   这下,人群瞬间喧哗起来,个个情绪高涨,就等着两人对决,一较高下。   “裴大人,上啊。”有人起哄。   五公主见他紧紧握着剑柄,心下紧张,柔柔弱弱的说了句,“裴大人,你可莫要为了我而冲动。”   沈虞挤到了最前面,就看见裴義之骑在马上拿着剑,眉目冷清的看着刘世子,似乎正要拔剑。   “裴義之!”她喊道。   裴義之见她蓦然出现,微微一愣。 第19章   “裴義之,你要与他决斗吗?”她问。   见他不说话,沈虞从刘世子的侍卫身上夺过一把剑,指向他,“裴義之,我问你,你要与他决斗吗?”   她一身素白衣裙,红着眼眶,高傲又倔强的看着他。   裴義之微微恍神,仿佛又看到了曾经在杭州时,他前去沈家提亲,沈父不同意,而她挡在他的面前,拿着剑说道:“女儿以性命相求,我此生就要嫁他。”   彼时,她也是这般高傲又倔强的模样。   他缓缓的笑了,将剑扔了回去,随后下马道:“我不会决斗,你放心了吗?”   沈虞定定的看着他,不屑的嘲弄,“若是我没来呢?你当如何?”   “不如何,我依旧不会决斗。”   沈虞的出现令五公主气得发抖。   “裴大人?”她也下了马车,“你放心,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会怪你。”她看了看沈虞,故作娇羞的道:“今日裴大人能百忙之中赶来相助,我已经不胜感激了。”   沈虞从她那张柔美做作的脸扫视到裴義之的脸上,心底止不住的冷笑。   裴義之知道她定然误会了,但此时不好解释,只轻轻从她手中抽出剑,“这个不适合你,扔了。”   五公主见沈虞一来,裴義之对她的态度就变得冷淡,令她气不过,想起之前在茶叶铺子被沈虞摆了一道,她心念一转,朝刘世子说道:“表哥,你以前不是说若是我被人欺负了,定然要给我出气吗?”   刘列因沈虞突然冲出来有些懵愣,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此时见公主对他和颜悦色,心下惊喜,闻言便应道:“那表妹说说看,是谁欺负了你。”   “若我说出来,裴大人也肯主持公道吗?”五公主又问裴義之。   因她站得比较近,裴義之退开一步,行了一礼道:“公主说笑了,如今又有谁人敢欺负到您头上呢。”   “可就是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将本公主骗得团团转。裴大人,你说此人是不是该好好给本公主跪下磕头认错呢?”五公主径直盯着沈虞,今日势必要出这口恶气。   “莫不是她?她是谁?”刘列不认识沈虞,不知她是何身份。   此时裴義之回道:“世子,此乃内人沈氏。”   五公主见他似乎想维护沈虞的模样,心里更气了,说道:“表哥,可不正是她?前几日,将一罐劣质茶叶以天价卖给了我,如此奸商欺弄良善,实在可恶!”   沈虞笑了,这个公主真是有意思,买卖你请我愿,此时倒是说得她多正义似的。   “公主,彼时我已经提醒过,茶叶很贵,但您非得买,我能怎么办?”   “可你拿一罐残次品充好卖给本公主是何意?”   “怎么会是次品?彼时公主不是也说了茶叶极好吗?莫不是公主当时觉得好,后来买回去觉得贵了又来说茶叶不好了?无非就是点茶叶银钱罢了,公主若是要计较,我退给您便是!”   “沈虞!”裴義之在一旁严肃道:“不得无礼!”   沈虞今天可不憷这些人,一个个的,先是决斗又是当众眉来眼去的,她受够了。   “我怎么就是无礼了?难道公主就能仗着身份污蔑良民?茶叶是她觉得好的,买也是她自愿的,如何来欺骗之说?”   五公主发现沈虞这人竟然如此伶牙俐齿,她平日里不善于斗嘴,此时竟是被她说的下不来台,众人都在看着呢,反倒是觉得她成了无礼取闹的人。她看向裴義之,今日如论如何,他裴義之都要在她与沈虞之间做出抉择,到底帮谁向谁,索性做个了断。   于是她问道:“裴大人,我是否受冤枉你心里清楚,此前我也曾将茶叶送你了,如今你倒是说一句话,我跟她,到底谁在说谎?”   瞬间,两个女人都朝他看去。   裴義之面色阴沉,半晌,才低低说道:“沈虞,给公主道歉。”   沈虞都要气笑了,这个孬种!她当初怎么瞎了眼看上这么个人?   五公主也笑了,笑的得意,上前一步,趾高气昂的说道:“我就说裴大人最是公正的,并不会包庇内眷。沈虞,你想好要如何道歉了吗?”   这时,任子瑜从人群中出来,拦在沈虞面前,“五公主,此事恐怕有误会。”   “你又是谁?”一旁的刘列问道。   “我是任子瑜,她的师兄。”   任子瑜此人,刘列不认识,但五公主是知晓的,他是三皇子请来的贵客,怠慢不得。此时见他蓦然出现,也是讶异,没想到他与沈虞竟然还是师兄妹的关系。   五公主见裴義之此时脸色难看,心里骤然明白过来了,想必这个任子瑜与沈虞关系匪浅。   这就好办了。   她悠悠说道:“裴夫人果然好本事,竟惹得人人争着抢着替你出头。”   此话有煽风点火的成分,五公主看裴義之脸色又沉了几分,心情甚好。   “既然任公子出言维护,本公主也不是不讲理之人,看在任公子的面上,那就算了吧。”   沈虞则死死的盯着裴義之,仿佛才第一天认识他似的,半晌,忽然笑了,笑得胸口闷疼。   “我不需要向谁道歉,我没说谎,如果裴大人觉得我错了,那是他的事,公主就去找他要道歉吧。师兄,我们走!”   “沈虞”裴義之突然拉住她,“跟我回去。”   “你放手!”   她使劲甩却怎么也甩不开,怒吼道:“裴義之,你放手!”   任子瑜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从他手中抽出来,“裴兄,莫要如此。”   裴義之目光冰冷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任子瑜,我夫妻之事用得着你来管?”   尤其是任子瑜此时还握着沈虞的手腕,令他更是怒火中烧,怎么压都压不住,再次沉声道:“沈虞,跟我回去!”   “师兄,我们走吧。”沈虞懒得再看他,转身要走。   “好。”   任子瑜无视众人的怒气与诧异,牵着沈虞出了人群。   沈虞一路被任子瑜拉着穿过拥挤的人群,视线越来越模糊,走路差点踉跄跌倒。   任子瑜转头一看,只见她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满脸泪痕。他拉着她快走了几步,随后扯进一个无人的巷子。   “想哭就哭吧,哭出声,别忍着,嗯?”   沈虞低着头,瘦弱的肩膀颤抖着,似乎极力忍耐。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师兄面前如此狼狈。   见她哭得安安静静,泪水打湿面前的衣襟,任子瑜心如刀割般难受。   这是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尖的小姑娘,那个曾经笑容明媚,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而此刻,却是躲在墙角下默默哭泣。   他一把拉过她,将她的脸摁进怀中,“阿虞,师兄在,想哭就大声哭。”   直至此刻,沈虞才“哇”的一声,通哭起来。   她哭了许久许久,任子瑜的心便疼了许久许久。   “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阿虞一直都是最厉害的,以前是,现在也是。还记得十岁那年,咱们背着师傅偷偷下山玩吗?路上遇到两个小贼,你一人就将他们打趴下了。”   “还有在芜州城的时候,你骑着最快的马,仅用了一天时间,就把牧民们丢失的羊找回来了。”   沈虞哽咽,“你骗我,现在连裴義之也欺负我,我真是没用极了,我连打他骂他都做不到。”   任子瑜没接话,只不停的抚摸她的头,让她平静下来。   良久,沈虞抬头道:“师兄,我想回杭州了。”   “好,那就回去,我陪你回去。”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好,那就不见他。”   “师兄,我饿了。”   “好,我带你去吃饭。”   “师兄”   不远处,裴義之骑在马上,眼睛猩红的看着巷子里拥在一处的两人,攥着缰绳的手青筋暴露。   裴胜见他这模样,脊背发寒,大气不敢出,直到巷子角那两人已经消失不见,他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人走了,可要继续跟过去?”   裴義之想起刚才她哭得伤心的模样,胸口沉闷。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一夹马腹,掉头走了。 第20章   泽州客栈。   王掌柜吃完早饭径直上了二楼,来到房门前轻叩,“林老弟?”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林掌柜问道:“王兄收拾好了?”   “好了,来喊你下去吃早饭,我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去后院给马喂些草,等下咱们就继续出发。”   “从顺县过来咱们也走了两日了,实不相瞒,我也没去过长安,照王兄说,咱们还得走多久到?”   “估计还得三日吧,林掌柜莫急,吃了早饭再上街买些干粮再走。”   林掌柜点点头,“好。”随后拢了衣裳就下楼。   两人分工,一人喂马,一人上街去买了些面饼子。林掌柜回到客栈时,见王掌柜已经收拾好行李,牵着马在等候了。   “眼下还早,这会儿出城,估计没多少太阳,等中午到了宴县,可在那里用午饭。”   “还是王兄安排周到,小弟我在顺县窝了大半辈子,倒是没怎么出过远门。”   “东家那边怎么样了?”林掌柜顺嘴问道。   “少东家在长安,此时正等着,此事你亲自走一趟也好,许多事你比我清楚,若是经过我的口,说不定还会弄岔了。”   林掌柜心里倒不是在意这个,而是他手上的东西重要,沈则说了,要亲手交给沈家家主,因此,他也不敢随意轻信于人。索性打着哈哈与王掌柜又聊了些杂七杂八的,两人便走到了泽州城门口。   这会儿一大早,排队的人不多,前头过了两三个之后就轮到了他们。   “路引拿出来。”一个守城侍卫说道。   王掌柜将肩上的行囊取下来,伸手进去掏了个蓝色的布包出来,打开之后愣了一瞬。   “怎的了?”林掌柜探头过来问道。   “许是路引落在客栈了,我得回去找找。”他说道。   正准备牵马掉头,那厢守卫就将他拦住了,“慢着,我看你们不像本地人啊。”   王掌柜笑道:“确实不是本地,我从长安来的。”   “那这位呢?”安守卫问道。   林掌柜也躬身笑道:“官爷,我是从南边廖州顺县过来的。”   “你的路引呢?”   “官爷稍等,我这就拿出来。”   然而林掌柜找了一番,也没找到路引。   守卫的笑了,“这么巧?你们两人的路引都落在客栈了?”   “可不是巧?”林掌柜也纳闷得很呢,明明昨日睡前还收拾齐整放在行囊中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我看你们行迹可疑得很,来人,将他们两先押回衙门审问,莫不是别处来的探子?”   “欸?我们怎么会是探子?官爷莫要弄错了。”   “错没错,回衙门说就是,带走吧!”   “老哥,这下可如何是好?”林掌柜问道。   “没法子,此时也只能先跟着他们去趟衙门,待证明身份之后咱们再走。”   “那东家那边”   “东家那边我先写封信过去说明情况。”   “也只有如此了。”林掌柜点头。   沈虞这几日几乎早出晚归,鲜少在府上待着,倒不是因为忙,而是不想在府上遇到裴義之这个人。她有时出门就去铺子逛逛,但此时是生意淡季,倒也没多少事可忙的,大多还是去茶楼,点上一壶茶,然后坐着听戏打发时间。   今日一早,她拾掇好准备出门,却被徐嬷嬷拦住。   “又要出去?”   “嗯。”   “我听佩秋说铺子已经不忙了,怎的还出去呢?”   “不是去铺子,就出去逛一逛罢了。”   “那也要先吃了早饭再说。”徐嬷嬷劝道,随后吩咐人将早饭摆进来。   沈虞耐着气性坐下来,“嬷嬷有什么话想说的?我听着呢。”   “小姐与姑爷又闹了?为何事而闹?”徐嬷嬷早就想问了,奈何她这两日都逮不着沈虞,就算回府了也是很晚的时候,回来就嚷着困要睡,她也没个机会询问。   这几日姑爷几乎每天都来正院,但每次都没见着她身影,随后兀自坐了一会儿,等不到她便才又回去。两人这般相处的模样她也瞧出来了,定然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她家小姐倒像是在避着姑爷似的。   到底避什么?她今日就想好好问问。   沈虞不耐烦提到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咽得太急,给呛住了。   徐嬷嬷赶紧递杯茶水过去,“你瞧你,心不在焉的,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你与嬷嬷说说看。”   那日在街上的事至今过去了五六日,沈虞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了想,便说道:“嬷嬷,我估计等不到他帮沈家翻案了。”   “这话怎么说?”   “我想和离,嬷嬷,我恐怕等不了三年五载了,我实在不想再跟他过下去,我只要一想到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都觉得难以呼吸。嬷嬷你明白吗?”   “不明白,为何不想过下去了?以前宋姨娘在时我也没见你这模样啊,如今宋姨娘走了,怎的反而过不下去了?”   “宋姨娘算什么?他眼光高着呢,人家看上的可是公主。”   徐嬷嬷愣住,“这事你从何得知的?”   “我亲眼看见的,他收了人家公主的香囊,又在街上为了公主与人对峙,如此明显了,难道我还要继续赖在这?难道要等着他亲自休了我吗?”   “胡说。”徐嬷嬷不赞同道,“你这几日总往外跑是不知道,姑爷每日都过来正院等你,等不到你也没生气,他都这般态度了,又怎会休了你?”   沈虞知道,徐嬷嬷素来只想撮合她与裴義之,让她们好生过日子。只是,她恐怕要令她失望了,这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   “嬷嬷,”沈虞放下勺子,“嬷嬷你就心疼心疼我吧,我真的不想再与他过了。”   闻言,徐嬷嬷也沉默了,良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沈虞吃完早饭,便带着佩秋出门,在大门口出恰好见到一个神秘男子进门,那人见到她也微微一愣,手上的拿着的东西立马往身后藏住。   不过沈虞已经看见了,是封绿皮信笺。   她冷笑,也不知裴義之一天到晚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人见她没多问径直出了大门,心里松了口气,进了书房禀报道:“公子,这是从泽州截下的信笺。”   裴義之接过来看,上头写着沈虞的名字,微微蹙眉,“那两人已经拦下了?”   “是,被我们的人拦在泽州,送进牢里了。”   裴義之粗略的看了看信上的内容,并未发现有何重要信息,沉吟片刻,说道:“既如此,那就继续拦着,莫要让两人回长安见到她。”   “公子,可要将两人永绝后患?”   “不必。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留其性命便是,不过”他又补充道:“若是两人有了威胁,届时必定除之。”   那人想到一事,又迟疑道:“公子,属下适才在门口遇见了夫人,她想必已经看到了属下手上的信笺。”   果然,裴義之面色一寒。   那人心底发憷,赶紧匍匐认错,“属下该死,是属下大意了。”   “若是再有下次,你自行领罪!”   “是。”   ======   【提醒】本文每天早上6:00更新 第21章   又过了几日,徐嬷嬷领了个小厮过来。   “东家,王掌柜那边出事了。”   沈虞正在看账册,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唬了一跳。   “出了何事?”   “东家,王掌柜和林掌柜在泽州因为路引弄丢了被官府下了大牢。”   沈虞不解,路引弄丢了又不是大罪,何须下大牢这般严重?   “小姐有所不知,泽州正好出现一批盗贼,形迹可疑,官府的人怀疑王掌柜和林掌柜与那伙盗贼有关,所以关了起来,倒是还没判罪,只不过此事要查清楚还需些时日。王掌柜担心东家等久了,特地让小的来长安禀报给您。”   “这可如何是好?王掌柜有说大概何时能回来吗?”   “这个倒没说,但官府那边查案向来拖得久,估计没这么快,倒是王掌柜交代小的说,让东家您派个人过去做证,顺便带上王掌柜和林掌柜两人的身契,兴许官府看到这两样便能放人了。”   沈虞沉吟片刻,点头道:“好,辛苦你来这一趟了,佩青,快去弄些吃食给这位小哥,然后在前院安排歇下。”   那小厮从泽州过来奔波了一路,确实已经疲惫不堪,闻言,又恭敬的谢了谢沈虞。   “嬷嬷,你说此时派何人去呢?”她进了屋子,问嬷嬷道。   “小姐莫急,仔细想想铺子里还有谁人可靠些的,派去泽州能主事的。”   半晌,沈虞摇头,“倒还真想不出还有谁人可去泽州主事。”她想了想,又说道:“嬷嬷,如若不然我亲自过去。”   “这如何使得?”嬷嬷担忧,“从长安去泽州少说也要三十日,路途这般远,你怎能独自去?”   沈虞想到了师兄,可师兄这会儿正在替三皇子的人看病,想来想去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陪同前去。便说道:“嬷嬷别担忧,让佩秋陪着我,再从镖行雇几个功夫好的一同上路,届时我自己也办成男装,大体会稳妥些。”   “可我还是不放心,佩秋性子咋呼,不够细心,镖行的人咱们也不熟,这世道人心歹着呢。”徐嬷嬷不赞同。   “嬷嬷,”沈虞劝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沈家案子,我又岂能不走一趟?”   提到沈家案子,这下嬷嬷也哑口无言了,考虑了片刻,说道:“即是如此,那我跟姑爷说一说,让他找几个靠得住的人送你去如何?”   “嬷嬷千万不要,不要去找他!”沈虞阻止。   “那问一问任公子?或许他认识些可靠的人也说不定。”   “好,我明日就去问师兄。”沈虞这才放下心来。   翌日,沈虞找到任子瑜,他此时正在药铺里寻药。   任子瑜仔仔细细的打量她神色,问道:“这几日过得可好?”   想起那日她哭得伤心,后来送她回府时整个人也蔫蔫的,他这几日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会儿见着了人,见她此时神色平静,似乎已经放下了那天的事。   “还好,就是铺子不大忙,我闲得慌又不知做些什么。师兄需要的药寻到了吗?”她问。   任子瑜摇头,“比较难,我得再跑几家药铺看看。”   沈虞观此时的药铺,四间大门面,这样的药铺应该算得上长安城的大药铺了,但连这家铺子都没有,估计其他地方也难。   “到底是何人病了?为何这般难治?”   “倒也不是难治,就是药方子里头缺一味药,这药向来稀少,而且常人不能辨认,得我亲自来。”   “哦。”沈虞傍着柜台,百无聊赖的等他。   任子瑜将手上的药材放下,转头去看她,“你特地来找我有事?”   “师兄,”沈虞突然情绪低落起来,说道:“沈家的案子,我总有一种预感,困难重重。就比如王掌柜去顺县,明明都回到泽州了,可没想到又被困在泽州回不来。官府以为他是盗贼,还将他下了大牢。因此,我想亲自去泽州一趟。”   任子瑜皱眉,“你自己去?”   “嗯。”   “裴義之他知道吗?”   沈虞摇头,“我去我的,为何要他知道?”   任子瑜见她黛眉拧得秀气,轻轻的笑了,“既如此,那师兄陪你去。”   沈虞诧异,“你不是要给三殿下的人看病吗?”   “眼下还缺一味药,长安已经找了许多铺子也没找到,或许去泽州便找到了呢。”   沈虞高兴起来,随后又问道:“那三殿下那边的病人离得开吗?”   “嗯,并不影响,我回头与殿下说一声便是。”   得了任子瑜的话,沈虞顿时轻松了。原本自己独自去泽州,人生地不熟的,她还有些发憷,毕竟上次在安县客栈发生的事还记忆犹新。   “饿了没?”任子瑜问她。   “嗯。”   “走,师兄带你去酒楼吃饭。”   吃过饭后,任子瑜将沈虞送回裴府,自己则又立即赶回城外别院收拾行李。两人商定明日即刻启程去泽州,沈虞回到正院也跟徐嬷嬷说了此事。   徐嬷嬷听后也高兴,“有任公子在,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常年在外游医,出门经验丰富。”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沈虞坐下来,接过佩青递来的甜羹,小口小口的品着,“嬷嬷,你让人给我收拾好衣裳,我和师兄明早就走。另外,让人多做些消暑的凉茶,明日在路上喝的,要多放些蜜糖。”   徐嬷嬷笑了,“知道了,给你放多些蜜糖。”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正准备出门吩咐丫鬟们做事,然而才走到门口就见裴義之进了院子。   “大人。”徐嬷嬷行了一礼。   “她回来了?”裴義之走上台阶,就刚好瞥见了屋子里那人的身影。   沈虞知道他来了,顿时没了喝甜羹的心情,她放下碗,起身进了内室,不想搭理他。   裴義之表情淡淡,无视她的冷漠,进了屋子后,兀自将门关上。   沈虞听见关门声,立即转身怒道:“好端端的,你关门做甚?”   “有事与你相谈。”裴義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见她站在月门边,身后是烟青色的帷幔,衬着她一身鹅黄长裙如广寒宫的嫦娥仙子。   想起她今日一早出门,以这身打扮去见那个任子瑜,心里就不痛快起来。   “坐。”裴義之说道。   沈虞没应,站着冷冷的看着他,这人脸皮厚如城墙,还当他是这屋子的主人了?   “此来,是想跟你商量沈家之事,我派人在顺县查到有个账本,那账本正在沈家一个掌柜手上,只是那掌柜后来突然离开了,便无从而寻了。那账本极其重要,里头记录的东西,应该可以作为沈家清白的证据。我听说你要去泽州,去泽州做甚?”   既然是沈家的事,沈虞倒不好再与他任性怄气,于是,也在一旁坐下来,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快就得知她要去泽州,但她做什么事向来都瞒不过他,便也没想那么多,只说道:“我此去泽州,正是要去见那个掌柜,不过他被泽州官府误认成盗贼,关进牢了,所以便要亲自过去作证,将他们救出来。”   裴義之见她肯耐心的说话,神情渐渐温柔起来,“何须你亲自去?我派人去一趟便是。”   沈虞有些犹豫,一来考虑要不要将事情全权交给他去做,毕竟沈家的案子他一直在查,二来又觉得自己已经跟师兄商量好了明日出发,况且他也想去泽州寻药材。   “怎么?你有顾虑?”裴義之问道。   最后沈虞还是拒绝了,摇头道:“不了,我亲自去。”   闻言,裴義之沉眉半晌,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想着要如何劝说,才能让她改变主意。 第22章   裴義之最后还是没能劝说沈虞改变主意,沈虞决定亲自去趟泽州。   翌日一早,嬷嬷便送她出了门,在大门外正好见到要去上职的裴義之。裴義之见她一身男子装扮,脸上脂粉未施,皮肤白净细嫩,肩上挎着一个包袱,好似从外地赶来长干赶考的书生模样,微微一愣。   沈虞冷不防见到他,也有些不自在,她提着包袱下台阶,见巷子口已经等了一辆马车,此时师兄正站在那里等她,她远远的朝他笑了笑。   裴義之也发现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沈虞?”他喊了一声。   沈虞转过头去,“你还有什么事?”   裴義之走过去,伸手强行帮她理了理衣襟,脸上笑得温柔,“此去路上多加小心,若是累了便就近寻客栈歇息,莫要急行。若是路上遇到难事,也莫怕,让人传信过来,即便再忙我也会去找你。还有,晚上若是歇在野外,要记得”   “行了。”沈虞打断他,他扮演这副送妻子离家的体贴夫君给谁看?简直恶心得她想要吐隔夜饭。   裴義之毫不在意她脸上厌恶的表情,依旧温柔的笑着,目送她转身离去。直至她上了马车再也不见身影,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转而替代的是如寒冬腊月的脸色。   他冷冷的站了半晌,随后才吩咐身后的人道:“派人跟紧了,莫要出差池。”   “是。”后头的侍卫领命而去。   沈虞和任子瑜一行很快出了城门。她坐马车里头,掀开帘子对一旁骑马的任子瑜问道:“师兄,咱们今日晚上会到哪里歇脚?”   “固县,不过今日会走得久些,到固县应该是傍晚了。你若是困了,可以先歇着。”   “师兄要不要也坐马车,后头的马车的东西挪一挪应该还能坐下的。”   任子瑜轻柔的笑了笑,“我此时还不累,等累了就会过去。”   “好。”沈虞放下帘子,然后跟佩秋说话去了。   她们这一趟行了约莫三日半的行程才到达泽州。彼时正是午时,阳光炙热,沈虞下马车时,已经腰酸腿疼得很。   “阿虞今日先歇息,明日咱们再去年昌县县衙打听。”任子瑜说道,随后吩咐人从马车上搬东西进客栈。   沈虞已经疲倦得不行,进了客栈便睡了个天昏地暗,也不知睡了多久,外头砰砰的敲门。她浑浑噩噩的起身开门,见是师兄在外头。   “怎么不下去吃饭?”任子瑜见她迷糊着眼睛,笑道:“先吃了再睡,免得饿坏了身子。”   “好。”   两人吃饭之际,沈虞一边向客栈掌柜打听年昌县的情况。   年昌县就在泽州府,王掌柜等人也正是被关押在年昌县的大牢里头。   掌柜是泽州本地人,对此地的情况最是熟知不过,闻言,便事无巨细的介绍了一番,“公子若是要去年昌县,明日乘马车出西城门走四十里路便到了,近着呢。年昌县明日有庙会,公子去游玩游玩也好。”   沈虞笑笑感谢,也没解释自己是去做什么的。   吃过饭后,她回屋子又睡了许久,任子瑜却是不困,交代小厮好生照看着,便独自出门寻药去了。   次日一早,两人又从客栈出发去年昌县。正如那掌柜说的,年昌县并不远,马车走一个时辰便到了。   只不过,她们来的不巧,到了县衙后,得知县令回老家奔丧去了,估计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师兄,这可如何是好?”   “不急,咱们先回客栈再做打算。”   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两人当天午时,便又回到了客栈。客栈掌柜诧异,“公子这么快就回了?怎的不在年昌县多玩些?”   沈虞笑道:“多谢掌柜的,我和师兄此去年昌县乃是找当地县令有些事,只不过去的不巧,县令大人回老家奔丧去了。”   “哦,原是如此,”他见沈虞脸上失落的模样,想了想,便又说道:“若是公子急着办事,倒不妨去见见年昌县的常典史。”   “常典史是谁?”   “常典史,虽然只是个小官职,但这人却是县令大人的小舅子,在年昌县也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二把手。我听说,年昌县许多事都是他在做主呢,此时县令不在,想必你们去找他,应该有用的。”   沈虞立马又精神起来,对掌柜谢了又谢之后,吃过午饭便在客栈里等任子瑜归来。不过等到黄昏之时,任子瑜让小厮回来稍口信给她,说他已经寻到了药材,不过在附近州县,来回一趟需三日,让她先在客栈等着。   沈虞想了想也好,毕竟师兄寻药之事艰难,等他寻到药了再去年昌县也行。   不过,她等到第二天时,百无聊赖,就改变了主意。索性自己带着佩秋还有几个小厮去了年昌县见常典史。   到了县衙之后,衙役出来打量了她许久,“你找常典史有何事?”   沈虞说了王掌柜和林掌柜的情况,之后呈上两人的身契作为证据,说道:“还请您通传一声,我此来便是作为证人过来的。”   她一身男装,说话秀秀气气的,倒是让那人又多瞧了两眼,随后接过身契,说道:“你先等着,常典史今日忙,得不得空见你另说。”   县衙后院,乃县令大人的住所,可此时水榭处,却坐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腿上坐着个妙龄少女,两人隔着帷幔光天化日之下打得火热,一旁的婢女也衣衫裸.露围着两人喂樱桃。   这年轻男子正是年安县杨县令的小舅子常典史,至于他怀中的女人,也是杨县令近些日子新纳进来的妾室。   小舅子与新进门的妾室在县衙后头亲热,这等事早已见怪不怪。常家是本地豪绅,在此地盘根已久,年昌县大半的生意几乎都是常家的商号,历任县令来了年昌都得与这里的地头蛇打招呼。这位杨县令也不例外,甚至还娶了常家已经嫁过两次的女儿。   常家强势,且最是将这个最小的儿子常弘义宠的无法无边,平日公然进姐夫家将其小妾都挨个招惹了遍。平日杨县令在的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更何况杨县令如今回祖宅奔丧,常弘义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这常弘义在年昌县可谓是土皇帝。自家势大,姐夫又是县令,便无法无天。逛青楼、吃花酒、逗小倌,甚至在街上强抢个把民女,也无人敢吱声,且做事也狠厉非常人。   总之,是人见人怕的活阎王。   今日沈虞要见此人,那衙役稀奇得很,赶紧进后院通传去了。   常弘义与新来的姨娘正激.情呢,冷不防有人来打扰,脾气暴戾,“你活腻了?没看爷正忙着呢?”   若是平日,那衙役哪里敢打扰他的好事?只是想着门口等着的那位皮肤白嫩、眉目俊秀的小生,赶紧来讨好罢了。   “爷,来了个好货,主动找您的,此时正在县衙门口等着呢。”   “哦?”常弘义松开石桌上醉生梦死的女人,问道:“到底多好?”   “爷,是个俊朗小生,唇红齿白的,招人得很。”   这下常弘义来了点兴趣,在这种事上,若说他喜欢睡女人,实际上他对男子更感兴趣,尤其是白净秀气的年轻男子。   “行,你回去好生招待着,爷办完事就来。” 第23章   沈虞在县衙大堂等了约莫三刻钟,那人才姗姗来迟。   “沈公子,这位便是常典史,你有何话便与他说吧。”那衙役介绍道。   这位常典史一来,沈虞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臭味,她微微皱眉。再看他此时一脸餍足的模样,身上的衣衫也皱皱巴巴的,便明白过来,想必这人是才从女人的床榻上下来呢。   常弘义一进门乍一看这么个俊俏的小公子,眼睛一亮,脸上便忍不住透露出贪婪的神色,直勾勾的看着她。   沈虞被他黏腻的目光看得发毛,镇定的行了一礼之后,说明了来意。   “常典史,沈某此来便是为了一桩冤案。”   常弘义在上首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笑道:“哦?我年昌县竟然还有冤案?小公子莫不是故意讹人的吧?不过也不要紧,小公子生的俊俏,小爷心甘情愿被你讹。”   他说话带着股调戏的味道,沈虞不悦得很,若是以往这样的浪荡子,她定然毫不客气的往那张猥琐的脸上揍几拳。可此时,她是来求人办事的,况且人生地不熟,也好惹事。   “常典史,在下铺中的两个掌柜之前经过年安县时被误当成贼匪关押了起来,此事是个误会,我已将两人的身契带了过来,还请常典史过目。”   提到两个掌柜被关押,常典史微微一顿,坐直身子问道:“那两个掌柜姓什么?”   “一个姓王,长安人士,另一个姓林,从顺县来的。”   常典史蹙眉打量她半晌,突然问道:“张承运与你是何关系?”   “张承运?”沈虞不解,“张承运是谁?”   常典史见她不似说谎,这才又坐回去。此时脸上不复之前浪荡的模样,倒是神色郑重起来。   关于年昌县牢里关押的这两个人,此前有人悄悄的来找过他,还送了一匣子金条过来,说让两人在牢中关个几年,但又不能伤其性命。他之所以答应此事,倒不是因为那匣子金条,而是来人身后的势力,正是张承运。   张承运此人,名为商人,实际上与官场中许多人也关系匪浅。此人,他还是年前去参加陈知府寿宴的时候,在宴席上见过一面,彼时他是知府的座上宾,不苟言笑,但凡看人,便始终带着一股深沉的压力,莫名让人胆寒。   张承运既然发话不能谋害两人性命,想必是顾极眼前的这位。那这位到底是谁?与张承运又是何关系?他亲自来要人,自己是给还是不给?   而且更让他心烦的是,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俏生生的小公子,倒是不好动手了。   沈虞不知常典史一盏茶的功夫便想了这么多,她再次问道:“请问,在下的那两个掌柜何时能出狱?”   常弘义想了想,拒绝道:“沈公子无需着急,两人既是牵扯到盗贼的案子,自然还需些时日细细查探,今日,还请沈公子先回。”   说完,他让人送客。   沈虞又一次回到了泽州客栈,她身心疲惫。原本以为此事简单,只需她做人证,再将那两人身契呈作物证即可,却没想到困难重重。   傍晚沐浴过后,她倚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湖泊,深思起来,越想越觉得此事不简单,之前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只觉得但凡与她沈家案子有关的事,总是阻碍不少。就比如王掌柜,两人好端端的经过泽州却被下了大牢,原本也只是一件丢了路引无足轻重之事。还有今日见的这个常典史,先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到后头她说明来意之后,脸上郑重的神色,更是说明了此事不简单。而这个不简单想必不是指案件,恐怕是指放出王掌柜两人并不是容易的事。   可此事退开来看,王掌柜两人出狱为何这般难?他们身上即无巨额财产可敲诈,也无其他可利用的东西,唯一的,想必就是林掌柜身上的账本,与沈家有关。   之前裴義之也说了,这个账本极其重要,事关沈家清白的证据。如此想来,阻止这事的人想必也正是因此。   可到底是何人在背后阻止?   那个张承运?   张承运到底是何人?   她今日倒是忘了问一问那位常典史了。眼下,主要的还是要想办法将王掌柜两人救出来,拿到账本回长安。   可如何救两人呢?   沈虞思索了许久,之后想了个主意。   翌日,德兴酒楼。   沈虞邀请了位陌生男子进了雅间,小二上了几个菜之后,沈虞敬了他一杯,说道:   “今日邀请刘大人过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沈公子客气了,沈公子千里迢迢从长安来此,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在下在年昌县遇到了些麻烦,沈某家中有两个打理铺子的掌柜在经过泽州年昌县时,被当地县衙扣押了,并以疑似盗贼之罪关进了大牢,此前在下带了两人身契前去县衙救人,可却无疾而终。”   “哦?如何无疾而终?”   “年昌县县令回了老家,听闻管事的是其小舅子,也正是年昌县的常典史。昨日我去见了常典史,可他却支支吾吾,说不清理由,就是不放人,这倒是把沈某给难住了。”   那人笑道:“原来是此事,沈公子倒是莫要着急,本官会如实将此事与陈知府告知,陈知府最是公正之人,定然不会容许泽州有这等冤案存在。”   沈虞挪开椅子,发出极大的响声,她后退一步行礼道:“那就多谢刘大人了。”她递了个匣子过去,“这是沈某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刘大人笑纳。”   “好说好说,来来,沈公子也吃酒。”   过了一炷香后,沈虞与这位“刘大人”出了门。   隔间的常典史端着酒杯若有所思,适才他们的对话,他听了个一清二楚。看来那位姓沈的,从他这里走不通,倒是想走陈知府的路子。   这事倒是不好办起来。   他虽忌惮张承运,可也更顾忌陈知府,若是他真询问起此事来,自己倒是得罪了人。至于张承运,左右也只是见过一面,且只收过他一匣子金条而已,倒是没必要为了关押两个掌柜而让自己惹一身骚。   于是,他一杯酒下肚,吩咐道:“你快回去,让人将那两个人放了。”   沈虞与那位“刘大人”演了一出戏之后,便回到了客栈等待,此计策也不知奏不奏效,但总归试过了,眼下便只能等待。   果然,当天未时,王掌柜和林掌柜就被放回来了,两人一来便给她磕头行礼。   她赶紧扶起两人,见他们胡子邋遢神色疲倦,想必这段日子受了不少苦,于是让两人先去洗漱歇息。   等两人歇息过后,林掌柜才悄悄找到沈虞,将顺县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大致与任子瑜说的差不多,只不过,林掌柜从怀中取出了一本蓝布包着的账册递给了沈虞。   “东家,这是沈则交给我的,让我务必要亲手交到您手上。眼下,我完成了任务,心里的大石便放下了。”   沈虞十分感谢,“林掌柜这一路辛苦了,你先在泽州歇息两天,回头我让人送你回顺县。”   林掌柜摆手,“无妨,我自己回就好,我想明日就回,离家多日,也甚是挂念,想快些回去。”   “也好,林掌柜今夜便好生歇息,我让人准备马车行李给你。”   林掌柜这才又谢道:“多谢东家。”   沈虞这边处理完事情,也将将过了三天,于是等着任子瑜回来,打算尽快启程回长安。   而长安这边,裴義之听说沈虞得了账本,一夜难眠。   想了一宿,日次起床时吩咐暗卫道:“无论用何法子,务必将她手上的账本拿到手。记住,不许伤到她,一根头发也不能少了。” 第24章   陈知府孙儿百日宴这天,常家人作为当地豪绅也前去祝贺了。   常弘义也在,想起那日在酒楼听到的事,他心里没底,也不知那个刘大人是否已经将年安县的事告知了他。酒过三巡之后,他寻了个机会来到陈知府面前。   “陈大人!”他行了一礼。   “这位是?”陈知府不认得他。   一旁常家的二老爷,负责常家在外的生意,因此与陈知府也算认识,便介绍道:“这位乃草民的侄儿,常家大房最小的嫡子,名为弘义。”   “是个好名。”陈知府客气的赞道,只不过见着此人年纪轻轻,便脚步虚浮,显然是醉于淫.乐,被女人掏空了身子,令他略为不喜。   常弘义趁机试探道:“陈大人,敢问刘大人今日可在?”   “哪个刘大人?”   常弘义故作诧异道:“刘大人没与您说?”   陈知府不知他在打何哑谜,不大耐烦应付,说道:“本官尚未认识什么刘大人,在本官辖下,也未有姓刘的属官,常贤侄恐怕记错了。”   常弘义立马一拍脑袋,“应该是我记岔了,今日多喝了点酒,大人莫怪!”   他笑着退出人群,走到一旁之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好个姓沈的,竟敢愚弄他!   沈虞在客栈等了一日之后,收到任子瑜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中说到他因一些事耽搁了,还需两日才能回,让她莫要着急,在客栈安心等他回来。   沈虞回了信过去,告诉他王掌柜和林掌柜已经救出来了,账本也已经拿到手,让他只管放心寻药,她这边再等一等不妨事。   这么干等着,也确实无聊,沈虞问了客栈掌柜泽州一些风土人情之后,便带着佩秋出门去了。   泽州地处偏北,气候干燥,常年栽种葡萄,此地最为闻名的便是葡萄干,当地人用葡萄干制作成各种各样的美食,大街小巷基本随处可见,价格不贵,却又极其美味。   沈虞站在一个小摊子旁,一边吃着葡萄干做成的酥饼,一边让摊主给她多称几斤,好让她带回长安去,也给徐嬷嬷她们尝一尝。   除了葡萄干酥饼,沈虞又买了些其他的小玩意,她和佩秋两人各自包着一大堆东西,准备回客栈。然而走了不久,地处越来越偏。   “小姐,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佩秋问。   闻言,沈虞朝四周看了看,也不大确定,泽州是个商业繁华的州府,许多地方的街道和建筑都差不多相同,她说道:“要不然,怎们找人问一问路吧。”   “行,奴婢去问。”佩秋将怀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石墩上,然后跑远了。   沈虞也将东西放下,站在阴凉处等着。   可没过多久,却等来了一伙黑衣人。   “你们要做什么?”她谨慎的退到墙角,“□□的,你们难不成想谋财害命?”   打前头的那人倒是十分客气,他抱拳道:“得罪了,还请你将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沈虞看来人似乎并不打算杀她,而是要她身上的东西。她想了想,一只手背向身后,去摸袖中的匕首。出门在外,她准备了些防身之物,没想到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那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道:“莫要无谓抵抗,老实交出东西,便放你一马。”   “交什么?你们想要什么?银钱?”沈虞装傻,飞快的从腰间解下荷包朝那人扔过去。   但是那人没接,反倒是笑了,“沈小姐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人说完后,立马朝她靠近,沈虞抽出匕首朝他刺去,却没想那人比她身手更快,只一个眨眼间,就点了她穴位。   “得罪了。”他再次抱拳道,随后从她身上搜出了账本。   “沈小姐放心,穴位半刻钟后自然就会解开,告辞!”   几人来去一阵风,转过街角便不见了人影,徒留沈虞站在墙根处动弹不得。   可没过一会儿,那几个黑衣人又掉头回来,这次却没了刚才的客气。他们到沈虞近前时似乎还诧异了一瞬,不明白她为何站着不动。   “得来全不费工夫”,其中一人说道,拿出绳子将她绑起来。   沈虞此时不能开口,只瞪着眼睛询问他们要做什么。   但没人回答她,这几人将她绑了之后立马扛着就走,直到被扔进一辆漆黑的马车后,她才预感到,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了。   沈虞坐在漆黑的马车上一路颠簸,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车才终于停下,她下车一看,所到之处竟然是一座寺庙。   “进去!”有人推着她走,她转身看去,那些黑衣人不见了,此时推着她的是个陌生的婆子。   她凶神恶煞的威胁道:“公子在此最好乖乖听话,若是惹恼了爷,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虞心下忐忑,不知她口中的爷到底是谁人,不知将她掳来这里要做什么。   她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想着等会儿见机行事。   进寺庙后,一路上没见什么人,她仔细打量四周,发现屋舍老旧,想必是个香火不旺或是已经废弃了的寺庙,如此看来想要寻求外援恐怕很难。   很快,她又被人关进了一间屋子,屋内跟外头又截然不同,这里头家具齐全,连床榻上的被褥都是新的。   那婆子将她带来后,关上门出去了,随后听见外头上锁的声音。   这厢,常弘义正搂着醉花楼的头牌与她嘴对嘴儿的吃酒,一个小厮进来禀报道:“爷,按您的吩咐已经把那个姓沈的绑起来了,正关在老地方。”   “这么顺利?”他倒是诧异起来。   “正是,我们的人去的时候,沈公子站在墙边一动不动,后来才知道先前被人点了穴。”   “什么人做的?”   “小的不清楚。”   常弘义放下酒杯,又仔细问道:“一路上没人发现吧?”   对于抓这个沈公子,他还是考虑了许久才下的决定,不管他与那个张承运是何关系,此时人在他的地盘上,只要他神不知鬼不觉,自然不会被人发现。况且,他常弘义长这么大还没人如此戏弄过,这口恶气怎么说也得好好发泄一番。   想起那人细皮嫩肉的模样,他立刻心痒起来,适才这个头牌怎么也挑不起的兴致,此时倒是如潮水般汹涌。于是,他将怀中之人往桌上一搁,也不顾下人们还在,就这么大开大合的弄起来。   过了许久,常弘义舒坦之后撂下那头牌,连马车也没坐,直接骑马便往寺庙奔去。   ======   【请看作话】 第25章   沈虞被人扔进屋子锁上之后, 一直过了许久也没人过来,不知道背后之人将她绑来到底为何事。她此时手脚被绑着动弹不得,于是挪到角落背着墙角开始掏袖中的匕首。   她费了好大功夫才摸到匕首, 随后反手对着绳子细细割起来。   手腕上的绳子绑得太紧, 她活动空间有限,磨蹭了许久, 额头上不断冒细汗,一边紧张的盯着窗户, 以防有人偷看, 一边想着等会儿解开绳子该如何逃脱。   过了许久, 只觉得手腕一松, 绳子断开来,她心中大喜, 正要去解脚上的,却听见外头有人声传来。   “人在里头?”   “在呢。”   沈虞微微皱眉,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似乎在哪里听过。   片刻,那边门外已经有人开锁, 随后, 屋子光线一亮, 那人进了门。   竟然是常弘义。   沈虞心里大感不妙。   常弘义此人, 虽只见过一面, 但他那副贪婪的神色印象深刻。此时他将她绑过来, 除了报复她, 恐怕还另有所图。   那厢常弘义见她如兔子一般的躲在角落,心情甚好,还有什么比猫逗老鼠更有乐趣的?因此, 适才匆忙急切的脚步也缓了下来,好整以暇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直勾勾的盯着沈虞。   沈虞心里打鼓,飞快的想着应对之策。   “沈公子,咱们又见面了。”常弘义笑得狂悖。   “你绑我来做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的。”沈虞一边想着法子一边与他拖延时间。   “无冤无仇?难道沈公子忘了在酒楼的事了?竟然摆了小爷一道,胆子不小。”   “常典史,你也清楚,我不过是为了救我的那两个掌柜罢了。明明人证物证齐全,而你就是不放人,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常弘义见她衣襟有些松开,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目光瞬间变得黏腻起来。他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从那张细皮嫩肉的脸到那双秀气的双足,无一不令他满意,无一不令他心痒。   他懒得继续废话,起身走了过去。   沈虞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匕首,全身戒备着。   但常弘义只走到她面前蹲下,并不近身,“我说,落在我手上你就别想逃了,要么生要么死。死的法子多的是,剥皮抽筋样样皆有。至于生嘛”他猥琐一笑:“倒要看看沈公子床上功夫如何,若是让我满意,便可留你一命。如何?”   沈虞对他眼中散发的贪婪之意恶寒不已,没想到他将自己绑来竟然是这个目的。她尽量冷静下来,想起之前在县衙见到他的情形,便突然问道:“张承运此人,你可知?”   果然,常弘义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贪婪立马退了去,换成一脸谨慎。   沈虞见他这模样就知道自己堵对了,之前砸县衙他说起这个名字时也是这副神情。   她突然笑了,“常典史,劝你快将我放了,如若不然”   话点到为止,怎么个如若不然她也不好说。目前她也不清楚张承运这个人是谁,甚至连张承运这个名字都没听过。但这没关系,重要的是她知道常弘义一定忌惮此人。   常弘义沉吟了片刻,随后狠厉说道:“那又如何?我绑都绑了,已经没有退路。再说了,我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张承运如何得知?”   沈虞脸色微变,见他伸手过来要摸她的脸,飞快别过去,说道:“常典史,让我服侍你也不是不成。”   “哦?这么快就想通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你倒是识相。”   “不过,你先将我脚上的绳子解开。”沈虞要求道。   “解开?好让你逃走?”   沈虞娇媚一笑,“怎么会是逃?这是你的地盘,我还能逃哪里去?无非是解开方便我服侍罢了。”   她这一笑恍花了常弘义的眼,心里的馋虫蠢蠢欲动,一时有些迫不及待起来。便想也没想,就去解她脚上的绳子。   片刻后,沈虞只觉得脚下一松,她对着那常弘义又笑了笑,“多谢常典史了。”   “那你想如何谢啊——”   他话才说完,就被沈虞一脚踢翻在地。   沈虞会拳脚功夫这事常弘义是没想到的,以至于他进门时为了尽快成就好事,将侍卫都遣在院子外了。况且常弘义虽年纪轻轻,但常年行乐,身子已经被掏空,哪里又是沈虞的对手?   只见沈虞将他踢翻在地之后,迅速扑上去用匕首抵在他脖颈间。   常弘义心里的那些旖旎心思已经被她一脚踢了个干净,此时倒是再不敢轻慢。   他赶紧说道:“沈公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这时,外头的侍卫听到声音也冲了进来,但见沈虞将常弘义制住,也有些诧异。   沈虞将常弘义提起来,说道:“快叫人准备一匹马让我出去,否者”她将匕首贴近常弘义的皮肉,“否者我与你玉石俱焚。”   “听见了吗?快去备马!”常弘义大怒。   沈虞挟持着人出了院子,扫视了一遍园中的侍卫,约莫十来个。心想,今日逃走恐怕有些棘手。   没过多久,马牵来了,沈虞再次吩咐道:“让他们都退开,不准跟来,你牵着马,快!”   常弘义挥手让他们退开,自己牵着马绳跟着沈虞走出了寺庙。沈虞见那些侍卫没有跟上,于是将常弘义拉到路边,一脚将他踹下斜坡,自己则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可她才刚刚下了山道,就被迎面几人持刀拦在路上,心下大惊,没想到常弘义竟然还留了一手。她立即调转马头往回跑,准备寻个岔路逃离。   但那些人穷追不舍,就在她恐慌之际,前头远远的看着一人骑马而来。   是任子瑜。   “师兄!”沈虞朝他大喊。   任子瑜也看到了她,越发加快速度朝她赶来。   他今日刚刚回到客栈就见佩秋一脸急切的到处寻沈虞,他仔细问过后才得知这几日沈虞独自对上了常典史,再派人询问了常典史的行踪,才一路跟到了这里。   没想到一来就看见沈虞被几人持刀追杀。   他立马抽出剑迎了上去。但对方人多,他一人难以应付,只能一边退一边抵御。   “阿虞你先走!”   沈虞怎么放心他一人在此?自然是不愿意的,她往前奔了一段路之后,见路边许多石块,于是下马躲在山坳处,朝任子瑜大喊,“师兄,快过来!”   任子瑜与她相处已久,两人间默契十足,自然知道她想到了主意,于是赶紧骑马朝她那边奔过去。   后头的人紧追不舍,然而才追到近前,就被一旁飞来的石块击中。   沈虞身边堆着许多棱角尖锐的石块,拿着十分趁手,一个接一个的飞快投了出去,皆打在那些人身上,有的被打下马,有的被砸破了头。   与此同时,任子瑜持剑将其中两人刺伤。   两人配合默契,勉强胜了一筹,随后又立即逃离。   可没过多久,后头追着的人竟越来越多。   “师兄,现在怎么办?”沈虞问道。   这时,她才发现任子瑜有些不对劲。他骑在马上身形踉跄,白色衣袍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   “师兄你受伤了?”她大惊。   眼见任子瑜就要跌倒,她调转马头靠过去,赶紧跨到他的马上,从身后接过他手中的缰绳,两人共乘一骑快速狂奔。   然而,后面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阿虞,你快放下我,他们只想捉你,不会对我如何的。”   沈虞不听,师兄若是落在常弘义手中,定然会没命。她架着缰绳自顾往前奔,也不敢看身后的情况。   渐渐的,沈虞胯下的马不堪重负,慢了下来,没过多久,她们便被那群黑衣人追上来层层围住。   今日恐怕要命丧此地了,沈虞心想。   就在她绝望之际,听见山路的另一头一阵马蹄声滚滚而来。   她转头看去,只见打头那人长身玉冠,凝眉冷眼的看着她。   真是裴義之。   他的出现令沈虞松了口气,她紧紧抱着任子瑜,“师兄,我们得救了。”   任子瑜也看见了。之前打斗时,他腰间不小心中了一刀,伤口不深,却是流血不尽,让他提不起力,此时只能虚弱的躺在沈虞怀里。   那边,裴義之提着剑一边应对黑衣人,一边朝她们这边走来。然而似乎想到什么,又退了回去。   沈虞不解,只见他冲进那些黑衣人群中,不要命似的打斗。不过他带来的侍卫甚多,沈虞倒是不用担心他是否对付得过来的问题。她见师兄一手紧紧捂住腰间,额头冒汗,于是赶紧去检查他的伤势。   这边,裴義之虽冲进人群,但他身边却围着好几人护着。   他心里窝火得很,一边提剑刺穿黑衣人,一边对着身旁最近一个侍卫说道:“快,砍我一刀!”   “”侍卫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是何意。   “愣着做什么,砍啊!”   侍卫忐忑得很,为何好端端的,他家殿下要他砍他一刀呢。   他下不去手。   裴義之眯了眯眼,转头见沈虞那边扯着任子瑜的衣裳,在他腰间摸来摸去,心里急,恶狠狠的吩咐道:“我命令你,快!”   于是,那侍卫将剑对准他,正要动手,又被他丢了一把刀过去。   “用这个,伤口好看些。”   那侍卫接过刀,硬着头皮往他背上砍过去,长长的一道口子立马从左肩延伸到腋下。很快,血就渗透出衣衫来,看着十分凶险。   裴義之突然中了一刀,护在他身旁的侍卫们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纷纷愣住了。   就在他们愣神的这档子,只见他们的殿下提着血淋淋的长剑,走到不远处,砰然倒下。   而沈虞正专注的替师兄收拾伤口呢,突然听见身边有人倒地的声音,转头看去,吓住了! 第26章   沈虞见裴義之血淋淋的倒在她身旁, 愣了一瞬,随后赶紧去扶起他。   她还从未见过裴義之受伤,而且如此虚弱。此时他脸色苍白, 冷汗涔涔, 还对她轻柔笑道:“沈虞,我没事, 你莫担心。”   可说是这么说,他却是眉头高高蹙起, 显然疼得厉害。   “你伤哪了?”沈虞见他如此, 已经顾不得其他了, 翻过他身子就要去查探。   裴義之“虚弱”的靠在她身上, 强撑道:“沈虞,我不要紧, 你快看看你师兄如何了。”   沈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师兄,见他这边似乎还能强撑得住, 于是赶紧又过去照顾师兄。   任子瑜是真的严重,他之前带着伤与人打斗, 已经撕扯到伤口, 又因流血过多, 此时已经是昏昏沉沉。   沈虞着急不已, “师兄你怎么样了?再忍忍”   然而她这边话还没说完, 就见一旁裴義之昏了过去。   等一行人到达客栈时, 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裴義之“虚弱”了一路, 也沈虞沈虞的喊了一路。   沈虞没办法,先照顾他。   到了客栈,赶紧让人去请大夫来看, 任子瑜那头血已经止住,且上过药歇下了。倒是裴義之一直在欲昏不昏的边缘,他幽幽转醒时,沈虞已经累的虚脱。   “你现在觉的如何了?”沈虞问。   “好一点,就是太疼。”   他的伤口沈虞也看了,在背部长长的一道口子,皮肉翻飞,甚至还卷了边,看着触目惊心,难怪他一路都喊疼。   见他想起身,沈虞赶紧将他摁住,“大夫才上过药,说你不能动,不然伤口要裂开了。”   裴義之笑了笑,“那你扶我起来,我这么躺着觉得伤口更疼。”   沈虞赶紧上前去扶,可他身子太沉,沈虞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扶坐在床头,随后又检查了遍他的伤口,确定稳妥才放下心来。   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裴義之很受用,觉得就算再受一刀也值了。   “你怎么来了?”沈虞这才得空问他。   “你走之后一直不放心你,所幸三皇子准了我几日假,便来找你了,却没想到你正遇危险。”   “还好你来的及时,今日多谢你了。”沈虞不自在的说道。尽管自己讨厌这人,可今日他救了自己也救了师兄是事实。   她向来恩怨分明,是恩就要报。因此,站起身来准备去一旁拿巾子给他擦汗,好好照顾他。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侍卫进来禀报道:“公子,那些黑衣人已全部伏诛。”   “是哪边的人,查清楚了吗?”裴義之问。   “是年昌县县令的小舅子,领了个典史闲差。但此人恶贯满盈,在年昌县无恶不作。”沈虞接话道。   裴義之皱眉,“你如何招惹了他?”   沈虞将来泽州的事细细的跟裴義之说了一遍,也将她如何诈常弘义,让他怀恨在心的事也补充了。   可裴義之听到常弘义竟然想占沈虞身子之事,顿时脸就沉了下来。   “去查一查这个常弘义是何人。”他吩咐那侍卫。   沈虞知道,接下来的事即使不用她说,他也会收拾好,包括那个常弘义。只不过她有些担心,毕竟常弘义是这里的地头蛇,而且看今天这架势,他身边不仅有侍卫还有黑衣人给他卖命,想来常弘义在泽州也颇有势力。   就是不知道裴義之对上他会不会吃亏。   裴義之看出来了,心情颇好,“你在担心我?”   沈虞起先摇头,随后又点头,这种时候她不想否认,她确实担心他。   “常弘义能在年昌县只手遮天,想必是有些来头的,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要他命!   裴義之心想。   他笑了笑,“你莫担心,就算他势力再大,再如何艰难,我也定要护住你。”   果然,他这么一说,沈虞脸上更加愧疚和担忧。   吃过晚饭,裴義之歇息了片刻,沈虞去看了师兄之后,回来也经不住困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裴義之醒来后见她头一点一点的,差点就要跌倒在地,便轻手轻脚的下床来,将她抱到床榻上继续睡,之后又点了她的睡穴,这才出门。   客栈的后院,一间昏暗的房间内,裴義之坐在椅子上,面前跪着两人。   “我让你们保护在她身边,你们是如何做的?”他语气虽平淡,却隐隐压着怒气。   那两人从沈虞被掳走之后就已经感觉到大难临头,此时也不狡辩,如实说道:“殿下,我等确实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原先得了吩咐,说主子您要从夫人身上取个东西,届时让属下兄弟二人袖手旁观便可。但属下该死,竟然没有注意分辨另外一拨人是敌是友。以至于大意疏漏,害得夫人被绑走,属下知罪!”   裴義之冷笑,“大意疏漏?今日她差点就要命丧黄泉了。”   想起沈虞说的,那个常弘义对她图谋不轨,心里就后怕不已,若是他晚来一步,沈虞继续被那些人带回去的话,等着她的又不知是何样残忍手段。   他冷冷的看着两人,说道:“既如此,你们自断一臂,回岭南去吧。”   “殿下?”两人大惊失色。   断一臂不算什么,可若是就此回了岭南,对他们来说,这一生就废了。他们从小就被培养做暗卫,唯一的作用便是保护主子,可若是连这作用都没了,那回岭南,简直生不如死。   但裴義之不再看两人哀求,起身径直出了门。   “张承运在哪里?”他问道。   跟着的一人恭敬道:“此时正在泽州。”   “带我过去。”   ...   泽州一处精致奢华的宅院内,此时正坐着两人对弈。   “你何时来泽州的?”张承运问道。   “今日刚来。”   “刚来就把自己弄成这模样?”张承运有些幸灾乐祸。   裴義之斜睨他一眼,此时右边腋下还有伤口,不宜动作,便只用左手下棋。   “我听说了,常家那小子绑了你夫人。”   “所以呢,你就隔岸观火?”他气息骤冷。   张承运抬眼看他,“殿下,你对她认真了?”他落下一子,又继续说道:“当初是你说的,只不过一个女子罢了,用便取之,何须顾忌?所以,我才没有插手。”   裴義之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强行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   “如何彼一时?沈家此时已经无用,留着她做什么?”   “她是我夫人。”   “所以,你还是认真了。”张承运闲闲的又落下一子。   “我此来不是与你讨论此事,泽州这边情况如何,你倒是说说看。”   “陈知府已经同意了曹山一代的田地均归我所赁用,同时我的商队可在泽州畅通无阻。”   “曹山铁矿你可有把握?”   “以重整耕地的名义,届时暗中开采,再通过商队运回岭南,耗时约莫得一年。因此这一年时间,我都得在泽州守着。”   裴義之点点头,“三皇子此时与大皇子正斗得火热,虽然无暇顾及此地,但仍是要小心为好。”   “这是自然。”张承运呷了口茶,随后问道:“常家的小儿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要他命!”裴義之淡淡的说道。   张承运沉吟了片刻,“恐怕不妥。”   “如何不妥?”   “常家乃泽州百年豪绅,在此地树大根深,连陈知府都要给其薄面。而且与我们也有生意上的往来,若是发现其最宠爱的儿子死在我们手上,恐怕此事不好交代。”   “你要交代的是我,而非常家。”裴義之冷冷的说道。   张承运拿茶杯的手一顿,笑了笑,“也是,那我明日便让人去办。”   “今晚吧,我不想让他活过明天。” 第27章   裴義之回来后, 夜已深沉,整个客栈静悄悄,只余廊下几盏灯笼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他推开门, 见沈虞在床榻上睡得香甜。许是天气太热, 她已经掀开了被褥,一只白嫩纤细的腿跨在上头, 将一大半被褥都往怀里抱着。   他轻轻笑了,这副睡相与曾经在杭州时毫无二致。以前两人睡在一处, 自己每回都得被她挤到床角, 第二天她醒来看见后懊悔不已, 总是说今晚一定乖乖睡, 结果每回睡着后都不老实。   他上前去从她怀中轻轻扯过被褥,欲为她重新盖上, 但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微微龇牙。   “诶?”沈虞听见他的声音,揉着眼睛醒来, “我怎么在床上了?”   “我看你之前困了,将你抱过来的, 无碍, 你继续睡你的。”   沈虞皱眉不赞同, “大夫不是说让你别动吗?”同时又惭愧自己睡得这般死, 连他抱着都不曾发觉。   不过, 观他身上的衣裳完好, 并非睡觉穿的寝衣, 便疑惑道:“你出去了?”   裴義之也不遮掩,“去处理了点事。”   “关于常弘义的?”   他点头,“是, 他如此欺你,我自然不会放过他。”   “你准备如何?”沈虞问。   “此事你无需知晓,我有我的法子。”裴義之显然不愿意谈这个,他笑着问道:“还想不想继续睡?”   沈虞此时醒来就再无睡意了,赶紧下床,将床榻让给他,“你赶紧歇息吧,我回去了。”   “阿虞。”他拉住她手腕。   “怎么了?”沈虞低着头,余光撇着他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此时正搭在她的手腕上。   “我还有些话与你说。”   “什么话?”   “你先坐下。”他将她扯坐,就在床榻边缘,离他只有一肘的距离。   他靠得如此近,沈虞很不自在,尤其是此事夜深人静,灯火昏黄,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带着点旖旎。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静坐于床榻上了,许是环境陌生,此时倒是觉得如做梦一般极不真切。   至少裴義之是这样认为的,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话要说,但今晚就是不想让她走。   想了想,才开口道:“我们明日便回长安可好?”   “可我师兄的伤没好,恐怕还不能上路。”   见她只关系师兄的伤势,裴義之有些气,“三皇子准我的假期不多,急需尽快回程。至于你师兄,你放心,我会安排人在此照顾他,直到他伤势好了之后再送他回长安。”   沈虞想也没想就说道:“我还是留下来照顾他吧,把师兄一个人扔这儿我不放心。”   裴義之一口气噎在喉咙不上不下,兀自气了半晌,才又说道:“那我呢?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回去?”   沈虞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觉得他问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要回去的是他,况且他还有这么多侍卫,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这人今日才救过她和师兄,倒不好如此绝情的反问,再而想到他身上的伤势确实严重,也便不说话了。   裴義之索性退让一步,“你既如此担忧,那我们带着你师兄一起便是,有大夫随行想必稳妥些。总之,泽州此地是不能久留的,你也说了常弘义此人势力庞大,定不好惹,咱们多停留一日就危险一日。”   他是想着,眼下先依着她,回头在路上找个借口,将任子瑜丢在其他地方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伤再回长安就是。   他这般一说,沈虞倒是不再反对,于是点头道:“好吧,我明日便去跟师兄说。”   “对了,”沈虞想到一事,说道:“之前林掌柜将账本交给了我,可是后来被几个黑衣人夺走了,会不会是常弘义干的?”   裴義之不动声色点头,“兴许是,此事我会派人去查。”   “还能抢回来吗?那个账本实在太重要。”   “不好说,但是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想到一事,沈虞又问,“我总觉得沈家的案子一直有人在阻止查探,不知道这个常弘义会不会也与此事有关?可否派人仔细查探一番?或许还能从他这里得到许多有用信息说不定。”   “好,此事依你,明日我就让人去查。”   “会不会危险?”沈虞问道,想起今日遇到的险情,她心有余悸。   裴義之笑了,突然握住她的手,说道:“阿虞,就算再危险又如何?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放心,我定会为你查清。”   说完,他突然皱眉轻哼。   “怎么了?”沈虞问。   “许是伤口又疼了,如蚂蚁撕咬一般,又疼又痒。”   沈虞以为是他今日出门不小心又裂开了,赶紧扯了他的衣裳,要查看。   裴義之也任她查看。   伤口确实撕扯了些,又隐隐冒血,沈虞赶忙给他上药。   等上完药,正要帮他穿上衣裳,突然,他抱住了她。   “阿虞。”   他坐在床边,双手从身后箍住她腰肢。   如此举动,令沈虞有些惊慌失措,双手高高抬着,不知如何是好。   “阿虞,”他再次呢喃着说道:“今晚留下来可好?”   “我需要你,我想你了。”他继续将她搂紧了些。   “你放心,沈家的事我一定竭尽全力,不出一年,定然让沈家清白重见天日。”   沈虞的心砰砰直跳,“真的?”   嬷嬷说此事估计得三年五载呢,她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若真只需要一年那想来,她也等得。   感受到她此时抗拒之意减弱,裴義之立马将她带到自己怀中,让她坐在腿上。   他寻着她耳畔的发香轻轻嗅着,薄唇沿着白皙修长的脖颈游离。   渐渐的,气息变得粗重。   直到胸口一凉,沈虞才突然惊醒过来。   “裴義之,今日不行。”   “为何?”他哑着嗓子问。   “你有伤在身,我不想你再流血。”   闻言,裴義之低低的笑了,笑得胸腔闷响,再抬头时,满眼星河璀璨。   他掰转她的身子,让她转过头看他,诱哄道:“你无需担忧,我会小心的。嗯?”   没等沈虞回答,他的唇便印了上来。   气息灼人!   审时度势一番后,沈虞半推半就的依了他。   他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乖顺,起先温柔的动作渐渐变得疯狂起来。   这是一场磨人的旅行,裴義之仿佛沙漠中渴了多日之人,拼命的吸取水源,急切又强势。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最后如何结束的沈虞并不清楚,她已经累得失去意识,早已沉睡过去。   而餍足过后的裴義之抱着她,也顾不得背上鲜血淋漓,定定看着她的睡颜,缓缓笑了。   翌日,沈虞醒来时,裴義之已经不见了身影,她简单收拾过后准备回自己的屋子。然而才打开门,便见任子瑜在里头坐着。   “师兄?”沈虞诧异。   任子瑜暗暗打量了她片刻,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你”他本想问她昨晚为何没回,但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你吃过早饭了?”   沈虞摇头,“没呢,师兄吃过了?”   “等你一起吃。”   沈虞这才看到一旁的小桌上有几碟小菜和一份清粥。   她走过去扶着任子瑜到桌边坐下,“师兄今日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已经好了许多,裴義之可有说何时回程?”他问。   “正要与你说此事呢,他说在此待得越久就越危险,准备今日回去。”沈虞盛了碗粥给他,“师兄今日能上路吗?”   任子瑜说道:“我也是如此想的,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回长安比较好。我的伤无大碍,倒是裴大人他”   想必也无大碍吧。   想到此,任子瑜笑了笑,觉得自己庸人自扰,那是她们夫妻的事,他又有何资格介意呢?   遂又扯了个笑出来,“裴大人身子如何了?”   提到这个,沈虞有些不好意思,昨晚他折腾得厉害,最后她已经睡着了,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事。   她一口粥入腹,含糊的回道:“应该是好些了。”   一行人准备了半个时辰,裴義之找到沈虞,见任子瑜也在。这一次,他莫名的心情极好,走进屋子便在沈虞身边坐下,说话语气也十分温和。   “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即刻便可出发,已经单独为任师兄准备了一辆马车,里头柔软舒适,想必应该能让任师兄满意。另外,还请了两个大夫随行,虽然我知道任师兄自己也是大夫,但这个时候总归还需要他人帮忙。”   任子瑜客气点头,“多谢了。”   “你吃过早饭了?”沈虞顺口问道。   “还没。”裴義之说道,随后接过她面前吃剩的空碗,自顾自盛了一碗粥,很自然随意的吃起来。   他如此亲昵举动,仿佛两人老夫老妻似的,对面的任子瑜看了,黯然的垂下眼帘。   吃过早饭,众人开始出发离开泽州,裴義之单独给任子瑜安排了辆马车,似乎为了让沈虞安心,还特地将最宽大豪华的马车让给他,而他自己则是乘坐简朴的。   “阿虞过来。”他站在马车旁朝沈虞伸手。   经过昨晚,裴義之自认为跟沈虞冰释前嫌,已经解开隔阂,连称呼也开始亲昵起来。   沈虞正要去扶师兄上马车,却见裴義之朝她伸手,她愣了愣。   “你去吧,我无碍,有小厮在此照顾,莫担心。”   沈虞也清楚,这种情况下,她如果跟师兄坐一处很不合时宜,但若是要跟裴義之坐一辆马车她又不愿意。她朝后头看了看,见佩秋已经大包小包的拧着东西进了仆人们的马车里头。   “我跟佩秋乘坐一辆就好。”她说道。   裴義之已经过来拉她,“我伤口疼得很,你上车帮我看看是否裂开了。”   这下,沈虞也不好拒绝了,想到昨晚他那般发狠,也想看看伤口到底如何。于是便由着他牵着上马车。   一行人行了两刻钟后,就到了城门口,此时城门口人多,马车停下来等待。沈虞也正坐在一旁给裴義之上药。   伤口眼下已经是血肉模糊,又有许多鲜血冒出来,她都不敢看。心里又怨他,昨晚不管不顾的,倒是把自己整成这副模样。   “快让开,张爷要出城。”   这时,后头又有一辆华丽的马车过来,此时正停在沈虞她们马车前头。   那守城的侍卫立马将人群往一边赶,“让道!让道!”   有人抱怨,“这人是谁?为何这般大排场?”   “张承运你不认识?咱们泽州新来的富户,拨了许多银钱给咱们泽州的灾民呢,是个大善人。”   “原来是他啊,乖乖,那赶紧让他过去。”   听见张承运这个名字,沈虞立马掀帘子瞧出去。   “原来他就是张承运。”沈虞狐疑嘀咕道。   “你认得他?”   “不认得,”沈虞摇头,“但听常弘义说过。”   “说什么了?”他微微眯眼。   “他问我与常弘义是何关系,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沈虞说道。   此时,恰巧那辆马车也掀开帘子,正朝她们这般看着,见她看过去,那人还微微一愣,随后朝她笑了笑。   这笑竟然带着几分熟稔,沈虞不知何意,转头看裴義之,问道:“你们认识?”   裴義之淡淡道:“不认识。”随后将帘子扯下来挡住了。   “常弘义还说什么了?”他状似不经意的问。   “就问了刚才那句话,但我预感张承运此人应该与沈家的案子有关。”   闻言,裴義之一顿,片刻才缓缓笑了笑,“你莫想太多,交给我查探便是。”   “好。” 第28章 ..   因裴義之和任子瑜两人都有伤在身, 此次回程马车寻得缓慢,直至第四日上午才到长安。   三皇子得知任子瑜在泽州寻到了药,又听说他受了伤, 便立即派人来接他。因此, 任子瑜还没来得及与沈虞道别,就已经匆匆被人抬走了。   沈虞此去泽州, 最为牵挂的要数徐嬷嬷,她听说沈虞在泽州出了事, 担忧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如今见她终于回来了, 围着她转了两圈仔细查看, 见她完好, 这才放下心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给你做了最爱吃的甜羹,加了许多蜜糖呢。”她笑盈盈的一边说一边领着人走了。   裴義之见沈虞看也没看他, 毫无留恋离去,幽幽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两人已经感情回暖,却没想, 一回到长安,她立马又变成了之前那副模样, 对他冷若冰霜。   “公子, 陈公子来了, 眼下在书房等着你呢。”裴胜说道。   裴義之皱眉, 他去泽州之前, 曾让陈焕鸣去刺探三皇子书房, 也不知这会儿都得了些什么消息。   他立马匆匆赶往书房, 一进门便闻见一股难闻的药味。   “这是怎么了?”   陈焕鸣此时病恹恹的躺在他平日歇息的床榻上,见他来了,扯出个笑, “你终于回来了。”   “你受伤了?”裴義之问。   “放心,现在死不了,不过你要是再晚来两天,估计也差不多了。。”   裴義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三皇子书房不简单,机关重重,外头还有无数侍卫把守,我进去的时候差点要了半条命。”陈焕鸣咳了咳,又笑道:“好在我命大,安全逃脱了。”   “一无所获?”   陈焕鸣摇头,“没查到三皇子私下铸造兵器的证据,但是却查到了一样。”   “是什么?”   “三皇子竟然也在查当初顺县沈家船运兵器的事,而且,我在抽屉里找到了这个。”他从怀中递了张薄薄的纸过来。   是船运契书。   “如此看来,张承运那边应该开始被人怀疑了。”裴義之沉吟道。   “我担心,三皇子查到张承运,会暴露你。当初是张承运派人与沈家做的交易,下头的人难免疏漏。要不要先让他回岭南躲一阵?”陈焕鸣问道。   “他此时正在泽州负责曹山铁矿,若是他回了岭南,倒是棘手。”   “那你想如何办?”   裴義之想了想,说道:“先将我们之前掌握的消息各自透露给三皇子和大皇子,让他们互抓把柄,狗咬狗自顾不暇,届时恐怕他也没那个闲心再查船运之事。”   “好。”陈焕鸣点头,随后又苦笑道:“眼下,我还有一事比较紧急。”   裴義之看着他。   “我已经打草惊蛇,三皇子派人大肆搜捕,我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恐怕对你不利,有何法子能先送我出长安?”   “容我想想。”   长安大街上,一辆马车内,五公主正百无聊赖托腮想心思。   “刁云,早上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吗?”她懒懒的问。   “公主,奴婢已经带来了。”她从暗格中取出一册话本递过去。   这话本与别的话本不一样,这是五公主私下找人写的话本,里头人物是以她和裴義之为原型,说的是新科状元郎爱慕公主,却因家中已娶妻而克己守礼,两个苦命鸳鸯爱而不得的故事。   她只是简单的那么一说,没想到那书生却是文采斐然,洋洋洒洒的写了许多,故事跌宕起伏、缠绵悱恻。连五公主自己看了都觉得裴大人爱她爱得太苦。   五公主翻了两页,又兀自合上陷入回忆中。   那日在街上的情形历历在目,他公然站在她这一边,就足以说明了他是在意她的,至于那个沈虞,或许只是暂时放在府中罢。也是,他初入官场没多久,若是贸然休妻另娶,想必会惹人非议,落下个背信弃义的骂名。   既如此,她愿意再等他一年。   之前在写给他的信中也委婉的暗示过此事,想必,他也是知道她心意的。   “这话本印了多少?”她问。   “公主,按您吩咐,印了整整一百册呢,可要拿去书肆?”   “当然。”五公主笑了,她要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她与裴義之互相爱慕,届时,他休弃那个女人也好顺理成章。   如此这般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发生何事了?”那婢女探头问道。   “公主,裴大人来了。”   五公主没想到,将将想着人呢,这会儿就突然出现了。她立即打开车门看出去。   只见裴義之骑着马拦在她前头。   裴義之今日一身宝蓝锦袍,这样亮丽的颜色倒是鲜少见他穿,衬得他更加朗如明月,仿佛不涉尘世的清贵公子一般。   他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意,缓缓下马行了一礼。“公主安好!”   “你怎么来了?”五公主惊喜道。   “下官听说五公主出城去寺庙上香,特地过来护送公主一程。”   他如此贴心令五公主意外又欢喜,适才是猜想此时更是得到了证实。为此,她心中顿生一股甜蜜。微微翘着红唇问道:“裴大人今日不忙?”   少女的一双眼睛含情脉脉,脸上娇羞不已。   裴義之没回答,只淡淡一笑,翻身上马,“五公主,启程吧。”   “好。”五公主依依不舍的关上车门,怀抱着话本脸颊通红。   她悄悄掀帘子往外瞧,见裴義之骑在马上目不斜视,专注认真守护的模样,更让她心热。经过一处糕饼铺子时,她突然喊停下马车。   “怎么了?”裴義之问道。   “我想吃那个?”她指着那间糕饼铺子,带着撒娇的意味说道:“他家门口这么多人排队,想必糕饼是很好吃的,裴大人去买给我可好?”   裴義之看过去,小小的一间糕饼铺子,门口排了长龙。   他微微皱眉,片刻才说了声“好。”随后下马走过去,排在人群最后头。   众人见一辆华丽马车停在一旁,女子娇俏的侧脸隐在车里头看,而人群后头又站着这么位俊朗模样的男子,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一人个妇人羡慕道:“瞧瞧,这些年轻夫妻,真是恩爱得很,丈夫还特地来排队给妻子买糕饼呢。”   裴義之听见这话无动于衷,倒是五公主听后甜蜜又羞臊。   过了一会儿,裴義之将热乎的糕饼递给五公主,还嘱咐了句“小心烫。”转身正准备上马时,看见从对面茶楼出来的沈虞,微微一愣。   沈虞此刻正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两人对视片刻,裴義之若无其事的朝她走过去,难得的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在大街上私会,那还能是哪样?裴義之,你若是想尚公主,可否先与我和离了?”   “阿虞,别闹,我回去再与你说。”   沈虞只觉得这个男人无耻至极,她冷笑道:“裴義之,你是否觉得我是傻子好糊弄?难不成你告诉我今日你们在一起,只是护送她而已?”   “确实如此!”   沈虞都要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连理由都懒得编,还捡现成的,那刚才买糕饼又如何解释?   不过她不想问,若是问了,岂不是让自己难堪?他裴義之算什么?不值得她在大街上丢脸。   她不想再看这对狗男女,接过佩秋手里的马鞭径直略过他下了台阶。   五公主也瞧见了,她下了马车走过来,脸上挂着得意又幸福的笑容,“裴大人,我们走吧。”   经过刚才买糕饼的事,五公主觉得自己与裴義之心意相通,就差一纸婚书两人便可连理恩爱。她走近裴義之,与他并肩而立,仿佛她们才是一对似的。   这声娇娇柔柔的‘裴大人’却让沈虞脚步顿住,她怒火中烧。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裴義之就是这条狗!   她转身冷冷的看着他,眼含嘲弄,此时倒是想看看他适才说的“只是护送”到底是个什么护送法。   裴義之无视她的冷眼,也没有理会公主,只淡淡说道:“回去再说。”   五公主却不想就此错过羞辱沈虞的好机会,她将手中的糕饼扬了扬,笑得娇媚可人,“多谢裴大人买糕饼给我,确实味道极好。”   裴義之淡淡一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目光盯着沈虞的身影,突然烦躁起来,“公主,走吧。”   他翻身上马,继续跟在马车旁边。   一行人从沈虞身边擦肩而过,马车上,五公主得意的眼神如锋利的刀子戳得她体无完肤。   等她们走远后,佩秋问:“小姐,咱们回去吗?”   沈虞定定的在大街上站了半晌,忽然说道:“佩秋,我觉得自己好像连一年也等不了了。”   “小姐说什么?”佩秋不明白她是何意。   “没什么,”沈虞心底发冷,“我们走吧。” 第29章   这厢, 五公主大获全胜,心情甚好,连看裴義之的眼神都变得格外大胆眷念, 只想着一会儿定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与他互诉心肠, 告诉他自己想嫁他之事。   裴義之骑在马上眉目冰冷的目视前方,片刻后突然微微皱眉。   此时城门口比平日还多了三倍的守卫, 其中一人裴義之认得,正是三皇子手下的一名侍卫统领。那侍卫统领此时正挨个的检查出城的人, 眼看就要检查到他们这边, 裴義之突然对五公主温柔一笑, “公主, 今日恐怕无法出城了。”   五公主不解,“为何?”   “前头有侍卫拦着。”   五公主听了却不甚在意, “他们岂敢拦本公主?”   “他们自然是不敢拦公主您,不过却是可以拦着下官。所以,下官恐怕难以护送您了, 但实不相瞒,经过上次刘世子的事件, 下官实在不放心公主一人出城。”   五公主满满感动, 他有如此心意, 又岂能辜负了?遂立马说道:“他们敢?”   五公主可不怕这些人, 她母亲是贵妃, 哥哥是实权在握的三皇子, 连皇上都宠着几分。因此, 当她的马车经过城门口时,还未等那些侍卫上前来拦着,她便已经探了头出去。   “本公主在此, 你们谁人当值的?”   一个高瘦的侍卫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公主,是属下当值。”   “拦着那些人做什么?本公主要出城,让他们都让开,别耽误了时辰。”   “这”他有些为难,朝不远处看了看,喊道:“高统领。”   高统领走了过来,正是三皇子手下的侍卫统领,此人认得五公主,见她在此,恭敬的问道:“五公主有何事?”   “本公主要出城,叫他们先让开。”   高统领笑了笑,“公主有所不知,此事是殿下的命令,我们正在捉拿要犯,大意不得。”   五公主骄纵,可不吃他这一套,更何况裴義之还看着她呢,若是连这点权利都没有,那岂不是跌了脸面?再说,她还等着出城与他好生相会呢,可容不得这些人耽搁时辰。   于是,她语气不善的说道:“高统领,我皇兄让你来捉拿要犯,可有说是要你来捉拿本公主的?”   “属下不敢!”高统领连忙说道。   “既如此,那就叫他们让开。”   “敢问公主出城有何事?”高统领问道,随后看见马车旁骑马的裴義之,便意味不明的笑了。   裴義之经常出入三皇子府邸,与高统领也是见过多面的,对于五公主爱慕裴義之之事自然知晓。原本以为裴義之对五公主不为所动,可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便已经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了。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裴義之自然清楚他脸上暧昧的神情是何意,只抱拳笑了笑,“高统领,今日奉五公主的命护送去城外寺庙上香。”   高统领心如明镜,想必上香是假,私会是真罢了。不过他与裴義之同为三殿下阵营之人,平日虽不算关系熟稔,但是也算熟知,倒也没有拆穿他的意思。   “裴大人刚回长安,恐怕还不清楚,前几日,三殿下府邸出了刺客,眼下,我也正奉命捉拿,并未有意为难。”   “裴某明白。”裴義之微微靠近马车旁,状似悄声说道:“公主,不如,咱们今日先回吧?”   这话中透着股暧昧之意,五公主听得心热,却是更生气了,气那高统领不识抬举。   她索性下了马车,站定在高统领面前,“本公主今日非要出城不可,一句话,你放还是不放?”   高统领倒是没有被她给唬住,不卑不亢的说道:“属下不敢拦公主,不过,属下有任务在身,需查看公主的马车还有所有跟着的人。”   “你放肆!”五公主扯过一旁车夫手上的马鞭就朝他挥了过去。   高统领没敢躲,生生的受下了这一鞭子,片刻后又笑道,“还请公主莫要为难属下。”   “高统领胆子不小,明明是你为难本公主在先,倒反咬一口。”五公主此刻盛气凌人,“总之,我今日便要出,看谁敢拦着!”   她提着裙子径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架马。”   车轮滚动起来,裴義之很有眼色的吩咐人去前头赶紧开道。   “统领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一个侍卫问道。   高统领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此时还火辣辣的疼着,他顶了顶腮帮,说道:“回头如实禀报殿下就是,我拦也拦了,是五公主硬闯的。”   “是。”   没过片刻,五公主的马车便出了城,裴義之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也随着一道出了城外。   约莫走了一炷香后,裴義之突然喊停。   五公主正想着一会儿到了寺庙与他如何说呢,就见他吩咐马车停下。   “裴大人,怎么了?”她柔柔弱弱的探头出来。   “公主。”裴義之抱拳道:“下官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要紧事,恐怕不能继续护送您了,还望公主见谅。”   五公主有些懵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有要事了?   但也不好硬拦着他不让去,他跟那个高统领不一样,这是她爱慕的人,自然得温柔对待,于是说道:“裴大人,就不能先缓一缓?”   “此事十万火急,下官先告辞。”   话才说完,他便调转马头,带着他那几个仆从飞快离开了。   留下身后的五公主委屈得差点扯烂了手帕。   裴義之走远后,直到看不见五公主一行人的身影,他才停下来。   “马车和干粮我已经让人提前准备好了,就等在十里亭,你过去便可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这是新办的路引,你先去泽州找张承运躲一阵也好,等风声过了再回长安。”   陈焕鸣此时一身小厮装扮,笑着从他手里接过路引,幸灾乐祸道:“裴大人今日一下就得罪了两个女人,可如何是好?”   他指的是沈虞和五公主。   裴義之面无表情,冷冷道:“此事是因为谁?”   陈焕鸣摸摸鼻子,有些心虚,随后虚弱的咳了两声,抱拳道:“那我先走了,你小心。”   说完,他带着两人骑马离去。   裴義之看他走远,之后问道:“她此刻在哪?”   沈虞正在三皇子的别院探望任子瑜。   “师兄可觉得好些了?”她坐在凉亭里给他削果皮。   任子瑜腹部的伤口不深,但是流血过多,虚弱了两日,已是无大碍,但此刻见沈虞乖乖巧巧的坐着给他削果子,莫名的,没有解释过多,轻轻的“嗯”了一声。   “可还疼?”   她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清澈的眸子写满担忧,他又“嗯”了一声。   果然,见那双眸子立马又多了些怜惜的情绪。   任子瑜温柔的笑了,不想再逗她,便说道:“不太疼,已经好许多了。”   “你骗人,好许多了,为何还不能出门?”   “三皇子下令,准我好全了再出门。”   “三殿下倒是挺通情达理的。”   任子瑜笑笑,没解释。   “你今日为何心事重重的?”   他早就看出来了,沈虞一来就坐着闷闷的削果皮,似乎有心事。   闻言,沈虞的脸色落寞下来,“师兄,其实,我与裴義之的关系并不好,比起我,他好像更喜欢公主。”   “你很在意?”任子瑜问道。   沈虞摇头,“现在不在意了,但是心里就是难受得慌,觉得自己还得忍着这些,不舒坦极了。”   “为何忍着?”   “因为家里的事还需他帮忙查案,所以”说到此,她又抬头的,勉强笑了笑,“不过他说估计得要一年,我想一年也不算太久,届时我定是要跟他和离的。”   任子瑜诧异,却也懂她为何要和离。   他眸色温柔的看着微微低头的少女,侧脸精致,红唇微抿着。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是这模样。   “阿虞。”   “嗯?”   “若是你和离了,想去哪里?”   “想回杭州。”沈虞说道。   “好,那我带你回杭州。”   话刚说完,就听身后有人咳了一声。   两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裴義之寒着脸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他身后领路的仆人讪讪笑着,显然听见了两人适才的谈话。   裴義之走进凉亭,盯着任子瑜,沉声问:“任师兄的伤好了?”   任子瑜颔首,“多谢记挂,已经好了许多。”   “既如此,可否回避一二?裴某与内子有事相谈。”   他故意将‘内子’咬得略重,宣誓主权之意很是明显。   沈虞却不想理他,“你有话就在此说,若是觉得我师兄在不方便那就别说了。”   一点也没客气,一点也没给他留脸面。   裴義之暗气。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轻柔的笑道:“是来解释之前在街上的事,你确定要任师兄也旁听?”   裴義之如此,任子瑜有些尴尬,站起身想走,却被沈虞扯住袖子。   然而沈虞这个举动无疑惹怒了裴義之,他紧紧的盯着她那只手,声音不复之前温柔,有些清冷的说道:“我若说对公主无意,你可信我?”   沈虞看着他轻蔑的笑了,觉得裴義之真是有意思,两人都在大街上眉来眼去了,竟然还来这里哄她说瞎话。   真还以为是在杭州的时候?曾经他无论说什么她都信,无论做什么她都理解。那时候的她,真的就是个傻子。   “裴義之,”沈虞干脆挑明道:“适才我与师兄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我想和离,真心想和离。”   “你沈家的事不管了?”裴義之冷着眼问。   沈虞梗着脖颈没接话,不能不管,这是她的软肋,可恨的是,他每次都拿这件事来要挟她,而她还无法反抗。   裴義之缓下语气说道:“沈虞,跟我回去,我好好与你解释,嗯?”   他准备去拉那只手,却被沈虞躲开,于是只能尴尬的停在半空。   若是平日,裴義之愿意耐心的哄一哄,可今日当着任子瑜的面,他却是气的怒火攻心。   “你想与我和离,然后与他私奔?”他抬高声音说道。   “裴義之你龌龊!”沈虞大骂。   “呵——”裴義之不怒反笑,“我龌龊?难道你的任师兄觊觎他人之妻就高尚了?”   沈虞微愣,不明白他何意,“你别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裴義之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指着任子瑜说道:“我是否胡说,你大可以好生问问他。”   “任子瑜,我裴某敬你是个男人,敢做就要敢认!”   沈虞几分诧异几分怔忪的看着任子瑜,问道:“师兄,他是何意?你到底觊觎谁了?” 第30章   沈虞几分诧异几分怔忪的看着任子瑜, 问道:“师兄,他在说什么?你到底觊觎谁了?”   半晌,任子瑜苦笑, “阿虞, 师兄对不住你。”   沈虞有愣愣的站在原地,看了看师兄, 又看了看裴義之,突然觉得今日这两个男人很是陌生。她的夫君, 今日与其他女子在街上私会。而他的师兄, 却突然   “阿虞?”任子瑜见她这么模样, 有些心慌。   沈虞回过神来, 胯下双肩,突然跑出了凉亭。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心中又难过又慌乱,难过自己失去了最敬爱的兄长,也慌乱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他。   她知道此时裴義之定然在后头跟着, 也没回头看。   “小姐想去哪里?”佩秋担忧的看着她。   沈虞无助的摇头,她也不知道。   过了片刻才又说道:“那就回铺子吧。”不想回府, 也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回铺子的小隔间, 只想静一静。   “沈虞?”裴義之在后头忍不住出声喊她。   沈虞停下来, 转身看去, 此时此刻, 她连恨他都觉得多余, 只剩厌恶。   “这下你高兴了?”她说道,眼角泛红,“我唯一的兄长也被你毁了。”   “可事实便是如此,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沈虞冷笑,“裴義之,你向来自以为是,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就因为你是我夫君?可你若正当自己是我夫君,那你可还记得曾经娶我之时说过的话?”   裴義之沉默,记得,又怎么会不记得?彼时他与她执手月下,他说这一生都要对她好。   可他食言了,从一开始就食言。他接近她带着目的,并非真正的想娶她,那时候以为自己对这桩婚事能置身事外,所以但凡能哄着她开心的话全都说了。   可事到如今,却是一句都没兑现。   “裴義之,你做不到,你又算什么夫君呢?我沈虞一开始就说过,只想嫁一心一意的良人。但我傻,以为你是那个良人,可事实证明我看走了眼。所以,裴義之,你放过我吧,你若是对我还有一分情意,那么请看在这点情意上,放过我。”   说完,她忍住眼泪立即转身离去,只留下倔强的背影。   沈虞回到铺子,却见王掌柜焦急的等着她。   “东家,你可算回来了,之前去府上找你也没找到。”   “王叔,怎么了?”沈虞问。   “杭州那边出事了。”   她心里一咯噔,“谁出事了?出了何事?”   “沈家出事,如今杭州所有的铺子都被官府查封了。说是已经发现之前船运兵器之事证据确凿。”   果然,沈虞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若是官府认定沈家造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她急切问道:“王叔,那我爹爹呢?我爹爹如何了?”2021-02-23 01:47   王掌柜见她这模样,实在不忍,“小姐,老爷他也被官府带走了,眼下如何了,我也不得而知。不过你先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杭州打探了,具体情况如何,届时一定尽快告知。”   听闻如此噩耗,沈虞骤然跌坐在椅子上,她慌了半晌后才跌跌撞撞的跑出门。   “小姐?”王掌柜担忧,见佩秋跟了上去又派了小厮跟着一起,免得出事。   但沈虞一路跑回了府,连马都忘了骑。   她气喘吁吁的蹲在大门口,缓了许久,才问道:“裴義之回府了吗?”   书房,裴義之正在与人商讨事情。   “没想到三皇子的动作这般快,沈家之事已板上钉钉,眼下你当如何?”   问话的人一身玄色锦袍,左脸一颗黑痣,正是乔装之后的张承运,此人今日一早才到达长安。   裴義之手指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这事令他棘手得很,原本以为毁灭了那些证据便可,却没想,还是出了纰漏,让三皇子的人抓住把柄。眼下看来,对于扳倒大皇子,他似乎更感兴趣查找那批兵器背后的人,这些日子以来都紧追不放。   “仔细想想,你可有暴露?”他问。   张承运摇头,“应该还没有,但也快了。”   “如何说?”   “三皇子若是继续穷追不舍,一定会找到沈则,而沈则曾与我做过一次交易,见过我的面。”   话音一落,室内又是继续沉默。   “既如此,这个沈则留不得了,你派人尽快除掉此人。”裴義之吩咐道。   “好。”张承运又继续说道:“不过,若是我不慎暴露,定会将所有事先安排好,绝对不会让他查到你。”   “你绝不能暴露,要暴露也是他人暴露。”   “此话怎讲?”   “找个合适的人将此事扛了。”他凝眉冷目,手指大力摩挲着桌角,显然对于做这个决定十分艰辛。   “你已经想到了合适的人选?”   “是。”   至于这个人是谁,张承运立即也想到了,很是诧异的看着他,“万一你夫人知道了”   “那就不让她知道。”   他将将说完,门外头裴胜禀报道:“公子,夫人来了。”   张承运站起身来,“我先回避。”   此时房门已经被沈虞推开,一脸急切的看向裴義之。这种时候,她所能想到的只是他,只有他才能帮忙。   裴義之对她轻柔的笑了,“沈虞,先坐。”   沈虞这才看见书房里头还有另外一人,此刻也稍微冷静了些,她朝那人行了一礼,然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告辞。”张承运抱拳一礼,之后大步出了书房。   裴義之亲手将门关上,回到沈虞身边坐下,“发生了何事这般着急?”   “裴義之,沈家出事了,王掌柜说沈家的铺子一夜之间被封,我爹爹还被带去了官府。”   听到这个,裴義之并不意外,他早就意料她知道后会来找他。只是不想,她知道得这般快。   “别急,慢慢说。”   沈虞将王掌柜说的话一一给他说了一遍,之后又问道:“裴義之,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裴義之看着她急切的抓着自己的衣袍,便覆上去握住那双小手,安抚道:“莫担忧,此事是三皇子负责的,待我去找三皇子问问,看官府掌握的证据到底有多少?除此之外,我准备亲自去一趟杭州。”   “你去杭州?”   “是,我去。”他要亲自去见那个人。   见他肯为她沈家的事如此用心,沈虞心下感激,进而也有些愧疚,自己今日才与他吵了一架,甚至还想着要与他和离,可他却不计前嫌仍是这般尽心帮她。   裴義之此人,最是懂洞察人心,见她如此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于是轻轻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别担心,你还有我。”   此话一语双关,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是何意。   今日之后,恐怕她真的就只有他了。   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她失去的一切,他日.后定会加倍补偿。 第31章   翌日, 裴義之出发准备去杭州。   走之前,他来了正院,坐在外间等沈虞起床。沈虞昨日一夜都没睡好, 一直辗转反侧想着沈家的事, 直到后半夜才迷糊睡过去,这一睡倒是把答应早起送裴義之的事忘了。直到裴義之主动过来, 徐嬷嬷才赶紧进去喊她起床。   沈虞晨起身子慵懒,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后, 哈欠连天的站着任由嬷嬷穿衣, 倒是没注意裴義之已经进了屋子。   裴義之坐在外间, 透过敞开的帷幔见她只着一身杏黄肚兜和亵裤, 婀娜的身姿一览无遗,便又令他想起了之前在泽州客栈的时候。她身子有多诱人, 只有他知道,那一夜,令他疯狂不已。   他想着想着, 便渐渐分了神。   沈虞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之后,才清醒过来, 眼角瞥见他坐在椅子上, 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唬了一跳, 赶紧上前将敞开的帷幔掩住, 埋怨的瞪了嬷嬷一眼, 为何如此大意。   徐嬷嬷没在意, 两人是夫妻关系,看就看了,有什么的?她赶紧给她系好衣带, 又仔细擦了脸之后将她推出门。   裴義之轻柔的笑着,牵着她一起在饭桌上坐下来,婢女们上了早饭之后又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我此去约莫要十日才能回,你好好在家等我。”   沈虞现在一心指望他给查案子,此刻倒是乖乖点头。   “对了,”她想起一事,起身跑进去拿了一个包袱出来,说道:“这是我给爹爹准备的衣裳,他看到了定然喜欢。”   沈虞落寞的垂下头,之前爹爹送她来长安时嘱咐她跟裴義之要好生过日子,彼时她答应得好好的,说不仅好好过日子,还要学做贤妻良母,第一样就是学做衣裳,还承诺给他也做一件。   彼时爹爹笑得欣慰,可后来衣裳做好倒是一直忘记了。这次她又翻出来收拾好,要裴義之给带回去。衣裳穿不穿没关系,主要的是安他的心,让他知道她在长安过得好。   裴義之自然明白她是何意,手指稍稍掀开包袱瞧了一眼,见那衣裳上头针脚粗糙,淡淡笑了。   吃过早饭,沈虞这才送他出门,原本有许多话想嘱咐的,但想到他去杭州自然会将沈家的事打理妥当,便也就没说出来。一路沉默的将她送至大门口,看他上了马车,才回了自己的湘宜院。   杭州,顺天府大牢内。   裴義之与沈安良对坐,两人面前放着一个包袱。   沈安良摸着上头光滑的衣料浅浅笑着,眼角几条深沉的皱纹一直延伸没入鬓边的白发。   “她还好吗?”他问。   “好,岳父请放心。”   “你是有雄心大志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彼时你来沈家提亲,之所以不想答应她嫁你,便是清楚,她这一路定会辛苦。此时你回答我她过得好,我且真的信她过得好。”   裴義之没说话,沈安良又继续说道:“沈家的事具情况体如何,你我也都清楚,你今日前来目的何在,我也明白。你放心,顺县发生的事,我会一举扛下,定然不会牵扯到你。我只剩老命一条,原本早就该追随着发妻而去,可一直放心不下老父还有这个唯一的女儿。你若是应我,对天发誓,此生不负她,我便也了无牵挂了。”   “小婿曾经在您跟前承诺过,定不食言。”   “那不算,你娶她目的为何你我心知肚明,若不是她拿命威胁硬要嫁你,我定不会成全你的野心。”   裴義之笑了笑,“既如此,那我便发誓,”他举起二指,一字一句说道:“黄天在上,以我母亲裴氏之灵为证,我裴義之此生定不负沈虞!”   说起他母亲裴氏,沈安良眸子黯然,那是个曾经惊艳了他时光的女子,可惜早早香消玉损了。   “你母亲亡灵还在岭南?”他问。   “是,已经迁回岭南。”   “可惜了,原本想去她坟上见一见,现在看来没机会了。”   “我这里有封信笺,”他从怀中掏出来递给裴義之,“若是有一天你用得上便拿出,若是用不上”他苦笑,“当然,最好用不上。”   裴義之郑重的接过来,“我定不会让她知晓此事,您放心。”   “好生待她,你回吧,回去后就说我一切安好。”   十日后,裴義之回来了,与此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沈家偷运兵器之事铁证如山,且沈安良也已经签字画押,此事再难翻案。   沈虞听到后,如坠冰窟,瞬间便红了眼眶。   她原本以为沈家清白还有希望,沈家定然还能回到最初的模样,一直是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可如今,这个信念没有了,她突然恐慌起来,无所适从。   “我不信!我坚决不信!我爹爹清白一生,又怎会去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裴義之的手,“裴義之,你见过我爹爹,他到底如何说的?”   沈虞忍着眼底的泪意,忍得几乎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了。   她这般模样,令裴義之心底难受。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阿虞,我见过岳父,他只说一切安好。再有,这次沈家并非是主谋,从犯追责不大,况且有你祖父在,他曾经是帝师,想必皇上看在他的面上,也会从轻发落的。你莫哭,你父亲最多坐牢,不会被伤及性命。”   裴義之最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觉得沈安良扛下此事最为合适。   沈虞埋在他怀里,双肩颤抖,眼泪骤然决堤,扑簌簌的往下掉。   与她相处这么久以来,裴義之还从未见过她这般哭过,往回与他争执,顶多也只是红眼眶。   这一刻,他头一回生出自己是否做错了的想法。   沈虞哭了许久,才渐渐缓了情绪,“你说,我爹爹为何要这样做?尽管如此,我依旧不信。”   徐嬷嬷也在一旁默默抹泪,随后跟着劝道:“小姐莫哭坏了身子,老爷托话回来说一切安好,想来也是不想让你担忧。”   沈虞抬起头来,“裴義之,真的没办法了吗?”   裴義之不敢去看她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轻轻拍打她的背继续安抚她。   沈虞哭得累了,推开裴義之,失魂落魄的兀自坐在椅子上发愣。   半晌才说道:“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裴義之叹气,“既如此,你先好好歇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沈虞将头埋进膝间,有些浑浑噩噩,仿佛做梦一般。   没过多久,她果然就做了一个梦。梦中沈家安好,自己也还未嫁人,她骑着她的枣红马,带着一箩筐鲜梨去山上看望师傅。   然而才出家门口就撞见了爹爹,他将将忙完回来便逮着她问去哪,她说回山上去。   爹爹说:“不准去了,你都要嫁人了,好好在家学规矩。”   “嫁谁?”   哦,想起来了,那个断桥上见过的白衣少年。   她忽然摇头,“爹爹,我不想嫁了,我就待在家里好不好?”   “为何不嫁了?你不是很喜欢他,说非他不嫁吗?”   “现在不喜欢了,我想留在爹爹身边好不好?”   不知为何,她莫名的觉得,如果自己不嫁人,沈家就不会出事。爹爹还在,沈家也还在。   可爹爹责怪她,“尽胡说,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哪能说改就改的?”   沈虞大哭起来,“爹爹,我不嫁,我就是不嫁!”   “好,那就不嫁!”突然有人应声道。   沈虞睁开眼,却见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面孔。她以为还在梦中,高兴的朝这人扑过去,“师兄,你来了?我不想嫁人,你快带我回山上去。”   任子瑜被她扑了个满怀,愣住了。   室内众人也纷纷惊得合不拢嘴,徐嬷嬷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去拉开沈虞,“小姐,你梦魇了?”   沈虞迷迷糊糊,眼角还挂着点残泪,“怎么了?”   “你病了,身子发热,说了一宿的胡话。”   沈虞此时确实觉得浑身酸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可此时看着室内,这是自己的卧室,师兄又怎么会在此?   任子瑜看出她的疑惑,说道:“我昨夜得了杭州那边的消息,今早想过来找你,刚来就见徐嬷嬷要去请大夫,索性便过来给你瞧一瞧。”   他直起身,将她额头上已经敷热的巾帕取下来丢进脸盆中,转身问道:“药熬好了吗?”   “奴婢这就去看看。”佩青赶紧接话,跑出门去了。   原来是一场梦,沈虞落寞的坐回床榻上,一言不发。   而任子瑜,自从上次沈虞从三皇子别院离开后,他已经近半个月没见着她了,一直想来却又害怕她不肯见自己。他藏在心里多年龌龊的心思被她知晓后,也觉得无颜再见她。若不是昨夜从三皇子那里得知沈家的事,他恐怕依旧没有勇气来此。   “阿虞?你别难过,沈家的事我都知道了。”   “师兄,”沈虞带着些哭腔说道:“我之前还梦见沈家好好的呢,你说,为何变成了这样?要怎么样才能变回去呢?”   她此时像个小孩,又委屈又无助,任子瑜看了实在心疼。   “阿虞,你听我说,此事我问过三皇子殿下,他向我透露了件事,我觉得沈家的事恐怕另有阴谋。”   沈虞骤然抬头,“什么阴谋?你意思是我爹爹是被人陷害的?”   “别急,先听我说,”任子瑜安抚道:“三皇子派人查沈家案子时,发现一直有人暗中阻扰并不断毁灭证据,这些人恐怕不是一般的势力,也断不会是沈父这样一介商人能掌控的。因此,我猜测这背后定然还有其他阴谋,兴许沈父是被人利用了。”   沈虞听后,心口砰砰直跳,任子瑜的话与她之前的预感不谋而合,若是真如此,那些一直暗中阻止的人是否才是最真的罪魁祸首?   “是谁人阻止,三皇子可有说?”   任子瑜正要说话,便看见裴義之一脸急切的进了室内。 第32章   裴義之见任子瑜也在, 愣了一瞬,随后沉下脸来。   “你为何在此?”他冷睨着任子瑜。   徐嬷嬷此时不敢看他的脸色。任子瑜是小姐的师兄,可又不是普通的师兄感情, 但任子瑜是大夫, 进来给小姐看病似乎也合情合理。却没想到被姑爷撞见了,原本还以为他上职了呢。   任子瑜淡淡笑冷笑, 吐出两个字,“看病。”   “哦?恐怕看病是假, 另有图谋是真吧。”   他敌意明显, 任子瑜并不想与他对上, 此时既然看了病, 也确认沈虞无大碍,便起身说道:“阿虞, 我先坐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裴胜,送客!”他话刚刚说完, 裴義之便极不耐烦的让裴胜撵人。   “师兄——”沈虞却不想让他走,她还想着知道后续事情, 这会儿见裴義之这般态度也生气, 可此时是在自己的卧房, 按理确实不宜外男进来。   便生生忍下了。   等任子瑜一走, 裴義之在床边坐下来, 又换成了轻柔的语气, “好端端的, 为何病了?”   沈虞此时没心思说这些,她想起适才师兄说的话,问道:“裴義之, 好像一直有人在背后阻挠沈家的案子,这事你可查过?”   裴義之眸色微微一变,“你如何得知的?”   “我师兄听三皇子说的,我想,若是真如此,那想来背后之人才是真的主谋,我爹爹定然被冤枉了。”   “是吗?我倒是不清楚此事,回头让人去查一查。”   沈虞突然想起来一人,“对了,有个叫张承运的人,上次在泽州时常弘义说过此人,我怀疑当时便是他在将王掌柜和林掌柜弄进了大牢。还有,我们出城那日,见过他一面,你可还记得?”   裴義之微眯着眼,突然笑了,“不记得了,但上次听你说此人之后,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一遍,他只是个普通的商人。”   “怎么会?那为何常弘义单单提到了他?”   “你估计是累了,想得过多,”裴義之见丫鬟端了药进屋,主动接过来,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来,先吃药,吃完了,再好生睡一觉。”   等喂完药,裴義之嘱咐她好生歇息,便出了门。   才出正院,他的脸便立即寒了下来。   “这几日,派人盯紧夫人,莫要让她与任子瑜见面。另外,也派人跟着任子瑜,有任何事禀报与我。”   裴義之走后,沈虞睡了一觉,越想越觉得师兄说的事是真的,三皇子定然不会弄岔,既然有人阻止沈家的案子,那后头的人定然是这件案子的主谋,他爹爹一定是冤枉的。   她心中又充满希望,这下连半刻也待不住了。裴義之说会派人去查,但她不能光等着他的消息,于是换了身衣裳准备出门。   “小姐病还没好,怎的要出门?”徐嬷嬷不准许。   “我喝过药之后,这会儿觉得精神好多了,嬷嬷,我出门是要紧事,关于沈家案子的,耽搁不得。”   徐嬷嬷心疼不已,想了想,便干脆进室内从柜子里头拿出件斗篷来,“快入秋了,早晚凉快,你若是回来得晚,就披上这个。还有,”她嘱咐道:“不许骑马出门,此时你可吹不得风。”   “佩青,赶紧去让王老头准备好马车。”徐嬷嬷吩咐道。   “知道了,”沈虞准备走,又被她拉住。   徐嬷嬷有些话搁在心里已久,索性便全盘拖出,“对了,小姐日.后可莫要再见任公子了。”   沈虞没接话,她此次确实是想去别院找师兄,问清楚到底是谁人在阻止。   “小姐就听我一言吧,你跟姑爷从泽州回来,好不容易相处融洽,若是再因为任公子冷了关系可不好。今日早上你是没见,姑爷进门时脸色黑如锅底,我看着都怕呢,想来他心里是气极了的。况且你想想,沈家案子最终要依靠谁?还得是姑爷啊。所以,小姐若是有事找任公子,让人稍信便是,莫要见面了。”   “嬷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沈虞问。   “唉,”徐嬷嬷叹气,“我也不想瞒你,我看得出来任公子他恐怕对你不只是师妹情意,你们这样亲近久了,难免让他想更多。”   沈虞淡淡道,“嬷嬷,我知道了,那我写信问他就是。”   “诶?”徐嬷嬷倒是对她淡定的表情诧异得很。   “小姐,马车准备好了。”佩青跑进来说道。   “好。”沈虞接过斗篷准备出门。   “小姐打算去哪?”   “去铺子,找王掌柜。”   王掌柜回长安后就一直忙秋茶的事,此时见她过来,笑着问道:“小姐来了?”   “王叔,我有一事想问问你。”她坐下来,“王叔可忙完了?”   “好。”王掌柜放下手里的东西,也在一旁坐下。   “王叔,上次在泽州你们是如何进的大牢,可否再与我仔细说说?”   王掌柜虽不知她为何又问起这事,认真回想了一遍,将泽州所见所遇的一一道来。   “我们原本以为丢了路引只需补上就好,但被带到官府之后,那些人就直接认定我们是盗贼关了起来。后来我写信来长安,想让小姐派个人过去作证,等等了许久也没回音。”   “你写信了?”沈虞疑惑,“我和我没收到?”   “小姐没收到吗?是个绿皮囊装着的信笺。”   沈虞仔细回想,自己确实没收到,也不是,她好像在大门口见过一封绿皮信笺,不过是在另一人手中。彼时她正要出门,那人进门之后还下意识的将信往身后藏起来。   想到此,便问道:“那信是写给我的还是写给裴義之的?”   “当然是署了小姐的名。”   莫不是那人弄岔了?可他为何要藏起来?   她疑惑越来越盛。   “王叔在牢中可有听过一个叫张承运的人?”   王掌柜摇头,“倒是没听过,不过,我和林掌柜进牢之后觉得有些奇怪,那些人根们没审问我们,之后也是客客气气的,也不知为何如此。”   那就是了,沈虞此时总算确定了,定然是有人在后头搞鬼,而且结合上次她被抢走账本之事来看,可判断此人定然是沈家相熟之人。如若不然为何要对她们客客气气?   可这人到底是谁呢?沈家旁支并不多,凡是亲近的,沈虞也几乎认得。   她带着一脸疑惑回了裴府,恰好在门口见裴義之下职回来。他走过来,皱眉问道:“身子不好,怎么还出门了?”   “裴義之,我有事想问问你。”沈虞说道。   “何事?”他轻柔的牵过她的手,将她带进门,“去书房说,这里风大。”   进了书房,裴義之递了杯热茶给她,“你说吧,何事?”   “前些日子,你可有收到一封绿皮信笺?”   裴義之拿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为何问这个?”   “你到底有没有收到?”尽管他之前的微顿动作及不可查,但沈虞还是发现了,心口莫名揪了起来。   “是有收到一封。”裴義之若无其事的笑道:“是你的那个掌柜从泽州写来的,他说丢了路引被下大牢,让你想法子,我当时看你忙,就想着这事不麻烦你,便准备派人过去看一看。可后来事多,竟不想忙忘了。”   “是这样么?”   沈虞适才揪着的心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是他,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或许是裴義之一直以来神神秘秘的行为。可转念又想,他一介五品官员,偷运兵器做什么?想来也不可能是造反。   “那信还在吗?”沈虞问。   裴義之起身故作忙碌,“行,我找找看。”   随后果真在多宝阁的架子上找到个匣子,他从里头拿出那封绿皮信笺给沈虞,里头的内容确实如他所说,只提到丢了路引之事,并未透露其他信息。   沈虞微微失望,她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网罗,开始看不清前路。到底沈家案子该如何查,此时已经一团乱麻。   裴義之又走了,听说有人来找他。   沈虞回了自己的湘宜院,已经疲惫得不行,头脑开始昏昏沉沉,喝过药之后又继续睡了一觉。   再醒来,听见丫鬟们窃窃私语。   “现在长安可流行那话本啦,好些人都买来看。”   “听说写的是咱们大人和公主的事呢,真的假的?”   “如此沸沸扬扬,我看不是空穴来风。”   “你说咱们大人和公主真的互相爱慕?那夫人怎么办?现在好些人都支持咱们大人停妻另娶呢,说是希望这对苦命鸳鸯能终成眷属。那你说大人会不会真的休了夫人啊?”   “我呸,哪来的鸳鸯,大人与咱们夫人才是一对鸳鸯。”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话本?”沈虞冷不丁从窗户瞧出来。   那两个婢女唬了一跳,赶紧跪下,“夫人您醒了?那些也就是谣言罢了,您莫当真。”   “什么话本?”沈虞说道:“去买一本来瞧瞧。”   当即便有小厮出门买了本回来,沈虞看过之后,心底冷嗤,“果真是情比金坚的一对狗男女!”   两人暗通曲款这般久,她早已知晓,却没想到两人不要脸得闹到全长安都晓得了这事。   佩秋见她平静的坐在椅子上,不知她心底到底何意,问道:“小姐您难道不气吗?叫奴婢说,干脆将这胡说八道的书生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乱编排。”   “也不全是乱编排,这话本里头的男女主人翁连何时见面、何时相念的日期都说得一清二楚呢。”   佩秋心里有些难过,“那小姐想怎么办”   “不怎么办。”沈虞厌恶的丢开那话本,“将这话本送去前院书房,顺便传句话:问他何时休妻,她好准备准备。” 第33章   沈虞吩咐佩秋去拿纸笔过来, 准备写封信给师兄,此时她一心只想着沈家的事,哪有多余精力去管那对狗男女?   对于徐嬷嬷的话, 沈虞也有考虑, 师兄对她有情愫,可自己之前一点也不清楚, 眼下明白了,自然是不能再如之前那般亲近了, 正如嬷嬷所说, 以免他多想。但师兄就是师兄, 不能因此而断了关系。   她写好信后, 派人快速送去城外别院,结果任子瑜回信很快, 当晚便让人送了过来。   他邀约她明日在清风茶楼相见,说是已经掌握了一些消息。这令沈虞大喜,有消息就好, 有消息就还有希望。   翌日,沈虞换了身衣裳就出了门。   任子瑜早已经在茶楼等着她, 见她进门, 先是暗暗观察了她脸上神色, 见她脸颊白皙粉红, 眼睛光彩晶亮, 便知道她身子已经大好。   “师兄等了许久了?”沈虞笑的自然大方, 跟以往那个小师妹一样, 似乎全然不在意他对她的心思。   任子瑜心里高兴,又有些黯然。   “并未多久,快坐下, 吃过早饭了?”   “还没,”沈虞出门急,连徐嬷嬷在后头催着她吃完早饭再出门都没理。   她捏起桌上放着的糕点,一边吃着一边从窗户边瞧下去,吩咐佩秋道:“你下去给我买些水晶包子回来,给师兄买糯米蒸糕,他喜欢吃。”   任子瑜摇头笑,“我已经吃过了,不过你若是给我买,我便打包带回去再吃。”   “好。”沈虞坐下来,问道:“师兄,你昨日在信中说的得到了消息,是何消息?”   任子瑜神色郑重起来,“此事还是三皇子告知我的,他的人已经找到了沈则,沈则既然是接手沈家船运生意的人,想必定然知晓这其中的事。”   “确实是如此,之前林掌柜交账本给我的时候,也说过是沈则让他这么做的。既如此,师兄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沈则?”   “这事我恐怕还需问一问三皇子,沈则此人事关重要,不知他关在了何处。先不急,等吃过早饭我带你去三皇子府邸问问。”   “好。”   过了一会儿,两人齐齐下了茶楼,直奔三皇子府邸而去。   任子瑜是三皇子府的座上宾,管家热情出来相迎,“任公子今日过来,可是那边有了消息?”   他指的是别院的病人。   任子瑜笑了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过眼下我过来是寻殿下有事,殿下可得空?”   “暂时在书房与人议事,还需稍等片刻,任公子请随老奴来。”   沈虞跟着任子瑜进门,绕过壁影,突然碰见对面行来两人。   正是裴義之和五公主。   五公主娇娇柔柔的缠着他,不知说些什么,娇羞的扯着他袖子。   那厢裴義之转过头来,见沈虞和任子瑜在此处,有些诧异,他不动声色的抽出袖子,然后走过来。   “你怎么来这里?”他看着沈虞。   “我和师兄来找三殿下有些事。”沈虞冷冷道。   想起昨日的话本子,再看今日两人的热乎劲,便觉得恶心不已。看来那书生将两人描述得还算矜持了,私底下的狗男女可是一点也不矜持,大庭广众便拉拉扯扯,简直伤风败俗。   沈虞胸口闷得慌,不想见他,便对师兄道:“咱们走吧。”   裴義之拦在她面前,“我知道你所为何事,今日先回去,你的事,我会去问清楚。”   沈虞绕过他,“我的事就不麻烦你了。”   话才说完,手腕被他拉住,“沈虞,听话,今日回去!”   语气并不温柔,甚至带着几丝怒气。   沈虞觉得这人真是可笑,他让她听什么话?他前一刻对其他女人温温柔柔,这一次又来哄着她让她听话,真是不要脸极了。   沈虞甩开他,“你放手,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沈家的事,以后也不用你管了。”   “不用我管,难道用他管?你明知他”对你图谋不轨。   后头的话他没说下去,毕竟是在三皇子府邸,这种私密之事不宜宣之出口。   就在沈虞挣扎之际,任子瑜走过来,从他手中夺过沈虞,拉向身后,“裴大人,我师妹既然说无需你管,那自然是由我来管。”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管?”   任子瑜不回答,就这么定定的迎着他眸中的怒气,神色坦然。   两个男人暗自交锋,眨眼间便已是数百回合,气氛剑拔弩张。   一旁的老管家不知到底是因为何事,他不认得沈虞,自以为两人为一个女子而争吵吃醋。一个是殿下的贵客,一个是殿下得力属官,因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五公主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她走近裴義之,娇柔的问道:“裴大人,咱们说好了今日去游湖的呢,你难道忘了?”   裴義之面色微寒,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他看向沈虞,却见她别过脸,并没有看他。   半晌,他才缓缓的勾起笑意,应声道:“好,今日便陪公主游湖。”   等两人消失在壁影之后,沈虞才大口大口的呼吸,适才闷的胸口都要炸了。   任子瑜看着她,问道:“可要我去拦着他?”   沈虞摇头,“不用,他爱陪谁就去陪谁,干我何事?师兄,我们走吧。”   沈则被关在城外一处隐蔽的院落,有重兵把守,三皇子得知任子瑜要带沈虞去问话,便特地让人将他们护送过来。   沈虞见到沈则的时候,并没有想象的那般被五花大绑或是受刑审问,倒是好吃好喝的关着他。   可沈则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他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原本只比沈虞大六岁的男人,此时仿佛苍老了许多,而且右边袖子还是空的,显然里头没了胳膊。   他见到沈虞先是痛哭,然后才跪下来磕头,“小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沈家!我罪该万死!”   “堂兄,到底发生了何事?你的胳膊怎么了?”   “这些日子我过得心惊胆战,自从沈家出事之后,到处都有人在寻我,要我的命,我只能东躲西藏。前段时间我躲在翼州,被一伙黑衣人追杀,幸好三殿下的人来得及时救了我。可我虽侥幸捡得一命,但却没了只胳膊。”   他痛哭流涕,“我罪有应得!我死不足惜!可我不敢就这么死了,我对不起沈家,我还得活着给沈家作证。”   沈虞的心砰砰直跳,“堂兄,到底是谁人害的沈家?”   沈则摇头,“那个人我只见过一面,彼时他并未与我交谈,而是派的身边的人与我交涉,但我听那人喊他张爷。”   张承运!!   沈虞和任子瑜瞬间便想到了这个名字,互相对视片刻,又问道:“那他到底与你做了何交易?为何在沈家的船上发现了兵器?”   “彼时我们签的契书是说运一批粮食,我也亲自去检查过,确实是粮食,却没想到,他们使诈。运粮食的木桶最下头是空的,里头藏着许多兵器。当时官府来查时,我唬了一跳,整整十三艘船,其中四艘全是兵器。”   “那为何怪罪到沈家?那个姓张的没有抓到吗?”   “此人太狡猾,所签的契书并非他自己,而是通过数十个米铺与我签订,我们的人去搬货也是从这些米铺搬出来的,哪知会是这样?”   “三殿下知道这事了吗?怎么说?”任子瑜问。   “我已经如实禀报了所有事,但殿下说手上证据并不足,所幸我之前给林掌柜的账本还抄录了一份,眼下就藏在翼州,只不过三皇子说此时四处有人在追杀我,不宜这时候去翼州取账本。”   “可否派其他人去?”   沈则摇头,“账本藏的隐秘,只有我才知道。”   沈虞又问,“那是否寻到账本了,便能真相大白?”   “兴许可以,上头记录这我从各家米行里出货的数量,以及装船的数目,若是找到账本便可从中找出到底是谁人与那个姓张的有接触。”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屋内三人立即站起身。   任子瑜赶紧走到窗边查探,发现院子里闯进了许多黑衣人。   “你们赶紧藏起来。”他说道,随后拔剑守在门口。   可屋子里就这么大,除了衣柜已别无藏身的地方。   “这些人定然是来杀我的。”沈则害怕起来,浑身都打摆子,显然这段时间一直经历这样的噩梦。   沈虞拉着他想找一找看哪里适合躲藏,瞥了眼床底,她赶紧说道:“堂兄,你进去,快!”   话才说完,屋子大门便被人从外头踹开,来人一身寻常衣着,手提着剑,说道:“夫人快随我走。”   沈虞诧异的而看着他,“你是谁?”   “属下是裴大人派来保护夫人的,请快随我出来。”   沈虞正犹豫,此时,窗户突然破开,一个黑衣人跳了进来,持刀凶悍的朝她们这边奔来。任子瑜迎上去,说道:“阿虞你快随他走,此人可信!”   沈虞无暇多想,拉着哆哆嗦嗦的沈则便随那人出了门。   才出门,迎面又涌上来两个黑衣人,适才那男子立即提剑抵挡,一边护着她们走过回廊。   可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整个院子刀剑声尖锐刺耳,血腥味浓郁熏天。那些人不管不顾的朝她们这边冲,显然目标就是沈则。   可沈则不能死,他死了,沈家就难以翻身了。沈虞从腰间抽出马鞭,试图抵挡侧面冲过来的人。   但这些人都是武功极高的杀手,她的马鞭才挥出去,便被削成两截,那剑锋凌厉,瞬间将她肩膀上的衣裳滑坡。她只觉得肩膀骤然一痛,慌乱间抹了一把,手心黏糊糊的,全是血。 第34章 醒来梦一场   再后来的事情发展如何, 沈虞已经不得而知了,她突然被人带着跃上屋顶,莫名的, 自己也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 只感到有人将他抱在怀中,之后躺在柔软的地方, 有人给她包扎肩膀上的伤口,而她自己昏昏沉沉的睡着。有时梦见小时候爹爹教她写字, 有时候梦见自己爬树摘果子吃被嬷嬷责骂, 有时梦见自己牵着小红马在雪地里走着, 不知去何方。   更多的, 是梦见那个少年。   彼时断桥上,他捡起她遗落的玉佩, 上前还给她,令她羞红了脸。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鄙姓裴,名義之, 小姐呢?”   “沈,单名一个虞。”   身旁的婢女见她脸红, 打趣道:“这可是江南沈家大小姐, 公子如今捡了玉佩, 想要什么谢礼只管说来?”   那少年笑了, 笑容如四月春风, 轻轻拂过她心坎。再抬头, 她不经意撞入了他坠满星河的眼眸, 令她怦然心动。   再后来,她的马车坠落山崖,他在旷野找到了她, 彼时夜静山空,繁星满天。他执起她的手,送了那串他用草絮亲手编的手环。   他说:“我对着繁星发誓,我裴義之愿一生一世待小鱼好,小鱼可愿意嫁我?”   她的头埋得低低的,夜风吹起她的发丝,下巴被他缓缓抬起,在她红唇上轻柔的印上一吻,不知不觉自己也浓了呼吸。   “小鱼愿意吗?”他又问。   “嗯,我愿意。”她在他的面前似乎格外容易红脸。   过了许久,她说她想回家了,但他说马车坏了不宜启程,于是将她留在了怀中。   那是一个甜蜜的夜晚。   可次日他将她送回家时,父亲得知两人在外过了一宿,大发雷霆,让人将他捆在院中,欲责罚于他。那是她头一回忤逆不孝,进屋子取了剑出来,拦在他身前对父亲道:“我这一生只想嫁他,非他不嫁!”   后来,她终于如愿以偿。   那时她想,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冥冥中,有人喊她了。   “沈虞?”   可她不愿醒来。   “沈虞?”那人拿手指抚摸她脸颊,轻柔又小心翼翼。   “沈虞,快醒来。”他催促得焦急。   沈虞醒来了,见裴義之正坐在床边,但她看得不真切,朦朦胧胧的身影,于是用手揉了揉眼睛,这才知道自己早已满眼泪水。   “为何哭了?”他问。   沈虞看了看四周,这是个陌生屋子,并非她的卧室。   “我在哪儿?”   “你受伤了,在三皇子的别院养伤。现在可还疼?”他眼里充满怜惜。   她这才想起来之前她和师兄还有沈则被人追杀,自己得救了。她抬手动了动右边胳膊,发现火辣辣的疼。   “你别动,肩膀受了伤,才换过药。”   “我师兄呢?”她问。   闻言,裴義之神情淡淡,“他很好,并没有受伤,你伤口的药,还是他给你配制的。”   “那沈则呢?我堂兄。”她又问。   可这次裴義之没有回答,左顾而言他,“你饿了没?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昨夜还身子发热,我担忧得睡不着。”   沈虞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我堂兄出事了?”   他沉默片刻,才低低的‘嗯’了一声,“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了剑下。”   沈虞刚刚撑起的身子又颓然倒下,因牵动伤口,疼得她眼泪直流。   “阿虞,你莫难过,三皇子正在追查那些黑衣人的下落,定然会为你堂兄讨回公道。”他安慰道。   沈虞摇头,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她难过的是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线索便又断了,似乎天要亡她沈家。   “你先起来喝一些粥。”   裴義之扶她坐起身,端过一旁的碗,一口一口的喂她。   “之前你伤口发炎,又身子发热,不宜挪动。眼下既退了热,我们也不便在此继续打扰三殿下。等喝完了粥,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沈虞可有可无的点头,精神蔫蔫的。   裴義之喂完粥后,又扶着她躺下来,出门吩咐行程去了。   沈虞之前睡了许久,尽管此时仍还有些昏昏沉沉,但却是再也睡不着。   她望着头顶的百合缠枝帐发愣,直到裴義之再回来,将她抱出门上了马车。   “裴義之。”   “嗯?”   “那本账册还能找到吗?”她问,“沈则说,只要找到账册就能找到幕后的那个人。而且此事已经证实我沈家必然是被人利用了,我爹爹是冤枉的。”   “还有,”她补充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裴義之搂着她,轻轻摩挲着腰肢,问道:“谁?”   “就是张承运。”   那摩挲腰肢的手顿了顿,片刻才又继续,“我知道了,此事一定和三皇子商讨。这期间,你就在家好生养伤,嗯?”   徐嬷嬷得知沈虞受伤回来,吓得冷汗涔涔,担忧得眉头皱得老高,“小姐,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这些事让姑爷去查你非不听。如今这般危险,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老婆子怎么办我日后下了黄泉有何脸面再见夫人?你怎么就这般犟不肯听劝呢,这下落了一身伤回来,你不疼我疼啊。”   她絮絮叨叨跟在裴義之身后说了一达通。   裴義之将沈虞送进正院,嘱咐她好生歇息,便又匆匆出门了。   长安西市,和兴酒楼。   裴義之进门后,问掌柜道:“五邑之酒卖几两几钱?”   那掌柜笑答:“四两三钱,您要多少?”   “二两。”   “好勒,客官请跟我来。”   裴義之随着他去了后院,进了一间厢房后,掌柜的挪动一把椅子,只见墙面的两扇博古架缓缓移开,不一会儿就露出一扇门来。   那掌柜的说道:“张爷便在里头,您请。”   说完,他关上门出去了。   裴義之进了室内,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之后又进了另一处院子。此时里头却是歌舞升平,丝竹悦耳。   一个婢女将他引上二楼的雅间,开门后,便见一人坐在桌边,正得闲听曲,十分惬意。   裴義之沉着脸走进去,将那弹唱曲子的姑娘撵出来。   张承运起身朝他行了一礼,“殿下为何如此气怒?”   “是你派人去杀她的?”   “是。”   裴義之眯了眯眼,狠狠将桌边的茶盏摔到他脚下,“谁给你的胆子?我只让你杀沈则,可没让你对她动手!”   张承运直起身,不卑不亢道:“殿下,你难道还不知,她已经插手了不该做的事了吗?为了一个已经无用的沈家之女,就要暴露你自己?你辛辛苦苦雌伏隐忍了这么些年,难道就要因一个女人而毁于一旦?”   裴義之寒着脸没说话。   张承运又说道:“殿下,你可还记得当年破国时,皇后临终前与你说的话?”   裴義之身形猛地一顿。   记得,又怎么会不记得?就算化成灰,他也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敌军攻入皇宫,她的母后为了救他,将他藏于柜中,而她自己则就在柜门边被人生生羞辱至死。彼时他六岁,咬着牙躲在柜子里,听她痛苦的声音,眼眶猩红却不敢流一滴泪。   他的母亲,一国之母,最后连死都没有一件完整的衣裳。   那是他这辈子剜心的痛。   死前她握着他的手说,让他好生活着,为她报仇,为轩国的黎民百姓报仇。   他又怎么会忘记?   这一生活着,只有一个目标,便是灭了琞朝,复他轩国。   张承运知道他听进去了,又继续说道:“殿下,您作为太子,轩国的储君,肩上责任重大,怎可儿女情长?属下杀了她,也是想为你斩断情丝,断你路途上的阻碍罢了。”   裴義之深吸一口气,“我知你好意,不过,她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   “殿下?”张承运怒其不争,“眼下我已经暴露,若是她再继续干涉下去,难免将你也牵扯出来,届时你当如何?”   “她不会!”裴義之转身看着他,说道:“总之,不能杀她!”   过了片刻,他缓了语气,“我过来,也并非兴师问罪,一来告知此事。二来,是想跟你说,如今长安局势紧张,你恐怕不宜在此久留。三皇子已经知道你的存在,恐怕不久便会大肆搜捕。你还是回岭南吧,至于曹山铁矿之事,交给陈焕鸣就好。”   “另外,你回岭南之后,部署好一切,我急需调入一部分兵马入长安。”   “以何名义?”   “以流民的名义,所以,岭南那边,你去部署。等这些人入了长安,我会将他们安排到柴将军的营中。”   “殿下,”张承运道:“属下有个提议。”   “说说看。”   “柴将军有个女儿,年芳十七,聪颖机灵,虽是庶女,但其母却是柴将军的宠妾,且柴将军也极其疼爱这个庶女。属下以为,殿下不防将其纳入府中,一来安柴将军的心,二来,也可为你留意他人府中动静。毕竟你现在的夫人并不擅长女人家的应酬,且行事也不方便。”   若要说收集情报在哪里最方便,当然是各家后院,有时候女人们的八卦更能得到许多有效信息。尤其是现在长安局势瞬息万变,三皇子与大皇子的较量越来越悬殊,明显三皇子更胜一筹,朝中已经有许多官员暗中倒向他的阵营,可这里头到底有哪些人,那就要看这些夫人们与谁从往密切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殿下以为如何?”张承运追问道。   “此事,且容我考虑。”裴義之说道。 第35章 从未想过停妻另娶   不久之后, 朝堂爆出了一件大事,仿佛平地一声雷,将朝野上下炸得人人错愕。   三皇子别院被人举报有一批来路不明的兵器, 原本众人都在观望三皇子该如何度过危机时, 然而才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三皇子便为自己洗清罪名, 同时将大皇子私造兵器之事公之于众,且证据确凿。   皇上为此雷霆震怒。   大皇子的母家在属州, 此地谷物丰盛, 鱼虾肥美。因临边境, 与各国互通有无, 经济十分繁荣。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多年来历朝历代虽在此地设立州府,也派了官员前去治理,但此地几乎自成一国, 并未受当朝所辖制,实在难以驯化。   琞朝建立之后, 皇帝高瞻远瞩, 纳了当地颇有名望的陈氏之女入宫做妃子, 通过陈氏一族逐渐掌握了属州政权。   可尽管如此, 属州远在千里, 若想实际控制实在无法全然做到。大皇子便是利用如此得天独厚之势, 偷偷的在属州屯兵, 至于私造兵器之事,确是有些冤枉。   这批兵器实际上是大皇子在顺县拦截的一批其中一部分,可大皇子却贪得无厌将这批兵器占为己有, 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并且还为了掩盖此事,将几箱兵器偷偷放入三皇子别院,意图栽赃陷害。哪曾想,三皇子早就通过裴義之这里得到了消息,一直留意着,只等这一刻反咬一口,让他永世翻不了身。   大皇子也确实因此付出沉痛代价,原本皇上就忌惮属州陈氏一族,早就想找个理由收拾收拾。可如今闹出这么一件事,犹如打瞌睡递枕头,当日便下令禁了大皇子府,派人彻查此事。   至于所谓“彻查”,人人皆知襄阳舞剑意在沛公。   果然,没过几日,便罗列了属州数条滔天罪行,皆是与大皇子有关。帝王之怒,伏尸百万,陈氏一族一夜之间被下大牢,属州之地也被皇上的心腹迅速接管。   而大皇子,没了母族支持,可谓大势已去,朝堂上,瞬间只有三皇子一枝独秀。   众人都在猜测,也许再过不久,储君人选估计就要定了。   连裴義之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坐在书房,手上捏着一封从岭南寄来的信笺,张承运已将一切部署好,只等他这边回复便可。   眼下长安局势紧张,照这般发展下去,他在长安的势力恐怕也要暴露出来,若不想被动挨打,那就只有主动出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拧眉半晌,提笔写了一封回信,之后又写了一封,却是用的香粉印花宣纸写的,写好之后交给裴胜。   “这个送到五公主府上去。”   裴胜接过信,遂又禀报道:“任公子来府上了。”   裴義之点头,到盆架边洗了手之后,才不紧不慢的去正院。   任子瑜是来给沈虞看伤口的,在三皇子别院时,沈虞肩膀被人伤了一剑,虽说并无大碍,可毕竟是女子,容不得有一丁点伤疤,况且裴義之也极为担心,因此便容许任子瑜来为她看伤。   任子瑜医术出神入化,平日能生死人肉白骨,更何况区区一点剑伤,自然不在话下。这才几日的时间,沈虞的伤口就已经愈合,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用这个药早晚涂抹一遍,不出两个月便可让疤痕渐消。”任子瑜说道。   “谢谢师兄。”沈虞接过来,请他入座。余光瞥见门口裴義之进来了,不大想搭理。   “伤势如何了?”裴義之问任子瑜,眼睛却是看着沈虞的。   “已经好了许多,眼下只需消疤便可。”   “我看看。”他走近沈虞,故意遮挡任子瑜,伸手要去挑开沈虞的衣襟。   沈虞微微一偏,躲过他的手。   裴義之也不在意,淡淡笑了笑,也在一旁坐下来,客套说道:“这段时间有劳任师兄了,裴某感激不尽。”   他的语气带着一股生疏排斥,任子瑜当然明白他是何意,也只淡淡一笑,回道:“裴大人无需客气,阿虞乃任某师妹,自然要尽心尽力。”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个机锋,裴義之觉得无趣便也绕过了这个话题,索性又聊了些其他。   “过几日我会出城一趟。”他说道。   “那批黑衣刺客抓到了?”沈虞问。   “没有,”裴義之摇头,“我此去是另外的事。至于上次那批刺客,都是死士,被捉之后就已经自行了断了,无从得知任何线索。”   沈虞有些失望,“若是能抓到那批人,或许会得知账本的下落。若我猜测不假,上次在泽州抢走我账本的定然是同一批人。”   想起一事,她又突然说道:“说起来我觉得有些奇怪。”   “哦,如何奇怪?”   “上次那批黑衣人虽是来抢账本的,但是言语举止间却是对我极其客气。”她看向裴義之,“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我认识的?”   裴義之不动声色的呷了一口茶,倒是看向任子瑜,“任师兄以为如何?”   任子瑜对沈虞分析道:“这些刺客向来都是一些亡命之徒,若是对你客气,向来定然与你相熟。如此看来,害你沈家之人定然也是相熟之人。”   裴義之半掩眼帘,看不清神色,“任师兄说的有道理,这事我定会告知三殿下,或许能以此入手追查这些人。”   他站起身来,“我还有事,你好生歇息。”随后又对任子瑜说道:“任师兄若是好了,裴某不防送你出门。”   任子瑜笑了笑,知道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只好也站起身,与沈虞告辞。   公主府邸。   五公主拿着裴義之写来的信笺,依傍水榭栏杆读了又读。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暗暗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澜意?三日后,城外十里亭一见。”   每读一遍,她便羞红了脸。   “刁云,快去牵马来。”   “公主要骑马?”   “是的,快去!另外,不许太多人跟着。”她吩咐道。   与裴義之约会,她不想太多人跟着打扰她们。   苦苦熬了三日,如今再也等不住,干脆连马车也不坐了,倒是学着沈虞骑马出门。   自从上次三皇子的生辰宴上,她出了次丑,便暗下决心要学马术,这些日子以来,倒是精进不少。一路纵马出城,来到十里亭外,就见那白衣公子,如谪仙落入凡尘,衣袂飘飘的站在亭前。   “公主安好。”裴義之微笑着行了一礼。   五公主一路急切的骑马至此,脸色依旧有些红,她下马先是悄悄整理了一遍衣裙,随后娇俏的问道:“裴大人约我至此作甚?”   “赏风景。”   此时已入秋,天地间残留一片灰蒙蒙的绿意,萧瑟些许。再说十里亭乃是官道上的一座送别凉亭,官道两旁除了稀疏的几棵树之外,实在是无甚景致。   但五公主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光看裴義之好看,甚至觉得有裴義之在的地方,景致也特别起来。指着一棵歪脖子树便诗情画意了一番。   裴義之淡淡的笑着,也淡淡的应着。   过了一会儿,总算见到尽头处熙熙攘攘的来了一群人。他指着说道:“公主快看哪里。”   “那是什么?”   “好像是流民。”   五公主皱眉,觉得这群人的出现实在煞风景,便说道:“裴大人,咱们换个地方赏景如何?”   可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裴義之这次却是没有挪脚,而是继续看了许久,才说道:“我听闻五公主从小仁德,每年都要去寒光寺礼佛数次,裴某实在敬佩。”   冷不防被自己心爱的人夸赞,五公主甜蜜,谦虚道:“裴大人过奖了。”   裴義之轻柔一笑,“并非过奖,如今我才得知五公主不仅仁德,更是心善。”   五公主不解,心善从何说起?   就在不远处,她看见那些流民走到城墙下,随后开始哄闹起来。   五公主仔细一看,笑道:“快看,他们在分食。”随后又问道:“这些人是从何处来的?好端端的为何有流民至此?”   “公主有所不知,南方闹了水灾,有些地方村子全被淹了,良田颗粒无收,食不果腹,日子过不下去,便来了长安谋生路。裴某原先也只是得知此消息罢了,倒是公主您,善心义举比任何人都快。”   五公主又不解了,这善心义举又从何而来?   “公主,城墙下施粥之人可是你公主府之人?”   远远看去,那群流民之中有一辆公主府标记的马车,马车一旁支起了粥棚。此时正在热闹的施粥。   往日,五公主喜欢博些名声,所以总是三不五时施与些米粥给穷苦的百姓,府中下人们为了讨好她,也打着五公主的旗号到处行善。   这等好事,她向来不会过问。便也想着,今日恐怕也是自己府上的人得知了流民的消息,所以布施来了。   想到此,她心里还颇是满意,这样的善举能恰好被裴義之看见,还有什么比这事更贴心的?当即便笑道:“确实是我公主府的人呢。”   裴義之行了一礼,“公主心系苍生,乃我琞朝之幸啊。”   没过多久,裴胜前来禀报道:“公子,小的打听清楚了,这些人是从南边阳州来的流民,在路上已经饿了多日,眼下想进城寻个住所,却在城门口被守卫给拦着了。”   裴義之皱眉,神色同情无比,他无声的朝五公主看去。   果然,五公主当下就沉了黛眉,“为何拦着?”   “呃说是担心霍乱城中百姓。”   “哼!城中的人是百姓,难道城外这些人就不是我琞朝的百姓了?”   说完,五公主上马,朝城门口而去。   裴義之也不紧不慢的紧跟其后,隐在流民之中。   那厢也不知五公主是如何与城门口的人交涉的,没过多久,城门果真大开,流民之中也不知是谁先高呼起来,“多谢五公主!”   随后陆陆续续的有人也跟着高呼,“多谢五公主,五公主是大好人呐!”   五公主极是满意自己的善举,骑马站在一旁看着流民入城。   过了一会儿,她才看见城外等着的裴義之,便过去说道:“裴大人,我已经忙完,咱们可继续赏景了。”   “今日多亏了五公主,才让流民免于露宿荒野。”   等确定所有人都进了城,裴義之才调转马头,说道:“公主,裴某知道一处极好的景致,可带公主前去观赏一番。”   “是吗?”今日做了“善事”的五公主很是高兴,娇笑道:“那裴大人请带路,咱们这就去看看。”   一心沉醉于赏景的五公主却不知,就在她放流民进城之后没多久,三皇子听到消息后,气得大骂。   “愚蠢!”   他来来回回摔碎了好几个茶盏,才停住脚,吩咐道:“快快备马车,我要入宫一趟。”   皇贵妃彼时正坐在美人榻上染蔻丹,然而咋一听闻自己的女儿放流民进城,唬了大跳。赶紧拾掇自己,连蔻丹也才染了一半,便匆匆忙忙的往勤政殿而去。   勤政殿内,皇上早已得知消息,猜到贵妃过来想必是要替五公主求情,便让人直接将贵妃拦在殿外,凡是求情者一概不见。   长安城内混入大批不明身份的流民,此乃极大隐患,此事令皇上大发雷霆。可此时一一去排查户口,已经来不及了,这批流民早已散乱在长安街头巷尾的各个地方。   裴義之晚些回府时便听的暗卫来禀报。   “事情都安排好了?”他问。   那暗卫跪在地上,“殿下,都安排好了,我们的人此时已经隐在各处,等您示下。”   裴義之心情极好的呷了口茶,“不急,这几日,估计官府会到处搜查流民,等风声过了,我再去柴将军府上走一趟。”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日傍晚,官府便开始到处搜查流民,整个长安弄得鸡飞狗跳,此事足足折腾了五六日。   之后,便又是听到一则消息,五公主要和亲了。   五公主因惹了圣怒,被下旨赐婚与齐国联姻,且嫁的还是个花甲老皇帝,这让五公主嫁裴義之的美梦瞬间破碎。她被禁足在府邸哭天喊地,可没一人敢为她求情,连三皇子也觉得将这个不成器的妹妹打发的远远的更好。   至于皇贵妃,在勤政殿外求见几次不得召见之后,也没了脸面再去求,更是因三皇子一席话也默默放弃了这个女儿。   至此,五公主孤立无援,她想到了裴義之,于是些了封信给他。   裴義之刚从三皇子的书房议事出来,便被一个管事拦住。   “何事?”   那管事收了五公主好些银钱,此时讪笑道:“裴大人,这是公主让小的交给您的。”   裴義之盯着那封花粉香笺,面无表情的接过来。   “多谢。”   出门后,他又随手将信笺丢给了裴胜,“拿去烧了。”   裴胜闻着上头花香四溢的气味,有些不解,在他看来尽管他家大人有利用五公主的成分,但多多少少会有些真心在里头,毕竟五公主可算得上是个难得的美人,且身份珍贵。一个公主爱慕示好,哪个男人不心动?   所以,他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五公主这次出事,裴義之无动于衷,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家大人果真冷心冷情。   不,倒也不全然冷情,至少对夫人很是上心。   就比如现在,马车行到大街,裴義之喊停,亲自下去买了几包豆角酥螺,然后亲自拎回府上,拿去正院。   沈虞正在由徐嬷嬷擦药膏,冷不丁见他进来,赶紧将衣裳拉上。   “给你买的,记得你喜欢吃这个。”裴義之提了提手上的零嘴,笑着说道。   沈虞早就闻到了,是酥螺的香味,长安的特色吃食。她最初来长安时很是喜欢这个,几乎每次上街都要带几包回来,有时候还给他也带一些。那时候,裴義之的书房总是能闻到这个气味。   “是不是有消息了?”沈虞问,要不然这个点都快吃晚饭了,实在想不到他来做什么。   裴義之摇头,“就是来看看你,伤口如何了?”   “好了许多,疤痕也淡了许多。”   “嗯。”   接下来沉默。   这样的相处,沈虞已经习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人之间似乎除了正事便已经无话可说。   徐嬷嬷在一旁看了看沈虞,又看了看裴義之,大胆的问了句,“大人可要留下来吃晚饭?”   裴義之笑着点头,“好。”   沈虞原本想开口阻止的,此时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两人虽已经无话可说,但他之前救过自己两次,也救过师兄两次,况且也正在帮她追查账本的事,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连拒绝都没法理直气壮。   只暗暗剜了徐嬷嬷一眼。   徐嬷嬷没当回事,她就希望小姐和姑爷能好好的过日子,见不得她们成天的乌眼鸡似的吵架。   她转身出门吩咐饭菜去了。   室内留下两人,裴義之看书,沈虞无聊,拿着一旁佩青打剩下的络子细细研究起来。   互不干扰,莫名和谐,直到安静的吃完晚饭。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就在裴義之想着再邀她下盘棋之际,裴胜进来禀报了。   他神神秘秘,犹犹豫豫。   “到底何事?”裴義之语气不悦。   “呃五公主来了。”   裴義之皱眉,下意识的朝沈虞看去,只见她神情嘲弄的也看着他。   他手指敲着桌面,也清楚五公主此来是所为何事,但此时却不宜解释过多。想了想,便起身道:“你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沈虞丢下碗筷,厌恶得很,看着一脸忧愁的徐嬷嬷说道:“嬷嬷日后莫要留他吃饭了,他已经心有所属,等我与他和离了,公主就会进门,你也别白费那个心思了。”   五公主是趁夜黑翻.墙逃出来的,身上还背着个包袱,见到裴義之,立马哭起来。   “裴大人,我的信你可收到了?”   裴義之没应,反问道:“公主这是?”   “裴大人,我父皇让我去和亲之事想必你也知晓,我不想嫁给那个老皇帝,我想嫁给你。”   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柔弱如初春微风中绽放的小百花,任是哪个男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但裴義之例外,面无表情的说道:“公主莫要说胡话,先不说公主已经赐婚,就是裴某,也已经娶妻了。”   “裴大人!”   公主此次偷摸来裴府找他,可谓了带着半生从未有过的勇气,也抛却了女儿家应有的矜持,说出要嫁他的话。原本想着,裴義之听后定会感动,却没想到,竟然无动于衷。   她眼泪扑簌簌,“裴大人,我当然知道你已娶妻,若是往常我定然能等一等,可眼下,我都要去和亲了,你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我远嫁他人?”   可裴義淡淡的问道:“所以呢?   “你带着远离长安好不好?我不要嫁那个老皇帝,我愿跟着你,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去。”   她一直觉得,她们俩是心意相通的苦命鸳鸯,若是她提出与他私奔,想来他也是愿意的。   然而没想到,裴義之只淡淡的拂开她的手,抽出袖子,说了句,“裴某不懂公主在说什么,天黑了,公主请回吧。”   五公主不可思议,“裴義之,你”   裴義之后退一步,朝她行了一礼,“有些事,想必公主误会了,裴某从未想过停妻另娶。裴胜,送公主出门!”   说完,他看也没看五公主失魂落魄的模样,转身出了花厅。 第36章 发现   “小姐想好了买什么了吗?”佩秋问道。   沈虞背着手,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东看看西看看,也不知该买些什么。再过不久便是祖父七十寿辰, 虽说祖父此时在山上养病, 不会办寿辰,可沈虞每年都准备生辰礼, 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来了长安后,人生地不熟, 也不知去何处寻些特别的寿礼。她今日出门了一上午, 逛得腿都酸了, 也没找到合适的。   突然, 她在一家铺子门口停下,仰望着门头上的匾额, 上头写着金灿灿的三个大字“臻品阁”。   “小姐要进去看看吗?”   沈虞不确定的摇头,“也不知里头卖些什么臻品。”   她见门口停了辆华丽的马车,其中一个官家小姐带着婢女优雅的进了铺子, 看样子,想必这家臻品阁常有达官贵人光顾。   “那就进去看看?”   沈虞率先抬脚进门。   掌柜的是个女子, 约莫三四十岁左右, 见她进来先是打量了她身上的衣裳首饰, 之后才热情的迎上来询问, “这位夫人, 请问您想买些什么?”   “我随意看看。”   掌柜的笑了笑, 说好, 让小厮上了茶过来招待,之后又回去忙了。   沈虞沿着一排排精致的柜子细细看着,这家铺子拢共分三间, 外间是些平常之物,越进里间倒是看到不少客人在挑选。   沈虞打量着一排放着玉佩的柜子,见其中一个紫色玉佩上头的花纹别致,便想让掌柜的拿出来瞧一瞧,正要开口说话时,不想旁便走来一个女子,抢了先。   “掌柜的,紫色这块玉佩可否拿出来一观?”   她声音清脆如银铃,活泼仿佛不谙世事少女。   沈虞转身看去,便见一位绿衣少女站在一旁。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双黛眉细长,眼尾微微上挑,是个十足的美人。   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也正看着沈虞,“你也想要这块玉佩?”   沈虞点点头,“觉得很别致。”   那少女笑了,“咱们的眼光果真一样,竟然连挑选玉佩也如此。”   沈虞不解她这番话是何意,客气的笑了笑,“既然姑娘喜欢,那让给你便是。”   她自己转过头,又继续看其他的款式,在角落发现一块乳白圆润、光泽通透的美玉,这块玉的形状也有些特别,不是传统的方正或圆形,而是像一个扁平的葫芦,上头雕刻着一株兰花。   “掌柜的,这个拿出来我看看。”沈虞指着那块玉说道。   掌柜闻言,将那块玉佩拿出来放入托盘中,然后介绍道:“夫人好眼光,这块玉是丹国名仕李峥最喜爱的玉,后来丹国覆灭,李峥许多私藏珍品流落民间。咱们精品阁寻了许久,才寻得这一样。”   丹国名仕李峥沈虞知道,一生奢华,尤其爱收集美玉,其审美眼光也极好,向来是丹国男女热捧的风向标。   沈虞不解,“既是如此美玉,为何会孤零零的放在角落?”   掌柜的笑道:“美玉难得,只可惜留了些许遗憾,”她高举起那块玉佩,透过光线引着她看,说道:“夫人请看这里,此玉兰花这处有几许划痕,兴许是流落民间时不小心被损坏了的。因有了些瑕疵,所以一直无人问津,便搁置在角落了。”   沈虞实在喜欢这块形状特别的玉,倒不在意那点瑕疵,她问道:“那这块玉要卖多少价钱?”   “三百两。”   “这般贵?不是已经有瑕疵了吗?”   掌柜笑道:“虽有瑕疵,却是难得的美玉,且我个人以为,这点瑕疵其实更像锦上添花。所谓历史珍品,不也都带着些历史痕迹么?”   “说的好,确实是块难得的好玉。”一旁的绿衣少女也赞叹道,她问沈虞,“夫人将此玉让给我如何?”   沈虞转头看去,少女笑得甜美如春风,可那股子非要不可的气势却是霸道得很,令她不喜。   沈虞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这块玉我想买下。”   绿衣少女没在看她,而是跟掌柜说道:“掌柜的,我愿意出三倍价钱买下,可否卖给我。”   对于这种好事,掌柜的当然不想拒绝,但碍于这块玉是沈虞先看上,便故作为难的看着沈虞,希望她能通融一二。   沈虞其实也不是非买不可,老实讲,这样的玉只适合年轻男子佩戴,倒不适合她祖父那样的。若是这少女真诚的求玉,她倒是不介意让给她,可这人带着股轻蔑之意,那就不想就这么的让出去了。   她笑道:“她出三倍,我再比她多一半价钱,如何?”   她断定那绿衣少女会继续抬价。   果然,那绿衣少女听后微微不悦,却仍旧自持身份,微笑着道:“夫人,我实在喜欢这块玉,且是送给重要之人。”她说到此,脸颊微微羞红,“还请夫人成人之美。”   “我不懂什么成人之美,价高者得,你出得起就买,出不起就算了。”沈虞不想与她虚与委蛇。   那绿衣少女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之后对着掌柜说道:“我愿意十倍价钱将它买下。”   “成交!”沈虞一锤定音。   话音一落,绿衣少女和掌柜的有些错愕,没想到她这般爽快。可片刻后,那绿衣少女会过意来,才发现自己着了她的道,脸上矜持之色再也端不下去了。她气道:“既如此,掌柜的给我装起来吧。”   沈虞拍拍手,指着适才的那块紫玉说道:“掌柜的,我要这一块。”   等拿了玉佩,她好心情的出了臻品阁大门。   裴府书房。   裴義之坐在上首,凝眉思索,之后问道:“曹山铁矿之事,你处理的如何了?”   他正对面坐着一人,正是刚潜入长安不久的陈焕鸣,此前被派去泽州接手张承运负责的曹山铁矿。   闻言,他答道:“已经着人暗中开采了,白天开垦农田,晚上开采铁矿,再通过商队运往岭南。张承运那边,可准备好了?”   裴義之点头,“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长安的情况。眼下三皇子已经查到了张承运的头上,正私下派人四处搜寻他,你回头还是带个口信过去,让他这阵仗好生藏身。”   陈焕鸣笑了笑,“您倒是无需担忧他,他这个人,除非他自己愿意路面,否则谁人也见不着他真面目如何。”   裴義之也笑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眼下局势紧张,我随时可能离开长安,届时岭南那边可不能有差池。”   陈焕鸣郑重道:“是,我知道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蓝色的账本递了过去,“这是之前你让我拦下的账本。”   裴義之皱眉,“怎么还不毁了?当初不是与你说拿到就毁了吗?”   “原本想毁的,不过账本里头还有其他重要信息皆是我们之前不知道的,特地拿来给你看看。”   裴義之接过来翻了翻,上头除了记录顺县船运情况之外,还记录了沈家大批银钱走向。   看到这里,他手指微顿。   “我想,此事恐怕沈则已经察觉到了。”陈焕鸣说道,“沈则能察觉,那沈家其他生意上的人估计也察觉了。这账本做得细致,不难看出,沈家大批银钱流入岭南,若是有心往里头查,恐怕”   裴義之突然抬起手阻止他说下去,随后起身悄然的往门口走。   沈虞过来找裴義之有事,一路进院子,却没看到裴胜在门口,原本以为书房会没人,正要走,却听见里头传来交谈之声,隐约听见提到‘账本’二字。心想,估计是裴義之在查沈家的案子,便耐心等候着。   还没等片刻,书房大门突然打开,裴義之沉着脸站在那里,见是她在外头,脸上神色又有些怪异。   “找我有事?”他问道。   “是。”   “进来说。”   陈焕鸣见沈虞进来,眯眼看了看裴義之,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随后朝沈虞行了一礼,“小嫂嫂。”   沈虞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个陈公子了,只觉得这人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做些什么,福身回了一礼,之后坐在椅子上,问道:“会不会打扰你们?”   “不会,我们已经谈完了。”   “我好像听见你们说到沈家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裴義之神色骤然一紧,试探问道:“你听见了什么?”   沈虞懵懂摇头,“不真切。”   他仔细打量沈虞的脸色,见并没有其他情绪,暗暗放下心来,想必适才没听见多少。   “是否真的有眉目了?”沈虞问道,随后看见桌子上的账本,惊喜道:“账本真的找到了?”   裴義之适才正要悄悄抽开账本的手又微微收回来,神色几分僵硬,“是,找到了。”   “太好了,找到了,那是否就说明可以洗清我沈家的罪名了?”   裴義之摇头,随后轻柔一笑,“账本的事我晚些与你说,你先说说你过来有何事?”   “是我堂兄骨灰回杭州的事,我堂兄为沈家半生奔波,如今却惨死异乡,我之前已经请了几个高僧做法二十日,希望他死后能得安宁。现在便想着将其骨灰送回杭州,毕竟那里才是他的根。”   “原来是这事,既如此,交给我办便好。”   “不,我准备让铺子里的人去一趟杭州,顺便去看看我爹爹情况如何了。不过眼下长安到处搜捕,路引不大好办,所以想来找你帮忙。”   裴義之笑了笑,“好,明日我便让人办好送去给你。”   陈焕鸣听着两人对话,又喝了半盏茶,施施然起身道:“既然小嫂嫂有事,那在下先告辞,改日再来找裴大人叙旧。”   裴義之起身恭送,等再回来时,见到沈虞拿着账本,不动声色的坐过去。   “你铺子里的人何时出发?”他问道。   沈虞随意的翻着账本,闻言,回道:“路引明日能办好的话,就后日一早出发。”   裴義之自然的抽出她手中的账本,轻柔问道:“听闻你近日厌食,可是身子不适?”   “并没有,只是最近胃口不好而已。”   “对了,”沈虞问他,“既然找到了账本,接下来要如何做?”   “此事一直是三皇子查探,自然是将账本交给他。”   裴義之安抚道:“你放心,三皇子的人做事效率极高,定然不久便会还你沈家清白。”   沈虞点头,脸上极其高兴的模样,“那就太好了。”   她起身道:“我也没别的事了,就先回正院了。”   “好,我让裴胜送你。”   沈虞出了门,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直到离开前院书房,她拐进角落,靠着墙,浑身发抖。   适才在书房门口,她都听见了。 第37章 哄骗   沈虞没想到阻止沈家案子的竟然是裴義之, 此前他竟还口口声声说会帮沈家查案,亏她还相信了。   为何是裴義之?   他为何要这么做?   沈家的案子是否与他有关?   想起适才在书房他淡定说话的模样,她浑身发抖, 想必这么久以来, 他都是这么骗她的。   徐嬷嬷见她眼泪扑簌簌的进屋子,唬了一跳。   “小姐怎的了?怎的哭了?”   沈虞摇头, 一路上眼泪根本止不住,也不知道为何而哭, 可心里仿佛塌了一块地方, 压得她沉闷喘不过气, 眼泪自己控制不住便落了下来。   “嬷嬷, 快帮我备马,我现在要去找师兄。”   她想, 她得去找任子瑜帮忙,让他查一查裴義之,看是否沈家的案子与他有关。   可她却莫名的有些害怕, 害怕最后沈家的案子的确与他有关,届时自己该如何面对?   “天都晚了, 这会儿去找他作甚?到底发生何事了?”   沈虞努力冷静了一会儿, 才止住颤抖和眼泪, “嬷嬷, 我知道是谁在后头阻止沈家的案子了。”   “谁?”   “就是裴義之!是他!嬷嬷, 竟然是他!”   徐嬷嬷眼睛瞬间瞪大, 诧异不已, “怎么会是姑爷?小姐如何得知?莫不是误会了?”   “没有误会,”沈虞使劲摇头,“我在书房门口亲耳听见的, 林掌柜的账本就在他手上,彼时在泽州就是他派人来抢的账本。如此看来,恐怕我堂兄也是他派人杀的。”   这般说来,那一切都对上了,之前师兄也分析过,抢账本那些人对她客气,想必是认识她的。而且,王掌柜之前从泽州写信过来,也是被他拦下了,彼时她去问时,他如何说的?是了,他说本来想自己去处理,可后来忘了。   如此蹩脚的理由,那时她竟然也信。   她又打了个寒颤,万万没想到,枕边人竟然是披着人皮的毒蛇。   “嬷嬷,快备马,我现在就要出门,我得让师兄帮我查一查裴義之。”   “小姐,”嬷嬷先将她摁住,“小姐再如何急也得先吃了饭,再说了,你这次贸然出门去找任公子,说不定引起他怀疑呢?还是等明日他上职去了,你再出门,免得打草惊蛇。”   徐嬷嬷的话提醒了沈虞,说的很对,自己适才在房门口听到了,裴義之不是傻子,定然也起疑了。之前她在书房拿账本随意翻看便存了试探之意,他果然是紧张的,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账本,左顾而言他,就是没有提她沈家是否能翻案。   或许,他根本就不想然沈家翻案。   对,自己得冷静,免得打草惊蛇。   沈虞起身洗了把脸,“嬷嬷,此事就你我知晓便可,莫要再传第三人。听你的,明日我再出门去见师兄。”   日次一早,佩青进来禀报,说裴義之已经出门了,且未坐马车,而是骑马出行。沈虞点头,吃过早饭便带着佩秋出城往别院而去。   而裴義之这边,则是来了柴将军府。   柴将军年纪约莫四十岁,原名并不姓柴,而是庄,叫庄岩。是前朝皇帝年轻时潜邸的人,一生忠主。轩朝灭亡后,他隐形埋名混入琞朝军营,日渐势大,是裴義之复国的一枚重要棋子。   听闻裴義之来访,他立马出门相迎,正欲恭敬的行礼,被裴義之眼疾手快的扶住。   “柴将军,进去再说。”   两人进了书房,柴将军才跪下行了一礼,“殿下怎么亲自来了?可有人跟着你?”   “无需担心,我绕路而来的。莫拘谨,你也坐。”   柴将军坐下来,“殿下可是为入城的那批人而来?”   “正是,想问问,柴将军打算如何安排。”   “陈焕鸣已经来跟我说过了,此前长安涌入一批流民,其中不乏许多男丁,我此前已经上折子提议,将其招入营中充当新兵,皇上已经同意。所以这批人皆会以招新兵的名义进军营隐藏起来。”   “甚好,就这么办。”   裴義之呷了口茶,又继续说道:“如今长安局势紧张,瞬息万变,三皇子已经查到了张承运,过不久也许我也会暴露,你这边得随时准备好。”   “是,殿下,目前城外军营中,三皇子的人已经逐渐换成了我们的人,皆是可靠,可随时待命。”   裴義之点头,说道:“城防处也想办法尽快换成我们的人。”   “为何这般急?这些位置向来比较惹眼,若是动作太大了难免起疑。”   “三皇子已经起疑,无碍,他此时无暇顾极这些。”   “是,那属下尽快去办。”   两人在书房相谈了约莫三刻钟,裴義之才出门。裴胜迎上前来在他耳边低声禀报了一番。   裴義之蹙眉不悦,“她去找任子瑜了?”   “是,由于别院里头侍卫众多,我们的人跟不进去,所以特地来禀报。”   裴義之隐隐预感不妙,想到昨日的事,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快去将马牵来,我现在过去一趟。”   他刚下了台阶,便见回廊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着男子衣袍,一身装扮雌雄莫辨,却不难看出是个美人。   她远远的娇羞的看着他。   裴義之匆忙的脚步停了下来,也回之温柔一笑。   城外别院。   沈虞在院子里等了许久,才等到任子瑜出屋子。   “师兄到底是在医治何人?为何院子里有这么多人把守?”   任子瑜额头微微细汗,“一个对三殿下来说很重要的人,适才就是在为她换眼睛。”   “换眼睛?那人”   “是的,眼睛看不见,所以要换。不说这些,你一大早急匆匆过来找我有何事?”   两人在水榭处坐下来,沈虞一一将事情与他说过之后,问道:“我此来便想请师兄帮我查一查裴義之,他到底是何人,是否与沈家的案子有牵扯?”   任子瑜沉默片刻,回道:“阿虞放心,此事我定然帮你查清楚。”   沈虞诧异,“师兄为何不惊讶?”   任子瑜淡淡一笑,“实不相瞒,我早就觉得裴義之不简单,只是彼时你一心想嫁他,我便也不好过多猜疑。况且”   “况且什么?”   “你恐怕不知,我们离开泽州当日,年安县的常典史便已经被人谋害,且死状凄惨。如此巧合,又如此仇恨,不得不让人起疑。”   “所以你怀疑是裴義之。”   “不是怀疑,就确定是他,而且他背后的势力恐怕不简单。”   沈虞颓然的靠坐在椅子上,一切说法都与实际情况应对得上,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强烈得令人窒息。   她带着哭腔说道:“师兄,万一真是他害的我沈家,你说我该怎么办?当初是我一心固执要嫁他的,若真是那样,我对不起爹爹,对不起沈家所有人!”   任子瑜安慰道:“阿虞莫急,一切待查探之后才能知晓。或许裴義之的确有势力,但并非谋害沈家之人也说不定。”   “那他为何要阻止我查沈家的案子?”   “这”   任子瑜也不知如何解答。   不一会儿,下人来禀报,说裴義之来了,正在花厅等候。   “师兄,我不想见他,至少现在不想。”   “去见见也好,他想必是已经猜到了你来找我是何目的了,既如此,倒不好避着。”   任子瑜猜得没错,裴義之已经猜到沈虞知道了事情,此来便是来解释的,他要在事情发酵之前便先压下来。一路上也想好了说辞,只等见到人便要解释一番。   沈虞到的时候,他正背着手站在花厅好整以暇的欣赏一幅山水画,听见声音,便转身朝她看来。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神色与往常无异,似乎并不曾有任何心虚。   沈虞此时也调整了自己的心绪,事情未明朗之前,恐怕还需与他虚与委蛇,正如徐嬷嬷所说,不能打草惊蛇。便也笑着问道:“你来找我有急事?”   裴義之摇头,“并无任何事,只是今日下职早,便来接你回家。”   “好。”   沈虞由他牵着出门,待上了马车后,裴義之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昨日在书房外都听见了。”   沈虞身形一顿,藏在袖中的手莫名紧张得发抖。   “账本的确是我让人拦下的,还有之前你的两个掌柜,也是我让人拦在泽州的。”   沈虞的手抖得厉害,骤然转头看着他,眼里是诧异又是恨意。   “你为何要如此做?”   “阿虞,”他平静的看着她,“我知你着急让沈家翻案,可你有所不知,沈家这桩案子后头牵扯一股势力,这股势力连三皇子也忌惮。我之所以阻止你,是怕你查下去,那些人对你不利,所以”   “所以你就拦着了?那你得了账本为何要毁掉?不是说账本可以洗清沈家罪名吗?”   “账本的确可以洗清,可也洗不清。”   “这是何意?”沈虞不解的看着他。   “阿虞,沈家私运兵器之事不是小事,有人想要沈家顶罪,那便是再如何查,也翻不起案子。况且,你父亲也知道此事的严重,为保沈家,也为保你,他是自愿入狱的。”   “你说什么?到底是谁人要我沈家顶罪?我父亲他真是自愿的?”   沈虞眼眶泛红,“裴義之,我到底该不该信你?”   裴義之苦笑,“信也好不信也罢,但若是你执意继续查下去,我还会阻止你。”   见她此时脆弱不安,裴義之将她拉过来抱住,轻轻安抚道:“啊虞,不管何时,你都要信我,我一定不会害你,我会对你好的,嗯?”   沈虞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厌恶的闭上眼睛,气得牙齿打颤。   这个人,满口胡言,事到如今还想哄着她信他。说什么背后的势力,他神神秘秘这般久,难道这势力不就是他么?   如此想来,她更是心下发寒,恐怕沈家案子的确与他脱不了干系。   等两人到裴府大门,裴義之欲扶她下马车,沈虞下意识的推开,随后便听见‘哐当’一声脆响。   两人同时低头看去,是一块葫芦形状的玉佩掉在地上。   是从裴義之的袖中掉落出来的。   沈虞认得这块玉佩,身子猛地顿住,缓缓朝他看去,问道:“这玉佩是何人送你的?”   裴義之心下担忧,却不想瞒她,原本计划过几日再与她说此事,可此时   他弯腰捡起玉佩重新放进袖中,斟酌了片刻,才说道:“阿虞,我有一事要与你相商。”   “何事?”   “我欲纳妾。” 第38章 和离书   裴義之又纳妾了, 这次跟上次不同,这次纳妾很是隆重,吹吹打打, 还摆了席面, 请了好友相聚,就连给妾室安排的院落都是极其奢华精致的。   沈虞冷笑, 那人恐怕为了讨好那个妾室,花费不少家底。   “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徐嬷嬷见她拿着筷子半天没有入口。   沈虞摇头, 看了看窗外天色, 明明是艳阳高照, 可她却觉得沉闷得仿佛快要下雨, 令人难以呼吸。   “我再去让人做些合你胃口的来。”徐嬷嬷说道。   “不必了,是我自己没胃口。”沈虞放下筷子, 索性起身去盆架边洗手。   嬷嬷跟在一旁叹气,她当然知道小姐为何没有胃口,定然是因为姑爷纳妾之事。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姑爷纳妾竟如此突然,说纳就纳了, 毫无预兆。那新来的柴姨娘她也瞧见了, 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难怪姑爷如此着急, 如今一代新人换旧人, 小姐心里有气也是理解的。   她劝道:“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日子是自己过的, 何必因为那些腌臜事让自己不快?”   沈虞笑了笑,“嬷嬷说的对,日子是自己过的。嬷嬷, 让人去备马吧,我出去走走。”   “又出门?你总这么避着也不算个事,再说你是这府上的正室夫人,哪有主母避小妾的道理?”   虽然不想承认,但徐嬷嬷确实说对了,沈虞就是在避着,除了回到这个地方睡觉,其他每时每刻她都觉得这个地方,一草一木都让她厌恶无比,白日更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嬷嬷别说了,快去吧。”   徐嬷嬷见她神色厌厌的,欲言又止,心想,出去透透气也好,总这么憋着免得憋出毛病来。   沈虞简单换了身衣裳,拿着马鞭出门,经过园子时,听见不远处传来娇笑声,抬头望去,正是那对如胶似漆的狗男女在散步。   他们也看见了她,那柴姨娘笑颜如花,远远的喊了一声,“姐姐。”   沈虞看着裴義之,又看了看柴姨娘挽着他的手,淡淡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姐姐且留步。”   说完,柴姨娘快步走了过来。   “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妹妹?为何妹妹昨日去正院请安被关在门外?若是妹妹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还请姐姐说出来,日.后妹妹定然改。”   她柔柔弱弱,拿巾帕擦了擦看不见泪的眼角。   沈虞觉得,官家小姐就是不一样,这做戏都比之前那个宋姨娘高明,当着裴義之的面嘴上说着道歉,实则却是责怪她欺负人。   可她沈虞是个什么性质,裴義之早就清楚,她不屑于做这些虚的。   沈虞好整以暇的看她抹着眼泪,开口说道:“我若说出来,你真能改?”   “自然,”她柔弱的看了眼裴義之,笑的端庄贤惠,“我既嫁给裴郎,日后和姐姐就是一条心,只盼着能与姐姐好好相处。”   “好。”沈虞接她的话,逐句说道:“第一,不许喊我姐姐,你不配!第二,但凡我出现的地方,请你绕道走,因为不想看见不相干的人;第三,我不喜欢明明没有眼泪却非要擦个不停虚假的人,以后别在我面前做戏!”   这三个要求提出来,那柴姨娘身形晃了晃,脸色有些白。   不知是否错觉,沈虞竟然看见裴義之勾了抹笑,那笑意一瞬而过,再定睛看时,已然不着痕迹。   “沈虞。”这时裴義之开口了,“她并非故意,莫要如此。”   今日裴義之休沐,一身玄色直裰,家常装扮,闲庭信步与爱妾相伴游园,似乎兴致不错。   沈虞不屑的也笑了笑,懒得搭理这对狗男女,转身走人。   出了大门,她脸色阴沉得如化不开的浓墨,说不气是假的,一个个的,她不去招惹,倒是主动来招惹她,还当她好欺负呢!   她接过松子牵过来的马绳,翻身而上,奔出路口后,突然做了个决定。   “佩秋,咱们出城,去城外别院!”   于是,调转马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你想现在回杭州?”任子瑜诧异到。   “是,师兄,我现在就想回杭州。”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要跟裴義之断绝关系。此时眼眶红红,说起回杭州,就忍不住思乡之情,更是想念父亲了。   “可裴義之同意吗?”   “为何要让他同意?对了,我想和离,我得先跟他和离,之后再回杭州,师兄可要回去?”   “我眼下倒是不忙,病患的眼睛只需好生歇息便无大碍,你若是真想好了,我陪你回去。”   裴義之纳妾之事,他也知晓了,依沈虞的性子定然是不能容忍的,也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这般快。   也罢,既然她想回,那就回,他带她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就是。   沈虞抽了抽鼻子,不知为何,此刻面对师兄,自己的情绪如此脆弱。缓了缓,她说道:“那我回去让徐嬷嬷收拾一番,师兄也准备着,明日一早,我们便回。”   “好。”任子瑜安抚道:“啊虞莫哭,师兄在。”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沈虞瞬间忍不住眼泪决堤,哭得差点噎气,却又还想努力忍着。   这模样让任子瑜心疼不已,想上前去拥她入怀,可自从挑明了自己的心思之后,那份纯真的师兄情谊已经不再,担心自己的举动唐突了她。于是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拿袖子不停的给她揩眼泪。   “莫哭莫哭,为那人不值当。”   沈虞摇头,“我不是为他,我是为我自己,我觉得自己太傻了,为了嫁他忤逆父亲,千里迢迢陪他来长安,可自己什么也没捞着,反而害了沈家。来长安这一年,仿佛像一场梦,梦醒后,我累了,也厌了,此刻只想回杭州,回到故土去。”   “嗯,”任子瑜轻轻说道,“我陪你,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沈虞哭过之后,总算觉得胸口的阴霾散开了,呼吸也顺畅起来,她略微停留了片刻,又赶去铺子里寻王掌柜。   “小姐要回杭州了?”王掌柜突然听到此事,也有些诧异。   “嗯,我这两日就回,所以长安生意还是要麻烦王叔继续照看了。”   王掌柜摆摆手,“小姐可别如此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为沈家干了大半辈子,已经将自己当半个沈家人了,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小姐既然想回了,那就只管安心回,长安铺子的生意我一定会照看好。”   沈虞点点头,交代完事情之后,就辞别了王掌柜,之后又上街买了些其他东西。   此时,她倒是彻底冷静下来了,脑海中条理清晰。杭州是一定要回的,和离也是一定和离的,当然,她知道裴義之一定不会同意,但那又如何,她先回杭州,等日子久了,他的心也淡了,届时想必也可以和离了。   至于沈家的案子,有师兄帮她查。   做好打算,她抱着一摞东西便回了府。   徐嬷嬷见她冷不丁回来,愣了愣,“怎的今日这般早就回来了?”   若是往回,基本上天黑才回府的。   “嬷嬷,快让人收拾东西,”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回杭州,就收拾重要的东西,小件的不要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徐嬷嬷有些傻眼,“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回杭州?”   沈虞脚步停住,转身定定的看着她说道:“嬷嬷,我想家了,这次你别劝我,让我回好吗?我准备跟他和离,你也别劝我,让我走行不行?”   她声音发哑,眼角几分湿意,明显是之前才哭过。   嬷嬷看了心疼不已,知道她家小姐这么久以来一直忍得辛苦,原先在杭州常常爱笑的姑娘,如今来了长安,倒是总见她哭。她原本想着,夫妻哪有过不下去的呢?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等日之久了,小姐就想开了。可她此刻觉得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她的小姐,骄傲了一辈子,又岂会委屈自己受这等气?   她眼角也顿时有些微微发红,点头道:“走,走了也好,咱们回杭州,小姐开开心心的过。”   沈虞转身去了净室,之后又去桌边拿出纸笔,飞快的在上头写着。   等徐嬷嬷从内室出来,便见她已经写好,吹干后拿着那张纸便快步出了门。   沈虞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去了裴義之的书房。   此时书房安安静静,只有裴胜一人在外头守着,见她来了,赶紧迎上前。   “夫人来了,正好公子他”   他想说知道她又去别院找任子瑜之后,公子心情不佳,她此时过来,正好,公子一直等着她回呢。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沈虞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经过,径直进了书房。   等他再转头去看时,便只见书房半扇门轻轻晃荡。   裴義之已经听见了外头裴胜的声音,正想起身,便见沈虞已经进来。   她来势汹汹,站定后,将手上的东西轻飘飘的甩在桌面上。   “裴義之,你先看一看,若是没意见,就在上头签个字。”   裴義之侧头看去,那张薄纸上寥寥几个字,其中最醒目的就属开头那三个——和离书!   他身形顿了顿,缓缓朝她看去,轻柔笑道:“你还气着?若是你不喜欢她,我将她送走便是。”   沈虞不想啰嗦,“裴義之,你签还是不签?”   裴義之拿起那封和离书看了看,之后又缓缓撕掉,“写得不好,用词不当,官府恐怕不予批示。”   沈虞冷笑,她就知道今日来,他是不会签的,她也没指望他会同意签字,只不过,就是想告诉他,自己合离的决心罢了。   “你签不签也没所谓,但我不想再与你做夫妻,咱们缘尽至此,以后各不相干。”   她话说完,裴義之的笑渐渐僵在脸上,“阿虞不要说气话,我明日将她送走就是,嗯?”   沈虞嘲弄的笑了笑,“你以为我在说气话?裴義之,你是不是以为我还喜欢你,因为你的小妾所以跟你置气?”   她定定的看着他,眸中的嘲弄更甚,神色决绝道:“裴義之,我承认,我以前是喜欢过你,爱你爱的没了自我。但那是以前,早在长安后,我就对你的喜欢变淡,如今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了。之所以一直与你住在一个府上,纯粹是因为沈家的案子需要你帮忙罢了,但如今,我有师兄帮我,我还要你做什么?你爱纳多少小妾尽管纳去,干我何事?和离势在必行,你今日可以不签,反正早晚有一日你会签,我等得起。”   说完,她成功的在裴義之脸上看到伤心难过的神色,令她畅快不已。   他不就是仗着自己喜欢他,觉得离不开他,所以才无数次踩着她底线做事吗?   她现在不喜欢了,以后也不会喜欢了,曾经的那些喜欢,就当喂了狗就是!   她畅快的欣赏了片刻,随后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沈虞便已经醒了,实际上昨夜一宿都睡不安稳。   她揉揉眼睛准备下床,刚掀开被褥就被床帘外头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的她拢紧衣襟,又坐回床榻上,问道:“你为何在这?”   裴義之昨日半夜来的,已经在此坐了许久,他神情疲惫,却仍然在椅子上坐得笔直,身上的衣衫纤尘不染,双手搭在膝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沈虞。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你想去哪?”   “与你何干?”沈虞缓了惊吓之后又在床上穿好衣裳,准备下床。   裴義之也站起来,掀开床帘走进来,走近她,脸上依然是温柔的笑,可这笑却莫名令人发寒。   “你想回杭州?和你任师兄一起回去?”他步步逼近,“你想和离,然后再与他结为夫妻?”   “说与我夫妻缘尽,难道与他就缘深了?”   沈虞被他逼得贴近床沿,差点跌倒,又被他眼疾手快的揽住腰。   “你放开我,裴義之你龌龊!”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他龌龊了,裴義之笑了笑,神色满不在意,“阿虞,别走了好不好?我昨夜已经将柴姨娘送走了,她不会再碍你的眼。也别说缘尽那些话,我们这辈子是夫妻,下辈子还是,嗯?”   沈虞挣扎不开,怒骂道:“裴義之你发什么疯?放开我!”   外头徐嬷嬷听见动静,赶紧推门进来,正要走近查看情况,被裴義之冷冷呵斥:“滚出去!”   “小姐?”徐嬷嬷担忧。   “滚出去!我夫妻恩爱何须你一个下人进来多事?”   他话音一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裴義之被沈虞狠狠打了一巴掌,左脸上瞬间起了一片红痕。   沈虞高高扬起的手掌,气得发抖,“裴義之,该滚的是你!”   他凭什么那样对她的嬷嬷?她从小到大都不忍对嬷嬷说句重话,在她眼里,嬷嬷就像她半个母亲,是养育她长大的最亲近的人。他裴義之可以欺负她,但不能欺负她亲近之人!   半晌,裴義之转过头,脸色阴沉如水。   他缓缓放开沈虞,又轻柔的笑了,“阿虞要我滚,那我就滚。不过,杭州别回了,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若是你想家了,等日.后我得闲再带你回去便是。”   说完,他掀开床帘出了屋子。   那厢徐嬷嬷彻底惊住,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姐,你可有事?”   沈虞摇头,眼眶微红,“没有,嬷嬷,收拾东西,咱们走吧。”   “恐怕走不了了。”   “为何?”   “咱们的院子被人围起来了。” 第39章 【 假死 】   六角金丝漆花铜炉中, 沉香青烟缕缕。白色帷幔下,两个身影对坐。中间一盘白玉棋子,不闻人声, 只余玉珠落盘不绝于耳。   高手对弈, 走一步看百步,落子迅速。   过了一炷香时辰后, 一盘棋便已接近尾声。   “彼时听闻義之棋艺精湛,一直未得闲讨教, 如今对弈过后, 倒是觉得不过如此。”三皇子微掀眼帘, 声音一沉, “莫不是故意让着我的?”   裴義之赶紧站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礼,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殿下本就人间龙凤, 聪颖卓绝,義之败在殿下手中, 心服口服。”   三皇子勾唇笑了, 但笑意不达眼底, 他仔细端详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男人, 虽年纪轻轻, 却是处世持重, 且足智多谋, 甚至比他许多上了年纪的谋士更加趁手得用。   可就是这么个年轻且官职并不高的人,一直以来让他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时至今日,这种感觉越来越甚, 自觉中,他认为面前这人是个危险之人,他身上想必隐藏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他手下做事的人,无一不是被他调查透彻之人,而唯独这个裴義之,身世简单得只有寥寥几行字可述。   “甲午年新科状元,才高八斗,娶江南杭州沈氏女为妻。”   至于他的过去,一概不详,虽然据他自己所述,小时家道中落,由奶娘一手养大,后来奶娘去世,他孤身一人漂泊数年。   这个理由或许其他人能信,但三皇子却始终怀疑,一个孤身漂泊多年的人,身上又怎会有如此气度和见识?   片刻后,三皇子试探地问道:“众位属官中,義之最是能揣摩人心,你倒是说说看,我此刻在想何事。”   裴義之不卑不亢,又行了一礼,“義之不敢妄加揣测,不过,殿下所虑所想,定然与眼下长安局势有关。”   三皇子微眯着眼,片刻后,突然笑了,“義之果然懂我,眼下长安多了一股看不见的势力,不论我如何派人查探,却始终查不出背后势力乃何人,越是如此,说明此人越是大有威胁。你说,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恕義之愚昧,一时间也无法想到妥善之策。”   三皇子收回视线,捏着颗白玉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打量着上头的棋局。   适才有好几步,他明明可以一举堵死他的去路,但却是不动声色的绕过了,选了看似高明且复杂的策略,输的不着痕迹。   他此般有意无意的藏拙,像是掩饰,却又能让你看出是在努力掩饰,真真假假,捉摸不透。法子高明得如掩饰他本人的身世如出一辙。   看似简单,却又不简单。   突然,他将手中的棋子一扔,说道:“今日就先到这,你先回吧。”   裴義之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门。   直到出了三皇子府邸上了马车,他眼中的神色才有了变化。微微掀开车帘,便见道路两侧隐着许多神秘之人,虽是装扮成普通商贩,可那健壮身姿和凌厉的神色一看便知乃杀手身份。   三皇子这是怀疑了他,埋伏杀手要试探一番了。   他手指轻点桌面,在想是否要接受这番试探。   然而片刻后,他立即吩咐道:“调转马车,回三皇子府。”   认真思考过后,觉得还是算了,没必要为这等无谓的试探涉险,于是还是回了三皇子府邸。   沈虞原本打算今日出发的,可此时院中守着许多侍卫,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就像长笋子一般,一夜之间长出了许多,杵着一动不动。   她清楚,这些人即是在防她离开,也是为了防师兄过来带她走。   她不想师兄冒险,便立即写了封信,让佩秋送出门。   没过多久,裴胜过来了,一来便向她行了一礼,随后说道:“夫人,小的奉公子之命,送夫人回岭南。”   “回哪里?”沈虞以为她听错了。   “岭南。”   “去岭南做什么?”   “岭南是公子的故土,眼下有急事要走,小的先送夫人离开,公子随后便到。”   这是裴義之今日刚刚吩咐的,三皇子已经开始怀疑他,恐怕不久就要暴露,他需要带着沈虞离开,越快越好。因此便吩咐裴胜回来赶紧收拾东西。   可沈虞不乐意去,他不让她回杭州,却是要带她回岭南,岭南那个地方,她听说过却没去过,离杭州十万八千里远,她不想去。   但此时已经由不得她不去,裴胜是得了死令而来的。见沈虞拒绝,说了句“夫人得罪了”,之后上前一刀手便将人敲晕。   事情变故就在瞬间,离裴胜进门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室内众人,包括徐嬷嬷皆是惊的合不拢嘴,半晌回过神来,想开口斥他大胆奴才,然而却被裴胜突如其来的狠厉气势所逼退。   “赶紧收拾,一刻钟后,出门上马车。”裴胜说道。   之后从外头喊了两个婢女进来,将沈虞抱出了门。   裴義之回到三皇子府后,去寻了三皇子的谋士,以商量公务的名义又等了许久,直到午时,听说三皇子突然匆匆出门去了别院,他才起身告辞,并借用了那人的马车离开了三皇子府邸。   城外别院到底住了谁人,任子瑜又是为谁在治病,他一开始就清楚,只是诧异像三皇子那样野心勃勃、手段狠厉之人,竟然也如此儿女情长,痴念一个女人到如此地步。   他坐在马车上浅笑,此次他故意做了些手脚,三皇子这一去,恐怕没个三五日也回不来。   马车寻到半路,有侍卫来禀报。   “公子,夫人已经出发了。”   “好,”他吩咐道:“直接出城。”   沈虞昏迷了许久,再转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一辆马车上,车轮粼粼,她的头也跟着昏昏沉沉。   “醒了?”   旁边突然有人说话,吓了她一跳,转头看去,是裴義之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本书卷,含笑的看着她。   他伸手过来想将她扶起,被沈虞一把打开,他也不在意。见她坐好后,倒了杯茶给她,说道:“我们现在正在去岭南的路上,已经走了一天了,此时是傍晚,过不久会在前面的州县歇脚。”   “饿了吗?”他问道,之后从一旁的暗格中拿出个精致的匣子,里头飘出缕缕香气。   沈虞闻见了,是吃的。   她别过脸,从早上起床就只吃了点早饭,此时确实很饿,但不想吃他给的东西。   “你带我去岭南做什么?”   “我辞官了,以后咱们回岭南生活。”他回道。   沈虞诧异,半晌才说道:“我不想跟你去岭南,裴義之,你放我下马车,我自己回杭州。”   裴義之没理会,而是继续将手里的匣子递过去,轻柔道:“这事等一会儿到了客栈再谈,来,先吃点东西。”   沈虞狐疑的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否真的同意了让她回杭州。   香味越来越浓,直往她鼻子里蹿,过不多久,她肚子开始咕噜噜响起来,在狭小的空间内,格外清晰,令她尴尬不已。   见裴義之忍着笑,她心里气,这种时候连肚子也不争气,便恶狠狠的接过匣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吃饱了再说。   马车约莫又行了一个时辰,总算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来。   沈虞下车的时候,发现周围突然多了许多侍卫,黑压压,密麻麻,个个带着长刀长剑。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长期训练有素,而非从镖局那等地方随意雇来的人。客栈也被裴義之全包下了,掌柜的热情出来迎人。   “贵人们里头请,热水热饭都已经备好了,快进来歇息。”   沈虞朝裴義之看去,只见他敛着眉目,不苟言笑,浑身气度骤然与往回不一样了,令她觉得陌生。   收到她猜疑的目光,裴義之转过脸来,对她轻柔一笑,“不是饿了吗?先进去吃饭。”   徐嬷嬷和佩秋过来扶她,沈虞带着满心疑惑进了客栈,她清楚,这些人一定是裴義之的,也清楚,他不是简单的裴義之,更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裴義之了。   他到底是谁?裴義之是他的真名吗?   师兄说,牵扯沈家案子的是一股强大的势力,那这人是裴義之吗?   她想着想着,身子发寒,莫名打了阵摆子。   “冷了?”他问道,过来牵起她的手,领着她上楼。   她们来到三楼最宽敞的一个房间,里头器具摆设精致奢华。裴義之吩咐人去抬热水进来,跟她说让她先沐浴歇息一会儿,晚点再吃饭,之后又出了门。   佩秋悄悄进来帮她解衣裳,“小姐,我总觉得姑爷有些不对劲了。”   “嗯。”   “小姐早就知道了?”   沈虞摇头,暂时还不知道,但直觉也快了。她愣愣的坐在浴桶中,一日的疲惫消散,脑袋也清明起来。分析以往种种可疑痕迹,那种浑身发寒的感觉由胸口又渐渐的蔓延全身,冷得她打颤,也冷得她惊惶。   过了许久,直到浴桶的水凉了,她才准备起身。   “佩秋,拿衣裳过来。”   话才说完,便觉得不对劲,转身看去,是裴義之在身后,手上正拿着她的衣裳。   沈虞定定的看着他,此时此刻见着他这个人,头一回生出害怕的念头。   “裴義之,你到底是谁?”她问。   “先穿衣裳。”他说道。   沈虞任由他帮她穿衣,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他的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可恰恰因为如此,沈虞才觉得此人深沉得可怕。   这么久以来,她被这人表面这副温润面目骗得团团转。   等衣裳穿好,他又牵着她到桌边坐下,“先吃饭,吃完饭,我再与你说。”   可沈虞虽然饿,此刻却没什么胃口,见他吃得慢条斯理,还给她夹菜,神色镇定,毫无心虚之意,她缓缓笑了。   “裴義之,你真的叫裴義之?”   “是,我随母亲姓,義之也是我的名。”   “那你到底是谁?”   他看了她一眼,笑了,“不是说了,先吃饭吗?来,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他又夹了块鱼肉给她。   这时,外头有侍卫在门口禀报:“殿下,斥候发现五十里外有人跟踪。”   “殿下?”沈虞惊得瞪大眼睛朝他看去。   可裴義之仍是不紧不慢的吃着饭,等咽下去之后,才淡淡的问道:“是谁人?有多少?”   “是三皇子的人,约莫二十来个。”   “那就杀了。”   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天气一般。   那人得了令之后退下了,室内一片寂静。   裴義之放下碗筷,看着沈虞道:“你不是好奇我是谁吗?适才也听见了,他们喊我殿下。”   “我是前朝轩国的皇太子,这就是我本人的身份。”   沈虞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脑袋嗡嗡作响,过了许久,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她颤抖着问,“那沈家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裴義之对着她,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在他躲躲闪闪的目光中,沈虞得到了答案。   她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你为何要这样做?我沈家哪里得罪了你?”   “阿虞你别这样。”他小心翼翼却又忐忑不已,手脚无措的想去帮她揩眼泪。   可沈虞突然起身,从床柱边悬挂的剑柄上抽出长剑,指向他,猩红着眼睛又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说啊——”她怒吼,声音颤抖破碎。   裴義之任由她将剑指着脖颈,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片刻才说道:“对不起,阿虞,是我对不起你!”   沈虞已经哭得眼泪模糊,看不清前面的人,也看不清他那张脸,看不清一切,心里是满满的恨意与怒气。她提剑一挥,朝着他胸膛刺进去,直到听见那锋利的剑身破开皮肉的声音,她的眼睛才渐渐清明。   眼前的人,一身白衣,鲜血从胸口蔓开,迅速染红了他全身,红得刺目,红得令她头昏。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此时脑海中突然被一片白色微光掩盖,天旋地转间,倒了下去。   裴義之忍着胸口的疼痛,迅速接住她身子,身上的血也将她新换的衣裳染得黏黏糊糊。   侍卫们冲开门时,便见到他们的殿下被一把长剑刺穿,怀里抱着夫人,两人倒在血泊中。   众人大惊失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沈虞已经在一个陌生的屋子了,连服侍的婢女也极其陌生。   “这是哪里?”她问。   “夫人,这是朝花院,是殿下吩咐给您准备的屋子。”   殿下?是了,她记起来了,是裴義之。一夜之间,他摇身一变,成了前朝轩国的太子殿下。   她还记得,自己在客栈刺了他一剑,也不知死了没有。   “我的婢女呢,还有徐嬷嬷,她们在哪里?”   那婢女摇头,“夫人,奴婢从未见过您的婢女,也从未见过您口中的徐嬷嬷。”   沈虞恍然明了,看来裴義之没死,不仅没死,还打算软禁她。   “那裴義之呢?”   提到这个名字,那婢女吓得赶紧跪下,“夫人,殿下病了,此时正在养病,不过殿下吩咐奴婢们要好生照看夫人。”   她重新站起身来,问道:“夫人,奴婢帮您洗漱吧?”   吃过早饭,沈虞才从这婢女口中打探清楚现在的情况。   她们已经到岭南了,这里是裴義之在岭南的府邸,从屋子装饰精致奢华,且有些年岁的情况来看,想必这里才是裴義之真正生活的地方,或者说,岭南,才是裴義之的老巢。   可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她们之间隔着深仇大恨,难道他还妄想着两人不计前嫌,继续做夫妻不成?   沈虞冷笑。   过了几日,佩秋总算回到了她身边,与此同时,她还带来了一个重大消息。   裴義之反了。   他一夜之间集结了十万精兵驻扎在岭南,打着“复轩国,除乱贼”的旗帜,准备举兵攻打长安。   而长安,此时也开始内乱,城防突然被破,琞朝大将柴正秋叛变,率领兵马攻入长安城内。三皇子带兵攻守,大战了三日,皇室众人带人仓皇逃离。三皇子也退至翼州,重新集结兵马,屯兵十万在淮北,与裴義之成对峙之势。   战争一触即发。   琞朝上下短短半个月间,已经天翻地覆,到处一片混乱。   但沈虞这里,却安静得连秋风扫落叶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被继续软禁着,每日有婢女给她送吃食,她要什么,婢女也会给她送来,只唯一不能出了朝花院。   也再也没见过裴義之。   但听说,他伤势好得奇快,此时,已经坐镇军中了。   这样的日子越来越烦躁,就在沈虞快受不住的时候,她的朝花院迎来了一个“客人。”   这人正是之前被裴義之送走的柴姨娘,裴義之早在之前就将她送来了岭南。   柴姨娘比起在长安,似乎略显消瘦了些,脸上的脂粉比平日厚了一倍,也不知是在刻意掩饰什么,但她脸上笑容却艳丽多姿,一进院子便开始喊她姐姐。   沈虞在屋子里皱眉,从窗户瞧出去,见果然是她。   “站住!”她说道,不喜欢这人靠近她的屋子,于是自己起身出门,就站在门口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来做什么?”   柴姨娘娇笑,“当然是来看望姐姐,原谅妹妹现在才来,实在是之前照顾裴郎太辛苦,所以耽搁了多日。”   沈虞冷笑,所以,是来炫耀的?   她冷冷的看着柴姨娘。若是以往,柴姨娘恐怕会望而退怯,但今日,她就是带着气一气沈虞的目的而来。她与裴義之才成亲不久,裴義之就为了她将自己远远的打发岭南,这叫她如何不气?原本以为此生再见裴郎无望,却不想,竟然又见到了,而且还是他受伤的时候。她暗地里打听才得知,这伤势是沈虞所弄,并且得知两人感情已经结冰。   既如此,为了彻底让两人感情破裂,她趁机在裴義之面前嘘寒问暖,贴心照顾。果然她这些日子的努力有了收获,裴郎答应带她一起去军营贴身照顾他。她想,只要往后两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她一定能替代沈虞。况且,眼下裴郎起事,往后事成,届时说不定自己就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那个尊贵的位置,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想到此,趁着裴義之不再府中,她便精心打扮了一番,特地过来“探望”沈虞。   “也不知姐姐是否还住得习惯,若是婢女们有伺候不衬心的,姐姐只管说,妹妹再寻几个好的过来。”她状似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对了,姐姐恐怕不知,如今裴郎的府上,皆是由妹妹打理呢。我之前问裴郎,可否要将中馈交由姐姐管,可裴郎却说,无需麻烦。”   她造作的笑了笑,“也是,姐姐来者是客,确实不该麻烦的。”   “滚出去!”沈虞冷冷的看着她,不想听这些废话。   柴姨娘见她眼神冰冷,心中更是得意,“对了,姐姐,再过不过久,妹妹就要陪裴郎去军中了,裴郎眼下身子不好,一刻都离不得我,也是没法子。所以,姐姐若是一个人在府上无聊,就啊——”   只一瞬间,沈虞便下了台阶扇了她一巴掌,速度快得谁也来不及拦住。   柴姨娘抚着自己的左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此时,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看着沈虞的目光也仿佛萃了毒一般,怨恨又嫉妒。   缓了缓,她抬手准备打回去,可哪知沈虞早已防备,制住她的手腕,又快速狠狠的朝她右边脸也打了一个耳光,声音清脆响亮。   将院中众人都吓住了。   沈虞松开她的手腕,将她推倒在地,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早就劝你见了我绕道走,你偏要送上门来找打,看看,小脸都通红了,疼不疼?”   柴姨娘虽是庶女,却是娇生惯养长大,连家中嫡姐都的让着她,还从来没被人如此羞辱过。   她发疯似的厉声尖叫起来,怒骂道:“你这个贱人,竟敢打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裴郎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你以为他当真喜欢你?呵,那你便错了,他当初娶你不过是想利用你沈家,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莫要得意!”   闻言,沈虞的身子僵在原地,她愣神的问,“你说什么?利用?”   柴姨娘爬起来,笑得恶毒,“怎么?被我戳破真相不好受吧?如今他目的达成,本该将你给休弃,眼下留你在府上,只不过出于愧疚而已。沈虞,你等着,早晚有一天,他会将你弃如敝履!”   说完,她带着婢女就出了院子。   而她的那句话,却仍在沈虞的脑海中不停回荡。   他当初娶你只不过是利用你沈家   许久,许久,沈虞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凉又肆意,连笑带泪。   她真傻啊,当初喜欢上这么个人,引狼入室!   她恨啊!恨她自己!也恨那个男人!   恨得胸腔都疼了,她剧烈咳嗽起来。   佩秋担忧,赶紧上来扶她。   沈虞摆手,“我没事。”   她缓缓走进屋子,片刻后提了一把长剑出来,径直出了院门。院门外,两个侍卫把守着,见她出来便想拦着,沈虞提剑便挥过去,那两人赶紧退开,也不敢反抗,就这么边拦边后退,最后又引来许多侍卫。也皆是如此,不敢拔剑相对。   沈虞提着看着他们,问道:“裴義之呢?他人在哪?”   裴義之听说沈虞硬闯出大门,带着伤快马从军营赶了回来,一来就看见,大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许多侍卫,石阶上,沈虞一身红衣,提着把剑与他们对峙着。   他这边马蹄刚刚停下,沈虞便朝他看来。   众人缓缓让开道,他一步一步走进她,胸口因适才骑马过快,又裂开了些许,隐隐有血开始冒出来,打湿了他玄色的锦袍。但此时他已无心顾及,眼睛只盯着沈虞,视线从那张载满怨恨的脸挪到她握剑的手上。许是之前握剑太用力,她的手被剑柄所伤,上头的五根手指已经被血染模糊,看得他心疼难受。   “阿虞,”他轻轻走过去,伸手道:“把剑给我。”   才走近两步,一把长剑就架在他脖颈上。   “裴義之,我恨你!”   她眼里的恨意,带着泪水和决然,令裴義之骤然心中一痛。   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清晰的知道,他恐怕真的要失去她了。   他继续走近她,无惧那锋利的剑已经划伤了他的肌肤,鲜血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下,没入衣襟。   “阿虞,把剑给我,我担心你手疼,嗯?”   沈虞握剑的手摇摇晃晃,彼时一心想杀了他,可此时却不知为何,手颤抖不已,怎么也使不上力。见他脖颈上的鲜血直流,还有他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她闭了闭眼,努力使自己镇定。   她知道,今天,她杀不了他。   她收回长剑,在裴義之惊慌的目光中,缓缓移到自己的脖颈边。   “裴義之,放我走吧,我要回杭州。”   “好、好,”裴義之声音颤抖,“阿虞你别冲动,我现在就放你走。”   他转身让人赶紧去套马车过来,又吩咐人去收拾东西,之后才小心翼翼问道:“阿虞,我送你回杭州如何?”   “不用,也不需要。”   “裴義之。”她又说道,“写一份和离书给我。”   裴義之身形猛的一颤,“阿虞”   “我现在就必须拿到和离书!”沈虞声音抬高几分,将长剑紧紧贴近脖颈。   裴義之赶紧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写,你莫动。我这就进去写了给你。”   他着急的从她身边经过,然而,才走到身后,就立马握住沈虞的手腕,从她手中夺过长剑,之后又快速的点了她的穴道。   沈虞瞪大眼恶狠狠的看着他。   裴義之赶紧投降,“你别误会,我是担心剑伤了你,你等着,我这就写给你,随后派人送你回杭州就是。”   这一回,他才真的进门去了。   过了一刻钟后,沈虞被他抱上马车,之后又交给她一个匣子,说道:“我现在送你出城,这匣子里头是你要的和离书,另外,我派人护送你到杭州。”   沈虞此时动弹不得,任由他抱着,眼睛仍是恶狠狠的瞪他,却又带着几分狐疑。   裴義之说道:“阿虞,你放心,我这次信守承若,定然送你回杭州,眼下岭南即将开战,我不放心你在这,原本也打算将你送走。既然你要回杭州,那就去杭州也好,只是,我会派人继续保护你,只等天下太平之后,届时,还你自由,如何?”   沈虞仍是将信将疑,不信他会这般爽快的放了她,还给了她和离书。   裴義之苦笑,“事实便是如此,我无需骗你。穴道等半个时辰就会自行解开,这一路,你当心些。嗯?”   沈虞视线下移,见他胸口还冒着血,而且那血明显也染到了她的衣裳,让她觉得手臂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裴義之会意,放开了她,等送她到城门口,这才站在高墙上目送她远去。   半个时辰后,沈虞的穴道果然解开了,佩秋已经上了马车,给她揉着手脚舒缓筋脉。   “小姐,我们现在是回杭州吗?”   “嗯,”沈虞疲惫的靠着车厢坐着,随后又问道:“嬷嬷呢?”   “嬷嬷在后头的马车里头,正在收拾东西。”   “好。”大家还在就好,这一次,她真的能回杭州了,像在做梦一般。   “那个匣子拿过来给我看看。”   佩秋将暗格里头的匣子递给她,也是心下唏嘘不已,没想到,她家小姐真的与姑爷和离了。   回想起在杭州的时候,那时候小姐是多么喜欢姑爷啊,她看着姑爷的眼神,如星空一般明亮闪烁。   没想到,成亲才两年,就已经物是人非。   突然,沈虞怒骂起来,“骗子!他是个大骗子!”   “怎么了?”佩秋问道。   只见沈虞将匣子怒摔在地上,手上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气得骨节发紧。   佩秋瞧了一眼上头的字迹,只寥寥几个——吾妻沈虞,莫气!   沈虞的马车,走了几日之后,原本以为能顺利到达杭州,然而却不想,在距离杭州不到两百里之地,便被人拦住了。   是三皇子派来的人。   彼时裴義之派来的侍卫有数十人,却仍是没法抵挡得住。两拨人浴血奋战了半日之后,沈虞还是落入了三皇子手中。   当裴義之得到沈虞被劫持的消息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彼时他正在军中商议政事。   三皇子司马曙琰退到翼州后,两人之间各自进行了几场小规模的试探。待估量了对方的实力之后,便开始在黎池下战书。   黎池此地,靠近临安,且是司马曙琰南下的第一个屏障,破了黎池,便可取道南下直入裴義之的军事腹地。   而裴義之也想通过黎池一战安定军心,壮大威名。因此,双方皆是雄心勃勃,蠢蠢欲动。   可没想到的是,司马曙琰竟然还追查了沈虞的行踪,让人掳走了她。   这无疑戳中了裴義之的软肋。   谋士问,“殿下当如何?”   裴義之站在黎池的地图面前,面色阴沉,半晌才说道:“不如何,备纸笔,我欲和谈。”   众人大惊,“殿下三思!那司马曙琰退居翼州,眼下不足十万兵马,而我方养精蓄锐,皆是精兵良将,黎池此战,无疑我们胜算更大!”   裴義之冷冷的瞥了一眼,“没了黎池,我等可退居长洲,照样能拦住他。”   说完,他行到桌边,提笔写信。   而沈虞这边,被三皇子的人劫走后,一直被关在一处宅院,倒并未为难于她,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安排。   因没法回杭州,也不知司马曙琰劫了她欲意为何,她等了多日,心焦不已。   终于要等不下去时,任子瑜来了。   任子瑜早就听说三皇子劫了她,他亲自去求情过后,便得了允许来此见她一面。   沈虞见到任子瑜,惶恐多日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师兄。”她焦虑多日,又彷徨了许久,眼下见到熟悉之人,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早在她被裴義之软禁起来时,任子瑜曾试图去看她,皆是被侍卫们拦了下来,后来又得知裴義之悄悄将她送往岭南,更是担忧了多日,此时见她脸色苍白憔悴,心疼不已。   “阿虞莫担忧,我已向三殿下求情,他不会为难于你,但需要你配合一些事。”   “何事?”   任子瑜有些犹豫,思忖片刻后,才问道:“阿虞,你老实与我说,你如今对裴義之可还有情?”   沈虞摇头,“师兄为何问这个?如今裴義之是何人难道你不知?想必你也清楚了,沈家的事就是他做的,我为何还要对他有情?”   “既如此,若是三殿下拿你要挟裴義之,你可愿意配合?”   沈虞笑了笑,“此事恐怕不在于我,我此刻人都已经在三皇子手上,他要我如何,我也不能反抗。但是,至于裴義之,想必并非是受人要挟之人。也许他是比较看重我,但相比起他的大业,我实在微不足道。”   任子瑜眸色有些黯然,“那你是不愿意?”   沈虞说道;“并非不愿意,只是,我既然离开了他,就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我只想回杭州,将我爹爹救出来之后,好生与他一起过日子。”   “若是裴義之依旧缠着你,你又当如何?”任子瑜问道。   “这”   沈虞沉默了。任子瑜说的透彻,也许裴義之不会为了她受要挟,但裴義之至少不会放过她,之前在岭南她以性命相要挟,而他却依旧没有写和离书,由此来看,要想真正摆脱他,恐怕很难。   这可如何是好?   她迷茫又惊慌,问道:“师兄,有什么法子,让他永远找不到我?”   “阿虞,”任子瑜轻柔的帮她别开耳畔的发丝,问道:“你真愿意永远离开他?”   “是,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   “好,那师兄帮你。”   半个月后,裴義之从黎池撤兵,退居长洲,原本约定他撤兵之后,司马曙琰就将沈虞送回。却不想,司马曙琰摆了他一道,就在他退兵不久,司马曙琰的兵马急速攻打长洲,让裴義之措手不及。   双方人马大战了三天三夜,裴義之因准备不足,错失先机,丢失长洲,再又退居泽城。   短短半个月,他已经连失两道屏障,军心动荡不安。   为了稳固军心,重振雄威,他只好带伤亲自上阵,这一次,却是集结雄兵十万,放弃岭南,绕道东面准备直取黎池,之后再北上汇合柴正秋,夺取长安。   此举无异于破釜沉舟,若是黎池战败,他将从此大势不复。   司马曙琰得知消息,冷笑连连,“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眼看裴義之已经屯兵城下,他坐镇帐中,寝食难安。   自己之前从翼州过来,只带了几万兵马,还留守了一些在当地,此时寻求支援,恐怕已经来不及。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老办法,逼其退兵。   于是,当日夜里,裴義之便收到了三皇子司马曙琰的亲笔书信,里头还附带了一枚簪子。这是一枚梅花如意簪,裴義之一眼便认得,正是沈虞平日里常戴的那支。   他紧握这簪子,看上头还留有干涸的血迹,胸口又气又疼。   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准备提笔回信,这时,门口进来一人。   柴姨娘端着药碗进来,早就瞥见了他手上的发簪,心里暗恨。   “殿下,该喝药了。”她轻柔的走过去。   裴義之没有理会,而是继续手上的事,可写到一半,手背便被柴姨娘摁住。   裴義之看过去,只见她柔柔弱弱,眼泪盈盈。   “殿下还打算妥协吗?众将士以性命相随,就是为了复兴轩国,难道殿下也忘了您肩负的使命了?”   裴義之眯眼打量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柴姨娘跪下来,“殿下,一个女子罢了,何须执着?若是将来殿下大业得成,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须因为她葬送大业?”   “谁说我要葬送大业?”裴義之冷冷的睥睨她,“柴将军让你如此说的?”   柴姨娘心口一跳,此话是她自作主张,只有他放弃那个女人,将来她才又机会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   于是,她只抹着眼泪,并未说话,似乎默认了此事。   裴義之沉吟半晌,随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走回桌边,重现拿出一张纸摊开,继续提笔写了回信。   上头只一句话:   “三日后,战场相见!”   黎池城外,晴空万里,原本该是秋风习习好纳凉的时节,却是被四周肃穆的军队,愣是在半空覆盖了一层低迷沉闷的气息。   沈虞被人押着前行。   这是她第一次见战场,内心却毫无波澜,走得缓慢。   她看见对面乌压压的军队,阵前坐着的那人,银甲乌发,威风凛凛。   于万军之中,她从容的走着,今日一身绢纱金线莲枝长裙,眉间花钿特地为他精心打扮。她迎上他的目光,如火的红唇轻启,笑意荡开,张扬又肆意。   裴義之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站上了高台。   “裴義之,你妻沈氏在此观战,可莫要让她失望才好。”三皇子身边的谋士大声说道。   裴義之淡淡一笑,似没有听见此话,而是又瞥了眼高台上的人,见她发丝被风吹乱,正埋头整理。   过了一会儿,有人递上了一封信笺,裴義之看过之后,瞳孔微震,赶紧抬头朝沈虞看去,只见她面前正放着一壶酒。   他冷冷的看着司马曙琰,说道:“三殿下行事如此卑鄙,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司马曙琰也回道:“不尽然,若是轩朝太子殿下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发妻饮毒酒自缢阵前,恐怕天下人耻笑的也不止我一个。”   裴義之眯眼,良久,才问道:“你想如何?”   “退兵黎池!”司马曙琰缓缓说道。   裴義之已经弃了岭南,孤注一掷,若是此时阵前退兵,无异于不战而降。必然元气大伤,若是日.后想再战,军心难齐,必败无疑。   众人都知晓此事严重,纷纷劝阻裴義之三思。   裴義之进退两难,再次朝高台上的人看去,只见她也正朝他看来,脸上依旧是笑,一如最初断桥所见,那笑容如春光烂漫。   秋风掠过,裴義之平日里如深潭的眸子,此时微微发红。他攥着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过得片刻后,才似乎下定了重大决心,吩咐道:“拿纸笔来!”   他飞快的在纸上写着,众人屏气凝神他是否决定要退兵。   然而,终究要让一些人大失所望了。   只见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一字一句的说道:“天地为证,我、裴義之,今日休书一封,你们挟持的人已不再是我的妻。”   沈虞听着听着,仿佛又听见曾经那个坠满星空的夜晚,那少年在她耳畔说道:“天地为证,我裴義之,要娶沈虞为妻,一生一世对她好。”   渐渐的,她的眼泪随风而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真好!她想,盼了许久的休书,总算是得到了,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刻。   她端起面前的毒酒,朝他微微一笑,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缓缓饮尽。   此后,山高水阔,与君决绝。   天地旋转间,她视线越来越模糊,在怦然倒下的那一刻,听见号角吹响,战鼓雷鸣。厮杀声,怒吼声从她耳边簌簌掠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是师兄吗?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裴義之满是泪痕的脸。他抱着她,哭得浑身颤抖,眼睛猩红,口中一直说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见了。   她意识就要消失,感觉到那人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她的脖颈上,她的唇上,黏黏的,咸咸的。   她轻轻开口说道:“裴義之,若是可以重来,我再也不走那断桥了。” 第40章 火葬场开启...   黎池一战, 可谓史上最惨烈之战,裴義之与司马曙琰打了一天一夜,黎池上空腾起漫天血光, 城墙内外, 伏尸百万,三皇子司马曙琰几乎全军覆没, 最后只余不到一万人丢弃黎池,仓皇逃离。   那一天, 众人只见裴義之浑身是血, 眼睛猩红, 头发散乱, 他以剑作拐,一步一步越过成堆的尸体, 爬上高台,最后倒在那少女的身旁。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又仰天大笑。   世人都说, 裴義之疯了。   他果然疯了,在之后的几场战役中, 如不要命的赌徒一般, 次次带伤上阵, 每一次破釜沉舟。也正是因此, 他带领的复国军士气高涨, 势如破竹, 从黎池攻上长安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琞朝十余年辉煌仿佛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国土上下也连夜换主。   裴義之占领长安入主皇宫,在次月便自立为帝,沿袭轩国国号。而三皇子匆匆退回翼州, 开始集结琞朝其余闲散兵力养精蓄锐,以淮河为界,形成两国对峙的局面。   这一对峙,便持续了整整六年。   轩国皇宫,秋宜宫内。   柴莺莺坐在椅子上,面前桌上有一个小炉,炉子上的陶盅正在呼呼的冒着热气。她的头一点一点的,显然已经困得不行。   “娘娘,您先去歇息,让奴婢来做吧。”一旁的婢女苪蓝劝道。   她摇摇头,“陛下的药每次都是由我亲自熬的,可马虎不得。”   苪蓝听了,心里叹气。她家娘娘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家势也了得,与陛下也是潜龙时期过来的人,在这宫里算起来应该算头一份的情分与尊荣。可这么些年来,陛下却从未踏足过秋宜宫,不,确切的说,是从未踏足后宫。   陛下病了这么些年,每次都是娘娘亲手熬的药,可每次都未能换来陛下正眼一瞧。她家娘娘心里的苦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百般相劝,可娘娘就是固执,但凡与陛下有关的,皆是亲力亲为。   “哎呀,娘娘小心!”   苪蓝想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陶盅的盖已经掉落在地上被打碎,她家娘娘白皙的手指瞬间被烫得通红,她赶紧跑进室内去端了盆清水过来。   “娘娘先消消热,免得烫起泡了不好受。”   但柴莺莺没听,从旁重新拿了一块布打湿氺,将陶盅端下来,再将里头熬好的药缓缓倒入瓷碗中。   “去拿食盒来,我得趁热送过去。”   “娘娘,您的手,可否要叫太医来?”   柴莺莺摇头,“无碍,快收拾,我们走吧。”   一行人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寒风掀起她的斗篷,灌进一股冷风,冷得她牙齿打颤。   柴莺莺愣愣的目视前方,这条路她这些年走了无数遍,就算闭上眼睛也知道怎么走,但每次都觉得漫长无比。两面的高强,遮住了大半的天空,显得宫道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令她沉闷得喘不过气。   回想这些年来自己的生活,似乎除了熬药,再走一走这条狭长宫道,似乎别无其他了。有时候药送到甘露殿,自己也无从得见那人,不知道这一次她低头看了看红肿起泡的手指,不知道这一次他是否能怜惜她一次。   众人都以为他无情,可只有她知道,他的情意已经在六年前全部给了那个女人,那个死了六年却仍旧阴魂不散的女人。他登基后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立个死人为后,甚至为了她打造最奢华的宫殿,里头只住那么个黑漆漆的牌位。   她觉得挺可笑的,不是已经休妻了么?还立什么后?还立个死人为后,膈应整个后宫的人。想想自己,再想想这些年陆续入宫的这些妃嫔们,她突然觉得,她们都挺傻的。每次都巴望着能得他宠幸,可次次落空,这般年复一年,岁月蹉跎,然而最可怕的是,也许这样蹉跎的日子会持续到老,到死。   说起来,她们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柴莺莺想着想着,突然冷笑,心底的那股寒意又如数蔓延开来。她握紧了袖罏,仿佛这样就能暖和一些。   过了半刻钟,她来到了甘露殿。裴胜老远见他来了,将拂尘往臂弯处一甩,走过来说道:“静妃娘娘又送药来了?”   “是,劳烦裴公公通禀一声。”她说道。   裴胜脸色为难,“娘娘,不是奴才不通禀,实在是皇上此刻正忙着呢,您将药给奴才就好,奴才替您送进去。”   柴莺莺脸上闪过淡淡的失望,她就知道,今日过来,定然又是见不到他的。她将食盒递过去,看了紧闭的殿门一眼,才默默的转身往回走。   裴胜目送她的身影远去,暗暗摇头。   这些妃嫔们啊,也都是可怜人,这些年,大家都使劲办法来讨好陛下,可陛下冷情得很,皆以政务繁忙,一概不见。   可殿下哪里政务繁忙?他转头看了看甘露殿,那位恐怕此刻又在思念故人呢。   眼看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他拂开肩上落下的几片雪白,拿稳食盒,赶紧送进殿内。   甘露殿内。   裴胜果然没猜错,裴義之此时一身明黄龙袍,本该是帝王之尊,此刻却是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亲手去整理散乱在地的画卷。   裴胜进来看见这一幕,唬了一跳,赶紧跑过去。   “皇上,让奴才来收拾。”   裴義之挥开他,“朕自己来。”   他动作缓慢,若是仔细看,定然发现他左手僵硬,似乎提不起力道,以诡异的姿势半垂着,握着一卷画紧紧不放。只伸长右手去拾其他散开的。   画卷散乱的有些多,有些已经被打开,露出了里头少女姣好的容貌。有骑马的,有站在桥上娇笑的,也有拿着花轻嗅低头娇羞的,各式各样。   裴胜知道,这画里头的少女皆是同一人,便是凤阳宫那位已故的皇后,且都是皇上亲手所画,他视若珍宝。每天起来都要亲自打理这画上的灰尘,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等他收拾好后,裴胜说道:“皇上,该喝药了。”   “好。”   裴義之起身,将画轴放进防蚊虫的香樟木箱子里头,细心锁起来,之后才走回桌边,端起药碗,一口喝尽。   “你派人将这一箱子画裱起来,之后挂在凤阳宫西面的墙上,那里还有些许空地,或许能挂得住。”他吩咐道。   裴胜应喏,做这事他已经熟门熟路,这六年来,皇上画了不下百幅,皆是元后的身姿样貌。如今凤阳宫里头到处挂满了画像,至于西边那面墙裴胜回忆了下,不知皇上所说的还有些许空地是只哪些许,反正在他印象中,是已经挂无可挂了。   但皇上的命令不能反驳,他说有些许那就是有些许,裴胜就算变三头六臂也得全都挂上去。   他让人将箱子小心翼翼抬出殿内,在门口便遇见慧毋大师。   “大师来了?皇上刚喝完药,此刻正在殿内呢,您稍等,奴才进去通传。”   裴義之已经听见了声音,亲自下了玉阶相迎。   “大师快进来。”   慧毋大师进来行了一礼之后,问道:“皇上今日可好些了?”   “好些了,无需歇息,朕这就随你过去。”   殿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裴義之拢着大氅,沿回廊走了几重宫殿,之后来到最东面的一处金楠宫。这处宫殿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建了十层,每一层都密不透风,连窗户也没有,进得室内,到处点着婴儿手臂粗的白烛,横梁和抱柱上还裹着金灿灿的绸布,油亮光滑的地板上,倒映着墙壁上雕刻的青铜獠牙像,整个室内,阴阴森森。一同跟随而来的内侍们个个吓得腿软打颤。   但他们的君主不怕,裴義之闲庭信步走着,脸上神色还带着几许期待。甚至有时候他半夜睡不着了,还喜欢跑这来串门。   这听起来就像个鬼故事,吓人得很!   进了大殿,裴義之将人挥退在外间,他与慧毋大师走近内室,内室中央,金丝楠条桌上放着一块寒冰,寒冰之中躺卧着一枚梅花白玉簪子。在烛火照耀下,白玉通透,梅花镶嵌珊瑚翡翠熠熠生光,确实是一支漂亮的发簪。   裴義之缓缓走近,盯着那簪子看了半晌,才问道:“可到时辰了?”   慧毋大师回答:“之前已做过法,此刻正好。”   于是,裴義之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匕首,将左手的袖子缓缓揭开,露出一截满是伤痕的手臂。这手臂上的划痕都是这些年累积下来的,他拿匕首寻了快看得见皮肉的地方,眼睛眨也不眨的,划破皮肉,不过片刻,鲜红的血液流出来,他赶紧将血滴在那枚簪子上。直到簪子全身都染上了血,他才收回手让人包扎伤口。   裴胜看得心疼,他们陛下这只左手因常年放血,此时已经变得行事动作都不灵活了,仿佛废了一般。甚至在夏日的时候,常常因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发炎肿痛难忍。可他们陛下楞是是一声不吭。   他看了眼躺卧在韩冰之中的梅花白玉簪,上头的血液正在缓缓融入玉中。   六年前,皇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法术,说是用血可以养死人的魂魄,只要每日将血滴在去世之人的贴身衣物上,便可留住魂魄。等他老死之后,带着魂魄一起超生,下辈子就还可以再见到那人。   元后死的时候,尸体停了七日,皇上舍不得下葬,最后是元后的师兄亲自来见皇上,也不知说了什么,之后便带着元后的尸体走了,只独独留下这支梅花白玉簪子。后来,皇上听说元后的魂魄萦绕在簪子上,便赶紧让人打造了这座宫殿,担心魂魄被风吹走,被光晒化,于是将宫殿造得密不透风,还用寒冰聚集魂丝不许飘散。   之后,更是每日都掐准时辰过来喂养簪子,喂完了还不肯走,还得小心翼翼捧着簪子自顾自谈心。   就比如这会儿,眼见白玉簪子已经融尽血后,他将众人赶出内室,独自捧着簪子坐在一旁。   “长安今日又下雪了,我记得杭州是不下雪的,你应该喜欢看雪吧?可惜现在不能带你出去。等以后我们见面了,我再带你去看雪。”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你冷不冷?要不要我给你捎几件衣裳?哦,是了,上个月捎了些银子给你,还有你爱吃的酥饼,等这个月十四,我在捎给你吧,要是嘴馋了就先忍着。”   “我昨夜又梦见你了,你拉着我说要带我去看你养的枣红马生的小崽子。我看见了,三个小崽子,还长了奇怪的角,我就想问问,他们父亲是不是牛?”   说到这里,他轻笑出声。   然而不过片刻,声音又低迷起来,“你明明说好陪我一起到天亮的,但我早上起来没看见你,到处找也找不到,去了凤阳宫,才发现你躲起来了。为何要躲着我?你难道不知我想你了么?”   他兀自说了许久,直到手上的玉簪微微发热了,才赶紧放回寒冰之中,之后又亲手盖上绸布,这才离开内室。   上元节这日,漫天飞雪,在夜空里铺上一层灰蒙蒙的银幕。   宣德殿内,歌舞升平,轩国的帝王与众位大臣们饮酒贺新年。   这一天,后宫嫔妃们也难得见到皇上,因此,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只为博得龙椅上的人瞧上一眼。   可龙椅上的人似乎喝得有些多,醉眼朦胧看着殿门口的灯笼浅笑,手中的酒杯轻轻摇晃着,不知在想什么。   有官员趁机提出开春之后选秀,皇室要开支散叶稳固国本云云。   裴義之说好。   实际上,无论大臣们如何提选秀,他都不会拒绝,只不过秀女选入宫后又搁在一旁不搭理了。   但这次大臣们学了乖,寻了几个容貌与元后十分相似的女子,并着人绘了画像进来。宫人将画像在君王面前展开,果不其然,他们的君王看愣住了。   画像里的女子,笑靥如花,穿着一身火红长裙,手提朱笔,轻点眉妆。   美得生动,美得传神,美得如痴如醉。   就在众人以为陛下龙颜大悦,说不定当场就下旨让此女入宫时,他突然轻蔑一笑。   “像是像,但欠缺了些神韵。若是她,不会拿朱笔,只会提着剑,或是马鞭。”   他忽然起身,走下玉阶,在众人惊诧的目光走中,缓缓出了殿门,留下一句“众爱卿且慢慢畅饮”,便不见了身影。   裴義之踉踉跄跄的沿着回廊走着,不多久,来到金楠殿,挥手将众人留在殿外,自己亲手关上门。   他来到内室,从楠木上的寒冰里头小心翼翼的取出白玉簪子,随后放进怀中。金楠殿十层楼阁,他一层一层的往上走,上到最后一层时,他推开门,倚着栏杆眺望。   鹅毛般的大雪飘散在他的金冠上,不一会儿染白了他的双鬓。他看着楼下万家灯火,辉煌阑珊。   轻轻笑了。   “阿虞,我带你来看长安灯火了,你看到了吗?” 第41章 沈虞(六年后)   南海, 一座远隔海岸大陆的岛屿,岛上百姓不多,却是极其淳朴热情。原本这是一座与世隔绝, 经济十分落后的岛屿, 但六年前,一名商人入住岛上之后, 带领着岛上居民开始贸易互通,于是, 渐渐的变得繁荣起来。街市上不再是以往单一的海产品铺子, 还有许多从外头运来的瓷器、茶叶、稻米、香粉等等。连岛上的客栈也从最开始的一家渐渐的发展成了数十余家。   于是, 眼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繁华景象。   街道皆是铺就了青石板, 宽阔干净,道路两旁邸店林立, 还支起了各色小摊。街上挑担的、骑马的、行路匆匆的,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沈虞, 不,现在应该叫沈玉。六年前她随师兄来到南海后, 便给自己换了个名字。   此时, 她一身男子装扮, 月白撮晕缬锦袍衬得她身姿高挑, 腰间一条藏兰云纹金缕带, 头戴玉冠, 俊眉下一双明眸善睐的眼, 笑起来,如星河璀璨。手执一把关月折扇漫不经心的摇着,端的是俊朗风流、潇洒无限。   佩秋正在检查手中的茶饼, 眉头紧蹙,“小姐,这茶饼明显不是咱们铺子的。”   话刚说完,她额头就被折扇敲了一记。   “说多少遍了,出门得喊公子。”   “哦,公子,”佩秋讪讪的揉了揉额头,继续说道:“那些人仿冒咱们的茶饼,扰乱行市呢,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在沈虞来南海之前,这里压根就没有茶叶之说,但百姓们吃常吃海产食物,味觉麻木寡淡,沈虞吃过一阵子后,也觉得浑身不大舒坦,便托任子瑜从外头带了几盒茶叶来。没想到就此发现商机,便开始在岛屿上经营起了生意。她自己雇商船,将南海特产运往内陆,再从内陆将茶叶、瓷器、布匹等稀有物运回南海。   就这般,短短一年间,她赚了个盆满钵满,每日光数银钱都觉得日子过得幸福无比。于是,这做买卖的心思一发不可收拾,后来越做越大。南海大半的生意都是她的,涉及许多产业,比如酒楼、茶楼、瓷器、香粉、客栈等等,俨然一副要发展成为女豪绅的趋势。   不过,生意做得大了,眼红之人便开始多了,比如这茶叶。   为了方便商船运输,沈虞突发奇想,将茶叶压制成饼状,且经过她独特的研发,茶叶滋味回甘生津,香气诱人,连汤色也由原先的金黄变成琥珀红,更是受众人欢迎了。这样的茶,基本上有多少卖多少。但这个生意招人眼红,没过多久,市面上便仿照这茶饼做出了许多,卖得比她的还便宜。   掌柜的见每月的盈利越来越少,忧愁不已,想了想,还是将此事报给了沈虞。   沈虞这些年游走生意买卖,颇是攒了些经验,因此,这会儿见铺子里堆着高高一摞仿冒品时,思忖片刻之后,便想了个主意。   “这样,在咱们的茶叶里头添加个内飞,上头印上咱们商行的标志,顾客买回去一看,自然就知道买的是咱们商行的茶饼。毕竟,若是比起品质,还是咱们的茶饼最好。咱们这样做,也是为了防止那些人以次充好,胡乱叫价,坏了咱们的名声。”   掌柜一啪额头,“啊呀,这个主意好,我明日就让人着手办。”   沈虞点点头,看了看日头,正想让佩秋进去催一催,那厢里间便出来一人。此人一身青灰色直裰,身姿颀长,眉目俊秀,一见人便开始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曹临,你的事可办好了?”沈虞问。   “好了,咱们这就回吧。”他怀中抱着几本账册,跟着沈虞出门。   曹临此人,原本是个以写话本子为生的书生,据他所说,小时候家道中落,后来又看惯官场黑暗,便无心考科举,靠写写话本子得的钱四处游历。四年前,游历到了南海,原本以为再写两本话本赚些银钱,当回内陆的路资,却不想,南海百姓对他的话本并不买账,他一介书生,又手无缚鸡之力,无以为生。正当他饿得面黄肌瘦想干脆将自己卖了得了,便遇上了沈虞,沈虞二十辆银子将他买回府当了个面首。   他倒是也淡定,既来之则安之。后来,沈虞见他对算账也有几分天赋,便索性雇他做了账房先生。   不曾想,这一做,就做了整整四年,反而舍不得走了。   今日已经处理完账目,沈虞带着他和佩秋准备回府,路过长休街,闻见酥螺饼香气诱人,便亲自上前买了两包,交给佩秋拿着。   却不想,将将才回到大门口,便见得里头一阵鸡飞狗跳。   她随着众人视线看过去,只见屋檐上,夕阳霞光万丈,屋檐的两端各自站着一人,正持剑对峙。   她眯了眯眼,轻声问道:“龚飞白何时回来的?”   一个小厮只顾看热闹呢,头也没回,兴奋道:“今早便回了,一回来就跟段小爷对上了。”   “打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吧。”   “哦,”沈虞点点头,心想还来得及,这两人打起来没个把时辰是结束不了的。   她吩咐佩秋,“快去拿张凳子过来。”   佩秋会意,赶紧跑去搬凳子去了,再回来时,还切了片甜瓜给她。两人寻了处阴凉之地伸长脖颈瞧热闹。   那厢屋檐上的两人各自站了许久,迟迟没有动手,沈虞瓜都要吃完了,没耐心得很。   “喂!小飞白,快上啊!”她远远吼了句。   左边那人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倒是右边的那人,气不过,“小玉儿,你怎的站他那边?你忘了谁是你未过门的相公了?”   沈虞秀气的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说话的这位,正是数月前游历至此的段小爷,名叫段峙,是昭国第一武将世家段家幼子。   此人乍一看模样俊郎端方,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实际上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空有超高的武艺天赋,却整日游手好闲,无心接手家中衣钵。他家中父母哥哥姐姐全都宠着他,宠得他不可一世,直到遇上沈虞,在她手上栽了个跟头,便从此死缠烂打说要娶她,还自甘堕落主动要求当她的面首。   他性子欢脱脸皮厚,堂堂世家子,却是撒娇滚地装可怜样样拿手,最是令沈虞头疼。   至于左边的这位,叫龚飞白,据沈虞猜测是个江湖侠客,亦或是个江湖杀手?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他不靠沈虞养活,自己有许多小金库,而且神出鬼没,常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之所以用“猜测”一词,实在是因为此人不苟言笑,整日板着冰块脸,浑身上下写着别惹本大爷,否者杀死你,谁人也不敢问他身世。   这人也在沈虞这里挂了个面首的职。   怎么说呢,龚飞白是两年前遇到沈虞的,彼时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沈虞见他在日头下爆嗮得不成人形,好心将他带回府上养伤,这一养,他便顺理成章的住了下来。跟着其他面首一起住在南苑,因此在府里下人们看来,他应该也算面首中一员。   府里的人基本上都怕他,但沈虞不怕,有时候来兴致了还喜欢逗一逗他。每回看他板着俊脸,耳朵通红的样子,沈虞就觉得好笑。   恰恰因此,段峙以为沈虞最喜欢他,所以常常有事没事要找他茬,两人也就常常有事没事要打上几个回合。   反正在沈虞看来,两人这般打架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两人武功都极好,高手过招,有神无形,很有看头。但凡有空,她就不想错过。   不过这会儿等了这般久,也没见两人动手,她问了遍:“你们还打不打啊?不打我回去吃饭去了。”   话才说完,那厢两人开始出手了,眨眼间刀剑相撞,火花四射,不过片刻便停了,又各自笔直的站回原位,出手干净利落。   沈虞还在惊讶,今日这般快就结束了?然而没过多久,龚飞白从屋檐上直挺挺的掉了下来。   “哎呀,他受伤了。”有人说道。   沈虞赶紧跑过去,这才发现龚飞白右臂的袖子破了道口子,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   沈虞顿时朝段峙瞪眼过去。   段峙赶紧跳开,大声说道:“不是我,我没有伤他!”   沈虞掀开龚飞白的袖子,发现他手臂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已经发炎红肿了,想来已经伤了多日。再探他额头,才发现烫得惊人,于是赶紧让人将他抬回去,又派人去请大夫。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这才带着佩秋往清蒲院走。   到了月洞门处她恶狠狠的转身,“你不准跟来!”   段峙讪讪的收回脚,“媳妇儿,你今日去哪了?”   “出门查账去了。”沈虞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整日与那些阿堵物打交道作甚?照我说,明日天气不错,咱们出门游船如何?”   沈虞幽幽的盯着他,嫌弃不已,“我不与阿堵物打交道,拿什么养你啊?我的段大爷!”   段峙摸摸鼻子,没底气反驳,谁让他是个吃软饭的呢?家中来信催他回去相看姑娘,他不肯,于是就断了他的银钱,眼下只好让媳妇养着。   但他脸皮厚,吃软饭吃得理直气壮。   “我媳妇养我,说明媳妇有本事!这种有本事的媳妇,我喜欢!”   沈虞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兀自关了院门。   沈虞回到自己的屋子,热得一身汗,让佩秋赶紧去打盆水来给她洗脸。自己则一头倒在软塌上阖眼假寐。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了,她懒懒的说道:“先放架子上,我等会儿再洗。”   那人没回她,兀自拧了湿帕子走过来帮她擦额头上的汗。   沈虞眯着眼,享受他轻柔的服侍,渐渐的发现不对劲,睁开眼看去,唬了一跳。   “怎么是你?佩秋呢?”   来人叫杜明熙,今年十八岁,比沈虞还小五岁,算是府中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面首,是沈虞两年前从秦楼楚馆买回来的。彼时是他第一天挂牌,正要□□,于是哭求着沈虞将他买下。沈虞见他年纪小,又长得唇红齿白,柔弱可怜,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将他买了回来。虽是面首,但至今也没尝过是何滋味呢。   他年纪小,沈虞下不去口,一直将他养在府中,还请夫子教他学问,全然当养个弟弟看待。   不过这杜明熙却不是如此作想,他每天都活在忐忑之中,他的主人一日没有享用他,他便一日不得安心,时常做梦都担心自己会被卖掉,成为那些肥头大耳的玩物。   他自从被沈虞买回来后,吃穿富足,生活安定,他不想再回去过那种任人打骂,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因此,胸无大志,毕生愿望就是爬上沈虞的床榻,成为她名副其实的人。   于是,整日里花样百出的各种勾搭。   就比如现在,他将自己洗的香喷喷,薄唇涂得红艳艳,一双大眼如小鹿一般湿湿嗒嗒、幽幽绵绵的看着沈虞。   “奴我来服侍您。”沈虞买了他之后,就不准他再自称奴了。   沈虞头疼得很,对于杜明熙这么个人,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好哄着。   “乖,我今日有些乏,想好生歇息,你改日再来服侍如何?”   “改日是何日?”   “呃月圆之日吧。”   那就是十五,或者十六,他想。   于是,他满足又腼腆的笑了笑,起身出门了。   送走最后一个面首,沈虞才长长出了口气,这下也没睡意了,赶紧起身进内室洗漱。   长安。   四月的天,渐渐热了起来。裴義之坐在龙椅上批阅了一上午的奏章,突然他眉头拧起,眼睛紧闭,似乎在忍耐什么。   一旁的裴胜见了,赶紧问道:“皇上,可是伤口又疼了?”   昨日喂养玉簪时,是在旧的伤疤上划开的口子,包扎过后不小心弄了水,彼时他也没注意,后半夜便突然发起热来,原来是伤口化脓了。   早上太医刚刚上过药,这会儿药效过去,又开始疼起来。也不是很疼,却是像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让人难耐得很。   他忍了许久,才终于缓过那阵疼痛,摆手让裴胜退下去,“去重新沏茶过来。”   裴胜赶紧去了,过了一会儿端了盏茶上来,放在桌边。   “皇上,快午时了,您歇一歇吧?”   裴義之没应,拿过茶呷了一口,随后突然顿住。   “这茶,你是从何而得的?”   裴胜不解何意,回道:“皇上不喜?这是南海巡检司上贡的。”   裴義之看了看茶盏中的茶,又品了一口,心突突的跳。   这滋味,他似曾相识。 第42章 六年后再相见   “裴義之, 若是可以重来,我再也不走那断桥了。”   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流出来,滑下脖颈, 又没入她火红的衣襟。   他颤抖着双手想去帮她擦掉, 可却是越擦越多。   “阿虞,阿虞, 你看看我,阿虞你不要闭上眼睛, 阿虞, 我错了阿虞”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 令他害怕得全身颤抖, 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打湿了他自己的衣衫也打湿了她的。   他不停喊着她的名字, 摇晃她,希望她醒来,告诉他是骗他的, 她只是开了个玩笑。   “阿虞,你睁开眼看我, 阿虞, 我真的错了, 我知道错了, 你看看我好不好?”   可搭在他身上的手, 却渐渐的垂落下去, 他慌乱的要去捞回来, 却一次又一次的又掉落下去。   他紧紧抱着她,将她的脸揉进自己的胸膛,就这么跪在地上, 许久之后,终于痛哭出声。   像个孩子一般,无助又孤独。   “阿虞啊”   裴胜站在殿外听见里头呜呜的声音,心也跟着难过。他知道这是他们皇上又梦见元后了。自打元后去世后,皇上几乎日日梦魇,有时在梦中哭昏厥,还是太医来给他灸穴位,才得以醒来。后来,随着日子久了,梦魇的次数倒是少了,但仍旧是每隔半个月就得这般在梦里哭一场。   他脚步踟躇,也不知该不该进去将人喊醒。若是往常,他倒是不敢进去叨扰,可今日白天太医刚嘱咐晚上注意查看陛下的身子莫要再起热,尤其还遇到梦魇的情况,更是担忧他就此沉睡梦中不肯醒来,届时会伤了身子。   想了想,他进入室内,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可还好?”   那哭声渐渐弱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沙哑着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皇上又梦魇了?”   床里头没应声,一阵窸窸窣窣之后,裴義之搭了件外衫走出来。坐在软塌上,捡起一旁批阅了一半的奏折又看起来。   裴胜走过去,将一旁的烛芯剪亮些,劝道:“皇上别看太久,仔细伤了眼睛。”   裴義之“嗯”了一声,又吩咐道:“你去沏杯茶过来。”   过了许久,他又问道:“上次让你去查茶叶的事可有眉目了?”   这么一提,裴胜想起来了,狠狠啪了下自己的额头,“瞧奴才这记性,差点就忘了。今日傍晚就得了消息,奴才托人去问的南海巡检司,那边回信说,茶叶乃一南海商人所出。除了茶叶,还有瓷器、米面等生意。”   “那商人姓甚?”   “姓沈,”裴胜随即又立马补充道,“不过是个男子。”   “是男子啊。”   裴義之骤然发亮的眼睛又暗淡下去,摇头苦笑,心想,自己恐怕真是魔怔了,她都已经死了,还奢望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他将手中的奏章撂下,起身道:“朕睡不着,你陪朕出去走走。”   裴胜赶紧提灯笼跟上去。   初春,夜风寒凉,裴胜出了殿门微微打了个摆子,看着前头那人衣衫单薄的影子,想开口劝他回屋添件衣裳,想了想,又忍住了。   两人沿着重重宫阙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金楠宫外。   “皇上想进去看看?”   “嗯,去开门。”   裴義之夜里睡不着就习惯来这里看一看,每回见着那簪子才算安心些。可他今日却是有些浮躁,或许也跟之前的梦境有关,但凡闭上眼就总是浮现她流血苍白的模样,令他心如刀绞。   他将寒冰中的簪子小心翼翼取出来,放在掌心轻抚。   “阿虞,你睡了吗?我又睡不着了。我想起在杭州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野外跑马,那时我不慎伤了胳膊,你见了心疼不已,还仔仔细细帮我抹药。你不知道,我最是喜欢你心疼我的模样,喜欢你围绕在我身边,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个人。”   “阿虞,我现在也疼着呢,你能不能再心疼我一次?我手臂疼,心也疼,疼得都快死了。”   “阿虞,到底还有多久才可以见到你?我突然等不及了。那日我喝了南海来的贡茶,那茶叶滋味曾与你在杭州制作的十分相似,我还以为还以为是你。如果真是你该多好啊,我多么希望有一天睡醒后,发现这一切都是个梦,你还好好的,你只是与我开了个玩笑,你只是调皮跑出去玩了。”   他轻轻笑了笑,“我记得你曾经最是贪玩,哪怕是与我成婚了也不安分,有一次,你担心被我发现,便作男子装扮”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顿。   男子装扮   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适才裴胜说什么来着?南海商人,姓沈,男子装扮.   忽地,他将玉簪放回寒冰之中,转身快步走出大殿。   裴胜正靠着门柱打盹,冷不丁见他出来,赶紧醒来问道:“皇上,出了何事?”   “那个南海商人叫什么名字?”   “沈、沈玉。”裴胜被他郑重的神色唬得结结巴巴。   裴義之站在廊下,望着无尽夜空,心中莫名的热血沸腾,口中反复念着“沈玉”、“沈虞。”   漆黑的眸子越来越亮。   “裴胜,安排下去,明日一早出发南海。”他吩咐道。   次日一早,一辆马车从皇宫悄然出发,两日后到达孟州,又改水路乘船南下。   裴義之站在船头,望着悠悠江水,神色焦虑,“还有多久可到南海?”   裴胜站在他身后,恭敬的回道:“皇上,约莫还有七八日呢,您先进去歇着如何?这会儿风大,免得又”   他话没说完,裴義之又咳了起来。   只见他躬着身子,半扶在栏杆上,咳了许久,那声音嘶哑得如古朽的破锣鼓一般。   裴胜上前去扶他进屋子,随后又吩咐人赶紧请太医来。   之前在陆地上还好,坐船之后,裴義之突然起了伤寒之症,又是发热又是咳嗽的,吃药也不见好。太医说这也与手臂上的伤有关。江河潮湿,他的左手受不得寒气,更何况皇上这次还将那玉簪也带了出来,坚持日日放血喂养,更是加重了寒症。   太医来的很快,把脉之后,暗暗叹息,劝说道:“还请皇上听老臣一言,勿要多思虑,好生歇息,也勿要再劳碌。昨日老臣已经把过脉,眼见就要好起来,为何今日又严重了?”   裴義之睨了眼裴胜,让他别多嘴说话,自己则敷衍的应道:“许是天气变故罢了。”   但裴胜清楚,哪里是天气变故,就是皇上昨晚熬夜看奏章又受凉了。可他也知道,皇上这几日整宿整宿都睡不着,也只有看奏章打发时间了。   太医查看了他左手的伤口,见上头又添了新的划痕,看样子还是今日早上新添的,心中无奈。只好在药里头又添了一味,吩咐人熬好,再次嘱咐道:“皇上,老臣虽不知皇上此去南海所为何事,但老臣想,必定是急事。既如此,还请皇上听劝,务必保重身子,以免耽误了皇上的正事。”   裴義之继续敷衍的点头应下,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除非见到那个人,否者这身子是难以好全了。   就这么的,带着一身病症,一身焦虑,裴義之的寒症断断续续的。终于当第八日到达南海时,他不仅瘦了一大圈,也病得更重了。   南海,进入五月后,天气便渐渐热了起来,大街上出门游逛的人也变得少了些,多数人得闲的时候喜欢往茶楼里跑,在那点上一壶茶,吃些点心,再嗑盘瓜子,听楼下大堂里头说书先生说上那么一段,人生简直惬意得很。   沈虞坐在二楼回廊处的小圆桌边,盯着楼下那玉面书生,嗑瓜子嗑得欢快。在她一旁的,还有死皮赖脸跟着出门的段峙。   段峙对这些个家长里短的故事无甚兴趣,沈虞盯着玉面书生看,他就盯着沈虞看,看她饱满的红唇一张一合,还是头一回觉得女子嗑瓜子磕得如此好看的。   一盘瓜子见底后,沈虞伸手一摸,摸到个热乎的东西,反手一拍。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她斜眼看去,便见段峙夸张的皱眉揉着他的手背。   “媳妇儿你也太凶了些,像你这样的,估计也就只能嫁给我了,其他人可不敢娶你。”   沈虞白了他一眼,见桌上茶水喝完了,瓜子也吃完了,看了看天色,索性准备回铺子一趟。   “媳妇儿上哪去?”段峙跟着起身。   “去铺子看看,顺便买些滋补的药材回去给小飞白。”   “媳妇你怎的总是对他这么好?你相公也需要补呢,难道就忘记你相公了?”   沈虞伸手过去,扯着他衣襟嫌弃道:“段大爷,你看你白白嫩嫩,红光满面,还需要补什么?”   段峙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也是,你相公我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不仅模样好,身子也好,只有没用的男人才需要补。走,媳妇儿,相公给你买好吃的去。”   沈虞懒得搭理他,率先下楼出了门。   此时已是快午时,正是日头最热的时候,沈虞站在街边阴凉处扇风,等着佩秋去牵马过来。她眯眼望天,想着铺子生意的事,却不防,迎面行来一辆马车,跑得极快,她回过神来唬了大跳,眼看那马车差点就要撞上她时,电光火石间,手腕被人拉住,之后便是晕晕乎乎的撞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段峙眼疾手快的拉住她,将她护在胸前,之后又朝那辆马车看去。此时那马车也停了下来,以为撞着人了,里头下来个妇人,赶紧跑过来道歉。   “哎呀,实在对不住,夫人没伤着吧?”她歉意道:“我儿子病了,急需去寻大夫,所以走得急了些。真是对不住这位夫人,若是伤着了,我愿意赔些银钱以表歉意。”   段峙也问道:“媳妇儿你没事吧?”   沈虞摇头,对着妇人笑了笑,“无碍,没伤着,你赶紧带你儿子去寻医吧,只是别再这般急了,毕竟大街上撞了人可不好。”   “是是是,多谢夫人体谅。”随后又看了看抱着她的男子,眼含羡慕道:“夫人真是嫁了个好丈夫,体贴会疼人。”   她含笑离去,沈虞这才赶紧推开段峙,不大自在的说了句,“谢了啊。”   段峙见她脸颊红红的羞臊模样,心下好笑,“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摇得风流,“我救我媳妇儿,应该的,谢什么谢。”   沈虞理了理衣裙,径直往前走去,然而,走了两步之后,身形猛地一顿。   段峙见她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媳妇儿,怎么了?”   沈虞立马转过身,神色大惊,心也砰砰直跳。   她看见了,街对面立着的那人,是裴義之。   尽管六年过去了,但她仍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他为何出现在这里?难道已经发现她诈死,所以来找她了?   若是如此,她该怎么办?   片刻的功夫,她便想了种种可能,心下担忧不已。   “媳妇儿?”   段峙见她惊魂未定,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朝街对面看去,只见一个玄色锦袍的男子正站在那里,眼睛猩红的盯着他们。   他走近悄悄问道:“媳妇儿,那人认得你?”   沈虞僵着身子,半晌才缓缓摇头,“不认得,我不知道他是谁。”   她打定主意,不管裴義之此来为何,她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六年时间,她已经忘记了这个人,拥有了自己平静的生活,凭什么要被他再次打乱?   她不想见他!更不想认他!早在六年前,她们就已经没了任何关系!   裴義之此时也定在了原地,这一刻,仿佛血液凝固,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他贪婪的看着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泪眼模糊,微微颤抖。   是她,他确定就是她,尽管她改变了脸上的妆容,但他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是他的阿虞。   “阿虞?”他喃喃开口,然而声音却沙哑得只有风听得见。   他踉跄着步子走近,小心翼翼的又喊了一声,“阿虞?”   沈虞脊背僵硬,缓了许久,才终于转过身去看他,故作诧异问道:“你是谁?”   裴義之一愣,“阿虞不认得我了?”   段峙不喜他盯着沈虞的眼神,便走上前去问道:“你是何人?”   裴義之这才分了点神看他,眸色骤热寒冷:“你又是何人?”   这时,沈虞突然牵起段峙的手,说道:“他是我相公。” 第43章 别动,吻我!   这时, 沈虞突然牵起段峙的手,说道:“他是我相公。”   闻言,裴義之身形猛地一顿, 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呼吸, 他愣愣的盯着沈虞,“阿虞, 你说什么?”   “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什么阿虞, 你认错人了。”沈虞牵着段峙的手, 转身要走, “相公, 咱们回去吧。”   段峙被她牵住的那一刻,愣了一瞬, 随后又立马明白过来,沈虞这是在做戏。若是以往被她牵住手,他定然高兴万分, 可此时看着对面憔悴不已却深情款款的男人,他心下复杂不已, 直觉这个男人和他媳妇儿关系匪浅, 恐怕这个按男人就是她一直闭口不肯提起的过去。   他内心是嫉妒的, 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威胁。于是主动将手握得更紧了些, 回之一笑道:“好, 我们回家。”   裴義之看着两人就这么手牵手的离开, 身形晃了晃, 几乎站立不住。   裴胜看在眼里,于心不忍,赶紧扶住他, “皇公子,咱们要跟上去吗?”   他此时也确定了,适才的女子就是沈虞,可为何不愿意认皇上呢?难道是记恨着以前的事?而且令他震惊的是,她不仅没有死,反而与别人成亲了。这他又瞥了眼他们的皇上,此时脸色苍白,眼眶红肿,且血丝密布。他们皇上有多在乎元后,他心里是知道的,哪怕是病了,也还日日放血养着那玉簪,仅仅是为了留住那一丝魂魄。   可如今,元后好端端的活着,原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但是元后不记得他了,又或许是不肯认他,还跟别人成了亲。他实在不敢想象皇上此时心底是多么痛苦和失落。   “公子?”他又唤了一声。   裴義之没应他,只盯着那两人的背影,抬脚跟上去。   他找到了沈虞,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她,那是他的阿虞,是他的妻,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可他不想离开她,一刻也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踉跄的跟在后头,有人挑着担不小心撞到他肩膀,他踉跄几步,又失魂落魄的跟着走。   “媳妇儿,那人还跟着呢。”段峙说道。   沈虞当然知道他还跟着,依裴義之的秉性,好不容易找到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弃。适才说不认得他,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她还得想法子,让他真正放弃,真正对她死了心才好。   逃是不能再逃了,先不说他肯定会派人监视她一举一动,而且这样也恐怕令他起疑自己骗了他。再说了,她都隐居到南海来了,他却还能找到,往后又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眼下师兄也还没回来,她此时都不知该找谁商量对策。   正在她心底焦灼之际,她们已经走到了僻静的路口,听着后头跟着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突然将段峙拉进巷子,然后将他抵在墙上。   段峙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时,怀里便被她撞了上来,之后嘴唇也突然被她紧紧贴住。   “别动,吻我。”沈虞环住他的腰,红着脸说道。   段峙晕晕乎乎,柔软的触感令他感觉都不真切,他轻轻咬了咬她饱满的唇瓣随后又咬了咬   “怎、怎么吻?”他着急。   沈虞垫起脚尖,将手搭在他肩上,闭上眼睛轻柔的吻起来。   裴義之看着这一幕,气血在胸口翻涌,他的阿虞,就这么的,当着他的面亲吻别的男人,他眼睛红得滴血,想上前去将她夺过来,可才抬脚,一股腥甜便涌入喉中,随后再也忍不住喷了出来。   裴胜大惊,“公子——”   裴義之吐完血后,脑海天际发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了,他冷汗涔涔,额头发热,头脑昏昏沉沉。   “她呢?”裴義之一醒来就问道。   裴胜当然知道问的是谁,心里忐忑,不知该不该说,在他眼神逼迫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皇上,皇后她她跟着别人走了。”他抹了点眼角的泪水,替他家皇上不值,有些气道:“那日你全身都是血,她也看到了,可却是无动于衷,牵着那个男人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裴義之闭了闭眼,靠在床柱上,声音嘶哑得仿佛垂老之人,“已经派人去查了吗?那个男人是谁?”   “是昭国段家第四子,也是段将军最小的儿子,名叫段峙。此人玩世不恭,整日游手好闲,却是学得一手好武艺,今年年初来到南海,后来....就直接住进了皇后的府中。不过,两人并未成亲,皇上大可放心。”   “真的?”裴義之微微提了些精力。   “真的,”裴胜点头道:“段峙倒是一直想娶皇后,可她没答应,只是不知那日为何”   裴義之的眼神又落寞下来,“我知道为何。”   “她心里恨我,报复我罢了。”   裴胜想起一事,迟疑着说道:“皇上,据说皇后府上还养着好些面首,这”   裴義之突然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此时此刻,他想起巷子里的那一幕,依旧疼得心如刀绞。   “面首。”他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不知不觉,眼眶又泛红了。   “她这是在报复我啊!她恨我,恨我害了她沈家,恨我那日在战场上将她休弃,她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她果然做到了!”   仅仅是看着她亲别的男人,他都已经承受不住了,她到底还想如何?   “裴胜,朕在想,这些年来,朕或许真的做错了。原本以为,得到了皇位,就能给她最好的一切。可真得到了皇位,却永远失去了她。”   “皇上,眼下不是已经找到皇后了吗?想必好好与他解释,定能”   裴義之摇头,“不会了,她已经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原谅我了。”   “那皇上想就此放弃?”   裴義之疲惫的闭上眼睛,半晌才低低说道:“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又怎会放弃?”   “我不会放的,她是我的妻,以前是,现在也是。”他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也只能是我的妻,旁的人休想!”   过了一会儿,他吩咐道:“你代朕修书一封,派人送去昭国,直接交给段景明,告诉他,这个儿子若是再不管,朕就将他废了!”   裴胜立即炳然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裴胜一走,室内安静下来,幽幽烛火照映着床边的菱花帐,在墙面上打出婆娑的影子。   裴義之从怀中摸出那枚玉簪,愣愣的看了许久。这些年,他习惯将它当作是她,习惯一有心思就向它吐露。高兴的不高兴的,都会细细跟它分享。   这样的习惯,哪怕到了此刻,也依旧难以改变。   他将玉簪贴近唇边,眷念不已,半晌,才痛苦的说道:“我错了阿虞,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可回答他的,只有玉簪上冰冷的温度。   许久许久,他突然躬身剧烈的咳起来,伸手抹了一把,才发现脸上早已是血泪模糊。   沈府。   沈虞坐在书房,手上的账册已经半个时辰都没有翻页了。   “小姐?”佩秋端着一碗甜羹过来,“又在想那日的事?”   沈虞放下账册,问道:“这两日可有收到师兄的信?”   “还没呢,任公子去了山上已经两个月了,上次来信说太爷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就老爷的腿寒之症还需些时日,奴婢想,估计是因这个耽搁了吧?”   六年前,任子瑜请求三皇子将沈安良放出了牢,沈虞接着人后就送去了山上,那里四季如春,气候温和,还常年有养生温泉,最是适合养病。沈安良原先就有腿疾,在牢中待了些时日后,腿疾越发严重,几乎走不了路,这些年以山泉温养,顽固旧疾总算是好了些。   任子瑜也时不时会去山上为他诊治,之后便是游历各处行医,一年偶有几次回南海看望沈虞。   眼下沈虞心有忧虑,无人商量,已经困扰了两日,她倒是奇怪那人这两日竟然没有来找她。不过龚飞白跟她说了,他出门时发现府宅各处都有人暗中寻探,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人派来的。   也不知道接下来他想做什么。   她甚至有些后悔那日在巷子里对段峙那样了,依那人的性子,肯定会对付段峙,段峙背井离乡的,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她这会儿正内疚着呢,段峙许是听见了她的叨念,从窗户探头进来。   还是以往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调戏道:“媳妇儿,又在想我了?”   沈虞瞥了他一眼,见他从窗户跳进来,骂道:“好好的正门不走,尽学那些小贼做派。”   段峙被她骂习惯了,虱子多了不痒,无所谓,“没错,我就是那采花贼,小娘子,速速从了小爷吧。”   他欲倾身过来,被一只柔软的手抵住胸膛。   “段峙,你还是回昭国去吧。”   段峙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诧异问道:“为何?你厌烦我了?还是说不想养我了?”   沈虞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为何不问问那日的人是谁?”   段峙闲闲的坐在桌子上,阳光从外头洒进来,照着他侧脸,俊朗精致的眉眼,唇边含着抹漫不经心的笑。   “你终于想说了?不过,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   “你猜到什么?”   “那人恐怕是皇宫里出来的人。我看他身边保护的侍卫,那些人身手个个不在我之下,且训练有素,只有皇宫才能出这样的侍卫。所以我想,他身份定然不简单。”   段峙紧紧盯着沈虞,“所以,媳妇儿,你倒是越来越让我好奇,也越来越让我喜欢了。”   沈虞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她都不知道段峙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还是回昭国吧,我怕他不会放过你。”沈虞劝道。   “小爷怕他作甚?”段峙跳下桌来,俊脸凑近沈虞,好看的桃花眼眨啊眨,“媳妇儿,我今日来找你,是有重要事要说的。”   “何事?”   “你亲了我,却一声不吭,难道想始乱终弃?”   沈虞剜他一眼,不自在的退开了些,“我那日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段峙瞬间委屈巴巴的望着她,“媳妇儿,你真想始乱终弃?你亲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可别想赖账!”   他一头扎过去,靠在沈虞肩上。   沈虞嫌弃的推开他,“我是认真的,你还是回去吧。”   “我也是认真的,媳妇儿,你嫁给我得了。”   “你真敢娶我?”   段峙璀然一笑,挑眉道:“你敢嫁,我就敢娶!”   沈虞的心突然砰砰跳起来,心想,或许这是个让那人死心的好主意? 第44章 她今日成亲了   “小姐, 你真要与那段公子成亲?”佩秋今日得知此事惊讶不已。   “是,而且需要尽快成亲。”沈虞手上拿着一匹布料,正在挑选用来做成亲穿的衣裳, 她选好一块淡紫色的缎面, 可做长衫,便吩咐那绣娘道:“你们要在三天之内将我需要的做出来, 多少银钱都好说。”   那绣娘一边记着尺寸一边笑得合不拢嘴,突然来了这么大一笔生意, 急是急了些, 但也不妨事, 她们做惯了这些绣活, 熬夜赶制也不成问题。因此,凡是沈虞提的要求, 皆一一应下。   “小姐,你真想好了?”   “你先送绣娘出去,回头再与你说。”   佩秋赶紧将人送出门, 之后又回来关上房门细细询问。   沈虞累了一个上午,坐在椅子上, 呷了口茶道:“你也不必担忧, 我心里有数, 嫁给段峙是权宜之计, 我与他商量好了, 我们是假成婚而已, 届时等那人走了再和离。”   佩秋瞪大眼睛, “段公子也同意?”   “同意了。”沈虞淡淡说道,“所以,此事你知我知, 段峙知,绝不可再第三人知。”   话才说完,便瞥见门口徘徊着个身影。   “杜明熙,你进来。”沈虞唤道。   杜明熙听说沈虞要跟段峙成亲,他担忧了一整宿都睡不着,沈虞若是成亲,那他怎么办?当不成她的人,恐怕就又要回到那种地方去。他不想,不想再回去过那种暗无天光的日子。因此,一早起来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过来问一问到底是何情况。   沈虞也知道他心中所忧,杜明熙此人,许是从小颠沛流离,心中没有安全感,待人倒是很好,处处谨慎也处处力求完美。交给他做的事,从来都是十二分努力,请夫子教他认字也如此,怕令她失望,常常苦读到半夜。   可沈虞多次劝他,让他读书只是让他明理,让他清楚,这世上,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凭借自己的本事站起来。但是过了这么久,沈虞发现杜明熙越来越依赖她了,这样的依赖在她看来像弟弟依赖姐姐一般。但也许杜明熙并不察觉,自认为是要献上身子才能求得稳固的关系。   沈虞让他坐下来,耐心哄道:“你也许听到了消息,但我告诉你,这是真的,我要成亲了。不过你放心,我成亲之后,你依然住在府上,依然与夫子学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只不过不能再做我的面首。”   见他泫然欲泣,沈虞又赶紧说道:“杜明熙,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弟弟看待。你若是觉得合适,那便认我做姐姐如何?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是你的亲人。”   杜明熙眼睛骤然明亮,里头闪现泪花,却仍是有些不可思议。   “你真想让我做你的弟弟?”   “是,不是想,是一直以来就把你当成弟弟。以前是,以后也是,嗯?”   他突然哭了起来,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沈虞笑道:“好了,你若是今日得空,可以陪姐姐去一趟祥安寺,好不好?”   她觉得让他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杜明熙此人需要学会走出门,堂堂正正的站在阳光下生活。   “去寺庙?”他睁着小鹿一般的眼睛好奇问道。   “对,今日是我母亲忌日,去寺庙祈福。你也可趁此机会出去游玩一番。如何?”   杜明熙白皙的小脸瞬间挂上了笑容,点头道:“好,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裳。”   “好。”沈虞笑着看他离开,吩咐佩秋道:“你也去准备一下,咱们吃过早饭就出门。”   祥安寺在城外三十里地的湖畔,那里风景优美,漫山遍野的杜鹃树,此时正是花开季节,站在山顶一眼望去,四处皆是一片粉红色彩,美得如梦如幻。   昨日才下过一场大雨,此时路面有些湿滑,沈虞的马车行进比较慢。弯弯曲曲的山道偶尔凸起的头撞上马车,使得马车时不时晃动。沈虞坐着不舒坦,索性便提着裙子下车,准备徒步而行。   “小姐,要不你骑马如何?若是这般走着到山顶,仔细脚疼。”佩秋让一个家丁将马让出来。   沈虞点头,牵过马绳翻身而上,“那我便先上前去,你们在后头跟着。”   沈虞打马在前头,一行人慢悠悠的沿着山路而行。   突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看去,发现山顶上一大股泥土正在往下滑落。   “不好!滑坡了!快走!”马夫大喊道。   沈虞骑马赶紧往前穿过去,却听见后头一阵惊呼,回头一看,是佩秋坐的马车其中一个车轮滑出了三山,马车整个都斜斜的挂在山道上,她唬了大跳,赶紧调转马头奔过去。   “快,接住缰绳。”她将缰绳扔过去给她。   佩秋紧紧抓住,随后立即跳下马车,将将这么一瞬间,悬挂在山道边的马车,连车带马都一起滚落山崖,惊险万分。   “快走!”佩秋顺着缰绳爬上来,之后又立马越上马背,催促道。   沈虞来不及看头顶滑落越来越多的泥土,夹紧马腹便往前奔。   片刻后,只听“哗啦”一声,一大片泥土盖下来,瞬间掩埋了山路。   “东家!”   “姐姐!”   众人见两人消失在尽头大惊失色,吓得愣住了。   还是杜明熙反应过来,赶紧奔过去使劲拨开泥土,随后众人也跟着过去帮忙。   裴義之收到暗卫来禀报的时候,正在喝药,他发热咳嗽多日,此时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听得暗卫说沈虞被泥土掩盖了,整个人都懵了,来不及穿上外衫,便赶紧奔出门。   裴胜眼疾手快的拿上衣裳斗篷就追了上去。   三十里地的路程不算远,坐马车兴许要半个时辰,但裴義之骑马只用了一刻钟便到。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路人也在帮着寻人。他看着路面上高高的一堆泥土,一颗心悬道了嗓子眼。   “裴胜、快、快去!”他已经语无伦次。   裴胜早就让人带着撬土的工具,这会儿吩咐所有人都去帮忙。   而裴義之,惊慌又迷茫的看着偌大泥山,不知他的阿虞到底被埋在何方。此时,他内心害怕得颤抖。   他疯了似的奔过去,用双手挖开黏糊糊的泥土,也顾不得左手疼痛流血,就这么拼命的挖着。   渐渐的,天下起小雨,打湿了他的衣衫,淋湿了他的发冠。眉间凝聚了许多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耳边是众人纷纷扰扰之声,还有他胸口紧张害怕的心跳之音。   裴胜见他双手扣出了血,鲜血混着泥土早已看不清那修长白皙的五指,他满身的泥泞,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心疼不已。可这会儿却不敢劝一个字,只一边忍着泪,一边也努力帮忙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若是被埋在土里,长久不得呼吸,后果不堪设想。裴義之感觉自己身体的血液也跟着时间一点一点消失,他的身子越来越冷,挖到最后,竟然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皇上?”裴胜担忧不已。   但他此时什么都听不见,满心满眼只是手下的泥土,满心满眼是泥土里头埋着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众人也开始渐渐放弃,觉得泥土中的人估计已经没了希望之时,他们看着山道上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疯了一般的跪在泥地上,用双手死命的挖着。   这一幕,众人都忍不住落泪。   有人悄悄问,“那里头埋着的,可是他的妻?”   “兴许是,如若不然,又怎会这般?”   “可惜了,年纪轻轻夫妻便阴阳相隔。”那人忍不住也抹了把泪。   沈虞早在泥土落下之时,带着佩秋就地翻滚下山道,电光火石间,她想的是以其被土掩埋,倒不如落下山或许还有已一线生机。   她的判定果然是对的,她和佩秋滚下山之后,虽然速度没有泥土落下的快,但是盖在她们身上的泥土并没有那么多,两人努力扒开之后,缓慢的滑下斜坡,到小河边简单清洗了一遍,之后才继续沿着小路返回。   陆陆续续遇见一些人下山来,逢人便打听山道上的情况,得知被埋了两人,心里担忧不已,便赶紧提着裙子飞奔上去。   到了地方后,雨已经大滴大滴的落下来,她挤开站在路边的人群,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裴義之双手已经血肉模糊,浑身发冷,早已经不知疼痛是何物,他的头发全被雨水淋湿,猩红着双眼如狂躁的狮子般疯似的挖着身下泥土。   裴胜跪在一旁相劝,可他却全然无动于衷。   沈虞微微别过脸,并不想看他这样。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惊诧的喊她。   “姐姐?”杜明熙看见了她,一脸脏兮兮的朝她跑过来。   “媳妇儿?”段峙得知消息后也早已来了这里,他适才沿着斜坡去了另一头查看,一身白衣已经脏成了个泥人,湿漉漉的贴在身上,看起来格外狼狈。   段峙将她一把抱进怀中,“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是吓死我了。”   沈虞愣愣的被他抱着,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裴義之,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失魂落魄的看着她这边,脸上表情是惊喜、是气氛、又是委屈和失落。   莫名的,沈虞这一刻突然不敢看他,她任由段峙抱着拍打脊背,过了一会儿才放开她来。   段峙也朝裴義之那边看了一眼,随后不着痕迹的遮挡住他的视线,对沈虞道:“媳妇儿,咱们回去吧,为了寻你,我都受伤了。”   他委屈巴巴,撒娇一般的摊开双手,手掌心是被荆棘划破的伤痕。   沈虞点点头,“好,我们回去。”   她微低着头,转身接过旁人递来的雨伞,不再看那人一眼。   她的身后,裴義之定定的站着,双腿已经发麻,左边臂膀血水混合着雨水和泥土,毫无知觉的的垂在一边。   “皇上?”裴胜担忧的唤了他一声。   他摇摇头,看了被众人围着的那个身影一眼,说道:“朕无碍,回吧。”   她还活着就好。   回来后,裴義之当晚便开始发热起来,三个太医轮番连夜照看,皆是摇头无奈。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皇上若是再这般下去,这左手估计要废了。”一人低低叹气道。   裴胜心惊,赶紧问道:“可有法子医治?”   那人摇头,“难,若是在宫里还好,此时在外边各种药材稀缺,况且”他看了眼因高热不退,嘴里还迷迷糊糊念着元后的皇上一眼,又继续说道:“况且皇上有心疾。若是身子患病尚且有药医,若是心中患病,这就很难。”   裴義之此时左手上插满了银针,额头上热汗淋漓,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一会儿眉头紧蹙,一会儿咬牙难耐。   裴胜看了不忍,“皇上为何会睡得这般不安稳?”   以前也见皇上夜间发热,可没这么严重过。   “圣上今日淋了一天雨,身子发热,再加上此时左臂血液开始疏通,疼痛袭来,定然是难以忍耐的。”   “可有何法子缓解疼痛?”   “暂无,恐怕只能继续忍着才行。”   一行人忙了许久,直至天蒙蒙亮,裴義之才勉强退了热,昏昏沉沉的睡着。   这一病,便足足在榻上躺了六日。   这日,他靠坐在床头翻看奏章,一边咳嗽,一边飞快的拿朱笔批阅。   裴胜端着碗热汤药等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裴義之才掀眼皮看他,不耐烦道:“拿来吧,朕这就喝。”   这几日,顿顿喝药,喝得他口中胃里全是苦味,不舒坦得很。   见他喝完药,裴胜将瓷碗接过来,正要端出去,一名侍卫匆匆进来,低声说道:   “裴公公,有急事找您。”   裴胜见他神色急切,心里清楚是何急事,余光裴了眼看奏章的人,不动声色的端着碗出了门。   等到了门外,那人才在他耳边低语禀报了一番。   裴胜眼睛骤然睁大,惊得不可思议。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这事可否要让圣上知道?”   裴胜这下也拿不准了,这几天,为了让皇上静心休养,沈虞那边的消息,他基本上都瞒了下来,只道一切都好。   可如今   正当他踌躇之际,大门突然打开,裴義之寒着脸站在门口。   裴胜暗道不好,赶紧跪下。   “大胆奴才!竟敢私自做主欺瞒于朕!”   “皇上,奴才该死!”裴胜匍匐眨在地上磕头认罪。   “到底是何事?”裴義之看向那侍卫。   侍卫此时战战兢兢不敢看他,结结巴巴说道:“皇、皇上,沈姑娘她今日成亲了。” 第45章 裴義之抢亲   裴義之身形猛地一晃, 扶着门框半晌,再抬起头来,嘴角带着凄凉的笑, 随后那笑容渐渐扩大, 变得狠厉嗜血。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我了吗?”他气得浑身颤抖,手指在门框上用力划出几道痕迹, 最后咬牙切齿道:“她休想!”   比起往日的患得患失,这一刻他突然冷静下来, 但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冷如冰。回房换了一身衣裳之后, 便径直抬脚出门。   “皇上?”裴胜依旧跪在门外, 抬头询问。   “今日先不与你计较, 即刻带朕过去!”   “是。”那侍卫领命。   随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发,等来到沈府大门口时, 许多人进进出出,个个喜笑颜开,嘴里说着恭喜的话。门口一对石狮子也捆上了红绸布, 里头吹吹打打,极是热闹。   裴義之坐在马上, 面沉如水, 盯着这对石狮子看了一眼, 吩咐道:“去, 将府上所有红布全部揭下来。”   随后翻身下马, 大步进了门。   沈府管家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头儿, 眼神不大好, 见他们来势汹汹,眯眼打量了半晌才觉得不对劲,赶紧跑去里头禀报。但他脚程不快, 才走到半路,便被后头跟上来的人拨到一边。   “闲杂人等让开!”   大门外迅速涌进来一队人马,个个身穿玄色锦衣,佩戴长刀长剑,直奔大堂。   大堂此时已经挤满了许多客人,多数是就近的邻里邻居,这会儿见外头来了这么些凶神恶煞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众人噤若寒蝉。   沈虞一身大红嫁衣被喜婆搀扶着,听见动静,掀开盖头看去,只见两列侍卫齐齐整整的站着,尽头处缓缓走来一人。那人盯着她的眼神仿佛萃了火一般,灼得她有种下一刻就要烧成灰烬的错觉。   沈虞早就猜到他会来,原本想好的应对之策,此时见了他这般模样,突然慌了神。她十分清楚裴義之此时定是怒火攻心,许是当了这么些年的帝王,这股怒气更是令人看了莫名胆寒。   她隐隐预感不好。   果然,他才将将走上台阶,身边的侍卫便纷纷抽出刀剑。   “闲杂人等让开!”   宾客们纷纷逃窜,不过片刻,大堂便已经安安静静,只剩下沈虞和段峙两人。   裴義之站在台阶上远远的看着他们,眸色冷得仿佛冬日的冰凌。   他勾唇笑了笑,却笑意不达眼底,“阿虞,你想另嫁他人可有经过我同意?”   沈虞嗓子有点发紧,她发现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裴義之盛怒而来,不知一会儿该是如何场面。她努力想着法子,斟酌措辞,不想再激怒他,倒不是因为自己怕他,而是担心他会对段峙不利。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段峙已经站了出去,“我和我媳妇儿成亲,为何要经你同意?你算她谁人?若是来吃酒的,段某欢迎,若是来挑事的,恕段某不客气!”   裴義之冷冷的看着他,仿佛看死人一般,他身上大红的喜袍刺红了他的眼。他沉声吩咐道:“来人!拿下他!不论生死!”   不论生死那就是让他死!   话音一落,几个侍卫便开始跟段峙打了起来。从大堂到院子外,最后又掠到了屋檐上,刀剑之声不绝于耳。沈虞知道段峙武功好,可此时一人对着几人,却显得十分吃力,她担忧的看着段峙,手指紧紧攥着袖摆。   裴義之目光紧紧盯着她,嘴角噙着冷笑,见她担忧的模样,心里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一刻钟之内我要他的命!”他继续吩咐道。   那几人得了命令,招式越发狠厉起来!段峙不防,身上已经中了一剑。   沈虞看得心惊肉跳。   就在他渐渐抵御不及之际,又有一人飞上屋檐。   是龚飞白。   龚飞白平日与段峙不对付,也不大爱管闲事,但是今日却突然冲出来与他一起联手。   沈虞心里稍稍舒了口气。但她清楚,即便龚飞白出来相助,两人也不是那些侍卫的对手。她看向裴義之,问道:“要如何才能放过他?”   “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今天他必须死!”他眼里依旧是消不下去的怒火。   沈虞定定的看着他,“裴義之,我都已经离开六年了,也已经快忘记你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裴義之心中一痛,眼角瞬间腾起了雾气,“阿虞,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忘记你?我夜夜梦你不得安眠,我要如何才能忘记?嗯?”   “你知不知道,你走后我都快要疯了,整日如行尸走肉一般,我这里”他指这心脏的地方,“疼得快喘不过气!”   “阿虞,你若是记恨我当年害了沈家,我还给你好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就是不可以消失,更不可以嫁给其他人,你这样,我会死的!”   沈虞冷笑,“裴義之,你死不死与我何干?你当年为了你的大业心狠手辣,不顾我与你的夫妻之情,甚至利用我图谋沈家利益。你有何脸面来说这些?”   “你真当这般绝情?”   “不是绝情,裴義之,我不爱你了,我对你已经没了情!”   忽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忍得他难受。尽管知道她或许已经不爱他了,可亲口听她说出来,却仍是心如刀绞般难以承受。   他硬生生的咽下那股腥甜,狠厉道:“阿虞,没了情又如何?总之,我不许你嫁人,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你做梦!”那厢段峙听见了,慌忙间大吼道。   屋檐上,龚飞白和的段峙已经渐渐体力不支,没过已一会儿,便从屋檐上掉下来,随即立马被人用剑齐齐抵住。   沈虞心口砰砰直跳,提着裙子奔过去,却被侍卫拦下。她突然夺过那人的剑,随后抵在自己脖颈上。   “裴義之,他们死,我也死,他们生,我便生!”   裴義之看她一身红衣,提剑挡在别的男人面前,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得咳嗽,笑得弯下了腰,笑得嘴角缓缓流出了血。   “爹爹!我这辈子只想嫁他,非他不嫁!”   “爹爹若是不同意,女儿宁愿去死!”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提剑护在他身前,说过决然的话。   他的阿虞啊!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喜欢他的姑娘,真的不爱他了!   他踉踉跄跄走过去,笑得癫狂。   “好一个君生妾生,君死妾便死!阿虞对我果真绝情得很!”喉中又涌起一股腥甜,他抬起袖子擦拭,却越擦越多,半边脸颊以及脖颈都被鲜血染红。他眼睛猩红,脸上仍旧肆意的笑着,仿佛地狱里爬出的厉鬼一般,阴森可怖。   “皇上?”裴胜赶紧过来要扶他,却被他抬手止住。   这一声皇上倒是令那两人惊住了。   “你”段峙看了看裴義之又看了看沈虞,不可思议,“你就是”   他惊得合不拢嘴,原本猜想裴義之是从皇宫出来的人,顶多也就是个王爷或其他,却不曾想,竟然是当今圣上。   龚飞白的惊讶也不亚于他,愣愣的看着她们两人,也突然收敛了身上的气势。   沈虞心里觉得对不住他们,瞒着这么久不说,今日还让他们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提着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裴義之,你要如何才肯放过他们?”她又问道。   “阿虞想救他们?”裴義之眸色一寒,“你越想救,我就越想杀他们!”   沈虞气得牙齿打颤,将剑直指着他:“裴義之,你是个疯子!”   裴義之反手握着剑尖,“是!我疯了!疯得无药可救!”   沈虞见他手掌开始流出鲜红的血,微微别过眼睛,“你到底想怎样?”   “跟我走!”他盯着她的眼睛,三分期待,七分祈求。   沈虞嘴角露出嘲弄的笑意,“裴義之,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为何不能放过彼此?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宁死也不会!”   她说完,又把剑移到自己的脖颈上,“我说话算话,今日,他们生我便生!他们死我便一起死!”   她宁愿死也不跟他走..   他的心仿佛被人掏出来丢在雪茫茫的大地上,被寒风肆虐,被虫蚁啃食,被冰雪一点一点的冷冻。   真的疼啊!疼得快要死了!   “阿虞,你为何要这么残忍?你是希望我死吗?那我死好了。”   他突然走近,握着她的手,将剑对准他的胸口,直直的插进去。   “噗嗤——”   是皮肉被割开的声音。   随后是无穷无尽的鲜血溢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裳,也染红了她的眼。   “皇上!”裴胜立即跑过来。   沈虞震惊的看着他满身是血的身子缓缓倒在地上。 第46章 我只要你!   沈虞见裴義之倒在血泊中, 慌了神,还是裴胜提醒,她赶紧让人腾出屋子来安顿裴義之, 又让人去库里取了最好的疗伤药材来给太医。这般忙活了许久之后, 她精疲力尽的坐在廊下。   “小姐?”佩秋坐过去。   “他怎么样了?”   适才在屋子里,她看着太医将他身上的剑拔出, 又流了一地的血。他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汗, 原本已经昏迷, 可拔剑的时候, 还是疼得喊出了声。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他胸口上刺伤了。比起六年前的那次, 她发现这一次,除了震惊, 便只剩下无动于衷的冷然。   或许,对于裴義之,真的已经没了任何感情。但不能让他真这么死了, 若是他真死在自己的剑下,恐怕, 整个沈府的人都要给他陪葬。   救他, 只是因为不想事情闹大, 仅此而已。   她这么坚定的想着。   “太医正在医治, 听说血已经止住了, 就是人还昏迷着。”佩秋担忧道:“小姐, 往后, 咱们该怎么办?”   她清楚,小姐被那人找到后,定然不会再回到往日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恐怕今后真的只能跟他回宫了。可若是回到那样的地方,小姐该如何自处?   沈虞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愣愣的摇头,此时心里一团乱麻,段峙他们还被他的属下关押着,也不知等那人醒来会是如何发落。   至于往后   她苦笑的望着高墙外的天空,往后,他若是敢逼迫她,她绝不会让他如意就是了。   “沈沈小姐。”裴胜急匆匆的跑过来,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了,若是往日,她是夫人,可如今她又担着死去元后的位份。这想了想,还是以“沈小姐”称呼比较妥当。   沈虞故作看不见他脸上尴尬之色,有气无力的问道:“裴公公找我有何事?”   “皇上醒了,正念着您呢。”   意思就是让她过去?   沈虞点点头,起身道:“好,我这就去。”   她也要好好问一问他,段峙和龚飞白等人是否可以放过。   她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了其他人,似乎是他特意下的命令,让那些人退了出去,独留她在此。   沈虞见他虚弱的躺在床榻上,深蓝色的床帐更加显得他脸色苍白,唇瓣也毫无血色。   听见声音,他微微睁开眼。   “你来了?坐。”   他声音有些沙哑。   沈虞缓缓走过去,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下,视线关注这被褥上的金丝团纹,并没有看他。   “阿虞。”他气息微弱,声音低迷,似乎说话费了十足的力气。   “我错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   沈虞的手指绞着袖摆,突然觉得气氛沉闷得难以呼吸。她实在不想再与他说那些陈年旧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给她造成的伤害,给沈家造成的伤害,再也无法弥补。   况且,她并不想原谅他!   “阿虞,这六年来,我真的很想你!”   “阿虞,你离开后,我就再也没有过别的女人。不,其实一直以来也没有别的女人,包括曾经在长安之时,我从未碰过她们。”   沈虞微微惊讶,见他目光真诚不似撒谎。她承认,这件事,曾令她难以忍受,令她痛彻心扉。彼时成亲时,他说会一心一意待她好,可后来发现他做不到,失望至极,也心碎一地。   如今,再听他这般解释,也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   可是,一切都迟了,她们真的回不到过去了。   何必执着呢?   “裴義之。”她顿了顿,斟酌措辞,不想激怒他,“其实我之前说的话,真是发自肺腑的,我对你已经”   “不——”   他眼眶发红,用尽全力嘶吼,“我放不下,也不准你放下,你真的想看我死吗?”   又拿死来威胁她,沈虞心里顿时腾起一股烦躁。若不是担心身边的人受到牵连,他死不死又与她何干!   可此时,她生生忍下这一股烦躁,缓了缓,才耐心道:“裴義之,你有后宫佳丽三千,她们个个貌美如花,个个体贴温柔,其实,你大可不必执着于我。又或许,你仔细想一想,你并非真心爱我,只是心魔作祟罢了。”   裴義之低笑出声,良久,才问道:“你是这么想的?”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试过千百种法子想忘记你,想摆脱这样的痛苦,可就是没能做到。心魔也好,执念也罢,阿虞,我只想要你!”   沈虞见他冥顽不灵,觉得在这么说下去实在没意思。她想了想,此时问段峙的事也不是良机,便起身道:“我今日也累了,皇上就好好歇息吧。”   一声“皇上”,道出了两人之间相隔千山万水的距离,听得床榻上的人眼角蓄满泪水,在她走出大门后,悄然决堤。 第47章 回长安   过了几日, 沈虞听说昭的国段将军来了,段将军,名段景明, 是段峙的父亲。令她诧异的是, 昭国虽与轩国相邻,但离南海却是相隔十万八千里, 没想到,这人来得这般快。   段景明来了之后匆匆去见了裴義之, 也不知两人在屋子里谈了些什么, 段景明出来后又匆匆离开了。   不过, 不用想也知道段景明定然是为了段峙的事, 如此一来,想必段峙应该是无大碍的, 毕竟段将军亲自来求,裴義之怎么说也得给些薄面。   果然,次日, 沈虞正在看账本时,听丫鬟说段峙来找她了, 正在花厅等候着。   沈虞愣了一瞬, 竟然有些不习惯起来。若是按照以往, 段峙绝不会这般规矩有礼, 他想来, 那便是翻.墙越窗想来就来, 何须要人通报?   沈虞一边走一边叹气, 他如此这般客气,这就意味着两人的友谊恐怕也到此为止了。   对于段峙这个人,她一直当做是朋友看待, 虽然他很多时候玩世不恭,也喜欢嘴上占些便宜,可在这些面首当中,他却是最懂她的人,也是最合她性子的人。偶尔心情不好了,还可以跟他诉诉衷肠,可如今,因为裴義之这件事,她注定要失去这么个朋友。   也罢,天下无不散筵席,他总归是要回到故土,也总归得有他日.后的生活。   段峙百无聊赖的靠坐在椅子上,见她进门,只挑了挑眉,笑道:“还以为这几日你会憔悴难看,没想到依旧红光满面。”   “我为何要憔悴?”沈虞坐过去。   段峙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我被关了这么些日子,还以为佳人必定夜夜垂泪,却不想.....”   “却不想,我吃好睡好是吧?但我看你关了几日,也依旧不减英姿啊。”   段峙得意的眨了眨眼,“天生丽质难自弃。”   沈虞低头笑着。   这般生疏又刻意的对话,难免心下落寞寂寥。   花厅安静了片刻,段峙突然郑重说道:“小玉儿,我要走了。”   这事沈虞也猜到了,段将军来定然是要带走他的。   “小玉儿,我不能娶你了,对不起啊。”   他不能跟裴義之对抗,不能因一己之私,将家族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他以前口口声声说这辈子一定要娶她,可如今,却做不到了。   沈虞抬眸笑了笑,“为何要说对不起?这句话应该我来说,若不是我求你帮忙,你恐怕也不会遭受这场罪。是我对不起你。”   段峙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不语。   其实这次答应与她假成亲,他一开始就另有谋算,那就是成亲后他并不打算和离。不过,事实证明,他与她也许有缘无分罢。   “你何时走?”沈虞问。   “等下就走。”   “这般快?”   “嗯,”他苦笑道:“轩国皇帝下了逐客令。”   沈虞了然,裴義之将他当情敌了,当然是希望情敌走得越快越好。   想了想,她说道:“既如此,你稍等,我有个东西送你,就当留个纪念吧。”   她起身出了花厅,一路快步进了内室,从多宝阁里头拿出个匣子,随后又回到花厅。   “给你。”   “这是何物?”段峙接过去,打开一看,愣住了。   “这不是”   这是之前他带沈虞去海边玩时,一起捡的贝壳,五颜六色,后来被沈虞做成了项链,他一直讨要而不得,如今倒是真送给了他。   “我想着昭国没有海,离这里又远,也不知往后你是否还有机会再回南海,便送你这个。看见它,你总归会想起南海的日子。”   段峙将匣子缓缓盖上,心中情绪翻涌,他这辈子第一次遇到想娶的姑娘,或许,也会成为这辈子的遗憾吧。   “好,我收下了。”他笑道,“那我走了?”   “嗯。”   他站起来,有些无措的走到门口又停下,随后又转头问道:“小玉儿不会忘记我吧?”   不等她回答,他又继续说道:“你不要忘记我,嗯?”   他的眼神太过悲伤,沈虞突然不敢看。低低的“嗯”了一声,余光瞥见他离去的背影。   段峙离开后,沈虞回到自己的屋子,心情突然很低落。   段峙的离开,让她想到自己接下来也会离开,她身边的人,这些陪伴了她六年,与她在南海度过欢快日子的人,也将会陆陆续续的离开。   未来的日子,何去何从,她开始有些迷茫起来。   她坐在床榻上,看着百花帐发愣许久,随后突然起身出门吩咐佩秋。   “去将曹临叫来,我找他有事,另外,让人收拾行李吧。”   “小姐想通了?”   “不是想通,是不可违抗。”   裴義之断然是要带她走的,她又如何反抗得了?只不过,她也不会就这般束手就擒。   吃过午饭,裴胜过来了。   “沈小姐,皇上那边念着您呢。”   “是不是又吃不下饭?”沈虞木着脸问。   裴胜脸色讪讪,老实讲,他也觉得丢脸,他家主子为了见沈虞,竟学那三岁小儿闹着不喝药不吃饭,没脸看得很。可他也没法子,硬着头皮过来请人,还得打圆场,谁让这两人都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人呢?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说的可不就是他们这样的下人?   主子不高兴,他们得哄着,主子想要见人,他们的想方设法来请人。若是不肯见,他们还得舍下脸来求人。   唉,这都什么事啊,在宫里当差都没这么难过。   沈虞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跟着裴胜出门。   才走到门口,就听里头的人劝道:“皇上,这黑鱼最是对伤口好,厨下熬了近两个时辰,您趁热喝了吧。”   那厢,男人簌簌的翻着手里的奏章,无动于衷。终于在听见门口裴胜的声音时,才脸色温和了些,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因此,沈虞进门时就恰好见到李太医从里头出来,他对她行了一礼,说道:“还请沈小姐劝劝皇上。”   沈虞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李太医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对她今日这般好说话有些诧异。   若是平常,沈虞确实懒得搭理裴義之吃不吃饭喝不喝药的事,但今日,段峙走了,龚飞白还关着,她得给龚飞白求个情。   裴義之靠坐在床头,从她进门就盯着她看,一直到她坐下。   “听说皇上胃口不好?”   “阿虞”他眼中带着祈求,不希望他如此生疏的称呼他。   沈虞全然当看不见,“皇上还是快些养好身子吧,我已经让人收拾行礼了,皇上打算何时回去?”   裴義之眼神一亮,“阿虞愿意跟我回去?”   “若是不愿意,皇上能放过我吗?”   他没说话,答案很显然,他不会放过,甚至会强行将她带回去。   他端起碗,苍白的脸挤出些笑容,“即是阿虞劝我,那我就喝。”   等他放下碗后,沈虞又盛了碗粥给他。   裴義之受宠若惊的接了,小口小口的喝着,眼神暗暗探究。   沈虞当然知道他在探究什么,她也不想隐瞒,等他喝完粥就直接开口道:“皇上,龚飞白是我的朋友,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说起此事,裴義之眸色暗了暗,“龚飞白不是你的面首?”   “有名无实。”   “那其他的”   “皆是有名无实,皇上大可不必为难他们。”   裴義之心砰砰跳起来,这一刻,仿佛心里开出了花,原来她的阿虞并没有对那些人   “裴胜,”他立即吩咐道:“去将人都放了。另外,收拾东西,明日即刻回长安。”   裴胜诧异,“明日就离开?可太医说您的伤口还未愈合。”   可裴義之已经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想带沈虞离开南海,带她回到皇宫,回到他为她打造的宫殿。将她带在身边不让任何人觊觎。   在他眼神压迫下,裴胜只得听命。   “既然明天走,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了。”沈虞起身道。   “不是已经收拾好了么?还准备什么?”他不舍,她才来不久呢。   “很多事需要交待。”   说完,沈虞转身出了门。   进了清蒲院,见曹临正在等她。   对于沈虞的身份,曹临也知道了,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这会儿见了她恭敬的行了一礼。   沈虞停在台阶上,很想说他不必如此生疏,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大家都变了,或许她也变了,曾经的日子再也回不去。   “我喊你来,是有些事交代。”她在椅子上坐下。   “您请说。”曹临半低着头,神情恭敬小心。   “我明日就要离开南海,府上的人和事恐怕就要交给你照顾了。外头的生意也如此,至于账本每年让人送到长安给我就是。另外,我走之后,府上的一切无需变化,杜明熙若是学有所成,可让他试着考科举。龚飞白若是想继续留在府上,就给予他最大的方便。还有你,我虽将你买回来,但并没有要你的身契,你仍是自由,若是往后你想离开,只需交托好一切事宜便可随时离去。”   “我不会离开。”他突然说道,总算敢抬头看她一眼了。   “我会将这里打理好,若是你还想回来,随时回来就是。”   沈虞笑了笑,“好。”   交代完一切,沈虞关上门,独自在屋子里睡了一觉,连晚饭也没吃,直到次日天明。   她仿佛过路的旅客,又仿佛漂泊无根的浮萍,来来回回,回回来来,身边只带着佩秋,又踏上了回长安的路。   只不过,这次走之前,让人悄悄的给师兄传了封信。 第48章 她要毁了他的江山   淮观山, 常年云雾萦绕于山间,四季风景优美,是远近闻名的圣山, 也是远近闻名的疗养胜地。连绵起伏的山岚, 数十间精致的屋舍坐落于其中,于云雾间若隐若现, 仿佛仙人之地。   其中一座屋舍内,此时任子瑜正在给一位老者把脉。   “上次的药再喝一个疗程, 今年秋估计会有所好转。”   “我这腿寒已经是老毛病了, 难为贤侄这些年如此费心。”   此人正是沈虞的父亲, 沈安良。六年前的牢狱之灾, 让腿寒之疾越发严重,这等症状, 最是难治,也需要时间,任子瑜这六年来常常往淮观山跑, 一来是给沈虞和他父亲传信,二来, 也是主要是给沈父看腿疾。   “伯父大可不必如此悲观, 腿疾恢复快慢皆有定数, 头几年除病根, 眼下正是慢慢恢复之时, 需得更加小心才好。”   “是, 有劳贤侄了。”沈安良将裤腿放下后, 微微伸展了一会儿,又问道:“近日阿虞给你写信了?”   “是。”   “说了些什么?”问完他又解释道:“我倒不是想窥探什么,只是我就这么个女儿, 她一人孤身在外,难免心中担忧。这些年阿虞写给我的信总是报喜不报忧,但是她写信给你必定不一样,她有什么事也总喜欢与你说。”   任子瑜收拾好药箱,坐下道:“沈伯伯,阿虞她与裴義之见面了。”   “何时的事?”   “上个月,眼下已经随他回了长安。”   其实沈虞的信不只说了这些,余下的内容,任子瑜有些迟疑,想着面前的这位是她的父亲,按理不应瞒着的。   沈安良看出了他的犹豫,说道:“想必还有更重要的事,你一起说了罢。”   “是,阿虞在信中还托我联系司马曙琰,也就是琞朝的三皇子殿下。”   沈安良喝茶的手一顿,“为何要联系他?”   任子瑜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此事坦白出来。   “她想借三皇子的手报复裴義之。”   沈安良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六月底,沈虞回到了长安,被裴義之带进皇宫,当天便安排住进了凤阳宫。   凤阳宫乃皇后居所,此时却突然住进了个活生生的女人,此举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后宫朝野。   可鉴于裴義之的行事做派,谁人也不敢问,只纷纷在私底下猜测此女到底何人。   皇上对元后的深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登基为帝后第一件事便是封她为后,当时因执意封个死人为后还将反对之人全部打入大牢,手段可谓激烈。可这般深情之人,如今才去了趟南边,便骤然转了性情,不仅带回一个女子,还让她住进元后的宫殿。   此女子到底何许人也?   “反正不是元后。”有人说道,毕竟六年前战场上,许多人都亲眼目睹元后已死。   因此,入住凤阳宫的这位,身份扑朔迷离,渐渐的,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柴静妃便是其中之一。   她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子,也掌管着后宫多年,而且还有一个强有力的柴将军府给她做后盾,未来极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后。哪怕即便不是皇后,她日后所出子嗣定然也会被立为储君。   原先皇上从未踏足后宫,后宫以柴静妃一家独大,无人威胁到她的地位,也便相安无事多年。   如今皇上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还让她住进凤阳宫,这就犹如一滴水进入热油锅,顿时炸开了锅。   “可有去打听了?那人是何模样?”柴莺莺坐在绣凳上由宫人染蔻丹,厉色内苒。   那神秘女子入宫这两日,她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各处宫妃都往她这边跑,明里说来探望她,实际上大家心照不宣,都想知道凤阳宫那人是何身份。   她作为宫妃之首,且掌管后宫,按理说这等事她应该第一时间就知道。但众人问起她来,她却是一问三不知,隐隐觉得脸上挂不住。便开始想着使些银钱买通甘露殿的两个内侍,让他们帮着打听打听。   这一打听,还真得了消息。   “娘娘,六子说他曾见过那人一眼,说是说是”   “是什么?莫要吞吞吐吐。”   “说是那人长得与元后极其相似。”   皇上这六年画了许多元后的画像,甘露殿的人几乎都见过,从画像便可窥见元后的样貌。因此,定然不会认错。   柴莺莺顿时瘫坐在绣凳上。   心里又气又伤心。   气的是外头那些人竟然这般下作,寻了个相似的来迷惑皇上。伤心的是,她陪伴了他这么些年,既然还比不上一个假货。   “娘娘,眼下该怎么办?”   现在她们最担心的就是,柴静妃掌宫权利被夺,在这后宫,没有宠爱至少要有权势傍身,若是连这个没有了,那柴静妃就没了立足后宫的筹码了。   柴莺莺也担心这个。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将我收藏的那对翡翠如玉手镯取出来,过会儿就送去凤阳宫,就说是我恭贺新妹妹入宫之礼。至于怎么打探你该知道如何做。”   那宫女应了声“是。”立即下去准备了。   沈虞这边,从入住凤阳宫那日,就被吓了一跳。   偌大个凤阳宫,几乎挂满了她的画像,笑的、闹的、站的、坐的各式各样姿态,也各式各样场景。   但她只是大致瞟了一眼,便让人立即将画像撤下来。不为别的,走到哪都对着自己的画像,这感觉有些渗人。   再后来当她得知所住的宫殿是皇后之所时,心里五味杂陈。   裴義之执意要立“死去的她”为后这事,她当然也听说了,也知道有元后这么一回事。不过这已经是“死去的沈虞”有关,与她自己无关。以前没见过自然也没什么想法,如今亲眼见了画像,又兜兜转转住进这里,她心里除了不屑与冷嗤,真的提不起任何感动。   可裴胜却是得了命令过来的,一来照看她在凤阳宫住得是否习惯,二来是来打探她住进来的心情如何。   “娘娘——”   他才开了个口,沈虞立马转头,厉声道:“裴公公,我不是什么娘娘,我沈虞早在六年前就已经跟皇上没了关系。望你谨记!”   “是是是,”裴胜讪讪点头,随后又换了称呼,“沈小姐,您看这宫里还缺些什么?或是哪些用起来觉得不顺的,您只管与奴才说,奴才让内务府重新置办过来。”   “都很好,只有一点”   裴胜恭敬的侧耳听着。   “我不喜欢住别人的地方,可否换一个?”   这个别人,沈虞刻意撇开关系,也想强调自己早已不是六年前的那个人,他裴義之所念所想,早已物是人非。   对于别的要求裴胜都好说,但唯独这一点他不敢答应。便打着哈哈说道:“沈小姐,实不相瞒,这处宫殿是眼下宫里最好的一处,其他各处都有人住了,没人住的,也是空置多年,许多地方都没有修缮,还不适合入住。”   “没关系,那就随便修缮一处吧。”   “这奴才还不能做主,得问问皇上的意思。”   “好。”沈虞放下茶盏,准备起身离开。   “沈小姐”裴胜又赶紧拦住她,此次来他还另有一任务。   “裴公公还有何事?”   裴胜迟疑说道:“皇上的旧疾又犯了,这两日心情不佳,可否”   沈虞明白,意思是想喊她去看看,劝劝那人吃饭喝药。   她心底冷笑,这人惯用的老把戏,还以为是在南海的时候?那时候她不想他死在沈府,也想为龚飞白等人求情所以才顺着他。   如今来到了皇宫,他是不是以为她已经不计前嫌了?以为她是来跟着他好生过日子的?   哼!   沈虞站着不动。   裴胜头疼得很,正想着如何再劝,就听门口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大殿内,所有人都跪下来相迎,沈虞左看看又看看,突然笑了。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裴義之了,如今是万人之上的皇上,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脚下。   包括她,但她不想,不想跪这样的人。   沈虞转身进了内室。   片刻后,大殿安静下来,只听见那人的脚步声缓缓走近。   自从沈虞进宫后,裴義之突然情怯起来,想来见她又不敢来,害怕她拒绝自己,也害怕她生气。可等了两天,他再也等不住了,决定自己过来。   他站在月门处,望着里头对窗而立的身影,脚步忐忑。   殿内的宫人都被他遣退出去,此刻只余他们两人在这里。他仿佛听到了她呼吸声,更多的是听到自己胸口的心跳声。   是紧张的。   踌躇了许久,他终于走过去,在她身后两步外停下来。   “阿虞?”   “我来看看你,这两日可过得习惯?”   “皇上,”沈虞转过身来,“皇上过来有何事?若是无事,我要歇着了。”   她无情的赶客,随后又说道:“对了,我不喜欢这里,给我换个地方吧。”   回长安这一路她都沉默不语,他也跟着小心翼翼。如今见她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裴義之心里高兴,可同时也难过。   “这里是我按照你的喜好让人建造的,你看,”他指着庭院里的一株枣树,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枣,便让人在此种了一颗,六年间,它已亭亭如盖,等到了秋日便可结果子。”   “皇上也说了,那是以前的事,现在我早就不喜欢了。”   无论是枣还是人,她早就不喜欢了。   裴義之的眸色骤然暗了下来。   他曾经无数次梦见她回来,回到他身边,也梦见她在凤阳宫与自己语笑嫣然,却从来没有一刻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   他落寞的笑了笑,“没关系,你喜欢什么?我现在就让人重新种。”   “皇上是没事了吗?既如此,还请回吧。”   她冷漠的眼神,看他犹如看陌生人一般,令他心绞痛,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强行将她带回宫是否做错了?他的阿虞向来是不喜羁绊的生活,宫中规矩多,或许令她不悦。   “阿虞,过些日子秋猎,我带你去散心如何?”   他想好了,他需要个契机公布她的身份,秋猎就是个最好的契机。   他眼含期待的看着她,尽管她的脸上是淡漠的神色,可心里依旧期盼着她能看在秋猎的份上,答应此事。   “裴義之”   她正要开口拒绝,那厢门口进来一个宫人禀报道:“皇上,静妃娘娘派人送礼来了,说是恭贺.”她抬头怯怯的看了眼沈虞,一时间不止如何称呼她,便按着原话如实说道:“说是恭贺新妹妹入宫之礼。”   新妹妹   沈虞嘴角嘲弄的看着裴義之。   裴義之突然恼火起来,觉得这个静妃实在多事,他对着那宫人寒着脸吩咐道:“将人赶出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来凤阳宫打扰。”   “是。”那宫人心下发颤,赶紧退出大殿。   等那宫人退出去之后,沈虞也说道:“皇上若是无其他事,便请回吧。”   “那秋猎之事?”   “我不感兴趣!”   裴義之想了想,或许此事得循序渐进才好,她刚刚入宫,还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他看了看外头天色,已近黄昏,在过不久就是用晚膳的时候。   “阿虞,我听人说你这两日胃口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沈虞烦他,不想搭理,见他杵在这没打算走,这会儿又说起了晚饭的事,心想,难不成他还想赖在这蹭饭?   然而裴義之确实有此想法,他琢磨着是否要吩咐人去御膳房做几个她爱吃的菜,一来表示体贴关心,二来也是暗示自己今晚想在此用膳。   但没等他琢磨好,沈虞就下了逐客令。   “皇上请回!我累了,想歇息了!”   裴義之刚刚想好的说辞卡在喉中不上不下,有点委屈,有点失落。又看了她两眼,这才念念不舍的出了门。   裴義之走后,沈虞靠在软塌上阖眼想着心思。   她离开南海之前曾给师兄去过一封信,也不知他收到了没。   正想着呢,佩秋进来了。   “小姐?任公子写信来了。”   沈虞赶紧接过来拆开,厚厚的好几页纸,里头大部分内容说了父亲在山上的事,还有他即将游医远行的事。沈虞耐心的看完,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他说山上的槐花开了,很好看,若是她得空,便回去瞧上几眼。   这是沈虞之前在信中跟他作的暗号,她信中提到三皇子的事,若是三皇子同意,那便是槐花开了,若是得不到回复,那便说槐花没开。此举也是为了防止裴義之截堵信笺时,将内容看了去。   “小姐,任公子说了什么?”佩秋问。   沈虞将信纸折叠好,放进信封里头,想了想,随后才说道:“那人同意,接下来就看我们这边如何做了。”   关于她想借司马曙琰之手报复裴義之一事,佩秋是知道的。她不想下半生继续与裴義之捆绑在一起,可裴義之此时权势滔天,就算她再逃,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唯有一计,那便是——毁了他的江山!   既然他执意打破她平静的生活,那么,曾经靠她沈家得来的东西,她就要将它毁了!   片刻后,她突然起身吩咐道:“让人进来给我洗漱。”   她得好生打扮,去跟他一起用晚膳。   从今往后,她跟他之间,只剩下虚与委蛇的情感。 第49章 一起用膳   甘露殿。   裴義之回来后一直心情抑郁, 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章也心不在焉。   裴胜进来禀报道:“皇上,晚膳好了,这会儿摆上?”   裴義之头也没抬, 挥手退开他。   裴胜暗暗叹气, 又轻手轻脚的走出去,让人将食盒都先端回去煨热着。远远见刘太医等人过来, 问道:“又该换药了?”   “裴公公,皇上此刻可方便?”刘太医问。   这个方便有两层意思, 一个指此时是否得空, 还有一个便是指心情如何。按照以往情况, 若是皇上心情不佳, 定然不愿意配合手臂的治疗。之前在南海时,皇上的手疾已经十分严重, 彼时在外行医不便,且皇上无心医治,便也耽搁了多时, 使得手疾越发厉害了,若是再不及时治疗, 恐怕整个手臂都要废了。   这等情况太医也给裴義之说过, 可裴義之听了之后却又没当一回事。他们这些人也是跟着无可奈何。   裴胜没说话, 就使了个眼色, 眼中依旧是无奈之意。   刘太医脚步便踟蹰了, “那依裴公公看, 得过多久才合适?”   “过多久都不合适, 今日皇上去了凤阳宫,回来便一直这样了。”   提到凤阳宫,刘太医就不说话了, 凤阳宫里住着谁,他自然是清楚的,那位跟皇上关系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皇上心情不佳,大半都得与那位有关。   想了想,他也不想这时候去触霉头,与裴胜行了一礼,便赶紧离开了。   裴義之自然也听见了外头说话的声音,他撂下奏章,烦躁的揉捏额头。以往以为她没了之时,虽夜夜受梦魇折磨,可那时却反而心无旁骛,一心只要处理好国事,再就是喂养玉簪就是。可如今找到了她,反而令他患得患失起来。   之前一心只想将她带回宫里,将她绑在身边。却没想带回来之后该该如何。两人已经六年未见,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知道,她早已不是那个一心痴念他的阿虞了,她心里恨他,怨他。他甚至不知道除了小心翼翼,该如何对待她,也不知该如何修复两人破裂了这么些年的关系。   以前只想着,等他当上帝王了,一定会给她天底下最好的,可如今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   后悔吗?   后悔,悔得得痛彻心扉。踽踽独行二十载,她是他唯一的光,如今这光不见了,整个世界便也暗了。   哪怕是当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也令他觉得索然无味。   “皇上,可要这会儿用膳?”裴胜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晚饭时辰都要过了,便又提着胆子进来询问。   裴義之实在没什么心情吃饭,“不必了,朕不饿。”   他话才说完,就别瞥见门口一个窈窕的身姿,骤然抬眼看去,是沈虞来了。   “皇上不饿?”她脸上恰到好处的遗憾之色,“既如此,那我还是回去吧,原本以为”   原本以为什么,裴義之当然听出来是何意,他断然改口道:“朕又突然觉得很饿了,裴胜,快让人摆膳。”   他站起身,高兴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虞前一刻还在凤阳宫下了他脸子,这会儿就要过来跟他用膳,一时间也觉得尴尬。她别过脸不大自在地说道:“凤阳宫的饭菜无甚滋味。”   裴義之笑了,仿佛看到冬日满山花开,一朵朵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他的心也跟着欢快摇曳起来。   但还是尽量克制自己,以免担心太过激动而引起她不适。   骤然在甘露殿见到日思夜想的身影,莫名的,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停的打量门口,想看看裴胜将饭菜送来了没,生怕他送晚了,这人儿就跑了。   他就这么傻愣愣的站着,竟一时忘了喊她入座。   在他直勾勾的眼神中,周遭空气渐渐热了起来,沈虞站了一会儿,只好转身盯着楹窗看,故作欣赏外头的景致。   好在没过多久,裴胜便让人将饭菜摆上了桌。恭请两人坐下后,又让人端水来给他们洗漱,之后才带着人退出大门。   室内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时隔六年,裴義之再一次与她坐在一起吃饭,心中感慨万千。他都快忘记两人最近一次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两人初来长安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没纳妾,他们恩爱如常。可自从纳妾后,他们的生活渐渐变了,那时候他以为只要他好好弥补,她一定能原谅他。   却想不到   裴義之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要来陪他一起用膳,但不论是何原因,她此时温和的态度让他惊喜,也让他珍惜。   “来,先喝汤,小心烫。”他为她盛了一碗,缓缓的递到她面前。   他手腕抬得略高,无意中露出了一截,沈虞瞥见上头伤痕累累,有些地方似乎已经红肿,她淡淡的收回视线,接过汤碗,低头专注喝起来。   裴義之也知道她看见了,他赶紧收回手,有些懊恼让她撞见自己这些疤痕,女子用饭,最忌讳看到这些腌臜之物,何况他手上的伤疤极其丑陋,想必是有碍胃口的。   “饭菜可还满意?”他问道。   沈虞此时不知他心中所想,她此次来主要只是想跟他一起用膳,麻痹两人关系而已。因此也并未投入太多感情,他递过来,她便接下,拿起勺子专注喝汤,不曾理会对面之人心情如何澎湃。   她微微点头,“还好。”随后又继续专注吃碗里的鱼肉。   裴義之见她乖乖吃饭,眸色温柔得要滴水,他突然胃口大开,也拿起筷子专心吃起来。   两人沉默的的吃完一顿饭,天色便彻底暗下来了。   裴義之故意吃的缓慢,就是不想让她这么快就离开,正在想以什么样的借口将她挽留时,门口裴胜禀报道:“皇上,刘太医来了。”   裴義之下意识的看沈虞,担心她因为来人了而起身要走。   沈虞早已经吃完饭,为了等裴義之吃完,她小口小口的喝着甜羹。   刘太医卡着时辰过来的,得知皇上有心情吃饭,定然也有心情上药,于是撂下碗筷就过来了。   “皇上,今日该换药了。”他说道。   “朕还未用完晚膳。”裴義之板着脸说道。   “是,那微臣便先等着。”刘太医果然退出门口,在外头等起来。   裴義之有些气他们没眼色,察觉沈虞盯着他,也再无法拖延,两口喝完了汤,干脆叫人进来收拾。等收拾过后,原本以为沈虞会告辞离去,却不想,她主动留了下来。   “听说皇上要治手疾,我来给皇上换药吧。”   裴義之受宠若惊,愣了一瞬连忙应道,“好好好。裴胜,快让人进来。”   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沈虞的头顶,睫毛和小巧的鼻梁。如此近距离的相处,令他心口砰砰直跳,又紧张又觉得温暖。   见她认真的将药膏抹在自己的手臂上,又用纱布细细包裹起来,这一刻,第一次觉得伤得挺好的,甚至希望能一直这么伤下去。   “皇上?”刘太医在一旁嘱咐了许多事项,完了问道:“皇上可听见了?”   “刘医使说了何事?”裴義之回过神来,脸色微窘。   刘太医只好捡重要的又说了一遍,“最首要的,就是莫要再碰水了,皇上谨记。”   “好,朕知晓了。”随后眼神示意裴胜送人。   裴胜收到他的提示,赶紧将刘太医送出大殿,并亲自将门关上,独留两人在殿内。   沈虞此时已经想告辞离去了,正要开口说话,便被裴義之急匆匆的截了去。   “阿虞想不想下棋?”   秋宜宫。   柴莺莺得知自己派去送礼的人被皇上撵出来,气得摔了好几个茶盏,殿内的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   皇上这般下她的脸,这事兴许不用多久就会被阖宫人知晓,到时候她有何脸面掌管后宫之事?她真是气极了,就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冒牌货,皇上全然不顾两人这些年来的恩情,她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都怪那个女的,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他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娘娘。”冰蓝进门来,见地上摔碎的茶盏,心底也发憷。她服侍娘娘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脾气。顿时口中的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何事?”柴莺莺气得胸口起伏,愣是缓了许久也没缓下去。   “娘娘,适才六子让人来说,凤阳宫的那位去了甘露殿,还”   “还怎么了?”   “还单独跟皇上一起用膳了,直到这会儿也没出来呢。”   “呵,好一个狐媚子!”   那女人特地巴巴的去甘露殿伺候用膳,这么晚都还赖着不走,可见这狐媚子手段了得。   柴莺莺气得很了,她抓着桌上的珊瑚盆栽就想砸出去,却被蓝白眼疾手快的拦住。   “娘娘使不得,这可是御赐之物。”   柴莺莺这才看了眼手上拿着的东西,一盆寸尺高的珊瑚树,这还是当初她被封妃的时候那人赏赐的。六年来也就只赏赐了这么一物,但比起宫里其他宫妃什么都没有,也足够她炫耀许久。可以前看着喜欢的东西,如今再看只觉得刺眼。亏她当宝贝一般好好存着,但适才婢女去凤阳宫的时候,瞧见那凤阳宫奢华精致,样样都比她的好,御赐之物更是源源不断。   想想这对比,她难过的哭出声。   哭过之后,又怨恨的朝凤阳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早晚有一天,她会得到她想要的,等着瞧! 第50章 谋划   暮色霭霭, 夏日虫鸣唧唧作响,凉风穿过回廊,透过琉璃隔窗吹进室内。长长的落地金丝帷幔被微风卷起, 影影绰绰透露出里头对坐的两人。   裴義之手执黑玉棋子, 轻轻落在紫檀棋盘上,且时不时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人。她浓密卷翘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明澈的眼睛, 看不清其中思绪。   “阿虞棋技又进步了。”他试着套近乎。   “嗯。”   沈虞心不在焉下棋,心里琢磨着, 今日吃过了饭, 又下了一盘棋, 也差不多该回了, 本就是虚与委蛇的关系,过犹而不及。   过了一会儿, 等最后一颗棋子落下,她明显占了上风,可这棋局是怎么赢的她心里清楚, 自己本就无心下棋,裴義之故意让着罢了。   他喜欢让就让, 她顺水推舟收下, 无需在这种小事上费精力费口舌, 更无需费感情。   “皇上。”她站起来, “天色已晚, 我得走了。”   裴義之看了看外头, 暮色沉沉, 连殿内的烛火也燃了一半,心里尤其不舍。   但即使再不舍,此刻也不能如何, 他们之间的关系将将缓和,他得小心翼翼维护者。   来日方长,他想。   “我送你。”   他站起身欲送她回凤阳宫,才出了门口,便迎面碰见了正急匆匆而来的陈大人。   “这么晚了,陈爱卿进宫有何事?”他问。   陈大人忙了一整天,这会儿风尘仆仆,诧异的看了旁边的沈虞一眼,随后赶紧行礼道:“皇上,臣为后日阅兵之事而来。”   裴義之和司马曙琰隔江对峙了六年,各自养精蓄锐已久,是时候一决胜负了。裴義之想彻底将琞朝覆灭,司马曙琰则想一举夺回长安。因此,这一战,两人都磨刀霍霍,志气满满。   如此一来,倒不好再送沈虞了。   裴義之神色歉疚,“我还有些事,让裴胜”   “无碍,我等皇上便是。”沈虞笑了笑,这一笑,犹如夜间开的芙蓉花,十足惊艳。   裴義之看愣了一瞬。   她今日给的惊喜过多,他仿佛坠入云雾梦境,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又小心的确认一遍,“你要等我?”   “嗯。”沈虞率先回了甘露殿内。   陈大人站在一旁也暗暗心惊,没想到皇上对这个新入宫的女子这般看中,心想,估计再过不久,那闲置已久的后位恐怕就要名副其实了。   裴義之领着陈大人进了甘露殿,两人坐在殿外商谈阅兵之事。   沈虞早已经进了室内,此时室内并无宫人,她故意坐在屏风旁的座椅上,这里离外间是最近的,可以清楚的听见外头的对话。   “皇上,柴将军从黎池调入了十万精兵入长安,城外军营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皇上阅兵点将了。另外,兵器、粮草、马匹都已准备好,尤其是马匹,皆是从西域引进的最好的战马,届时还请皇上前往查验。”   “好,陈爱卿辛苦了。”   “皇上,臣今日匆匆前来,还有一事需请示。”   “何事?”   “关于会河一战,我军准备充分,但还需商定作战策略,臣听说司马曙琰已经暗中联系昭国段将军,意图以皇室联姻从而借兵求助,此事”   “此事大可放心,即便昭国君主昏庸,但那段将军定然不会同意此事。借兵给司马曙琰与我轩国作对,这无异于舍近求远,兵家大忌。其中利弊,段景明此人定然能掂量清楚。”   “至于,会河作战计划,阅兵之日朕再与众将商讨。”   “是。既如此,臣先告退了。”   陈大人很有眼色,也知道这个时候皇上等不及了,迅速说完正事便告辞离开。   陈大人一走,殿内又安静下来。   “阿虞?”裴義之在外头轻唤了一声,却迟迟不见沈虞回应。   等他走近内室,见沈虞坐在椅子上,“累了?”   沈虞摇头,“我脚麻了。”   裴義之嘴角的笑意漾开,眼神宠溺,“我给你揉一揉。”   他蹲下来,挽起她的裤腿,仔细的揉捏着。   趁着这个空档,沈虞飞快的想着说辞,要如何才能让他答应带她一起去军营阅兵。   “你后日要去阅兵?”   “嗯,怎么了?”他听出了她情绪低落,抬头问道。   沈虞微微别开头,低声说道:“我不习惯皇宫。”   他一时不解此话何意,将她裤腿缓缓放下,“这会儿好些了吗?”   “嗯。”   “你若是不习惯,或许可以上街转一转,这些年长安变化了许多,届时我让人裴胜护着你。”   见她久久没有回话,他问道:“不愿意?”   转念一想,也是,她已经不再是之前十六七岁喜欢在街上闲逛的年纪了,而自己才将她带进宫,就要单独丢下她,心里内疚起来。   “阿虞想做什么?”   沈虞还是没回应,细长白皙的脖颈直直的挺着,有那么点赌气的意思。   裴義之才骤然明白过来,她是不想离开他?   巨大的喜悦从胸口处蔓开,裴義之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他眸子发亮,转头对着她的眼睛,笑意盈盈的问道:“阿虞舍不得我?”   她故作掩饰不住颤动的睫毛给了他答案,以至那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顿时心里软成一滩水。   他突然将额头抵着她的,“既如此,我将阿虞带在身边好不好?”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沈虞很不自在,但强制忍着,问道:“你要带我去军营吗?”   “有何不可?”   片刻,她低低应道:“好。”   裴義之闻着她的芬芳,迷醉于她的气息,她鼻尖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他的唇上,令他心痒痒。渐渐的,他呼吸重了起来,闭上眼试探着去寻她的唇。   小心翼翼又急切慌乱。   就在他触碰过来的瞬间,沈虞想别开脸,却被他用手箍住,只犹豫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攻略进来。   斟酌利弊后,沈虞干脆也闭上了眼睛,任他亲吻。   室内安静,烛火微微跳跃,昏黄光线渲染了暧昧的气息。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切感光都被无数倍放大,沈虞耳边是他剧烈喘息的声音,还有他急切亲吻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终于停下来,眸色已经浓郁得像陈年的老酒,醉眼迷离。他哑着嗓子问道:“阿虞,留下来可好?”   许是夜色太好,沈虞适才竟然不小心沉醉进去,此时懊恼不已,于是带着那么点气性推开他。   裴義之微微一愣,眸色渐渐清明了一些,也有些黯然。   他直起身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殿门。   秋宜宫。   柴莺莺一直让人盯着甘露殿的动静,得知沈虞这时候才出来,心里暗气。又得知是裴義之亲自将她送回凤阳宫,更是难受得将手中巾帕都差点扯烂了。   与此同时,她还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若是裴義之沉迷于那个女人的美色,那么依他的作风,很有可能会力排众议封那人为后。毕竟都让人住进凤阳宫了,意思也很明显。况且,他对元后执着的程度,可谓疯狂不已。   若是真让那女人坐上了后位,那她这么些年岂不是成了笑话?往后还如何在宫中立足?   柴莺莺焦虑不已,夜里辗转反侧许久,干脆让冰蓝进来,在她耳边吩咐了一番,并嘱咐道:“明日,你以代我探望母亲的名义去柴将军府一趟,将此事告知我父亲,让他尽快想法子。”   “是。”   阅兵这日,沈虞起了个大早。   “皇上已经等着了?”沈虞伸长手由婢女穿衣裳,问裴胜道。   “是,不过皇上说了,不着急,让沈小姐收拾好了再去甘露殿,早饭已经备好了。”裴胜恭敬的站在外间,低着头,也不敢多瞧。   “知道了。”沈虞看了看天色,尽管她起得早,但是她也清楚,阅兵也需要很早的,她不想在这种事上拿乔,便催促婢女:“那就快些吧,这件不用穿了,系上腰带即可。”   她今日一身罗红长裙,原本要套一件白沙外衫,沈虞觉得太繁琐,就弃了。   有个婢女捧着个匣子过来,从里头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随后用鹅毛沾染一些,洒在她衣裙上。   沈虞皱眉,“错了,不是这个花露。”   她看过去,只见是个眼生的婢女,问道:“你是新来的?”   那婢女早已吓得跪趴在地,一个劲的请罪。   “青菊姐姐病了,所以让奴婢顶她的职,奴婢之前没做过这个,所以不小心弄错了花露,还请小姐恕罪。”   佩秋狐疑,“小姐惯常用的玫瑰花露与这紫丁花露香气差别这般大,你也能弄错?”   “佩秋姐姐,奴婢真是睡迷糊了,还请您饶恕则个。”   沈虞挥手让她退下,“算了吧,下次谨记!”   时间赶,这个时候再换衣裳已经来不及了,索性这个紫丁花露香气还算好闻,就不再计较此事。   拾掇好之后,她领着佩秋等人出门。等她跟裴義之吃过早饭,再出发到军营时,已经是卯时了。   众人都已经在营中等着,乍一看皇上带着个女子入营中,纷纷诧异,但也不敢置喙。   沈虞带着维帽,并不曾露出容貌,透过薄纱,她能清晰的看见那些人神色各异。裴義之轻声询问她,“累不累?我让人带你先去歇息如何?”   她才起床,又怎么会累?但想着这会儿他要先去阅兵,等这事完了之后才会与属下商讨作战策略,便想着到时候再去找他也行。   她点头,“好,那我随意走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到处走走或许能探知些军情也说不定。   裴義之吩咐人守护她安危之后,便领着大臣们走了。   沈虞故作好奇的到处走走看看,时不时问领路的那个小将军一些事。   那小将军是年初才入军营的,原本是世家勋贵子弟,被家中长辈托关系丢进军营来历练,此时被派来守护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子,尤其是皇上看中的女子,心里几分忐忑几分紧张。况且他从未与女子打过交道,年轻男儿,在漂亮女子面前,总是有些虚荣的,在各种事上都想表现一番。所以,对于沈虞的问题,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还举一反三,补充许多。   沈虞频频颔首,目光赞许,“陆小将军懂的真多。”   陆小将军被夸得不大好意思,耳根都发红了。   一行人几乎将整个军营都逛了个遍之后,便已经是午时了,有人急匆匆的过来请沈虞。   沈虞原本以为是裴義之想喊她回去一起用午膳,可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不对劲。   “出了何事?”为何大家都气愤的盯着她看?仿佛要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才解恨似的。   裴義之脸上神色平淡,看不出情绪。倒是旁边的一个大臣突然站出来说道:“沈小姐,营中战马突然染痢疾,有人说看见你去过马棚。” 第51章 他的态度   旁边的一个大臣突然站出来说道:“沈小姐, 营中战马突染痢疾,有人说看见你去过马棚。”   沈虞身形顿住,此时总算明白这些异样眼光为何而来。她心底冷嗤, 这才进宫没多久, 就有人开始坐不住了?虽然自己去马棚的确有试探虚实的目的,可大半也是来自于自己喜爱骏马。却不想, 就这么件事就被人拿来做文章。   这人敢当着裴義之的面信誓旦旦跳出来污蔑她,想必是有备而来, 后头指不定还憋了什么招数等着她呢。   于是, 她无辜的问道:“这位大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小姐可否去过马棚?”   “是去过。”她坦荡承认。   “沈小姐一介女子, 为何要去马棚那样的地方,莫不是有什么目的?”   沈虞都要被这人流利的口才逗笑了, 这么着急的就开始按罪名给她,但她不在乎这些人的污蔑,她倒想看裴義之对此是何想法。   不过此时他脸色表情平淡, 与那些对她怒目而视的众人截然相反。   她缓缓开口道:“我喜欢马,听说营中有骏马, 去看看不可以?”   这时, 那大臣又笑了, “骏马难得, 沈小姐喜欢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他话音一转, “太医前去诊治时, 发现那些马都中了毒, 且这毒里头有一味药材与沈小姐身上的香气完全一致。沈小姐这要如何解释?莫不是巧合?”   沈虞转身冷冷的看着他,他话里话外都给自己定罪,完全不顾裴義之也坐在此。裴義之对她的态度想来这些人早就应该知晓, 即便如此,这人依然敢这么斩钉截铁的说这些话,想必后头指使的人定然来头不小,这才令他觉得有所依仗。   “敢问这位大人,这味药材是什么?”   “紫丁。”   “大人确定我身上的香气就是紫丁?所以就断定下毒之人就是我?”   这人见她神色镇定,突然有些弄不清楚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问道:“沈小姐莫不是想狡辩?”   沈虞笑了笑,“我何须狡辩?我没做的事就是没做,你们想污蔑我也不成。”   她扫视了四周,将视线定在众人身上,“第一,我才进营帐,你便站出来指认我身上的香是紫丁,请问你是如何得知的?是有人提前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闻出来的?”   见众人答不上话,她又接着说道:“据我所知,闺中女子极少用紫丁香露,原因是紫丁香气好闻是好闻,但散发极快,不容易长久保留,所以这等花露并非闺阁女子首选。如此稀少的香气,大人是如何得知的?又是如何见到我的第一时间就闻出来的?”   “再说了,”沈虞神色一寒,“我身上的香气,您就这么确定是紫丁香?”   正如沈虞所说,紫丁香气好闻,但是散发极快,她在外头走了一上午,香气早就散发到九霄云外去了。正是因此,她才敢如此言辞凿凿的反驳过去。   沈虞微微一笑,“我向来不喜欢紫丁,这事我身旁的婢女们可都清楚。这位大人,您可要闻仔细了,莫要随意冤枉了人。”   她一副笃定的模样,倒是将在场的人弄了一头雾水,看看她又看看这位大臣。甚至开始怀疑估计是弄岔了也说不定。   “王大人,你或许正弄岔了?我都没闻出来是啥香呢。”其中一人说道。   另有几人也跟着附和,“我也曾听我家夫人说起过这个紫丁香露,此植物十分难制香,况且制成了,也正如沈小姐所说,容易消散,因此,极少人用这等香露。”   被点名的王大人,背后冷汗涔涔,他刚才心急,一心想着先发制人,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定然会被吓得方寸大乱,届时连查都不用查,他便可直接定罪。毕竟,他此前确实是得了可靠消息说她身上的香就是紫丁。   可此时,观沈虞的神情,他又有些犹豫了,难道他得的消息有误?若真是这样他朝皇上看去,见他面沉如水,显然已经很不耐烦。   他赶紧跪下来,“皇上,此事臣也是听太医说的,而且又恰巧有人指认沈小姐去过马棚。臣既然负责马匹之事,如今这些马在臣手上出了事,自然心急如焚,一时间也只想快些找出罪魁祸首。”   “所以,你就一口咬定这罪魁祸首是我?”沈虞问。   “老臣不敢!”王大人朝裴義之赶紧磕了几个头。   也许是觉得戏唱不下去了,有人出来打圆场。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干脆就此揭过便是,当务之急,是找出下毒真凶。”   但沈虞不想就此轻飘飘放过,这些人一计不成,定然还会再生一计,她对着裴義之行了一礼,说道:“皇上,这位大人说的是,当务之急,就是找出下毒真凶,还我一个清白,如若不然,我莫名其妙背上被人怀疑的罪名,心里始终难安。”   她最后一句说的清清楚楚,找出下毒真凶,不是因为那些马,而是因为她需要,相信裴義之能听得懂。这事需要他发话指定可靠的人去查,如若不然,这些人自己查自己,肯定不干净。   裴義之此时脸色缓和了些,总算开口吩咐道:“裴胜,彻查此事。”   话音一落,室内的人微微一震,看着沈虞神色各异。   战马中毒,算得上是件大事,这样的案子不是交给大理寺却是让内务总管去查,说明皇上看出了其中猫腻,想必是要一查到底了。若是真查出来是有人搞鬼,那背后之人众人看着微微发颤的王大人,心里纷纷同情,今日王大人被人推出了挡枪使,估计查清之后,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众人离开后,室内又安静下来。   “吓到了?”裴義之问。   他指的是刚才沈虞被人质问之事。   沈虞摇头,她已经不再是六年前那个遇到事会慌乱无助的沈虞了,六年时间,什么都在变,她也在变。   “饿了没?”裴義之转头朝外头吩咐,“摆饭上来吧。”   “吃完饭你先歇息,我有事与臣子们商讨,等这里结束,我再带你回宫。”   沈虞点头,“好。”   军营里的午饭没皇宫丰盛,尤其是今日阅兵,来的人多,厨子都忙不过来,桌上就摆着六碟菜和一盘蒸得小巧白嫩的包子。   裴義之先盛了一碗汤递给她,之后又夹了包子给她,“逛了一上午应该也饿了,多吃些。”   沈虞默默吃着,想着心事。   也不知刚才的事他心里是信她还是没信,她身上的香确实是紫丁香露,这事裴胜去查肯定能查出来,虽然她自己清楚是被早上那个宫女给算计了,但裴義之却不清楚,也许他会认为是她故意为之。六年的时间,她变了,估计他也变了,更何况他还是帝王,帝王的疑心向来深沉。她没有把握他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站她这一边,她担心的是他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这样一来,对她日后行事很不便。   心不在焉的吃过饭,她打了个哈欠。   “你去里头歇息等我。”他说道。   “好。”沈虞此时困得眼泪水都要出来了,也不想与他客气,转身就进了内室。这里是专门布置给裴義之歇息的,里头洗漱用具一应俱全。她将将洗漱完毕,正想躺下来好生歇个午觉,这时,听见外头来人了。   应该是裴義之的那些臣子,来找他商议政事的。   她立马提起精神,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假装缓慢的解外衣,仔细听外头的谈话,听见说起‘会河’二字,心里一个机灵。   “你们先下去吧,我睡觉不喜有人在一旁打扰。”   她挥退婢女,之后又系起衣裳站在帘子后头认真听起来。   裴義之与臣子商讨的果然是会河战事,他与司马曙琰各自都倾尽兵力在会河一决胜负。因此对此战极为重视,从兵马布阵到粮草安排商讨了许久,皆是紧要机密。   沈虞听得心惊,暗暗在心中记下,同时一边想着要如何尽快将这些信息传给司马曙琰,尤其是粮草之事,这是战役重中之重,谁粮草充足,谁就更有胜算。她当然也清楚这其中厉害,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探知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稳妥的将消息传出去而不被裴義之发觉。   她想得出神,有人进了内室也不知道。   “你在此做什么?”   沈虞唬了一跳,尽管努力保持镇定,但她慌神的那一瞬间透露出了她心虚。尤其此时还衣衫整齐的站在帘子后头,这鬼鬼祟祟的模样明显得很。   裴義之故作不知,他问道:“为何还不睡?不是困了么?”   此时沈虞也缓过来了,“听见有人说话,所以睡不着。”   “听见什么了?”   “听见你们说会河战事。”   她若是说什么都没听见才更可疑,此时坦白或许能打消他的疑虑。   不得不说此方法极是奏效,裴義之眸色渐渐回暖,他笑道:“那你还睡不睡?”   “皇上忙完了?”她反问。   “是,忙完了,若是不睡,咱们启程回去吧。”   “好。”   沈虞一路紧张忐忑,等到了皇宫之后,她早已困得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神智清明了些,坐在廊下思索。   佩秋让人端了膳食过来,请她进殿用晚饭,她才骤然发觉此时已经是傍晚。   想起中午裴義之发现她躲在帘子后头时的神色,她顿时没了胃口,便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皇上此时在哪?”   她此刻,需要去试探一下裴義之。 第52章 今晚留下来   得知裴義之此时在甘露殿, 沈虞想了想,起身换了身衣裳,便往甘露殿而去。   她觉得无论如何, 自己得做些什么打消他心底的疑虑, 上午才牵扯了战马中毒之事,若是再有这事被他起疑, 那对自己很是不利。虽说他心里喜欢她,也许此时对她极是看中, 但他是帝王, 即便再看中个女人, 但比起江山来, 都微不足道。若是得知她有异心,届时她也不知他会如何处置, 但肯定她讨不到好。   在事情还未成功之前,她不能暴露。   甘露殿此时灯火通明,沈虞到的时候, 外头还有两个大臣在等着觐见。   “沈小姐这会儿来是有事?”裴胜小跑着过来,脸上盈盈笑意。   “是。”沈虞点头, “皇上在忙?”   裴胜扭头看了一眼殿门口等着的人, 说道:“可忙也可不忙。”   “此话怎讲?”   “皇上日理万机, 哪有闲的下来的?可皇上总归是凡体肉身, 再忙也得歇息。您瞧,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 皇上都还没吃晚饭呢。”   沈虞听后, 明白过来了,裴胜这意思是让她去劝裴義之吃晚饭呢。   这样也好,她过来就是想打探虚实的, 于是说道:“麻烦裴公公去通报一声如何?”   裴胜就等她这句话呢,他自己不敢去劝皇上,但沈小姐不一样,皇上巴不得她来劝,因此屁颠颠儿的进去了。   不一会儿,殿内的大臣都鱼贯而出,连殿外等候的大臣也被请走了,他们远远的瞧见沈虞等在廊下,其中一人背过手冷嗤出声。   沈虞当然清楚他冷嗤什么,恐怕是在鄙责怪她妖媚惑主,毕竟她一来,裴義之立即将他们赶出来了。   沈虞无所谓,跟着领路的宫人进了大殿。   裴義之站在窗前舒展筋骨,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嘴角噙着笑意。   “饿了?”   “嗯,”沈虞站在殿门口,给他行了一礼。   他微微皱眉,说道:“往后无人在的时候,你无需对我行礼。”   他吩咐裴胜摆膳。   裴胜动作很快,晚膳早就准备好了,不到片刻就已经摆满桌子。   殿内安安静静,两人各坐一方,烛火照映着沈虞的侧脸,柔和静美。   裴義之觉得她今日格外好看,一边帮她夹菜一边时不时打量她。   沈虞心里有心事,没注意他神色,只咬着筷子,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开口。   “你有话想说?”他问。   沈虞点头,“是关于今日上午马匹中毒之事,裴公公查得如何了?”   “裴胜还未与我说,那便是还未查好。”他说道:“不过你放心,裴胜办事效率高,定然会尽快查出来。”   沈虞点点头,其实她此次过来倒不是为马匹中毒的事,这件事只是个借口而已,她真正想问的,是他今日见她躲在门帘后头,他当时的心情,他是否怀疑了。   但此事却不能直白的问出来,得小心试探。   可如何试探呢?   沈虞漫不经心的吃着,突然“哎呀”了一声,眉头紧蹙。   “怎么了?”他问。   她再抬头时,美眸含泪,“咬着舌头了。”   裴義之难得见她露出这般小儿女的俏皮模样,仿佛回到最初两人在杭州相遇之时,一时心里涨得满满的。   他低笑起来,宠溺道:“疼不疼?我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沈虞赶紧摆手,吃饭咬着舌头多丢人的事啊,哪敢让太医来看?   此时她脸颊红红,自己在他面前出了这么个丑,也觉得很尴尬。   裴義之看出来了,便赶紧止了笑意,“真不用叫太医?那还疼不疼?”   “不疼了,我小心些就是。”   “好。”   两人又默默吃起饭来。   有了这个么小插曲,殿内氛围轻松了许多。   不知不觉吃完饭,沈虞漱了口之后,坐在椅子上看着烛火想心事。   裴義之吃过饭进去换下龙袍,此时一身家常直裰出了内室,问她道:“你若是不急着回,陪我走走消食可好?”   沈虞本来今日任务还未完成,正想着一会儿该如何试探,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想了想,点头道:“好。”   他伸出一只手来,修长白皙,看得沈虞有些微微愣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他牵手了,还记得两人最初成亲时,他总是喜欢牵着她,她那时问他为什么,他含笑不语。   此刻,她缓缓将手搭上去,跨出门槛时,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以前为何喜欢牵我的手?”   “什么?”裴義之一愣,随后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   他没想到沈虞会这么问,但这句话无疑让两人变得更亲近了,他也想起了两人曾经在一起恩爱的日子,心中暖暖的,此时牵着她,更是软成一滩水。   “阿虞,”他笑得很好看,在灯火下,眸子仿佛坠入星河。但笑意却有些狭促,“你恐怕不知,你的手软乎乎的,手感极好。”   “”   沈虞这一刻都想咬死自己,从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问这个。然而得到了答案更是羞臊,她向来就觉得自己的手很丑,与她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极不搭,像孩童的手一样,手心手背厚厚的肉,手指又短又肥。   真是   她偏过头,所幸夜色黑,看不出她的窘迫。   两人走了一会儿,沿着游廊,吹着晚风,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   裴義之牵着她又走回甘露殿后,问道:“阿虞想下棋吗?”   除了下棋,他似乎想不出其他法子能让她留下了。   沈虞今晚很好说话,并没有拒绝他,于是两人又坐在软塌上对弈起来。   一局结束后,夜色已经浓了。   “可要再来一局?”裴義之问。   沈虞摇头,她对跟他下棋真不感兴趣,尤其是现在他还总是故意让着她。   裴義之神情略显失落,“那我送你回去吧。”   “好。”沈虞点头,怅然起身,然而才挪了半步,小腿一麻,身子立马跌了下去。   “啊呀——”   她慌乱的扯着裴義之的衣襟,再回神时,发现自己跌进了他怀中。   裴義之错愕,心砰砰直跳,她发间的香气直蹿入他的鼻子,令他口干舌燥。   沈虞微微挣扎,他下意识的,不受控制的将她腰身箍紧,哑声道:“阿虞,今晚留下来可好?”   他早就想这么说了,以前不敢开口,但今日她表现的如此乖巧,他想试一试。   沈虞撑着他胸膛的手顿了顿,她此时胸口也砰砰直跳,直觉认为这或许是个让他放下防备之心的好法子,她需要机会将消息传给司马曙琰,需要麻痹裴義之,既然如此   她这一犹豫,仿佛给了裴義之希望,他的唇试探着吻了上来,见她并没有挣扎,心中窃喜,于是温柔的,急切的,将她压在软塌上。   沈虞内心挣扎了片刻,索性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又紧张的睁开眼,望着头顶的横梁,努力想着其他事,想尽量忽视他那作乱的手。可在这静谧的室内,有些感官就很容易被放得无限大。   他仿佛品尝美味佳肴一般,缓慢又小心翼翼,温热的唇让她寸寸颤栗。   突然,她胸口一凉,令她的心紧张的揪在一起。   “裴義之”   她想阻止,可她一开口却把自己吓了一跳,这个声音太陌生,如此娇媚撩人,让她脸颊发烫。   她诧异自己竟然发出这样的声音,更诧异自己竟然在他的身下不知不觉沉沦。   她迅速的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也许时隔六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所以才让她有些把持不住,若换做其他男人,她照样也是这般,她如此想。   而裴義之,因为她这一声,仿佛触动了某个机关,突然疯狂起来。唇舌急切的探索,口中发出野兽搬低吟。   莫名的让沈虞有些害怕。   可此时害怕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羊入虎口。   在最后一刻,他抬头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探寻什么,原本以为她会抗拒,却不想,她只是神色清明的对他一笑,“怎么了?”   她的眸明明那么美,她的笑明明那么甜,可裴義之却心口一痛。   “没事。”他说道,随后抱着她彻底沉沦。   裴義之不知疲倦的索取,多年的相思得以在此时发泄,他激动、渴望、紧张、彷徨。   沈虞已经意识模糊,她艰涩得犹如初春少女,闭着眼,芙蓉香腮,面若桃红,眼睛水汽盈盈,看得裴義之心中热血沸腾。   这是一场狂欢,时隔六年,两人抛却恩怨隔阂,只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单纯的狂欢。   不知过了多久,结束的时候,两人已经是汗湿一片,从外间到室内的床榻,两人的衣衫凌乱的洒在地上。此时此刻,她趴在床头,乌黑的长发散乱在枕头上,双眼紧闭,仿佛已经累得睡着,可他知道,她根本就没有睡。他侧躺在一旁,看着她线条优美的背部,手指轻轻滑过小巧白皙的蝴蝶谷,意犹未尽。   他想说些什么,可张开嘴半天也吐不出恰如其分的话来,索性拉过锦衾,将她美丽的胴体盖住,然后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衫出门。   他落寞的走着,身体很热,可心却是冷的。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偏殿,这是他往常静心养气的地方,此刻里头没有烛火,四周黑暗,他脚下踢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个香樟木的箱子。   箱子里头还留着许多画像,是之前裴胜来不及裱的。确切的说,是凤阳宫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挂了,那时还想着再劈一处宫殿用来挂画像,可从南海回来后便再也记不起此事。   此刻,他取出那些画像一一摊开,借着皎洁的月色,逐个翻看。   她的身影曾无数次冲进他的脑海,他的梦中。她嬉笑怒骂之色,活灵活现,仿佛一直在身边并未曾离开过。   他记得她所有的娇嗲,记得她所有的美好,可他忘了,他的阿虞再也不爱他了。   她现在,对他恨之入骨吧?   他手指缓缓滑过画卷中明媚少女的脸庞,分明前一刻她还在他怀中婉转低吟,可此时再看着她的脸,却仿佛陌生得不认识一般。   她今日的反常是为的什么,他当然清楚。若是在进入那一刻她拒绝了,或许他会遗憾,但他至少没这么悲凉。   然而,为了报复他,她竟不惜拿身子做诱饵。   他的阿虞啊,再也不是他的阿虞了。   他靠着廊柱,缓缓滑落在地上,月光洒满大半个屋子,而他隐在黑暗里,如孩童一般,抱着心爱的画卷痛哭起来。 第53章 处置柴莺莺   沈虞在甘露殿歇息了一会儿, 发现裴義之出门后许久都没有回来,便自己起身穿衣裳准备回凤阳宫。   他不在也好,若是他此时在, 她还真不知如何面对他。   回到凤阳宫后, 佩秋赶紧让人抬热水进来给她沐浴。沈虞之前出了一身汗,觉得浑身黏腻不舒坦, 必须沐浴干净才能睡着。   她靠坐在浴桶边,任由佩秋帮她擦洗身子。   佩秋看着她身上密密麻麻的吻痕, 心里担忧。沈虞的计划她是清楚的, 可此时两人这般发生了关系, 倒一时弄不清她心里是怎么想了。   过了一会儿, 沈虞觉得疲倦舒缓了许多,才开口说道:“我知你心中有疑虑, 但今晚的事并非坏事。”   她虽然不清楚裴義之是否已经信了她,但至少从他疯狂恨不得死在她身上的举动来看,他似乎对中午的事没有什么芥蒂, 换而言之,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发觉她正在偷听。   如此说来, 倒是件好事。   佩秋没有多问, 只看着她身上的痕迹有些心疼, “小姐这会二疼不疼?”   疼吗?   沈虞摇头, 彼时她已经沉沦, 甚至觉得他越重些越好。但这会儿她低头看了眼胸前的痕迹, 脸上也忍不住燥热起来。   她夺过佩秋手中的巾帕, “我自己来吧,你去弄些宵夜过来,我有点饿了。”   吃过东西之后, 总算补回了些力气,沈虞却是睡不着了。她倚着楹窗,望着外头月色发愣。   在她迷醉的时候,耳边一直听着他急切的唤她“小鱼,小鱼。”彼时有那么一刻,她好像真的又回到曾经那个被夫君抱在怀中怜爱的小鱼,两人恩爱甜蜜,如胶似漆。   那时候的日子,是她此生最美好的日子。   可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带她进宫,她跟着进宫,她想报复他,一定要他尝一尝被她伤害的滋味。   可之后呢?   以后该如何,她很迷茫。   一阵夜风吹来,她打了阵摆子,便将衣襟拉紧了些,神色也清明起来。   她自嘲的笑了笑,想那么多做什么?无论以后如何,至少先报复了他再说。   由于夜里睡得晚,次日醒来时,已经是卯时之后了。她睁着眼睛望着床顶的沙帐,听佩秋在一旁禀报新得来的消息。   “小姐,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件大事,秋宜宫那位柴静妃被贬为庶人了。”   沈虞诧异,“为何?”   “营中马匹中毒之事,裴公公查出来是她派人动的手脚,还将罪名诬陷到您的头上,证据确凿呢。那位诬陷的官员也认罪自缢了,觉得无颜面对家人,当场便撞死在金銮殿上。”   沈虞不关心这个,倒是觉得很意外,居然是柴莺莺要害她。她跟柴莺莺六年未见,而且这次回来她的身份也并未公开,她何至于冒这么大风险来陷害一个刚入宫的人?   她实在想不通,但想不通也就懒得想了,至少这件事证明她是清白的。   不过也不对,她之前身上的确有紫丁花露的香气,想到此,她问道:“原先那个宫女呢?弄错香露的那个。”   提到此事,佩秋愤愤说道:“那日就不见了,奴婢回来后一直都没找着她呢,问了许多人也不清楚,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沈虞不解,如果想证明她的清白,那个宫女的事肯定也被裴義之得知了,既然如此,那她那天在营中说的话,便有一半是假话。   也的确是假话,当时她是为了诈那王大人才那般说的,这时裴義之得知真相,也不知心里会如何想。   算了,得空还得去解释一番,免得昨晚的努力又白费。   想起昨晚的事,她悄悄掀开衣襟看了一眼,那些痕迹已经淡了许多。原本想起床的,这会儿觉得心情不错,索性又躺了回去。   “我再睡一会儿,晚点再起来吃早饭。”她说的。   佩秋帮她放下帐帘,端着洗漱用具又退出去了。   秋宜宫。   柴莺莺疯了似的,到处砸东西,地上全是碎裂的瓷器。   她哭得满眼泪水,怎么也不明白自己的计划明明天衣无缝,为何就被发现了?   而且向来宠爱她的爹爹,为了将柴家摘出去,竟然将所有事都推到她身上,一大早的派了人来封她的口。   她不甘心啊!   最不甘的,要数裴義之,她陪伴了他这么多年,为他打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竟然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冒牌货就将她贬为庶人。   他好狠的心!   柴莺莺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尖利的指甲抠进掌心,钻心疼,可再疼也比不上胸口的地方,仿佛在滴血。   “我要去见他!”她突然说道,“我要去问问他,为何要这样对我?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她是骗子!一个来路不明的骗子,分明就是进宫来魅惑他的,难道他不知道吗?”   “我此举也是为他好,也是想帮他除害,他为何要这样对我!”   柴莺莺眼睛猩红,发髻歪斜也顾不上,提着裙子便往甘露殿而去。   甘露殿内,沈虞拿着本书卷坐在一旁闲看。是一本地志,里头说着些各个地方发生的趣事。她今日过来一来是想解释紫丁香露的事,二来也是想跟他说想出宫一趟,她要将消息传给司马曙琰就得出宫找机会,她记得沈家在长安还有些铺子,便想去联系一番。   然而人才到这,裴義之便拿了本书让她坐下,说等他忙完。   另一旁,裴義之坐在龙椅上飞快的批阅奏章。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吵闹声,他皱眉问裴胜:“是何人在喧哗?”   裴胜赶紧出去查探,才又进来禀报:“回皇上,是静妃娘娘来了。”   “不见。”他头也不抬,又补充道:“你当差当昏了头,现在哪来的静妃娘娘?”   裴胜赶紧打了下自己的嘴巴,讪笑道:“哎哟,瞧奴才这嘴,说岔了。奴才这就出去将人赶走。”   可还没当他出门,那厢柴莺莺就闹了进来。   在裴義之身边这么多年,她从来都表现得规规矩矩,哪怕再生气也从不敢忤逆犯上。可今日,她豁出去了。   她狼狈的奔进殿内,跪在裴義之面前哭得嘶声力竭。   “皇上,您为何要如此狠心对我,即便臣妾做错了,可臣妾也是为了您好啊。那个狐狸精明明就是进宫来祸害您的,您怎么就”   “放肆!”裴義之将茶盏摔在她脚下,脸色不渝。   裴胜冷汗涔涔,这当着皇上的面说他心上人是狐狸精,柴静妃这是找死呢。   可柴莺莺哪里知道沈虞就是货真价实的元后?她已经气得冲昏了头脑,甘露殿都敢闯了,又还怕什么?心里有什么怨气一股脑的也就说了。   “皇上,臣妾陪伴您这么多年,臣妾是个什么性子您难道不知?臣妾兢兢业业打理后宫,从不搬弄是非,可如今您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狐狸精便如此弃往日恩情于不顾,您当真狠心!”   裴義之寒着脸看她,冷冷的说道:“柴莺莺,朕念在柴将军劳苦功高的份上,才对你网开一面,莫要不知死活!”   “皇上!”柴莺莺哭得泪眼模糊,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想去扯他的衣裳,“臣妾爱慕您这么些年,难道您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   “裴胜,将她拉下去!”   裴胜头疼得很,赶紧上前来拉柴莺莺。   柴莺莺挣扎起来,“放开我!我不走!”   她这一挣扎,这才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一人。   沈虞安静的观看了一场好戏,原本以为还可以继续看下去,却不想这么快就要结束了,这会儿见柴莺莺看过来,她回之微微一笑。   这一笑,就把柴莺莺吓到了,她像见到鬼一样尖叫起来。   “啊——怎么是你!”   沈虞是她这一生恨之入骨又嫉妒得发狂的人,化成灰都认识。即便不用查证,就凭她这一笑,她就能清楚知道,坐在殿内的人就是沈虞。   她竟然没死!   柴莺莺的妒意猛然爆发,推开裴胜,就朝沈虞冲过去。就在众人大惊失色之际,沈虞比她更快一步的起身挪开,柴莺莺收不住势头,撞在乌木雕花太师椅上。   乌木实沉如铁,她这么一桩,顿时头破血流,脸上扭曲,恐怖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她又哭又笑,疯疯癫癫。   “为何是你?你怎么还不死!”   “还愣着作甚?拖出去!”裴義之以为柴莺莺想袭击沈虞,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将人护住,吩咐裴胜将人拖走。   裴胜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架住她,如托个死物一般将人拖出殿外,之后又将她嘴巴堵住,那尖锐吵闹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此时,殿内安静下来。   “你没事吧?”裴義之问道。   沈虞旁观了这件事,这会儿心底唏嘘。再看裴義之,他一身龙袍,气度明月清风,无论如何也联系不起眼前的人就是刚才对柴莺莺冷漠至极的男人。   柴莺莺有句话让她记忆深刻,她说他陪伴了他这么些年,却如此狠心对她!   客观说来,她觉得柴莺莺下场活该。可站在女人的角度,却又觉得柴莺莺可怜,爱恋这个男人这么久,没想到,最后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她愣愣的站了一会儿,突然没了心思再待下去,她笑着摇头,“我没事,不过,这会儿有些困了,想回去歇息。”   裴義之也知被柴莺莺这么一搅合,此时她定然没有心情在此陪他,便也不勉强。   “我让人送你回去。”   “好。” 第54章 动情   “小姐, 可是饭食不合胃口?”佩秋见她坐在桌边迟迟没有动筷子,便问道。   沈虞摇头,“时日不多, 我得想法子尽快出宫一趟。”   会河之战越来越近了, 如何将手中的消息传给司马曙琰,实在迫在眉睫。   “皇上不准许小姐出宫吗?”   “并非, 出宫容易,但如何摆脱跟踪的人却很难。”   佩秋了然, 若是小姐想出宫, 皇上定然答应, 但也必定会派人保护, 即便是明面上没有派人,私下一定会有暗卫跟着的。   这倒是不方便行事了。   主仆俩愁了一会儿, 沈虞道:“先吃饭,晚些再想法子。”   等吃过早饭,沈虞准备出门去散步时, 裴胜过来了。   “沈小姐今日可得闲?”裴胜此人,每回见着她都笑意盈盈, 但沈虞清楚, 这人跟裴義之一样, 都是做事手段狠厉之人, 可不像表面这般和蔼可亲。   “裴公公有何事?”   “并非奴才有事, 而是宫里来了为客人, 皇上让奴才来请您过去。”   “客人?”   沈虞狐疑, 在宫里能称得上客人的,想来身份不简单,莫不是邻国使者?   “到底是谁人, 裴公公可否透露一二?”沈虞问。   裴胜笑得像一只老狐狸,卖着关子道:“沈小姐去了便知。”   半柱香后,沈虞跟着裴胜来到朝渊殿,这里是皇宫会客外臣的地方,裴胜领她到门外后便告辞离去了。   沈虞以为裴義之在里头,便理了理衣裙,确认无不妥之后才端着身子进门。毕竟是见外客,她总不好在这个时候欠缺礼数。   然而等她跨进殿门却见殿中空无一人。   沈虞四处看了一会儿,心中疑惑,正待出门找个人问一问时,后脑勺突然被人敲了一下。   她唬了一跳,赶紧转过身,这才看清身后之人。   “师兄?”她眼睛发亮,惊喜不已。   来人正是任子瑜。   他上下打量了沈虞的装扮,比起往日在南海的随意,进了宫之后倒是更加讲究了。   沈虞知道他在想什么,赶紧解释道:“裴胜说有客人来,我还以为是邻国来的使者,便穿得浓重了些。”   任子瑜笑,“在宫里过得可好?”   沈虞请他坐下来,等宫人上了茶退出大殿,她才摇头说道,“一点也不好,师兄,我不喜欢宫里。”   任子瑜当然知道她不喜欢宫里,若是喜欢,也不会拜托他联系司马曙琰了。他此来,只是担心她孤身一人在长安难以应付,毕竟六年未见,也不知裴義之此人是否还会待她如初,担心沈虞的计划败露,会否遭到裴義之伤害。不过今日见她如此,倒是放下心来。   “师兄何时来的?为何不提前写信给我?”   “我倒是想写,但是也没法送进宫来啊。”任子瑜笑道。   他依旧如六年前白皙俊朗的模样,岁月似乎并不曾让他变得沧桑,笑容依旧和煦,语气依旧温柔。   温润公子,皎皎如天上月。   沈虞见到他十分安心,听他如此说,也明了。皇宫制度森严,又岂会轻易让外头的信笺传进来?   “这次我来,便是被礼部尚书请过来的,他家中老母亲突发重疾,我早已三日前到了长安,安置好之后,才托吴大人帮我递口信。”   口信当然是递到裴義之这里的,若是以前,裴義之定然不会让沈虞见任子瑜,但今时不同以往,裴義之待沈虞小心翼翼,若是让她知道他阻止与任子瑜见面,定然会生气。索性便将任子瑜请进宫来,让两人见面。   “我爹爹在山上可好?还有徐嬷嬷她怎么样了?”   以前沈虞隐藏身份,身边人多不方便,于是将徐嬷嬷送回杭州,况且她年纪大了,不宜跟着她到处奔波,因此,也是好几年没见了。   “阿虞放心,沈父身子很好,腿疾也正在恢复,兴许过两年便可痊愈。至于徐嬷嬷,去年我路过杭州时,去沈宅看望了,她也很好,就是很念着你。”   知道父亲和嬷嬷都好好的,沈虞眼角微红。她从南海来长安,往后的日子如浮萍难安,孤身一人在外,却是越发想念起家人来。   “等我的事了结了,我就回去看他们。”她强忍着泪意笑着说道。   任子瑜清楚她说的是何事,此时见四下无人,便问道:“可有把握?”   沈虞点头,“嗯。师兄,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托你帮我。”   “何事?”   “我在长安有几家铺子,如今我在宫中不得空出去看账,回头你去如意茶行找王掌柜,与他核对核对账目,对了,你明日得空吗?若是得空,明日去吧。”   核对账目是假,让王掌柜把消息传给任子瑜才是真。虽然她此时正见着任子瑜,但这会让保不准有暗卫盯着呢,她不方便行事,但是在宫外就不一样了,没人会盯着一个掌柜。   任子瑜见她说得郑重,便点头答应,“好,我明日去。”   两人正聊着些趣事,不一会儿,裴義之来了。   他进门见两人坐得有些近,微微皱眉,随后不着痕迹的坐在两人中间,挡住了沈虞的视线。   “你们在聊什么?”他笑着问道。   他一来,殿内适才轻松的氛围突然凝重起来,沈虞又收起了脸上的笑。   “与师兄说些家事。”   “我刚处理完奏折,这会儿无事,便也过来见一见师兄。”他客气有礼,态度亲和,仿佛真把任子瑜当自家师兄一般。   任子瑜心里清楚,他只是客套话罢了。   裴義之一来,两人倒不好再说什么了,所幸要交代的话早已交代完,任子瑜很识趣,他起身道:“皇上,草民先告退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沈虞站起来,有些不舍。   裴義之也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对任子瑜道:“既如此,我派人送师兄出宫。”   等任子瑜背影消失,他才又问沈虞,“饿了吗?陪我吃午饭如何?”   沈虞清楚,他就是故意来赶人的,心里有些气,但此时也不好表现出来,沉默了片刻,才点头应了声“好。”   两人走在狭长的甬道上,后头跟着一群内侍和侍卫。裴義之牵着她,思忖良久才说道:“阿虞,下个月我便要亲自领兵去出发会河。”   沈虞的心突然一跳,转头看向他,不知他为何突然跟她说起会河的事。   裴義之打量她的神情,自然捕捉道了她眸中那转瞬而逝的慌乱,心底黯然。   “届时我去会河,你可愿意在宫里等着我回来?”   “皇上要去多久?”   “还不知,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   沈虞低着头,脑中飞快的转着,她想跟着一起去会河,毕竟离得近些,更方便她打探消息。可该如何与他说呢?   “阿虞,你若是觉得在宫里无聊,那我送你回南海住一段时日如何?或者回杭州也行,杭州的宅子我已让人打理妥当,你去之后可安心住下。”   沈家的宅院六年前被官府封了,裴義之登基之后,又将宅院还给了沈家,还赐了许多财物。   这事,沈虞当然知道,可沈虞已经不在乎了。   失去的东西,再也补不回来了。   她不想回南海,也不想回杭州,她就这么站着,没有说话。   “阿虞不乐意?”裴義之轻声问。   沈虞想了想,说道:“我和你一起去会河如何?”   她说的是“你”而非“皇上”,亲近之意明显。   裴義之笑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眸中一片凄楚,再眨眼,又恢复了温润之色。   “此事,且容我考虑。”   “好。”沈虞低头应道。   陪沈虞吃过午饭后,裴義之回到甘露殿,片刻后,暗卫进来了。   “有何发现?”   这人正是他派去跟踪任子瑜的。   暗卫跪在地上,禀报道:“皇上,任公子出宫后,上了吴尚书府的马车,在惠阳街买了些药材,之后就直接回了尚书府,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裴義之这次来给吴尚书的母亲治病一事,裴義之当然知道,但他想知道沈虞与他接触之后,做了些什么。   “继续跟着,不要漏过任何事。”他吩咐道。   暗卫退出去后,他又让裴胜进来,“你派人去将张承运和柴将军请来,朕有事与他们相商。”   “是。”裴胜赶紧去了。   裴義之走到窗前,看着六角木几上一盆开得鲜艳的兰花,手指下意识的敲打着窗沿。   看来,得重新布置计划了。   凤阳宫。   沈虞回来之后,交代了佩秋一些事,之后让她拿着牌子出宫去找王掌柜。   她嘱咐道:“你此去将我的话一五一十的写在账本里头,之后再递给王掌柜。切记,务必要他亲手交到师兄的手上。”   佩秋点头应是,也赶紧拿了牌子出宫。   沈虞了了一桩心事,心里轻松,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再醒来时,已是快黄昏,她坐在软塌上看书,心不在焉,想着中午裴義之说的事。   若是他不同意带她去会河该如何?   战场的事瞬息万变,若是她不在,很难保证计划成功。她想,无论如何自己得跟着去会河。   可怎样才能让他答应此事?   ...   裴義之与臣子商议结束后,走出甘露殿,准备活动活动筋骨时,不经意间瞥见廊下站着的身影。她一身单薄的水红长裙,身后的灯火照耀着她,仿佛仙子初入凡尘,美得不可方物。   他笑着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沈虞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一直想着该如何开口,此时见他过来,干脆直接说明来意。   “我就是想问问,我可否跟你一起去会河?”她主动伸出手牵住他的。   裴義之微微一顿,感受到她白嫩的手指在他掌心俏皮的挠了几下,嘴角便漾开了笑意。   他不答反问:“吃过晚饭了?”   “吃过了。”   “走,带你去个地方。”   沈虞跟着他走,不一会儿来到了一座高楼前,门口的牌匾写着三个大字——“摘星楼”。   “为何带我来这?”沈虞问。   “上去你就知道了。”   两人爬到第七层顶楼,裴義之牵着她倚着栏杆眺望,他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沈虞的眼前,就是整个长安夜色,灯火稀疏,人间烟火。   “以前,我想你的时候,就喜欢独自一人来此眺望,那时候想着,若是下辈子再遇见你,我一定带你去各样的地方,让你快活。”   沈虞没说话,感受到他在身后靠得很近,那双大手小心翼翼的搂着她的腰身,或许是见她没有反抗,便又悄悄搂紧了些。如此一来,沈虞便是被他搂在了怀里。   裴義之又自顾自的说道:“你不知,长安夜色极美,尤其是当星空出现时,天上星河,地上灯火,人间美景。我心里就一直遗憾,和你在长安待了一年多,竟没有带你仔细看过长安。”   “长安很美。”沈虞说道,她发自内心的,眼前的景色,确实很美。   “嗯。”他将头轻轻的埋进她脖颈间,闻着她独有的发香,内心安然。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喜欢来这里看星星,看长安灯火。”   沈虞一愣,随后又想起他的身份,才突然明白过来。   “我小的时候调皮,总喜欢一个人偷偷跑来这里玩,母后到处派人找我,我就躲在这里看着那些人着急的四处寻找,最后见她们实在没法子,以为回去要被打板子时,我就突然出现了。那时候我便想着,我像个英雄,最后关头,救了她们。”   他说着说着,眸子暗了下来,“可我后来才发现,我其实什么都不是,不仅救不了她们,竟然还让我的母后牺牲自己救下我的命。”   他声音微微颤抖,情绪激动。   “敌军破城后,到处烧杀抢掠,我的母后,为了救我,将我关在柜中,我眼睁睁看着她被人□□至死,却一声不敢发。那时我才知道,我并非什么英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一个看着母亲死在面前而无能为力的懦夫。”   “裴義之。”沈虞觉得呼吸有些沉重,腰身被他扣得紧紧的,也让她觉得有些疼。   但裴義之似乎没有听见她唤他,他继续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   “从那以后,我天真快乐的生活离我远去,我开始无休止的活在黑暗中,活在复仇的痛苦中,直到遇见了你。”   沈虞感受到脖颈一阵温热的湿意,弄得他有些发痒。她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指尖湿漉漉的,才明白那是他的泪水。   此时此刻,她心情复杂。   她并不想看他哭,她并不想对他心软。   可听着他的遭遇,却不知为何,在这样的夜里,让她心痛的快要窒息。   她忍着心里的那股酸痛,强制自己不要转过脸看他。   这时,裴義之继续在她耳畔喃喃说道:“阿虞,我知道你恨我,可我能怎么办?你是我的光,没有你,我像活在阴暗里的尸体,腐臭没有气息。我想我这辈子都放不开你了。”   “阿虞,不要再惩罚我了好不好?”他将她转过身来,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好,不要再以这样的方式惩罚我,好不好?你做我的皇后,唯一的皇后,宫里的女人,我会放她们离去,以后这宫里,就只有我和你,好不好?”   他眼眶发红,里头盈盈泪水,可沈虞此时却被他的话吓得心扑通直跳。   他口中的“这样的方式”到底是何意?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沈虞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强制镇定的笑了笑,“裴義之,我们回不到过去了,若是强行绑在一起,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   他眼角忍着的泪水,因为这句话,又缓缓流了出来,却又不想被她看见这般狼狈的模样,又将她转过去,然后将脸埋在她肩头,哭得颤抖。   沈虞抬头仰望着星空,努力将眼泪憋回心里。   她们是真的回不去了啊。   错过的,已经错过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两人互相缓了许久,裴義之才又抬起头来,歉然道:“我适才的话,你无需在意。”   “好。”   “今夜星空很美。”   “嗯。”   “你喜欢看星星吗?”   “我更喜欢看雪,但从来没有见过,可见,人生的遗憾真的很多。”   裴義之沉默半晌,才说道:“不会,至少最后一个愿望,我会替你达成。”   沈虞侧过头看他,觉得他话中有话,不知他所说的最后一个愿望是指什么。   难道是看雪吗?   裴義之与她对视,继而一笑,“莫要多想,你想要的,想做的,我会让你达成。”   蓦地,沈虞的心怦然一跳。 第55章 最后的疯狂   会河之战, 裴義之还是带着沈虞去了,大军行了整整十日到达会河。   会河地处南方,是个风景极其优美之地, 此时正值秋季, 放眼望去,满山偏野的野菊, 煞是好看。但是,因为此地即将有一场大战, 百姓迁移, 显得萧瑟荒芜。   只不过, 行人匆匆, 无人有闲情欣赏这路边风景。   沈虞一行人到达营地时,已经是傍晚。为出入方便, 她身着男装,单独分了一个营帐,正打算带着佩秋去歇息, 不经意听见几个兵卒在讨论战事。   沈虞驻足听了一会儿,得知大军整顿三日后即将与司马曙琰开战, 她心里焦虑。   没想到时间这么赶。   回到营帐, 她坐在床沿思忖了一会儿后, 问佩秋道:“我们带来的糕点还有吗?”   “还有许多呢, 御膳房做了好几种口味, 小姐现在饿了?”   “给我装一些进食盒, 现在就装, 我有用。”她吩咐道。   裴義之风尘仆仆来不及歇息,就立马召集谋臣们商议战事,正商讨着, 隐隐约约听见外头有交涉声传来。他赶紧停下,走出营帐一看,见沈虞拿着个食盒想要进来,却被侍卫们拦住了。   沈虞之前好说歹说,侍卫都没让她进来,她脸上有些尴尬。   裴義之解释道:“是我吩咐的,阿虞这会儿过来有何事?”   沈虞扬了扬手上的食盒,笑道:“怕你吃不惯营中的饭食,我想着给你送些糕点过来。”   她演戏拙劣,六年前从来不懂掩饰脸上的情绪,六年后依旧无太大长进。但她自以为表现很镇定,毫无破绽,可裴義之熟悉她一举一动,当然清楚她这个时候过来是何目的。   裴義之也笑了,笑意苦涩。   但他不忍拒绝她。   “好,先进来等我。”   将士们见裴義之带个女人进来,心里有些不满,担又不敢说什么,只是时不时怒瞪沈虞,觉得她像个祸水妖姬,竟缠着他们的皇上来军营。   沈虞坐在角落装死,权当看不见他们尖锐的目光,规规矩矩的抱着食盒,侧耳听他们议事。   会河之战,朝野内外都在关注,此战,裴義之和司马曙琰各自集结了最精锐的兵马,养精蓄锐多年,皆铆足了劲要在三日后的战场上将对手击败。   谋臣们纷纷讨论了各种排兵布阵之策,但裴義之却坚持自己守在阵前,将主要兵力集中在敌军后方,呈包围之事。   此举,有点像唱空城计的意思,或许敌军也很难想到,裴義之胆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只带一小部分兵马镇守在此。   此策略虽说不错,但却十分冒险,万一君主被擒,将全盘皆输,但万一得胜,也将会大获全胜。众人因此激烈讨论,大多数人反对此举,只因太过冒险。   但裴義之执意,看了看天色,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众位先回,好生准备战事即可。”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沈虞,暗暗心惊。她手指敲打食盒,心下纠结这个消息要不要告知司马曙琰。   若是不告知,司马曙琰极有可能战败,可若是告知,等待裴義之的不止是战败,更有可能是死亡。   毕竟自古以来,君主落在敌军手中,必然会死。   而她只想让裴義之战败,并不想要他的命。   “在想什么?”裴義之走过来问道。   沈虞回神,这才发现那些将士已经走了,此时营帐内就只剩他们两人。   裴義之在她身边坐下来,接过食盒,问道:“累不累?行了这么多天的路,想必身子难受吧?”   沈虞确实很累了,但为了打探消息,她还是强打精神来这里,这会儿得了消息却又犹豫了。   裴義之见她的神色,低头笑了笑,从食盒里拿出糕点,捏了一块送入口中。   他就是故意的出此策略的,他要看看,她的心到底狠到什么地步。   但他心里有隐隐带着侥幸的期盼,期盼她不会做到最后一步。   “味道很好。”他说道。   “啊?”沈虞神色不安,她此刻满脑子想的是裴義之战败,倒在血泊之中的模样。   “阿虞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裴義之问道。   沈虞突然站起来,顺着他的话说道:“确实不适,那我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早点歇息。”   说完,她逃避似的赶紧奔出营帐。   沈虞回到自己的营帐,发愣了许久,佩秋端了饭食进来,她才甩了甩头,将脑海中那人倒在血泊中的画面甩开。   吃过饭后,她沐浴一番便躺倒在床榻上,尽管身体疲惫,可却怎么也睡不着。   佩秋睡在小榻上,见她辗转反则,便问道:“小姐睡不着?”   “佩秋,你说,他会死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佩秋当然清楚,她诧异道:“小姐为何要想这个?他是皇上,皇上身边有无数侍卫保护,又怎么会轻易死?”   佩秋一言点醒梦中人,沈虞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纠结这么久实在可笑。   佩秋说的对,他是皇上,皇上哪能那么容易死呢,她真是杞人忧天了。   既如此,那她得尽快将手中的消息送出去。可这里是军营,四处守卫严密,要想将消息传出,实在难于登天。   她思索了许久,之后又突然坐起身来。   她得去找裴義之,她要出军营,出去才可能有机会。   这边,裴義之将将沐浴结束,他坐在椅子上看奏章,两个内侍拿着长长的巾帕站在身后帮他擦头发。一缕一缕,他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肩上,烛火照在他脸上,温润柔和,竟是一副罕见俊美模样。   沈虞进了内室后看到的就是这么副场景。   她愣了一瞬。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裴義之放下奏章,也有些诧异她此时过来。   “我睡不着。”沈虞早就想好了借口。   裴義之笑了,“也是,这里环境不如宫里,四处简陋,也难怪你睡不着。”   他挥退两个内侍,站起身过来牵住她的手,“来,我也睡不着,陪我坐坐。”   沈虞见他湿漉漉的头发落在身后,一身白衣随意的束着腰带,露出胸口一大片白。   尽管两人已经做过多次,但沈虞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难免有些耳根发红。她悄悄别过脸,不敢看。   裴義之将她搂在怀中,之后拿起奏章,继续看。   这等亲昵的举动,两人在来会河的路上便已做过多次,如今更是驾轻就熟,沈虞也知道如何乖巧的待在他身边,她看见桌角有张地图,便多打量了几眼。   “那是会河的地图,你感兴趣?”裴義之问道。   沈虞摇头,“我不懂看地图,不过,我听说会河风景优美。”   她突然切入正题,心砰砰直跳,却仍是故作镇定道:“我在营中无聊,想明日出去赏景,可以吗?”   裴義之转头看她,眸中依旧是温柔笑意,沈虞却莫名觉得这笑意带着些审视,令她不敢与他对视。   “会河正在打仗,四处不安稳,此时赏景恐怕不妥。”他说道。   可沈虞无论如何都得出军营才行,她想了想,主动坐进他怀中,然后攀上他的肩膀,生涩的去寻他的唇。   裴義之的腿被她坐着,唇上温热的触感令他呼吸一滞。   尽管知道她此番讨好目的不纯,可他依旧很快就陷入进去。   他闭上眼,任由身上的人儿作怪。   沈虞第一次主动吻他,心里打鼓,脑海想着曾经亲吻的模样,笨拙的学着。   裴義之呼吸渐渐急促,见她亲了许久也不得章法,心中急切,索性反客为主,将她抱起放在桌上,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摁住她的后脑勺,狠狠的吻下去。   静谧的室内,“啧啧”之声不绝于耳。两人亲了许久,最后分开时,口中还连着一丝晶莹的黏液。   沈虞胸口起伏着,红唇微肿,眼神迷离,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更是令裴義之看得热血沸腾,原本已经打算停下来的他,突然低吼一声,又压了下来。   这一次,动作不复之前的温柔,双手更是放肆起来,不过片刻,便将她剥了个干净。   他温热的唇寸寸掠夺,不放过任何一处香甜,埋头进去   昏暗的灯火成了夜色的帮凶,让气氛变得暧昧黏人。   沈虞被吓到了,她的一颗心高高提起,从未有过的酥麻透过血液,正快速的流遍全身,让她每一个毛孔都为之紧张和疯狂。   她瞥了一眼漆黑的头颅,手指穿过他微湿的发梢。   “别、别这样”   她实在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想极力阻止,可说出来的话却如哭泣一般,呜咽低语,连自己都难以听清。   夜风从隔窗缝隙吹进来,拂过她光.裸的身子,令她微微一颤。   “冷了?”   他抬起头来,唇上还留着可疑的水渍,晶莹透亮。   沈虞脸颊绯红发烫,其实不是冷的,是被他捉弄的,但她如何说的出口?   此时他墨色的眸子浓郁而灼热,令她心间发颤。   “忍一忍。”他说。   随后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微微抬起她的腿   又一轮潮水袭来,将沈虞的魂魄拍打在岸上,让她无限沉沦。   也许是环境的改变,也许是最后别离的心情,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十足的,仿佛要融入对方骨血一般,疯狂而浓烈。   过了许久许久,沈虞浑身无力的瘫软在桌案上,眼睛失神的望着帐顶。裴義之拿了块巾帕小心翼翼的给她收拾,之后又扯了件外衫将她裹住。   他打横抱起她,朝室内走去,“今晚别回了,在这歇息。”   沈虞轻轻的“嗯”了一声,到床榻上时也没有放开他的袖子。   裴義之明白是何意,在她额头轻轻的落下一个吻,说道:“你想出营赏景,我应你便是。”   你想做的,我也如你的愿。 第56章 裴義之的死讯   开战这日, 沈虞坐在营帐内,右眼皮一直跳,惹得她心中焦虑。   战鼓雷鸣之声从远处传来, 她更是坐立不安, 索性起身四处走动。很快,佩秋进来了, 偷偷的从怀中拿出封信笺信笺。   “谁递过来的?”沈虞似乎有所猜测,心砰砰直跳。   “小姐, 三皇子派来的人, 是来接应咱们的, 眼下就在营外等着。可要现在走?”   走?   沈虞一直都想走, 可此时却突然犹豫起来,裴義之昨日便已经带着兵马出发, 出发前嘱咐她在此等候。彼时她便想着,等他一走就离开,然而一个上午过去了, 她听着那些战鼓声,越发的焦虑彷徨了。   但佩秋觉得她是想走的, 因此早一步进内室去收拾衣物。沈虞走进去见衣物散乱在床榻上, 佩秋正在收拾包袱。   她阻止道:“算了, 无需准备这些。”   佩秋诧异的看着她, “小姐不走了?”   “走, 可我们得悄悄走, 带着包袱目标太大。”   佩秋想了想, 也是,于是便又将衣物放回柜中,只从梳妆台取了些重要的东西。   沈虞想了想, 也换了一身衣裳,收拾妥当后,就和佩秋一起出了门。   营帐外,有士兵把手,还有裴義之留下的侍卫们,众人见她一身火红女装出来,纷纷愣住。   “沈小姐要出营?”一个侍卫抱拳问道。   沈虞心里打鼓,不确定自己能否说服这些人,若是裴義之在,想必还能得个请示,可如今裴義之不在,自己硬闯,不知是否有出去的可能。   “还请沈小姐莫要随意走动,外头正在开战,此地危险。”那侍卫继续说道。   沈虞故意沉下脸,“怎么,你这是在软禁我?”   “不敢。”   “那就让开,我今日务必要出营。”她一副气势十足的模样,想以此震慑住他们。   但这些侍卫是得了命令的,半点也不肯让开。   沈虞正忧愁之际,裴胜过来了。   “发生了何事?”他问道。   沈虞见他过来,暗道不好,裴胜是裴義之的心腹,他一来,更不会让她出营。   “裴公公,沈小姐欲出营,属下奉命拦下。”那侍卫回道。   裴胜让他退开,走到沈虞面前行了一礼,问道:“沈小姐真要走?”   他问的是“走”,而非“出营”,可沈虞心里着急,并无心思去想他话中之意。   “是,裴公公,我有急事出营,还请行个方便。”沈虞说道。   原本以为他会拒绝,却不想,裴胜转身便对那些侍卫们吩咐道:“都听见了?沈小姐要出营,无需拦着。”   “是!”   沈虞诧异,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情况。   裴胜又给她行了一礼,说道:“沈小姐,这是皇上的意思,准许您出入自由。”   “他怎么样了?”   “想必沈小姐已经听见,此时战鼓已响,开战在即,奴才这就要回去了,沈小姐请便。”   莫名的,沈虞觉得胸口有些沉闷,脚步也沉重起来。   这时,佩秋唤了一声,“小姐?走吗?”   沈虞回过神,点点头,带着佩秋出了营。   会河西面有座观鹫城,这里地势平坦,四面环山,原本是风景秀丽之地,此时却是黄沙漫天,厮杀遍野。   阵前战马上,裴義之一身银甲披风。他神色镇定,目视前方,仿佛看的并非一场厮杀,而是一场游戏。   “皇上,现下可要增兵?”一个将领在一旁问道。   “不急,再等一等。”他说道。   具体等什么?   他握紧手中的缰绳,手背青筋暴露。他等最后的结果,等她给他的审判,我希望她来,又希望她不要来。   如果她没有来,如果她肯为他留下   可他失望了,片刻后,他瞥见那身火红衣裙的女子远远的奔过来,身形急切。   她骑着快马,穿过连天的战火,朝对面的城墙而去。   而对面站着的,正是司马曙琰。   漫天的箭矢纷飞,此时正是战况激烈之际,他紧蹙眉头,视线担忧的跟随着她的身影。果然,就在她接近城门之时,一只飞来的箭矢射中她□□的马,令她一个不防滚落在地。   战场上,向来刀剑无眼,落马之人,只会任人宰割。   裴義之来不及多想,夹紧□□的马腹便飞驰出去,他身后的将军惊愕不已,愣了一瞬后,立即反应过来,大喊道:“保护皇上!冲!”   万千铁骑随即而出,与此同时,对面的城门大开,敌军精锐也纷纷冲入战场,开始了真正的较量。   沈虞滚落在地后,欲站起来,却突然被人撞倒。那人从她身边掠过,一刀刺入另一人的腹中,“撕拉”一声,血肠便被挑了出来。   沈虞第一次见真实的战场,这般残忍的的场景令她恶心呕吐,她头昏眼花,慌乱间从旁拾一把长刀,挥落射过来的箭矢。   佩秋远远的看见她,正欲过来相助,却被纷乱的战马拦住了去路,行进艰难。   “小姐小心!”佩秋大喊一声。   沈虞朝身后看去,是一支长矛袭击过来,她赶紧退开,然而,就在退开的瞬间,瞳孔放大,又一只乱箭射了过来。就在要射中她的瞬间,她突然被人拉了一把,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随后便听见一声闷哼。   看清来人后,她懵了,仿佛时间静止   她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背,“裴義之?”   裴義之中了一箭,钻心疼,但仍旧强行忍着,缓缓对她一笑,“我没事,你快走!”   这时佩秋已经策马跑了过来,伸手道:“小姐,快上来!”   沈虞原本被裴義之抱着的,但此时,他身形不稳,似乎已经支撑不住,渐渐的往下滑,她反手支撑着他,正在犹豫,裴義之却推了她一把,“快走,战场刀剑无眼。”   沈虞被他推上马背,佩秋立即策马奔跑起来。   她慌张的转头去看,只见裴義之被一群侍卫护着,正在撤退。   她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但他那灼人的视线却依旧看着她这边。那双眸子里,好似盛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凄凉。   沈虞觉得胸口越来越闷了,连呼吸都困难,她努力扭头看着裴義之的方向,想知道他到底怎样了,可没过多久,一堵高墙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们进了城门。   司马曙琰从城墙上下来,见她有些魂不守舍,以为是被吓住了,便吩咐人带她下去歇息。   适才城墙下的一幕他看的清清楚楚,裴義之为救他中了一箭,那一箭正是他射的,寒铁玄弓,箭势凶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这一箭,裴義之不死也得残。   君主中箭,群龙无首,裴義之的兵马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司马曙琰追打得节节败退。才不过半日,便输了一场,损失惨重。   这里是哪儿?   沈虞茫然的走着,看到四处都挂满了白色帷帐,四周不见一个人,却听到许多人的哭声。有哀嚎的,有隐忍低泣的,听得她心里酸痛难受。   她穿过游廊,来到一座精致奢华的宫殿。宫殿两旁的抱柱上同样挂上了帷幔,她疑惑的扯过来看,之后听见哭声越来越近了。   应该是在大殿里头,她想。   于是推开殿门,眼前的景象令她悚然。   只见空荡荡的大殿中央,停放着一个巨大的灵柩,灵柩全是由金丝楠木打造的,上头缕缕金丝在光照下熠熠闪亮,灵柩边缘还雕刻着精致的花鸟图案。   可她没有心思欣赏这样的杰作,她此时心里空落落的,盯着灵柩看得出神。   “你来了?”   她猛地转头,是裴胜进来了,他一身白衣,不,是一身孝衣,脸色苍白,令她的心骤然一紧。   “你终于来了。”他又说道。   她慌张起来,“你为何穿成这样?那些人是谁在哭?”   裴胜没有理她,只自顾自的说话,“你早就该来了,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是谁?”   沈虞顺着他的视线落到金丝楠木的灵柩上,明明大睁着眼睛,视线却模糊不清。   她眼眶泛红,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她指着巨大的灵柩,“裴胜你说,这里头的人到底是谁?”   “你已经见不到他了,他已经死了。”   这一刻,沈虞忍了许久的眼泪才扑簌簌的往下掉,她奔过去,想打开盖子看清楚。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棺木太重,无论如何都推不开,她无助的朝裴胜喊,“你快来帮帮我,帮帮我啊。”   裴胜脸上毫无表情,站着无动于衷,依旧重复着说道:“你见不到他了,他已经死了。”   沈虞哭得心口疼,手指努力抠着棺缝,都抠出了血,仍旧没有撼动丝毫。   她往四周看了看,想找一件趁手的工具,可四周空空荡荡,除了到处飘着的白色帷幔,什么都没有。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她看不清那些人,但是他们要将金色的灵柩抬走,沈虞赶紧慌张的抱住。   “不行、不行,我还没看他一眼,你们不能抬走。”   但那些人并不听她的,依旧稳稳当当的将灵柩抬出去,沈虞踉跄的跟着,死死抱住,厉声大喊,“不可以!你们不能抬走,我还没看他一眼!”   这时,有人来拉扯她,她拼命的挣扎着。   “小姐?小姐?”   沈虞浑浑噩噩睁开眼睛,看见佩秋站在床前努力摁着她的手。   “小姐为何哭了?做噩梦了?”   沈虞满脸泪水,浑身是汗,梦境太真实,以至于她醒来一瞬,仍是哭得不能自己。   “小姐病了,”佩秋帮她擦汗,“大夫说歇息两日便好,小姐这会儿饿了吗?奴婢去端些粥过来。”   沈虞呜呜的哽咽着,靠着床柱缓了许久才总算情绪稳定下来。   “我睡了多久?”她问。   “已有两日。”佩秋回道。   “外头的情况怎么样了?”   “三殿下胜了一场,正在集结兵力准备明日再战。”   “那他呢?裴義之呢?”   佩秋摇头,“奴婢并不清楚,小姐可要在睡一会儿?”   佩秋见她脸色苍白,气弱无力,便扶她躺下,之后又帮她掖紧被褥,嘱咐道:“小姐莫忧虑,您先好生养病,任公子来信说了,还有两日他便到会河,届时再接咱们离开。”   她继续安慰道:“小姐,您想想老爷,届时见到你指不定得多开心呢。”   沈虞点点头,“我知道了,佩秋,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听到脚步声远去,室内又安静下来。   半晌,沈虞睁开眼睛,对着墙面愣愣的出神。   司马曙琰胜了,她原本是该高兴的,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可为何心口却是酸痛难受?那里仿佛破了道口子,血液流尽,空落落的,又冰又冷。   脑海里又浮现那个金色灵柩,她觉得身子更冷了,将被褥裹得更紧了些。   一个梦罢了!只是梦而已!   她如是这般安慰自己。   在城中待着的这几日,沈虞断断续续的生病,向来身子健康的她也不清楚为何此时却娇弱起来。她无所事事,任子瑜说两日后他就赶过来接她,便百无聊赖的等着。   她没有刻意打听战事,却总是到处能听到关于战事的消息。   听说司马曙琰又胜了几场,如今他势如破竹,军心正盛,也许在过不久便能大获全胜。   至于那人,听说自从战场上中了一箭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许是在养病,又或许因为她的背叛而难过吧?   时至今日她再想起之前种种,才发现许多可疑痕迹,或许自己的谋划他早已知晓,若不然,她出营那日,裴胜如何会主动放她离开?   他一早就知道她想离开了吧,甚至一早就知道她已经投奔了司马曙琰。   那他为何还   想起那日在战场上,他救自己中了一箭,他完全可以让侍卫将自己带回去,但他没有,而是目送自己进了敌军的城门。   沈虞走在花园小径上,手指抠着掌心。   这一刻,她没有得到一点报仇雪恨的快感,或许还是因为他的刻意忍让,觉得自己赢得并不体面。又或许,他另有谋划,自己也成了其中谋划的一部分?   她觉得是第二种,像裴義之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甘愿毁掉自己的江山呢?毕竟他有多看重,她心里是清楚的。   如此一想,她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   但转念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呵,自己是在做什么?   同情他吗?   就因为那个梦,所以同情,所以不忍了?   沈虞觉得自己疯了。   她甩了甩头,将心里烦躁的思绪甩出脑海。继续漫无目的的游走,沿着回廊进入月洞门后,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听说了吗?轩国的皇帝驾崩了。”   “这种事你如何听说的?”   “我哥哥在刘将军手下当职,无意中听说的。轩国那边将消息努力瞒了许久,却还是被传出来了。”   “乖乖,难怪轩国的兵马明明比咱们殿下的多,却总吃败仗,原来是皇上没了啊。但是,好端端的,为何就死了?”   “听说是受了很重的箭伤,流血不止,太医们救了好些天也没救过来。”   “那这下好了,咱们殿下肯定能打败轩国,夺回长安,到时候我们又可以回长安去了。”   “长安有什么好?我还想留在翼州呢。”   “噫——莫不是翼州有情郎等着你?”   “啊呀,敢那我打趣,看我不收拾你。”   那两个婢女嬉笑打闹着离开了,而一墙之隔的沈虞却僵在了原地,仿佛浑身血液凝固。   57. [最新] 第57章 吾妻阿虞   轩国皇帝驾崩消息一出, 战事连败七场,最后退到了会河以西五十里鲁家村。司马曙琰于乘胜追击,不顾将士阻拦, 亲自带兵追到鲁家村, 这里地势陡峭,四周高山叠嶂, 原本以为可以一举歼灭轩国残余兵力,却不想在此遭到了埋伏。为援救司马曙琰, 琞朝大将刘虎成不得不带兵前往。   可恰在此时, 轩国以柴大将军为首, 张承运为监军, 带领数万精兵从侧面堵截包围。   鲁家村一战,让司马曙琰元气大伤, 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这是中了轩国的圈套,原先的几场胜利只不过是麻痹他而故意输之, 如今他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顽固抵抗多日无果之后, 可谓大势已去。最后带着几支残兵仓皇逃回翼州。   但轩国的柴将军带着兵马继续穷追猛打, 直到半个月之后, 彻底在翼州取胜, 斩杀司马曙琰于翼州城下。   至此, 兴盛一时的琞朝从此在这片版图上消失。   话说回沈虞这边。   最初, 她听到裴義之死的消息,是不相信的。   裴義之是谁?   那个向来做事运筹帷幄,天塌下来也岿然不动的人, 怎么可能区区一箭就要了他的命?   她僵硬过后,摇摇头,觉得这就是个笑话。   定然是为了迷惑敌军故意放出来的消息,是的,定然是这样!   她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屋子,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无力。她想,或许是早上喝粥太少的缘故,于是又吩咐佩秋赶紧做些吃食过来。   那两个婢女说的话,佩秋也听见了,心里也很是震惊,此刻见她家小姐默不作声的坐在桌边吃饭,一口接一口,急切而忙碌,知道她心里难受。   “小姐,你慢些吃,可别噎着了。”   沈虞没有应声,吃过饭后,则又取了把剑出来,想着曾经师傅所教的招式,练了几遍,直到天色发暗,直到全身都大汗淋漓的倒在地上,直到疲惫得再也没有心思想其他。   她甚至开始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并不想听见外头关于战事的消息,也不再问任何关于裴義之的事,偶尔提笔练练字帖,偶尔看看账本,又或者再跑到院子练剑。   就这么的,恍恍惚惚过了几日,直到任子瑜回来。   “师兄。”   这一刻,她声音透着巨大的慌张和害怕,看见他来犹如救命稻草似的抓着他衣袖,“你快带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   任子瑜风尘仆仆进门,见到她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瞳孔无神,心里十分担忧。常年行医的他,自然清楚,这是病入膏肓的前兆,此时只是强撑着罢了。   对于裴義之的事,沈虞一直在逃避,总以为自己离开这里,这一切就可以当成梦一般,就如那天她做的梦一样,梦醒后,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她央着任子瑜,急切的让他尽快带她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都好,只要不在这里。   “好。”任子瑜说道,他来此本来就是想带她走的。   但是当天吃完晚饭之后,沈虞突然发热起来,病症来势汹汹,躺在床榻上开始迷迷糊糊的说胡话。   佩秋知道她这些日子是如何熬过来的,心疼不已,红着眼眶坐在床边给他喂药,但沈虞不配合,喂进去的又如数吐了出来。   佩秋着急,“任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她心中有执念,自然不肯吃。”   “那该怎么办?小姐的额头这么烫,若是再这样下去”   任子瑜叹了口气,他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取出一根银针插在她额边的穴位上,等了片刻,沈虞才幽幽的睁开眼睛。   “师兄。”她声音带着哭腔,“我心里难受。”   “阿虞。”任子瑜见她这模样,于心不忍,嘴唇动了动,但想起那人的嘱托,最后还是将话咽了下去,转而说道:“他已经死了。”   “我来这里之前,曾去为他治过伤,但是无能为力。”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过去,“这封信,是他托我交给你的。”   沈虞心口闷得难以呼吸,颤抖的接过信,过得许久,才终于“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吾妻阿虞,我知你恨我,但我爱你,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深爱你,我的人生有过短暂而美丽的快乐,那便是遇见你。”   “我这一生做错的事太多,唯一对不住的便是你,你最后之愿,我为你达成,甘之如饴。”   “吾妻阿虞,莫哭,此后,天涯海角不复见,望你珍重,愿你余生和乐安宁。” 第58章   观鹫城外的一处山庄内。   一个小童端着药碗走到一处屋宅前, 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几声咳嗽。门开后,他如往常一样, 低着头将药碗放在桌上, 之后又目不斜视的出了门。   宽敞的屋子简朴而干净,床榻上的男人一手撑着坐起来。   “将药递过来。”他吩咐道, 声音还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沙哑。   裴胜伸手探了探碗盏边缘,确认不烫之后, 将药碗递过去, 看他一口喝尽才收回药碗轻手轻脚出了门。   裴義之拿巾帕压了压嘴角, 等口中的那股苦涩滋味淡些之后, 才问道:“她身子怎么样了?”   坐在对面的任子瑜放下手中的东西,想了想, 回道:“不太好。”   果然,这话令裴義之才缓下去的眉头又皱起来,“不是说已经喝药了吗?依你的医术怎的区区热症也没法对付?”   “她心中有结难解, 尤其是得知你的死讯,更是难消。”   闻言, 裴義之沉默下来。半晌才低声道:“她恨我, 与我不死不休, 我只有如此才能顺她心意。”   任子瑜想到什么, 迟疑问道:“你真决定一直这么隐瞒下去?”   “是。”   “江山不要了?”   裴義之笑了笑, “那些,只会让我痛苦。我这一生,终其目标就是复国, 如今已经达成,便已无憾。至于轩国由谁而治, 君主谁人,百姓不会在乎。”   “往后,你准备去何处?”   裴義之摩挲着的手指顿了顿,“我曾读人文地志时,知道北方有个亭松山,那里的冬天来得最早,每每冬至,便大雪纷飞。她说她喜欢雪,我就想过去看看。”   任子瑜点头,“再过几日,我会带她回杭州。”   “好。”   “你若想见她一面,我可以安排。”   许久,裴義之才开口回道:“不了,让她安心回杭州吧。”   “好,你的身子已无大碍,再休养几日便可离开。”任子瑜起身,“我先走了。”   “等一下。”   他走到门口又被喊住。   裴義之动了动唇,艰难的说道:“你回去告诉她,北方有个亭松山,那里的雪景极美,若是她得空,就去看看。”   沈虞离开观鹫城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彼时路上落满了树叶,车轮压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转头望了城门一眼,霞光照在这座古老的城墙上,风铃被吹得叮当响,远远的传了过来。   “在看什么?”任子瑜走过来问道。   沈虞摇头,“没什么,”可眸子里有些疑惑,“我总觉得那里有个人在看我。”   任子瑜朝着她视线望去,城墙背着万丈光芒,有些昏暗不明,这样远的距离,他实在看不真切。   “进去吧,外头风大。”   沈虞点头,最后又看了那高墙一眼,这才提起裙子钻进马车。   裴義之缓缓从墙柱后走出来,愣愣的望着马车远去,直到消失在尽头。   裴胜劝道:“公子,回吧。”   他突然躬身咳嗽不已,直咳得眼角微湿,过得许久,才说了一声“好。”   杭州。   沈虞又重新回到了沈家,沈父已经从山上回来了,只有沈老太爷,自从六年前去山上养病之后,已经习惯了山上的生活,以继续养病为由待在了山上,只说让沈虞得空便去看望他。   沈虞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梦中她遇见裴義之,遇见很多人,梦醒后,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她仍旧睡在自己的闺房里,早晨睁开眼睛,仍旧见到徐嬷嬷唠唠叨叨。   “小姐,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莫要让那只畜生进来,它总喜欢往你床榻上跳,蹭得到处都是毛发。你大病初愈,实在不宜与这些畜生走得近,万一又染了什么病可不好。”   说完,沈虞顺着她的话头应景的打了个喷嚏,她赶紧拿手捂住。   “你看,”徐嬷嬷仿佛抓住了她的把柄,说得越发起劲了,“我适才说什么来着?那畜生的冒沾染在被褥上,最是容易被吸进鼻中。照我说,回头喊后院的人小厮来将它抱去扔了。”   “不可。”沈虞赶紧阻止,“它还是只小猫,扔出去了,万一被人打死了怎么办?”   “不扔也行,”徐嬷嬷很会讨价还价,“那就将它放在后院养,不准让它再进来,至少得等你病好全了再说。”   “行。”沈虞一口应下,趿拉着鞋子下床,“早饭好了吗?我饿了。”   “佩秋,”徐嬷嬷吩咐道,“快让人将早饭端过来。”   吃过早饭,她将沈虞推到梳妆台前坐下,麻利的给她梳了个单螺髻,挑了支珊瑚朱玉梅花簪子插在上头。   沈虞左右偏头瞧了瞧,说道:“嬷嬷,今日打扮也太隆重了吧?”   “这就隆重了?你瞧瞧隔壁林家的儿媳妇们,个个年纪不比你小,可每天都打扮得跟花儿似的。再说了,今日城西的刘公子来府上做客,老爷听说他最是擅马术,届时邀你前去见见,想必你们也谈得来。”   沈虞叹气,这就是变相的给她相看儿郎啊。   “嬷嬷,我可以不去吗?”   “不行,你都二十五了,是该好生找个人嫁了。”   “我不想嫁人。”她说道。   徐嬷嬷当然知道她为何不肯嫁人,她掩下眼里的难过,自顾自说道:“这个刘公子一表人才,年龄也与你相仿,前儿家里给他相看了一门亲事,但是后来因为家中长辈去世要守孝,不好耽搁了女方,于是就将亲事退了。你一会儿去看看,说不定就喜欢上了呢。”   沈虞笑笑,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徐嬷嬷见她不吭声,心里叹气。   三年过去了,她家小姐还不能释怀,难道打算这辈子都不嫁人了?一辈子那么长,一个人可怎么熬呢?   “你若不喜欢那刘公子,你倒是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她问。   沈虞杵着下巴,歪着脖颈还真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俊俏,要斯文,要知礼,要有才学有本事,还得对我好。对了,脾气要好,我骂他可不许还口。成亲后,钱归我管,我说一他不准说二,我指东他不能往西,什么都得听我的。”   徐嬷嬷猛地拍了下手,“这还不容易?”   “啊?”沈虞转头看她。   徐嬷嬷看了窗外一眼,昂了昂下巴,示意沈虞看过去,说道:“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沈虞一瞧,恰好见任子瑜进了院门,她秀气的翻了个白眼。   这些年,沈家人都变着法子的撮合她跟任子瑜,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阿虞今日可好些了?”   任子瑜带着药箱进门,脸上一如既往温和的笑意。   沈虞起身坐在椅子上,伸手递给他把脉,抱怨道:“我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真的不需要再吃药。”   任子瑜笑,“回头我换一个方子,没那么苦的,最好还能多加些蜜糖的,如何?”   “这当然好。”沈虞也笑了。   诊完脉,沈虞让人上了茶进来,两人坐着闲聊。   “师兄今年还去游医吗?”   “不了,想在杭州定下来。”   沈虞高兴,“这样也好,以后我能常去找师兄玩了。啊,也不是,师兄或许会成家,届时也不好常去叨扰。”   “阿虞。”任子瑜依旧是温和的笑,可那眸子却带着几分绵绵情意。   “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不想”   “师兄。”   沈虞打断他,他这些年一直不成家为的是什么,她当然清楚,可她一直以来只当他是兄长一样看待,从未有过那方面的心思。   况且她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再爱其他人,这样对任子瑜来说不公平。   “我不在意。”任子瑜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阿虞,我不在意你心里住着谁,我只想此生陪在你身边。你若不嫁,我便也不娶。”   沈虞埋头,脚尖一下一下的踢着绒毯,“我若嫁人,师兄当真就娶?”   “何意?”他问。   “嬷嬷说今日府上会来个刘公子,一表人才,家中钱财也多,还跟我一样喜欢跑马。我觉得甚好,可做考虑。”   任子瑜拿茶杯的手顿住,“阿虞是认真的?”   “师兄不是说我嫁人你就娶妻吗?”她眨眨眼,“我找到合适的了,你也赶紧找一个吧。”   任子瑜无奈,“你明知我的心意,为何还如此捉弄我?”   对于这种话题,两人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开口,后来说得多了,都能当茶余饭后闲磕牙打趣了。   “阿虞,”任子瑜认真道:“你若想嫁人,便嫁给我,你若不想嫁人,就让我陪着你到老,如何?”   沈虞偏过头,看着窗外墙角下一株紫薇花,故意哼了一声,“说来说去,都是你占了好处呢。”   任子瑜笑,“那阿虞愿不愿意?”   许久,沈虞踢着绒毯的脚停下来,“那我想想吧。”   阳春三月,沈家大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沈虞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床沿,由喜婆说着送嫁的话。沈虞的母亲早逝,没人给她送嫁嘱咐,此事便由喜婆代劳。   “新娘子出嫁哟,去夫家要孝敬公婆。”   “新娘子出嫁哟,要尊夫守道。”   “新娘子出嫁哟,要贤妯娌亲小辈。”   “新娘子出嫁哟”   送嫁的话才说到一半,佩秋句火急火燎的进来,“快、快、快,新郎来接人了。”   众人一看天色,快到吉时了,赶紧各自收拾起来。喜婆将红盖头往沈虞头上一罩,推着她就出了门。   丝竹声声,鞭炮齐鸣,整个沈家宅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沈虞听着众人的贺喜声,被喜婆推得踉跄。   “快些,新郎来了,他骑在马上,可俊啦。”有人起哄道。   在吹吹打打的热闹声中,沈虞被人牵出门口,一阵风吹来,掀起了盖头一角,沈虞微微眯眼。今日艳阳高照,围观人群喜笑颜开。她正打算扯下盖头时,突然瞥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虞脚步顿住。   “怎么了?”任子瑜在她身旁问道。   沈虞愣愣的望着那个方向,适才明明看见那人的身影,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心扑通扑通狂跳。   “阿虞?”   她突然挣开他的手,猛地跑出进人群,四处寻找。   她寻着颀长男子的身影,挨个的捉着人查看,一路踉跄的跑了几条街,众人都以为她疯了。   “你在找什么?”任子瑜追上来。   沈虞眼泪模糊,“师兄,我好像看见他了。我知道不可能是他,可我最近总感觉自己看到了他的身影。”   “师兄,怎么办?我忘不了啊。”   就这么的,她像个孩童一样,蹲在街上大哭起来。   任子瑜紧紧攥着手中的大喜红绸,心中苦笑,也许他和她这一生真的无夫妻缘分吧。   罢了!有些事强求不得!   当日,沈家退亲了,众人哗然,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三日后,沈虞在古道送别任子瑜。   “师兄此去游医,多久回?”   任子瑜笑了笑,“我也不知,游到哪里,便停一停看一看,也许一年,也许若干年再回。”   沈虞突然别过头,忍住眼泪,“师兄,对不起!”   “何须说这话?师兄永远是你的师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那个骑着枣红马的小师妹需要我,我就会回来,莫哭,嗯?”   沈虞哭得更凶了,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活越回去了,动不动就要哭鼻子。   任子瑜温和的笑了笑,帮她揩去脸上的泪水,说道:“阿虞,听说北方有个亭松山,雪景极美,你若是得空,去那里看看如何?” 第59章   阳春三月,柳条抽新,长长的柳枝垂落入西湖。粼粼(波光倒映湖面上三三两两的船只,游人坐于其上,时不时发出一阵欢声笑语。   沈虞撑着伞漫步于湖畔,偶尔微风吹来,扬起她的发丝,萦绕于唇边。   “这位小姐是在等人?”   沈虞转身,“你怎么知道?”   来人是一位胡频发白的老者,他左手撑着一杆婚,上头写着“算命卜卦’”。这人像模像样的掐算了下手指,抚着胡须道:“老朽不仅知道小姐在等人,而且,还知道小姐最近在寻一位有缘人。"   他越说越神了,沈虞来了兴趣,“哦?那依老先生看,这位有缘人我能否寻得着?”   这老者闭上眼睛,又掐了掐手指,口中念着沈虞听不懂的话,片刻后,眸中一亮:“小姐命中有此缘,今日便可遇见。”   他指了个方向,“小姐且往那看。”   沈虞顺着视线看去,只听他说道:“小姐要寻的有缘人从东方而来,在桃花之处,朗朗如玉。”   沈虞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皱眉道:“从东方而来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   “小姐。”老者笑道:“你且将腰上的玉佩故意遗落,届时捡到的那人便是你的有缘人了。”   沈虞谢过那老者,愣愣的看向断桥的方向,心想,真这么神?   她近日被家里逼着相看人家,实在是烦不胜烦,她才十六岁呢。自己年纪还小着呢,徐嬷嬷整日就在她耳边念叨,说让她收收性子,好生在家学学中馈,读些诗书,甚至还让她学女红,说是为了日后嫁去夫家不被公婆嫌弃。   沈虞听到这就不乐意了,她长得如花似玉,家中钱财富可敌国,何愁嫁不出去?   她就偏不信这个邪,她不仅要嫁,而且还要嫁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只不过话说出了口,就不好再收回。因此,不得不带着佩秋出来溜溜,一来当作散心,二来,万一遇上了合适的人呢?   如此看来,自己今日算来对了,适才的算命先生都   说了今日能遇着有缘人,想必.....真的能遇着吧?   她狐疑的往断桥走去。   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那老者离开后,隐入一处树林,将脸上带着褶子的人.皮面.具撕下,对着一人禀报道:“公子,一切已经安排好。”   裴羲之转过身来,俊朗的面庞,嘴角噙着一抹笑,“好。”   断桥上,少女一身粉红衣裙,俏皮可爱,细长的黛眉下一双明媚的眼,亮如星辰。只不过,少女此时面色焦虑,想必是等得不耐烦了。   裴羲之轻笑,他走上前去捡起被她遗落的玉佩,在手中摩毁了一遍。这是块青翠通透的玉佩,上头还有淡淡的余温,想必是才落下不久的。   美人如玉,果真如此!   他抬眼看去,恰好见她偏头看来,眼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惊讶,还有几分娇羞动人。   裴羲之回之粲然一笑。   少女的面颊瞬间羞得如晚霞。   “这是小姐落下的玉佩?”他问。   少女想努力抿着笑意,但压不住的红唇微微上翘,透露出心里直白的心思。   她故意惊讶了一声,“啊呀,正是我落下的呢。”   她表情太过夸张,演戏略为拙劣,却令他觉得可爱。   “既如此,便物归原主。”他将玉佩递过去。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鄙姓裴,名善之,小姐呢?”   “沈,单名一个虞。”   这时,少女身边的婢女说话了,“这可是江南沈家大小姐,公子如今捡了玉佩,想要什么谢礼只管说来?”   裴羲之墨色的眸子倒映她粉红的身影,突然温柔一笑。   少女愣了愣,长长的睫毛慌乱的眨啊眨。   莫名的,也眨乱了他的心绪。   ....   这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尽管是裴羲之故意为之,但这一幕在许多年之后,每次想起,都令他怦然心动。   亭松山的雪下了一遍又一遍,他也等了一年又一年。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如今已是白发婆娑的老翁。   “你说,她还会来吗?”   他披着大氅坐在亭中,面前是雪   山湖泊,青松连绵,亭外雪花簌簌纷飞。   这样的美景,他已经看了数十年,却毫不厌倦。   “天色暗了,您今儿先回吧。”裴胜劝道。   “你还没回我的话。”   裴胜心里叹气,其实早在六年前,那人就去世了,终其一生,没有再嫁。   “您何必自欺﹖其实您也知道,她早就去了啊。”   “我不信,她说她喜欢看雪,她这辈子都还没看过雪,又怎么舍得去了?”   良久,裴羲之才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作者有话更说:这算文到此结京了,番外也不准备写了,完家这样见好,我第一次写B旺文,估计也是最后一次,年纪大了,生活需要甜,所以下一本就开个巨甜的巴。感前一跳迫文的小可爱门,真的有你们陪伴,写文不再寂寞。爱你们,准备发红包感谢大家!看完的宝宝帮我给个星星好评吧,谢谢啦!   下一本【外室不想干了】,文案如下:   (傲娇自恋爱脑补的指挥使大人&莫得感情一心只想演好戏的小妖精)   锦衣卫指挥使傅筠,风姿卓绝,家势显昧,是长安贵女们争相爱募的对象,但因二十二了还不肯成婚,被家里通得烦不胜烦。有一次办案时遇着一个小门小户的落难女子,两人为各取所需达成协议。   只要她愿意当他一年外室,帮他弄些桃色名声躲过家里逼婚,他就帮她受牢狱之灾的爹爹翻案。   不过嘛,有个要求。   傅螭居高作下的说道:“"我喜欢乖巧听活的,你只需好子扮演外室,必要的时候与我接装浓情蜜意,但你不要仗着几分姿色就有非分之想,我傅家是不会让身份低洁的女子进门的,识.且….”他倨目傲的上下扫视了跟虞葭,“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别做梦,懂?”   虞葭点头,懂。   为了尽快救出爹爹,按他的要求,虞葭乖乖巧温温柔柔,还时不时拍个马屁,扮演外室兢兢业尽职尽责。出门在外逢人便要演一遍缠人的小妖精,只缠得傅筠果然桃色名声大噪。面对虞葭的甜言蜜语马屁飞天,傅筠十分受用,心想,她若是表现得好,勉强给个名分也不是不可以。   可当协议期限一到,虞葭裹着包袱,拍拍屁股毫无留念的就回家了。   傅筠傻眼:.....??不是,说好的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呢?   虞葭不屑∶演戏呢你也当真。   傅筠:QAQ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