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娇宠》 作者:榶酥   作品简介:   唐娇娇乃天命凤女,出生时就定给太子贺北城为太子妃,二人自幼相伴青梅竹马,然十岁时变故徒生,唐府满门被害,唐娇娇被父亲故人所救,十年后失去记忆的唐娇娇与凯旋归京的太子重逢,阴差阳错入了东宫,后来她得知贺北城在不知道她还活着的情况下,仍旧十年如一日的为唐府平反,仍旧将她视为他唯一的妻子。   本文倾向甜宠,没有误会,双向奔赴,互相保护,剧情流畅,人物生动,勾画出一段美丽深情的故事。 ======== 第1章 美人酣睡   三月初春的京城,生机勃勃,连空气里都掺着一股喜气儿。   一月前,边关传来捷报,太子殿下打了胜仗,这场持续了两年的拉锯战,终是在南庆三十六年春落下帷幕。   北周归降,太子殿下凯旋回朝,京城上下欢呼雀跃,喜气腾腾。   收到消息的这一月里,坤玉宫召开了三次宴会,受邀的只有京中贵女。   一次诗会,一次马球赛,一次赏花宴。   诗会考笔墨,马球赛观体态,赏花宴比琴棋书画。   诸位贵女瞧着风轻云淡,应对自如,背地里却免不了暗自争锋,互相较劲。   不傻的都晓得,这是皇后娘娘在挑选太子妃了。   太子殿下贺北城,芝兰玉树,姿容无双,文武双全,是京城贵女心尖尖上的月光。   哪怕这位殿下性子稍冷,拒人千里之外,也丝毫不影响贵女们挤破了头都要往东宫冲的狠劲儿。   太子殿下离京时才刚刚及冠,还没来得及给东宫添一位正经的女主子,就已奔赴沙场。   如今好不容易就要将人盼回来了,各家贵女自是卯足了劲儿的打扮,期望夺个头彩,入了太子殿下的眼。   京城那几家顶尖的首饰,香料,绸缎铺子都断货了好几次,赚的盆满钵满。   这一年的三月,整个京城花枝招展,香气撩人。   坤翎宫。   许嬷嬷见皇后娘娘盯着一堆画像瞧了半晌,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   “娘娘,太子殿下最多只有两日便到京了,娘娘心里可有眉目?”   这些日子,娘娘一门心思扑在选太子妃上,连皇上在那赵贵妃处歇了几日都没无动于衷。   她知道,娘娘这是真急了,别看东宫早已添了几房侍妾,可晓得道那是娘娘强行塞进去的。   太子殿下被孝道压着,人收了,却从未碰过。   被逼急了,太子殿下才松了口,说世间姑娘皆不及心上之人半分。   皇后娘娘此后许久都再未同太子殿下提过此事,可转眼几年过去,无论如何,东宫也该迎太子妃了。   “本宫心里有眉目又如何,城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他若不点头,谁进得了青梅殿。”   皇后常年养尊处优,吃穿用度再精细不过,哪怕已过四十,肤色依旧保养的极好,全然未显老态。   就连那几处因岁月而起的细纹,都带着独特的韵味。   “娘娘不必忧心,几次宴会各家小姐皆表现不俗,说不准谁就能得这福气,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呢。”许嬷嬷见皇后眉头微蹙,忙打着笑脸安抚。   她此言不虚。   前后三次宴会上出彩的小姐可不止一个。   然却见皇后娘娘眼尾轻垂,淡淡道:“庸脂俗粉,哪及她半分。”   那语气,那神态,与当年太子殿下说这话时,如出一辙。   许嬷嬷晓得皇后所指是谁,遂收了笑脸劝道:“可殿下终是要娶太子妃的。”   皇后静默半晌,才又拿起了画像。   见过世间最美的那朵娇花,旁的便再难入眼,只可惜,红颜早逝,缘分已尽。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后才终是筛出了几张。   许嬷嬷瞧了眼离皇后最近的那张画像,心底微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秦大小姐乃京城第一美人儿,又是太傅的嫡长女,配太子殿下很是合适。”   皇后面上清冷稍减:“本宫也觉得不错。”   城儿与太傅亲近,若秦家大小姐为太子妃,不论是因孝道,还是师恩,他应当都不至于冷着她。   许嬷嬷又看向一张画像,试探道:“娘娘,宋三小姐心仪殿下已久,娘娘的意思是……”   若说秦大小姐是很合适太子妃之位,那宋三小姐便是最合适的。   因为这位是娘娘的侄女儿,按照身份,没有人比宋三小姐更适合入主东宫。   皇后娘娘看了眼宋三小姐的画像,面上不显,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这孩子一门心思扑在城儿身上,本宫哪能不知,只是……”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虽心疼侄女儿,但到底还是向着自己儿子的。   就算娶不到心中那个,她也希望这太子妃起码是合城儿心意的。   许嬷嬷惯会察言观色,见皇后露了遗憾之态,便明白宋三小姐怕是无望了。   “娘娘,那,苏二小姐呢。”   苏二小姐苏辞芸,户部尚书嫡次女,京城第一才女,也唯有她,能与秦霜婷相提并论。   皇后娘娘出身书香世家,是以,在这众多贵女中,对苏辞芸最是满意。   只是,她满意不行。   别人不知,她还不能知么,她那儿子,很是看重皮相。   否则,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多年。   “先这么着吧,你通知下去,今年的百花节由城儿主持,让她们好生准备。”   皇后语气温淡,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冷,看不出喜乐。   许嬷嬷躬身道:“是。”   百花节也是南庆三年一度的花神节,这日,会选出一位花神,代表南庆向上苍祈福。   三年前的花神节,由苏梓芸一曲流月引来蝴蝶获胜,今年还不知会花落谁家。   ……   三月的阳光明媚温和,从嫩绿的枝丫透进来,叫人心旷神怡。   一队人马缓缓行驶在林间,历经一月跋涉,大军终于即将抵京,将士们都有些迫不及待。   归家心切,丛林风景甚好,让人心神逐渐松动,士兵们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便偷偷扯起了家常,兴起时,竟聊起了家中妻小。   中间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里,贺北城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   军中规矩森严,行军不得交头接耳。   临近京城,他放宽了规矩,对他们的低声耳语只当不知,可这些浑人却越发肆意,连闺房之事都拿出来说道。   “殿下,属下这就去让他们闭嘴!”一旁的小将军黑红着脸拉住了缰绳。   这群混账东西怎么敢把这些荤事拿在殿下面前说,不要命了么!   正要调转马头时,却见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绝色容颜。   “无妨,由他们去吧。”   小将军一愣,忙道:“是。”   他明白这些人也不是有意在殿下面前开黄腔,只是得意忘形时怕是忘了他们练武之人,耳力超乎常人,压低声音不过是掩耳盗铃。   收回目光时无意瞥见车帘上那只骨骼分明的手,小将军又忍不住瞧了眼太子。   行军两年,太子殿下向来都是戎装加身,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殿下穿宽袖锦袍。   他读书少,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跟那仙君下凡一样,好看的不得了。   小将军低头看向自己黝黑的双手,突然就有些自卑。   他想不明白,同是浴血沙场,缘何太子殿下依旧好看的跟个仙君下凡,他却黑的跟地狱小鬼差不多。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   小将军干脆放弃了,殿下好看自有殿下的道理,不是他这等凡夫俗子能窥破的!   “殿下,您此次回京怕是有福气了,不知娘娘这次都给您准备了什么样的美人儿。”   另一旁的络腮胡将军见贺北城心情不错,便开始打趣。   贺北城闻言放下了车帘。   “闭嘴!”   回应他的是将军爽朗的笑声。   贺北城无奈的捏了捏眉心,连他的部下都猜到了,可想而知,京城等待他的会是怎样可怕的场面。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贺北城隔着车帘问小将军:“行到何处了。”   小将军忙道:“回殿下,丛林快过半了。”   贺北城一滞。   脑海中又浮现‘神算子’那句神叨叨的话。   ‘丛林过半,榕树粗枝,美人酣睡,尔之良缘。   ’   贺北城无声一笑。   也不知他这天山掌门的师傅什么时候改行算命了。   两个时辰前,他在城镇马背上,被一‘神算子’拦路,来人衣着破旧,还有一把白胡子。   饶是经过乔装,贺北城也一眼便认出,那是他的师傅,天山掌门人。   大军面前,他没有拆穿,免得损了老人家的颜面,而后,师傅便送了他这句话,还强行要他换一辆华贵的马车,换一身好看的锦袍。   “殿下可是在想那算命的所说的话,丛林过半,榕树粗枝,美人酣睡,尔之良缘,嘿,殿下,咱不如信他一回,就看看那树上到底有没有美人。”   “若真有美人儿,殿下便带回去,正好解了京城‘燃眉之急’。”   将军听贺北城问行到了何处,便想到了那神算子的古怪言论,遂调笑道。   当然,他这话全然是玩笑,他可不会认为那树上真有美人,就算有,也是一个圈套。   络腮胡将军眯起眼谨慎的巡视四周,这一路,他们遇刺客无数,谁知道前头等着他们的是美人,还是有毒的美人蛇。   贺北城没搭理他,只让小将军去前头留意沿途有无榕树。   师傅不会闲的从天山下来就为找他逗个乐子,这多半是给他找了个什么麻烦。   半柱香后,大军突然停下,小将军急匆匆打马来报:“殿下,前头确有一榕树,树上似是有位姑娘。”   贺北城凝眉,无声一叹。   果真,是给他找了麻烦。   “殿下!属下去看看。”络腮胡将军见贺北城打了车帘欲前往,忙谨慎的拦下他。   世上哪有这般巧合之事,多半又是冲着殿下来的杀手。   贺北城摆手,温淡道:“无妨。”   络腮胡将军还欲说什么,却见贺北城已脚尖点在马背飞身向前,朝着队伍最前头那颗榕树而去。   络腮胡将军担忧不已,忙打马跟上。   等他停在榕树下时,太子殿下已立在榕树粗枝上,半晌未动。   周围将士皆仰着发酸的脖子,努力张望。   “怎么回事。”   “不晓得呀,殿下上去后就盯着那上头的人一动不动了,小的们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士兵口中一动不动的太子殿下,确实是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躺在粗枝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身红裙,纤细的腰肢上挂着一串玉色铃铛,肤色白皙,眉目如画,朱唇不点而红。   尤其眼尾间那一颗红色小痣,衬得她像是山间妖精,惑人而不自知。   “殿下!”   脖子扬的有些酸,络腮胡将军忍不住唤了声。   贺北城眉头皱成一团,师傅怎给他找了这样的麻烦。   良久后,太子殿下低声一叹,隔着衣袖揽着小姑娘的腰身,飞身回了马车。   望眼欲穿的将士们只来得及看得见红蓝相间的身影自他们头顶掠过,还有似是铃铛相撞发出的清脆声音。   络腮胡将军错愕:“……”   这红衣姑娘该不会是什么山间精怪,来摄人精魄的吧。   否则他们向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一反常态盯着人家瞧那么久。   还把人带回了马车? 第2章 娇娇   唐娇娇半梦半醒间,懒懒的翻了个身,然后便感觉自己落入一片带着香气的软榻里。   她吸了吸鼻子。   唔,这味道真好闻,像寒冬腊月的红梅香。   然,软榻似是想要离开她,唐娇娇急忙手脚并用的缠上去,她还没闻够,也没睡够。   片刻后   嗯?不对,软榻怎么这么细,捏着还有肉感。   唐娇娇一滞,睡意散了大半。   肉感?   唐娇娇猛的睁眼,眸里寒光乍现,她抱着的是个人!   是谁这般大胆,敢上她的床榻。   小姑娘眼神一扫,如刀子般锋利,与刚醒来的娇憨判若两人。   很快,她便明白过来自己是在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里。   唐娇娇皱眉,记忆逐渐复苏。   她被潇香暗算后,逃出了宫,然后在山下遇见了师父。   师父替她疗伤,给她喂了一颗药,不久后她便觉昏昏沉沉,迷糊中听师父说让她在树上调息,他去去就回。   可是,眼下她是如何会在这马车里的。   宫主很茫然,她,被劫持了?   掌心翻动,内力提不上来。   唐娇娇闭眼,杀意波动,潇香这个狠心的女人,完全是对她下了死手!   突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如珠玉碰撞般悦耳的声音:“醒了。”   唐娇娇一愣,指尖轻轻旋转,有银针乍现。   “可以放开了吗。”   还不待唐娇娇思索如何脱身,那道好听的声音又传来。   温和中带着浅浅的怒意。   唐娇娇蹙眉,缓缓抬头。   然后,宫主呆了。   喔,这是什么妖精,生的这般好看!   “姑娘?”   贺北城的声音愈发冷冽。   他对这种几近痴迷的眼神习以为常,但在这种情况下被人这般放肆的盯着,再好的脾气也会有几分不虞。   况且,他的脾气不见得多好。   唐娇娇终于被他冷到骨子里的声音唤醒,这才发现自己正手脚并用的绕在他的身上,搂着他的腰,枕着他的小腹。   腊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唐娇娇恍然,原来那个很香的‘软榻’是他。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立刻将人放开,然后快速离开这里。   可行动却并不听她的理智。   唐娇娇眨眨眼,这么好看的妖精,没道理会劫持她。   她如今内力全无,多半是因为潇香给她下的毒所致,眼下潇香的人正在四处追杀她,她若回宫,便是自投罗网。   可不回宫,她两袖清风又没内力,不能劫富济贫,便不可能养得起自己,且若是碰上潇香的人,她必死无疑。   这个妖精对她没有杀意,且看起来很富贵,若是能赖上他,或许可度过眼前危机?   唐娇娇咬咬牙。   怎么样才能赖上他呢。   片刻后,唐娇娇动了动手指,手中柔软还在,她仍旧扑在他的怀里。   唐娇娇眼里划过一丝兴味。   贺北城将唐娇娇的神态尽数看在眼里,小姑娘睫毛很长,很有灵气,但那双黝黑的眼珠子转的太快,太狡黠,显然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若是旁人,他早已没了耐心。   可她,是师傅交给他的。   且他摸过她的脉搏,内伤未愈,还中了毒,他若一掌下去,她便要去投胎转世了。   腰间传来一阵酥麻,贺北城皱眉看去,却见那葱白如玉的手指正在他腰间揉搓。   “……”   贺北城眼神骤冷,忍耐到了极限。   正要发作时,却见怀里的人突然抬头,眨着一双清澈无辜的眸子看着贺北城:“我失忆了,你是我夫君吗?”   贺北城手指一顿。   失忆,夫君?   外头的小将军听见这话,惊的睁大双眼,看向络腮胡将军,一脸无措。   夫君?!这姑娘怎能信口胡说。   络腮胡将军皱眉,他本以为是个刺客,却没想到竟是冲着太子妃之位来的?   贺北城自然不信唐娇娇的话。   若真失忆了,怎会一醒来就对他起了杀意,又怎会有那般灵动的眼神。   他略微思索后,明白了个大概。   若他猜的没错,她应当是遇到了麻烦,眼下无处可去,也无法自保,便想寻他庇护。   至于师傅把她托付给他,她应当不知情。   否则应该直接表明身份,而不是用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言想要留在他身边。   贺北城垂眸。   她既与师傅相识,又被人追杀,想来应是江湖中人。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所以,他们或许可以合作。   只是,她竟不好奇她是如何会在他的马车里,也不怕他别有用心?   宫主会怕么,那自然不会。   她此刻只是很忐忑,这妖精如此好看,应当不会被她的美色迷惑,所以他若否认,她是要不要脸的缠着他还是潇洒的离开?   不行,离开一定会死。   她死也不能离开!   正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时,却听一声低笑伴着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是。”   唐娇娇一愣:“嗯?”   外头的两位将军比唐娇娇还震惊。   小将军差点儿惊的从马背上跌下去,这……这怎么就是了呢。   络腮胡将军若有所思,以殿下的性子被美色所迷的可能性不大。   想到如今京城的局面,络腮胡将军粗眉一挑,哦,殿下是真要捡美人回去解燃眉之急。   嚯,有好戏看了。   贺北城见小姑娘一脸错愕的盯着他,不由失笑:“怎么,觉得我不是你夫君?”   这般喜形于色,是怎么在江湖中活到现在的。   唐娇娇终于反应过来,忙换了副笑脸,手脚并用的爬上去搂着贺北城的脖子:“是,我觉得是!”   师父一直不许她跟门中师兄弟过多来往,说她有未婚夫,得避嫌。   虽然她一直没见过她那所谓的未婚夫,但师父说他长得很好看,也很小气,绝不会容忍她与别的男人有半分亲密。   为了未婚夫的美色,这些年她硬是忍着不与男子独处,偶尔见着好看的,也只是远远看两眼解解馋。   若是她那未婚夫有眼前这人的颜色,别说十年,就是再来几个十年,她都忍得!   两人此时的姿势很亲密,唐娇娇面对贺北城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然,她还不知足。   梨花香愈发浓郁,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   贺北城唇角的笑意缓缓消失。   离京两年,他竟不知,江湖女子已这般大胆了。   “下去。”   正往那张薄唇上凑的唐娇娇猛然清醒。   下去。   他赶她走?   “你不是我夫君吗,我不能坐马车吗。”   唐娇娇抿着唇,在贺北城身上蹭了蹭,将两人的距离拉的几乎无半点缝隙。   一双眼睛水雾雾的,无辜又可怜。   贺北城眉心直跳,师恩两个字制止了他将人扔下去的冲动,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从我的身上下去。”   “噗!”   络腮胡将军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将军看向他,眼神凉凉的。   你完了。   络腮胡将军用手罩住脸。   他知道他完了,但还是想笑。   他如果没听错,殿下好像被轻薄了。   “下马,走回去。”   果然,马车里传出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   络腮胡将军脸上的笑容还未消散,强忍住笑意翻身下马朗声道:“是!”   唐娇娇起初以为他是让她下马走回去,还不待说话便被外头嚎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她犹豫片刻伸手掀开车帘,朝外望去。   宫主顿时便僵住了。   这是,军队!   她刚刚就听着外头的动静不小,只以为这妖精是个有来头的,排场大。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军队。   唐娇娇放下车帘看着贺北城。   现在说她恢复记忆了,还来得及吗。   她现在还不适合同朝廷的人有牵连。   两人对视半晌,唐娇娇小心翼翼的从贺北城身上爬下来,乖巧的坐在他的身旁,想了想又稍微挪远了一点。   能有这么大阵仗的军队,一定不是她能放肆的人物。   贺北城刚生出的怒气在看到唐娇娇的乖巧后逐渐消散。   呵……   还知道怕,他或许应该早点掀开车帘让她看看。   大约安静了一炷香的时间,唐娇娇才又稍微靠近他,歪着头又娇又软道:“我为什么会失忆呢,我们这是在哪,要去哪里。”   她想明白了,她不能拆穿他。   他骗她是她的夫君,一定是因为对她有所企图,若她现在说恢复记忆了,就代表会拆穿他的谎言,介时,他定会恼羞成怒。   这么多人,一人一脚就会把她踩死了。   她惜命得很,送命的事她绝不会做。   所以,只能装失忆到底了。   等到她内力恢复后,再悄悄离开便是。   贺北城淡淡瞥她一眼,知道她想通了。   “路上遇到刺客,你受伤中毒后失忆了,我们现在在回京的路上。”   她寻他庇护,他利用她解决麻烦,算是各取所需。   “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唐娇娇静默良久后才眨眨眼,微微蹙眉:“不记得。”   唐姓不能说。   梨娇这个宫主的大名更不能说。   那她只能不记得了。   贺北城知道她没说实话,也懒得跟她计较。   对上小姑娘雾蒙蒙的大眼,鬼使神差的,他问道:“你多大了。”   唐娇娇:“……”   她此时应该记得她有多大吗。   “好像,二十?”她思忖半晌,扯着一张笑脸道。   贺北城一僵,二十。   若她还活着,也是这个年纪。 第3章 你是脸红了吗   大队人马短暂停顿后,又缓缓前行。   最后一个士兵的背影没入丛林时,有一青衣老者立在小姑娘躺过的榕树上,望着队伍离开的方向,眼里闪着微光。   他知道,以贺北城的君子风度,定不会将小姑娘置于险境。   微风轻抚,嫩绿的枝丫随风而动,带着春天气息的清香扑面而来。   青衣老者闭上眼,享受春天赋予人间的恩赐,面上似有怀念,似有悲悸。   十年前的那个春天,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远没有今朝的生机盎然。   白驹过隙,数个春冬匆忙而过,恩怨是非,深仇大恨,该是时候了解了。   再有一阵清风微漾,那手指般细的榕树枝丫上,已无人影。   -   自那短暂的交谈后,贺北城便闭目养神,再未言语。   唐娇娇小心翼翼瞥了他好几眼,见他似是沉睡,才放松心神四处打量。   小将军年纪尚轻,对自家殿下带了一个小姑娘进马车这事很好奇,时不时的就会偏头望一眼。   在他第数次望去时,却见一根白皙粉嫩的手指试探般的将车帘掀开一个缝隙。   小将军:“?”   紧接着,那缝隙里露出一个看着很是柔软的脑袋,还有一双清澈明净的大眼。   视线相对,两人都怔住。   小姑娘的目光带着好奇和试探,让小将军想起了那只迷路钻进他们营帐的小鹿。   湿漉漉的,又可怜兮兮的,让人的心软成了一片汪洋。   小将军恍然,怪不得殿下喜欢这姑娘,当初营里的弟兄们原是要将那只鹿儿加餐的,却被殿下放生了。   原来,殿下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在小将军的认知里,殿下将人留下,还认下夫君的身份,那就是喜欢了。   唐娇娇看着面前这位银色铠甲的少年,对方神色多变,让她生了几分好奇。   “你是将军吗?”   话本子里的将军都如他这般穿着铠甲威风凛凛。   虽然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威风,但那身银色铠甲很威风就是了。   小将军没料到她有此一问,下意识看了眼马车,见里头并无回应,才轻轻点头:“嗯。”   唐娇娇眼里有些茫然,不是说将军都双眼如鹰,很是骇人么。   怎这位将军看起来稚嫩未退,还有些……有些傻乎乎的。   跟她宫里那只傻猫一样。   “你是怕他吗?”   唐娇娇没有忽视小将军刚刚扫向马车的眼神。   小将军一愣,那是太子殿下,他自然怕。   不出声便等于默认。   唐娇娇莞尔一笑,轻声道:“你别怕,他睡着了。”   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本该是如雪莲般纯净,可加上眼尾那一颗红色小痣,却添了几分妖魅。   小将军快速挪开目光,黝黑的脸上染了浅浅红晕。   他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更没见过笑起来这么好看的姑娘。   “你是脸红了吗?”唐娇娇眨眨眼,好奇道。   果然年纪轻,不经逗,不似那些翩翩如玉的剑客,能得心应手的回她一个俊俏至极的笑容。   小将军浑身一僵,猛地看向马车。   他听的出来,殿下并未睡着。   完了,殿下该不会以为他对这姑娘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殿下,我没有,我不是……”   “去陪卓烽。”   卓烽便是刚刚被罚下马走回京城的络腮胡将军。   小将军脸色瞬间严谨,朗声道:“是!”   在唐娇娇诧异的眼神里,小将军目不斜视,英姿飒爽的翻身下马。   唐娇娇眨眨眼,确定小将军绝不会再抬头看她一眼时,才放下车帘回头看着贺北城,又乖又软道:“你没睡着呀。”   她是个姑娘,他该不会也让她下去步行的吧。   她不想走路。   贺北城瞥她一眼,淡淡嗯了声。   之后再无话,没有要她下去的意思。   唐娇娇松了口气,看来,她这招不止对师傅有用,对这个妖精也管用。   -   三月初六。   这日的京城一改三年来的平静,热闹的不像话。   从城门到皇城的街道上人满为患。   临街阁楼也早已被人包满。   各家贵女盛装打扮,在阁楼中翘首以盼。   “不是说已经到城外了,怎还没进来。”阁楼靠窗的房间中,在三五丫鬟护卫的簇拥下,一位贵女面带期盼,眼露急切。   淡紫锦裳,琉璃做饰,衬得本就千娇百媚的贵女更加璀璨夺目。   “小姐,应该就要进来了,您别急。”   贵女正是宋府三小姐,皇后娘娘的侄女儿,宋玉瑶。   宋玉瑶美目轻斜,瞪了眼刚刚开口的丫鬟:“本小姐能不急么,好不容易把太子表哥盼了回来,可不能让那些狐狸精抢了先!”   春容是宋玉瑶的贴身丫鬟,她对自家小姐的脾气很是清楚,知道她眼下并不是真的生气,所以面上也不见害怕,反倒轻笑道:   “小姐放心,这处阁楼是最好的位置,太子殿下定能一眼就看到小姐。”   宋玉瑶骄傲的扬了扬头:“那是自然,谁敢同本小姐抢地方!”   然话刚落,便见对面阁楼一蓝衣贵女矜贵温婉的在窗前落座。   宋玉瑶眼里瞬间便冒了火:“狐狸精!”   春容一愣,忙顺着宋玉瑶的目光望去,果真,瞧见了心中所想之人。   宋玉瑶常挂在嘴边的狐狸精,便是如今京城第一美人秦霜婷。   秦霜婷生的极美,肤如凝脂,面若清月,是那种一眼看去便能让人失了魂魄的美。   就是那瑶池仙子,也不过如此。   按理说这般出尘脱俗的容貌气质,怎么都与那狐狸精是搭不上边的,可偏偏,宋玉瑶一口一个狐狸精叫的极其顺口。   秦霜婷似是察觉到太过明显的敌意,抬眸朝宋玉瑶望来。   视线相交,一个波澜不惊,不个火花四溅。   秦霜婷微微颔首,便不再去看宋玉瑶,转头似是在与身边丫鬟吩咐什么。   宋玉瑶气的跺脚。   “狐狸精装什么装!”   她最看不惯的便是秦霜婷那副高高在上,矜贵温婉的模样。   “小姐。”   春容不经意间看到斜对面阁楼上的贵女,先是一愣,而后才上前轻声提醒道。   “苏二小姐来了。”   宋玉瑶一怔,看向春容示意的地方。   果然,见到了一位淡黄衣裙的贵女。   与秦霜婷宋玉瑶不同的是,苏梓芸身上永远都带着一股书卷气,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饶是宋玉瑶这般挑剔的性子,对她也说不出个不满来。   “她怎么来了。”   宋玉瑶皱眉。   不怪她诧异,实则是因苏梓芸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她几次三番试探,都未见其对太子妃之位有什么觊觎。   春容低眉,而后道:“苏大小姐离京嫁了勤伯府世子,如今苏尚书膝下只有苏二小姐一个嫡女。”   毕竟是尚书大人的嫡次女,京城贵女,婚事向来不由己。   饶是非她本意,此行她也不得不来。   听懂了春容的意思,宋玉瑶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道:“你说,她真的不喜欢太子表哥,真的不想做太子妃?”   春容低头:“奴婢不敢妄测。”   贵女的心思,主子说得,她们做奴婢的却不能妄议。   宋玉瑶不满的哼了声,又瞪了眼秦霜婷后才在窗前坐下。   她对苏梓芸没有多少敌意,因为她知道,就算苏梓芸有那个心思,她也不可能如愿。   她知道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太子表哥的秘密。   太子表哥喜欢美人。   苏梓芸虽模样上乘,气质如兰,可不是表哥喜欢的类型。   她曾在太子表哥书房里见过一张画像,画上的人美的惊心动魄,妩媚而又纯净,惑人而不自知,比那狐狸精好看上千倍不止。   她认得画中人,若是她还活着,这京城第一美人,哪里还轮得到秦霜婷!   如此想着,宋玉瑶忍不住低估了句:“若是唐家那个在,谁都没机会。”   春容一惊,四下看了眼,慌忙道:“小姐慎言!”   宋玉瑶瘪瘪嘴,不再说话。   那个姓是京城的禁忌,谁都说不得。   与此同时,秦霜婷也在丫鬟的提醒下看到了苏梓芸。   与看到宋玉瑶不同,她收回的目光微冷,不复刚刚的波澜不惊。   “她也来了。”   贴身丫鬟素言低着头,没敢吭声。   她知道,小姐真正忌惮的人,不是宋三小姐,而是苏二小姐。   昨日,各府收到坤玉宫的旨意,今年的百花节,由太子殿下主持。   意思很明确,今年选出的‘花神’,如无意外,就是太子妃。   三年前的花神,以苏二小姐一曲流月获胜,且小姐无意中得知,皇后娘娘中意苏二小姐。   若今年苏二小姐再度夺魁,小姐就没机会了。   况且,三公主殿下亦与苏二小姐交好。   正沉思时,素言听秦霜婷很轻很淡的唤了她一声。   “素言。”   素言一愣,心里如雷撞击,躬身低头应道:“小姐。”   小姐这般唤她,多半是有‘重任’。   而此时,刚见到苏二小姐。   果然,只听秦霜婷漫不经心道了句。   “若是参加不了百花节,就没机会了吧。”   素言垂着头,双腿有些发颤。   她明白小姐的意思,可那是尚书府的嫡二小姐啊,当朝伯侯府不多,尚书府的地位愈发尊贵。   苏二小姐是整个尚书府捧在手中的金疙瘩,光此次出行,护卫就有六个,想要动她,根本不可能。   且就算成了,待事情败露,她难逃一死。   “不必你亲自动手。”   秦霜婷知她所想,淡淡瞥了她一眼。   素言忙颔首:“是。”   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没谱,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就有危险。   可小姐的性子她知道,向来容不得瑕疵,她若不做,处境会更加艰难。   素言瞥了眼苏梓芸的方向,目光微敛,离百花节只有十日了,她要怎么动手。   -   东城门口,有文武百官颔首而立。   瞧着队伍越来越近,朝臣们愈发恭敬。   “殿下,城门百官相迎。”卓烽牵着马,在马车一侧低声禀报。   半晌后,里头才有了动静。   “上马。”   卓烽一愣,而后笑着翻身上马。   打了胜仗,收复北周,自然要风风光光回京,此时哪能与那些前来相迎的朝臣并肩。   殿下冷是冷了些,但待他们,还是极好的。 第4章 苏梨   为迎接太子凯旋,庆贺大军归朝,城门之上列鼓好几,鼓声响起,慷慨激昂,振奋人心。   马车至城门时,侯在城门的文武百官,整齐跪拜。   “恭迎太子殿下凯旋归京。”   原本将领凯旋,只需特派几位大臣前来即可,不需百官相迎。   可此次太子殿下仅用两年时间便收复北周,名扬天下,为南庆在历史上添了浓墨厚彩的一笔,此时举国欢腾,无不将太子殿下奉若神明。   且今朝天子已摆驾望天台,他们做臣子的哪有资格杵在皇上面前,等着接见太子。   是以,在太傅的带领下,文武百官一早便侯在了城门。   很快,马车里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起。”   “谢太子殿下。”   百官起身,恭敬的随行在马车两侧,与大军一同前往望天台。   而他们此时并不知晓,近在咫尺的马车里还有一位小姑娘。   唐娇娇坐在马车一角,挺直背脊,定定的望着贺北城,樱唇微张,眼神惊愕。   太子殿下?   他是当朝太子贺北城!   她虽身处江湖,但因师父时常会同她谈论朝堂,是以,她对朝廷并不陌生。   太子贺北城,皇后嫡出皇长子,南庆立嫡不立长,而贺北城两样都占了,是以,这位殿下生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出生即为太子,说他是带着光环出生的也不也过,且贺北城没让任何人失望,自小便天资过人,不论文武,都让旁人可望而不可及。   她还记得师娘近年来常挂在嘴边的夸奖。   太子殿下芝兰玉树,姿容无双,且洁身自好,性子清冷不近女色,是京城一众贵女心尖尖上的白月光,也是可托付终身之人。   唐娇娇那时还觉师娘是夸大其词,可如今才知,这位太子殿下,是有过之无不及。   而就是这位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认下了她夫君的身份!   这样的人会被美色所惑?她不信!   但心里还是很激动,这毕竟是风光霁月太子啊!   可是……师娘还说过,太子是住在东宫的。   而东宫在红砖高墙的皇宫里头。   唐娇娇激动之余,又觉得她好像是赖上了一个大麻烦。   师父说皇宫森严,禁卫无数,饶是一等一的高手,都不能悄无声息的从皇宫全身而退。   所以,她现在是应该跑,还是遵从内心留在妖精身边。   小姑娘的心思纯净简单,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贺北城轻而易举便识破她心中所想,将车帘掀起一角:“东宫可来人了。”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马车。   “奴才宋峤参加殿下。”   宋峤是东宫总管,掌理东宫一切事宜。   贺北城瞥他一眼,吩咐道:“带……姑娘先回东宫。”   唐娇娇眨眨眼:“……”   跑应当是跑不掉了。   宋峤一怔,姑娘?   马车后头都是大老爷们儿,哪里来的姑娘。   想着许是刚刚没看仔细,宋峤又往后头瞧去,可仍未见着姑娘的影子。   随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蓦地睁大。   队伍后头没有,那就只剩……   殿下的马车里!   殿下的马车里有姑娘!   不止宋峤,周围离的近的官员都反应了过来,个个惊愕不已,京城皆知太子殿下不近女色,连与女子同在一间屋子都不愿,怎还会与姑娘同乘一辆马车。   外头半晌无动静,抽气声倒是没断过。   太傅目光微凝,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宋峤。”   宋峤被惊的乱了心神,一时竟忘记应声,听得太子提醒,才忙回道:“是。”   饶是他再稳重从容,此时也不免激动。   如今东宫虽然已有几位昭训,但那都是娘娘送的,殿下从未碰过。   而里头这位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不能相提并论。   宋峤松了口气,娘娘此次铁了心的要给殿下娶一位太子妃,他原以为东宫又会是一阵兵荒马乱,却不料,殿下竟带了个姑娘回来。   突然,宋峤唇边的笑容消散。   不对,以殿下的心智,定会猜到娘娘的心思,所以,这里头的姑娘该不会是殿下故意用来堵娘娘的吧。   宋峤想到此,眉头微凝。   “让人快马加鞭,将孤的马车赶来。”   还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便又听贺北城道。   宋峤一惊,忙领命:“是。”   殿下去望天台,自然不能乘马车前往,他原以为殿下会让里头的姑娘乘这辆马车入东宫,却不想,殿下竟要传自己的马车来。   京城皆知,殿下的马车,只有太子妃乘得。   且殿下不喜旁人碰他的东西,若是作戏,大可不必如此。   宋峤压下心中的激动,朝一同前来的东宫侍卫吩咐:“速去速回。”   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后者颔首,脚尖点地,飞快的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唐娇娇垂着头,生无可恋。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会不会就此变成金丝雀,被囚在里头。   贺北城见那低垂着的脑袋上写满了懊恼,颇有兴味道:“当真不记得姓氏?”   装失忆赖上他时,倒是干脆利落,如今知他身份却不想进宫,可惜,来不及了。   而他顺水推舟应了那声夫君,也正是因此。   江湖人散漫惯了,不喜朝堂规矩繁琐,将来也不必担忧她有所留恋,能省不少麻烦。   唐娇娇抬头,恰好看到他唇角未散的笑意。   宫主顿时怔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想,公子如玉世无双,说的就是贺北城。   唐娇娇轻轻一叹,罢了罢了。   凭白得了个这般好看的便宜夫君,进宫便进宫吧。   待他日武功恢复了,亦或是她的未婚夫出现了,她再想办法离开就是。   前提是,那个未曾蒙面的未婚夫需比他好看!   否则她就要悔婚!   “不记得了。”唐娇娇否认的很果断。   贺北城收回目光,面色微冷。   小姑娘对他的觊觎之心太甚,不是好事。   “所以,夫君,我姓什么呢。”   唐娇娇无辜的望着贺北城,眼里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贺北城垂眸,她姓什么他怎么知道!   不过,小骗子说谎倒是越发顺口了。   “姓苏。”   贺北城看着唐娇娇道。   师傅便是苏姓,她与师傅相识,自然知晓。   小姑娘虽心思百转千回,但他喜欢看她无措受到惊吓的模样,大眼湿漉漉的,像极了那只误闯军营的小鹿。   果然,只见唐娇娇皱眉:“哪个字?”   该不会就那么巧,他给她编造的姓,正好是师娘的姓?   贺北城轻笑,薄唇轻动:“流苏的苏。”   唐娇娇有些凌乱:“……”   竟真的这般巧。   贺北城一愣,随后才隐约明白她的意思,偏过头掩下眼里的笑意,淡淡嗯了声。   沉默了半晌,唐娇娇又道:“苏什么。”   贺北城手指一顿。   忽而,一阵梨香传来,唐娇娇眼睛一亮:“京中还有梨树?”   贺北城:“你喜欢梨花?”   唐娇娇轻轻嗅了嗅,眯起眼点头:“嗯!”   而后又觉不对,连忙找补:“我……应该是喜欢的。”   贺北城对她漏洞百出的谎言毫不在意,只一本正经道:“嗯,因你喜欢梨花,所以你叫苏梨。”   唐娇娇:“……”   原来她叫苏梨。   他这坦坦荡荡的语气,要不是她没失忆,她就信了。   “孤素日,都唤你阿梨,你唤孤……殿下。”   卓烽与小将军不约而同扯了扯唇角,没想到殿下编造起瞎话来,竟这般得心应手。   唐娇娇眨眨眼,苏梨,师娘姓苏她在江湖的名字叫梨娇,所以,这般叫她倒也并无不可。   只是……   “为何你唤我阿梨,我便要唤你殿下。”   贺北城侧目:“孤是太子,你说为何要唤孤殿下。”   唐娇娇皱眉,托着腮若有所思:“可你既然是我的夫君,不应当如此生分才对。”   贺北城轻笑:“你想唤孤什么。”   小骗子装失忆倒装上瘾了。   唐娇娇想了想,按下脱口而出的北城两个字,道:“夫君叫什么。”   贺北城看她一眼,淡淡道:“贺北城。”   “那我唤你北城?”   贺北城尾音刚落,唐娇娇便接了话。   贺北城一滞,面色骤冷。   “不行!”   只有她,才能唤他北城。   唐娇娇皱眉,太子殿下真不好伺。   脾气温软的小姑娘面露不耐时,便有几分宫主的肃杀之意:“那我唤你夫君!”   贺北城听出来了她的微怒,也不知是诧异她前后反差,还是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缠,淡淡嗯了声。   而离马车最近的几位文臣,与耳力尚佳的武将皆风中凌乱,脚步虚浮。   谁说太子殿下不近女色,这回不仅带回来一个姑娘,还正逼着人家叫他夫君呢。   这手段,他们都甘拜下风。   五刻钟后,大军行至主街,各府贵女聚集之地。   与此同时,对面空出的街道上一辆华贵的马车疾驰而来。   两匹照夜玉狮子开路,车身镶玉,坠着琉璃,车门前挂着一方淡黄玉牌,刻有东宫二字。   宋峤看着那辆迎面而来的华贵马车,突然福临心至,原来殿下打的这个主意。   东城门至此处缓缓而行需要五刻钟,而侍卫一路飞檐走壁,再赶着马车疾驰而来,恰好也是五刻。   两厢碰头之地,正好就在各府贵女所处的阁楼主街。   殿下这是要让所有贵女亲眼瞧见,他带回了一位姑娘,且是乘太子的马车回的东宫。   宋峤叹了口气,也不知殿下这是有意给他带回来的姑娘长脸,还是想让京中贵女死心。   他希望是前者,但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第5章 这么多人,我害怕   重兵不入京,这是南庆历朝历代的规矩。   哪怕是凯旋归朝,亦无大军尽数入皇城的先例。   但此次,天子特许收复北周的每一位将士入望天台,受封嘉奖。   望天台乃天家校场,是历朝天子阅兵之地,   可容纳十万大军。   此时,望天台上,早已撑起黄罗盖。   帝后驾临,威严肃穆,诸位皇子公主盛装陪同,毕恭毕敬,仪态庄重。   因今日是国事,按例后宫只有皇后陪同,但赵贵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得了皇上特许,一道跟了过来。   天家如今的皇嗣不算少,除了皇后所出的太子殿下贺北城,公主殿下贺北妱外,还有六位皇子,四位公主。   此时陪在天子身侧的,是三公主贺北妱。   素来活泼灵动的公主殿下,今日一反常态的乖巧听话。   惹得天子频频侧目。   “妱儿今日不错。”   皇上最引以为豪的是太子,最疼爱的却是这位嫡公主,见平素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野猫儿,此时规规矩矩坐着一动不动,皇上眼里赞赏与兴味并存。   得了父皇的夸赞,贺北妱挺直背脊,腔调十足道:“妱儿思念皇兄多日,必要以最好的姿态见到皇兄。”   公主的装腔作势惹的皇上开怀大笑,而后假装愠怒:“谁敢说朕的妱儿姿态不好,你皇兄也不行。”   皇后眉眼带笑,一反常态打趣了句:“依臣妾看,只有城儿治得住妱儿。”   皇上短暂讶异后,挑眉哼了声:“梓潼是说朕治不住她?”   皇后轻笑,颔首认罪:“臣妾失言了。”   话虽如此,但神态却清冷端庄,并无半分认错的样子。   皇上难得见皇后如此有兴致,微微朝她倾身:“梓潼便该多笑笑才好。”   皇后低着头不再言语,在皇上看来,却是有娇羞之态。   “梓潼宫中可备了软玉糕,朕已有许久未尝过了。”   皇后颔首,温声道:“臣妾回宫便去准备。”   皇上轻笑,坐直身子:“好。”   许嬷嬷暗自松了口气,皇上这便是今夜留宿坤翎宫的意思了。   帝后恩爱和谐,旁人连话都插不上,赵贵妃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泛起一丝冷笑,清贵端庄的皇后娘娘,也会邀宠了。   也是,今日太子归朝,若皇上还留宿妃嫔宫中,岂不是让太子殿下失了颜面。   皇后这是爱子心切啊,明知皇上就是为了太子,今夜也不会留宿妃嫔宫中,却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丝有损太子颜面的可能。   赵贵妃眼里划过一丝冷意。   呵……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的命,不仅好,还大得很呢。   马蹄声响,有侍卫打马来报。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已入城,此时应已到神武街。”   皇上龙颜大悦:“再探。”   “是。”   -   东城门直达皇宫的主街,名叫神武街。   此时,神武街上,因东宫太子车架拦路,大军短暂的停顿。   阁楼上的贵女皆倚拦眺望。   “太子表哥召车架来是为何。”宋玉瑶皱着眉,不解道。   秦霜婷亦是不明,皇上此时已在望天台,太子却召了东宫车架,是要作何。   苏梓芸端端立着,眉间也有一丝疑惑。   望天台乃庄严之地,断不能乘车架前往,就连天家都是骑马或步行,这规矩太子不可能不知。   莫非,太子受伤了?   不,不可能。   太子若受伤,早早便应有消息传回,且就算受伤不能骑马步行,太子此时不也是乘着马车么,没有理由非要换东宫的马车。   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目不转睛的望着两厢对立的马车,噤若寒蝉。   而很快,她们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只见,车帘被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掀开,淡蓝锦袍的公子缓缓出了马车。   矜贵如玉,姿容无双,是她们心尖尖上的太子殿下。   宋玉瑶激动的两颊泛红,若不是春容拦着,她只怕要挥着手帕喊太子表哥了。   秦霜婷眼里亦有光彩浮现,手中的锦帕捏变了形,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唯有苏梓芸面色依旧平静,仿若与世无争。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子立在马车旁,缓缓伸出了手。   所有人一惊,马车里还有人!   且还是一个让太子殿下亲自搀扶的人!   宋玉瑶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想不出这世上除了帝后,还有谁能让太子表哥亲自搀扶。   紧接着,马车里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腕。   秦霜婷呼吸一滞,是个姑娘!   直到那抹红色的纤细身影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时,所有人震惊的无法动弹。   不仅是个姑娘,还是个颜色极好的姑娘。   她是谁,为何会在太子殿下的马车里。   太子不近女色,众所周知,所以,这姑娘到底是谁,不仅能与太子同乘,还能得太子如此亲近眷顾!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尽数落在红衣小姑娘身上,有惊讶,有羡慕,有嫉妒,有愤恨,总之复杂至极。   唐娇娇刚钻出马车,便觉身上被数道火热的视线盯着,她下意识抬头望了眼。   这一看,便彻底呆住了。   这……是在做什么,缘何这么多人,还几乎都是女子?!   且,她感觉到了浓浓的敌意,这些女子,好像都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突然,她灵光一闪,想到了师傅那句,太子殿下是京城贵女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唐娇娇恍然,所以,她们是来看贺北城的,哦,不对,是来迎接太子殿下凯旋归京的。   唐娇娇木然的望向贺北城。   对方握着她的手,眉眼温和,唇角带笑,唐娇娇怔愣,明明一路上,他都很冷淡的。   宫主终于醒悟。   这个男人在作戏!!   所以,他认下她那声夫君,是想利用她挡桃花?   唐娇娇想明白前因后果,看贺北城的眼神便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那便各取所需。   他护她周全,她陪他作戏,顺便占占便宜。   贺北城见唐娇娇迟迟不动,一双灵动的眼睛转的极快,便知她是想通了他谎称她夫君的缘故。   呵……小骗子不算笨。   然下一刻,贺北城便僵住了。   不止贺北城,在场所有人都僵硬了。   “夫君……”   小姑娘眼含水雾,怯生生的唤了声,然后直直扑进贺北城的怀里,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不肯再动半分,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贺北城浑身一冷,抬手便要将人挥开。   恰此时,小姑娘软糯糯的声音自他耳边传来,有些发颤:“夫君,这么多人,我害怕。”   贺北城的手僵在空中,半晌后才落在了唐娇娇的腰上,将人拦腰抱起,走向东宫车架。   害怕,呵……   江湖人会害怕人多?   但她这句话却提醒了他,作戏便要做有始有终,都到了这个份上,没道理前功尽弃。   “宋峤,安排苏姑娘住在梨苑。”   宋峤一怔:“是。”   唐娇娇从贺北城怀里探出头。   梨苑,是她想的梨苑吗,有梨花的那种。   贺北城低眉轻笑:“知你爱梨花,恰巧东宫有一院落种了许多梨树,此时花开正浓。”   唐娇娇被他眼里的温柔烫的浑身一僵,而后触及到他一闪而逝的冷意后,才反应过来他是作戏。   “谢谢夫君。”   小姑娘又往太子怀里钻了钻,声音娇软,听着便叫人骨头都酥了。   宋峤跟在后头,愈发恭敬。   梨苑是除了清梅殿外,离殿下寝殿最近的院落。   且他从未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这般温柔亲近,所以,作戏的可能性并不大。   贺北城小心翼翼的将小姑娘放进太子车架,朝宋峤道:“不必疾行,她胆子小,别吓着她。”   宋峤连连称是。   殿下亲自带回来的姑娘,他捧着还来不及,哪里敢吓着人家。   等东宫车架调转马头后,贺北城才折身回了马车。   片刻后换了一身戎装出来,弃了马车,翻身上马,行在大军之首。   宋峤得令不许疾行,便只能稳妥的徐徐前进,如此一来,倒像是太子在马车后头一路护送。   此时,阁楼上鸦雀无声。   诸位贵女脸上各有色彩。   太子殿下不仅带回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还唤殿下夫君!   不仅如此,放着原有的马车不用,还特意传了太子车架接人回宫。   众所周知,太子车架只有太子妃才能乘!   且连那几步路都舍不得让人家走,把人护在怀里周全极了。   胆子小,别吓着她?   呵……这是把人放在心尖尖上了!   一向拒人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何曾有这般温柔的模样。   宋玉瑶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气的双目通红:“去给本姑娘查,这是哪里来的妖精!”   春容屈膝应下:“是。”   秦霜婷面上已冷到了极致。   京中谁人不知,她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殿下明知她今日会在此,却偏偏选在这个地方,在众目睽睽下抬高那来路不明的女子,殿下这是有意打她的脸!   “去查。”   素言不安的应下:“是。”   秦霜婷没有继续留在此处,冷冷哼了声便离开了阁楼,对周围陆续投来的眼神只做不觉。   宋玉瑶见秦霜婷负气离开,心里竟莫名好受了些。   “呵,装清高给谁看呢。”   太子表哥还不是没给她半分面子。   虽然,也同样打了她的脸。   太子表哥已经前行,留在此处再无意义。   宋玉瑶临走时看了眼苏梓芸的方向,却见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第6章 梨苑   望天台,马蹄声再次响起。   然听完侍卫禀报的内容,就连一向威严的天子脸上都有了一丝裂痕。   贺北妱砰的从座位上起身,不敢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侍卫又恭敬的将神武街那一幕复述。   可贺北妱仍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眉头紧锁,再次质问:   “皇兄带回了一位姑娘,不仅与她同乘,还召了自己的车架将人送回了东宫,还是抱过去的?!”   瞧公主那一脸迷茫错愕的样子,天子哼了声,补全了她没说完的那句:“那姑娘还唤你皇兄夫君呢。”   贺北妱木然的看向皇上。   这怎么可能嘛,皇兄心里装了一个死了十年的姑娘,怎么可能与旁的女子这般亲近!   “妱儿,坐下。”皇后初听时亦惊的不知所以,但好歹久居高位,饶是心中再诧异,面上也很快便恢复如常。   贺北妱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对上天子威严的目光,当下便乖顺的坐了回去。   庄严之地,容不得放肆。   但贺北妱心绪难宁。   她不相信皇兄会喜欢上别人,一点都不信!   这世上除了那人,没人能配得上皇兄!   贺北妱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她倒要去见识见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得皇兄这般亲近!   与此同时,唐娇娇已进了皇宫。   太子的车架是可以直接从宫门进东宫的,一路上,但凡撞见的宫人,都是毫不例外的让行跪拜。   唐娇娇有些忐忑,她这算不算狐假虎威。   而宫人亦是不解,太子殿下此时不是在望天台么,怎么车架倒提前回来了。   且观宋总管神色,里头明显有人。   但储君之事不是他们能妄论的,否管缘由,按照规矩拜了便是。   唐娇娇偷偷掀开车帘看了几眼,而后便坐着一动不动了。   如师父所说,皇宫森严,红砖高墙,琉璃黄瓦,紫柱金梁,每一处都透着一股庄严之气。   还有时不时巡逻的禁卫军,铠甲加身,面无表情,看着很是骇人。   唐娇娇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地方果真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她怕是真要乖乖做一些时日的金丝雀了。   车架缓缓停下,宋峤对着车门恭敬道:“苏姑娘,梨苑到了。”   因着见识过里头姑娘那双湿漉漉的水眸,宋峤的声音放的又柔又低,生怕将人吓着。   唐娇娇眨眨眼。   既来之则安之,有美色相伴,应当也不至于太过无趣。   唐娇娇弯腰钻出车架,不待宫女上前搀扶,便灵活的跳了下来。   宋峤一愣,明明在神武街还要殿下抱的。   上前搀扶的宫女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恭敬的立在一旁,眼神低垂不敢平视,怕冲撞了这位新来的主子。   宋总管传话让她们出来迎接新主子,话传的急,他们便晓得人是要到了,连惊愕都没来得及,便匆忙放下手中的差事侯在了外头。   梨苑是离清渝殿最近的院落,得知殿下即将回京后,宋管事便让人将这里好生打理了一番,以皇后娘娘的动作,不出意外,这里很快便要添主子了。   但是他们没想到,会这么快。   殿下人都还没回东宫,姑娘却先到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想明白了,殿下拒人千里之外,向来不喜女子近身,皇后娘娘这是要先斩后奏。   只是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贵女,不仅直接入了梨苑,竟还动用了殿下的车架。   梨苑不同于前朝的生冷巍峨,院前那一颗极大的榕树,为此地添了几分柔软。   唐娇娇打量了一圈,对眼前这个要圈禁她的笼子还算满意。   “苏姑娘,请。”   宋峤见唐娇娇半晌没动,以为她是生了惧意,遂颔首恭敬道。   一旁的宫女太监一怔。   宋总管掌理整个东宫,是殿下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便是宫中娘娘也会给他几分脸面,更别提东宫几位昭训,皆不敢开罪于他。   而对几位昭训,宋总管虽说一惯是客气恭敬,但从没有如现在这般软和谦卑。   像是,像是生怕将人吓着了。   莫非,这位姑娘来头不小?   可是并未听说朝堂哪位官员是苏姓啊。   正思忖间,几人感觉到一道目光落了下来,匆忙跪倒在地:“奴才/奴婢见过姑娘。”   唐娇娇被他们吓得一怔,下意识退了一步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道:“起。”   师娘好像是这么教她的……吧。   “谢姑娘。”   几人规规矩矩起身,依旧不敢抬头。   唐娇娇松了口气,没出错,证明她没记岔,师娘也没白教她。   宫主惯会随遇而安,且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运用的淋漓尽致。   眼下她既然进了他的东宫,便得按他这里的规矩行事,虽然在这里呆不久,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按他们的规矩来,才不会出众,不会夺人眼球。   进了梨苑,一股梨花香扑鼻而来。   唐娇娇眯起眼,轻轻吸了吸,唔,真好闻。   宋峤带着唐娇娇到了主院,便没再上前,温和道:“苏姑娘,这是您的寝房,因未提前知您入主梨苑,还未准备周全,奴才会尽快添上,苏姑娘有什么喜好要求,尽管吩咐。”   宫女太监惊诧不已。   梨苑的布置是按照良娣的规制备的,何谈还未准备周全。   再周全,那就是侧妃的规制了。   唐娇娇眨眨眼,初来乍到,又是寄人篱下,应该尽量不麻烦人才对吧。   于是,她分外乖巧道:“按你们的规矩就好。”   小姑娘声音又娇又软,无半点颐指气使,听着便是位好性子的主儿。   宋峤忙应下:“是。”   其实他心里没什么谱,这按照规矩来没错,可他眼下也不知要按照什么规矩才对。   不过总归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人,多添置些总是没错。   其他的等殿下回来再做请示吧。   “苏姑娘,这是先前在梨苑的宫人,姑娘瞧瞧,若是不合心意,奴才稍后送宫人来时,姑娘再另行挑选。”   宋峤话音刚落,几个宫人便砰的跪下。   “奴才/奴婢见过姑娘。”   虽说因不合主子眼缘被主子退掉的宫人并无错处,但传出去也不好听。   况且,这位姑娘一进东宫便入主梨苑,还能被宋总管如此优待,前途不可衡量。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谁不想跟一个得宠的主子。   唐娇娇虽听过师娘说过许多后宫之事,但却从未亲身体会过,对此都是一知半解。   眼下的情景她也只能猜个皮毛。   “他们……挺好的。”   她想,他们应该是想留在这里的。   “奴才/奴婢谢主子。”   果然,她话音才落,几个宫人便连忙磕头谢恩。   唐娇娇眨眨眼,娇软一笑,看来,她应该会很快适应深宫的生活。   若是……就趁此机会去查一些陈年旧事,不知可不可行。   很快,唐娇娇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下时机未到,她不可妄动。   “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几个宫人还未从留下的喜悦中抽离,突地听得这话,立刻便僵硬了。   夫君?!   进了东宫,各位主子的夫君就只能是殿下,可是……除了太子妃殿下,谁敢如此唤!   且也没资格唤。   相对于宫人的错愕震惊,宋峤便要冷静许多,毕竟,他不是第一次听。   “苏姑娘先稍作歇息,殿下去了望天台,要迟些才归。”   宫人:“……”   他们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他们这位主子明显是同殿下相识的!   有个胆子稍大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的看向宋总管,眼里带着求知若渴的迷茫。   宋峤瞥他一眼,许是瞧他着实可怜,便提点了句:“苏姑娘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你们小心伺候着。”   宫人彻底僵住:“!”   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不是娘娘先斩后奏塞进来的!   “苏姑娘先在此歇息,奴才告退。”提点完后,宋峤便告了退。   梨苑突然来了一位主子,几位昭训恐怕不会安分,他得去拦着些,若吓着了这位,谁都落不着好。   唐娇娇点头:“好。” 第7章 厌雪   宋峤一走,梨苑几个宫人便挨个拜见新主子。   略沉稳些的宫女率先跪下,行完礼后,便小心翼翼道:“请主子赐名。”   唐娇娇:“嗯?”   赐名。   喔,师娘教过她。   皇宫里规矩繁多,贴身的宫人认了新主子都要请主子赐名,方才意味得到主子认可。   “你原本叫什么。”   宫女:“回主子,奴婢进宫后的名字为屏兰。”   唐娇娇想了想,道:“屏珠如何。”   赐名于宫人而言是一种荣誉,没有得主子赐名的,要么是低等宫人,要么,是不为主子所喜。   她既入了宫,就要按他们的规矩来,才不会给人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听得‘屏珠’二字,宫女微微一怔。   但凡进宫的主子,身边至少会带一个心腹下人,甚少有像主子这般孑然一身进东宫的。   她也正是因此才请主子赐名,却没想,主子不仅应了,还赐了一个’珠字’。   短暂的错愕后,屏珠激动的磕头谢恩:“谢主子赐名。”   另外几个宫人皆是一脸羡慕。   宫人赐名也有讲究,不是什么字都用得,而‘珠’是主子身边一等宫女才能用的字。   唐娇娇并不是误打误撞,撞上了这个字。   师傅教她武功,而师娘教她的东西却五花八门,皇宫规矩尤其详细,小到宫女赐名,大到面圣之礼,都精益求精。   她彼时还觉得师娘过于精细,如今方知,师傅用心良苦。   她本就身负重任,前路未知,什么样的突然状况都有,就比如现在,误打误撞赖上了太子,进了东宫。   彼时所学,竟都能物尽其用。   接着,她又分别给另外一个宫女,两个太监赐了名。   分别是如宛,桂平,杏青。   三人怔愣后,欣喜不已:“谢主子。”   宛,桂,杏,一样是主子身边一等宫人用的名字。   “我进宫急,未来得及同你们准备赏赐,他日再补上。”   做宫主五年,御下之道唐娇娇并不生疏。   虽然,用得并不怎么好。   若是好,她也不会被潇香逼宫,逃难到这里。   “谢主子。”   宫人再次谢恩。   梨苑原本是屏珠负责,她请示后,唐娇娇便让她继续掌理。   这边刚结束,外头便传来动静,屏珠忙迎了出去,却是宫人捧着精美的物件儿进了梨苑。   她瞥了眼送来的物件儿,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共有五样。   雪玉缀珠,琅彩双连瓶,真红金罗绸,翡白镶玉盏,青白玉水仙。   每一样都是难得的珍宝,几位昭训宫里,连一样与此相等贵重的物件儿都没有,主子进宫第一天,便来了五样。   地位高下立见。   唐娇娇虽说长在江湖,但毕竟做了五年的宫主,也算是见多识广,对宝物并不陌生。   这几样她虽说不出名字,但观其成色,便知必非俗物。   啧啧啧,她这个便宜夫君真有钱。   屏珠拿了册子一一记录,除物件外,还有现银和一盘碎银子。   待外头再传来动静时,便是如宛迎了出去。   很快,她去而复返。   “主子,宋总管带了宫人过来,请主子移步挑选。”   按照规矩,未册封或是良娣之下的位分,没有权利挑选宫人。   但他们的主子不一样,她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回来,亲手指了梨苑的。   就凭着这份殊荣,便足够梨苑凌驾于几位昭训之上。   唐娇娇带着如宛去了院中。   宋峤一共带了三十人过来,十个宫女,十个太监,十个嬷嬷。   “见过苏姑娘。”   唐娇娇一出现,宫人便先行了大礼。   他们被传的急,路上宋总管才同他们讲明,梨苑来了位新主子,这是带他们去新主子面前过眼。   宫里的人大多都是成了精的,这一听哪还能琢磨不透呢。   按照规矩,梨苑的主子,最低的位分也是良娣了,且人这才刚到,宋总管便半分不敢怠慢,足矣可见这位主子身份不一般。   他们这些人,进了宫唯一的盼头便是跟一个得宠的主子,东宫太子妃之位空悬,最后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呢。   直到快进梨苑时,宋总管却又郑重的提点了一句,说这位主子是殿下亲自带回来,并亲口指的梨苑,叫他们务必谨慎,别吓着了新主子。   原本他们只是欣喜忐忑,听了这话后,个个都是热血沸腾,仿若脚都踩在了棉花上,漂浮得很。   殿下不近女色,几位昭训的房里从未踏足,如今却亲自带回来一位主子,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若这位主子是个有手段的,必是一路青云,福泽深厚。   一心盼着得梨苑主子青睐的宫人,自动忽略了宋峤最后那句话。   唐娇娇立在长廊下,先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而后才轻柔道了声:“起。”   “谢苏姑娘。”   等宫人见完礼,宋峤恭敬上前:“苏姑娘,您瞧瞧可有合眼缘的。”   唐娇娇只看了宫人一眼,便将视线落在宋峤身上。   宋峤自然察觉到了,谨慎的抬头,然后对上了那双迷茫的眼睛。   目光短暂的交汇,宋峤快速低下头,试探道。   “主子身边若定了一等宫人,便可分别挑选三个二等宫女,太监,三个粗使宫女,太监,嬷嬷。”   宋峤也不知他会意的对不对,但他觉得,苏姑娘应该是在询问这个。   宋峤猜的没错,唐娇娇确实是因此不解。   宫中每个殿里挑人都是有规制的,她清楚哪个位分该挑多少人,但她不明白她应该按照什么规制挑人。   毕竟,她现在只是苏姑娘。   而宋峤的话不仅让唐娇娇短暂愣神,也让在场所有宫人心跳如雷。   这……是侧妃的规制!   唐娇娇眨眨眼,只做不明其中缘由,端着娇软的笑容,按照宋峤说的规制指了宫人。   剩下没被挑中的宫人带着满腔的遗憾随着宋峤离去。   恰此时,屏珠端着一个红盘款款而来。   “主子。”   唐娇娇只瞥了一眼便明了,饶有兴味的看了眼屏珠,道:“发下去吧。”   怪不得能做管事的,同她宫里的渔瞳一样有眼力劲儿。   屏珠从容应下:“是。”   留下的十五人皆得了丰厚的赏赐,激动之色愈发明显。   按理说,此时便是主子训话,宫人表忠诚的时候,但唐娇娇觉得,她早晚是要离开的,训话没有必要,直接便让屏珠去安排他们各自的职位。   几个二等宫人,亦是由唐娇娇赐了名。   一阵兵荒马乱后,梨苑快速归于平静,宫人都经过统一严格的训练,就算到了新的地方,也很快能适应。   短短半天,便各司其职,与梨苑融为一体。   屏珠掌理梨苑,许多事抽不开身,便由如宛与杏青跟着唐娇娇熟悉梨苑。   梨苑顾名思义,是有一大片的梨树,每到梨花盛开时,整个梨苑都散发着一股怡人的清香。   除了那一园的梨花树,还有一个小池塘,一座弯弯的拱桥,一座假山流水。   唐娇娇越看越满意,若是在此地被圈养,也没那么难受。   梨苑在东宫不是最大的,但走完全程也需要一个多时辰,许多地方唐娇娇只远远望了眼便罢。   她现在的身体不适合走太久的路。   “我去看看梨花,你们不必跟着。”唐娇娇朝如宛杏青道。   二人对视了一眼,应下:“是。”   总归是在自己的地方,不会出什么事,他们没必要因此惹了主子不开心。   唐娇娇漫不经心的进了梨花园深处,直到确定他们再也看不见时,才将手放到嘴边,吹起几声极有节奏的哨声。   很快,便有一只通体红色的鸟儿从天空俯冲而下,落在她的肩上,亲昵的蹭了蹭她的头发。   “厌雪真乖,这么快就来了,是不是一直跟着呢。”唐娇娇笑着摸了摸它可爱的小脑袋,柔声道。   厌雪是师父送给她的,是什么品种她也不知,只知道这只鸟聪明的紧,还惯会认人。   安抚够了撒欢的鸟儿,唐娇娇才从腰间取出一张纸条绑到它的脚上。   “去吧。”   她得赶紧告诉师父师娘,她被师娘口中那位天之骄子带到了东宫,免得师父师娘寻不到她人,满江湖乱窜。   厌雪离开后,唐娇娇又找了棵梨树躺下,闻够了梨香才出梨园。   回到前院时,已到了晚膳时间。   宫中的饮食|精细,味道极佳,唐娇娇一个没忍住便多吃了些,最后只得带着屏珠如宛出去消食。   梨苑外有一棵大榕树,唐娇娇也懒得走远,就围着榕树打转,看的屏珠如宛眉眼染笑。   她们原本因不知主子性情,很是忐忑谨慎,可这半天下来,才发现她们这位主子,性子温软和善,身上有一股不谙世事的随性温软,不由自主的引着人去护她,宠她。   尤其是那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睛,宛若一汪清泉,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何时,桂平杏青也出了院子,安静的侯在一旁。   夕阳西下,榕树下的红色身影仿若浑身度了一层光,耀眼夺目,让人挪不开眼。   几位昭训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第8章 姐姐怎么称呼   屏珠最先看到几位昭训,心下一凛,忙迎了上去:“奴婢见过诸位昭训。”   如宛与桂平杏青对视一眼,也跟着迎上去见礼。   几人完完全全将唐娇娇挡在了身后。   东宫目前有三位昭训,梁昭训,林昭训,薛昭训,皆是皇后娘娘送进来的。   太子殿下被孝道压着将人收了,但的确是没用什么心思,连位分都是一模一样。   几人初进东宫时,还会明着暗着争锋,但时间一久,也就安分下来了。   因为她们怎么争,太子殿下都不会多看她们一眼。   两年前,太子殿下带兵出征,她们就更是歇了争宠的心思,殿下都不在,还争哪门子的宠。   直到太子殿下归京的消息传来,她们才又重燃斗志,准备奋力一搏。   玉坤宫连续宴了几次京中贵女,她们心里门儿清,这是娘娘是要给殿下选太子妃了。   太子妃一入东宫,她们这些‘老人’便是太子妃殿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介时不能得太子殿下几分眷顾,将来只有一个下场。   要么是被弄死的,要么是凄凉老死的,总归是一个死。   她们正值桃李年华,怎会甘心。   然还没等到她们施展拳脚,梨苑便添人了。   太子车架相迎,入主梨苑,侧妃规制,这般大的动静她们岂能不知,打探下才晓得,人竟是殿下带回来的,梨苑也是殿下亲指的,几人便坐不住了。   她们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宋总管就给各院送了礼来,说是殿下吩咐的。   她们当即便明白,这是宋总管在护梨苑那个!   她们来东宫几年,虽说日常用度从不短缺,但殿下也从未指明送过什么东西来,宋总管这个时候过来,无非就是在提点她们,不要去招惹梨苑那位!   但这般阵仗,她们怎么可能按捺得住,一听宋总管去了宫门,便立刻赶了过来。   找麻烦自是不敢。   光凭那句与太子殿下同乘归来,她们便不敢放肆。   此次来,不过是先探虚实。   可才刚到院外,便瞧见了榕树下那抹鲜红的身影,乌发垂腰,容貌如画,纤细的腰肢只堪盈盈一握。   挂在腰间那一串玉色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为主人添了几分灵气。   几人正发愣时,便被挡住了视线,顿时就生了几分恼意。   不过才来半天,便能得宫人如此相护,这新来的手段可不一般。   “怎么,怕我们吃了她不成!”薛昭训是个直性子,虽进东宫几年,也会耍些小手段,但却并未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当即就心直口快朝屏珠吼道。   屏珠忙弯腰赔罪:“奴婢不敢。”   薛昭训重重哼了声:“让开!”   屏珠瞧她这般火气滔天,哪里敢让,宋总管去宫门迎接殿下前特意告知她,说她们这位主子胆子小,要好生护着。   虽未明说,但她明白宋总管的意思。   无非就是拦着这几位昭训罢了。   虽然她没看出主子哪里胆小,但宋总管如此说定有缘由。   “回薛昭训,主子进宫的急,院里还未安置妥当,怕冲撞了昭训。”   薛昭训见她不让,气笑了,素手一指:“未安置妥当?那你们这些人围在这干嘛呢!”   屏珠不敢再接话,心里忐忑极了,却躬着腰半分没退。   眼见薛昭训就要发难,一旁的梁昭训忙伸手拉住她,端着温和的笑容道:“我们只是听闻梨苑来了位妹妹,想着这东宫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了,才过来瞧瞧。”   若是来找茬的,如薛昭训一般的横冲直撞,屏珠还能死拦。   可梁昭训这样,温声细语瞧着并无恶意的,她若再拦,便显得梨苑不识好歹。   正思忖间,手臂上便多了一只手。   屏珠忙回身:“主子。”   唐娇娇轻柔的将她拉到身后,看着梁昭训软软道:“这位姐姐好生貌美。”   梁昭训一滞。   这是什么路子?   “我叫苏梨,姐姐怎么称呼。”   唐娇娇歪了歪头,灿烂的笑容下,两个梨涡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   梁昭训从未遇到这种打法,她准备了许多的绵里藏针,都生生咽了回去。   倒是梁昭训身后的贴身宫女察觉到主子的失态,忙躬身应道:“回苏姑娘,这是梁昭训。”   唐娇娇看了她一眼,后者快速低下头。   “那我唤梁姐姐可好。”   小姑娘声音温软,看着娇俏极了,笑起来时,眉眼处那一颗红色的小痣,清澈又带着不自知的魅惑。   梁昭训经贴身宫女提醒,很快便回神,温和一笑:“好。”   “这两位姐姐如何称呼。”   唐娇娇似是看不懂薛昭训复杂的脸色般,很是乖巧的询问梁昭训。   伸手不打笑脸人,梁昭训一时间半根针都用不出来,只得温婉道。   “这是薛昭训,这是林昭训。”   唐娇娇先是朝林昭训打招呼,后者微微颔首,算是全了礼数。   “薛姐姐老皱眉做什么,师傅说姑娘家要多笑笑,才越活越年轻。”   薛昭训一愣,而后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在说她年纪大了!   “宫中待久了,自然没有闺阁时年少,不像妹妹,出落的这般水灵,想来是刚及笄吧。”   这便是说她先进东宫,唐娇娇在她眼里还稚嫩得很!   因着心中有气,话也就稍带锋利,完全忘了来此地的初衷。   林昭训皱眉,她们今日可不是来找麻烦的!   本就未曾侍寝,若再招了殿下不喜,可就得不偿失了。   然却见唐娇娇摇头,温软道:“薛姐姐误会了,我已经二十了,早不是碧玉年华。”   这话一出,不止薛昭训怔住,梁昭训林昭训也微微错愕。   二十了,是与她们一般年纪,可看着却比她们小上好几岁。   薛昭训脸色变了又变。   不仅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反弹回来,砸在了自己脸上,骨头都是疼的。   梁昭训勉强扯了抹笑意,道:“妹妹保养的真好。”   唐娇娇娇软一笑,眼神真诚极了:“几位姐姐也很是好看。”   薛昭训偏过头没再说话,梁昭训便温和客气的应了几句。   而接下来半柱香的时间里,唐娇娇愈发乖巧和软,一句带刺的话都没有,一口一个姐姐叫的顺口极了,就是喜形于色的薛昭训,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屏珠几人恭敬的立在一旁,时刻留意着动静。   好在,几人看着很是和谐,一开始的剑拔弩张轻而易举的被化解。   屏珠松了口气,她觉得,主子并不是宋总管所说的那般胆小,但温软的确是温软,还是得好生护着。   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眼看天色就要暗了,几位昭训对视一眼,纷纷告辞离去。   唐娇娇亲自将她们送出老远,才依依不舍的折身回了梨苑。   几位昭训大张旗鼓而来,和和气气离开,一场硝烟悄无声息的被扼杀。   察觉到身边宫人若有若无的打量,唐娇娇只做不觉,在院里的榕树上寻了根粗枝丫,手脚灵活的爬上去,满足的躺下:“夫君来了再唤我。”   这种小场面,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屏珠被她的动作惊的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如宛桂平杏青更是吓得一动不动,仰头望着树枝上的红衣姑娘。   这……主子怎么就上树了?! 第9章 狠心的妖精   贺北城回清竹殿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宋峤在路上向贺北城禀报了梨苑诸事,包括宫人物件的规制。   贺北城倚在马车中淡淡嗯了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手指微曲,捻下车壁上一根不属于他的青丝,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梨花香,她的确是爱梨花,连熏香都是这味道。   贺北城摁下让宋峤让人清洗马车的冲动,眉宇不见舒展。   宋峤半晌没听得动静,心里隐隐生了股不好的预感。   殿下这态度,好像是不满意。   而他这股不安在到达清竹殿后,得到了印证。   清竹殿里,有一条流水小道,直直通向贺北城的寝殿。   贺北城走到一半便停下,立在原地盯着那流水看了许久后,才漫不经心道:“两年不见,宋总管做事愈发周全了。”   宋峤心中一跳,他觉得殿不是在夸他。   果然,后头跟着来了句。   “怎么,孤亲自带回来的人,只配侧妃?”   宋总管一惊,脑子轰的响了一声,慌忙跪下:“殿下。”   贺北城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惊天动地的话般,淡淡嗯了声,是疑问的语气。   宋峤压下心中剧烈的震惊,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贺北城眉尾稍沉,有些不耐:“孤说的还不够明白?”   宋峤身子一颤:“可,可是……”   连侧妃都不可,那就只有……太子妃了。   但太子妃事关重大,虽说苏姑娘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但毕竟身份不明,娘娘不可能会同意。   “没有可是。”贺北城淡淡道:“要么,搬进青梅殿,要么,按太子妃的规制置办。”   贺北城说完,便没再理宋峤如何,抬脚便离开了。   宋峤心中惊涛骇浪。   搬进青梅殿,那跟册封太子妃有何区别!   世人都说殿下矜贵温和,但他了解自家殿下的性子,说一不二,但凡决定的事没有谁能拉得回来。   殿下说按太子妃的规制,那就绝不可能少了一个物件儿!   宋峤忙折身去了梨苑。   他原先还怀疑这苏姑娘是殿下用来堵娘娘的,眼下,是再不敢疑心了。   半点委屈都不让人受,不是心上人又是什么。   宋峤端着一颗颤抖的心前往梨苑,在半路上便碰到了行色匆匆的梨苑宫人。   “这么急做什么!”   那宫人见到宋峤,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急的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问:“宋总管,殿下可回来了。”   宋峤瞧他急的眼睛都发了红,心里一咯噔,暗忖莫不是苏姑娘出了事,恰此地离梨苑极近,他当下也懒得再去问他什么,干脆加快了步伐。   然后,在看到梨苑外的那一幕后,宋峤一颗心又开始剧烈颤抖。   院外,梨苑的宫人齐聚。   两个太监手上分别捧了颗夜明珠子,其他的宫人以屏珠为首围着榕树下。   而榕树粗枝上,梨苑的主子正在酣睡。   宋峤当即吓得腿肚子发软,他才见识了殿下对这位主子的在意,再看到这般震撼的场面,顿时心都凉了半颗。   这要是落下来,可怎么了得!   宋峤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欲开口斥责,却见屏珠急急朝他行礼,轻手轻脚的走到他面前,小声道:“宋总管,主子睡着了,说殿下来了才能唤她。”   宋峤:“……”   半晌后,宋峤问:“苏姑娘自己上去的?”   屏珠颔首:“是。”   宋峤唇角一抽。   神武街时下个马车都还要殿下抱,这么高的树,她是怎么上去的?   可否管怎么上去的,将人弄下来才是正事:“胡闹!这么高,你们怎么不拦着!”   屏珠被他这声吓得一抖,急忙道:“宋总管,您小声些。”   宋峤:“?”   “主子醒过两次,是被吵醒的,每醒一次,就往上头爬一次,这要是再吵醒了,得到树顶了。”   他们拦又拦不住,只得在下头守着,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宋峤睁圆了眼,看着高过房顶的榕树,心尖都在颤。   这是胆子小?殿下是不是对苏姑娘有什么误解。   好半晌,宋峤才哑着嗓子道:“好生看着。”   急急撂下一句话,宋峤脚步飞快的折回清渝殿。   恰此时,贺北城正在沐浴。   宋峤急的直打转,房顶那么高的树,他看着腿脚都发软,要是人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殿下还不得将梨苑拆了!   可殿下沐浴向来不喜打扰,他也不敢让人通报,只得心急如焚的守在外头。   浴室里,一片烟雾缭绕中,贺北城睁开眼:“让他进来。”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一愣,谁,让谁进来?   但这话他可不敢问,小心应下后忙退出了浴室。   片刻后,宋峤被带进了浴室。   “你最好有天大的事。”贺北城泡在浴池里,微微闭着眼。   热腾腾的浴池比冰冷的河水让人舒适太多。   宋峤知道自己又犯了殿下的忌讳,但人都进来了,他只得如实禀报。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浴室都鸦雀无声。   就在宋峤的不安到了极致时,贺北城才起身扯了一旁的衣裳披上,几个眨眼便已不见了踪影。   宋峤松了口气,看来,这算是天大的事。   以此类推,苏姑娘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贺北城到梨苑时,外头依旧维持着宋峤所描述的场面。   他瞧了眼已经睡到树顶的人,眉心跳了跳。   她是怕摔不死么。   梨苑宫人见到贺北城,慌忙跪了一地,皆屏气凝神的行礼:“参见殿下。”   然再小声,几十个人的声音加起来也足矣将树上的人吵醒。   唐娇娇不耐的皱眉,偏过头朝下头望去,正好对上贺北城的视线。   太子端端而立,乌发未束,散漫的垂在背上,一根细长的腰带只将里衣系着,外裳有些松垮的搭在肩上。   唐娇娇睡意顿消,眼睛都看直了。   “夫君回来了。”   妖精都没有贺北城好看!   贺北城凝眉,小心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上头的人已直直落了下来。   一众宫人吓得睁大眼连呼吸都停滞了。   唐娇娇也吓了一跳。   睡意刚消,又是美色当前,她竟忘了她有内伤,武功还未恢复,一时间动作比脑子跑得快了点,就跳下去了。   贺北城脚尖点地,飞身而上将人稳稳接在怀里。   他得赶紧去信,问师傅什么时候来接人,免得哪天她死在他这里,他没法交代。   熟悉的香味再次扑面而来,这一次比马车里还要浓郁几分。   唐娇娇不用睁眼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英雄救美的传闻,在江湖中太多了。   唔,贺北城真好闻。   可以跟她的梨香相提并论了。   要是,寝房里的梨香换成贺北城,她应该也会睡得极好。   贺北城低头看了眼在他腰间来回磨蹭的手,眉心直跳。   “阿梨。”   声音温和中带着清冷,符合太子殿下一惯的性情。   但是,唐娇娇听出了里头的不快。   她向来懂得见好就收,飞快的收回手,睁开眼,软软唤了声:“夫君。”   “我刚刚害怕极了。”   一众宫人:……   您害怕极了,为什么还要往上爬呢?   贺北城唇角擒了一丝冷笑,但很快便隐匿无踪。   只听他温和道:“把树砍了。”   唐娇娇猛地从他怀里抬头:“嗯?”   难道不是先哄哄她吗,为什么要砍树!   贺北城替她捋了捋脸上的发丝,温声道:“免得伤着了阿梨。”   一众宫人刚从劫后余生中松了心神,便见贺北城正温柔的安抚他们主子,顿时个个便如被雷击了一般,轰的面焦里嫩。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从不让姑娘近身的殿下竟与主子亲近,还用这般温柔的语气安抚主子!   天!原来不是殿下不懂风月,而是没遇到那个对的人。   很显然,他们的主子便是那个让殿下动了凡心的女子。   他们,好像走大运了!   宋峤一路跑过来,刚好看到刚刚那惊险一幕,顿时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眼下见人没事,悬起的心才终于落了地,一听贺北城这话,连忙上前道:“是,奴才明日便处理。”   贺北城瞥向他,冷声道:“立刻处理。”   宋峤一怔,忙道:“是!”   唐娇娇无措的扯了扯贺北城的袖子:“夫君。”   怎么就要砍树了,她很喜欢这颗榕树,不想砍!   眼看宋峤便要去唤人,贺北城又不为所动,唐娇娇急得朝宋峤喊:“等等!”   宋峤一怔,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唐娇娇伸手环住贺北城的腰,眼里水光弥漫:“夫君,不要砍好不好。”   贺北城低着头,眼里神色难明。   宋峤默默的停下脚步。   若是别人他断不敢违抗殿下旨意,但这位苏姑娘,他觉得是个例外。   “夫君,我很喜欢这颗榕树,见到它很是亲切,夫君把它留下好不好,我保证不伤着自己。”   唐娇娇撒娇的手段层出不穷,且她向来就会能屈能伸,江湖上遇到干不过的就软声软语的示弱,对方十有八|九都会放了她。   若遇着着实恶劣的,她再趁对方不备了解了便是。   但,贺北城好像不吃这套。   见到他眼尾划过一丝淡漠时,唐娇娇心中一凉。   是个狠心的妖精!   看来,得出杀手锏。   “夫君,你要是答应我,就……就给你亲亲。” 第10章 江湖小骗子   一众宫人被那句‘亲亲’惊的魂飞魄散。   个个只恨不得把头埋在地底下去,他们觉得主子是在刀尖上蹦哒。   这颗榕树砍不砍另说,眼下主子保不保得住才是最紧要的!   殿下最重规矩,最恶言语不当,举止轻浮的女子,曾有一个宫女妄想攀上殿下,只勾了殿下的手,便被杖了三十大板,丢到了乱葬岗。   而今,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般孟浪之言,他们不敢想象若殿下发怒该要如何。   宋峤眼观鼻鼻观心,低头静默!   贺北城眯起眼,亲亲?   呵……小骗子挺敢想。   他突然就想把她扔回那片丛林,时刻觊觎他,并不是好事。   “夫君?”唐娇娇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有些迷惑道:“夫君,我们之前是不是感情不好?”   贺北城:……   不仅挺敢想,还挺敢编,连夜扔出去应该也来得及。   “夫君是不是因为我把夫君忘了在生我的气呀。”唐娇娇看着贺北城,睫毛上挂着两颗眼泪要落不落的,活像被负心人抛弃了一般。   “我不是故意要忘记夫君的,或许等我内伤好了,毒清了,就能想起夫君了。”   介时,她便拍拍屁股走的干脆利落,才不在这里好言好语哄他!   贺北城的怒意在小姑娘温软的声音中逐渐消散,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竟来了些兴致。   所以,她就是这样在江湖中活到现在的?   唐娇娇看清了贺北城眼里的兴味,气的咬了咬牙,死妖精,怎么这么难哄!   她堂堂一宫宫主,岂能这般没面子!   唐娇娇后退一步离开他的怀抱,脸上挂着泪水,眼尾发红,瞪起人来毫无杀伤力,反倒煞是可爱,柔软的不像话。   “贺北城!你要是砍了它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嗯,加上这般娇软的语气,更软和了。   而此时除了贺北城,应该也没人去琢磨她娇不娇,软不软了,因为她口中那声‘贺北城’已经让宫人恨不得原地消失。   当着殿下的面唤殿下的名讳。   主子不要命了!   屏珠额头渗了一层层冷汗,胆子小?   宋总管怕是对这几个字有什么误解。   宋峤心底的震撼并不比他们少,这世上敢唤殿下名讳的除了帝后,怕就只有这位苏姑娘了。   如果殿下这都能容,呵……那苏姑娘可真的贵不可言了。   饶是贺北城,都因此微微怔愣。   他自有记忆起,便没听到有谁这般唤过他,江湖人就是这般不拘小节?   忆起曾经短暂的江湖行,那些人似乎都是毕恭毕敬的唤他一声殿下。   所以,敢唤他名字的,只有面前这个江湖小骗子。   看来,是真的急了。   “呵……”   贺北城低沉一笑,让众人的心都跟着颤抖。   上天保佑,主子不会被赶出去,他们可不想才来梨苑一天,就没了这份差事。   就在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时,只听贺北城温声道。   “阿梨说不砍,那便不砍。”   罢了,她这副样子再扔回去,只怕要给狼叼走,介时他可寻不到一个一模一样的赔给师傅。   一众宫人:?!   宋峤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放松。   “阿梨有伤在身,不宜动气。”贺北城眉眼弯弯时,整个人温柔的不像话,让人恨不得腻死在里头。   唐娇娇想,这世上,大概没人能拒绝得了这样温柔的贺北城。   一众宫人已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惊喜,表情都已经麻木了。   总之,主子保住了,就已是万幸。   宋峤眉头轻挑,这位苏姑娘,前途无量!   “夜里风凉,阿梨回寝房睡。”   然,唐娇娇盯着贺北城,一动不动,喃喃道:“我……腿软。”   妖精变脸太快了,但笑起来也真的是过分好看了。   贺北城眼里浮现一丝冷意,得寸进尺?   唐娇娇欲哭无泪。   她是真的腿软,不是想让他抱她回寝房。   三月夜间的风,很是寒凉,贺北城目光微敛,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黑夜某处。   片刻后,贺北城脱下外裳,温柔的盖在唐娇娇身上,弯腰将她抱起,缓缓步入梨苑。   “下次再爬树,看孤怎么罚你。”   唐娇娇缩在他的怀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完了,腿更软了,怎么办。   就算知道他是作戏,她也腿软!   这种绝色,要是在江湖里,早被人揉成一团生吞活剥了!   不过,以他的武功,应当也没人收的了他。   冷风愈发激烈,宫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   从地狱到天堂,来回反复,这种滋味,真真是刺激。   他们这位主子,是个神人!   宋峤瞥了他们一眼,这些人也算是跟着走运了。   但,有些话得说在前头。   “你们都是苏姑娘亲自挑的人,各有各的福气,从今日起,便一心一意伺候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想必不用我多说了。”   宋峤冷声道:“若有人生了别的心思,想要另谋高就,大可向苏姑娘秉明,但若吃里扒外,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就算苏姑娘不怪罪,我也能叫你们一层皮!”   “可都听明白了!”   一众宫人连忙应下:“明白。”   他们都不傻,照殿下这纵容的程度,梨苑前途不可衡量。   明日天一亮,恐怕想往梨苑钻的人数不胜数,他们得了这先机,哪会愚蠢的让给别人。   宋峤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眼下他是放心的,可将来就不好说了。   百花节将至,东宫很快又要添人了。   那几位可不如几位昭训之间小打小闹,她们出手,不死也得脱层皮!   -   黑夜中,有三两身影快速自梨苑掠过,奔向各处。   皇后寝殿灯火未熄,帝后二人正执子博弈。   棋盘上黑白交缠,难分胜负。   “梓潼若再分心,可就要输给朕了。”皇帝漫不经心落下一子,打趣道。   皇后一怔,颔首:“皇上恕罪。”   皇帝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半柱香后,棋盘上依旧不分伯仲。   皇后终于意识到什么,清冷的脸色微红,正要说什么时,外头便传来了动静。   “进来。”   皇后一顿,看向皇帝。   皇帝放下棋子,哼了声:“若不探个底回来,皇后今夜怕是难以安寝。”   反应过来皇帝所指为何后,皇后的脸上终于添了一丝柔和的笑意:“多谢皇上。”   见到那久违的温柔,皇帝的眼神也柔软了几分。   黑衣人立在屏风后,将在梨苑所见到的事无巨细的禀报。   听完后,帝后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错愕和讶异。   皇帝换了个姿势,饶有兴味的轻笑了声。   他此时倒是很想见见,能让城儿宠到这个地步的女子,到底有何能耐。   皇后眉间有一丝愁色:“这苏姓姑娘,到底来自何处。”   皇帝似是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让黑衣人退下后,才上前拉起皇后的手。   “人才刚进宫,梓潼若有疑,慢慢查就是。”   皇后低眉,依着皇帝进了寝殿,此时的确不适再论此事。   而另一边,贺北妱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   她蹙着眉,半晌没动。   皇兄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吗。   她屏退心腹,从床榻旁边的柜子里小心谨慎的取出一张画像。   画上是一位小姑娘,罩白色毛领披风,于红梅下盈盈而立。   小姑娘年约十岁,但已可见其绝色姿容。   长发垂腰,矜贵从容,面若润玉,眉目如画,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里头似是装了星辰万千,漂亮的不像话。   贺北妱眼眶微红,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画上人的容颜,小心翼翼。   “阿娇。”   十年了,你离开我们十年了。   若有因果轮回,你此时应已投胎转世,再世为人。   “皇兄今日带回来一个姑娘,名叫苏梨,你看到了吗。”   贺北妱喃喃道:“你会不开心吗。”   “想来会的,毕竟,你若还活着,此时已经嫁给皇兄,我都有小侄儿了。”   想到此,贺北妱低笑出声:“你和皇兄的孩子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看的。”   过了许久,贺北妱缓缓收了脸上的笑意。   又轻又慢的道:“阿娇,你是不是死不瞑目,是不是在等着沉冤昭雪。”   “你放心,皇兄不会放弃的,他一定替你报仇,找出当年唐氏一案的真相。”   烛火熄灭,自黑暗中又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阿娇,你生辰快到了。”   画像再次被尘封,饶是贺北妱贵为嫡公主,也只得在深夜里偷偷拿她的画像缅怀。   唐姓,唐氏的每一个人,都是南庆的禁忌。   想不得,念不得,更说不得。   黑夜中,贺北妱目光坚定,她一定会等到唐氏平反的那一日!   她一定要将害死阿娇的凶手千刀万剐!   至于苏梨,呵……   她明日便去会会她,看她哪一点比得了阿娇,看她哪一点能得皇兄这般宠爱。 第11章 轻点打好不好   唐娇娇这一夜出乎意料睡的很安稳,被外头吵醒时,人还带着刚醒的困惑迷茫。   她隐约听见了什么三公主殿下。   喔,三公主殿下,她知道。   南庆极重血脉嫡庶,只有皇后嫡出皇子皇女,方可称殿下。   贺北妱,当朝三公主,也是南庆唯一一位嫡公主殿下。   唐娇娇坐在床榻上放空了一会儿,才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起身。   一旁有早已备好的几套衣裳,好看是极好看的,但她翻来覆去比划了一遍,好像,她并不太会穿这个。   外头的动静愈来愈大,她甚至能听见那道冷到极致的声音:“让开!”   唐娇娇动作一僵,来者不善。   师娘说,三公主殿下生来尊贵,受万千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素来肆意张扬惯了,脾气大得吓人。   师娘还说,若将来她与这位殿下对上,最好不要为敌,但,公主殿下性子不好相与,就算她套近乎人家十有八|九也不会理她,所以,在唐氏平反前,离这位殿下远些为妙。   但是现在,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应当……躲不掉吧。   唐娇娇叹了口气,随手扯下一套堇色宫装抱在怀里,在贺北妱下令踹门时,主动开了门。   几个正要踹门的粗使嬷嬷一个不备,差点儿摔个人仰马翻,稳住身形后,气愤的抬头看向始作俑者,眉头皱的能夹死几只苍蝇。   屏珠几人被贺北妱带来的宫人死死拦着,根本阻拦不了贺北妱,见门开了都不约而同望去。   然后,齐齐僵住了。   屏珠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仪容不整面见殿下,为不敬。   三公主本就来势汹汹,一看就是来找茬的,再见主子仪态不佳,只怕怒火更甚。   果然,只见贺北妱盯着唐娇娇,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反复打量了几遍,眼里的嫌弃呼之欲出。   “你在做什么。”   唐娇娇此时,穿着雪白里衣,乌发散在身后,素面朝天,眼神明净又无辜,怀里还抱着一堆衣裳。   她耸耸肩:“不会穿。”   唐娇娇的声音很好听,软软的,柔柔的,带着一股干净的空灵,听着很舒适,让人讨厌不起来。   “我不是皇兄,别在我跟前使这些狐狸精的招数!”贺北妱眼神愈发冷冽,而后一字一句道。   “仪容不整面见本宫,是为不敬,杖十。”   唐娇娇:“嗯?”   她明白了,这是来找事的!   屏珠几人慌忙求情,梨苑的宫人跪了一地。   杏青本欲偷偷出去报信,也被贺北妱带来的宫人拦住。   众人心里一凉,完了。   太子殿下对主子的在意他们都看在眼里,若今儿主子挨了打,太子殿下不会将公主如何,却一定会治他们一个护主不利的罪!   可三公主殿下,他们实在得罪不起啊!   唐娇娇看了眼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这位殿下哪是性子不好相与,根本就是跋扈至极,倒是难为她起个大早来她这耍威风。   但以眼前状况来看,她大约反抗不了。   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是绝对承受不了十个板子的。   沉默片刻后,唐娇娇问:“打哪里?”   众人一滞:“……”   贺北妱唇角一抽,冷声吐出一个字:“臀!”   唐娇娇双腿一紧,感觉她的臀凉嗖嗖的。   盯着贺北妱看了片刻,唐娇娇才无声一叹,垂下头软软道。   “让我把衣裳穿好。”   几个嬷嬷顿住上前的脚步,看向贺北妱。   贺北妱别开眼,似是嫌弃的不想再看她,随手一指:“你,去给她穿。”   被指了的屏珠忙道:“是。”   房门关上前,贺北妱的目光落在唐娇娇怀里那抹堇色宫装上,她眼神锋利如刀刃:“不许穿这个颜色!”   这是阿娇最爱的颜色。   一柱香后。   贺北妱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盯着房门淡淡道:“再等半刻不出来,就直接给本宫拖出来!”   唐娇娇听那杀气腾腾的语气,忍不住嘶了声,小声问屏珠:“她一直这么凶吗?”   这话屏珠不敢答,主子的事哪容他们置喙。   “我还有的救么。”唐娇娇又问。   屏珠白着脸,轻声道:“杏青桂平原要去清渝殿报信,都被三公主的人拦住了。”   唐娇娇瘪瘪嘴,那就是没救了。   师傅说的果然没错,不能招惹这位祖宗!   只是,她才来一天,就睡了一觉,怎么就惹上她了?   在贺北妱的耐心消磨殆尽时,唐娇娇唯唯诺诺的开了门,一抬头便是泪眼婆娑。   她没去触怒贺北妱,换了一套水红的宫装,明艳的颜色衬得她整个人更为娇俏,眼尾那一颗红痣仿若能摄人心魄。   睫毛上还挂着一排水雾,显然是刚哭过。   贺北妱:“……”   她还没打她,她哭什么哭!   唐娇娇小心翼翼的靠近她,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轻点打好不好。”   贺北妱呼吸一滞,压下心里的古怪情绪,毫不留情的拂袖:“撒开!”   怪不得能哄得皇兄那般相护,竟是靠这般不入流的手段!   “还不动手!”   唐娇娇咬咬唇,她还是想不通,她怎么招她惹她了!   要不是她使不上武功,定要一巴掌把她拍飞,让她吼,让她凶!   “打……打手心好不好。”   唐娇娇眨着一双水眸,可怜兮兮的伸出手,看着贺北妱。   对手太强,斗不过,只能没骨气的示弱。   贺北妱眯起眼,饶有兴味的看了眼嬷嬷手上的板子。   “你确定?”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唐娇娇快速收回手背在背后,摇头:“不确定。”   这一板子下去,她手骨都得裂了!   唐娇娇被摁在木凳上时,整个人都蔫了,贺北城那个妖精跑哪里去了,不来英雄救美么。   “唔!”   一板子下来,唐娇娇便痛的龇牙列齿,贺北妱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屏珠如宛几人急得眼睛通红,跪在贺北妱面前不停磕头求情。   贺北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盯着唐娇娇满目嫌弃,娇媚惑人,一身狐狸精味儿,哪有阿娇半点矜贵从容。   这般魅主,哪配与阿娇相提并论!   就这,还值得皇兄动心?   杏青离唐娇娇最近,见一板子下去主子脸色都发了白,便知三公主这是真下了狠手,若任由主子挨完十个板子,殿下迁怒,他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左右都讨不得好,还不如搏个护住的名声。   杏青咬咬牙,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唐娇娇,刚好挡下第二个板子。   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唐娇娇一怔。   “主子。”杏青不敢触碰唐娇娇,只两手撑着木凳的边缘,身子与唐娇娇隔开,将她护在身下。   唐娇娇眨眨眼:“杏青?”   他哪里来的胆子,敢忤逆贺北妱那个祖宗。   贺北妱眼神一紧,再看了眼面前头都磕破了的几个宫人,怒火更甚:“打。”   执刑嬷嬷当下没再犹豫,力气比刚刚还要大几分。   唐娇娇毕竟是太子殿下带回来的人,是主子,她不敢完全下死手,可这小太监便不一样了,就是真打死了,后头追究起来,那也只会念在他护住有功,给予厚葬罢了。   “嗯!”杏青清瘦,身上没几两肉,哪经得起这般打法,当即便没撑住,碰上了唐娇娇的背。   唐娇娇眼神一凛:“下去!”   她敢躺在这里任她打,便是拿准了贺北妱不敢将她打死,顶多是受个皮肉苦,让这位祖宗消气,日后也不必再时常挂念着来整她。   但杏青可不同,这宫里,打死一个奴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杏青痛的额头冒了一层冷汗,忽略了唐娇娇反常的狠厉,只咬着牙道:“奴才定护主子周全。”   都已经这样了,也不拘多说几句好听的。   万一他有幸死不了,万一主子将来贵不可言,他今日的功劳,足矣让他青云直上。   这宫里,富贵不都是拿命拼来的么。   屏珠如宛桂平也不敢停,边求情边磕头,额头上早已见了红。   唐娇娇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怒意,她虽杀人不眨眼,但从不杀无辜之人,且,还护短!   若今日杏青因此折在这里,她定要贺北妱偿命!   “唔!”她正要起身将杏青推开,心口便传来一阵剧痛,紧跟着喉咙泛起一股血腥味。   该死的,内伤发作了!   意识消失前,她在一片猩红中看到了一抹修长如玉的身影急急而来。   唐娇娇委屈的闭上眼,唔,贺北城,你夫人差点就没了。 第12章 贺北妱   梨苑的空气都是紧绷的。   院子里,贺北妱带来的宫人与梨苑宫人跪了一地。   想起太子殿下刚刚的急切与恼怒,一众宫人脸色发白,心惊胆颤。   此时的寝房里,亦安静的可怕。   贺北城负手立在窗前,面色清冷,再无半点平日的温和,浑身犹如渡了一层寒冰,显然是动了怒。   贺北妱死死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气的眼尾发红。   不过挨了一个板子,何至于吐血昏迷!   屏珠四人跪在屏风后,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杏青因结结实实挨了两个板子,身子摇摇欲坠。   宋峤低眉顺眼的立在床前,见太医诊完脉才迎上去:“林太医,苏姑娘如何。”   林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算是上乘,他起身先是恭敬的朝贺北城贺北妱见了礼,才对宋峤道:“苏姑娘受了内伤,虽得到及时救治,但需好生将养,不得受刺激,动肝火,否则伤及心脉,有性命之优。”   “且,苏姑娘体内余毒未清,眼下两者并发,不容乐观。”   宋峤心中一惊,猛地看向贺北城。   他竟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军营不留女子,殿下究竟是如何与苏姑娘相识的。   且苏姑娘不仅受了重伤,还中了毒,他隐约觉得,事情好像与他以为的有些出入。   贺北妱也同样一滞,发红的眼里有片刻错愕,她以为这个狐狸精是故意折腾陷害她的,却没想竟是有内伤在身,还余毒未清。   贺北城回身看着床上的人,冷声道:“毒何时能清,内伤何时能愈。”   林太医恭敬道:“回殿下,苏姑娘所中之毒没有解药,只需内力高深者将其完全逼出即可,之前已经逼出一半,若三日一次,再有一月便可彻底清除。”   贺北城眉眼微垂。   之前逼出的一半,应是师傅所为。   “至于内伤,只得以药物温养,恢复的好一年即可,若……”   林太医一顿,斟酌了说辞:“若因再受刺激气血涌动,或是受到重击,则另说,严重时伤及性命也有可能。”   贺北妱冷冷哼了声。   所以,这意思就是,这个狐狸精现在就是个娇疙瘩,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处处护着,让着。   呵……   她贺北妱可没这善心。   听得这声冷哼,林太医忙垂下头,不敢再吭声。   宋峤也是头皮发麻,垂着头目不斜视的送林太医出门。   他也怵这三公主殿下,应该说这宫里除了帝后太子,没人不怵。   也不知,苏姑娘是如何招惹了这位祖宗的。   路过屏风,宋峤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宫人,上次盯着他看的那可怜兮兮的小太监,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想起刚刚进梨苑看到的那一幕,宋峤眼神微软,这几个是聪明的。   宋峤朝几人使了个眼色,屏珠立刻会意,几人小心翼翼的起身,扶着杏青出了门。   “还要再劳烦林太医了。”   林太医看了眼几人额头上还未凝固的血迹,与杏青唇色发白的模样,微微颔首。   医者仁心,自然无法袖手旁观。   一行人轻手轻脚的去了偏房,寝房内,只留下兄妹二人。   贺北城慢悠悠的坐在床榻边,瞥向贺北妱:“可知错?”   回应他的是公主殿下的冷冷一哼。   素来骄傲张扬的公主,在兄长面前,难得的露了一丝娇气,哼出来的尾音微微往上翘,似是委屈极了。   贺北城气笑了,指了指唐娇娇:“人都这样了,你还委屈?”   贺北妱低着头不作声,踢了踢鞋尖,上头那颗雪亮的珠子跟着微微颤了颤。   看得出来,公主是真的不开心。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没好气道:“行了,别跟我装。”   话落,惹来贺北妱一个白眼儿。   “她装你就纵容着,我就装不得了!”   提及此,贺北城换了副神色,定定看着她,幽幽道。   “听闻,这两年你很是肆意。”   贺北妱偏过头,半晌才嘟囔一句:“我是南庆嫡公主,肆意点又如何。”   “呵……”贺北城不以为意哼了声:“你瞒的住我?”   贺北妱抿抿唇,没作声。   好半晌才轻声道:“我发过誓,不为阿娇平反,绝不成亲。”   此话一出,房里极有默契的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贺北妱似是才想起来什么,沉着脸质问:“皇兄曾说过,只有阿娇才能做皇兄的妻子,苏梨是怎么回事。”   贺北城抬眸:“还知道我是你皇兄?”   贺北妱一滞,委屈的瘪着嘴,好半晌才喃喃认错:“妱妱知错,不该质问皇兄。”   “呵……还知道认错,我还以为,这两年妱妱当真目中无人,肆意妄为呢。”贺北城漫不经心道。   贺北妱敛下眼底一闪而逝的锋芒,若不如此,她又怎能留在宫中。   “阿梨是师傅托付给我的,日后,你不可放肆。“贺北城知她心思,也没真去与她计较,只温淡道。   贺北妱一滞,而后皱着眉复杂的看向唐娇娇。   她知晓皇兄有个江湖中的师傅,是那个很神秘的天山掌门人,但她从未见过此人,只知道皇兄很尊敬这位师傅。   怪不得一向不近女色的皇兄对苏梨格外不同,原来还有这样一层瓜葛。   只是……   “托付给皇兄做什么,做太子妃么!”   想到这层可能,贺北妱的声音蓦地尖锐了起来。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已有些不耐:“她的伤养好便会离开,或许,你真想让母后给孤挑个太子妃。”   贺北妱忙低下头,皇兄每每对她用‘孤’自称时,便是真的要生气了。   然突然,她身子一僵,而后猛地抬头双眼发亮:“皇兄的意思是……”   这个苏梨,是皇兄用来堵母后的!   “孤的意思是,你无端挑事,仗势欺人,罚禁足半月。”贺北城幽幽道。   贺北妱瞪圆双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脸不敢置信:“皇兄!你罚我禁足半月?!”   贺北城盯着她:“不可?”   贺北妱:“……”   “你从来没这么罚过我,就为了这个狐狸……”   “一月。”   “明明是她衣衫不整冲撞了我,我罚她有何错?”贺北妱气的跳脚。   贺北城冷哼一声,淡淡道:“你十九了,也该选驸马……”   “我认!”贺北妱咬牙切齿,狠狠道:“我认罚!”   贺北城点头:“嗯,回去吧。”   三公主殿下来时风风火火,走时怒气冲冲。   回到妱月殿,还砸碎了一堆物件儿,口口声声骂那个女人狐狸精,哄得兄长百般疼爱。   贴身侍女箐伏看着贺北妱躺在软榻上一边吃葡萄一边骂声不止,不由好笑。   “殿下看起来心情不错。”   贺北妱瞪她:“本宫明明自梨苑回来便大动肝火,哪里心情不错了!”   箐伏抿笑垂首:“是,奴婢定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贺北妱冷哼一声,不理她。   皇兄要作戏,她自然得添把火。   很快,传闻便铺天盖地覆满京城。   素来最得宠的三公主殿下因伤了太子殿下带回来的心上人,被罚禁足一月,连帝后说情都不管用。   梨苑除了四个贴身宫人外,其余宫人皆因护主不利被罚三月月钱。   这一日,京城各府上,都损失了不少易碎的玉器茶盏。   -   贺北妱走后,贺北城便替唐娇娇运功逼毒,因唐娇娇体内毒素顽固,超出了贺北城的预料,足足一个时辰,才收了内力。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因过度耗费内力,面色稍显疲乏,起身时身子不受控制的一偏,刚好斜靠在了床头。   而被他扶着的唐娇娇也因失了重心软软倒在他的腿上。   贺北城身子一僵,眼神微紧。   片刻后,冷声道:“起来。”   唐娇娇睫毛动了动,被发现了。   她在他腿上滚了滚,才半抬起头看向贺北城:“夫君。”   不待贺北城说话,唐娇娇又将脸埋在他腿上蹭了蹭,委屈至极道:“小姑子差点把我打死了。” 第13章 达成交易   窗外梨树上,一对雀儿欢快而来,透过红木窗户,能清晰的听见它们喜悦的歌声,有风拂过,一阵怡人的梨香自缝隙处飘来。   小姑娘软糯委屈的声音便是这个时候传入贺北城的心底,漾起一阵涟漪,又渐渐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贺北城才将趴在他腿上撒娇的小姑娘扶起来,动作不算温柔,但也并不显粗鲁。   没有半分逾矩,也透着冷淡疏离。   唐娇娇看出了他的疲态,知晓他是为自己逼毒损了内力,当下也乖巧的借着他的力道柔顺的倚在床榻上默不作声。   贺北城缓步走至窗前打开窗户,梨香更显浓郁,他盯着那一树梨花,久久不语。   因宋峤禀报时贺北城才刚起身,遂连更衣也没来得及便赶来了梨苑,身上仍如昨夜般只罩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外袍,显得太子愈发清瘦,相比平日里的清冷温淡,此时的贺北城多了一丝柔软与羸弱。   垂在腰间的长发,惹来带着梨香的微风青睐,缓缓起舞,修长的背影完美到极致,如九天仙君翩然而立,仿若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   唐娇娇越看越觉赏心悦目,这般人间绝色,要不是身居高位,武功高强,定是要被人争来夺去,恨不得藏于后院,日日欢好。   “今夜庆功宴。”贺北城突然道。   唐娇娇用带着疑问的语气嗯了声,眼神却未从他的身上挪开半分,其中惊艳与觊觎毫不掩饰。   “你想要什么。”   唐娇娇终于眨了眨眼:“嗯?”   贺北城转身看着她,面色平淡:“孤带你回东宫,必要有一个说法,对你,也对外。”   唐娇娇微微直起身子,心里似有所悟,他这是要给她名分?   却不想,见他神色郑重道。   “孤不是你的夫君,孤是在一棵榕树上将你捡回来的,认下你夫君的身份,带你回东宫,是因为孤不愿迎娶太子妃,而你,亦需要孤的庇护,调养生息。”   贺北城缓缓道:“所以,这姑且算是一桩交易。”   师傅将人托付给他,他理应护她周全,但姑娘家的心思瞬息万变,他不能任她假戏真做。   所以,即使他知她未失忆,知她明了自己只是作戏,但还是得断了她某种可能产生的念想。   唐娇娇怔愣,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与她将此事说开了。   “苏梨这个名字,是孤给你取的,若你有朝一日恢复记忆想离去,这个名字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孤也会护你安然脱身。”   对上小姑娘明净无措的眼神,贺北城话锋一转,歇了拆穿她装失忆的心思。   但想到她对他明目张胆的觊觎,又添了句:“若你恢复记忆后想留在这里,那便会困于宫中寂寥一生,因孤有心上之人,断不会与你有半分真情实感。”   贺北城想,他的意思应该足够明显了。   果然,只见唐娇娇眼神从诧异到震惊再到失落,最后默默的垂下头。   他竟有心上之人!   他这颗南庆最辉煌耀眼的明珠,竟也会动凡心!   她实在想象不出,他心上那人该是何等天人之姿,世间绝色。   唐娇娇掩下心底隐隐的失落,陷入沉思。   她所料不差,他是为了挡桃花才将她带进宫的,眼下的局面,按他说的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她陪他作戏,他给她庇护,各取所需。   而她日后该如何离开这皇宫高墙,也不需要她再费心思。   这对她而言,再好不过。   至于,他这个人……   既已名花有主,她不再觊觎便是,只多看几眼,总也不算夺人之美。   想通后,唐娇娇再抬头时,眼里已蓄满了水雾:“你为什么一开始不与我说,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夫君。”   方法好是好,但她与杏青挨的打,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贺北城盯着眼前这个得寸进尺的小骗子,气笑了,若不是她醒来就捏着一根银针想要对他出手,他还真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你想要如何。”   唐娇娇没曾想他这么上道,微微错愕后,委屈的瘪着嘴:“屁股疼。”   贺北城:“……”   片刻后,贺北城挪开目光:“孤已罚妱妱禁足一月,你若不解气,孤会为你做主。”   禁足一月?   唐娇娇眨眨眼,这处罚算轻还是重。   “小姑子经常被禁足吗?”   贺北城眉心一跳,转头欲要纠正那声‘小姑子’,却撞进一双迷惑清澈的水眸里,他唇角动了动,吐出两个字:“从未。”   “妱妱很知规矩,向来进退有度,父皇母后亦很疼她,从未被罚一月禁足。”   唐娇娇睁大双眼,指了指自己的臀,毫不掩饰眼里的怀疑:“就这,还进退有度?”   贺北城别开眼,眉间有一瞬的不自然,不知是因唐娇娇大胆的举动,还是想起了刚进梨苑时看到的场景,迟疑好一会儿才道:   “妱妱性子虽张扬霸道了些,但历来都很重规矩,只是这几年,她为了不招驸马,有意张扬跋扈,让人不敢觊觎。”   “她今日这般亦是事出有因,过错在孤。”   贺北城没说的是,贺北妱并不是这几年才开始张扬跋扈,而是自唐氏一案后,便已如此。   十年前的妱妱乖巧可爱,性子和软,也最喜欢黏着她,一口一个阿娇唤的比他这个皇兄还亲切。   唐氏一案时,妱妱亲眼目睹了那场鲜血淋漓的斩杀后,性子就彻底变了。   那年,妱妱才九岁,他亲眼看见她眼里的清澈变成蚀入骨髓的狠厉。   唐娇娇眉头微敛,所以贺北妱今日来寻她麻烦,是有一个她不知晓的缘由,而这个缘由,贺北城不打算告诉她。   好在她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此事因孤而起,孤允诺你一件事,只要不违反南庆律法,皆可。”贺北城继续道。   唐娇娇眼睛一亮,能得太子殿下亲口允诺,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虽然她原已不打算追究,但能得这个便宜,不要白不要。   “好。”   贺北城微微颔首:“嗯。”   “你的内伤若好生将养,半年后可痊愈,你体内的毒素,孤会在一月内替你清除,所以,你在此地留半年即可。”   唐娇娇靠在床边,轻轻嗯了声。   他这是在告诉她不要纠缠于此。   “你既然不是我的夫君,我留在这里,该以什么身份。”唐娇娇垂眸,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落寞与委屈。   贺北城只作不觉,温淡道:“若你不愿留在东宫,孤会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你随时可自由离去。”   唐娇娇声音微讶:“你图什么?”   听这意思她可以选择不替他挡那桃花,他却还会护她周全。   贺北城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道:“你有半柱香的时间选择。”   师傅既然没告诉她缘由,必有其道理,他也不必如实相告。   唐娇娇眨眨眼,而后幽幽道:“若我选择留下呢?”   她没有理由凭白受他的眷顾。   贺北城眸光微敛,徐徐道:“你的一切用度皆按太子妃的规制置办,除了太子妃这个名分,你要什么都可以。”   唐娇娇偏头,望向窗外的那一树梨花,许久后,才喃喃道:“听着似乎不错。”   “能选择,自然要最好的。”   看似不相关的两句话,却是给了贺北城答案。   他走至窗前,将窗户关上:“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长期吹风。”   而后,又温淡道:“半年为期。”   唐娇娇缩回被子里,将头盖住,闷闷回了声:“嗯。”   话未说透,但他们却默契的明白,接下来的半年,苏梨是太子殿下捧在手心的‘心上人’,只要她苏梨在,便没人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第14章 心向往之   如今天下以强者为尊,南庆,川西,宸东,北周,四国以雄厚的兵力,财力相继脱颖而出,形成百年来四国鼎立,相互制衡的局面。   其余小国皆择大树附庸,也有一身正气自强不息的小国,顽强立足天下,但有这种魄力且有本事生存于四国之中的国家少之又少。   百年来,四国之间大小战争不断,但凡帝王,谁不想做这天下共主,可百年过去,却从未有哪位君王能打破四国鼎立的平衡。   就在两年前,北周屯兵骚扰南庆边关,南庆太子贺北城作为储君,需功绩傍身,南庆天子一道旨意下达东宫,任太子前往边关镇压。   可谁也没想到,贺北城竟带着大军一路杀到北周皇城,原本与北周交好的川西援军不知为何迟迟未到,北周最终被迫归降,附属南庆。   天下四分的局面至此被打破,南庆因北周归降,扩大版图,一跃成为四国之首。   此等振奋人心的大事,自是举国同庆,在一月前北周归降的消息传入京城时,天子宣布大赦天下,减轻百姓税负,一时间,南庆上下欢呼雀跃,奉太子殿下为神邸,尊崇敬仰。   而贺北城这个名字亦响彻天下。   昨日望天台已封赏大军,今日天子在百花池举办庆功宴,犒劳将士,百官作陪。   礼乐自申时开始,便徐徐而起,舞姬在几道池边翩然起舞,广袖窄腰,轻纱摇曳,宛若瑶池仙子,美不胜收。   陆续有官员携家眷入席,闻歌赏舞时与同僚打着官腔。   酉时过后,朝中重臣携家眷陆续而来,先至的官员免不了起身拜见,客气寒暄。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太傅大人,作为太子的老师,今朝可谓是风光无两,就连平日素来看不惯他的几位老臣,都沉着脸没去呛声。   太傅秦安,以仁善正义闻名,但凡露于人前,都是一副慈眉善目,文学大家的风范。   饶是此时被众人围绕,他依旧笑的如沐春风,无半点傲然自得。   可凡尘之人都有情绪,更何况此般大喜,不是真的无欲无求,便是极善隐匿。   正奉承间,皇子公主驾临。   众官员一一见礼后,默契的噤了声。   今儿是东宫主场,他们不好多加攀谈,但也不能在几位皇子面前,肆意捧着东宫。   尤其是在贺堇宸面前。   二皇子贺堇宸出自赵贵妃,赵贵妃宠冠后宫,贺堇宸自然也得天子看重,虽不及太子声名显赫,但其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贺堇宸对众官员的识趣恍若未觉,他捏着琉璃盏杯饮了口玉露,温润如玉,如沐春风,尊贵的天家气度拿捏的恰到好处。   “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太监的高呼,在场所有人皆起身相迎。   “参见太子殿下。”   歌舞在这一刻停止,唯有贺北城款款而来,紫色的宽袖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锦袍之下环着一根玉色腰带,那是太子才能佩戴的玉带。   夜色撩人,舞姬倾城,却都不及太子殿下万分之一。   他脚步平缓,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似乎踩在了贵女的心尖,让人怦然心动,不断沉沦。   贺北城路过几位皇子面前时,脚步稍顿。   虽只有短暂的片刻,却也足够他们心跳不止,神情微乱。   毕竟,做贼心虚。   贺北城走至八角亭,才转身温淡道:“起。”   “谢太子殿下。”   众人缓缓起身,有贵女忍不住望向那抹矜贵无双的明月,顿时便挪不开目光。   秦霜婷只快速瞥了眼,便坐在位子上,不再抬头。   在外人看来,秦大小姐气度从容,温和端庄,而只有秦霜婷自己知道,她那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   宋玉瑶便不似她那般含蓄,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贺北城身上,还是宋大夫人看不过去,强行将她的头摁了回来。   苏梓芸则从头到尾都未抬头。   贺北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在人群中瞥了眼小将军江澈与卓烽。   却见江澈面带愁容,一张俊郎的脸挤在了一块。   贺北城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能让这个没心没肺的兔崽子愁成这般,应当不是小事。   没待他细想,帝后与一众嫔妃驾到。   众人再次跪拜。   帝后落座于最高最高位,天子抬手,笑容满面:“众卿免礼。”   “谢皇上。”   待所有人落座后,皇帝才朗声道:“今日庆功宴,无须繁文缛节,众卿随意。”   “是,谢皇上。”   几番君臣礼后,宴会正式开始。   丝竹管弦,飞天舞姬,美轮美奂。   太子所在的八角亭里,拜见之人未有间断,琉璃盏的玉露添了一次又一次。   就算贺北城酒量再好,也经不住这般轮番轰炸。   贺北妱看不过去,起身走向八角亭。   她原本是在禁足期,但身为嫡出公主,她不能不出席庆功宴,是以,今日便被特许解除禁足半日。   贺北妱拿了琉璃盏,立在贺北城身边,美目一横:“我替皇兄喝!”   公主殿下一身肆意之气,霸道至极。   众官员惊慌之余,却见太子殿下默许,便只得任由贺北妱替酒。   原以为有贺北妱在,能挡些酒,哪知不仅未少,反而增多。   且后头来的都是未婚配的年轻公子。   反复数轮后,贺北妱迷瞪瞪的看着贺北城,难得在外露了娇态。   “我名声都这般要不得了,他们怎还往上凑?”   贺北城唇角微微上扬:“因为妱妱是南庆唯一一位嫡公主殿下。”   贺北妱蹙眉,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揶揄,瞪他一眼:“皇兄你看不见么,那些贵女恨不得用眼神在你身上瞧出一朵花来!”   公主面带红晕,语气娇憨,一瞧便知,是喝醉了。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召来贴身侍卫臧山:“送公主回她的亭子。”   臧山目不斜视,俊郎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是。”   贺北妱这才看向臧山,而后轻笑,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山山回来了啊。”   臧山垂着头,一板一眼回道:“卑职酉时刚回。”   贺北妱盯着他瞧了半晌,而后不满的哼了声:“无趣。”   要不是她见过这个木讷的侍卫在皇兄面前笑的跟朵花儿一样,她还真以为他就是这般的冰冷的性子。   “宋峤,你送本宫回去!”   宋峤缩在一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不想这把火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他瞟了眼贺北城,见他默许,才恭敬道:“是。”   贺北妱走时,还对臧山哼了声。   贺北城有些讶异:“你怎么惹她了。”   臧山一脸无辜:“卑职刚回来,才见到公主殿下。”   恰此时,贺北城余光瞥到江澈的亭子里多了几个人,他眉心微蹙,淡淡嗯了声,没再去细想。   很快,宋峤去而复返。   贺北城朝他示意:“去查查,怎么回事。”   宋峤侧身看向江澈的亭子,而后微微一怔,忙又折身而去。   不多时,宋峤便回来了,面色复杂,一言难尽。   事情的起因是在正武宫门。   江澈作为此次收复北周的重要将领,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已于昨日同卓烽一道被天子册封为骠骑大将军,这也是南庆立国以来,第一次朝堂上出现两位骠骑大将军。   军令一分为二,两人一人一半,共同执掌大军,重大决策则要经太子殿下首肯。   朝堂文武向来不合,文官嫌弃五官性子粗野,蛮横无理,五官嫌弃文官恪守成规,板正无趣。   但此次武官风头正盛,且天子对两位骠骑大将军寄予厚望,且爱护有加,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眼下绝不能得罪功臣。   不仅不能得罪,还得百般讨好,而最直接了当的方式,便是联姻。   江澈未及弱冠,正值年少,五官俊郎,英俊潇洒,且年纪轻轻便已位高权重,自是引来了不少觊觎。   而卓烽虽未婚配,但已二十有六,且论起家世远不及江澈,江澈乃江家嫡子,江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江家家主却在朝堂领了个礼部员外郎的职位,而卓烽虽是京城本土人,但祖上并无官员,家中双亲已故,只剩一个老太太相依为命。   两厢对比,显然江澈更为吃香。   昨日望天台结束后,江家家主江沣足足在书房会了几个时辰的贵客。   他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何曾受过这般荣宠,自是欢喜的不得了,但他还算聪明,知道江澈如今是块香饽饽,并未急急应承任何一方的婚事。   各家也都晓得,这事不仅讲个缘分,也讲捷足先登,是以,都明里暗里开始筹备计策。   可谁也没想到,竟有人敢在正武门前光明正大的使阴招。   一切发生的太快,手段也很低劣粗俗,但极其管用。   此次庆功宴,众臣与家眷皆是从正武宫门而入。   是以,路边停了辆马车,也未引人疑心。   恰巧就在江澈路过那辆马车时,一位小姐钻出马车时似是歪了脚,惊呼一声直直朝他扑去,电光火石间,江澈将人救下,同时,也在众目睽睽下与这位小姐有了肌肤之亲。   虽然只是楼了腰,但碰过人家小姐是事实。   紧接着,马车里便钻出来一位夫人,和颜悦色的问起江澈家世,又说自家姑娘没了清白,要以身相许。   江澈在边关粗野惯了,哪经得住这阵仗,当下耳朵脖子红了一片,最后眼看都要被逼着合生辰八字了,才被赶来的卓烽强行带走了。   但此事,断然不会完。   这不,人家都追到江澈的小亭子里去了。   贺北城理清了来龙去脉,气笑了。   “孤的人岂是谁都能算计的。”   若江澈有意他倒不在意,可江澈脸都皱成那样了,显然是不满意的。   “什么身份。”   宋峤恭敬回道:“礼部侍郎王玄的妾室于氏与其庶女王嫣然。”   贺北城扫向众臣中一个眼里闪着精光很是圆润的官员,勾了勾唇。   王玄,很好。   “殿下,此事许多人都瞧见了,王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宋峤看了眼带着娇羞的王嫣然回到座位的于氏,轻声道。   果然,只见于氏正满面红光的朝王玄说着什么,王玄似在挣扎,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看向高位的天子。   南庆将女儿家的清白看的极其重要,不论江澈是被算计,还是只简单的顺手救人,他碰了人家小姐就是事实,一旦启奏天子,这桩婚事便跑不掉了。   贺北城眼神一凛,先王玄一步起身,朝天子的方向恭敬一拜。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王玄正要起身的动作顿住,宴会也因皇帝抬手示意,歌舞骤停。   众人齐齐望向八角亭。   “哦?城儿有何事相求。”皇帝眯起眼,声音温和慈爱。   贺北城面容平静,说出的话却震惊四座。   “回父皇,儿臣自路途中带回一位姑娘,儿臣心向往之,请父皇下旨将她赐予儿臣为侧妃。”   她说要最好的。   他不会娶太子妃,那么侧妃便是最好的。 第15章 与孤的侧妃议   丝乐骤停,寂静无声,贺北城的话清晰的传入了百花池每一个人耳中。   他们自认听懂了太子口中的每一个字,却又觉得不解其意。   亦或者说不想明白。   侧妃!   怎么能是侧妃!   太子殿下带回一位姑娘入主梨苑,这事已经众所周知,今儿一早甚至为了那姑娘罚了三公主一月的禁足。   能得殿下这般上心,位分定然不会低。   可他们以为最多不过良娣,却没想到竟是侧妃。   整个百花池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尤其是诸位贵女,面色僵硬,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   侧妃的位置只有两个,太子殿下却要将其中之一给那来路不明的女子!   如此一来,就算她们能入东宫,也多半是要被那女子死死压着。   京城贵女向来傲气,如何能接受一个毫无身份的女子压在她们头上,是以,脸色都难看至极。   秦霜婷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但那快要嵌入肉里的指尖代表着她此刻的愤恨。   还未大婚便先迎侧妃,这是在打太子妃的脸!   而她是必定要成为太子妃的,所以,殿下今日这一出便等同于打她的脸。   且天子赐婚的侧妃,就连日后的太子妃也不能随意动她!   秦霜婷微微闭上眼,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心中那一团郁气压下。   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不值得她这般愤怒记恨。   宋玉瑶咬着唇,眼里隐隐有了水润,这些年太子表哥从未多看她一眼,她以为是太子表哥还挂念着那人,而佳人已逝,她觉得只要她坚持不放弃,太子表哥一定会喜欢她。   可没曾想,表哥当真动了心,但那女子不是她。   诸多贵女中唯一很平静的便是苏梓芸,她始终安静的坐着,泰然自若,好似周围一切都与她无关。   东宫几位昭训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低着头,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   殿下亲自请旨,且是侧妃,她们再如何不甘也无能为力。   皇帝也是愣了好半晌,才低声念了句:“侧妃。”   众人屏气凝神,等着天子的旨意。   虽然他们并不愿意听到那个答案,但所有人心里门儿清,陛下不会驳了太子。   且不说此次收复北周的功劳,就光一个东宫二字,陛下便是要偏爱的。   更何况太子多年不近女色,冷心冷情,今朝却主动请封,陛下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拒绝。   果然,只听皇帝笑了几声,欣慰道:“既是太子亲自请旨,想来那姑娘定有过人之处,朕该当成全。”   这便是应了。   贺北城恭敬跪下:“谢父皇。”   与此同时,所有人起身朝太子拜下:“恭贺太子殿下。”   南庆乃君王制,律例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不得冲撞皇家。   不论是生辰宴,葬礼,亦或是大婚。   是以,这场庆功宴,已有太子请旨赐婚,之后便不能有人再请天子赐婚,否则,便视为对太子不敬。   王玄低下头,不敢再有半分动作。   宴会一直持续到夜半,帝后离席。   贺北城眼里已是微醺,起身时还摇摇晃晃,宋峤忙上前将人扶住:“殿下,咱回宫吧。”   他比谁都清楚,殿下醉了。   殿下醉了,与平日里是不一样的。   若不是顾及着帝后未离席,他早就要将殿下带回东宫了。   贺北城眼尾泛红,轻轻嗯了声,刚走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江澈的亭子。   果然,人满为患。   太子揉了揉眉心,这兔崽子是不知道他如今是块受人争抢的香饽饽么,竟还敢喝醉!   “去让卓烽送江澈回……”   太子说到一半便顿住。   宴席上没了帝后,众官员便肆无忌惮,卓烽的亭子里如今亦是围满了人。   贺北城:……   嗯……卓烽也是块香饽饽。   略加思索,贺北城折身走向二人的亭子。   宋峤一惊:“殿下!”   贺北城瞪他:“别吵!”   宋峤:……   宋峤望了眼臧山,二人默契的交换了眼神。   若殿下等会儿要做什么不对劲的事,臧山便立刻将人抗走。   反正殿下醒来会不记得的,且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同为骠骑大将军,卓烽江澈的亭子自然是挨着。   众人见太子亲临,忙起身恭迎。   而太子立在中央,哪边也没进。   贺北城看了眼卓烽,再看向江澈,无一例外收到了求救信号。   太子轻嗤:“蠢货。”   众人:……   他们幻听了?   矜贵无双,清冷如仙的太子殿下在骂人?   宋峤臧山低头装死。   “江澈。”   江澈醉意散了大半,恭敬行礼:“殿下。”   “孤记得,你说你建功立业后,要另立府邸?”   众人大惊:?!   什么另立府邸,江大将军不是江府的嫡长子么,江老太太与江大人尚在,他怎能另立府邸!   众人下意识看向江沣,果然见后者一脸惊愕无措。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江澈身上。   少年面上带着酒后的红润,眼里却并无半点迷茫,只见他从桌后绕到亭子前面,跪在太子面前,坚定道:“确有此事。”   众人再次震惊。   半晌无话。   长辈尚在,另立府邸是为不孝。   而南庆最重孝道。   若不是太子殿下在,只怕什么样刺耳的言语都要往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身上招呼了。   “嗯,孤准了。”   贺北城道,还自我肯定的点了点头。   众朝臣再次惊愕,而后陷入沉思,太子立于云端,矜贵疏离,从不多管闲事,虽说江澈属太子麾下左膀右臂,但太子也没道理去干涉属下的家事。   在场的都是些人精儿,当下便猜到此事怕有隐情,看江沣的眼神便不对劲了。   江沣再也忍不住,砰的跪在贺北城面前:“殿下,请殿下收回成命!”   贺北城看他一眼便偏过头,嫌弃的皱眉,问江澈:“这老头是谁。”   长得真丑。   江沣:……   他未到四十,如何就成老头了?   众臣亦是诧异,今儿的殿下怎么好像有些不一样。   但没人敢说话,纷纷低着头装鹌鹑。   江澈:“回殿下,这是属下生父,江大人。”   众臣再次哗然。   生父,江大人?   连一句父亲都没唤,这……果然有隐情!   江沣身子一僵,颤着声音道:“澈儿,你!”   “闭嘴!”   贺北城不耐的皱眉:“孤没同你说话。”   长得丑还是别开口了。   “明日就搬府,哦,你的府邸还没那么快修葺好,便去卓烽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江澈砰的磕了一个响头:“谢殿下。”   江沣僵住,愣了片刻也重重磕了个头:“殿下,此乃微臣家事,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虽然这话会得罪太子,可是他怎么能让江澈搬府,骠骑大将军,那可是从一品的官位,一旦另立府邸,那可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南庆律例,家有嫡亲长辈,另立府邸是为不孝,请殿下收回成命。”   他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即便再不满也不敢说犯上的话,只得不停重复‘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然头都快磕破了,却见太子矜贵清傲的问宋峤:“他说什么。”   江沣:……   众人:……   是风太大殿下没听清?可眼下无风,且他们都听见了啊。   “回殿下,江大人说此乃江大人家事,且南庆律例,家有嫡亲长辈,不得另立府邸,请殿下收回成命。”   宋峤一板一眼,一字不漏的传达江沣的意思。   他虽不明就理,但看得出来殿下是在为江大将军出头,眼下拦是拦不住了,还不如快点将此事解决了,赶紧将殿下带回东宫。   贺北城哦了声,缓缓道:“那你问问他,江澈当年是不是一身重伤从江府逃出来的。”   众臣震惊,他们好像窥探到了什么辛秘。   饶是宋峤也惊的愣了片刻,而后看向江沣时,眼神微凉:“殿下问江大人,江大将军当年是不是重伤从江府逃走的。”   江沣一惊,抹了把额上的汗,暗骂江澈竟什么事都往外说。   “回殿下,此事另有隐情……”   “你再问他,江澈九岁逃出江府从军时,是不是与江家断绝了关系,且身无分文,差点死在路上。”   贺北城似是根本没听到江沣在说什么,一个眼神都未给他。   而此时,在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九岁离府,断绝关系。   江澈无论如何也是江府嫡长子,当初怎么会落的那般下场?   显然,这里头不止有隐情这般简单。   宋峤面无表情的重复着贺北城的话:“殿下问江大人,江大将军九岁逃离江府从军时,是不是与江大人断绝了关系,且身无分文,差点死在路上。”   九岁重伤逃离从军,身无分文,那可还是个孩子,这些人倒狠的下心!   江沣浑身冒着冷汗,他怎么知道这东西竟然真的闯出了名堂!   此次回来,他以为他不会再计较此事,却没想到竟跟他来了这一出!   “殿下,当年澈儿一身反骨,微臣只是略惩小戒,并不知晓……”   “你再问他,江澈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贺北城皱着眉又添了句:”让他别说话!”   丑就算了,说的话也难听。   众人听得这句便低下了头,下意识离江沣远了些,沾染上了人命,可就不是小事了。   江沣双腿一软,整个人快要趴在地上。   宋峤语气愈发冷冽:“殿下问你,江大将军的母亲是怎么死的,还有,殿下不想听你说话。”   连江大人都省了。   “他答不出来,臧山,你告诉他。”贺北城将手拢在袖子里,身体因酒力微微偏了重心,半靠在宋峤身上,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懒。   臧山领命:“是。”   在行军途中,他便快马加鞭去了安平县,又悄无声息率先回到京城。   目的便是调查此事。   “当年罗夫人身怀六甲,临盆之际稳婆与大夫却被拦在了路上,导致罗夫人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江大将军亲眼所见,是江府柳姨娘拦住了稳婆与大夫,只是江大将军当时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哪怕是亲眼所见,他的生父依然不肯信他,罗夫人下葬后,柳姨娘便想斩草除根,是以,寻了个偷窃的罪名,对江大将军下了死手。”   “彼时,江大人刚任职安平县九品县令,而柳氏恰是安平县首富,罗夫人出身书香世家,但当时家道已没落,是以,江大人在嫡长子与柳氏之间选择了柳氏,对此事不闻不问,放任柳氏残害自己的嫡长子!”   “江大将军彼时才九岁,拖着一身伤在家中老管家的帮助下逃出江府,且在江府大门上留下了断绝父子关系的血书。”   “之后,江大人便对外宣称嫡长子德行不端,回了罗家,权当没有了这个儿子!”   “而后江大人在进京述职前,无意中得知江大将军从了军,且已是一个小统领,是以,便多了一个心思,任职京官后,便对外宣称有一个嫡长子江澈从了军。”   “再后来江大将军的名字愈发响亮,成了殿下的左膀右臂,随着殿下征战北周,江大人便恨不得让京城所有人都知晓,江澈是江大人的嫡长子!”   说到这里,后面的事众所周知,无须再多言。   臧山在外是随了主子的冰冷如霜,多年前的真相叫他说来,更显苍凉凄楚。   众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不得,他们都知江澈是江沣的嫡长子,却从未见过。   原来,背后竟还有此骇人听闻的缘由。   同时,也对江沣嗤之以鼻。   当年对自己九岁的儿子不闻不问,恨不得其死在外面,如今少年一身军功,荣华而归,倒想着去攀附了。   真真是可笑。   江沣此时整个人已瘫软在地,心里满是绝望,这件事他已在安平县封了口,怎么还会被翻出来!   贺北城眼里已有倦意,不耐的瞥了宋峤一眼:“快点处理!”   宋峤:……   不是殿下来为江大将军做主的么,怎么变成他来处理了?   宋峤看了眼江沣,顿时悟了。   殿下是嫌弃人长得丑,不愿多言。   宋峤是太子的心腹,揣摩主子心思这事向来十拿九稳。   他清了清嗓子道:“柳姨娘害死江大将军母亲罗氏在先,又对江大将军赶尽杀绝在后,此事已然不是家事,宋某明日便替江大将军写状纸送入京兆尹。”   江沣此时已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京官后院出了这般大的丑事,且还闹到了京兆尹,他的乌纱帽定然不保。   如今,只有向江澈认错,让他念在父子情分上放他一马,碍于孝道,或有一线生机。   只是还不等他去向江澈认错,便听太子道:“江澈的命是孤救的,他的人自然也是孤的,若谁对此事有异议,尽可来寻孤。”   江沣一滞,殿下这是要将江澈护的滴水不漏。   绝不会让他沾上不孝二字。   “还有,他已无双亲长辈,婚事……便由孤代劳。”贺北城瞥了眼众人徐徐道:“你们,谁想与江澈结亲,来同孤议!”   “若谁再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孤绝不轻饶!”   贺北城的目光停在王玄身上,意有所指。   王玄当即吓得砰的一声跪下,不打自招。   然太子根本没有看他一眼,而是伸手指了指卓烽:“卓烽家里只有一位老太太,以免老人家被人蒙骗,卓烽的婚事亦由孤做主。”   众人大骇,此时哪还能不明白太子是在护短,当即跪下齐齐道:“尊令。”   而一旁刚至的太傅,却拱手劝道:“殿下政务繁忙,岂能为此事分心。”   贺北城转身颔首:“老师。”   众臣期望的看向太傅,这事若由太子做主,他们谁还敢求。   光想想要去与太子提亲,就觉得不可思议。   然太傅还没开口,便听贺北城继续道:“孤不是有个侧妃么,你们与孤的侧妃议。”   太傅一顿,后退一步闭了嘴。   众臣先是一愣,而后又稍微舒了口气,听闻侧妃只是个小姑娘,想来应是好说话的。   然,就在此时,见太子揣着手低喃一句:“长得丑的就别来了。”   众臣:……   他们是被殿下嫌弃了?   宋峤臧山对视一眼,同时转身对太傅一拜:“太傅大人,殿下醉了酒,奴才先带殿下回东宫。”   太傅面色不变,微微颔首。   “免得吓人。”太子又接了句。   宋峤心一横,给臧山使了个眼色,臧山上前一把将太子抱起,飞快前往东宫。   众臣一阵凌乱。   而后不知谁轻声道了句:“传言果然不虚,太子殿下的确爱美人。”   众臣默不作声的起身陆续离宫,对太子醉酒后的反常一个字也不敢提。   提了也没人信,谁特么会信矜贵清冷的太子殿下喝醉了,会那么……可爱? 第16章 唐大小姐   三月新春,万物复苏,而太子的清竹殿内却有一整个园子都是光秃秃的树枝。   那是腊梅,风骨傲然,只在寒冬盛开。   园子的尽头,有一方篱笆小院,简单精致,为这深宫添了股人间的烟火气儿。   这便是皇宫上下皆知的地方,东宫的禁地,梅苑。   之所以称为禁地,是因太子明令禁止,不许外人踏入。   宋峤是太子心腹,掌理东宫,臧山是太子贴身侍卫,形影不离,这‘外人’二字,自然不包括他们。   初春夜风微凉,臧山快步穿梭在林间,将太子往怀里拢了拢,即便知道怀里的人内力高深,不会畏寒,但还是下意识的想替他挡下寒风。   因为他的主子太瘦了。   瘦的让人心疼。   宋峤先一步到了梅苑,臧山到时,他已收拾好床榻,烧好了茶水。   “看来两年不见,我与宋总管默契不减。”   臧山生的俊郎,轮廓分明,冷如冰霜时,让人不寒而栗,而笑起来时却有两个小酒窝,看着像极了邻家少年郎,单纯无害。   宋总管瞧他一眼,轻笑:“两年不见,臧侍卫变脸的功夫依旧。”   臧山挑眉,没再接话,小心翼翼的将太子放在床榻,盖好软被。   贺北城已然睡熟。   太子双眼的漠然褪去,看着柔和而又羸弱。   臧山看着看着,眼眶便发了红。   “殿下这心病,不知还要多久。”   听出臧山语气里的哽咽,宋峤倒水的手微微一顿。   心病。   是啊,殿下这心病不知何时才能愈。   很多事不会因为他们刻意忽视,而消失无踪。   伺候完太子洗漱,又喂了些热水,宋峤与臧山才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二人并肩立于枯树之中,默契的仰望着天上那一轮弯月,谁也没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宋峤才叹了口气:“十年了,殿下还没放弃。”   臧山垂眸,扫了眼月色下满园的枯枝,眼里划过一丝心疼:“或许,旧事了解之后,殿下方能放过自己。”   宋峤不置可否。   会吗,或许会吧。   他希望会的。   “那一年,也是春天。”   本该充满朝气的季节,却染了铺天盖地的血色,整个京城,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臧山握紧双拳偏过脸,似乎不愿去回忆那场残忍的悲剧。   “苏侧妃当真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   宋峤的目光终于从弯月上挪开,低着头轻轻嗯了声。   他原以为,梨苑的主子会是一个特例,却无意中听见了那场交易。   臧山皱眉:“那传闻?”   宋峤叹了口气:“自然是假。”   意料中的答案,臧山却并没有半分喜色:“我以为,殿下真的动了心。”   虽然他确实没有信过,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他希望有人能将殿下拉出深渊。   可是,谁能呢。   “世上有谁,能及唐大小姐。”   唐大小姐。   他们有多久没有听过这几个字了。   有十年了,这个姓早已是禁忌。   臧山脱口而出的一句唐大小姐,让两人再次默契的安静了下来。   唐大小姐,唐娇娇。   想起那位娇女,臧山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觉得,那大概是天上人间,最好看的姑娘。   唐家乃百年世家,底蕴深厚,家学渊源。   唐家家主唐扶之彼时乃当朝太傅,太子的第一任老师。   唐娇娇生在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自然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又占嫡占长,除了皇家女,唐娇娇便是这整个京城最尊贵的姑娘。   唐家大小姐出生那日,天边现了数道光芒,金色尤甚,钦天监禀报天子,凤女降世。   太子一出生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唐娇娇便是一出生,就摘了南庆这位矜贵无双的高岭之花。   唐娇娇出生当日,圣旨就已达唐府。   天现祥兆,凤女降世,赐太子妃。   唐娇娇满月宴上,两岁的太子殿下盯着襁褓里对他笑的小奶娃,良久后低喃了一声:“娇娇。”   太傅当时微愣后眼睛一亮:“娇娇,甚好。”   他与夫人正为起名头疼,选了一页纸的名字,都没能拿出个主意。   太傅爱女如命,他觉得什么名字都配不上他的掌上明珠。   娇娇。   可不就是他的娇娇宝贝么。   而没人知道,两岁的太子殿下只是在说小奶娃娃看着太过娇气。   这桩天赐良缘初时自然有人质疑,而随着唐娇娇日渐成长,这些质疑逐渐消散。   京城皆知,唐府大小姐三岁能诗,五岁成曲,七岁已可窥其容颜绝世。   而她一举成名的,则是那年南庆天子大寿,八方来贺。   十岁的唐家大小姐以一曲《飞凰》力压他国公主,名动天下。   有幸观其倾城一舞者,无不赞叹唐府嫡长女,国色天香,世间仅有,待他日长成,必当举世无双。   而谁也没想到,转眼间,佳人香消玉殒。   当夜,奉王谋反牵连唐府,紧接着唐府又被查出通敌叛国,两案并发,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天子震怒,两位殿下在雨中跪了两天两夜,也只救下唐氏九族,第三日,京城唐太傅府满门抄斩。   包括唐娇娇。   那一曲《飞凰》成了唐娇娇生命中最后一舞,后称归天之舞。   唐府大小姐于锋芒最盛时陨落,意为归天。   这位出生天降祥瑞的凤女,死时,还是那身雪白缥缈的舞衣,被血染的鲜红。   臧山抬头,又望向那抹弯月。   或许,如她那般的女子,当真是天上的仙子落入凡尘走一遭便回归仙位。   可活着的人,痛苦不堪。   三公主殿下亲眼目睹那场斩杀,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时,再无往日的乖巧柔顺,眼里冷如冰霜,杀气骇人。   太子殿下更是以命相逼,彼时,已有数位大臣为保唐氏撞死在大殿,皇后娘娘怕太子惹了正盛怒的天子,又不忍让他亲眼见证这血腥,派心腹将其拦住,送往安平,远离乱局。   那一年,死了很多人。   多到数不清。   唐氏百年世家,本就根深蒂固,而唐太傅又年少成名,良善大义,门下学生众多,愿意为唐氏而死的人,当真是不计其数。   臧山转身望向小屋,他不知道该庆幸殿下没有见到唐大小姐死时凄惨的模样,还是该惋惜殿下连挚爱之人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或许,对殿下来说,身为尊贵的太子殿下,却护不了自己的老师,未婚妻,这比钻心之痛更甚。   他曾以为,年少时不懂爱,殿下终有一日会忘却。   可没有,时日越久,殿下心中那根刺便扎的越深,他时常听见殿下睡梦中唤‘娇娇’,这两年在营中更甚。   “夜深了。”宋峤轻声道。   臧山转头,低低嗯了声。   “我在这里守着殿下。”   宋峤点头:“好。”   明日一早册封侧妃的圣旨便要到梨苑了,他得回去准备准备。   宋峤离开后,臧山便跃上房顶,找了个位置躺下。   底下满园的枯枝尽收眼底。   每年冬日,满园腊梅依旧盛开,可那位天之骄女,再也不会立在梅树下浅笑。   而每到腊梅盛开时,殿下总要日日住在这里,直到最后一朵梅花凋零。   除此之外,殿下每次醉酒后,必要来梅苑歇。   因为殿下十一岁那年误喝玉露,人生中第一次醉酒,是与唐府大小姐在此处赏梅。 第17章 午歇   唐娇娇是被屏珠如宛从床上硬扒起来的。   屏珠如宛趁人还在发懵,就眼疾手快分工明确替她穿衣梳洗。   “主子,圣旨到了。”   圣旨当前,不能仪容不整,可因着时间紧迫,也来不及过多装扮,一头青丝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钳上一颗雪白圆润的珠子。   唐娇娇被突然唤醒,眼里还带着未褪的迷茫,她呆呆坐着任她们倒腾,看着乖巧极了。   直到被屏珠如宛一左一右扶着出了门,唐娇娇才猛然清醒。   “圣旨?”   屏珠一边扶着她走的飞快,一边恭敬回道:“回主子,来传旨的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陈公公。”   陈公公是天子近身大总管,一般小事不需要他亲自传旨。   今日亲走这一遭,绝不会是小事。   主子占了梨苑却又未定名分,所以昨日的庆功宴上,殿下必定要给出一个态度。   梨苑昨日并未去庆功宴,所以她也不知晓殿下表了什么态。   但眼下一大早圣旨便至,极有可能便是册封圣旨。   只是不知,主子会是什么位分。   但按理说,住了梨苑应是良娣。   屏珠压下心中的激动,步伐更加急切,若真是册封圣旨,绝不能有丝毫耽搁,让主子在天子面前留了不好的印象。   对于屏珠如宛的紧张,唐娇娇便要淡然许多。   贺北城昨日特地问过她要什么名分,所以,今日这圣旨,应是他给她请来的。   “夫君呢。”   屏珠几人虽早已听过主子对殿下的称呼,但每次听着仍觉心惊胆战:“回主子,殿下昨夜宿在了梅苑。”   唐娇娇疑惑的嗯了声,贺北城的寝殿不是叫做清竹殿么,怎多出来一个梅苑。   眼看就要到了前院,屏珠只来得及小声道:“那是东宫的禁地,不能擅入。”   唐娇娇眨眨眼,禁地。   “在清竹殿里头?”   屏珠轻轻点头:“是。”   唐娇娇没再多问,因为她已看到院里梨苑的宫人跪了一地。   陈弗带着几个小太监立在院中,白面上不见喜怒,看不出有无不耐。   听得动静,他侧身望去。   只见姑娘自长廊处款款而来,绯红宫装,白玉作饰,行走间裙摆摇曳,随性从容,颇有股江湖儿女的率性。   待走近时,陈弗微微一怔,他见过美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清澈如水,空灵至极。   绯衣极艳,红痣妖娆,可配上那双明净的眼睛,却有股出尘脱俗的纯净之美。   宫中佳丽三千,陈弗却是第一次见到,能将妖与清融洽得如此完美的姑娘。   怪不得能得殿下这般青睐。   “苏姑娘接旨。”   待唐娇娇走至一众宫人前方时,陈弗才收回思绪正色道。   唐娇娇乖巧的跪在前头,一举一动从容有度,未有半分差错。   陈弗眼底划过一丝微光,嗓音尖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氏苏梨,柔嘉淑顺,秉性安和,甚合帝心,即赐婚东宫太子,封侧妃,赏银千两,和田玉一对,玉珊瑚一对,进贡丝绸十匹,明珠十颗,玉如意一对,钦此。”   侧妃!   众人大惊,而后又是狂喜。   不止是侧妃,还是天子赐婚,他们的好日子真的来了!   “臣妾领旨,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娇娇依礼叩拜谢旨,这些宫中礼仪师傅严厉教导过,而她亦学的很快,似是早已刻入了骨血般,几乎一遍就会。   陈弗眼神微敛,上前将圣旨放入唐娇娇手中,躬身后退一步:   “奴才恭喜苏侧妃。”   按照陈弗的地位,不必对东宫侧妃卑躬屈膝,但主子毕竟是主子,该有的礼节不可废。   且,太子亲自请旨赐婚的侧妃,其中分量自是不同。   唐娇娇起身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屏珠压住狂跳不止的心脏,上前客气的递了丰厚的赏钱。   “有劳陈公公。”   侧妃没有大婚,圣旨一下便是成礼,此时的赏钱亦可称喜钱,陈公公笑着收下,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回去复命。   陈弗一走,唐娇娇便将圣旨塞给屏珠,准备回去补个眠,却见宋峤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梨苑。   “奴才见过苏侧妃。”   唐娇娇看了眼他身后的琳琅满目,挑眉:“这是?”   “回苏侧妃,这是殿下赏赐给苏侧妃的。”   唐娇娇勾唇,贺北城出手倒很是大方。   只是不知,这些东西她走时能不能搬回梨花宫。   梨苑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如宛几人脚步都是飘浮的,他们以为,第一次册封最多不过良娣,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不仅是侧妃,还是天子赐婚。   天子赐婚,可不同于寻常册封,有这道圣旨傍身,就算将来太子妃入主东宫,也动不了梨苑。   唐娇娇让屏珠给梨苑所有的宫人发了丰厚的赏钱,又另外给他们四人赐了不少物件儿。   “谢主子。”   梨苑宫人个个满面春风,开心极了。   唐娇娇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她明白这宫里的宫人都指着能进一方宫殿伺候一位主子,主子出了头,他们也跟着鸡犬升天。   可是,她在这里呆不久,注定得让他们失望了。   如此想着,唐娇娇又赐了些赏钱下去,反正又不是她的东西,给起来毫不手软。   梨苑的宫人领了两次赏钱,乐的个个合不拢嘴,不住的夸主子人美心善,温柔大方等等。   而此时的华安殿,陈弗正向天子复命。   “回禀皇上,苏侧妃性子温和,从容大度,礼仪堪比贵女之首。”   天子讶异,看向陈弗:“堪比贵女之首?”   陈弗垂首:“是。”   天子盯着陈弗瞧了半晌,才低笑了句:“你这话若给妱妱听见,看她怎么收拾你。”   京城谁人不知陈大总管眼光毒辣,就连仪态最出挑的秦家大小姐当初也只得了句上佳,足矣可见这句贵女之首已是极高的评价了。   陈弗忙道:“殿下乃皇家嫡女,尊贵无双,自无人可比。”   天子哼笑了声:“惯会奉承。”   陈弗头垂的更低了:“奴才不敢。”   “行了,可瞧出不妥?”   陈弗正了面色,道:“回皇上,并无不妥。”   天子点头,嗯了声,未再言语。   并无不妥,一个丛林捡回来的女子,却如此精通宫中礼仪,着实反常。   陈弗垂首恭敬立在一旁,过了许久,才听天子道:“去查查。”   “是。”   -   唐娇娇刚送走宋峤,将自己甩进床榻,便听屏珠禀报几位昭训拜见,她望着纱帐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前往前院。   做太子的女人,真不容易。   几位昭训比上次恭敬许多,姿态放的极低,毕竟彼时她只是苏姑娘,而如今已是苏侧妃,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   薛昭训从头到尾除了见礼与恭贺的话外,便再未出声,不知是心有不甘还是有些怕唐娇娇翻旧账。   唐娇娇只做不觉,依旧温言软语,软糯糯的无半点盛气凌人。   几位昭训松了口气,如今苏侧妃是东宫最高的位分,若她容不下她们有意刁难,她们可没有活路。   你来我往客套半晌,唐娇娇便很是大方的赏赐了不少好物件儿,在几人欣喜的神色中,虚虚打了个哈欠。   几人很有眼力劲儿的恭敬告退,唐娇娇自然不会有留她们的打算。   她此时很困,很想睡觉。   离开前院时,唐娇娇往月亮门望了眼,应当,没人再来了吧……   “屏珠,不许任何人打扰我睡……”   “参见殿下。”   宫人的见礼声很是恰当的打断了唐娇娇的话。   唐娇娇顿住脚步:“……”   屏珠飞快回身:“参见殿下。”   “阿梨。”   温润如玉的声音暂且赶走了困倦,唐娇娇无神的脸上霎时便染了笑意,转身看着贺北城软软道:“夫君来了。”   目睹侧妃整个变脸过程的杏青:“……”   贺北城刚从朝堂下来,太子的官服还未换。   南庆以黑为尊,天子着黑色长袍,红镶金边,而东宫则相反,红衣镶黑色金边。   恰今日唐娇娇一身绯红,两人相对而立时,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唐娇娇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艳,赞美之词脱口而出:“夫君今日真好看。”   贺北城不动声色的挪开目光,在梨苑宫人的瞩目中,温淡道:“孤哪日不好看。”   唐娇娇:“哪日都好看,今日特别好看。”   “是么。”贺北城轻笑,笑意不达眼底。   唐娇娇瘪瘪嘴,知道这人是在警告她,遂也没再多言,拉起那截黑边衣袖往寝房走:“我有些困倦,夫君陪我去午歇了再用午膳可好?”   贺北城:“……”   “好。”   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很是耐人寻味。   午歇?   一众宫人弯了眉眼。   谁信呢。   看着一对璧人携手进了寝房,众人喜不自胜,殿下从未幸过哪位昭训,今儿,这可是头一遭。   他们主子果然厉害,竟让不近女色的殿下终于染了凡尘。   但,虽说今儿算是新婚夜,这却是连晚上都等不及了? 第18章 安魂   软纱轻垂,绫罗薄被,美人酣睡。   茶台上,白烟寥寥,茶水翻滚,一双骨骼分明而修长的手有条不紊的穿梭在茶具中,投茶,洗茶,出茶,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到极致。   茶香混着寝房里飘出的淡淡梨香,让人身心舒适。   蓦地,贺北城饮茶的手一顿。   他对医术涉猎不多,但安神的药物认得一些。   那年,妱妱目睹了几百人的断头台,醒来后便噩梦不断,且夜不能眠,御医开了许多安神的方子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后,他终于在江湖上寻到了一味安神香,名曰安魂。   安魂的效用确实极好,但也有弊端。   用的久了会产生依赖,且若突然中断,就会头痛欲裂,暴躁如狂。   但若循序渐进,也有治愈的可能。   如此大的弊端,他不放心交给宫人,便亲力亲为,他每次将分量控制的很恰当,而后逐渐减少,同时对妱妱进行心理安抚,一年后,妱妱彻底脱离安魂,一夜安眠。   贺北城放下茶杯,眸光微暗。   怪不得初见她时,便觉那梨香有几分熟悉,原来,里头竟是掺了安魂。   他多年未闻过安魂的味道,且还是混在梨香里头,是以竟到今日才分辨出来。   可是,她为何要用安魂这种东西。   贺北城起身缓缓走向寝房,扫视一圈后,目光落在纱帐里睡熟的人身上。   果然是随身携带。   立了半晌后,贺北城转身出了梨苑。   -   “殿下,天山来信。”   贺北城才刚回到清竹殿,臧山便迎了上来。   天山来信,除了他的师傅不做他想。   贺北城接过来,果然看到了熟悉的笔迹。   ‘爱徒亲启’   知道贺北城拜天山掌门人为师的人,只有臧山宋峤二人。   但他们知道的也仅于此。   他们从未见过那位大名鼎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山掌门人。   信里只有短短几行字,且每一个字都是让他照顾好他带回来的姑娘,说什么这姑娘于他有恩,师傅欠的恩情由他这个徒儿来还天经地义。   贺北城漫不经心的合上信。   “去查苏侧妃的身份。”   臧山一愣,察觉到太子微凉的目光后,忙道:“是。”   贺北城将信放在一旁的流水里,待字体被浸湿完全瞧不出时,才放手任纸张顺着流水而下。   流水小道通向宫中湖泊,但在那之前,自有人会将从东宫出去的东西清理干净。   对于信里的内容,贺北城每一个字都不相信。   偌大的的天山,还报不了一个柔弱姑娘的恩情么。   且信中并未提及她的名字,很显然,师傅是在掩饰她的身份。   安魂。   光这一点,便不寻常。   -   夜色很快降临,按照规矩,太子今夜应夜宿梨苑。   梨苑所有宫人都紧绷着,尤其是得知午时殿下煮茶,主子独自午歇后,众人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他们觉得殿下待主子是不同的,但只要还未临幸,便都做不得数。   而唐娇娇却没有丝毫担心,让屏珠备好太子的碗筷,便托着腮坐在桌边等。   如宛忍不住问:“主子,殿下真的会来吗。”   唐娇娇眨眨眼,无辜道:“自然会,新婚夜夫君怎会不来。”   作戏就要做周全,贺北城今夜没有道理不来。   如宛还想说什么,便被屏珠用眼神制止了。   主子说会,她们一起等就是。   好在,她们并没有等多久。   “主子,殿下来了。”   杏青踩着小碎步飞快的踏入房内禀报,脸上笑开了花。   屏珠如宛皆松了口气,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贺北城换了身青色锦衣,玉带束腰,宽袖外袍,矜贵清冷,世上无双。   唐娇娇看的眼睛都舍不得挪开:“夫君又好看了。”   不知她那未婚夫婿有没有贺北城这般颜色。   若是有,她就将他带回梨花宫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只给她看。   贺北城看了眼屏珠几人:“先退下。”   屏珠几人一愣,对视一眼后,纷纷抿了唇,殿下这是想要同主子单独相处,嫌他们碍眼了。   “是。”   宫人都退出去以后,贺北城才冷声道:“不许再看。”   唐娇娇瘪瘪嘴,不舍的收回视线:“小气,吃不到,看看都不行。”   贺北城:“……”   他突然有些后悔过来了。   “今晚……”   “今晚我睡床上,夫君睡榻上,夫君放心,我绝对不会对夫君有任何杂念,更不会趁夫君睡着了占夫君便宜的。”   唐娇娇眨眨眼,又乖又软道。   但是,那双转的飞快的黝黑眼珠子,怎么看都不是个安分的主。   贺北城:“若没这个念头,何必多此一言。”   唐娇娇郑重的点点头:“真没有!”   贺北城:“……”   没有你点头做什么。   贺北城不耐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温淡道:“你最好打消这个想法,若孤惊醒将你当做此刺客,你便不用再养伤了。”   唐娇娇疑惑:“嗯?就痊愈了?”   贺北城:“死人不需要养伤。”   唐娇娇:“……”   贺北城,算你狠!   “夫君好凶,我好怕,还有,谋杀娘子,是犯法的。”   贺北城:“……”   “吃完了?”   唐娇娇睁大眼:“我还没吃呢。”   贺北城:“来人,撤膳食。”   唐娇娇:“!”   屏珠如宛听了传唤,忙推门而入,一看桌上饭菜都未动,皆是一愣。   这是不合口味?   贺北城起身,看向唐娇娇:“刚刚不是说要就寝,怎么不走了?”   两人恍然,原来是要迫不及待入洞房了。   唐娇娇抬头,讶异的望着贺北城。   你不是最矜贵最端正么,怎么也会不干人事。   “嗯?”   “走!”唐娇娇挤着笑脸,咬牙切齿道。   贺北城!一饭之仇,这梁子结定了!   屏珠忙跟了上去伺候,她怎么觉得主子好像并不开心?   贺北城瞧着前头气急败坏的身影,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玉色的铃铛因主人疾驰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为寂静的长廊添了几分生动。   -   华灯初上,夜风微凉。   寝房里,太子与侧妃相对无言。   半刻钟前,贺北城让人撤了屋内所有糕点,连一杯茶水也未留下。   唐娇娇气得牙痒痒。   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生吞活剥,拆入腹中!   “以此为戒,日后再胡言乱语,同罚。”   唐娇娇深吸一口气,压下暴躁的拳头,垂下头,委屈巴巴的道:“夫君,我饿。”   “忍着。”   贺北城瞧了眼那垂在桌子边上的粉拳,眼里勾起一丝兴味,还想跟他动手。   呵……   他第一次见识,有人能将口不对心融合的如此完美。   示弱没用,唐娇娇将头磕在桌子上,眼露凶光。   贺北城!   这个披着人皮的腹黑妖精!   她早晚要把他塞进麻袋里揍一顿!   而从贺北城的视角望去,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桌子上蹭。   看着,像极了撒娇耍无赖的猫儿。   “你若不睡床,孤便去……”   话还未落,刚刚还死气沉沉的人猛地起身,一个漂亮的旋转扑向了柔软的大床。   “贺北城你是不是男人,要有君子风度,要礼让姑娘知道么。”   贺北城失神了片刻。   在她飞快转身的那一刻,玉色铃铛跟着旋转摇晃,梨香与安魂顺风而来。   所以,她将混着安魂的梨香装在了铃铛里。   自进宫以来,她换了好几次衣裳,但每次腰间必定挂着这玉色铃铛。   安魂随身携带,说明症状比妱妱当年严重许多。   他记得,拿到安魂时,那江湖人曾说过,用的时间超过三年,将一生都离不开。   贺北城眉头微凝。   是什么样的经历,才需要让她随身携带安魂镇压。   猛地,贺北城眼神一冷。   是不是男人?   呵……   “明日早膳没了。” 第19章 梨花宫   纱帐猛地被掀开,唐娇娇翻身坐在床上盯着贺北城,咬牙切齿:“除了不让吃饭,你还会什么。”   贺北城:“比如,一天不许吃饭。”   唐娇娇呆滞。   这妖精是个狠人。   算了,好女不跟男斗!   在唐娇娇狠狠放下纱帐时,贺北城瞥了眼那双手,十指纤细,柔弱无骨,没有拿过兵器。   他探过她的脉,没有内力,与寻常人无异。   所以,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如何会对师傅有恩,又是如何在江湖中活下来的。   直到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贺北城才起身掀开纱帐,拿出怀里的匕首在手掌上轻轻一划,待血滴染红了雪白的帕子,才转身去了软榻。   贺北城并不担心安魂的味道,此香对症而治,于寻常人并无影响。   一夜好眠。   第二日,唐娇娇是被饿醒的。   她偏头望去,软榻上已空空如也。   安静片刻后,唐娇娇才翻身爬起来:“屏珠。”   屏珠早已侯在屏风外,听得动静忙打帘进来:“主子。”   唐娇娇盘腿坐着,蔫蔫的看着屏珠:“早膳到了吗。”   屏珠一愣:“殿下说,主子今日不用早膳,是以厨房并未准备。”   唐娇娇:“……”   “糕点什么的呢?”   “殿下说要给主子吃最新鲜的,所有糕点都撤了,厨房正在做新的,大约会午膳后送来。”   唐娇娇闭上眼,深呼一口气。   贺北城,死妖精!   “什么时辰了。”   早膳没有,总还有午膳!   “回主子,刚到巳时。”   唐娇娇生无可恋的往后一倒,巳时,到午膳还有两个时辰。   她还要饿两个时辰。   死妖精贺北城,这事没完!   “主子?”屏珠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奴婢伺候主子洗漱。”   “不用,我要睡回笼觉,午膳到了再叫我。”   睡着了,就不饿了。   屏珠微微一愣:“是。”   唐娇娇狠狠闭上眼,在床上来回滚了几圈,哀嚎一声。   “啊!贺北城!”   本宫主要揍死你!   “嘤~”   突然,传来一声软软的鸟叫。   唐娇娇一愣,而后飞快起身打开窗户,果然,外头正扑腾着一只通体红色的鸟儿。   窗户刚开,它便很有灵性的停在了唐娇娇肩上,用头去蹭她的脸。   唐娇娇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厌雪乖。”   一人一鸟亲昵半晌,唐娇娇才从它爪子上取出一个小纸条。   是师父的回信。   “趁此良机,可探旧事,切记隐藏身份。”   唐娇娇面上的温软尽数褪去。   旧事,那是十年前的事。   她醒来时,是十岁,彼时一身伤痕,除了一张脸,几乎体无完肤。   师娘悉心照料三月,用了无数珍贵药材,才让她捡回一命。   她常常会见到师娘眼中的心疼与怜悯,还有许多复杂的神情。   但她无法共鸣,因为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失忆了。   失去了十岁前的所有记忆,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师娘,而后便是师父。   她自醒来后便无法安睡,只要一闭眼,便是在幽深阴暗的地下受鞭刑,亦或是在血流成河的断头台。   所以,虽然她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但从身上的伤痕以及夜里无数个噩梦感知到,她一定是经了极其惨烈的痛苦。   后来,师父给她寻了安魂。   安魂效用极好,但又有着致命的弊端。   一旦用了,便会成瘾,若三年内无法脱离,必要依赖终生。   而她至今,已用了十年。   她离不开安魂,师父曾慎之又慎的把握用量,可三年后,她仍旧无法安睡。   师父说,是因为她的执念太深,受的刺激太大,才无法在安魂的帮助下痊愈。   心魔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能离开安魂。   她问过师父,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事,她的父母亲人又在何处。   可师父那时并没有告诉她。   师父说,若她能在十五岁前闯出天山,且精通规矩礼仪,琴棋书画,他便告诉她。   她为了追寻真相,没日没夜的练习,最终在十五岁那年通过所有考核,并只身闯出了天山。   也是那年,师父告诉了她真相。   她乃京城唐府唐大小姐唐娇娇,唐氏本百年世家,但因遭奸人陷害,唐氏上下几百口人命全数死于断头台。   而她,是京城唐氏嫡系唯一的活口。   但在天下人眼里,唐大小姐已经死了,着一身染了鲜血的白色舞衣死在断头台。   师傅是在乱葬岗将她翻出来的,她得了特赦留得全尸,喝的毒药被师傅悄悄换了。   师父说是因为她的父亲于他有恩,他才会冒死救她一命。   但要翻案,只能靠她自己。   建立梨花宫,是为回京做准备。   唐氏乃钟鸣鼎食之家,能害全府三日之内被灭门的人,其权利地位定不会低。   她一介孤女,手中若无势力,想要翻案不过是痴心妄想。   朝堂她没有能力立足,但江湖可以。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今年必能进宫,可人算不如天算,潇香叛变逼宫,她中毒不敌,又因心腹皆在外出任务,只得先逃离梨花宫。   而阴差阳错,她竟比计划提前到了京城,还是显赫的东宫。   唐娇娇将直纸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燃成灰烬,才轻轻勾唇。   即使没按计划进行,但太子侧妃这个身份,或许,于她一样有利。   -   华安殿。   天子召来诸位皇子议事。   贺北城位于众皇子之首。   “梨花宫,你们可有耳闻。”天子肃着脸道。   短暂的沉默一瞬,四皇子率先开了口。   “回父皇,儿臣略有耳闻。”   “哦?”天子示意四皇子详细道来。   四皇子贺堇旸乃刘贤妃所出,平日里惯爱拔尖儿,但性子冲动,很少能成事,并不被天子所看重。   眼下见天子询问,顿时面露喜色,忙道:“回父皇,梨花宫乃江湖上五年前建立的帮派,其门下有五百之众,宫主武功极高,且杀人如麻,作恶多端。”   贺堇旸说完期待的看着天子,然并未等来预料中的表扬,反而见天子哼了声:“没有了?”   贺堇旸忙垂下头:“没……没有了。”   他在京城,又不混江湖,能知道这么多已经很好了。   另外几个皇子垂下头,有面无表情,也有冷嗤。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么,还好意思拿出来出风头。   “回父皇,儿臣亦有所了解。”   大殿安静半晌后,贺堇宸起身恭敬道。   天子挑眉,微微坐直身子:“老二说说。”   “是。”贺堇宸温声回禀:“梨花宫自建立以来,确实杀人无数,但死在梨花宫手上的人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去年官府悬赏的采花大盗与连环杀人案凶手皆是被梨花宫宫主亲手斩杀。”   天子面上好看了些,点点头:“对这位宫主可有了解?”   贺堇宸:“回父皇,梨花宫宫主是个女子,年纪不详,听闻是不满二十,平日喜爱红衣,出门红亦是纱遮面,甚少有人见其真容,但……”   “但说无妨。”   “是。”贺堇宸接着道:“传闻这位宫主惯爱俊俏少年郎。”   话落,殿内安静了一瞬。   爱俊俏少年郎?   这位宫主竟还是个风流性子。   良久后,天子嗯了声,调整姿势看向贺北城:“太子可有耳闻。”   贺北城起身颔首道:“回父皇,儿臣在边关两年,对江湖事只闻皮毛,知道的并不比二皇弟多。”   天子嗯了声,示意他坐下:“此次收复北周,太子居功至伟,不了解江湖事无可厚非。”   等贺北城坐下后,天子又道:“太子刚回京城,难免对诸事生疏,但身为储君,可要好生了解天下之事,包括江湖。”   贺北城颔首:“是,谨遵父皇教诲。”   贺堇宸眼中寒光乍现,他早就得到消息,朝廷准备招安梨花宫。   梨花宫虽说不如江湖名门,但其实力不容小觑,若能借此收入门下,再以此为径渗入江湖,那可是一股极大的助力。   他早早便做了准备,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父皇竟偏心至此!   什么对诸事生疏,什么了解天下事,不就是要找机会让太子插手此事么!   “梨花宫建立五年,根基不深,但念其宫主有一颗侠义之心,虽杀人如麻,却也算是除暴安良,若能为朝廷所用,自是皆大欢喜。”   若不能,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几位皇子自然都听出了这言下之意,顿时来了精神,希冀的看向天子。   这可是个极好的差事,若能招安,那股势力必然会为自己所用。   然,很快,他们的希望破灭。   “太子,你可愿去。”   贺北城顿了顿,起身道:“儿臣领命。”   天子靠在身后龙椅上,笑的温和慈祥:“老二对这位宫主有所了解,便协助太子一道去吧。”   贺堇宸起身恭敬道:“儿臣遵旨。” 第20章 这样的姑娘京城可养不出……   玉坤宫。   皇后瞥了眼方盘中染了梅点的白帕,挥手示意女官收起来。   等女官退下后,许嬷嬷才凑近皇后轻声道:“听说苏侧妃今儿快午时才起身呢。”   皇后面色温淡的嗯了声,眉眼唇角却是弯起了一个弧度。   显然是很愉悦的。   “怪不得殿下一早便亲来推迟了苏侧妃的敬茶礼,原来是殿下心疼人了,娘娘如今可以放心了。”   许嬷嬷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这么些年,殿下始终不愿与女子亲近,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苏侧妃,合了殿下的心意,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提及此,皇后凝了凝眉:“你去提点着些,别让她纵着城儿胡来。”   “再挑些东西送去,头面就送那套青脂玉的,午膳后再去。”   许嬷嬷一愣,忙笑着应下:“是。”   那套青脂玉的头面,可是今年刚进贡来的青脂玉打成,原本是要给赏给今年的花神。   这苏侧妃,是个有福气的。   就是不知是个什么性子,留不留得住这福分。   -   屏珠找到唐娇娇时,她正躺在一颗梨树上酣睡。   初春的阳光并不伤人,但也不算温和,兴许美人天生便被眷顾,哪怕顶着烈阳熟睡,也有繁茂的枝丫与紧蹙的花朵替她遮挡锋芒。   唐娇娇今日穿了件白色宫装,窄腰宽袖,梨花做边,这是东宫绣衣局连夜赶制出来的。   绣梨花是唐娇娇特意要求的,给她做的每件外袍上都有精致漂亮的梨花。   屏珠望着树上与梨园融合在一起,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没舍得惊醒这副美轮美奂的画。   若叫旁人闯了进来,定要以为这是梨花仙下凡了罢。   左右也并无大事,屏珠便安静的立在梨树下侯着,梨树不高,也不担心人会摔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树上才有了动静。   屏珠抬头望去,唐娇娇已翻身坐了起来,眼神朦胧,面色呆滞,显然还未醒神。   “主子。”   屏珠怕将人吓着,小心唤了声。   唐娇娇眨眨眼,半晌后眼里才有了清明。   早膳被罚了,午膳便吃的多了些,她本是要出来消消食,却没忍住诱人的梨香又睡了一觉。   “屏珠。”姑娘细软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娇憨,听着只觉酥到了骨子里。   屏珠将声音放的更轻了:“主子,您小心些。”   唐娇娇点头:“嗯。”   然后,屏珠便呆滞了。   上次吓得心惊胆战,倒没注意人是怎么上的榕树,这次屏珠却瞧了个仔细。   只见上一刻还飘然如仙的人,此时却手脚并用的往梨树下爬,看着……有点憨。   稳稳落在地面后,唐娇娇拍了拍手,冲屏珠轻轻歪头:“走吧。”   屏珠忙回了神:“是。”   怪不得主子能让殿下动心,如此娇软明净的女子,谁不愿多宠几分。   “主子,殿下传了话来,今儿有事要议便不来梨苑,明儿一早带主子去拜见皇后娘娘。”   原本是该今日拜见的,只是昨夜……   屏珠脸色微红,殿下哪里是因议事不过来,分明是怜惜主子,怕今儿再歇在梨苑,主子明儿起不来。   唐娇娇顿足,猛地反应过来:“是不是该今日去拜见的?”   新婚第一天拜见长辈这是哪里都有的规矩,她竟把这事忘了。   还睡了个回笼觉!   她觉得自己完了……   若是皇后娘娘因此不满,她是不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毕竟,三公主的霸气她还历历在目。   “回主子,按照规矩是该今日敬茶。”   唐娇娇:“……”   “完了。”唐娇娇瞪着一双大眼,委屈巴巴的看着屏珠:“今日没去,皇后娘娘会不会生气?”   不怪她没想起来,实则是昨夜跟新婚夜压根儿不沾边,没有这个气氛,她自然也没放在心上。   屏珠一愣,而后忙笑着安抚:“主子不必担心,殿下一早便亲去玉坤宫,将敬茶推到明日了。”   唐娇娇讶异:“嗯?”   这事都可以推!   不对。   “贺……夫君为什么要推到明日?”   就为了罚她不吃早饭?   屏珠抿唇一笑,轻声道:“自然是因为殿下怜惜主子。”   唐娇娇疑惑:“嗯?”   说到这里,屏珠又斟酌着小声加了句:“主子刚经人事,还是要顾惜着身子,不要爬树才好。”   唐娇娇从疑惑到震惊。   刚经人事?!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懂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她经了那事她怎么不知道。   “不是,我……”   不对。   “夫君告诉你的?”   屏珠面色一红,忙道:“主子,这事殿下哪能特意交代,只是……昨夜子时殿下还要了水,今日一早便有玉坤宫女官来取帕子,奴婢自是知晓。”   唐娇娇半张着唇,眼里是大大的迷惑。   贺北城半夜要水,她怎不知道。   还有,玉坤宫的女官来取什么帕子?   半夜要水,女官,帕子。   唐娇娇来回理了几遍后猛地睁大眼。   这意思不就是说昨夜她与贺北城被翻红浪了吗!   可是,她明明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想到这里,唐娇娇也明白了贺北城的用意,既是他的心上人,没道理新婚夜不发生点天雷勾地火的事。   所以,贺北城趁她睡着还干了这么多事!   唐娇娇轻轻呼了口气,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她有些憋屈。   所有人都知道她睡了贺北城,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死妖精!   就不能先跟她透透气?   为了不让屏珠生疑,唐娇娇装模作样的害羞了一下,嗔了屏珠一眼。   “不许再提这事。”   见人露了羞态,屏珠抿着笑道:“是,奴婢遵命。”   唐娇娇瞪她:“我听出来了,你在打趣我。”   屏珠憋着笑:“奴婢没有。”   唐娇娇盯着她看了又看,最后跺跺脚哼了声:“你就是!”   说完便加快步伐,不再理人。   屏珠笑弯了眉眼,她何其有幸,能贴身伺候主子。   她第一次见到主子这样的姑娘,心思明澈,随性温和,还娇娇软软的,连假装生气都能叫人心疼。   “主子,您等等奴婢。”   “奴婢错了,主子不生气了可好?”   “以后梨苑要随时有糕点,特别是早上!”   “是,奴婢遵命。”   ……   主仆二人刚到月亮门,便见如宛疾步迎了上来,见到唐娇娇大大松了口气。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许嬷嬷来了。”   唐娇娇眨眨眼:“许嬷嬷?”   如宛:“回主子,许嬷嬷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嬷嬷。”   唐娇娇:“……”   这是来找她算账的,还是来立下马威的。   总不该……又是来打她板子的吧。   “人呢。”   “回主子,在前院。”   唐娇娇深吸一口气,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然,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准备迎敌,却被厅堂里一堆璀璨闪花了眼。   “奴婢拜见苏侧妃。”   许嬷嬷立在一众宫人之首,见唐娇娇踏进门,便端着祥和的笑容行礼。   唐娇娇眨眨眼:“……”   这与她想的不大一样。   “嬷嬷免礼。”   只怔愣了一瞬,唐娇娇便上前虚扶,轻声道。   姑娘眉眼弯弯,声音细软甜糯,很难不叫人喜欢。   许嬷嬷识人无数,是人是鬼一看便知。   面前的姑娘温软明澈,举止大方,一双眸子干净的似能渗出水来。   许嬷嬷面上笑容加深,不怪殿下偏爱,这样的姑娘,京城可养不出来。 第21章 过来让本宫瞧瞧   许嬷嬷未多做停留,说了一堆吉祥话便留下赏赐带着人欢喜的回了玉坤宫。   唐娇娇脸上染着未消的红晕,气的两个腮帮子鼓的溜圆。   他到底跟皇后娘娘说了什么!   竟叫娘娘误会她下不了床?还特意派人来提点她别纵着他胡来!   呵……她倒是很想知道,他怎么折腾她了。   他是不是太看得起他自己了!   以为他是一夜七次郎么。   “主子?”   如宛见唐娇娇一脸苦大仇深的盯着玉簪子,好似恨不得将那玉盘都戳出个窟窿来,忙示意宫女将首饰撤下。   “主子是不喜欢?”   等宫人尽数离开后,如宛才靠近唐娇娇小声道。   屏珠皱眉,看了眼如宛,如宛自知失言忙低下头不敢再作声。   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谁敢不喜欢。   唐娇娇回神,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喜欢。”   喜欢极了。   喜欢到恨不得把贺北城再用麻袋套起来揍一顿。   -   次日,天刚蒙蒙亮,屏珠如宛便将睡梦中的人拉了起来。   侧妃虽没有大婚,但却是要上皇家玉蝶的,敬茶礼自然半点不能怠慢,从衣裳到发髻到妆容,不能出丝毫差错。   屏珠如宛几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伺候。   唐娇娇从未在这个时辰起过,困的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睁,只软软的坐在凳子上任她们倒腾。   南庆以黑为尊,按照规制,太子侧妃只能着绯红宫装,只有太子妃才能与太子一样,着黑色大红袖边宫装。   一个时辰过去,天刚好大亮。   镜子里的姑娘美目微阖,自然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轻柔的羽毛拂过,惹人心悸。   肤若凝脂,朱唇嫣红,不说倾国倾城,却也能迷倒众生。   “主子。”   屏珠轻轻唤了声:“殿下等候多时了。”   若不是敬茶礼太过紧要,她还真狠不下心将主子从被窝里拉出来。   半晌后,才听唐娇娇软软嗯了声。   卷长的睫毛动了动,又动了动,才不舍的分开,露出那双朦胧的大眼。   贺北城已在院外等了半个时辰,面上不见喜怒,但从紧抿的唇角可以看出,太子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夫君。”   娇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贺北城紧绷的唇瓣微微放松。   转过身,一抹艳丽撞入眼中,贺北城眼神微暗,只片刻便挪开视线:“走吧。”   太子车架早已侯在梨苑外,唐娇娇默默的跟在贺北城身后,直到要上马车时,她才顿住脚步,望着贺北城:“夫君,我上不去。”   贺北城转身:“?”   太子默默瞥了眼一旁的榕树,这么大棵树都能上去,马车上不去?   在所有人的静默下,唐娇娇垂下头,又软又轻的说了两个字:“腿疼。”   一众宫人:“?!”   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贺北城:“……”   太子颔首瞧着面前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哪能看不出人是在对他不满。   他知道许嬷嬷昨日来过一趟。   按照母后的性子,应当是来提点她的。   所以,她生气了。   怪不得刚刚没有来扯他的衣袖。   贺北城低笑一声,上前将人拦腰抱起温柔的塞进马车。   早知这样能让她与他保持距离,他或许,一回宫就该这么做了。   唐娇娇被塞到软榻上,自己调整好坐姿才冷着一张脸道:“别以为这样就会原谅你。”   她倒不是在意名声,就是觉得这人太不把她当回事了,连他们‘已赴云雨’这么大的事都不事先告诉她,万一她没这么聪明,不小心拆了他的台,到时候他肯定又得罚她不准吃饭。   哼,死妖精,小气鬼!   连饭都不给她吃,还饿了两顿。   唐娇娇越想越气,头越垂越低,一双粉拳在袖中紧紧捏成了拳头。   她想锤他的狗头!   贺北城瞥了她几眼,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   唐娇娇猛地抬头瞪他:“你挪什么挪,我又不能真的打你!”   贺北城:“……”   “你想打孤?”   唐娇娇重重哼了声,偏过头不理他。   姑娘娇娇俏俏的,就算是真生气,看起来也像是在撒娇。   贺北城抿了抿唇,他知道她在气什么,他发号施令惯了,许多事便不再习惯与人商量。   “未提前与你商议,是孤不对。”   他们是合作关系,他确实不该自作主张。   唐娇娇没想到他竟会道歉,怔愣片刻后,袖中的拳头逐渐松开。   看来师娘说的没错,贺北城的确是个君子。   按照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是做错了也不必同谁致歉,更何况此事,好像也并没有那么严重。   沉默半晌,唐娇娇伸手拍了拍旁边的软榻:“坐过来,就原谅你。”   姑娘家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哄哄就好了,她还是很好哄的。   贺北城一滞,皱眉瞥了眼那张依旧冷着的小脸。   他怎么忘了,她惯会得寸进尺。   僵持片刻,太子是怎么不动声色的挪走的,又怎么轻飘飘的挪了回去。   唐娇娇偏过头,抿唇无声笑了笑,小气鬼冷是冷了些,但还是有几分可爱。   “你生气母后会看出端倪。”   唐娇娇:“……”   合着他就是为了不让皇后娘娘看出端倪,才来挨着她的……   她收回刚刚的话,贺北城一点儿也不可爱!   姑娘家的脾气去得快,来的也快,哄不好了,她一点儿都不好哄!   -   许嬷嬷早已侯在殿外,见太子车架至,忙迎了上去。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苏侧妃。”   马车里,唐娇娇一把拽住贺北城的衣袖,瞪他一眼,飞快的从他面前钻出了马车。   梨香钻入鼻尖,萦绕不息,贺北城垂首看向靴子上那半个脚印。   她是故意的。   否则,无法解释他明明及时收了脚并没有挡住她,却还是被踩了一脚。   贺北城嗤笑一声。   小姑娘心性,看在师傅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便是。   太子打帘正欲下马车,却见刚刚还凶狠狠瞪他的人,正对着许嬷嬷笑的一脸软和。   “嬷嬷好。”   许嬷嬷受宠若惊般的行礼:“奴婢见过苏侧妃。”   贺北城:“……”   她变脸的功夫倒可以与臧山一较高下。   唐娇娇恰在此时回头,对上贺北城微滞的神情,又折身迎了回来。   “夫君是要我扶你下来吗?”   随行而来的屏珠如宛面色不变,而一旁随着许嬷嬷迎出来的宫人,惊愕不已。   夫君?   苏侧妃竟唤殿下夫君!   怕是未来的太子妃也不敢唤的这般亲近。   贺北城眉心跳了跳:“不劳烦阿梨。”   唐娇娇擒着软和的笑容看着贺北城,像极了小娇妻正满心欢喜的等待着自己的夫君。   贺北城挪开视线,下马车顺势牵着她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下。   唐娇娇无视他的警告,反手便紧紧捏住他的手指。   贺北城身子一僵,看向唐娇娇。   唐娇娇偏头,对他灿烂一笑,还眨了眨眼,有本事你就甩开啊。   贺北城默默移开视线。   呵……   不跟他装娇软了。   姑娘的狡黠并没有维持太久,见到皇后娘娘时,唐娇娇乖巧的不像话。   “儿臣拜见娘娘。”   南庆规制,只有太子妃能唤帝后父皇母后,而太子侧妃虽上皇家玉蝶,但要避太子妃的锋芒,是以太子侧妃自称儿臣,却只能唤陛下娘娘。   太子侧妃以下,便要自称臣妾。   皇后接过茶抿了口,示意许嬷嬷将早已备好的赏赐递下去:“起来吧。”   “谢娘娘。”   唐娇娇在如宛的搀扶下起身,屏珠则去接了赏赐退到一旁。   刚进来时,皇后只觉得是个颜色尚好且性子温软的小姑娘,然离得近了,却被那双明净的眼睛所震撼。   这般从容知礼又明澈的姑娘,京城养不出来,也不怪许嬷嬷昨儿回来替她说了不少好话。   唐娇娇垂首立着,她能察觉到皇后娘娘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静默片刻后,唐娇娇抿抿唇,偷偷抬眸瞧了眼皇后。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试探,眼里满是好奇与期盼,对上皇后的视线也不躲闪,只片刻的无措后便轻轻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看着软糯极了。   皇后一怔,忍不住轻轻弯了唇角:“过来让本宫瞧瞧。” 第22章 告状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唐娇娇乖巧的坐在皇后身旁,恭敬却不显拘谨,从容而不失礼数,软乎乎的一个小姑娘,看着便让人喜欢。   就是一向清冷的皇后娘娘也难得有了一丝柔软:“本宫唤你梨儿可好。”   唐娇娇点头:“好。”   贺北城默默的坐在一旁,显然,他被无视了。   不仅当下被无视,进殿后小半个时辰都被无视的很彻底。   一边是温言软语话家常,一边是太子孤单静默饮茶,两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驸马觐见。   贺北城有意闭目养神,然姑娘娇软的声音总时不时传来。   他静静的听着,只觉得她惯会哄人。   直到……   “儿臣是夫君在回京半路捡回来的,儿臣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夫君便诓儿臣说他是儿臣的夫君,儿臣失了记忆便信了,这才跟着夫君入的东宫。”   贺北城唇角一抽,到底是谁先打谁的主意。   皇后讶异的看向贺北城。   以城儿的性子绝不会做诓骗小姑娘这种事,但梨儿亦不像在撒谎,且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   皇后脸色微沉,有些薄怒:“太子?”   储君当以身作则,严以律己,如何能行这诓骗之事。   许嬷嬷一怔,娘娘唤殿下太子,那就是真的生气了。   贺北城看向唐娇娇,对方飞快的冲他眨眨眼,在皇后看过去时,又换上了乖巧无害的笑容。   他确定,她是故意的。   “回母后,此事儿臣已向阿梨致歉,并告知了实情。”   皇后面色这才好看了些,却又见唐娇娇面露娇羞,温声道:“娘娘,夫君确实已与儿臣说明,是因为夫君对儿臣一见钟情,方才诓骗儿臣的。”   皇后一滞,再次看向贺北城。   一见钟情?   贺北城深吸一口气。   一见钟情,呵……难道不是她对他见色起意?   顶着皇后探究的目光,贺北城终是微微颔首:“确实如此。”   皇后有片刻的愣神。   她才不信他的鬼话!   “娘娘,您不责怪夫君好不好,夫君待儿臣很好的。”   唐娇娇伸手扯了扯皇后的衣袖,娇娇软软道。   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双大眼微微黯淡,小脸皱成一团肉眼可见的低落。   皇后瞧了眼被小姑娘无意识拽紧的衣袖,微微凝眉,轻声道:“梨儿怎么了,可是城儿欺负你了。”   贺北城伸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   “只是……”唐娇娇小心翼翼的瞧了眼贺北城,而后又飞快的低头,将皇后的衣袖缠在手指上轻轻打了个转儿,小声道:“只是,不罚梨儿不准吃饭就更好了。”   小姑娘靠皇后很近,毛茸茸的脑袋都快磕到了皇后肩上,娇软软的一团一看就知心里是极委屈的。   皇后面色一沉:“太子!”   贺北城:“……”   太子温和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踩了他一脚没消气,还来告状……   “儿臣知错。”   贺北城静默了好几息,才颔首道。   皇后面上依旧愠怒,但心里却诧异极了,城儿看着是冷了些,但实则极少发脾气,他哪里有心思去罚人不准吃饭?   “娘娘,两顿呢,夫君罚梨儿两顿不许吃饭,点心都不给,娘娘您看,梨儿都饿瘦了。”   唐娇娇越说越委屈,离皇后也越来越近,像极了女儿依偎着母亲撒娇。   贺北城:“……”   太子抬头,冷冷的瞥向唐娇娇,唐娇娇一滞,一双大眼盯着他也不躲闪,半晌后眼里有了晶莹。   “娘娘,夫君凶梨儿。”   细软的音线带着哽咽,姑娘眼眶红红的,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后有一刻的失神。   有多久没人唤她娘娘,对她撒娇了。   她恍惚听到了多年前,五岁的小姑娘也是这般拉着她的衣袖噘着嘴道:“娘娘,殿下欺负娇娇。”   “哦?他如何欺负我们娇娇了,本宫替娇娇做主。”   “娘娘,殿下不给娇娇吃点心。”   那时七岁的太子颇为无奈的道:“母后,娇娇生了蛀牙,不能再吃甜食。”   唐娇娇见皇后似在发怔,微微歪着头轻轻唤了声:“娘娘?”   皇后猛地回神,偏头对上身旁姑娘红润的眼眶,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而后瞪向贺北城:“太子,之前的也就罢了,梨儿是你亲自带回东宫,也是你亲自请旨赐婚册封的侧妃,你若敢怠慢她,本宫绝不轻饶!”   贺北城袖中的拳头捏了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才面色平静的起身:“儿臣知错,谨遵母后教诲。”   而此时,皇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刚刚为安抚唐娇娇,而捏在她腕间的手。   她神色复杂的看了贺北城半晌,才道:“既然知错,便要有罚。”   “百花节将至,便罚你这几日都陪着梨儿,顺便带梨儿去城中熟悉熟悉,介时一起主持百花节。”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母后,儿臣还要上朝。”   皇后冷哼了声:“本宫让你去你就去,在战场厮杀了两年,还换不来几日休沐?”   贺北城一滞。   他知道母后这是对父皇让贺堇宸与他一道招安梨花宫不满。   “谁要有意见,让他来找本宫!”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贺北城只得道:“儿臣遵命。”   唐娇娇一脸茫然的看着皇后,这算哪门子惩罚,这是惩罚贺北城还是惩罚她。   鬼知道潇香的人有没有潜进京城找她,万一碰上了,她哪里还保得住命……   她今儿可是将贺北城得罪了个彻底,谁知道这小气鬼会不会见死不救。   “娘娘,梨儿……”   “梨儿可是觉得不解气,这样,也罚太子两顿不许吃饭,梨儿觉得可好。”   唐娇娇:“……”   如果不出宫的话那自然是极好……   “好了,本宫也乏了,太子明日便带梨儿出宫吧。”   皇后也不给两人反对的时间,话刚落便起身在许嬷嬷的搀扶下进了寝殿。   唐娇娇苦哈哈的坐着,软乎乎的盯着贺北城,她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   贺北城瞧了眼可怜兮兮盯着他的人,很快便明了她心中所想。   太子理了理衣袖,眉眼带笑,温声道:“阿梨不愿随孤出宫?”   唐娇娇瞧见了他眼里的兴味。   她咬咬唇,死妖精果然要记仇!   半晌后,唐娇娇起身走向贺北城,扯着他的衣袖软软一笑:“阿梨怎会不愿陪夫君出宫呢,夫君放心,阿梨很乖的,夫君在哪,阿梨便在哪。”   贺北城垂首盯着乖巧无害的姑娘,莞尔:“那阿梨可要跟紧了,近日京城进了不少江湖人,万一不小心撞在了他们的刀子上……”   “不会的,夫君一定会保护好阿梨的!”唐娇娇义正言辞打断贺北城的话,死死拽着他的衣袖。   他威胁她。   可是他怎么知道是江湖人在追杀她!   “呵……”   贺北城轻笑一声,转身便往殿外走,唐娇娇忙踩着小碎步跟上。   她觉得她有必要在出宫前把人哄好。   不然,她极有可能落入潇香的魔爪!   “夫君,你想吃什么,阿梨给你做好不好。”   “母后罚孤两顿不吃饭。”   唐娇娇:“……”   “夫君,你不要生气嘛,阿梨错了。”   贺北城顿住脚步,唐娇娇一个不防撞了上去:“唔~”   太子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唐娇娇,须臾后道:“苏梨,你二十了。”   唐娇娇:“?”   “告状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唐娇娇眨眨眼:“……”   可是她失去了十年记忆,所以现在最多只有十岁!   嗯,就是这样!   “可是我失忆了啊,最多……最多也才几天这么大。”   贺北城:“……”   鬼使神差的,太子戳了戳她鼓着的腮帮子,微笑着道:“苏梨,脸是个好东西。”   唐娇娇:“?”   夸她好看?   “不能不要。”   唐娇娇:“……”   他骂她不要脸!   唐娇娇盯着修长如玉的背影,气的咬牙切齿:“贺北城!”   屏珠如宛早在皇后与唐娇娇说体己话时就退出来侯在了车架旁,因离得远只看得见贺北城与唐娇娇在说着什么,至于内容并未听清。   但唐娇娇这声气急败坏的‘贺北城’她们听清了。   不止她们听清了,送太子与侧妃出来的玉坤宫宫人也听清了。   苏侧妃直呼太子名讳一事自然很快便传到了皇后耳中。   彼时,皇后正靠在软榻出神。   倒是许嬷嬷一惊:“苏侧妃看着不像这般大胆的。”   皇后垂首,没作声。   许嬷嬷眼神一闪,试探着道:“许久没见娘娘这般和软了,看来这苏侧妃是合了娘娘的心。”   须臾,皇后望了眼窗外,漫不经心的道:“这孩子确实合本宫心意。”   “只是,合不合城儿心意还另当别论。”   许嬷嬷一怔,不解道:“娘娘这是何意,奴婢瞧殿下对苏侧妃很是上心,甚至都纵容苏侧妃直呼名讳。”   皇后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道:“梨儿是处子之身,送来的帕子是假的。”   许嬷嬷僵住,片刻后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呢,殿下昨日还特意来了趟玉坤宫呀。”   “他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你忘了本宫入宫前曾对药理起了兴致,简单的脉搏出不了错。”   她无意间将手指搭在了梨儿的手腕上,却没想竟叫她摸出了真相。   如此,也才合理。   城儿心里装着娇娇,会对人一见钟情就怪了。   “城儿左手上有一道口子,是新添的,庆功宴上还没有。”   许嬷嬷失声道:“所以那帕子上的血……”   皇后没接话,只轻轻叹了声。   知子莫若母,他这是不想娶太子妃,才给她来了这一出。   结合梨儿所说,她不难猜出前因后果。   梨儿怕是遭了什么事失了记忆,恰被城儿所救,城儿定会猜到他此次回京必定要娶太子妃,是以便将人带回京城,作为幌子。   以城儿的性子不会如此欺骗姑娘,定是找机会与梨儿坦白了,且不知为何,梨儿亦同意陪他作戏。   “那娘娘所说的另当别论又是何意?”许嬷嬷皱眉道。   若真的只是一出戏,殿下应是不喜欢苏侧妃的,又何谈另当别论。   皇后眼神微动,而后低笑一声:“城儿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么,就算是作戏也不可能任人唤他夫君,更别说直呼他的名讳。”   “且,城儿的靴子上,有半个脚印。”   虽然擦过了,但还是能窥见轮廓。   许嬷嬷倒吸了一口凉气:“谁这般大胆。”   太子的脚也敢踩。   话刚落,许嬷嬷便反应了过来,再次震惊:“是苏侧妃。”   太子一向爱洁净,定不会碰染了尘的东西,东宫宫人也绝不会如此粗心大意,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脚印是来的路上被人踩的。   是谁干的,自不用说。   皇后淡淡嗯了声,眼里有一丝兴味划过。   “所以,假戏真做也未可知呢。”   纵容到这个程度,只为作戏,她不信。   且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城儿撕开那层温和的面具,露出真情实感。   哪怕是作戏,她也相信梨儿于城儿是不同的。   当夜,便传来太子留宿梨苑的消息。   皇后对此只浅浅一笑。   自古以来,日久生情的男女数不胜数,谁能保证梨儿不会化了那冰疙瘩。   毕竟,还没哪位贵女如她这般对大胆。   踩太子的鞋,唤太子的名讳,还来告太子的状。   这性子,她喜欢。 第23章 看见谁了   夜色降临。   唐娇娇在梨苑的榕树下来回踱步,时不时朝院外望一眼。   守在外头的是如宛杏青,两人对视一眼,终是忍不住问道:“主子可是在等殿下。”   唐娇娇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贺妖精说了,他若是今夜来了梨苑就是原谅她了。   离百花节还有六天,也就是说他们要在宫外待整整六日,以她对潇香的了解,她一定派人在京城寻她。   想到此,唐娇娇深吸一口气,他必须得原谅她,不然她上哪儿再找个这么粗的大腿抱。   又过了半个时辰,院外仍无动静。   唐娇娇咬咬牙,山不就我我就山,他不来,她去便是!   如宛杏青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唐娇娇已气势汹汹的往院外走,两人惊的忙追了上去。   “主子,您去哪里。”   “主子您慢点。”   唐娇娇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她只知道,接下来的六日,她必须要得到贺北城的全力保护,否则,她真的会活不到回宫!   因走的太急,心中又极为不安,唐娇娇并未看到院外转角处走来的人影,一个不留神便撞了上去。   “嘶……”   唐娇娇摸着鼻尖,痛的龇牙列齿,她怀疑她撞到了铜墙铁壁。   贺北城垂首看着突然撞进他怀里的人,皱了皱眉。   “你做什么。”   听着这熟悉的清冷音色,唐娇娇松了口气,而后鼻尖的疼痛让她无端生了几分火气:“你怎么才来!”   姑娘挤着一张脸,眼睛都未睁开,显然是疼的狠了。   到底是被自己撞的,贺北城也没同她计较,只温淡道:“有些事要处理,晚了些。”   顿了顿又道:“可要请太医?”   唐娇娇揉着鼻尖:“……”   “不必。”   疼是疼了点,但还没有到请太医的程度。   “所以,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唐娇娇半睁开眼盯着贺北城,大有你要说不是我就要疼的山崩地裂。   贺北城唇角微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绕过她进了梨苑,温和的声音随风传来。   “孤从不食言。”   唐娇娇面上一喜,顿时觉得鼻尖也不疼了。   她折身追了上去,欢快道:“夫君,我给你做了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贺北城身子一僵,语气微冷:“不必。”   唐娇娇瘪瘪嘴,不必就不必,反正她也没真做。   至于她是如何在半天内求得贺北城的原谅的,时光得回溯到午时。   自玉坤宫回来,唐娇娇便一直魂不守舍,午膳时更甚,她盯着一桌子美味佳肴提不起半点兴致。   “主子,杏青回来了。”   屏珠话音刚落,杏青便进了门。   唐娇娇眼睛一亮,看向杏青:“如何?”   “回主子,殿下确实没用午膳。”   杏青是四人里年纪最小的,也是最机灵的,最合适出去探消息。   唐娇娇一听,顿时蔫了。   明日便要出宫,今日就被她害的罚了两顿饭,可想而知,这死妖精明日会怎么对她。   “主子,您可是想给殿下送吃食?”   太子被罚的时候,屏珠如宛已在殿外,是以并不知情,见她这般在意殿下用没用午膳,屏珠便试探着问了句。   唐娇娇眼睛一亮:“送吃食?”   屏珠见她来了精神,便知自己猜对了,温声道:“主子想送什么给殿下,奴婢去吩咐厨房做。”   在宫中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主子们想要见天子了,便会想尽办法往上凑,送点心,补汤什么的已是常事,交代厨房做好,主子端过去便是亲自做的。   唐娇娇欢快的站起身,唇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别人做的哪有诚意,我要亲手做!”   屏珠几人皆是一愣,杏青眨眨眼,问:“主子会下厨?”   “不会呀。”   唐娇娇回答的理所当然。   杏青:“……”   不会您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但是可以学嘛,应当不难。”唐娇娇自信满满的往外迈了一步,又停住。   “厨房在哪里。”   屏珠与几人静默了一瞬,才道:“奴婢带主子过去。”   -   一个时辰后,唐娇娇带着如宛杏青浩浩荡荡到了清竹殿。   这还是唐娇娇入东宫以来第一次进清竹殿。   门口的侍卫并不识得唐娇娇,但都知道梨苑来了个苏侧妃,深得殿下宠爱。   此时听如宛报了名号,便赶紧进去禀报。   若是东宫其他几位昭训,他们直接就能拦了,可苏侧妃,他们不敢做主。   恰宋峤正在前殿,碰上前来禀报的侍卫,得知唐娇娇上门,忙迎了出去。   虽然知道这位与殿下是在作戏,但他总觉得她于殿下是不一样的。   果然,在看到唐娇娇身后的食盒时,宋峤就知道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殿下今儿特意吩咐不用午膳,原来竟是在等着苏侧妃送。   “奴才见过苏侧妃。”   唐娇娇唇角挂着温软的笑意,眼里亮晶晶的:“宋总管不必多礼。”   “夫君可在?”   宋峤:“回苏侧妃,殿下在书房。”   唐娇娇眨眨眼:“书房在哪里?”   宋峤未做犹豫,将唐娇娇带到了书房外,才进去禀报。   很快,唐娇娇便提着食盒出现在了书房。   无他人在场,贺北城只抬头瞥了一眼,便又开始处理政务。   “你来做什么。”   唐娇娇小心翼翼的挪到他面前,温软道:“我来给夫君送午膳的。”   贺北城这次头也没抬:“是你让母后罚孤不吃饭。”   唐娇娇心虚的抿了抿唇,若不出宫的话,她还是挺满意这个惩罚的。   “夫君,我没有这么想的,是娘娘误会我的意思了。”   贺北城:“哦?你是什么意思。”   唐娇娇手肘撑在桌案上,一手托腮,歪着头看着贺北城:“夫君,你要相信我,我最多只是想让夫君以后不再罚我的饭而已,怎么会想让夫君受罚呢。”   “否则,我怎么会给夫君送吃的呢。”   听上去有理有据,很值得信。   但贺北城只冷冷瞥她一眼:“若不出宫,你应该恨不得罚孤一天不吃饭。”   唐娇娇眨眨眼,当然啊。   饿死你个小气鬼!   “当然不是,夫君怎么能这么想我,你看,我为了给夫君做点心,都受伤了。”   姑娘将细白的手腕伸到太子面前,似娇似嗔,像极了向夫君讨怜爱的娇妻。   白皙的手背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泡,看着应当是烫伤。   贺北城只瞥了一眼便挪开目光。   “需要孤传太医吗。”   唐娇娇:“……”   这天底下有比贺北城还不解风情的男人么,也不知道他那心上人是如何忍受得了这座冰山的。   “不需要,夫君只要吃了点心我就不疼了。”   贺北城停下手中的笔,看向唐娇娇。   “这是点心,不是饭,不算违抗娘娘的旨意。”像是知道他会说什么一样,唐娇娇抢先堵了他的话。   趁着贺北城停顿的功夫,唐娇娇已打开食盒,端出了点心。   “这是绿豆糕,可以消火气,夫君吃完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贺北城眉心一跳。   他看着盘子里歪歪扭扭的几坨绿色,她若不说,他还真不知道它叫绿豆糕。   “夫君,你尝尝,这可是我第一次做点心呢。”   唐娇娇捻起一块递到贺北城嘴边,期待的看着他。   姑娘手指纤细,带着淡淡的梨香,只是加上那不知形状的一坨,便让人没有任何食欲。   贺北城的身子微微往后轻斜,然不论他怎么退,唇边的东西依旧在。   “夫君,你尝尝嘛,很好吃的。”   唐娇娇此时已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她今日穿的是窄袖束腰裙,身子微微弯曲时,玲珑有致的身材显露无疑。   “下去。”   贺北城无意中瞥了眼便转过头冷声道。   “夫君吃了我就下去。”   唇边的点心又近了些,甚至已经碰到了他的唇。   僵持片刻后,贺北城终是张嘴咬了一口。   出宫几日,他得将手头上紧要的政务处理好,没时间与她在这里浪费。   然,‘你可以走了’那几个字,卡在贺北城喉咙怎么也出不来。   他怀疑他生吃了一口盐。   “好吃吗?”   唐娇娇眨巴着眼睛期待的盯着贺北城。   二十年的良好教养没让贺北城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他囫囵吞了进去,眯起眼挤出几个字:“你没尝过。”   “没有啊,好不容易才做成型了,没有时间尝。”   贺北城不动声色的端起一旁的茶盏饮了几口,而后才转头看着唐娇娇:“你吃一块孤可以考虑不跟你计较。”   唐娇娇眼睛一亮:“真的吗。”   贺北城好整以暇的看着唐娇娇:“嗯。”   而后,很快他便看到面前的姑娘挤着一张脸痛不欲生。   唐娇娇那一口几乎咬掉了一半。   此时,她感觉嘴里包了一盒盐!   “好吃吗。”   清冷的音线自头顶传来。   唐娇娇皱着脸抬眸看向贺北城,他刚刚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   余光瞥到一旁的茶盏,唐娇娇手脚并用的爬上桌案,飞快的拿起茶盏混着茶水将嘴里东西吞了进去。   贺北城眼神一暗。   那茶盏他刚刚喝过。   “殿下,二皇子求见……”   尾音逐渐消去,宋峤被眼前的一幕震得面容失色。   唐娇娇整个人已半跪在桌案上,听见宋峤的声音,微微偏头。   宋峤忙低下头:“奴才告退。”   顺手带上了门。   嚯,这是在玩什么?   他就说这苏侧妃是不一样的!   只是,玩这么刺激竟连门都不关。   贺北城哪能不知宋峤误会了什么,他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下去。”   唐娇娇大约也发现了她此时的姿势有些不大好,抿着唇快速的下了桌案,然后小心翼翼的凑近贺北城,小声道。   “夫君,你可是原谅我了?”   好半晌,贺北城才直起身子,道:“孤若心情好了,便去梨苑。”   唐娇娇灿烂一笑:“来了梨苑就代表夫君原谅我了?”   贺北城静默。   “那夫君怎样才会心情好。”   贺北城指了指房门:“立刻消失。”   唐娇娇:“……”   门砰的一声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唐娇娇将‘立刻消失’几个字执行到了极致。   贺北城看了眼残留在桌案上的绿色,深吸了好几口,才没直接将其扫落。   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寝房。   就在门口时,贺北城突然转身看着唐娇娇:“今日是给你逼毒的时间,你不必在外等,孤自会来。”   唐娇娇:“嗯?”   半晌后,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按照他们的约定,他今日必须来给她逼毒,所以在他说来梨苑就会原谅她时,就已经不打算追究她了,她竟还提心吊胆的一个下午!   唐娇娇立在门口瞪着早已进了寝房的人,她怀疑他就是故意折腾她!   算了,折腾便折腾吧,只要能活命就行。   -   次日,用完早膳,唐娇娇便跟着贺北城出了宫。   因是游玩,是以并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乘东宫的马车,算是微服出巡。   随行的只有如宛杏青,与东宫贴身伺候太子的小太监银川。   唐娇娇还未逛过京城,自然是倍感新奇,从出宫后,她便时不时的掀开车帘往外瞧。   朱楼青瓦,人声鼎沸,繁荣昌盛,这就是南庆的京城。   唐娇娇兴致极高,恨不得跳下马车好生感受一番属于京城的荣华。   突然,她面色一僵,飞快的放下车帘。   唐娇娇自认运气一向很好,但没想到,她衰起来,也是真衰。   她看到了潇香。   不是潇香的人,是潇香!   她亲自来了,来杀她。   贺北城在车帘落下前瞥了眼窗外,微微凝眉:“看见谁了。” 第24章 三合一   唐娇娇确认车帘不会漏一丝缝隙后, 才回头道:“没有,眼睛看累了。”   贺北城嗯了声, 也不知信没信。   又过了好一会儿,贺北城突然道:“孤怎么觉得,你怕出宫。”   唐娇娇反驳:“没有!”   贺北城不解:“是吗,可你看着很紧张,好像是知道出宫会有危险。”   “但是,你不是失忆了么。”   唐娇娇:“……”   她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夫君不是说捡到我时, 我受了内伤还中了毒么,我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到是有人要害我,这是与生俱来的危机感, 跟失不失忆没关系。”   贺北城哦了声, 又道:“所以, 你昨日来讨好孤,是想让孤保护你。”   还不待唐娇娇回答, 他又道:“苏梨, 孤只答应给你逼毒, 治内伤, 可没说要护着你。”   唐娇娇:“……”   “夫君~”唐娇娇扯着贺北城衣袖, 软乎乎道:“我现在是夫君的侧妃,我要是出了事, 夫君上哪儿再去找个像我这么合适的姑娘作戏呢。”   贺北城瞥了眼自己被捏的皱巴巴的衣袖,温淡道:“孤刚失去了心爱之人,谁敢在这个时候逼孤娶太子妃。”   唐娇娇:“!”   她就知道是这样。   狗太子!还能再狗点么。   “我可是跟着夫君一道出来的,我要是出了事,夫君多没面子啊。”   贺北城挑眉:“说的在理。”   唐娇娇眼睛一亮:“就是就是, 夫君可是一国储君,要是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好,传出去得多丢人啊。”   “但孤可以制造不在场证明。”   唐娇娇笑容一僵。   “只要你没死在孤面前,谁敢说是孤保护不利。”   唐娇娇咬牙切齿。   贺北城,做个人不好吗?   不知道弄死他算不算弑君。   看人确实要急了,贺北城才幽幽道:“护你可以,但有个条件。”   唐娇娇收起尖牙,扯出一抹笑:“夫君你说。”   “五日后的百花节,不能有人胜出。”   唐娇娇一滞:“啊?”   “母后许下承诺,这次的‘花神’便是太子妃,国母一言九鼎,不能失信,但孤亦不会娶太子妃,所以……”   贺北城盯着唐娇娇,一字一句道:“所以,不能有‘花神’。”   唐娇娇凌乱了。   “不是,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啊。”   贺北城凉凉的瞥她一眼:“孤觉得你可以在这里下马车。”   唐娇娇:“……”   这里下马车,去撞潇香的刀子?   “我觉得可以商酌。”   贺北城扯出被她攥在手里的衣袖,淡淡嗯了声。   唐娇娇正凝眉苦思,倒也没在意。   马车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半晌后,唐娇娇道:“上一届花神是谁。”   贺北城:“苏梓芸。”   唐娇娇抿唇:“要不把她绑了?”   太子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要不把所有参加的女子一起绑了?”   唐娇娇:“……”   哦对,绑了苏梓芸,还有别人。   又过了许久,唐娇娇道:“其实并不是这次不能有‘花神’,而是只要你不娶太子妃就行,是吧?”   贺北城抬了抬眸。   “若是‘花神’主动放弃太子妃的位置,那娘娘便不算失言。”   贺北城目光复杂的盯着她。   “你觉得,谁会放弃。”   唐娇娇转头盯着贺北城那张比妖精还好看的脸,沉默了。   太子妃,未来的国母,且这妖精还生的祸国殃民,谁会放弃,呵……傻子都不会放弃。   许久后。   “我能参加么。”   贺北城转头:“嗯?”   “我不是在肖想你,若是我赢了放弃就行。”唐娇娇一本正经道。   贺北城薄唇轻启:“不会用词便别用。”   唐娇娇:“?”   哦,不该用‘肖想’。   “你会什么?”   唐娇娇眨眨眼:“比什么。”   “琴棋书画。”   唐娇娇挑眉,那她都会啊。   但是她不能会。   “都不会。”   贺北城侧目:“那你拿什么比。”   唐娇娇:“可以现学。”   沉默半晌,贺北城道:“比如,绿豆糕?”   唐娇娇:“……”   “册封前,你或许可以现学。”   唐娇娇:“嗯?”   贺北城:“只有待字闺中的女子才可参加。”   唐娇娇鼓着腮帮子瞪着贺北城。   那你还问这么多干嘛!   就为了羞辱她那块绿豆糕吗。   “你有六天的时间。”贺北城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   唐娇娇抿了抿唇,六天,也就是说他一定会护她六天,要不先答应,到时候就算做不到,她也回宫了。   “作为交换,孤会护你六日,但介时你若没做到,孤便将你扔在刚刚那个绿衣女子面前。”   唐娇娇惊愕。   他看到了!   “那个女子像是江湖人,你很怕她?”   唐娇娇猛地摇头:“不怕。”   她的确不怕,但前提是她武功在。   “原来是江湖人,怪不得我看她有点渗人。”   贺北城哦了声,没再多言。   唐娇娇深吸一口气,瞪着已经闭目养神的贺北城,她再次想弑君。   她的银针用的出神入化,扎死他算了。   要死一起死!拉个太子陪葬很划得来。   须臾,唐娇娇叹了口气,罢了,她还有大仇未报,不能冲动。   唐娇娇靠在马车上,一双黝黑的眼睛转的飞快。   半刻钟后,宫主蔫了。   她想不到任何可行的方法。   那可是百花节,南庆的头等大事,‘花神’是要代表南庆向上天祈福的!   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搞事?   贺北城还真是看的起她!   -   太子在京城外有行宫,但因是微服,贺北城便未选择去行宫,而是去了神武街后头一座宅子。   唐娇娇望了眼门匾。   宋宅。   皇后便是宋姓,所以,这也是贺北城的产业?   马车停下一会儿,宅子里才有一位管家急匆匆迎了出来。   银川皱眉:“宋管家可是有要事?”   殿下带侧妃出宫,下榻此地的消息他早早便递来了,却没想还算稳重的管家竟还让殿下在外头侯着!   宋管家忙跪下请罪:“是奴才未能及时相迎,殿下恕罪。”   贺北城温淡道:“此次微服出游,在外不必大礼。”   “是。”宋管家忙起身,恭敬的颔首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银川看出端倪,道:“宋管家有事禀报?”   宋管家下意识又要跪下,却觉膝盖处被一股力道撑着,还不等他抬头,便听太子清冷道:“站着回禀。”   宋管家抹了把汗:“是。”   “回殿下,三公主殿下来了。”   贺北城一怔:“妱妱来了。”   宋管家颔首:“回殿下,三公主殿下刚到。”   他收到消息,太子殿下微服下榻此处,哪敢有半分怠慢,早早便侯在了外头,谁知没等到太子殿下,倒是先等来了公主殿下。   唐娇娇一听贺北妱在这里,当下便转身往马车里钻。   贺北城回头:“你做什么。”   唐娇娇板着脸:“回宫。”   如宛桂平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虽然三公主殿下确实来找过麻烦,但主子在殿下面前这般落三公主殿下的面子,难保殿下不会生气。   银川看向贺北城,他因父亲过世告假回了趟老家,昨儿一回来便知道东宫多了一位苏侧妃,还是殿下亲自请旨赐婚册封的。   传闻苏侧妃极其受宠,他还没有亲眼见识过,眼下瞧这情景,心里大约才有了数。   偏宠是一定的,毕竟,还没人敢在殿下面前耍这么大性子。   且殿下,并未生气。   不仅未生气,还温声哄人。   “孤并不知情。”   唐娇娇偏过头不说话。   气氛蓦地冷到了极致,银川低着头不敢作声,这么多年了,他这还是第一次见殿下对哪位姑娘示弱,偏人姑娘还不领情。   静默许久后。   贺北城有些无奈道:“你是生气妱妱禁足期未满离宫,还是怕她再为难你。”   唐娇娇抿着唇瞪他:“都是。”   她觉得自己今日出门是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怎么什么糟心的事都往她身上撞。   先是见着潇香这个叛徒,又是百花节那棘手的‘花神’,结果到了这里,竟又撞上了贺北妱!   她已经够乱了,没空再应付那位霸道蛮横的公主!   一众人头低的更低了。   这位苏侧妃胆子是真大,可谓是将恃宠而骄体现的淋漓尽致。   沉寂片刻,贺北城转身牵着唐娇娇:“先进去。”   唐娇娇正要甩开他,便听他道:“‘花神’一事你协助即可。”   这么大的事,他本就没真要让她去做,只是想叫她这几日没心思出去乱晃。   毕竟是师傅所托,若不小心死在了外头,他没法交代。   唐娇娇听了这话,当下就不动了。   虽然眼里依旧没有光彩,但好歹没板着脸了。   宅子很大,光几道长廊就走了半刻,绕过假山后,唐娇娇远远瞥了眼大堂里的人影。   她垂下头紧紧跟着贺北城,惹不起,她躲就是,躲不开,就抱大腿!   贺北妱在贺北城进大堂后,便起身行礼:“皇兄。”   唐娇娇抬眼看去,有些讶异。   她远远看着便觉这身衣裳有些熟悉,离的近了才发现,这竟是宫中二等宫女的衣裳。   她堂堂一位嫡公主,作何这番装扮?   贺北城任唐娇娇立在他的身后,凝眉:“怎么出来的。”   贺北妱平静道:“偷遛出来的。”   唐娇娇:“……”   所以她是为了偷偷出宫,才作了宫女的装扮,唐娇娇瞧了眼贺北城消瘦的背影,她感觉到贺北城很生气。   她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瞥开其他的,她佩服贺北妱这实诚的性子。   果然,贺北城的声音冷的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你在禁足。”   “我知道。”贺北妱看向躲在兄长身后的姑娘,勾唇:“苏侧妃,我就在这里禁足,可好?”   按照南庆律法,只有太子妃才能得嫡公主殿下一声皇嫂,哪怕是上皇家玉蝶的侧妃,也只能以封号相称。   唐娇娇一滞,从贺北城身后探出一个脑袋,问她吗?   那自然是不好。   “我保证,从今以后绝不再为难苏侧妃。”   唐娇娇眨眨眼,她不相信。   但是……   今日的贺北妱好像有些不一样,虽然气场依旧霸道,但却并无那日打她时的嚣张凌厉。   难道,是因为贺北城在场?   既然有人压的住她,唐娇娇的腰板儿就硬了起来,她从贺北城身后出来,自然而然拽着手边的衣袖,问:“为何?”   贺北妱瞥了眼被唐娇娇无意识抓在手心的金边白袖,幽幽道:“故人生辰将至,特出宫祭拜。”   贺北城眼神一紧,下意识要扯回衣袖,但没扯动。   而唐娇娇却怔愣了。   生辰,祭拜。   这两个词不可能用在同一人身上,既是祭拜,便说明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可不在人世的人,应当是生忌,而不是生辰。   贺北妱贵为嫡公主,自然不可能犯这种口误,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人对贺北妱很重要,重要到她至今不愿接受那人已故。   也重要到她宁愿穿宫女的衣裳偷偷出宫,向她示弱也要留在宫外。   唐娇娇眨眨眼,贺北妱十九了,在十五就可出嫁的南庆,跟她一样算是老姑娘了。   她猛的想起贺北城曾说过的话。   ‘妱妱很知规矩,向来进退有度’   ‘妱妱性子虽霸道了些,但历来都很重规矩,只是这几年,她为了不招驸马,有意张扬跋扈,让人不敢觊觎’   所以,那个已故的人就是贺北妱至今未招驸马的原因?   唐娇娇觉得她的心很软,特别软,最见不得人世间的爱恨别离。   且贺北妱并未对她造成过重的伤害,人家都放下架子说了软话,她若再揪着不放倒好像有点得理不饶人了。   思及此,唐娇娇冲贺北妱软软一笑,道:“夫君说好就好。”   贺北妱并不知在唐娇娇的心里,她已是一位为了故去的心上人拒不成婚的多情殿下,是以当她看到这抹笑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狐狸精还是狐狸精!   而贺北城却有些诧异。   他瞥了眼身边姑娘的笑容,情真意切,不似作假,好似刚刚在外头听着妱妱名字便要掉头回宫的人不是她一样。   “既如此,便留下吧。”   贺北城看向银川:“你回宫告知母后,说妱妱在孤这里。”   银川连忙称是,折身急急回宫。   三公主殿下胆子可真是大,就这么偷跑出来,宫里指不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若是皇后娘娘因此动怒,妱月殿的宫人可要受大罪。   银川走后,贺北城才开始训斥:“妱妱,你不该再如此任性,偷溜出宫,你宫里的人必定要受牵连,采蕙头一个躲不过。”   贺北妱眼神微闪,而后淡淡道:“皇兄不是派人去拦住母后了么。”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合着你将孤也算计进去了。”   刚刚没看明白苏梨为何突然同意她留下,如今一思忖哪还不知,她早就将苏梨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摸透了,不过是服个软,再加上‘祭拜’二字,便足矣让苏梨心软不计前嫌。   她留下了,他也自会保她宫里的人,这招先斩后奏,运用的极好。   且他敢保证,这事很快就会传遍京城,无一例外都是三公主殿下如何肆意妄为,禁足期间私自出宫,牵连妱月殿宫人等。   好一个一箭三雕。   贺北城气结:“你就算不愿招驸马,大可去求母后,何必非要败坏名声!”   贺北妱抬眸:“母后前几日还送来了画像。”   “呵……“贺北城气笑了:“母后若真是铁了心为你招驸马,你以为你现在还能住在妱月殿!”   贺北妱抿了抿唇,低着头不再作声。   “你再这般胡闹,不用母后,孤便去求了父皇赐婚。”   “若瞧不上京中子弟,三月十五殿试一过,便在榜上挑一个,孤已查过,此次科考大多都是年轻才俊,未有家室者不在少数!”   唐娇娇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她第一次看贺北城生这么大气,比凶她时可怕多了。   且人家兄妹吵架,她不想被殃及。   而就是她微妙的动作引来了贺北妱的目光,公主看着她,眼里的求救之意分外明显。   唐娇娇:“……”   贺北妱是当她傻么,先是横冲直撞的打了她,后又利用她的心软留在宫外,现在还想让她给她求情?   呵……她傻了才会三番五次让她利用。   “夫君,我饿了。”   唐娇娇拽了拽手里的衣袖,乖巧无辜的看着贺北城。   傻便傻吧,让贺北妱以为她傻或许就不会在她身上费心思。   才不是看她可怜!   贺北城侧目,毫无防备撞上姑娘那双像是受到惊吓般的水眸,像极了山间迷路的小鹿。   不知为何,心里的郁气竟缓缓的散去。   管家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吓得在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见苏侧妃有意化解硝烟,且太子殿下面色也好看了些,才忙跟着道:“殿下,饭食已经备好了,可要移步用饭?”   “夫君,别生气了,我怕。”唐娇娇摇了摇拽在手里的衣袖,眼里硬生生挤出了点湿润。   贺北城瞥了眼袖子上那几根柔软纤细的手指,刚刚还使那么大性子,现在倒来帮着求情了?   姑娘家的心思果然瞬息万变。   唐娇娇也不确定能不能哄好这妖精,但她觉得在外头,他应当不会不给‘宠妃’这个面子。   她所料不差,当着宋宅管家的面,太子不会打苏侧妃的脸。   “过了她的生辰,立刻回宫,禁足期加一月。”   没再提招驸马一事,贺北妱松了口气,颔首道:“是。”   唐娇娇则陷入短暂的迷惑。   她确定没听错,贺北城刚刚也说的生辰。   所以,贺北城与贺北妱一样,也很在意这个人?   贺北城欲转身,却被袖子上的力道阻碍,他看了眼明显在走神的人,温淡道。   “不是饿了?”   唐娇娇回神,忙点头:“是,是饿了。”   宫外的饭菜不如宫中膳□□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且很合唐娇娇的口味。   宫主手中的筷子从头到尾就没停过,惹得贺北城贺北妱频频侧目。   快归快,姑娘的吃相却极其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食欲大动,除去动作太快,她用饭的仪态几近完美,这绝不是三五天便能养成的,比起刻意的循规蹈矩,她的一举一动更像是与生俱来的从容。   贺北城突然忆起她刚醒来时,手里捏着的银针,和一闪而逝的杀意。   那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上位者才有的气场。   可她并不会武功,且性子软的不像话。   虽然大多是装的,但眼神骗不了人,她的眼里没有戾气。   亦或是她隐藏的太好?   太子又想起拽他衣袖的那几根手指,白嫩细滑,无半点瑕疵,更没有练武者会有的茧。   种种迹象表明,她确实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湖弱女子。   但混迹江湖的,又怎会弱?   唐娇娇感觉到肚皮已经鼓起来了,才不舍的放下筷子,然后便见另外两人都盯着自己,   她小心翼翼的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飞快的扫了眼桌上只剩下一小半的饭菜,小声试探道:“你们没吃饱吗,是我吃多了吗。”   两人收回目光,默默的接着吃。   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今天的饭菜格外香些。   最后,唐娇娇瞟了眼空空如也的饭菜,有些心虚,果然是她吃多了。   她确实吃多了。   不然也不会后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勉强消了食。   宋宅与梨苑差不多大,绕过后院几间主屋,往深处走有一片竹林。   唐娇娇漫不经心的闲逛,一路上只看到零零散散几个下人。   应当是宅子常日空置的缘故,下人便少了些。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立在围墙之下,唐娇娇才将手指放到嘴边,吹响哨声。   不多时,红色鸟儿扑腾而来,立在唐娇娇肩上,如往常一般亲昵的拱着她的头发。   唐娇娇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一边将纸条绑在它的腿上,一边道:“去找渔瞳,飞高一点,潇香就在京城,别被她发现了。”   她知道厌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这么多年,不论送信给谁,都从没出过差错。   怕被发现端倪,唐娇娇没有久留,看着厌雪的身影消失在天空,便转身回了主屋。   太子带宠妃出游,自然是要住在一间房。   唐娇娇回屋时,贺北城并不在屋内,她理所当然的占了床榻,开始午憩。   临睡前,她动了动鼻尖,安魂不多了,不知道渔瞳什么时候能找到她。   而竹林的另一边,贺北城负手而立,听着臧山的回禀。   “殿下,梨花宫宫主名唤梨娇,年芳二十,武功出神入化,但在半个月前,因手下潇护法逼宫,中了暗算,被迫离开梨花宫,至今下落不明。”   贺北城凝眉:“下落不明?”   臧山:“是,如今梨花宫有两方势力正在寻人,一方是潇护法的人,打算杀人夺位,一方是梨宫主的心腹。”   “殿下,眼下该如何。”   其实于他们而言,不论梨花宫得权的是谁,只要能招安,于他们并无影响,换句话说,谁能同意招安,他们亦可助其一臂之力。   贺北城转身,吩咐道:“全力寻找梨娇。”   臧山抬头:“殿下的意思是?”   “观父皇之意,与其说是招安梨花宫,还不如说是招安梨娇,没有梨娇的梨花宫,没有价值。”   贺北城道。   “务必抢在贺堇宸前面寻到人,还有,去搜集梨娇的线索,包括样貌,喜好,事无巨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臧山领命:“是!”   贺北城又在竹林立了半晌,才回主屋。   她有午睡的习惯,此时应当已经醒了。   贺北城将时间掐的很准,他进屋时,唐娇娇已在如宛的伺候下梳洗妥当。   见贺北城进屋,如宛桂平行完礼便退了出去。   “想去哪里?”贺北城问正用手托着腮望着他的人。   唐娇娇眨眨眼,看着他不解其意。   贺北城挪开视线:“母后总不会是让我们在宅子里呆六日。”   唐娇娇:“嗯?”   都出了宫,他们在哪里呆着娘娘怎么会知道。   不对。   唐娇娇直起身子:“宅子里有娘娘的人?”   贺北城朝外头望了眼:“嗯。”   此时窗户正开着,顺着贺北城的目光望去,有一个打扫庭院的下人,正小心翼翼的朝屋里看,见他们看过去,又赶紧别了过了头。   唐娇娇:“……”   静默良久后,她道:“去哪里。”   她觉得不是她想去哪里,而是贺北城要带她去哪里。   果然,话刚落,便得了太子一记略带赞赏的眼神。   唐娇娇偏过头,死妖精!   “溱北河。”贺北城瞥了眼她的小动作道:“画舫游船不易被跟踪,停泊河中心时也不易被人发现。”   唐娇娇眼睛一亮:“好。”   她听师娘提过溱北河,那是京城最大的河岸,也是京城入夜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若能去瞧上一瞧,她乐意至极,主要是河中心撞上潇香的概率极低。   若满街乱窜,指不定就把自己送到潇香的刀口上去了。   “什么时候去。”   贺北城:“酉时。”   唐娇娇眨眨眼,才刚过申时,还有一个时辰。   那么接下来,他们就要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贺北城自然也发觉了这点,他正欲寻个椅子闭目打坐,便听唐娇娇道:“后院有片很大的竹林,不如去那里,让如宛桂平在入口守着。”   他能在这里坐一个时辰,她不行,刚睡醒,她急需要出去透气。   贺北城略犹豫片刻,看了眼姑娘眼中的期待,终是低低嗯了声。   唐娇娇灿烂一笑,飞快起身揪着贺北城的衣袖:“夫君,走吧。”   贺北城皱眉,不明白她为何总喜欢扯他的衣袖。   锦袖宽大,将她攥着袖子的手指紧紧笼罩,远远看着便像是两人携手而行,是以,从落后一段距离如宛桂平的视线看去,两人便是紧紧相依。   幽静小道上,有情人温声细语气,连阳光都柔和了许多,公子无双,美人如玉,天生一对。   然他们不知,他们以为的浓情蜜意,不过是一出惑人耳目的假戏。   进了竹林,周围只剩他们二人时,彼此很默契拉开了距离。   唐娇娇承认,她确实垂涎过贺北城的美色,只是他有心上人,她有一个不知名姓的未婚夫,无需作戏时,他们应当保持距离。   “夫君随意,我四处逛逛。”   唯独这声夫君,唐娇娇人前人后都唤的极其顺口。   贺北城也听的习以为常:“嗯。”   唐娇娇自有记忆来便生活在江湖,山清水秀,空气怡人,除了满山的梨树,像这种带着清香的竹林,便是她最喜欢的。   竹林茂密,透着星光点点,唐娇娇仰头望了半晌,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无奈叹了口气。   若是以往,她能嗖的一下窜到至高点俯瞰属于高处的震撼美景,也能随意找颗竹子躺着享受微风拂面。   可现在,她只能靠在抱着双臂靠在竹子上发呆。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毒性已在减弱,且已经恢复了一丝丝内力,虽然微不足道的连一只雀儿都打不死,但怎么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微风就着竹叶的清香席卷而来,唐娇娇享受的闭上眼,轻轻弯起唇角。   她喜欢极了这种自然美。   忽地,一阵笛声响起。   唐娇娇猛地睁眼。   这首曲子她弹了十年,哪怕只是开头的一个音节,她也烂熟于心。   须臾,唐娇娇手指轻动,水袖翩然而起,这支舞蹈她亦跳了十年,每一个动作早已刻在骨血里。   在宫外不必着宫装,唐娇娇今日穿的是一件红色宽袖束腰裙。   红色水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十指的挽花像是生了灵魂,美得惊心动魄,纤细的腰肢后仰,仿若没了骨头般柔软到极致,挂在腰间玉色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为主人添了几分魅惑,像是山间精灵勾魂摄魄。   唐娇娇的每一个动作都踩在了节点上,完美的与笛声融合在一起,好似已经合作了千遍万遍。   若是这个场景被当年见过此舞的人看见,定要惊的瞠目结舌,这正是十年前唐家大小姐在天子寿宴上名动天下的那首《飞凰》。   《飞凰》由唐家大小姐亲自创曲,编舞,除了她,这世上没人能跳的出来。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唐娇娇意犹未尽的以一个后仰甩袖的动作收尾。   她失忆后,唯一记得的便是这首曲谱与这支舞蹈,明明没有任何记忆,可只要手搭在琴弦上,它便流畅而出。   师娘告诉她,它叫《飞凰》,是她曾经亲自编的曲舞。   《飞凰》很难,尤其是以笛子吹奏,可对方每个音都把握的极其精准,熟稔程度竟与她不相上下。   可是这首曲子既是她亲手所作,那么此时吹奏它的人又是谁,与她又有何关联。   且唐姓已是京城的禁忌,那人为何还要吹她作的曲子,且这般精通,少不得有十年功。   唐娇娇毫不犹豫的循着声音的发源地而去,她迫切的想知道那人是谁。   笛声早已结束,她只能盲目的顺着之前感知到的方向去寻,半刻钟后,她的脚步顿住。   翠林的竹林里,那人负手而立,白衣卓然,身姿挺拔,背影消瘦,三千乌发垂落在腰间,无端透着一股凄美之感。   唐娇娇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不知为何,她竟感受到了他的伤怀与落寞。   贺北城微微侧目,只短短一息便收起了周身的苍凉,他回头看向唐娇娇时,又是一贯的清冷矜贵,温和而疏离。   “夫君。”唐娇娇朝他走来,目光在他身上来回辗转。   是他吗,刚刚是他吹的笛子么。   这片竹林只有他们二人,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师傅师娘只告诉过她,她是百年世家唐府的嫡出大小姐唐娇娇,是京城唐氏嫡系唯一的血脉,可他们没告诉她,她的父亲是谁,唐府当时在京城又是什么样的地位。   十五岁创立梨花宫后,她派人查过,可是没有查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唐府是京城的禁忌,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避如蛇蝎,连以买卖信息为营生的几方势力都闭口不言,就好像是有人特意抹去了唐府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而江湖向来不涉朝堂,最多也只听过关于唐府谋反案的只字片语,不比师傅师娘给她的信息多。   她问过师傅师娘,可他们只说时机未到。   “刚刚是夫君在吹笛子吗。”唐娇娇问的云淡风轻,袖中的手指却紧紧捏在了一起。   她对她十岁前的过往一无所知,包括她幼时认识过什么人,又有过什么朋友。   若刚刚的《飞凰》是贺北城吹奏,那么是不是代表他们有可能曾经相识?   但是,他并没有带笛子出来,她刚刚也没有在他身上发现笛子。   果然,她听贺北城淡淡的否定:“不是。”   唐娇娇垂眸,按下心中不明缘由的失落,又道:“那夫君知道是谁吹奏的吗。”   也是,京城中百年世家何其多,就算她在京城生活了十年,也不一定能见到东宫太子。   贺北城眼尾微紧,看着她:“你对那首曲子感兴趣。”   唐娇娇一怔,突然灵光一闪。   《飞凰》是唐府大小姐所作,大张旗鼓的吹奏罪人之曲,便是犯了忌讳。   但凡此曲有点名气,亦或是有人听过,一旦追究下去,那个人定难逃责罚。   就是不知,贺北城认不认得此曲。   “夫君也听见了啊,刚刚那首曲子听着不错,夫君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贺北城垂下眼睑,声音比平日还要冷些。   “不知。”   若她活着,此曲早已传遍天下,又岂会还有人没听过。   唐娇娇因他的回答松了口气,还好这首曲子并不出名。   这也更加说明,刚刚吹奏《飞凰》的那个人定与她关系匪浅。   两个人各怀心思出了竹林。   而唐娇娇不知,若她刚刚再往贺北城站立的方向多走几步,便能看见一堆竹子的屑沫,还有一根插入地底只露了一指高的竹笛。   -   南庆虽重男女之防,但还没到禁止男女同席的程度。   是以,待字闺中的贵女们经常会随着家中兄弟出府游玩,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溱北河。   因为,这是一个充满着诗情画意的地方。   这些年来,溱北河这个‘红娘’已不知谱成了多少段金玉良缘。   华灯初上,溱北河上已有不少的画舫游船,两岸阁楼也逐渐满座。   因贺北城那张脸太过招摇,且当初在神武街见过唐娇娇的人亦不少,是以两人都稍作掩饰,穿了有玮帽的披风。   因着许多小姐出行不喜露脸,也作了此番打扮,两人如此,倒也不晓得突兀。   只偶尔因贺北城太过矜贵的气场惹来一些目光,但最后好歹还是顺利的上了游船。   进了游船,便能挡去外头的视线,唐娇娇脱下披风,整个人都自在了许多。   她靠在窗前,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京城溱北河的盛世美景。   公子俊俏,小姐端庄,随处都是一副上好的丹青。   忽地,一阵乐声传来,唐娇娇循声望去,只见一间很是贵气的游船上,有乐姬弹奏。   唐娇娇好奇的多看了两眼,然后整个人僵住,犹如掉入了冰窖。   潇香!   她怎么在这里! 第25章 潇香   唐娇娇飞快的缩回探出窗户外的脑袋, 她今日果真不宜出门!   在唐娇娇将身子团在软垫的同时,贺北城也收回了目光。   瞥向对面埋着头跟小鹌鹑一样的人, 贺北城唇角轻弯:“阿梨果然认识她。”   唐娇娇摇头否定的干脆利落:“不认识。”   “阿梨怎知孤说的谁。”贺北城转了转手中茶盏,漫不经心道。   唐娇娇:“……”   他诈她!   唐娇娇抬头对上贺北城的目光,看清他眼里的兴味后微微抿唇,她终于确信,贺北城并没有相信她失忆,否则不会三番五次试探她。   良久后她唇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 他不相信又如何。   她是谁,有没有失忆,于他并无多大的牵连,他有意拆台, 不过是故意逗她。   呵……矜贵清冷的太子殿下, 竟也有这种恶趣味。   “夫君不是也看到她了么, 我确实不认识她,只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且一见她便觉讨厌, 或许, 就是她追杀我也不一定呢。”   唐娇娇用一惯温软的语气道。   许是没能如愿看见姑娘惊慌的眼神, 太子有些意兴阑珊, 淡淡的哦了声。   贺北城的确对唐娇娇是谁并不在意,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身边。   恰此时, 银川无也看到了对面游船上的人,下意识蹙眉:“二皇子也在这里。”   唐娇娇:“?”   顺着银川的视线望去,唐娇娇面色复杂的转头看着贺北城:”与她在一起那人是二皇子?”   贺北城抬了抬眸:“嗯。”   唐娇娇凌乱了。   潇香是怎么和朝廷扯上关系的,且还是个皇子!   还不等她细想,贺北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便让她浑身一僵:“知道梨花宫吗。”   梨花宫, 呵……那她可太知道了。   “不知道。”   贺北城挑眉:“那你可以想想,你是否得罪了梨花宫。”   唐娇娇:“?”   “你说的那个可能在追杀你的女子,应当就是梨花宫的人。”   唐娇娇讶异极了:“你怎么知道。”   潇香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吗,比她这个宫主还大?   贺北城换了个姿势,徐徐道:“朝廷正在招安梨花宫,若孤所料不错,那个女子在梨花宫的地位应当不低。”   “梨花宫内乱,潇护法叛变逼宫,梨娇宫主中了暗算下落不明,而能让贺堇宸亲自面见的人,不外乎这两人,阿梨觉得,那绿衣女子应该是哪一个。”   唐娇娇从诧异到震惊再到面无表情,她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丢人丢大了!   这点儿破事竟连东宫太子都知道了……   宫主倍感头疼。   她费尽心思终于等来了朝廷的招安,可以名正言顺的渗入朝堂,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眼下这种局面。   二皇子面见潇香,其目的不言而喻。   梨花宫内乱,于朝廷招安有利无害,无论最后得权的是谁,只要同意被招安即可,换句话说,谁愿意投诚,谁就会得到朝廷的助力!   而另一方,不仅会被对方追杀,还会被朝廷的人暗杀。   显而易见,二皇子在她与潇香之间,选择了潇香。   只要他们达成合作,那么她就要面临江湖和朝廷两方势力击杀。   唐娇娇麻木了。   所以,她这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贺北城将唐娇娇的神态尽收眼底,修长的指尖在茶杯上无意识的旋转。   她不仅知道梨花宫,还与其关系匪浅。   太子眼睑低垂,嗤笑了声:“父皇本将招安一事交给了孤,贺堇宸只从旁协助,却没想,他这动作比孤还快。”   唐娇娇一怔,猛地看向贺北城。   这事竟是由他负责!   宫主黝黑的眼珠子转的飞快,良久后,她试探的道:“听夫君这么说,那梨花宫正处于内乱,可会影响夫君招安?”   贺北城眼神微紧。   静默片刻后才道:“不影响。”   “两方相争,朝廷得利,只要梨花宫同意被招安,谁做宫主都无妨。”   唐娇娇紧抿着唇。   果然是这样。   “那么,夫君会选择谁呢。”   贺北城眼尾轻扬:“那要看谁选择孤了。”   唐娇娇:“……”   “可是,不是说梨花宫宫主下落不明么,她如今或许正自身难保……”   唐娇娇还未说完,便听贺北城冷嗤一声:“连自保都做不到,想来也没什么本事。”   唐娇娇握了握拳头。   狗太子嘴里吐不出好话。   突地,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看贺北城的眼神微变:“梨花宫宫主既然下落不明,那么二皇子游船上那个定然不会是她,不是宫主自然就是叛变逼宫的潇护法,而夫君对潇护法无半点兴趣,是不是说明夫君其实已经选了宫主。”   “且,夫君眼下是不是还没有寻到人。”   贺北城终于正眼看向唐娇娇,须臾,太子轻笑:“阿梨很聪明。”   唐娇娇回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她早已把自己送到了他的身边,他却还在满江湖寻她,所以,到底是谁没本事。   然,她又听他道:“阿梨看起来,更喜欢那位宫主。”   唐娇娇眨眨眼,喜欢,当然喜欢,她自己她能不喜欢么。   没人比她更喜欢了好么。   “夫君都说了是潇护法叛变逼宫,谁会喜欢一个叛徒,相比之下,我自然会喜欢宫主。”   其实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向贺北城表明身份,贺北城既然选择了她,那么定然会帮她除去潇香。   可她不想这么做,她自己的门户她要自己清理。   且她答应过铃儿,会亲自替她报仇。   况且,她的武功如今被毒素压制,江湖中以实力为尊,朝廷亦是如此,若知道她此时不是潇香的对手,谁知道朝廷会不会弃了她呢。   果然,只听贺北城道:“孤只希望,那位梨花宫宫主不会让孤失望。”   唐娇娇:“……”   那您可真要失望了,她现在对她自己都挺失望的。   几次试探后,贺北城确信,唐娇娇与那位梨花宫宫主交情匪浅。   “殿下。”   银川突然上前轻声提醒:“二皇子的游船过来了。”   话落,唐娇娇肉眼可见的绷直了身子。   贺北城自窗户口往外瞥了眼,果然见贺堇宸正看向他,见他望去,还遥遥一拜。   被认出来了。   贺北城微微颔首,算是承了礼,而后干脆利落的拉下竹帘。   唐娇娇错愕:“?”   这么不给二皇子面子的么,不过,她喜欢。   贺堇宸面色微微僵硬,而后冷笑一声,太子拒绝见他。   呵……去边关挣了个军功回来,他们的太子殿下倒愈发高不可攀了。   “二皇子?”   潇香见贺堇宸面色骤冷,疑惑的询问。   贺堇宸回神,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无事,遇见了熟人。”   “潇姑娘请放心,本皇子答应的事定会做到,事成之后,还请潇姑娘信守承诺。”   潇香掩下眼底的星光,柔声道:“二皇子放心,潇香定会遵守诺言。”   贺堇宸将那一抹一闪而逝的娇羞收入眼底,端起酒杯笑的更加温文尔雅:“合作愉快。”   潇香飞快挪开目光,借着饮酒挡住脸上的红晕。   然,又哪里躲的过阅人无数工于心计的二皇子。   夜色渐深,溱北河逐渐安静了下来。   目送潇香离开后,贺堇宸眼里的柔和尽数散去。   “主子,当真要助她?”   贴身侍卫汀州道。   贺堇宸看了眼还在河中心游船,冷声道:“去寻梨娇,务必将人找到。”   “若她愿意为本皇子所用,便带回来,若不愿,就地格杀。”   汀州:“那潇姑娘呢。”   贺堇宸眼神微冷,缓缓吐出两个字:“杀了。”   汀州领命:“是!”   唐娇娇确定潇香已经离去后,才朝贺北城道:“夫君,我们也回去吧。”   贺北城看了眼银川,银川忙去吩咐船夫上岸。   回到宋宅时,已亥时三刻。   贺北城说找管家有事,让唐娇娇先行回寝房。   唐娇娇早已睡眼朦胧,软软了应了声便回房沐浴洗漱,直到舒服的躺上床榻时,唐娇娇才反应过来,贺北城哪是有事,分明是有意与她错开沐浴。   她轻轻一笑,转身把自己埋入了被子。   闭上眼睛前,唐娇娇决定再也不萌生弑君的念头了,因为贺北城心黑是黑了些,但眼光还不错,没有选择潇香那个叛徒。   半刻钟后贺北城才进屋,听见里头均匀的呼吸声,他下意识放轻动作。   太子自然而然的睡了软榻,像是丝毫没觉得一国储君不该沦落到睡软榻的地步。   -   次日,臧山立在院外,直直盯着那扇门。   许是他的目光太灼热,门很快就开了,贺北城望了他一眼,折身轻轻的关好门才无声的示意他去院子外头。   臧山有些怔愣,殿下是在担心他吵醒里头的人?   里头这位苏侧妃的名字他如雷贯耳,但还从未见过,这一刻,他突然生了好奇的念头。   殿下这般小心翼翼,当真是宋叔所说的作戏么。   院外有一处小湖,两边种了几棵杨柳,贺北城负手立在柳枝下,面色越来越复杂。   “禀殿下,梨宫主常年以红纱遮面,江湖中见过她的人不多,属下从一个年轻少侠口中才探出来一些消息。”   “梨宫主爱穿红衣,腰间挂着一个玉色铃铛,眼尾有一颗红色小痣,听那少侠说,梨宫主性子随和,音色温软,且礼数极好,并没有江湖中的粗野,反倒像精心养成的千金小姐。”   贺北城手指无意识的弯曲,眼神幽暗,周身的气息逐渐冰冷。   玉色铃铛,红色小痣,性子随和,音色温软,礼数极好。   呵……   说的不就是里头睡的跟头猪的江湖小骗子么!   “武功如何?”   唯一说不通的,便是梨花宫宫主武功出神入化,而里头那个并无半点练过武的痕迹。   臧山讶异的望着贺北城的背影,他怎么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回殿下,梨宫主武功极好,哦,对了,那少侠还说,他初遇梨宫主不知其身份时,还以为她不会武功,因为他没有感知到梨宫主有半点内力,且她的手保养的极好,根本不像练武之人。”   “直到见到梨宫主一掌打死了江湖恶人时,他才忍不住问出口,梨宫主说,她练剑都是带着冰丝手套的,伤不到手,至于旁人感知不到内力,是因为吃了特制的药,如此也是为了在江湖自保,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   臧山越说,面色越严谨。   因为他感觉到他的殿下在生气,很生气。   这是怎么了呢,是他的情报有误吗,不至于吧,就算有误殿下也不至于如此生气……   “让你查的苏侧妃可有进展。”   过了许久,就在臧山忍不住想要跪下认错时,才听贺北城淡淡道。 第26章 黑心的妖精   臧山忙道:“回殿下, 还无进展。”   “继续查。”   “是。”   “还有何事。”贺北城道。   回禀此事不用他一大早就心急如焚的守在门外。   臧山抿抿唇,迟疑片刻才道:“回殿下, 属下救了一位小姐。”   贺北城一愣:“嗯?”   “你看上人家了?”   臧山忙低下头,急忙道:“属下不敢。”   贺北城眼神一紧,不敢,说明对方身份贵重。   “是谁。”   臧山:“是苏尚书府苏二小姐。”   贺北城转头,蹙眉:“苏梓芸?”   “是。”臧山道。   良久后,贺北城才道:“仔细说说。”   臧山忙将事情原委仔细道来。   “回殿下, 属下调查完梨宫主的事后,便连夜赶回京城,就在回京的马道上看见一辆疾驰的马车,许是行的太快, 在擦肩而过时车帘被风掀起, 属下便看见了苏二小姐。”   “而马车却并不是尚书府的, 那车夫像极了江湖中人,属下当下便意识到不好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果真如属下所料, 苏二小姐是被绑架了, 据两个江湖人交代是有人拿钱让他们掳走苏二小姐, 还……还要夺了她的清白, 第二日再将人送回京城。”   贺北城眉头紧皱, 面色极差。   “当时苏二小姐中了迷药昏迷不醒,且还……且还被喂了药。”   臧山面色微红, 迟疑道。   喂了什么药,不言而喻。   贺北城抬眸看着他:“你碰她了。”   臧山忙摇头:“属下没有!”   “属下原本想将苏二小姐带回京城,可半路上苏二小姐药效发作,时而勉强清醒时,求……求属下杀了她, 属下自然不敢,是以,便将她丢到了……河里。”   臧山声音越来越低,他知道他这是冒犯了她,但是当时已无更好的处理方法,且她不清醒时一直……一直往他身上黏,他只能将她扔到凉水里。   贺北城眉心轻跳:“你将她扔到了河里。”   臧山闷闷嗯了声。   “她一个姑娘,你让她半夜泡凉水。”苏尚书若知道了,估计要气的上蹿下跳。   臧山挠了挠耳后,飞快的看了眼贺北城,嘟囔道:“要是殿下有更好的办法么。”   贺北城:“……”   “扔河里。”   臧山瘪瘪嘴,那还嫌弃他。   “人呢。”   臧山:“普安寺。”   贺北城:“嗯?”   臧山一本正经道:“回殿下,苏二小姐药效过后,便受不住昏迷了,当时的情况特殊,属下若将她带回京城,她的名声可就都毁了,属下只得带她去离那里最近的普安寺。”   “但是,苏二小姐失踪的消息应该很快就要传出来,贵女失踪一夜,无论有没有事,都是一个洗不掉的污点,所以,殿下……”   臧山小心翼翼的瞄了眼贺北城。   贺北城冷哼一声:“所以,你想让孤给你收烂摊子。”   臧山:“……”   “这怎么能是替属下收烂摊子呢,属下是知道娘娘很看重苏二小姐,且百花节将至,苏二小姐很有可能夺魁,介时说不定就是……”   臧山突然顿住。   就是太子妃。   是啊,百花节将至,苏二小姐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这未免太过巧合。   贺北城瞥了眼发懵的侍卫,没好气道:“那两个江湖人呢。”   臧山:“杀了。”   虽然留下他们有可能会找到幕后主使,但他很清楚这事不能声张,否则就算查出来苏二小姐是被人所害,苏二小姐也一样被毁了。   这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动声色的吃了这个亏,再暗中寻找主使者,用别的方式报仇。   但这些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他们只要保住苏梓芸的名声就行了,其他的自有尚书府处理。   贺北城嗯了声,又阴测测的道:“让孤去?怎么,你是想让孤娶她做太子妃。”   臧山猛地摇头:“当然不是,属下知道殿下不愿娶太子妃的。”   贺北城抬眸看着臧山。   臧山没底气的指了指屋内:“不……不是有苏侧妃么,介时就说她与苏侧妃在一起,便没人会怀疑什么了。”   贺北城气笑了:“合着你把孤和孤的侧妃都安排妥当了。”   臧山砰的一声跪下:“属下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却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贺北城,对上太子阴森森的目光后,又飞快的低下头。   贺北城气的不想理他,转身便往院里走,走到一半又停住脚步:“不必再寻梨娇。”   臧山诧异:“不找了?”   贺北城心里又憋了一团气,找什么找,人都成他的侧妃了还用找?   “滚起来!”   臧山一愣,反应过来殿下这是答应了,忙一脸喜色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谢殿下。”   贺北城冷嗤了声,还是不想理他。   屋内,唐娇娇依旧睡的深沉。   太子立在床边定定的看着她。   梨娇,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决绝果断。   苏侧妃,温软可欺,清澈明净,撒娇耍赖,爱扯他的衣袖。   呵……   谁会想得到,这竟是同一个人。   太子拉开纱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昨日他说她没本事自保,她是不是在心里笑话他。   他说选择她时,她是不是更加有恃无恐。   他试探她?哼,明明就是她在试探他。   更可恶的是,她明知他会保她竟还不表明身份,任他天南地北的寻那不知所踪的梨娇!   鬼使神差的,贺北城伸手捏着某人睡的红扑扑的脸。   “苏梨!”   唐娇娇在睡梦中就感觉到周围空气骤冷,然后觉得脸颊被捏的生疼,接着就听到那个熟悉而又冰冷的声音。   她猛地睁眼,对上太子冷冷的目光,还有揪着她脸的那只手……   “夫……夫君?”   唐娇娇被吓懵了,任谁一醒见到这场面都不会淡定,她想往后躲,但脸被捏着,躲不开。   姑娘眼里蓄着水雾,还带着被吓醒的茫然无措,看的贺北城又用力捏了捏,才不带任何感情的松手:“半刻钟,洗漱好出来。”   唐娇娇:“?”   他是嫌她睡太久了吗?   叫她起床就起床,捏她脸做什么!   不对,这妖精不是有洁癖么。   唐娇娇瞪着贺北城离去如风的背影,狗太子这是被鬼附身了?还是一只爱捏人脸的鬼。   “嘶~”她刚动了动,脸就传来一阵刺痛。   该死的妖精,这是下了狠手捏的!   恰此时,如宛端着水进来:“主子醒了。”   唐娇娇气呼呼的坐在床上嗯了声。   察觉到主子情绪不对,如宛侧头看了眼,这一看便吓了一跳:“哎呀,主子您脸这是怎么了。”   粉扑扑的脸上几根手指印明显的不得了,一看就是被捏的。   唐娇娇咬牙切齿:“被狗抓的!”   如宛惊愕:“狗?”   “这里怎么会有狗进……来……”   如宛猛地顿住,狗她没看见,倒是刚刚进来时看到殿下从屋里出去。   宫女低下头,合着是给殿下捏成这样的,她一时也不知是该心疼主子,还是该震惊主子骂殿下是狗。   “奴婢去拿块冰给主子敷……”   “不必!”唐娇娇鼓着腮帮子,粉拳紧握:“就这样出去。”   让那狗太子看看他干的好事!   矜贵,守礼,端正,清冷,呵……   明明就是只黑心的妖精!   罚她不吃饭,威胁她,现在竟还揪她!   他的君子风度都被狗吃了么!   如宛见主子咬牙切齿的,看着着实气的狠了,也不敢再说什么,赶紧替她洗漱更衣。   依旧是唐娇娇喜爱的红衣,加了个宽袖外袍,越发显得人娇小灵动。   唐娇娇气势汹汹的出门,但看起来并不可怕,尤其是白嫩的脸上那几道手指印,让人看了愈发想欺负。   此时,臧山正垂着头思索殿下为何不继续寻梨宫主。   二皇子可都已经搭上潇护法那条线了,虽说招安是殿下主导,二皇子辅助,但最后是谁成事,还未可知。   恰此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他下意识抬头,便见一红衣姑娘鼓着腮朝他……朝殿下而来。   臧山一愣,这就是苏侧妃?   果然生了一副好颜色。   不对!   红衣翩然,玉色铃铛,眼尾红痣,臧山直起身子,惊愕的不知所措。   这……这不是他们正在找的梨宫主么?   臧山茫然的望着唐娇娇,什么情况,梨宫主怎么从殿下的屋里出来?   “贺北城!”唐娇娇立在贺北城面前,指着自己脸上的手指印,咬牙切齿:“你什么意思!”   臧山更加惊愕:“?!”   她竟敢唤殿下名讳!   后面过来的银川桂平见着这阵仗,忙躬身立在原地看戏。   桂平早就听过那声‘贺北城’,相比头一遭听的银川淡然了许多。   贺北城低头看着姑娘脸颊上几根手指印,一本正经的道:“阿梨睡的太沉了,孤怎么唤都唤不醒。”   唐娇娇瞪他:“所以你就捏我!”   太子微微偏头,说的理所当然:“有急事要处理,只能行非常之法,很管用不是吗。”   唐娇娇:“……”   神特么的管用!   稀奇的是她竟然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那也不能捏我!”宫主气势汹汹的吼着。   贺北城点头,温和道:“孤错了,以后不捏阿梨了。”   小骗子,捏不死你!   臧山彻底凌乱了。   阿梨,那是殿下的侧妃没错了,所以苏侧妃就是梨宫主!   他看着唐娇娇脸上那几根手指印,灵光一闪。   怪不得他刚刚禀报时,感觉到殿下在生气,原来不是他感知错误,也不是情报有误,而是他形容的特征与苏侧妃一模一样。   殿下是在生气苏侧妃隐瞒身份!   他问过江将军,苏侧妃是殿下在一棵榕树上捡回来的,所以殿下其实并不知道苏侧妃的身份。   今日得知自己要寻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殿下就生气了,然后进去捏了苏侧妃的脸。   臧山眨眨眼,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   不对,作戏?   他看不出哪里像作戏了。   至少苏侧妃生气时,还有那几根手指印,看着就很真情实感。   唐娇娇怀疑的盯着贺北城,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现在要去普安寺。”贺北城看着唐娇娇:“事情紧急,需立刻出发。”   唐娇娇成功被带偏:“嗯?”   “不能露半点痕迹,所以不能走城门。”   唐娇娇眨眨眼:“嗯?”   “钻地道?”   贺北城:“现打吗。”   唐娇娇迷惑,不走城门,那只能钻地道啊,难不成还飞出去。   唐娇娇一语成谶。   “用轻功。”   唐娇娇:“……”   “我不会啊。”   臧山低下头,梨花宫宫主不会轻功,得,殿下又要生气了。   贺北城:“不会啊……”   “那你去现打地道,孤用轻功。”   唐娇娇:“!”   今日又是狗太子! 第27章 苏梓芸   唐娇娇当然不可能去现打地道, 她又不是地鼠变的。   贺北城说的用轻功出城自然也不是真的。   若南庆的布防弱到用轻功就能避开城门,那就不会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强国了。   马车里, 唐娇娇死死瞪着闭目养神的太子,若不是那张脸实在太过好看,她就真的很想扎他几针!   变成马蜂窝的那种。   良久后,唐娇娇还是没忍住,深吸一口气道:   “贺北城,这就是你求人该有的态度吗?”   贺北城睁开眼, 平静的看着她:“孤何时说要求你。”   唐娇娇:“……”   “你不是要我去保护你那个苏梓芸。”   贺北城皱眉:“她与孤没有关系。”   唐娇娇迷惑:“嗯?”   “那你一大早把我捏起来是做什么。”   ‘捏’字咬的格外重,显然是在提醒他这事儿还没过去。   太子瞥了她一眼,半晌后道:“你是孤的侧妃,有义务保护你的子民。”   唐娇娇更加迷惑了, 一个侧妃就要担这么大的重任了?   这顶帽子扣的真大。   “再多话就去打地道。”   唐娇娇动了动唇角, 好的, 她闭嘴!   一路再也无话。   到了普安寺山脚下时,唐娇娇已然沉沉的睡去。   随行来的是臧山和如宛,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侯着, 时不时瞧一眼马车。   这都停下好一会儿了, 却还不见里头的人出来。   贺北城盯着熟睡的人微微眯起眼, 半刻钟过去了, 她没醒。   她是猪变的么,这么能睡。   又是半刻钟过去了, 还是没醒,贺北城按住蠢蠢欲动的手掀开车帘。   “叫醒。”   太子很好脾气的吩咐如宛。   如宛看了眼贺北城静候在一旁的背影,这才恍然,原来是主子睡着了……   唐娇娇被摇醒时,很是不耐, 迷迷糊糊凶了句:“大胆!”   如宛眨眨眼,主子怎么这么可爱。   臧山飞快瞥了眼贺北城,不怪殿下没察觉,实在是很难将苏侧妃与传闻中的梨娇宫主联系在一起,哪有杀人如麻的宫主发火像是在撒娇的。   怪不得会被逼宫……   普安寺在京城郊外,因略微偏远,并不如华山寺香火鼎盛,但因其寺里有位得道高僧,还是有不少信徒前赴后继。   从山脚到寺中一共有一百零八个台阶,需步行而上。   唐娇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上爬,看着娇气极了,却丝毫没有落下风。   倒是如宛气喘吁吁,慢了许多。   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才到了山顶。   “殿下,此处偶有京中权贵,若走正门进去,怕会被撞见。”   想要堵住悠悠众口,他们必须是昨夜之前就到了普安寺,恰好撞见苏二小姐前来上香,被苏侧妃留在寺中过了一夜。   若此时撞见京中人,这个说法就站不住脚。   唐娇娇已经彻底清醒,她瞥了眼周围,只有一道正门。   “所以还是要钻地道吗。”   臧山抿抿唇,他想不明白这位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钻地道。   且寺庙哪里来的地道钻。   最后,几人行到后院,贺北城带着唐娇娇,臧山带到如宛飞檐走壁,稳稳落在院内。   如宛吓得面容失色,捂着嘴又不敢叫出来,只双腿颤的厉害。   她担忧的看向唐娇娇,见对方面上平静的不像话,颇觉惊讶。   主子竟不害怕。   察觉到如宛的视线,唐娇娇眨眨眼,看向贺北城:“夫君我好害怕,刚刚好吓人。”   如宛:“……”   主子是不是装的。   臧山默默的瞥过眼,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只有太子非常淡定的道:“你害怕的晚了些。”   唐娇娇一本正经点头:“下次我怕早点。”   贺北城的:“……”   臧山昨夜就已经要好了房间,添了不少香火钱后,便说后头有贵人今日不必打扰。   是以,贺北城一行人直到进了房间都未碰到一个僧人。   太子瞥了眼臧山,意有所指:“安排的挺周全。”   臧山低下头装鹌鹑。   苏梓芸的房间就在隔壁院子,臧山带着如宛过去请人。   苏梓芸并不认识如宛,但听她说苏侧妃要见她,且见臧山心虚的立在外头,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   他离开时告诉她哪儿也不要去,自会有人来护她,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将苏侧妃请来了。   苏梓芸跟在如宛身后,从后到尾都没看臧山一眼。   如宛将苏梓芸带到房间门口,客气道:“苏二小姐请。”   苏梓芸微微颔首:“多谢。”   如宛忙又还了一礼。   然苏梓芸更没想到,不止苏侧妃在,太子也在。   她微微愣了一瞬,忙跪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苏侧妃。”   贺北城温淡道:“起。”   唐娇娇看着苏梓芸微微蹙眉,她怎么觉得她瞧着有几分面熟。   但她很确定,她从未见过她。   贺北城只随意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留唐娇娇同苏梓芸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静默几息后,唐娇娇先开了口:“臧山已经同我们说了昨夜之事,苏二小姐不必忧心,此事已有万全之策。”   提及昨夜之事,饶是苏梓芸性子再平稳,也还是一阵后怕。   见苏梓芸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白,唐娇娇无声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小姑娘,遇着这事能不哭的梨花带雨已很是坚强了。   唐娇娇起身拉着苏梓芸坐在椅子上,抚着她的肩道:“你别怕,昨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臧山出现的很及时,那两个人已经死了。”   “从现在开始,忘了昨夜的事,你只需记得,昨日你来普安寺上香,与身边丫头走散,遇见了我与夫君,而后我便留你在普安寺宿了一夜。”   姑娘温软的声音无形中让人心安,苏梓芸看着唐娇娇,眼眶逐渐发红。   她昨夜是真的害怕极了,她以为她这一生便要在昨夜走上终点。   她怕死,更怕死前还要遭受那等侮辱。   自他离开后,她便一直没睡,她知道即便她是清白的,也已经不重要了。   她独身在外过了一夜,就算回到京城,名声也毁了。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峰回路转,竟将她从深渊拽了出来,重见光明。   唐娇娇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姑娘哭。   她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我在呢,我不行还有夫君在呢,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   苏梓芸再也忍不住,扑进唐娇娇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她从没这么哭过,更没这样抱着一个陌生姑娘哭过,但她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庆幸。   庆幸有人给了她重生。   听见里头的动静,贺北城瞥了臧山一眼,臧山低下头,继续装鹌鹑。   “在孤面前装有用吗。”   太子毫不留情的拆穿他。   臧山:“……”   “殿下,您说属下是不是应该去道个歉。”臧山挪到贺北城面前问。   贺北城抬眸,幽幽道:“道歉把她扔河里?”   臧山眼巴巴的望着他:“嗯呐。”   太子凉凉的看他一眼,在侍卫灼热的视线下,终是道:“苏府将苏梓芸看的极重。”   臧山点头:“属下略有耳闻。”   “苏梓芸是京城第一才女,重规矩礼仪。”   臧山又点头:“属下也略有耳闻。”   贺北城抬眸,这是京城众所周知的事,略有耳闻是不是有点欲盖弥彰?   “所以,你或许应该想想她是怎么从河里出来的,又是怎么到普安寺的。”   臧山终于没再点头,他听懂殿下的意思了。   是他将苏梓芸从河里捞起来的,也是他将她背到普安寺的。   姑娘家泡过水后,身材更显玲珑有致,虽然救人心切,但他的确是冒犯了她。   臧山很苦恼,打仗杀人他很在行,可这种事,他真没经验。   “殿下……”   “是男人就自己解决。”   臧山:“……”   他有这么一刻不想做男人。   大约过了一刻钟,里面才平静下来。   唐娇娇轻轻拍着苏梓芸的背,还一边给她顺了顺乌发:“没事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夫君已经让人给尚书府送了消息,你的丫头应该很快就到了,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日,等你平复好情绪,再一道回城。”   苏梓芸放开唐娇娇轻轻点点头。   刚刚情绪太激烈还不觉得,此时稍微平息了才有些不自然。   她刚刚竟一直搂着苏侧妃的腰,还将她衣裳哭湿了一大片。   苏梓芸正要起身赔罪,却见唐娇娇拿了帕子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道:“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哭成这样,真叫人心疼。”   她爱美色,长得好看的都喜欢。   苏梓芸微微怔愣,看向唐娇娇。   然后便注意到了她脸上那几根还未消退手指印,下意识道:“这是?”   唐娇娇摸了摸还有些疼的脸颊,鼓着腮道:“被狗抓的。”   贺北城与臧山的脚步一顿。   臧山清楚的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 第28章 凤女再现   苏梓芸红肿着双眼樱唇微张, 她当然不可能相信是被狗抓的,那分明是手指印……   只还不待她说什么, 便看见了门口的两道身影,苏梓芸忙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唐娇娇身子一僵。   她缓缓转身,小心翼翼的看向贺北城,软软唤了声:“夫君。”   而心里的那点庆幸在触及到对方冰冷的眼神时瞬间瓦解。   他听见了,他听见她骂他是狗了。   大堂的气氛顷刻间便诡异的安静了下来,贺北城面无表情的盯着唐娇娇, 唐娇娇眼神四处躲闪。   背后骂人被抓包了怎么办,师傅师娘没教过她……   聪明如苏梓芸,很快便反应过来唐娇娇嘴里的‘狗’是谁。   她短暂的惊愕后,有意解围:“臣女多谢殿下此番相救。”   太子却并未看她一眼, 只淡淡道:“臧山有话对苏二小姐说。”   正看戏的臧山:“?”   他有话说他怎么不知道。   不对, 他是有话要对苏二小姐说, 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说。   苏梓芸看了眼呆若木鸡的臧山,知晓太子这是要支开他们, 担忧的看了眼唐娇娇后, 才福了福身:“臣女告退。”   唐娇娇抿着唇, 可怜兮兮的看着苏梓芸与臧山离开的背影。   只留下她和狗太子。   唐娇娇攥着手指, 心虚的垂下脑袋, 要完。   这妖精那么记仇,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 最后缓缓停在她面前,她听他不带丝毫感情的问:“狗抓的,嗯?”   唐娇娇闭上眼装死。   见面前毛茸茸的脑袋越垂越低,贺北城初时的怒气竟莫名的散了不少。   “抬头。”太子冷声道。   唐娇娇最识时务,她很清楚眼下绝不能再惹他生气, 遂用力憋出几滴泪,缓缓抬头看着贺北城,软糯糯道:“夫君,我错了。”   师娘说过,眼泪有时候比武功还要管用。   江湖上遇到打打杀杀在所难免,但是她懒,能用几滴眼泪解决的事向来不会动手,毕竟,她并不喜欢杀人。   当然,很多时候那些人因为她的眼泪变本加厉,而死在她的剑下,那就怪不得她了。   但遇到的那么多人里,还没有人像贺北城这样无动于衷的。   不止无动于衷,太子还冷冷哼了声。   他就没见过她这么……能屈能伸的女子。   对视良久后,贺北城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指腹脸在脸颊那几根手指印处微微停顿,温声问:“疼吗。”   唐娇娇身子一僵。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妖精怎么会突然这么温柔。   宫中眼眶的泪水更多了,如断线的珍珠般往下落,还非常委屈的点头:“疼。”   贺北城勾唇,她一贯会顺杆爬。   太子的手指轻动,蓦地,他捏住那另一半还未被残害过的脸:“疼就对了。”   “唔!”唐娇娇疼的猛然清醒,偏脸被人揪在手里,躲都没法躲。   狗太子!她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   “在背后骂孤,嗯?”   “疼疼疼疼疼……”唐娇娇偏着脸,迫不得已往前面挪了挪,这一次脸上的泪水是真的,她是真的疼哭了。   随着她的靠近,熟悉的梨香钻入贺北城的鼻尖,他盯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半晌,才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松开手,淡淡道:“辱骂储君是死罪,知道么。”   唐娇娇终于将脸从魔爪手里解救出来,捂着半边脸疼的龇牙列齿,却还听他来了句死罪,顿时反驳:“我没有辱,只有骂。”   贺北城:“性质一样。”   唐娇娇:“……”   泥人也有几分气性,更何况是杀人如麻的宫主。   剧烈的疼痛下,宫主的脾气说来就来,唐娇娇一改温软的模样,狠狠瞪着贺北城,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左右都是死罪,那不如死得其所一点。”   贺北城皱了皱眉,两人视线相交,一个冷淡依旧,一个目露凶光。   良久后,唐娇娇学着贺北城那般冷冷哼了声,然后转身飞快的出了大堂。   贺北城一动不动,只眼神微微往下,看着靴子上几乎完整的鞋印,还有,腰腹上颤颤巍巍的一根银针。   位置扎的很准,但,没有内力效用大减。   太子聚集内力将银针逼出捏在手心,没有内力便能将他定住,哪怕只有片刻,也足矣证实梨花宫宫主出神入化的武功并非虚言。   良久后,他动了动脚。   脚确实有些痛。   想起某人离开时略显慌乱的背影,贺北城轻嗤一声,踩他脚,用银针扎他时倒是挺干脆利落,跑的时候却害怕了?   唐娇娇的确是慌乱逃走的。   以她现在的处境,着实不应该得罪贺北城,但在气头上时脚也踩了,针也扎了,她总不能让时光回溯。   所以,只有溜之大吉,还要装成恼怒的样子!   不过恼怒倒也不全然是装的,她是真的生气,因为脸太疼了。   与此同时,臧山正拘谨的立在苏梓芸面前致歉,不外乎就是不该将她扔到河里,不该冒犯她云云。   然臧山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苏梓芸却只盯着他一言不发。   被姑娘这般盯着,臧山终于忍不住,抬头视死如归的道:“此事虽属无奈,但的确是我冒犯了苏二小姐,不论苏二小姐想要如何,我都毫无怨言。”   苏梓芸终于动了。   她微微侧目,看着院中因风起舞的花瓣,良久后才开了口,语气平静的不像话。   “若不是得你相救,这世上此时已再无苏二小姐。”   冒犯?呵……   比起她本有可能遭受的一切,那算得上什么冒犯。   臧山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她。   姑娘盈盈而立,眉目淡然,哪怕红肿着双眼,也依旧气质如兰,从容自若。   好像刚刚刚刚在里头哭的撕心裂肺的,并不是她一般。   苏梓芸转身,朝臧山颔首一拜:“多谢臧侍卫相救,此般大恩,无以为报,梓芸定如实禀报父亲,介时还请臧侍卫过府一叙。”   臧山吓了一跳,想要去扶她却又觉得于理不合,只得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苏梓芸的礼,急急道:“此事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苏二小姐不必言谢。”   他知道京中贵女最重名声,此事分明是他唐突了她,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受这一礼。   苏梓芸直起身子,看了眼手足无措的侍卫,淡淡道:“救命之恩,何谈不足挂齿,臧侍卫不必自谦。”   她自小学规矩礼仪,读万卷书,知恩图报的道理她不能不懂。   此事虽说能瞒天过海,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谁也无法抹去,她记得昨夜发生过什么,更清楚的记得他是如何把她从他身上拽下去,毫不留情的丢进河里。   也记得他将一身湿透,意识模糊的她背进普安寺,还记得,她发了低烧他给她喂药,降温,直到她勉强清醒,他才急急离去。   临走时,他叫她不要忧心,他会帮她。   他果真说到做到,请来了殿下与苏侧妃为她善后。   这份情,她不能不领,也不得不还。   且,她更知道清白于她的重要性,昨夜的一切,已经是逾矩了。   臧山还要再说什么时,便听身后传来动静。   两人同时侧身看去,却见唐娇娇气呼呼的从大堂出来。   姑娘委屈的鼓着腮帮子,原本白嫩的脸颊上添了几道新鲜的手指印,与另一边很是对称。   臧山知道,这个时候真的不适合笑,但他也是真的忍不住。   他才知道殿下没醉酒时也会如此幼稚。   唐娇娇瞥见臧山发颤的唇角,手指翻动,眯起眼睛威胁:“你敢笑试试。”   臧山看见了那一闪而逝的银光,顿时就收了笑意。   传闻,梨宫主一根银针能杀人于无形,他不认为他有把握能躲得过。   当然,此刻的他并不知道唐娇娇还不能用内力。   苏梓芸自然不知这其中风波,只颔首行礼:“苏侧妃。”   唐娇娇伸手虚扶,闷闷的嗯了声,显然心情很不美妙。   苏梓芸又看了眼那几根明晃晃的手指印,犹豫再三才问臧山:“臧侍卫可带了伤药?”   臧山下意识摇头,而后又很快道:“我去问问寺里的小师傅。”   侍卫说完便急匆匆离开,看的唐娇娇直皱眉:“他跑这么快做什么。”   苏梓芸垂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主子。”恰此时,如宛领着几个小师傅端了素食过来,看见唐娇娇脸上新添的手指印,眉心直跳。   她这次有经验了,绝不能问主子这是被谁弄的。   “主子稍等,奴婢去寻些药膏来。”   唐娇娇阻止她:“不用了,臧山去寻了。”   话刚落,便见贺北城缓缓出了大堂。   唐娇娇偏过头不去看他,心里却忍不住讶异,她自认一手银针无人能比,穴位更不会有丝毫偏差,可这前后连半刻都没有,他竟解开了。   “参见太子殿下。”   苏梓芸如宛忙颔首行礼,却在触及到太子靴上那明显的脚印后,同时一惊。   谁敢如此放肆,除了眼前这位还在与太子置气的苏侧妃,不做他想。   贺北城淡淡唤了声起后,才看向唐娇娇。   “明日一早再回城,阿梨可要去上香。”   太子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淡,像是看不见姑娘脸上的手指印一般。   唐娇娇转身瞪着贺北城,原本要出口的讨伐在看到太子靴上的脚印后,硬生生转了个弯儿:“夫君若想去,阿梨便陪夫君一道去。”   他既然不跟她计较‘死罪’了,那她也大人有大量,暂且先放下’捏脸’之仇。   只是暂且!   两人都默契的选择了‘冰释前嫌’后,贺北城道:“让苏二小姐陪阿梨去即可。”   唐娇娇眨眨眼,这才明白过来贺北城的用意。   寺里少不得有达官贵人,要证实她留了苏梓芸一夜,光普安寺小僧的说辞还不够,最好还得她携着苏梓芸去寺里转一圈。   让苏梓芸‘偶遇’一些熟人。   苏梓芸自然也知其中深意,只是……   “苏侧妃可要戴面纱?”   唐娇娇小脸一扬,牵着苏梓芸从贺北城面前走过:“不戴!”   她要让人好好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狗太子的真面目!   苏梓芸急忙侧身对贺北城颔首行礼告退。   很快,院里只剩太子一人负手而立,微风徐徐,花瓣飘零,还夹杂着山中青葱树木的清香,与不知名的花香。   贺北城微微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有些人好像生来便受上天眷顾,就如贺北城,他只需往那里一站,周围的一切美景都成了陪衬。   -   普安寺位置偏远,却还能有如今的香火供奉,多半是因为寺中一位得道高僧。   高僧法号空与,亦是普安寺的主持。   贺北城听过空与大师之名,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其真容。   “不知大师见在下是为何事。”   就在一刻钟前,有一小僧将他请来,说主持要见他。   空与大师看着贺北城,眼里是洞悉一切的深邃:“老衲空与见过太子殿下。”   贺北城眼神一紧,他知道他的身份。   “老衲昨夜夜观星象,见紫薇星至,便知今日有贵人驾临。”   紫薇星代表天子,同时也意指储君。   贺北城颔首轻笑:“大师果然神通广大。”   空与给贺北城添了一杯新茶,不紧不慢道:“不过懂些观天之能,太子殿下谬赞了。”   贺北城没再接话,他知道空与大师请他来,应当不是来喝茶的。   果然,只见空与大师放下茶壶,道:“娘娘早些年曾托付给老衲一桩旧事,前些日子老衲方才窥出结果,老衲正想传信与娘娘,却不想殿下今日驾临了。”   贺北城皱眉,母后竟与空与大师相识。   “此事原本就与殿下息息相关,说与殿下也无妨,还请殿下代老衲转告娘娘。”   不知为何,贺北城心中一跳,他有预感,空与大师要说的事,极其重要。   “大师请讲。”   空与天生一副慈悲面,谁见了都觉和善,只听他徐徐道。   “十年前,娘娘曾托老衲寻一人下落,老衲惭愧,十年无果,所幸,就在五日前,老衲终是不负娘娘所托,寻得故人。”   贺北城搭在膝上的手指一紧,十年前,故人,母后是在找谁!   “五日前,紫薇星旁有一颗星突然明亮,其光芒直逼帝星。”   “据老衲反复窥探,终于证实,此乃凤女再现。”   轰!   似是被重重一击,贺北城的身子突然僵硬,须臾,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空与大师,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一贯清冷疏离的太子,面上终于有了巨大的裂痕,他甚至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颤。 第29章 换颜丹   凤女再现!   二十年前, 钦天监窥出凤女降生唐府,虽于十年前陨落, 但时至今日再无一人是凤女命格。   如今却说凤女再现!   意指谁不言而喻。   贺北城握紧双拳,他竟觉得自己读不出这几个字的含义,亦或是不敢解读。   空与大师看出贺北城的失态,他高深莫测的一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既是凤女,自能绝处逢生。”   绝处逢生!   贺北城的心跳愈发狂烈,好似即将要冲出胸腔,他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冷静才勉强能开口:“大师的意思是, 她还活着。”   声音颤抖的厉害, 小心翼翼中带着不堪一击的脆弱。   那是他从未想过的奇迹与期望。   空与带着慈悲的微笑, 意味深长道:“紫薇星凤女同时驾临普安寺,倒是百年来第一遭。”   同时驾临……   贺北城眼里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活着, 她也在这里。   她就在普安寺!   这个认知让贺北城浑身气血上涌, 好似整个人都漂浮在半空, 找不到重心, 无法落地。   不知过了多久,贺北城才找回一丝理智, 他颤抖着声音问:   “大师可知,她现在何处。”   空与大师闭上眼,须臾,才道:“殿下与凤女注定一生牵绊,你二人有此尘缘, 上苍自会指引你们相见。”   说完,空与大师便开始打坐,显然不打算再开口。   贺北城跌跌撞撞的起身,连走好几步都是晃晃悠悠的,这是十年来,太子殿下第一次这般失态。   她活着。   她在普安寺。   贺北城的脑海里反复着这两句话,他的眼眶缓缓湿润。   他的娇娇还活着。   这是梦吧。   不,这不是!   他从未做过她还活着的梦,他不敢,不敢妄想。   贺北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禅室,待他醒过神时,他已立在前院。   他看着来来往往的女子,眼神如鹰般在人群中扫视,他的娇娇就在她们之中。   可看了许久,许久,他都没有看到记忆中的那张脸。   “殿下。”   臧山寻了过来,才刚开口唤了声,便见贺北城猛地回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去查,今日所有来过普安寺的女子!”   “身份背景年纪一一调查清楚!”   臧山一愣,欲要多问却见太子神色太过反常,只得急忙应下:“是。”   臧山走后,贺北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他不能慌,更不能乱。   他一定要找到她。   至于空与大师的推断是否准确,他不愿去质疑,十年了,他心里的光终于亮了。   他舍不得,舍不得将其打碎。   况且……   贺北城眼神幽暗。   他清楚的记得,空与大师说这是母后托付给他的旧事。   出家人不打诳语,且,这事他只需回宫一问便知有无,所以空与大师不可能会说谎。   母后的性子他了解,绝不会无的放矢,那么母后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当年,唐府所有人都埋在了乱葬岗,三百一十六具尸体,一具不少。   而她,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妱妱亲眼所见!   贺北城又立了许久,才一步一步回了后院。   当年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若娇娇要在众目睽睽之中活下来,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是谁在助她,亦或者说,是谁救了她。   -   唐娇娇带着苏梓芸在寺中转了一圈,果然碰到不少认识苏梓芸的夫人。   但最让她们惊讶的不是唐娇娇与苏梓芸之间的亲近,而是唐娇娇脸上的手指印。   不论谁问,唐娇娇都回答是被家里的猫儿伤的。   京中的夫人都有一颗玲珑心,回过神来哪还能不明白那‘猫儿’是谁。   心底惊讶的同时,又各自在心底感叹,殿下与苏侧妃的感情果真是极好。   她们自然不会认为这是唐娇娇受了虐待,毕竟,谁会用这种方式罚人呢,那几根明晃晃的手指印,更像是夫妻间的小情趣。   几番客气寒暄后,唐娇娇才与苏梓芸回了后院。   接下来的半日,过的很平和。   平和到唐娇娇从午时一觉睡到了黄昏。   她醒来时,贺北城还没回来,如宛也不知太子去了哪里,连臧山都不见踪影。   唐娇娇用完斋饭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又回屋睡了。   有安魂在,她的睡眠一向很沉,连半夜贺北城回来睡了软榻都半点未察觉。   次日,天刚大亮,一行人便大张旗鼓的下山回城。   苏梓芸的贴身丫头昨日天黑前便到了,因苏梓芸无端失踪的缘由,丫头吓坏了,从昨日起便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此时的京城,已隐隐有风言风语,不外乎是说苏二小姐一夜未归等等。   而这所有的闲言碎语皆在唐娇娇带着苏梓芸回城后不攻而破。   再加上有不少夫人皆说在普安寺见到了苏侧妃与苏梓芸一同上香,至此,再无人敢质疑半分。   虽然所有人都不明白,苏梓芸是何时与苏侧妃交好,但没人敢去打听。   先不落论苏侧妃如今有多受宠,就光是太子同行,她们便不敢随意打探。   一个不好,落个监视储君的罪名,可就不得了了。   苏梓芸失踪一事,也就被云淡风轻的揭过。   当然,那幕后主使自是气的不轻,可有东宫出面,再气也无可奈何。   而经此一事,太子带苏侧妃微服出游也传遍了京城。   当日下午便有人前来宋宅拜见,皆被银川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多拒几回,众人便晓得太子这是不愿被打扰,遂也没人再这般没眼力劲儿的往上凑。   书房中,贺北城正在查看臧山带回来的名录,是昨日出现在普安寺的所有女子的详细身份。   贺北城来回看了好几遍,皆无果。   不是身世清楚,就是年纪对不上。   “再去查。”   臧山不明就里,但见太子脸色着实不好看,也就不敢多问,赶紧领命又上了一趟普安寺。   唐娇娇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贺北城今日回城一直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未同她说过一句话,不过他本就是这样清冷的性子,唐娇娇也没有多想。   黄昏时分,她收到了师傅师娘的传信。   看着信里的祝福,唐娇娇恍然想起,三月十三,也就是明日,是她的生辰。   每年她的生辰都是师傅师娘与师兄师姐们一起为她庆祝,后来她创建了梨花宫,每年生辰也依旧会回师门。   不过……   唐娇娇蹙眉,师傅师娘告诉她,她的生辰今年不能过,更不能对任何人提及。   对此她倒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有些失落,她想师傅师娘,还有师兄师姐们了。   她知道师傅师娘的用意,不过是怕她的身份引起猜疑,只是,唐府大小姐的生辰会有人知道吗。   唐娇娇托着腮安静了许久,她很想问问师傅师娘有关于她的过往。   她想知道她的父亲当年在京中是什么地位,想知道她曾与谁亲近,如今可还有好友在京中。   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问。   她如今是罪人之后,与她扯上关系的都落不得好,就算知道了她还有故友在京,也不能相认,所以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唐娇娇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铜镜上,她伸手拿过来放在面前,看着里面熟悉的容貌。   这张脸陪了她十年。   可她五年前才知道这不是她的脸。   师傅说,在世人眼里唐大小姐已经死了,所以哪怕在江湖,她也不能冒险用真容。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当年她第一次照铜镜时,她便是这幅容貌。   师傅说他给她用了换颜丹,换颜丹顾名思义,便是换一张容颜。   但不会变的是骨骼,还有眼神。   唐娇娇摸了摸脸颊,师傅说只要服用了换颜丹的解药,就会在三月后,逐渐显现她真实的容貌。   而她必须先为父亲翻案,才能服用换颜丹的解药,否则被人认了出来,她的小命得先交代了。   可谋反,通敌,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想要翻案,谈何容易。   唐娇娇趴在桌子上,盯着里头脸颊上的手指印出神。   若她求贺北城,他会帮她吗。   不,不行。   他是一国储君,肯定容不下罪人之后,她绝不能自爆身份,万一他将她砍了怎么办。   越想越困,很快,她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普安寺。   一间幽静的禅室里,空与大师与一青衣老者相对而坐。   “终于舍得把你的宝贝徒儿放出来了。”空与大师道。   青衣老者正是天山掌门人,路山。   路山这个名字,放在当今天下,依旧如雷贯耳。   哪怕是贺北城,都不知道他的师傅曾是一代枭雄。   路山摸了摸几根胡须,不满的哼了声:“不放又能如何,这是她的家仇,这个劫该她自己度。”   空与看着路山淡笑不语。   路山被他盯的不耐,心虚道:“虽然老夫是给她找了个靠山,但这本就是那小子该做的,他自己的媳妇儿他不护,谁来护。”   空与点头:“你说的都在理。”   路山:“……”   怎么搞的像他胡搅蛮缠一样。   “凤女生来三劫,当年你我二人助她度过第一劫,这后面的,可就插不上手了。”   空与幽幽道。   路山听出了他话里的警告之意。   窥探天机,本就有损阳寿,若再三番五次插手,定会惹来因果。   良久后,路山才叹了口气:“唐扶之这一个恩情把你我二人套了十年,他倒好,挥挥手走的干脆利落。”   顿了顿,路山又道:“不过我就不明白了,我这恩情欠的明明白白,你到底是怎么欠上他的。”   空与瞥了他一眼:“你试探了十年,还不死心。”   路山瘪瘪嘴:“谁还没有一点好奇心呢。”   空与闭嘴,不打算再理他。   过了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家里有个姑娘惹了些麻烦。”   路山一愣,他家里的姑娘?   他孩子都没一个,哪来的姑娘。   “苏家二小姐,可算你家的姑娘?”空与见他发愣,笑着道。   路山恍然:“原来是颖儿家的,那自然算我家的,怎么呢,那姑娘惹了什么麻烦。”   空与闭口不言。   路山:“……”   “一套沉香杯!”   空与笑的很是慈悲:“多谢施主施舍。”   路山哼了声,这叫施舍么,分明是要挟!   也不知道这好好的一个得道高僧,怎么偏喜欢摆弄俗世的这些玩意儿。   “惹了一段死劫。”   路山一惊:“什么。”   “不过,得贵人相助,已安然度过。”   路山:“……”   “不是,都安然度过了你拿出来说做什么。”   他怀疑这和尚就是想欺骗他一套沉香杯!   空与笑笑:“红鸾星动,是喜是悲,且看造化。”   路山皱眉,合着这又是个命运多舛的姑娘。 第30章 生辰   三月十三,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贺北妱一早便换上寻常百姓家姑娘的衣裳, 提着竹篮出了门。   她要去的是乱葬岗。   乱葬岗在京城西边的一座山中,这里常年阴森,没人敢涉足。   而谁都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连山匪都不敢踏入的地方,南庆尊贵的公主殿下每年都会来一次。   贺北妱今日穿的是一件粗布白裙,提着寻常的竹篮, 远远看去,便是一介民女无疑。   她收了属于上位者的气场,整个人被浓浓的忧伤笼罩。   贺北城停在一个极大的土包面前,没有碑文, 甚至连一块木牌都没有。   有罪之人不配安葬, 能有一个坑埋起来已是最好的结果。   乱葬岗随处可见白骨, 大多都是罪人,死后无人收尸, 亦无人敢收。   当年, 太子与公主殿下用性命相逼只保住了唐府九族, 京城唐扶之一系嫡脉无一活口。   按理, 谋逆通敌之罪本没有安身之地, 唐府三百一十六口人却得了一个土包,无人知晓是谁为他们收了尸, 只一夜之间这些人便已入土为安。   朝堂中无人上奏,天子对此也只做不觉。   贺北妱放下竹篮,半蹲下从里头拿出纸钱安静的烧着。   “阿娇,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还好。”   说着, 贺北妱又低笑了一声,似嘲似讽:“你看,我多没用,连来看你都要隐藏身份。”   “十年了,我没有查出一点线索,但我相信,唐太傅不会谋逆,更不会通敌。”   最后一叠纸钱燃尽,贺北妱缓缓起身,坚定的道:“阿娇,我一定要为唐太傅翻案,为你正名,那时,我便能光明正大的来看你。”   “你本该是天命凤女,又怎能背上罪人之女的名声。”   “哪怕死了,也不行。”   太阳逐渐升起,贺北妱抬头望向被树木挡住的天空。   有眼光缓缓渗透进来,为阴森的密林添了一丝朝气。   贺北妱轻轻勾唇:“阿娇,你看,阳光照进来了。”   真相,也一定会浮出水面。   如往年一样,贺北妱祭拜完便安静的离开,只是没想到,今年出了一个小意外。   在一个转角处,她看见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尸体。   这些年她在此处见过太多鲜活的尸体,早已不觉害怕,她又走了两步才突然顿住,偏头再次望去。   她看见那个‘尸体’动了。   贺北妱握紧手中的竹篮,诈尸了?   她不相信世间有妖魔鬼怪,所以,诈尸是不可能的。   显然是那人还没死透。   犹豫了半晌,贺北妱缓缓朝那人走去。   是个少年,大约十七八岁,身上有浓浓的血腥味,像是被人打死的。   哦,不,还没死。   贺北妱刚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手腕就被猛地抓住,饶是她再大胆,也被吓得一怔。   “救……我。”   少年半睁着眼看她,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两个字,然后又昏迷过去。   贺北妱看着手腕上那只血腥的手,气笑了,敢对她如此无礼,真是大胆!   救他,救么?   若是十年前的贺北妱,她会毫不犹豫的救他。   可是现在的贺北妱,早已没了多少善心。   且人都死到一半了,她何必费这功夫,跟阎王抢人?   呵……她要有这本事,阿娇就不会死。   贺北妱欲起身离开,却发现少年虽昏迷着,可抓住她手腕的手却异常的有力。   挣扎了几次,没挣脱。   贺北妱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她皱着眉抬头,却正好对上远处那一块大大的土包。   她身子一僵,顿了半晌,才低头看向面无血色的少年。   若是阿娇,她一定会救他。   良久后,贺北妱轻轻一笑:“放手,我救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为阿娇集点功德。   说来也怪,少年明明陷入了昏迷,听到她这句话,手指却松开了。   贺北妱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口,并不致命,唯一棘手的,是双腿被打断了。   无法行走,又被扔在这荒郊野岭,就算是无致命的伤,也会被活活饿死,或许,还等不到饿死,他就要被这林子里的野兽吞了。   贺北妱身上没有伤药,亦搬不动他,她犹豫半晌,道:“我去找人救你。”   她记得,山脚下有一家农户。   农户听了她的要求,连连摆手:“乱葬岗俺可不敢去,阴森森的,吓人得很,且那里头有野兽,要吃人的。”   贺北妱勾唇,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只将那人救出就立刻离开,现在时辰尚早,不会有野兽出没。”   农户眼睛一亮,他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再三犹豫后,农户下定决心:“俺去!”   有了这银子,他就能搬出这个鬼地方,还能娶上媳妇儿了。   少年被农户背下了山,贺北妱看着他将少年送进医馆,在门口听大夫说人还能救活时,贺北妱才转身离开。   若是当年,她的阿娇也有人相救,该有多好。   -   唐娇娇一直睡到天色大亮才起身,洗漱完后如宛便端来早膳时,唐娇娇看了半晌,轻声道:“我想要一碗面。”   每年生辰,师娘都会给她煮一碗面。   如宛一愣,忙道:“奴婢这就去让人做。”   唐娇娇如愿吃到了长寿面,里头还有一个荷包蛋,她一向很容易满足,一碗面便能将她心底的失落赶走。   吃完了面,唐娇娇在院子里溜达,其实她挺想出去逛逛的,但她不能,那潇香就跟苍蝇似的无处不在,讨厌极了。   就在宫主无聊的快要蹲在地上数蚂蚁时,贺北妱回来了。   唐娇娇凝眉,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抬头望去,却见贺北妱一身白布粗衣,提着竹篮进了门,随后她的目光落在贺北妱的手腕上,那里有几道血痕。   唐娇娇下意识走过去:“你怎么了?”   贺北妱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眼手腕处,才淡淡的回了句:“无事。”   而后也不等唐娇娇再说什么,便径自回了屋。   唐娇娇瘪瘪嘴,不愧是亲兄妹,都是一个性子。   冷的跟个冰窖似的。   不对。   唐娇娇又看向贺北妱,除了血腥味,她身上还有股纸钱味,她突地想起那日贺北妱说的故人生辰,要前去祭拜。   所以,今日就是那人的生辰?   唐娇娇讶异,这么巧,竟跟她是同一天。   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同一天生辰没什么奇怪的,唐娇娇也并未放在心上。   比起这个,唐娇娇更在意的是两日后的百花节。   虽然贺北城说过此事她助力即可,可到时候若没有完成,难保他不会秋后算账。   唐娇娇看向门口,叹了口气。   贺北城昨夜替她逼完毒后,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他是否有了对策。   而她不知,贺北城此时已经回了宫。   玉坤宫。   贺北城正紧张的等着皇后的回答。   皇后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去过普安寺了。”   今日天还没亮,许嬷嬷便将她唤醒,说太子有急事侯在玉坤宫大殿。   她急急赶来,却没想到太子的第一句话,却是问她是否同空与相识。   贺北城坐直身子,低低嗯了声。   “空与大师说,母后请她寻一位故人,敢问母后,可有此事。”   皇后一惊,空与答应过她,此事绝不向任何人提及,除非……   除非,他寻到人了!   贺北城看清皇后眼底的惊愕,心中便有了答案,他浑身紧绷的气息骤然放松。   他一字一句道:“母后,她活着,对吗。”   皇后僵着身子,好半晌未发一言。   她果然还活着。   不仅活着,空与还找到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才看向贺北城:“空与如何同你说的。”   十年了,她毫无音讯,她以为当年是她太过多疑,她确实已经死了。   可今日方知,她猜的没错,她真的活着。   贺北城按下心中的悸动,道:“回母后,空与大师说,七日前,凤女再现。”   “还说儿臣与她尘缘未了,注定会相见。”   皇后微怔,神色复杂的看着贺北城。   她一时竟不知是喜还是忧。   在贺北城执拗的目光中,皇后终是叹了口气,将当年隐瞒的秘密娓娓道来。   “当年,唐府的尸体被送入乱葬岗后,我派心腹去过,本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娇娇入土为安,毕竟一个小姑娘,不如唐扶之那般惹眼,就是埋了也惊动不了什么人。”   “可心腹直到后半夜才回来,说他看到有人埋了唐府所有人,临走时好像还带走了一个尸体,因怕被发觉,又是半夜他看不太清被带走的是谁,等那人走后,他便去挖开了坟墓,但除了娇娇面容被损以外,并无异常。”   “我当下便知不对劲,娇娇饮毒时面容分明是完好的,没道理会毁了容,是以,我乔装出宫,去见了空与。”   “我知道空与与唐扶之有交情,便托他暗中打探,可十年过去了,他都没有半点消息传来,我以为,是我多疑了。”   皇后顿了顿,看向贺北城:“我当时并无把握,又怕徒生事端,便一直瞒着这事。”   贺北城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从不敢置信,到惊喜过度,再到今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是真的,她真的还活着。   “城儿可知她在何处。”   贺北城一顿,而后摇头:“儿臣不知。”   皇后一顿,也是,若城儿已经见了她,又何必来她这里求证。   不过既然空与大师已经开了口,那此事便做不得假。   只是……   “城儿,寻得她,你待如何。”   罪臣之女,哪怕还活着,这世上已无唐府大小姐安身之地。   贺北城抬头,语气坚定:“儿臣会替她平反,再风风光光的迎娶她。”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答案,皇后却还是一滞,良久后,她轻轻一叹:“城儿,这条路不好走。”   证据确凿,又已经过了十年,再想翻案难于登天。   贺北城眼神微凝:“不论有多难,儿臣都会去做,不止为她,也为了老师。”   皇后垂首,半晌又道:“城儿,你有没有想过,此案不是冤案。”   “没有。”贺北城毫不犹豫道:“儿臣从未相信过老师会谋逆,会通敌。”   “母后信吗。”   皇后对上贺北城的目光,轻轻摇头:“母后不信。”   须臾,母子二人相视一笑,是啊,他们都不信。   唐扶之那般通透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如此愚蠢之事。   可在铁证面前,信任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城儿,此事不可激进,若遇到难处,得寻母后商议,不可一个人硬抗。”   她阻止不了他,也没有理由阻止,她能做的,不外乎是尽最大的努力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贺北城起身,朝皇后恭敬行礼:“儿臣遵命。”   太子离开时,消瘦的背影带着一股欢愉,连步伐都比平日轻快了不少。   皇后眼眶微红,她有多久,没看到他这般开心了。 第31章 是下雨了吗   宋宅后院有一小池塘, 里头喂了十几尾红鲤,唐娇娇正捧着鱼食坐在拱桥上喂鱼。   如宛桂平看着那双悬空的脚来回荡悠, 吓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人一个不小心就栽进了池塘里。   唐娇娇这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鱼,以往她只在师娘给她的画册上瞧过。   通体红色的鱼儿挤成一团抢鱼食,唐娇娇看的津津有味,兴致浓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么好看的鱼,是红烧好吃还是清蒸好吃。”   如宛桂平:“……”   合着喂的这么开心是在想怎么吃?   恰好过来的管家听见这话脚步一顿, 犹豫半晌硬着头皮上前道:“苏侧妃,这是用来观赏的红鲤,不能吃。”   这十几尾红鲤可是世子爷花了千两买来的,宝贝得紧, 可万万吃不得。   唐娇娇眨眨眼, 遗憾的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了。”   管家见她放弃了这个念头松了口气, 连忙称是。   唐娇娇也没了喂鱼的心思,不能吃喂它做什么。   她将鱼食递给一旁的桂平, 拍了拍手准备起身离开。   在抬头的一瞬, 却见贺北城徐徐而来。   太子一身蓝色锦袍, 腰间挂着一块白玉, 行走间袖袍微漾, 眉眼处不复平日的清冷,有一丝浅浅的欢悦, 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唐娇娇软软唤了声:“夫君。”   怎么感觉这妖精又好看了些。   然话刚落,脚下便踩空了。   “啊~”唐娇娇吓得娇呼了一声,身体极速落下时,她还在想,她怎么会踩空了呢。   果真又是美色误人。   “主子!”   “苏侧妃!”   如宛几人吓得大惊失色, 离的最近的桂平下意识伸手去拉,可因重心不稳身子栽出去了半截,好在管家眼疾手快将人拽了回来。   贺北城来不及多想,身体如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在唐娇娇即将落入池塘时将人捞在了怀里。   唐娇娇闭上眼小脸挤成一团,可却没有等来预料中的冰凉,反倒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腊梅香萦绕在鼻尖,唐娇娇很快反应过来,是贺北城救了她。   庆幸自己不会跟红鲤一起泡水的同时,心底也微微讶异。   他的轻功竟然已到了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以刚刚他们之间的距离,极少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她救下。   唐娇娇睁开眼,微微抬头就对上了一张美到极致的侧脸。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   须臾,她忍不住再次感叹,南庆的太子殿下真是完美到毫无瑕疵。   察觉到唐娇娇灼热的视线,贺北城眼神微冷,脚刚沾地便放开了她。   “阿梨,可有事。”   唐娇娇被他清冷的声音拉回神智,摇摇头:“没事。”   其实倒也不是毫无瑕疵,性子太冷,脾气又不好,还老爱罚她。   如宛桂平慌忙跑来,见主子无碍才松了口气。   贺北城见她确实无事,才点头嗯了声,略微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的太子有些不对劲。   唐娇娇想起刚刚这人眉眼处的愉悦,歪了歪头:“夫君今日很开心?”   贺北城侧目,须臾后低低一笑:“嗯。”   唐娇娇被这抹笑晃了眼,她这是第一次见他发自内心的笑。   不得不说,真的很好看。   只是不知,是什么事能让清冷疏离的太子殿下喜色外露。   哪怕只能窥见一丝,也很是令人惊讶和好奇,但唐娇娇觉得,他应该没有与她分享的打算。   “喵……”   一声软软的猫叫引开了唐娇娇的视线。   是一只淡黄色的小猫,正怯生生的蹲在石头旁喵喵叫着,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很是可怜。   管家一惊,忙欲上前将猫儿抱走:“殿下赎罪,这应是不小心钻进来的野猫儿,奴才这就将其赶走。”   宫中主子养的都是些名贵品种,这种乡间小猫怕会惹了殿下不喜。   贺北城皱眉,还不待说话便见唐娇娇已经朝那猫儿走去。   “哪里来的小可爱,来给我瞧瞧。”   姑娘有意放轻声音,听着比平时里更温软了些。   管家吓得忙跟上去:“苏侧妃,您小心些,这种野猫性子烈,可别抓伤了……”   话未说完,管家便顿住了。   他口中性子烈的野猫正用脑袋蹭着唐娇娇的手,软软的叫着,像是在撒娇。   唐娇娇将猫儿抱在怀里站起身,用手指点了点它的脑袋:“是不是饿了。”   猫儿亲昵的窝在她的怀里叫了声,像是在回应,惹得唐娇娇粲然一笑:“乖,我去给你找吃的。”   几人看的瞠目结舌,这亲昵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苏侧妃养的猫儿呢。   唐娇娇察觉到几人眼里的诧异,遂笑着解释:“我天生便受小动物喜欢,它们都很喜欢亲近我。”   几人恍然,原来如此。   唯有贺北城僵在原地,半晌没动。   记忆中,小姑娘抱着一只脏兮兮的野猫,回头冲他笑。   ‘北城,你看它是不是很喜欢我’   ‘北城,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天生便得小动物的喜欢,它们不怕我,都很喜欢亲近我’   唐娇娇走了几步见贺北城没动,回头唤了声:“夫君?”   贺北城猛地回神,看向唐娇娇,半晌后才道:“无事。”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与她一样,生来就被小动物喜欢着。   回到院子里,如宛按唐娇娇的吩咐去房中拿了几块糕点。这糕点精细,吃了容易克化,也不怕它不能消化。   可不知怎地,如宛将糕点都递到了猫儿面前,它却始终不肯张嘴,反而像是受到了惊吓般往唐娇娇怀里钻。   管家看着叹了口气:“这些野猫长期流浪在街头,有人为了抓捕它们,常会用食物引诱,它怕也是因此受了不少苦头,才不敢吃了。”   唐娇娇摸了摸它的脑袋已示安抚,等它不再乱动了才从如宛手中接过糕点递过去:“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管家正想说可以慢慢来,让它先适应适应环境时,却见刚刚还浑身戒备的猫儿,此刻竟就着唐娇娇的手吃的狼吞虎咽。   几人皆是一愣。   如宛不禁笑道:“它不仅喜欢主子,还很信任主子。”   贺北城看着这一幕,再次僵住。   ‘为什么阿娇喂它就吃,我喂它就不吃。’   ‘因为它信任我,知道我不会伤害它’   ‘我不信,皇兄你来试试’   贺北城紧绷着唇角,静默许久后才突然转身大步离开。   -   贺北城刚到书房翻开名册,臧山便回来了。   “殿下。”   “如何?”   臧山摇头:“回殿下,并没有遗漏的,当日在普安寺的女子全部记录在册。”   贺北城眼神微凝,又垂眸看向名册。   空与大师绝不会凭空捏造,他既说了当日她在普安寺,那她就一定在,必须在!   突地,刚刚那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又撞进脑海,贺北城看向臧山,沉声道:“还有两个人,没有查过。”   臧山一愣,下意识道:“回殿下,属下确认当天在普安寺的女子并无遗漏……”   不对,是有两人并未记录在册。   臧山蓦地反应过来,诧异道:“殿下是说苏二小姐与苏侧妃。”   贺北城不语,便是默认。   臧山不知道殿下到底在找什么,但大约明白是与身份底细有关,可是这两人有什么好查的呢。   “苏二小姐是苏尚书嫡次女,京城人尽皆知,她的身份自是确认无疑,苏侧妃是梨花宫宫主梨娇,这也是已经确认了的……”   “梨娇。”   臧山的话突然被贺北城打断,他凝眉低声念了好几遍:“梨娇。”   他一直觉得这个‘娇’字是个巧合,可当有些东西一旦生疑,便一发不可收拾。   “梨花宫宫主,算不上她的底细。”   贺北城沉声道。   臧山一愣,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遂道:“属下之前留了一些人在江湖暗中调查,应当这两日会有结果。”   贺北城嗯了声,又陷入沉思。   他的这个念头太过荒谬,他自己都不信。   容貌不一样,性子不一样,最重要的是,她不认得他。   他坚信,他的娇娇不可能不认得他。   “殿下……”   臧山踌躇半晌,才又开了口。   贺北城抬头:“你还没走。”   臧山:“……”   “回殿下,属下有事请教殿下。”   贺北城瞥了他一眼:“说。”   臧山摸了摸头,迟疑的道:“殿下,苏尚书给属下发了帖子,说为感谢属下救了苏二小姐,邀属下明日午时过府。”   贺北城挑眉:“然后呢。”   臧山皱眉:“这事儿属下若推拒了,倒显得故意托大,可若去吧,又觉得受之有愧。”   “况且,属下只是一个侍卫,又与苏尚书并无交情,贸然过府有些不妥。”   京城谁不知道他是殿下的贴身侍卫,他的一言一行也基本都代表了殿下的意思,若被有心人瞧见,还以为殿下这是要拉拢苏尚书。   朝堂上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不论是因公,还是因私,他都不敢擅自过府。   贺北城盯着他瞧了半晌,幽幽道:“说你笨吧,大局上也挺机灵,可若说你聪明,又觉得谈不上。”   臧山:“……”   他听出来了,殿下不是在真心夸他。   “罢了。”瞧侍卫一脸茫然的呆样,贺北城揉了揉眉心,放弃了提点。   “你是孤的贴身侍卫,领着三品官职,除了孤,不用听任何人差遣,怎么,你是觉得这样的身份还不配让尚书府宴请?”   臧山眨眨眼:“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   “没有但是,你应当暗中查查,有多少府邸想拉拢你。”   他的人,谁敢低看半分。   顿了顿,贺北城若有所思道:“不过,你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眼下刚回京城,不宜徒生事端,这样,让苏侧妃带你去。”   臧山一愣:“啊?”   “啊什么啊,她既与苏梓芸交好,恰逢在宫外,去看看怎么了。”   臧山恍然,嘿嘿一笑:“还是殿下英明。”   苏侧妃去见苏梓芸,他随行保护,既不会驳了苏尚书的脸面,又不会让外头的人以为这与政事有关。   “顺便,让苏侧妃将百花节的事解决了。”   臧山又是一愣:“百花节?”   贺北城懒得看他一脸蠢样,挥手赶人:“她比你聪明,知道孤的意思。”   想到一些隐患,贺北城又加了句:“护好她”   臧山:“……”   他确定,他被嫌弃了。   “是。”   -   次日。   一辆马车低调的驶向苏尚书府。   苏夫人携着一众女眷侯在大门,马车刚停下,苏夫人便带着苏梓芸迎了上去。   唐娇娇掺着如宛的手下了马车,众人赶紧行礼。   “见过苏侧妃。”   苏府一早便得了消息,苏侧妃今日过府,苏夫人忙的脚不沾地,生怕将这位主子怠慢了。   苏梓芸失踪一夜的真相,只有苏大人与苏夫人清楚,对唐娇娇出面相护自是万分感激,光是这点便足矣让苏府上下以礼相待,更别提她还是盛宠正浓的太子侧妃,礼数周全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恭敬。   唐娇娇伸手虚扶:“苏夫人请起。”   姑娘娇娇软软的,没有摆半分架子,可她周身上位者的气场又让人不敢轻视。   “谢苏侧妃。”   唐娇娇看向苏梓芸,伸手挽着她,道:“来的仓促,未提前知会,阿芸不会介意吧。”   苏梓芸一愣,阿芸。   曾经也有人是这么唤她的。   “芸儿?”   见苏梓芸发愣,苏夫人小声提醒。   苏梓芸很快醒神,轻轻一笑道:“不会,苏侧妃能来,阿芸万分欣喜。”   “还唤我苏侧妃呢,我与阿芸一见如故,且那日相谈甚欢,彻夜手谈,世间知己难觅,阿芸可不许与我生分了,私下唤我梨儿就好。”   她本想说阿梨,可想到那人是这般唤她的,又临时改了口。   唐娇娇这一番话算是解了众人心中的疑惑,苏府其他人与街头围观的路人这才恍然,就说苏二小姐怎会突然与苏侧妃交好了呢,原来是一见如故啊。   苏梓芸看了眼众人的反应,明白唐娇娇这是在维护她,遂发自内心的笑道:“好,有机会还要与梨儿对弈一番。”   看着苏梓芸与太子侧妃如此亲近,苏府其他小姐有羡慕,有嫉妒,还有的,是对唐娇娇小心翼翼的打量。   唐娇娇只做不觉,牵着苏梓芸随苏夫人一道进了府。   臧山跟在后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还是惹来了苏夫人好几次打量。   午宴分了两桌,一桌是苏大人与府中公子,还有臧山,另外一桌自然就是苏府女眷与唐娇娇。   臧山生的俊郎,又常年习武,更显身姿挺拔,神采飞扬,比京中许多公子都要引人注目。   有不识得他身份的姑娘,频频侧目,知晓他身份的,看了几眼便不再去看。   虽说长得俊郎,但也只是一个侍卫,远不及世家公子的出身,不是她们的目标。   唐娇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是臧山那个榆木疙瘩,对苏府的目的一无所知。   她眼神轻转,微微靠近苏夫人,道:“臧山酒量不佳,不会喝醉了吧。”   苏夫人一愣,看了眼另外一桌的推杯换盏,忙道:“回苏侧妃,不会的。”   唐娇娇轻笑,漫不经心道:“那就好,夫君将他看的紧得很,要在我手上出了茬子,夫君指不定要怎么罚我呢。”   苏府的女眷闻言皆是一愣。   有惊讶于那声夫君的,也有觉奇怪的。   “殿下为何将一个侍卫看的这般紧。”   唐娇娇看向说话的姑娘,那姑娘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苏夫人看了那姑娘一眼,虽未说什么,但脸上的不虞之色显而易见。   唐娇娇晓得苏夫人是因何不高兴,须臾,轻笑一声道:“虽说臧山是侍卫,但那也是东宫储君的贴身侍卫,除了夫君他不必听命于任何人,且臧山还领着三品散职,握着东宫兵权。”   “而他此次跟着夫君收复北周,又立了大功,在军中也颇有威望,殿下护短,怕自己的人吃了亏,护着些也无可厚非,毕竟……”   “毕竟,有神武门江将军一事在先。”   唐娇娇话落,席上一片沉静。   她们的确忽略了太子贴身侍卫的实权,说句大胆的,等将来太子即了位,那臧山手中握着的可就不是东宫兵权了,而是禁军兵权。   将来,这样的身份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攀得上的。   且神武门江将军一事,京城权贵之间早就传开了。   如今谁不知道,那两位将军的婚事落到了东宫苏侧妃头上。   苏侧妃有意在后头加上这一句,不外乎是看出了她们的心思,在警告她们,太子殿下的人,不是她们看不看得上的问题,而是她们根本就没有选择权。   一时间,诸位心思各异的小姐脸上都羞得起了红晕。   至于唐娇娇为何知道神武门一事,那自是因为贺北城给她找了这个‘红娘’的差事,自然得如实相告。   苏夫人听出了唐娇娇的话外之音,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亲自为唐娇娇布了一道菜,意有所指道:“苏侧妃说的是,殿下的人自然不是谁都有资格置喙的。”   刚刚开口的那位小姐头垂的更低了。   苏梓芸看向唐娇娇,眼里露了感激之色。   唐娇娇冲她眨眨眼,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低头用饭,再无人出声。   用完午饭,苏梓芸便将唐娇娇带到了自己的闺房中,她知道,唐娇娇此次登门除了因为臧山,定还有其他要事。   唐娇娇也不扭捏,直接说了来意。   苏梓芸倒没料到她是因此而来,着实怔愣了许久。   “你是不愿吗。”   见苏梓芸面露难色,唐娇娇小心翼翼的问,莫非是她会错了意,苏府还有争太子妃的想法?   苏梓芸知她误会了,忙解释道:“不是不愿,而是,臣女这次也没把握能夺魁。”   唐娇娇听她如此说才松了口气,遂笑着道:“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夺魁后放弃太子妃之位,此次花神,非你莫属。”   “为何?”苏梓芸不解。   不是她自谦,而是她知道秦霜婷此次做足了准备,她根本没把握赢她。   唐娇娇起身,徐徐道:“花神是代表南庆向上苍祈福,不仅要才情出众,更要品行端正,心境良善。”   说到此处,她转身看着苏梓芸道:“你此次出事,可有想过缘由。”   苏梓芸一怔,须臾后点头:“想过。”   “所以你应该知道,对方是冲着什么来的,你是上一届的‘花神’,是她们坐上太子妃之位最大的阻碍,你若出事,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亦或者说,你挡了谁的路。”   唐娇娇没有经历过京中的尔虞我诈,但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亦不少,她不傻,只仔细思索后便能猜到个大概。   苏梓芸一个闺中贵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可能与人结下这种深仇大恨,竟狠心到要用如此恶劣的方式毁了她。   最大的可能便是她挡了谁的路,而又恰逢百花节将至,答案不难猜测。   而敢动她,且能动得了她的人,屈指可数。   苏梓芸神色复杂的看着唐娇娇,犹豫片刻后才道:“我心中是有猜测,但是……”   但是知道又如何呢。   “是秦霜婷,还是宋玉瑶。”   唐娇娇偏头,轻笑着道。   她昨夜已让如宛将京中贵女详细说与她听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只有这二人敢对苏梓芸下手。   “秦霜婷是当朝太傅的嫡长女,在身份上压你一筹,宋玉瑶是夫君的表妹,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论身份,比秦霜婷还要尊贵几分。”   “且这二人皆心系于夫君,她们都有对付你的动机,所以,你觉得会是谁。”   苏梓芸没料到唐娇娇会如此直接,当即惊的半晌没说话,这二人都与太子殿下关系匪浅,她就算怀疑,也不敢捅到太子殿下面前去。   “你是在担心夫君会偏袒她们?”唐娇娇一眼便看穿了苏梓芸心中所想。   苏梓芸忙颔首:“臣女不敢。”   唐娇娇上前将她扶起来,很是笃定的道:“夫君绝不会偏袒犯罪之人。”   苏梓芸抬头,眼里有着明显的惊愕:“苏侧妃的意思是……”   唐娇娇歪头一笑:“我的意思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不必有所顾忌。”   顿了顿又加了句:“当然,这也是夫君的意思。”   苏梓芸眼眶开始发红,她回府冷静下来后,便大致想明白了,她没得罪过什么人,唯一便是有人不想她参加此次的百花节,而敢对她下这般狠手的不外乎那两人。   她本还以为殿下出面护她是因为早就窥探出真相,要他们就此作罢,可没想到……   苏梓芸咽下哽咽,郑重的朝唐娇娇行了一礼:“谢苏侧妃。”   她不是圣人,遭此番变故她不可能不恨,若那日臧山没有发现她,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报仇,可那人与殿下关系匪浅,她恰巧又是承了东宫的恩情,父亲母亲都只能咽下这口气。   “不必谢我。”唐娇娇将她扶起来:“这世上哪有人犯了罪不付出代价的道理。”   顿了顿又凑近苏梓芸,软软的道:不过你若真想谢,就用尽全力夺得这次花魁好不好。”   苏梓芸见唐娇娇歪着头凑近自己,知道她是有意在哄她开心,遂没忍住弯了唇角:“好。”   那人费尽心机不就是想夺花魁做太子妃么,她偏不会让她如愿!   姑娘家的感情说来就来,两人虽相识不过几日,但却是真的如唐娇娇所说,她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末时过后,才有丫头来禀报说臧山那边下了宴席,唐娇娇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苏梓芸。   “聊这么久,想来苏大人与臧山也是相谈甚欢。”   听出唐娇娇语气里的揶揄,苏梓芸垂下头不做回应。   唐娇娇见她露了羞涩,也没有再继续打趣,唤来如宛一道去了前院。   -   与此同时,管家领着一个黑衣人进了贺北城的书房。   贺北城屏退管家,才让他禀报。   “禀殿下,属下等查出梨花宫宫主并无父母,是五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创建了梨花宫,但据查证,梨宫主失去了十年的记忆,不记得十岁之前的事。”   贺北城身子一僵。   失去了十年记忆!   所以,若她真的是娇娇,不认得他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那一瞬间,那些巧合在他脑海里不断放大。   ‘五日前,凤女再现。’   那天,刚好是他带她进京的日子。   ‘紫薇星与凤女同时驾临普安寺,倒是百年来第一遭’   同时,他一直忽略了这两个字,那天只有她是与他同时入的普安寺。   ‘你多大了’   ‘好像,二十’   二十岁,年纪对的上。   ‘我天生便受小动物喜欢,它们都很喜欢亲近我’   ‘它不仅喜欢主子,还很信任主子’   与她一样,被小动物毫无缘由的亲近。   贺北城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这么多的巧合,当真只是巧合吗。   “等等,你们买这么多面做什么。”   “回管家,是苏侧妃昨日早饭要了面条,今儿小的们便出去采买了些新鲜的面粉备着。”   “是这样啊,去吧,苏侧妃吩咐了什么都照做。”   “是。”   书房离侧门不远,贺北城能清晰的听见管家与下人交谈的声音。   昨日,面条。   脑海里一个念头飞速划过,昨日是娇娇的生辰,而她要了面条!   他记得,宋峤说过的她喜好的食物中并没有面条,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昨日是她的生辰!   贺北城砰的起身飞快出了门。   他得去找她,他要确定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娇娇!   -   唐娇娇与苏梓芸作别后,便离开了苏府。   行至一半,她才掀开车帘瞧着脸色微红的臧山:“你没事吧。”   臧山捂了捂额头:“谢苏侧妃关心,属下没事。”   许是喝多了,话也就多了些:“竟不知苏大人还好这杯中之物,还好我酒量尚佳,不然还真要回不去了。”   唐娇娇看着侍卫的蠢样,冷笑一声:“是啊,你酒量好,好到把苏大人灌倒被人抬回了寝房。”   臧山皱眉:“那是他非要灌我的,就那酒量,还想把我灌醉,切。”   唐娇娇:“……”   他该不会蠢到到现在还以为人家苏府是为了谢他才给他下的帖子吧。   唐娇娇深吸一口气,心黑的妖精身边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人。   她突然想到了那两位将军。   完了,那两个该不会在这事上也跟这个人是一个蠢样吧。   那她这红娘,该怎么做……   唐娇娇顿时觉得责任重大。   就在这时,唐娇娇皱了皱眉,她感觉了杀意,下意识偏头望去,然后她当场便呆滞了。   潇香!   她是不能出门还是咋地,一出门就遇到她!   这一次,还被逮了个正着。   “臧山,还能打么。”唐娇娇盯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人,沉着脸道。   臧山一愣,很快也发觉了不对劲,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自马车边缘抽出一把刀。   进尚书府不好佩戴兵器,但他向来是兵器不离身,是以进府前,他将刀藏在了车身上。   唐娇娇放下车帘,朝如宛道:“如宛,立刻回宋府求救,从后面下去,快!”   潇香是个疯子,她找了她这么久,见了她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且她绝不是一个人在此,她的人心狠手辣,不会放过与她在一处的人,她的内力如今才恢复一成,护不了如宛,   如宛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唐娇娇打开了马车后门,干脆利落的将她推了出去:“回去找夫君求救,往人多的地方跑。”   唐娇娇关上车门,将如宛挡在了外头,又钻出车厢对车夫道:“赶快点!”   车夫会武功,足矣自保。   此时,臧山已与潇香交上了手。   如宛被丢下车后,见前面有许多人拿着剑的人在追马车,她终于反应过来是遇上了刺客,当即便吓得脸色发白:“主子!”   主子哪里是要她回去搬救兵,分明是在救她。   如宛心急如焚,抹了把脸上的泪咬咬唇当机立断的往宋宅跑。   她此时追上去根本不管用,还不如赶紧去找殿下求救。   潇香一共带了六个人,个个武功都不弱。   马车很快就被逼停,车夫拔出马背上的剑护着唐娇娇:“苏侧妃,您在里面别出来!”   唐娇娇自然不敢出去,她出去不仅起不了作用,还会让臧山二人分心。   她掀开车帘观战,臧山与潇香的武功不相上下,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车夫一人拦下六个,逐渐处于下风。   唐娇娇摸出银针捏在手里,她不能用内力,否则内伤与毒都会加重,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此时恰好见车夫将六人逼离马车片刻,唐娇娇咬咬牙,飞快钻出马车拉起缰绳:“驾!”   他们的目标是她,只要她想办法拖延些时间,或许能等到贺北城。   只愿如宛那丫头能跑快些。   如宛用尽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宋府跑,边跑边哭,惹得人频频侧目。   恰此时,有一漂亮公子骑着马慢悠悠的迎面而来,他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这是哪家的丫头,跑的这么快,是遇着鬼了?   而后,就那么巧合的,如宛因跑的太快跌在了他的马前。   漂亮公子一惊,忙道:“你你你……你别碰瓷啊,本公子可没撞你。”   公子身边的下人忙上前赶人,如宛泪眼朦胧中看见了那匹很是健硕的红马,当即连滚带爬的起来:“公子,求求你,借马一用可好。”   “啊?”漂亮公子一愣,他这么好看的人在这儿她不看,倒看上他的马了?   “公子,求求你,我家主子遇到危险了,我要回去求救,求你借马一用好不好。”   如宛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也不管对方是谁,上前抓着他的腿便不撒手。   漂亮公子吓得忙要收回腿,可奈何如宛力气太大,一时间连两个下人也没将她拉开。   许是见人哭的着实可怜,又许是受不了此番纠缠,漂亮公子皱着眉道:“你先撒手,借给你就是。”   说完又觉不对:“你会骑马?”   如宛顿了顿:“不,不会。”   漂亮公子:“!”   “不会你还借马!”   “公子,呜哇,求求你救救……”   见人又要鬼哭狼嚎,漂亮公子深吸一口气:“你别哭了,说,你要去哪里。”   如宛打了个哭嗝:“宋……宋宅。”   漂亮公子一滞,睁大眼盯着她:“宋宅!”   是他想的那个宋宅吗?!   漂亮公子凝眉,京城好像也没有别的宋宅。   他忙吩咐两个下人:“把她弄上来!”   马蹄声起,飞快的驶向宋宅。   如宛在疾驰中勉强清醒,她诧异的问:“公……公子怎么知道宋宅,还知道怎么走。”   漂亮公子冷哼了声,没理她。   最好是真的有急事,否则他就把她拿去喂鱼!   半刻钟后,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   “殿下!殿下!”   漂亮公子深吸一口气,在看到对面的人后,才忍住没把马背上的丫头扔下去。   “吁!”   马还未挺稳,如宛便跳下了马,摔的手掌见了血,她却像是丝毫未察觉,哭喊道:“殿下,主子遇到刺客了,殿下快救主子。”   贺北城心中一跳,上前几步将如宛拉起来:“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就在回来的半路上,突然闯出来几个拿着剑的人,不由分说就打起来了,主子把我推下马车,让我回来找殿下。”   如宛哭的双眼红肿,头发也凌乱不堪,看着的确是吓得不轻。   贺北城眉眼一沉,心知这应是遇上潇香了。   “知安,你送她回去。”   从头到尾,漂亮公子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贺北城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皱着眉低头,与如宛大眼瞪小眼。   半晌,如宛才惊讶道:“公子与殿下相识。”   漂亮公子翻了个白眼儿:“蠢丫头!”   “这京城还有谁叫知安的?”   如宛:“……”   谁叫知安。   知安,那不是……   如宛惊愕的睁大眼:“宋世子。”   -   唐娇娇赶着马车飞快前行,后头已有两人摆脱车夫的阻拦追了上来。   因着人群太过密集,马车根本跑不快,很快便有一人踏上了车顶。   在那把剑离唐娇娇只有一寸时,她偏头跳下了马车。   无内力护体,唐娇娇硬生生摔下去,疼的龇牙列齿。   只她还来不及爬起来,又是一剑砍了下来,她就地打了个滚,勉强躲过那一剑。   借着街道两边的障碍,唐娇娇躲过了几次致命的攻击,但她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在另一人追上来后,两人将她紧紧困在中间。   唐娇娇捂着受伤的胳膊往后退,但背后是墙,已退无可退。   贺北城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心中一紧,飞身而去:“阿梨!”   但他毕竟离得太远,来不及阻止刺向唐娇娇的那一剑。   “唔!”   唐娇娇飞快转了个身,躲过穿心一剑,却也划破了她的背。   “阿梨!”第二剑砍下来时,被贺北城一掌拦了下来,他将唐娇娇护在怀里,瞥了眼她背上的伤口。   而后,贺北城整个人僵住了。   剑气划破了衣裳,从肩膀到背上的衣裳破损了很大一条口子,一个拇指大的疤痕清晰可见。   他认得那个伤疤!   那是娇娇七岁那年,救妱妱留下的!   “夫君小心!”   唐娇娇痛的额头冒着冷汗,她余光瞥见那人又是一剑刺来,贺北城却半晌没动静,忙惊呼了声。   贺北城回神,沉着脸一掌挥出,仅仅一招,两人便毙了命。   贺北城拦腰将唐娇娇抱起,声音温柔的不像话:“别怕,我在。”   不知是不是痛的狠了,唐娇娇竟听见他声音里的哽咽,昏睡前,她的脸上落下一滴冰凉。   是下雨了吗。 第32章 不用作戏   这夜, 当真下起了雨。   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让人更加心慌。   臧山跪在院里请罪, 暴雨如注都未动过半分,宋长风看不过去,软磨硬泡将人拧到了长廊下跪着。   宋长风,字知安,国舅爷嫡长子,天子特封的世子爷。   此时, 这位不可一世的漂亮世子爷在长廊下急得来回踱步。   两个时辰前,表弟抱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进屋,丫头换了几盆血水出来后,门就再也没开过。   他从管家嘴里知道了那个女子的身份, 苏梨, 苏侧妃, 正得太子盛宠。   他起初是不信的,表弟对唐家那小姑娘念念不忘多年, 怎么可能宠别人,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又动摇了。   表弟性子冷, 拒人千里之外, 又不近女色,此番举动着实反常。   宋长风眼里划过一丝欣喜, 难道表弟终于放下了,终于不再折磨自己了?   如此想着,宋长风更急了,那位苏侧妃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好不容易有人让表弟重见光明, 若再死了,表弟这辈子可就完了!   如宛桂平红肿着眼紧紧盯着房门,管家携大夫立在一旁不知所措,苏侧妃明明受了伤,殿下却不传大夫,也不知这是为何。   而屋里,静谧无声,与外面的火急火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贺北城早已为唐娇娇清理完伤口,上好了药。   他懂些医术,知道唐娇娇受的是皮外伤,他自己能治,自然不可能假手于人。   因伤的是肩背不能躺,贺北城便将人抱在怀里,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抚着她的侧脸,这个动作已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从一开始手指微颤,到现在终于归于平静。   在看到那个疤痕的一瞬间,他有惊有喜还有数不尽的心疼和悔恨。   从得知她还活着,到怀疑她的身份,再到两个时辰前,确定她就是他的娇娇。   仅仅三天,他却像是经了半辈子。   娇娇,他的娇娇回来了。   他的世界亮了,终于不再是一片灰暗。   手指划过怀中人的眉眼,鼻梁,唇角,对他来说,这张容颜是陌生的,与记忆中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检查过,没有假面皮,这不是易容术。   他听闻江湖有种捏骨术,能将人的容貌完全改变,可过程却疼痛无比。   心像是被刀剜的痛,她那么怕疼,是怎么忍下来的,泪水缓缓滑落,落在姑娘乌发中,消散无踪。   这十年,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到底经历了什么。   梨花宫宫主,武功出神入化,杀人无形,那绝不是轻而易举能练就的,可他的娇娇自小养的娇贵,碰一下都要疼半天,她又是如何抗下那般残酷的训练。   太子整个人被悔恨席卷,他为何没有早点发觉她还活着,他为何没有早点找到她。   他说过要护她一生荣华,可他没有做到。   他将她弄丢了十年。   贺北城双手搂着怀中的人,低着头哭的像个孩子。   他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自己无比幸运,他的娇娇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当年没有护住她,是他一生的悔恨,而从今以后,他要用尽余生来护她,爱她,他在,她便在。   “表弟。”听见里头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宋长风实在忍不住了,在外头拍着门:“表弟怎么样了,她没死吧。”   “表弟你倒是吱个声儿啊,要实在救不了我就去请御医,你别哭啊。”   管家眉心直跳:“……”   他真担心殿下又把世子爷打一顿。   “啪啪啪。”没有得到回应,宋长风急得不行:“表弟你开门啊。”   除去唐家出事那一次,他从没见表弟哭过,此刻,他终于确定这个苏侧妃对表弟很重要了。   只是不知这女子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让表弟为她哭鼻子!   越想越觉得担忧,拍门声便愈发重了,宋长风正要找人撞门时,里头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让大夫进来。”   门应声而动,宋长风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叫道:“表弟的内力竟已达隔空御物了!”   管家生怕宋长风冲进去惹怒了殿下,眼疾手快的将大夫塞进去后拦在了宋长风面前。   毕竟是他家世子爷,这要刚一回来就挨打,他于心不忍。   宋长风皱眉:“让开!”   管家愁眉苦脸,苦口婆心道:“世子爷,您再等等,殿下心情不好,您可别再添乱了。”   免得挨打。   可宋长风一门心思要去里头看,管家又哪里拦得住:“行了行了,本世子不会添乱,你让开!”   宋长风扒开管家就闯了进去,然才刚踏进门,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枕头打了回来。   虽说只是软枕,但奈何贺北城内力深厚,宋长风又是个身娇体贵不学无术的纨绔,经不起这一击。   宋长风抱着软枕跌坐在门外,一脸茫然,显然是被打懵了。   管家闭了闭眼,无奈的叹口气上前将宋长风扶起来:“世子爷,您刚回京,要不先回房歇着,这里有什么动静奴才去禀报你可好?”   宋长风皱眉,回过神后急急忙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快,沐浴!”   管家一愣,哦,他忘了这位有洁癖。   “是,世子爷请随奴才移步。”   宋长风一边走一边抱怨贺北城不做人。   “他这是对兄长不敬!本世子是他哥哥,他竟敢三番五次对本世子动手,简直可恶!”   “等本世子沐浴完,看本世子怎么收拾他!”   管家眼观鼻鼻观心,这同样的一番话他已听了很多次。   “你要收拾谁。”   突地,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宋长风身子一僵,抬头便对上贺北妱那张冷冽的脸,他眨眨眼,扯出一抹笑:“表妹啊,你也在这里啊。”   “那什么,先等表哥去沐浴完再来找你叙旧,表哥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宋长风脚步生风,溜得快极了,活像被鬼追了一样。   他不怕贺北城,但有些怵贺北妱,这丫头发起狠来,那可是六亲不认啊!   唉……当年那个可爱的小团子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宋长风走后,贺北妱盯着那道房门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大夫很快便出来了。   如宛忙迎上去:“大夫,我家主子怎么样了?”   大夫:“无事,都是些皮外伤,因疼痛过度才导致人昏迷不醒,殿下已将伤口处理好了,苏侧妃明日便可醒来。”   如宛松了口气,身子一软:“那就好。”   -   京城一家客栈内。   “听闻潇护法今日在青平街与人动了手。”   贺堇宸笑的一派温润如玉。   潇香轻笑一声,随意道:“遇上了一个叛徒,没忍住便动了手。”   贺堇宸挑眉:“哦?”   顿了顿又道:“可本皇子听说,对方是东宫的人。”   潇香眼神一紧:“是吗。”   “我就说呢,这个死丫头叛出梨花宫后便不知所踪,原来是搭上了东宫。”   贺堇宸:“叛出?”   潇香哼了声,颇为冷淡道:“这丫头为了助梨娇逃脱,竟叛出我门下,二皇子您说,这叛主的奴才能留么。”   贺堇宸顿了顿,轻笑一声举起酒杯:“当然不能,潇护法消消气,不过一个丫头,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潇香面色这才好看了些,眼里闪过一丝娇羞:“二皇子说的是。”   贺堇宸离开后,潇香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哪里还有刚刚的柔情似水。   “主子,二皇子可是疑心了?”   潇香冷笑一声:“哼,这个笑面虎当然会疑心。”   一边拉拢她,一边却在寻找梨娇的下落,他当真以为她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不过是一场互相利用罢了,他竟还把她当傻子。   “切记,不可暴露梨娇的身份!”   “是。”   如今梨娇搭上了东宫,她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她,但若贺堇宸知道了梨娇的身份,必定要想办法抢人,介时,她的价值便会大大减弱。   潇香眯起眼,眼里尽是狠厉,只有梨娇死了,她才能安心!   贺堇宸出了客栈后,便同汀州道:“去查查那个女子。”   汀州:“主子不相信潇香的话?”   贺堇宸勾唇:“信与不信,查了才知。”   “是。”   -   次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唐娇娇皱了皱眉,幽幽转醒。   肩背上的疼痛让她的记忆快速回笼,她记得,是贺北城救了她。   “醒了。”   头顶上传来一道熟悉而温柔的声音。   对,是温柔,不是温和。   唐娇娇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趴在了贺北城的腿上。   她刚想起来,便被一双手轻轻按住脑袋:“别乱动,刚换好药。”   唐娇娇:“……”   她是不是在做梦,亦或是痛傻了。   贺北城怎么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他什么时候对她这般温柔过了,难道是因为她受了伤?   唐娇娇眨眨眼,须臾才道:“夫君,我腿麻。”   而后,她清楚的感觉到了贺北城整个人一僵。   唐娇娇诧异,怎么了呢。   她自然不知,贺北城是因这声夫君失神。   贺北城眼里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她是苏梨时,她唤夫君他并无感觉,可当知道她是他的娇娇时,便不一样了。   欣喜,激动,欢愉,满足,这些情绪纷纷一涌而出。   她唤他夫君,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贺北城拿了软枕让唐娇娇靠着,他则起身坐在床边,伸手捏着她的腿:“是这里吗?”   唐娇娇一滞,整个人有些恍惚。   贺北城受什么刺激了?   他不是最不喜自己碰他么。   “夫君,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作戏。” 第33章 她回来了,真好。   贺北城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还有很多未解之疑。   比如师傅为何将娇娇托付给他,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若是巧合, 那么当年救下娇娇的人是谁,这些年悉心教导她的人又是谁。   若是有意为之,那么娇娇与师傅是什么关系,师傅是否知道娇娇的身份,当年救下娇娇的人是否就是师傅。   再比如,娇娇如今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贺北城私心是希望她不知道的, 背负着这般血海深仇,谁都不会过的开心。   况且,真要算起来,他们之间如今已隔着灭门之仇。   父皇虽说当年是受人蒙蔽, 在证据确凿怒火攻心时下了灭族的命令, 可那三百多口人命说到底确实是死在皇家手上。   他与她, 已不是当初的青梅竹马,未婚夫妻, 而是中间隔着三百多条人命的家仇血恨。   她失去了那十年的记忆, 他也不确定她现在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了解多少, 所以无论如何, 眼下都不是相认的好时机。   “孤答应过你会护你周全,是孤没有做到, 理应补偿你。”   良久后,贺北城轻声道。   唐娇娇趴在软枕上,眉头凝在了一块,这妖精不对劲。   就算是为了补偿,也不至于对她这么温柔。   “贺北城, 你正常点。”   他这个样子,她有点慌。   贺北城抿了抿唇,不轻不重的替她捏着腿,他在心里不住的提醒自己不要吓着她,毕竟在她的意识里,他们如今不过是在互相利用,哪怕偶尔的温情也都是作戏。   好半晌,太子才道:“你说孤不正常?”   可知道她是他的娇娇后,他又如何对她冷的下来,只能尽量将语气放平。   唐娇娇嘶了声:“现在稍微正常了。”   虽然还是跟往日有些不一样,但也没那么渗人了。   不是她不知好歹,实则是这妖精不知道他温柔起来的杀伤力,她真的害怕自己会一脚踩进深渊,拉都拉不出来。   他有心上人,她有未婚夫,还有血案要平反,所以,作戏可以,但她绝对不能栽在这个妖精手里!   “叩。”如宛的声音适时的自门外传来:“殿下可是醒了。”   不待贺北城开口,唐娇娇便飞快出声:“进来。”   贺北城给她捏腿,真的很是不合适。   如宛听见唐娇娇的声音,心中一喜,主子醒了,然而在越过屏风看到太子正在给主子捏腿时,她立刻便低下头不敢再看。   殿下待主子可真好。   唐娇娇见太子还没有停手的打算,她将脸埋在软枕动了动腿闷声道:“夫君,不麻了。”   贺北城这才低低嗯了声,起身朝如宛道:“好生照顾着。”   如宛忙道:“是。”   贺北城离开后,唐娇娇重重呼了口气,脸颊上残留着可疑的红晕。   狗太子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且他不是不近女色么,以往碰下他的手都不行,为什么还摸她的腿摸这么久!   “主子您没事吧。”如宛半跪在床前,眼睛还红肿着。   昨日见殿下抱着主子回来,她吓得腿都软了,可是殿下不让任何人进来,她只得在外头干着急。   “主子您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大夫说主子的伤口不小,有可能会发烧。”如宛见唐娇娇脸上染了一坨红晕,吓得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唐娇娇任她摸完才有气无力道:“没事,没发烧。”   昨夜才是最有可能发烧的,已经安稳的度过昨夜,只要处理好伤口便无碍了。   “那就好。”如宛起身拧了热帕子一边给唐娇娇擦洗一边道:“主子可不知道,殿下昨日特别吓人,抱着主子冲进房间谁也不让进,主子的伤口都是殿下亲自清理上药的,还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主子一夜,殿下是真的心疼主子。”   唐娇娇僵住:“?”   “你说,贺,……夫君给我上的药?”   她的伤在肩背,清洗上药是要脱衣裳的!   如宛:“对啊,大夫进去时殿下早已给主子包扎好了。”   “而且……”如宛往外头瞄了眼,凑近唐娇娇道:“而且殿下还哭了。”   唐娇娇震惊的眼珠子半晌没动:“!”   “哭了?”   是她听错了还是她听错了?   “对啊,我们在外头都听见了,宋世子急得不行,差点就要砸门了,殿下才开口让大夫进屋。”   唐娇娇不敢置信的盯着如宛。   贺北城为她哭?这也太离奇了。   不不不,不可能,定是有其他缘由,别人不知,她自己还不知么,他们就是作戏,是一场互相利用的关系,就算,就算是有点点真情实感,那也远没到这个程度!   所以,这其中定有误会!   咦?   “宋世子又是谁。”   如宛如实道:“是国舅爷嫡长子,也是殿下的表哥,奴婢回来求救时,正是遇见了宋世子,借了他的马才能那么快见到殿下的。”   唐娇娇眨眨眼,国舅爷嫡长子,宋长风,字知安,皇后娘娘的侄儿,宋玉瑶的亲哥哥。   师娘说过,这人与贺北城关系极好。   突然,唐娇娇脑海中灵光一闪,既然宋长风在场,那她受了伤,贺北城肯定不能无动于衷,所以,他这是在作戏!   唐娇娇勾了勾唇,这就说的得通了,虽然她觉得这戏有点过了,但是效果好像还不错。   桂平端着药进屋,瞥了眼唐娇娇,见她虽面色微白,但精神尚好才放了心。   “主子,您先喝药,奴才这就去取早膳。”   唐娇娇看了眼黑漆漆的一碗汤汁,叹了口气,好吧,又开始了。   内伤的药还没喝完,又添新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浴室中,银川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一旁。   他昨日随着殿下回宫了一趟,因东宫有事耽搁了,今日一早才回来。   刚到宅子里便听管家说了昨日的事,他听得一阵心惊肉跳,所幸苏侧妃没有大碍,否则殿下怕是又要……   “臧山呢。”   银川忙道:“回殿下,臧侍卫昨日跪了半夜,加上之前又淋了雨,被宋世子身边的九尾打晕送回房间了。”   臧侍卫此次护主不利,差点酿成大祸,也不知殿下会不会怪罪,他下意识便偏袒了些。   须臾,只听贺北城低低嗯了声。   银川松了口气,看样子殿下是不打算追究了。   “表弟,表弟你在里面吗。”   门外传来一阵拍门声,银川看向贺北城,小声道:“殿下,是宋世子,可要见?”   贺北城微微睁眼:“让他进来。”   语气神态中露出的疲倦,让银川心疼不已,管家说昨夜屋里的灯亮了一夜,殿下显然是整夜未眠。   银川开门,看着火急火燎的宋世子,忍不住道了句:“世子爷,殿下精神不大好,您……”   宋长风摆摆手:“本世子知道,不惹他。”   “是。”银川闭嘴,恭敬行了一礼才退下。   进了浴室,宋长风自来熟的坐在贺北城旁边的台阶上,凑近他仔细瞧了瞧才道:“表弟你这是一个晚上没睡吧。”   贺北城抬眸瞥他一眼:“何时回来的。”   “昨日。”宋长风听见这熟悉的清冷语气,终于放了心,盘腿坐着道:“幸亏我回来的及时,遇上了那个护主的小丫头,这才用最快的速度来给你报信。”   “当然,也得归功于我精湛的马术。”   贺北城垂眸,昨日若他去的再晚一点……   “做的不错,想要什么?”   宋长风咧嘴一笑,毫不客气道:“想要表弟的坐骑乌丹……”   话锋一顿,宋长风睁大眼,惊愕的看着贺北城:“表弟你刚刚是不是在夸我。”   “天哪,表弟你居然夸我!”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闭嘴!”   宋长风正处于极度兴奋中,当然不肯闭嘴:“表弟,你可从来没夸过我,这些年不是叫我读书就是让我去习武,这还是你第一次你夸我呢!”   贺北城转头,看着他:“想要乌丹?”   宋长风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着忙不迭地点头:“嗯呐。”   “银川,把乌丹送到宋府。”贺北城朝门外吩咐了句,又侧目截住宋长风正要出口的话:“你也去,再说一句话,就别想要。”   宋长风快速捂住嘴:“!”   半晌后,宋长风指着嘴,唔了几声。   贺北城瞥他一眼:“不超过三句。”   宋长风:“……”   “臧山是个犟脾气,昨夜非要跪在雨中请罪,是我看不过去,才让九尾将他弄晕送回了房,眼下还没醒,表弟你要罚他的话,晚点再把他叫过来,不过,他昨夜淋了雨好像受了凉。”   说完,宋长风眨了眨眼,好像……不止三句了。   接着,世子爷捂住嘴飞快的冲出浴室,拽着银川就要入宫:“快快快,表弟答应把乌丹送给本世子了!”   世子爷脚步生风,像是生怕里头的人反悔一样。   银川被他拉的一个踉跄,担忧的看了眼浴室后,只得踩着小碎步快速跟上。   世子爷这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才是兄长。   耳边终于恢复了清静,贺北城靠在浴池边闭目养神,个个都来求情,他又何时说过要罚他了。   须臾,贺北城将头缓缓埋进水里,许久后,浴室中才传来一声愉悦的低笑。   她回来了,真好。   -   唐娇娇在床上趴了大半天。   “如宛,我难受。”   如宛听着这句已重复了许多遍的话,哭笑不得,她上前蹲在床边,轻声哄着:“主子,大夫说了您最少得在床上躺三日才行。”   “您要是觉得闷,奴婢给你讲故事可好?”   唐娇娇唇角一抽,拒绝听故事。   她又不是小孩子!   半刻钟后。   “等等,你刚刚说张小姐竟抛弃了父母跟穷书生私奔?”   如宛点头:“话本子上是这么写的。”   “张小姐是不是傻,怎么能跟这种人私奔!”   如宛一愣:“这书生性子好,品行端正,且学业也不错,确实是桩好姻缘,若不是张小姐父母阻拦,他们也不至于……”   “嘁,拐跑了人家的女儿还算品行端正?”   “可是,张家父母不答应啊。”   “不答应他就能把人家女儿拐走?”   如宛眨眨眼:“也是啊。”   “后来怎么样了?”   如宛赶紧往后翻了翻,而后愣住,面上浮现一丝怒意:“这书生怎么这样!”   “嗯?”   “后来书生落了榜,张小姐带走的银钱也没了,书生竟然把张小姐卖进了青楼!”   唐娇娇瞪大眼:“果然不是个人!”   “还好张小姐的父亲派人在暗中保护张小姐,在张小姐进青楼时将人救下了。”   如宛越往后看越解气:“主子您猜后来怎么着,那书生得知张小姐被救后竟然恬不知耻的去求张小姐的原谅。”   “幸亏这张小姐还不算太傻没有原谅他,最后张小姐出家做了姑子,那书生有一日醉酒后跌进池塘淹死了,活该!这种恶人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如宛义愤填膺的放下书,却见唐娇娇正盯着她发笑。   “主子,怎么了?”   唐娇娇挑眉:“我们如宛比故事还好看。”   如宛:“?”   唐娇娇淡笑不语,这人世间不平事多了去了,老天爷哪里管的过来,无非就是有人替天|行道,恶人还需恶人磨罢。   “对了主子,明日就是百花节了。”   如宛放下话本子道:“原本主子是要随殿下一道去的,如今可是不成了。”   唐娇娇闷闷的嗯了声。   “百花节好看吗。”   如宛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之前一直在宫中,没有资格出来看百花节。”   唐娇娇叹口气,又在心里将潇香骂了一顿。   半年,她的内力需要养半年,可她好像不想等那么久了。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任潇香三番五次给她添乱。   恰在此时,贺北城进来了。   她抬头望去,正好撞见他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阿梨,想去百花节吗。”   唐娇娇一怔,下意识点头:“想。”   贺北城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床边,才坐下看着她:“想去孤便带你去。”   唐娇娇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贺北城低头嗯了声。   如宛在一旁急得不行,壮着胆子道:“殿下,主子有伤在身,大夫说不适合行走。”   唐娇娇飞快瞪她一眼,才扯着贺北城的衣袖道:“你别听她乱说,我身体好,复原得快,这点小伤不足挂齿。”   贺北城垂眸,看着那几根纤细的手指,费了好大力才没有将手覆上去。   “无妨,有孤在,她不需要行走。”   唐娇娇:“?”   不需要行走,爬着去么。 第34章 百花节   三月十六。   太子的车辇一早便到了宋宅, 随行来的还有宋峤屏珠。   屏珠得知唐娇娇受了伤后吓得不轻,询问了好久, 确定真的没大事才放了心。   唐娇娇的注意力却在那套蓝色宫装上:“怎么有蓝色。”   她记得,她当时没挑过这个颜色的布料。   屏珠:“回主子,这是殿下吩咐东宫绣衣局连夜赶出来的。”   唐娇娇不解:“为何?”   屏珠摇头:“奴婢不知。”   而半个时辰后,在看见太子那一身蓝色宽袖锦袍时,屏珠就明白了。   原来殿下是要与主子穿一样的衣裳。   唐娇娇也明白了。   贺北城又要作戏了。   “阿梨,可妥当了?”   唐娇娇拢着宽袖坐在梳妆台前, 乖巧的点头:“嗯。”   姑娘身材纤细,罩在蓝色的宽袖衣袍里,愈发显得娇小玲珑,加上那巴掌大的小脸, 看着又乖又软, 好像生来便是该被捧在手心里宠着。   而紧接着, 唐娇娇整个人就僵了。   太子上前,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不是拦腰抱, 是那种面对面抱小孩子的方式!   屏珠几人快速低下头不敢去看, 唇角却都抿着笑意。   唐娇娇下意识伸手搂着贺北城的脖颈, 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这一刻,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畔,她只要微微侧头, 唇便能触碰到他的脸。   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直到要出大门时,唐娇娇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夫君,或许可以换个抱法。”   鼻尖萦绕着浓郁的梨香,贺北城压下眉眼里的愉悦,平静道:“你背上有伤不能碰, 还有更好的抱法?”   唐娇娇静默片刻,摇头:“好像没有。”   但是这样抱着她是否太丢人了,且也太……亲密了些。   “参见太子殿下,苏侧妃。”   贺北城刚踏出大门,外头随侍在车辇旁的宫人便跪下行礼。   听那声音,起码有几十人。   唐娇娇将头埋在贺北城的肩膀,决定死不抬头,只要她不觉得丢人,丢人的就是别人。   而她不知,她无意识亲昵的举动让太子眉眼中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   别人不知,只当是苏侧妃恩宠正浓,可宋峤臧山却是神色复杂。   尤其是臧山。   苏侧妃受伤后,殿下的反应过于强烈,他很确定,那不是作戏。   而殿下刚刚发自内心的愉悦,是他这十年来,头一次见到。   心间被浓浓的怪异围绕,但一时却又找不到出口,臧山只得暂且压下。   车辇与马车不同,没有遮挡的车帘,四周皆是琉璃垂挂,最前头一块玉牌上,挂着东宫二字。   进了车辇,贺北城没有让唐娇娇下来的意思,他们此刻的姿势,用亲密无间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唐娇娇突然想起,他们初次相见时,她也是这般挂在他的身上,不过不同的是,那次是她主动的,贺北城嫌弃得很,而这次好像,是贺北城主动的?   唐娇娇从贺北城的脖颈间微微抬起头,偷偷打量了一番,顿时吓了一大跳。   十六人抬的车辇,庄重而又威严,随行的宫人大约有二十人,皆是着一丝不苟的宫装,前后还有侍卫护送,加起来得上百人。   这就是东宫储君的架势。   “我……可以下来坐着。”唐娇娇喃喃道。   所以她刚刚就是在上百人面前,被贺北城以那样的姿势抱了出来……   丢人丢大了!   耳边传来姑娘轻柔的声音,还带着温热的气息,怀里的人还不安分,贺北城眼神一暗,搂着她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   “别乱动。”   唐娇娇尝试从他身上爬下来的动作一僵,她有乱动吗,并没有。   她只是想下来坐着。   “外头不比宫里平稳,车辇偶尔会晃动,若不小心碰着你背上的伤,你便只能回宫了。”   唐娇娇:”……”   她默默的搂紧他的脖颈。   都出了门岂有再回去道理,反正丢人都丢到一半了,再多丢一会儿也无伤大雅。   见人一如既往的乖顺,贺北城无声的勾了勾唇。   又过了好一会儿,唐娇娇还是忍不住轻声道:“贺北城,你不是不喜欢与旁人亲近么。”   为了作戏要牺牲这么大?   贺北城抬眸,心道:可你不是旁人,是我的妻子啊。   所以,他们亲近是理所当然的。   自她还是个奶娃娃起,母后便告诉他,那是他未来的妻子,他要护她,疼她,爱她。   他很听话,小心翼翼的护着她,可谁知还是将她弄丢了十年。   “你与孤亲近的还少么。”   唐娇娇眨眨眼:“嗯?”   仔细想来,好像确实不少,初次见面,她刚醒来就滚到他的怀里了。   后来,抱抱她,拉拉小手什么的,都有好几次了。   “所以,你这臭毛病被我治好了?”唐娇娇得出一个结论。   贺北城沉默。   “对了,听说那天你哭了,贺北城,你这戏演的挺好的呀。”   唐娇娇凑近他耳边,小声道。   耳边再次传来一阵酥麻,贺北城身子微僵,好半晌才压下心底的燥意,微微侧过头道:“你听错了。”   唐娇娇一愣,调整了下姿势:“是吗,可是好多人都听见了啊,宋世子还差点踹……”   “阿梨。”贺北城沉声打断她。   唐娇娇:“啊?”   “别乱动。”   唐娇娇反驳:“我就是腿麻了,换个……”   话突地顿住。   她感觉到了大腿上突然出现了一块硬物,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很明白那玩意儿是什么。   “你……”   唐娇娇的脸霎时便红的发热,身体死死僵住,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空气骤然静默下来,周围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紧张,好一会儿,唐娇娇红着脸才理直气壮的道:“你不是不近女色么,怎么会!”   后头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又沉默了半晌,她才听他道:“孤是男人。”   对自己认定的妻子有欲|望,是人之常情。   唐娇娇闭上嘴,将头埋在贺北城的脖颈,再也没出声。   该死的贺妖精,怎么这么诱人啊!   一路再也无话,好在路程并不长,与往年一样,百花节在祈福桥举行。   祈福桥,因‘花神’向上苍祈福而得名,中间有一条弯弯的小河,中间搭了一块圆台,是各位贵女比赛的地方,旁边便是阁楼雅间。   历届的百花节大多是由皇子主持,亦或是朝中重臣,而今年,则是太子殿下。   因是由太子主持,自有詹事府出面举办,而六部则协助,太子只需当日到场即可。   早有旨意下达,太子会携侧妃一同驾临,是以,在太子的位置下方,摆放了一张软椅。   苏侧妃在青平街遇刺的消息已有不少知晓,原以为今日是无法前来了,可负责布置现场的官员却一直没收到消息,权衡之下,便在软椅上又加了软垫。   百花节于巳时准时开始,诸位贵女也早早便到了雅间准备妥当。   因是在宫外,除了京城权贵外,还有不少百姓在河岸两边的红栏处围观。   太子车辇到时,祈福桥已人声鼎沸。   “太子殿下驾到,苏侧妃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所有的嘈杂声霎时隐匿,不论是包间里头的权贵还是外头的百姓纷纷跪倒在地。   “恭迎太子殿下,苏侧妃。”   然好一会儿过去了,众人都没听到动静。   宋峤等人立在车辇外眼观鼻鼻观心,不会武功的只觉诧异,会武功能听见里头小声争执的低头抿笑。   唐娇娇拉住车辇上的一根小柱子,瞪大眼死活不肯下去。   “这么多人你就这么抱我出去,你不怕丢人,我怕!”   贺北城:“他们低着头,不敢看。”   “不行!”唐娇娇咬牙切齿:“贺北城你正常点,这么隆重的百花节不能乱来,你不是最重规矩么?”   被狗吃了?   贺北城眉头微微往下垂,抱自己的妻子不算乱来。   “你的伤不能碰,亦不能行走,否则伤口撕裂后果很严重,可能会留疤。”   唐娇娇气呼呼的眨眨眼:“不会!”   她当年一身的鞭伤都被师父治好了,除了肩上那个拇指大的旧伤外,没留下一点印子,她宁愿伤口撕裂,也不能让贺北城那样抱她出去!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坚定拒绝:“不行!”   他怎么能放任她伤口加重。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   宋峤与臧山对视一眼,才小心翼翼的上前,轻声道:“殿下,或许可以背苏侧妃过去,小心些也不会碰到肩背上的伤口。”   贺北城唐娇娇同时沉默。   所以他们为什么这么蠢,连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没想到?   小半刻过去了,依旧没有动静,就在众人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看时,便见太子背着一位姑娘自祈福桥徐徐而来。   两人皆是蓝色锦袍,远远看去,似是融为了一体,太子温和矜贵,小心翼翼,苏侧妃明净如雪,温软娇羞。   风情月意,琴瑟和鸣。   传闻中的盛宠,不似半分虚假。   穿过拱桥,贺北城停在仪仗前,面色微凝。   宋峤瞧了眼那把略微落后的软椅,顿时便明了,朝一旁的官员侧头示意。   能负责百花节的官员都不是迟钝的,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心底惊讶的同时忙让人将那软椅与太子的持平。   贺北城这才满意,小心翼翼的将唐娇娇放下来,又不放心的拿了一个软垫垫在靠背上。   见到这一幕,众人纷纷大惊,与太子并肩,那可是太子妃才能有的待遇。   众所周知,今日百花节夺魁的那位,不出意外便是太子妃无疑,太子殿下此举,不知是容不得苏侧妃受委屈,还是在表示不满。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贵女们纷纷垂下头不愿再去看,嫉妒,羡慕,愤恨,多种情绪席卷而来,而后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宋玉瑶气的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几次进宫要去见那小妖精,都被姨母拦下了,这才几日的功夫,竟连姨母都偏向她了!   哼!等她夺魁入了东宫,看她怎么收拾她!   苏梓芸瞧了眼邻间小亭里一身蓝色锦裙,面色铁青的贵女,眸间划过一丝冷意。   她到底还是选了这个颜色。   只是可惜了……   苏梓芸又看向被太子小心翼翼放在软椅上蓝色锦袍的姑娘,两人发丝交缠,宽大的袖袍交融,浑然一体。   与一旁费尽心机的人相比,高下立见。   贵女的着装与太子殿下撞了颜色,尚且能说是巧合,可与太子太子侧妃一同撞了颜色,就算是巧合,其中的深意可就得另说了。   且,今日在场的所有贵女无一人着蓝色,因为在这般隆重的场合冲撞了太子侧妃,是为不敬。 第35章 百花节   太子落座后, 距百花节开始只有一刻。   祈福桥已无初时的喧哗,诸位礼官与负责此次评选人也各就其位。   百花节乃南庆极要事, 最初是在宫中举行,由帝后商榷定下‘花神’。   但因此能参与百花节的姑娘只能限定于权贵名门,对普通官员亦或是百姓之女并不公平,于是慢慢的,百花节便改于宫外举办,但此举亦有弊端。   因帝后身份着实尊贵, 每次出宫都是大费周章,且天下并不太平,每国京中大都混入了他国密探,在一任帝后因此事遇刺受伤后, ‘花神’便开始由朝中重臣评选。   可这毕竟女儿家的竞争, 一帮糟老头子也看不出个好歹来, 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评选人也就逐渐的年轻化。   但同时, 普通百姓之女也几乎不再参与百花节, 因为历届‘花神’出身为平民的极少, 且要花许多的时间精力财力培养一技之长, 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 并非易事。   自二十年前,当今天子即位后, 评选人亦不再限于朝官,但凡京中声望颇高,德高望重,亦或是身份尊贵的人都有资格参与评选。   而今年的评选人则有些参差不齐。   八人中除去五位年轻的京官,便是瑞安长公主, 胥国公府老夫人,还有,宋长风。   看坐姿就知道,宋世子就是参差不齐的那个。   唐娇娇一眼扫过去,目光停留在宋长风身上,不为别的,那人实在太过吸人眼球。   吊儿郎当斜靠在椅子上,双腿搭在案上晃晃悠悠,比纨绔还像纨绔,但长得着实漂亮。   许是感知到唐娇娇的视线,宋长风侧头看来,朝她笑的格外灿烂,像是在打招呼。   唐娇娇眨眨眼:“……”   他们认识吗?   “阿梨。”   耳畔淡淡的声音拉回了唐娇娇的目光,她回头看向贺北城,软软唤了声:“夫君。”   贺北城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宋长风,宋长风被这凉嗖嗖的一眼看的后背发凉,赶紧收回脚坐直身子。   “夫君,那个人是谁?”   唐娇娇微微侧身,小声问道。   能坐在评选位上,想来身份不低,但他实在太过张扬了。   贺北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阿梨问他做什么。”   唐娇娇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我……我就随口问问。”   许是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贺北城轻咳一声,放平声音道:“宋长风,孤的表哥。”   唐娇娇哦了声,侧回身子。   原来是宋世子,那的确有嚣张的资格。   见唐娇娇之后没有再去看宋长风,贺北城眼中的郁色才稍微减少了些。   恰此时,礼官开始致词,等礼官念完整整一卷文书后,由太子正式宣布百花节开始。   礼乐齐鸣,烟火冲天而上,灿烂绽放。   比赛先后顺序是抽签定下的,最先上台的是工部侍郎嫡次女,她选的是琵琶,应是第一个上台有些紧张弹错了一两个音,但好在后头还算顺畅。   最后,拿到了七个乙,一个丁。   这就是与‘花神’无缘了。   ‘花神’得八个甲才有机会。   但那个明晃晃的‘丁’着实让人羞愧。   众人看了眼那位漂亮的世子爷,又不约而同的收回了目光。   这位祖宗,没人敢置喙。   而后接连数位姑娘,毫无意外都在宋世子那里得了个‘丁’,众女敢怒不敢言。   而那第一位得了‘丁’的贵女,脸色也终于好看了许多,至少没初时那么羞愧了。   反正被羞辱的又不止她一个。   唐娇娇看了眼满眼嫌弃的宋长风,歪着头问贺北城:“若是最后没有人得到八个甲,该如何?”   贺北城抬了抬眸:“由孤选。”   唐娇娇:“那若是不止一人呢?”   “也由孤选。”   唐娇娇瘪瘪嘴,怪不得敢把宋世子放到评选位上,原来是不管他怎么折腾,‘花神’依旧会出现。   最多是让诸位贵女自尊心受点挫。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太阳缓缓升起,加上圆台上的琴声,让人昏昏欲睡。   唐娇娇从刚开始的兴致勃勃到现在已有些意兴阑珊,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贺北城将手臂伸过去:“困了就睡一会儿。”   唐娇娇打起精神,摇摇头:“不用。”   这么大的场合,她要睡着了估计得被史官骂死。   又过了半个时辰,贺北城瞧着趴在他手臂上沉沉睡去的人,勾了勾唇。   须臾,贺北城召来宋峤,低声吩咐了一句,宋峤面色复杂的看了眼一旁酣睡的人,低头应下。   很快便有侍卫抬上来一张软榻,贺北城就着被唐娇娇趴着的那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双腿将人捞在臂弯,远远看着,便是唐娇娇坐在了他的手臂上。   两张椅子被撤下,贺北城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人放在软榻上,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宽袖笼罩着,旁人竟连一根头发丝儿都瞧不见。   此时,底下的贵女正在表演舞蹈,看着这一幕踩愣是一连错了好几个点,只是此时所有人的重心都放在了那对蓝色身影上,并未瞧见那些差错。   秦霜婷面色已可怕到有些吓人,她从没想过一向端正矜贵的太子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偏宠一个女人。   宋玉瑶则是震惊多于气愤,这个妖精到底是哪里来的,竟三番五次破了表哥的底线!   一曲结束,也不知是不是宋世子太过震惊下拿错了牌,竟给出了第一个‘乙’。   比起前头清一水的‘丁’,这可谓是天大的荣幸了,即便已与‘花神’无缘,那贵女还是生了股自豪感。   她可是第一个得了宋世子‘乙’的人!   而从开始起,到现在还未有一人拿过半数以上的甲。   比赛是直接持续到申时,中间不会停顿,当然也不至于让人干饿着,每隔一会儿,便有宫人端上一些点心。   众人长坐太久,已有些疲乏,远没有初时的精神气儿。   直到未时,苏梓芸上台。   众人纷纷来了精神,正襟危坐。   贺北城瞥了眼圆台后,轻轻摇醒唐娇娇,他还记得她闭上眼睛前嘟囔了句,让他到了苏梓芸时唤醒她。   唐娇娇迷迷糊糊睁眼,入眼处是一片蓝色,还有一块白色玉佩。   她短暂的愣神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躺到了贺北城怀里!   她怎么到他怀里来了!   唐娇娇眨眨眼,惊慌的起身,对上贺北城分外平静的眼神。   “到苏梓芸了。”   唐娇娇:“……”   她直起身子左右打量一圈,软椅不见了,她屁股下是一张软榻,所以她刚刚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在贺北城的腿上睡觉?!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唐娇娇呼出一口气,为了不娶太子妃,这死妖精真是……   够嚣张,够肆意!   不过,她睡的还算舒坦。   “什么时辰了。”   “末时。”   唐娇娇:“……”   得,睡了快两个时辰,史官的笔指不定要把她写成什么样儿了。   不待她多想,底下苏梓芸已经开始了。   她选择了棋。   棋与其他才艺不一样,不能一个人完成,所以负责百花节的官员早早就已做好准备,寻了一位棋艺精湛的老者侯着。   因开始至今还未有人选则棋艺,老者早已昏昏欲睡,被一旁的宫人摇醒时,才知是京中第一才女选了棋,忙打起精神朝圆台走去。   很快有宫人上了棋盘,比赛用的棋盘不同于一般的小棋盘,而是较平日大了许多,以便所有能清楚的观战,避免了作弊或不能服众的可能性。   高手对战,场内静谧无声。   唐娇娇看了一会儿也来了兴致,但因坐的太直背上伤口有些疼,她偷偷瞥了眼贺北城,见他正认真的盯着棋盘,便小心翼翼往他身边挪了挪。   睡都睡过了,给她靠一会儿问题应该不大吧。 第36章 百花节   唐娇娇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贺北城的眼睛, 他微微侧头,调整了个姿势, 让她靠的更舒服些:“累了?”   太子贴心的举动,让唐娇娇心情颇好,管他作戏不作戏,她靠的舒服就行。   将身体的重量倚在太子身上后,她才眨眨眼,软软道了句:“伤口疼。”   贺北城眸色微深, 又离她更近了些。   此时,场上黑白两子正激烈的厮杀。   苏梓芸偶尔凝眉沉思,但大多时候都是从容不迫,反观那老者, 最初时还淡定自若, 现在已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棋局如战场, 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   因时间关系,比赛现场不会给双方太多的时间思考, 每落一子都有时间限定, 超时便算认输。   不多时, 棋盘上便已黑白交融, 针锋相对。   唐娇娇扯了扯贺北城的衣袖, 问:“夫君觉得谁会赢。”   贺北城淡淡道:“胜负已分。”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唐娇娇挑了挑眉, 太子果然是太子,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   苏梓芸布了一张网,看似随意却暗藏杀机,一旦踏入再难抽身。   老者发现身陷囹圄时,已经来不及了。   “苏二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老夫佩服。”   圆台上,老者已放下棋子认输。   苏梓芸朝他颔首:“承让。”   众所周知,下棋需得心定,一盘棋下上一天一夜都是常事,短短两刻能定如此战局,京中没有几人能做到。   毫无意外,苏梓芸得了八个甲。   “阿梨能破局?”   察觉到唐娇娇的视线在棋盘上稍作停留,贺北城侧头道。   唐娇娇收回目光:“不能。”   不破不立,此局只需置之死地而后生,方可破局。   但很显然,老者平稳谨慎,不会做冒险之举,也注定会全军覆没。   贺北城不知信没信,只轻轻嗯了声。   秦霜婷手中的杯子被她捏的咯咯作响,身后贴身婢女素言双手紧握,显然有些不安。   接下来又过了两位贵女,便是宋玉瑶。   宋玉瑶闻名京城的不止是她嚣张跋扈的性子,还有一手绝佳的画作。   就连京城第一才女苏梓芸都没有把握在画作上胜过宋玉瑶。   毫无意外,宋玉瑶选择了作画。   画以两刻为限,众人只见宋玉瑶飞快的舞动着手中画笔,时而抬头朝四周看一眼。   唐娇娇光明正大的打量着宋玉瑶,似在窥探某种可能。   “不是她。”   唐娇娇一愣,看向贺北城:“嗯?”   “不是她做的。”   很快,唐娇娇便明白了贺北城的意思,她瞪着迷茫的双眼,有些错愕。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贺北城垂头,对上唐娇娇朦胧微讶的眼神,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的娇娇,比以往可爱了许多。   而唐娇娇则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一时竟忘记了去计较他为什么要揉她的头发。   “你的心上人是她吗。”   不怪她多想,这可是她第一次见他维护一个女子。   贺北城的手一顿,须臾后从她的脑袋上挪开,用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不是!”   唐娇娇鼓腮瞪他:“……”   不是就不是,敲她做什么。   不过想想也是,若他的心上人是宋玉瑶,直接娶了做太子妃就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她还是挺惊讶的,这世上竟有贺北城爱而不得的姑娘。   两刻一晃而过,宋玉瑶已放了画笔。   宫人将画展示在众人眼前时,抽气声不绝于耳。   那画上赫然画着祈福桥此时的场景,人物栩栩如生,就连端着点心的宫人也在其中,这显然是不能提前布局的。   这是现场写实,还是如此难度的场景。   宋玉瑶立在圆台,一身傲气,但没人敢质疑,光凭这幅画,她便有倨傲的资本。   同苏梓芸一样,她拿了八个甲。   贺北城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宋长风,却见后者缩回椅子里当起了缩头乌龟。   察觉到那道冷冽的视线,宋长风苦着脸瞪了眼宋玉瑶,谁知道这丫头还藏了这一手,但凡有个瑕疵他都能找个理由给个乙,可都画成了这样,他要是不给个甲,这丫头回去得把宋府都掀了!   至此,已出现了两个甲,所有人的视线若有若无的瞟向秦霜婷。   所以最后,还是这三位之间的较量。   至于秦霜婷能不能拿到八个甲,显然是毋庸置疑的。   若说太子是京城贵女心尖尖上的月光,那秦霜婷便是京中公子求而不得的佳人。   哪次宴会不是她拔得头筹,第一美人,贵女之首,可都不是浪得虚名。   很快,便轮到了秦霜婷。   她选择的是琴。   唐娇娇似是想起了什么,戳了戳贺北城,小声问:“夫君,上一届苏梓芸夺魁是不是用的琴。”   贺北城瞥了眼戳他手臂的那根纤细的手指,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唐娇娇挑眉,这秦霜婷倒是很自信。   她就不怕今年会遇上苏梓芸的琴,还是说她笃定苏梓芸此次不会用琴,亦或是觉得苏梓芸根本参加不了?   唐娇娇依偎在贺北城身上看着秦霜婷,不知为何,她对她生不起好感。   她最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对眼前清冷如月,一身矜贵的女子,她就是喜欢不起来,反倒,有些讨厌。   好似,她们生来便是敌对。   “咦?”   唐娇娇突然转头,看了眼贺北城身上的锦袍,再去看秦霜婷,有些讶异:“夫君,她的衣裳跟夫君的很搭。”   不仅颜色一样,连许多细节都重合了。   这,是巧合吗?   贺北城低眸,自然而然的将唐娇娇翻他衣袖的那只手抓在手里,她的手很软,很好捏,一点都不像练武之人的手。   也不知娇软成这样,是怎么让梨花宫在短短五年的时间名声赫赫。   还杀人如麻?   他有些不信,这双手分明就是让人疼的,哪里像杀人的手。   唐娇娇皱着眉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捏在手心,她试图抽回来,但没成功。   “你今日原本要穿的衣裳,是绯红宫装。”   这句话成功的转移了唐娇娇的注意力。   她凝眉深思,品出了一丝不寻常。   若她今日穿的是绯红宫装,那整个场上就只有秦霜婷与贺北城衣裳一样,若她今日夺了冠,那么这就是一个很美妙的巧合了。   成了内定太子妃,连衣裳都如此相配,这是多么的心有灵犀,还有人比她秦霜婷更适合太子妃这个位置么。   介时,她这位苏侧妃可就是场上处境最微妙的人了。   唐娇娇啧了几声,是个有心机有野心的。   还没见面,就已经算计上她了。   不过,可惜了。   她临时换了蓝色的。   唐娇娇眉眼弯弯,心情甚好,她与太子恩爱不疑,如胶似漆,秦霜婷就成了多余的那个。   且,南庆律例,她熟悉得很。   其中有一条,重大场合,不得与尊者着同一颜色服饰。   这条律例只特指女子。   她是名正言顺,上了皇家玉蝶的太子侧妃,是为尊,而秦霜婷只要没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就得低她一头,在这种场合与她撞了颜色,啧啧啧,那可是不敬的呢。   还有,秦霜婷是如何会提前知道贺北城今日会穿什么,说是巧合她可不信。   唐娇娇饶有兴味的凑近贺北城道:“这就是夫君要我换这套蓝色宫装的原因?”   贺北城显然是知道秦霜婷的计谋,可他明明可以换个颜色就是了,却偏偏选择将她的衣裳也换了,这不明摆着是让秦霜婷难堪么。   “夫君是不是不喜欢秦霜婷。”   这个认知让唐娇娇莫名的开心。   听出唐娇娇语气里的愉悦,贺北城勾了勾唇:“嗯,不喜欢。”   “可是,她不是夫君老师的嫡长女么,夫君为什么不喜欢。”唐娇娇又道。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那声夫君唤的格外软和。   就像是孩童,得知对方与自己喜欢或是讨厌着同一件事物时,下意识就要亲近一些。   “阿梨不喜欢,孤就不喜欢。”贺北城捏着手心的柔软,漫不经心道。   娇娇自小便与秦霜婷合不来,娇娇不喜欢的人,他连看一眼都觉多余。   唐娇娇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她眨眨眼,觉得他是在逗她。   “老师是老师,她是她。”   感觉到手心里的手在挣脱,贺北城又加了句。   那只小手瞬间乖巧了。   贺北城满意的捏了捏,又道:“她有意让阿梨难堪,孤岂能让她如愿。”   柔软的手又动了动。   “当初孤答应过会保护好阿梨,也包括不能让不相干的人欺负。”   唐娇娇这才算满意了,看在他良好的合作态度上,就大方的任他捏自己的手,虽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捏。   琴声空灵,美妙至极,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置身其中。   这无疑是一场听觉盛宴。   比苏梓芸当年的《流月》更甚。   苏梓芸弯了弯唇角,为了赢她,秦霜婷的确是费了些功夫。   可她明知她没有与她争的意思,却还是对她出手了。   那她岂能坐以待毙。   这个百花节,她一定会让秦霜婷终生难忘。   “夫君,你觉得苏梓芸会怎么报复回来。”   既然不是宋玉瑶做的,那就只会是秦霜婷了,可苏梓芸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作。   那天之后,她不觉得苏梓芸会忍下这口气。   贺北城瞥了眼圆台,须臾后道:“她已经报复了。”   唐娇娇一愣:“嗯?”   就在此时,场上突起变故。   秦霜婷的琴弦断了。   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众人被惊醒,纷纷朝圆台看去。   秦霜婷显然也还没回过神来,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脸色霎时发白,身体摇摇欲坠。   一曲未终,琴弦却断了,这于平常不是大事,但今日不一样。   这是百花节,是向上苍祈福的日子!   琴弦断,是不吉利的。   唐娇娇讶异的看了半晌,才喃喃道:“不愧是尚书府。”   参赛的所有贵女皆是自备乐器,为避免这种突发状况,上场前都会再三检查,根本没人有本事能在这上头做手脚。   可尚书府,是怎么做到的。   但不管这是不是意外,都已代表着不详。   秦霜婷与‘花神’无缘了。   “为保证孤的安全,所有乐器进场前,都会交由詹事府检查。”   光一个尚书府哪有这个本事。   唐娇娇惊愕,瞪大双眼盯着贺北城:“是你干的。”   贺北城皱眉,拢了拢衣袖,端正又矜贵:“孤像是这种人?”   唐娇娇:“……”   “不大像。”   这妖精心是黑了点儿,但他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去为难一个姑娘,且还是他老师的女儿。   “是尚书府找人混进去作的手脚。”   太子一脸平静的解释道。   唐娇娇看着圆台上面如死灰的秦霜婷,有些不解:“所以你知道,但你没阻止。”   不仅没阻止,还放任。   “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孤不好插手,况且,孤政务繁忙,哪有空管这些。”贺北城说的一本正经。   唐娇娇唇角抽了抽,不过一句话的事,能把他累成什么样。   明摆着就是纵容尚书府的做法。   恰此时,秦霜婷抬头看了过来,当然不会是看她。   她眼眶红润,眼神中带着不敢置信,不解,还有崩溃。   显然,她这是也反应过来了。   秦霜婷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推算的结果,可她的琴只经了詹事府的手!   詹事府只以东宫为主,若无太子授意,谁敢这么做!   她不明白,殿下为何要这么对她。   贺北城淡淡瞥了她一眼,眼神比平日还要清冷几分。   虽只有一眼,但秦霜婷看出了里头的警告,她心中一惊,殿下在警告她什么。   秦霜婷没明白,唐娇娇却想通了。   贺北城身为储君,他的一言一行岂是谁都可以窥探的,但秦霜婷哪有能力把手伸到东宫,所以今日,是太子给秦府的一个警示。   秦霜婷想不明白,但不代表秦太傅不明白,谋害朝廷贵女,私自查探东宫,太子顾及师恩,不会大动干戈,但并不代表不介意。   经此一事,秦府不仅要自吞恶果,秦太傅怕是还要亲自前往东宫请罪。   而不明就里的人,只会以为这是不详,亦或者觉得这是一个意外,而同情秦霜婷。   但在朝廷摸爬打滚的官员,没几个蠢人。   在场的几位京官瞥了太子一眼,心中都有了计较,他们又不蠢,秦府不会没用到连一把琴都护不了,而今日所有贵女的乐器只会经詹事府的手,这摆明了是东宫在发难,他们可不敢掺和,免得殃及鱼池。   七位评选人商榷之下纷纷给了乙,只有宋长风毫不留情的给了丁,还不耐的嘲讽。   “琴弦已断,一首并不完整的曲子如何能评得了乙,百花节上断了琴弦可是不详之兆,诸位可别只光顾及着秦府的颜面,还得考虑考虑南庆才是。”   长公主皱眉:“知安!”   倒是胥国公府老夫人面露迟疑,老夫人信佛,自然听不得这不详之兆,最后愣是将乙改成了丁。   另外几个年轻的京官见长公主没有动作,便都垂首受着这讽刺。   不是他们选择站队,今日来的都是保持中立的官员,但那毕竟是秦太傅,太子的老师,虽说此事明摆着是东宫发难,但他们作为朝官,总不能落井下石,让太子与太傅的关系更加恶劣。   反正秦大小姐与‘花神’已无缘,今日给她留几分面子,太子与秦太傅之间也不至于因此生太大的嫌隙。   而宋世子踩这一脚,在意料之中。   宋世子不喜秦霜婷,这在权贵之间不算秘密,至于原因,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他的同胞妹妹宋玉瑶与秦霜婷交恶。   但只有宋长风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他讨厌秦霜婷,在宋玉瑶之前。 第37章 回宫   宋长风明目张胆的挑事, 唐娇娇自然不会看不见,她有些讶异:“秦霜婷也得罪宋世子了?”   贺北城瞥了眼一身匪气的宋长风, 低低嗯了声。   唐娇娇:“啧啧,她怎么这么不讨喜。”   搞的她想再添一脚都不好意思。   都已经这么惨了,落井下石不太好。   “秦大小姐今日这身衣裳在哪里做的,瞧着有几分熟悉。”   可她是杀人如麻的梨花宫宫主,就扔个石头怎么了?   就在宫人欲送秦霜婷回原本的亭子时,便听上头一道格外温软的声音传来。   宫人脚步一顿, 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这秦大小姐今儿可是将皇亲国戚得罪了个遍。   秦霜婷心里本就愤恨极了,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听得这话,面上又微微颤了一下。   抬头看去, 只见唐娇娇正依偎在太子身边, 一只手还被太子紧紧攥在手中, 整个人看着又乖又软,那双明净的眼睛软绵绵盯着她, 好像就是真的想知道她的衣裳是在哪里做的。   心中再次被不甘, 嫉恨侵占, 秦霜婷袖中的手紧紧握着, 指尖都快要嵌入肉里。   立了半晌无声。   唐娇娇皱眉, 颇有些委屈的道:“夫君,秦大小姐好像不喜欢阿梨, 不愿意同阿梨说话。”   众人一惊:夫君?   就连长公主与胥国公府老夫人都微微侧目看了眼。   宋长风早在唐娇娇出声时,就已经将腿翘到案上看戏了。   听得这句话,兴致更浓了。   嚯,小白花好像并不是朵小白花。   起码带了点儿刺。   “可她不喜欢阿梨,为什么还要与阿梨穿一样颜色的衣裳。”   突然, 唐娇娇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凝眉道。   “对了,夫君前日给阿梨读的南庆律例里,是不是有一条,重大场合不得与尊者着同样颜色的衣裳?”   众人听得惊诧不已。   太子殿下给苏侧妃读南庆律例?   这是有多偏爱?!   贺北城压住上扬的唇角,捏了捏手里那根纤细的手指,柔声道:“是有这一条。”   唐娇娇眨眨眼,鼓着腮垂下头:“原来她是觉得我对她而言不算尊者。”   而后很快,她又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   “夫君,我初到京城不太懂,秦大小姐是比太子侧妃还尊贵一些吗。”   众人纷纷低头:“!”   这位是真不知,还是故意的?   别人说这话,他们肯定会无比确信是故意的,可是这位……   瞧着温软得很,说话也娇娇气气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明净清澈,根本就不像是个有心机的。   “噗!”   还不待众人想出个所以然,便听宋世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殿下是不是没同弟妹说过,当今除了陛下与娘娘,太子妃……哦,还没有太子妃,那就是说除了陛下与娘娘外,太子侧妃现在是不需要向任何人行大礼的,秦家大小姐一介白身,如何能与弟妹相提并论。”   “当然,弟妹应该不用同殿下行大礼吧,殿下肯定也舍不得。”   众人头低的更低了。   连弟妹都唤出来了,这位世子爷真的不是个守规矩的。   唐娇娇也惊了一下,下意识侧头看向贺北城,只有太子妃才能被宋世子唤作弟妹。   他不愿娶太子妃,无非就是将这个位置留给他的心上人,宋世子这样,会不会惹怒……   然,她却见他低笑一声,垂首看向她:“孤确实舍不得。”   唐娇娇:“……”   妖精是不是太温柔了点。   而众人却听出了太子的意思。   太子都舍不得委屈了的人,她秦霜婷有什么资格对苏侧妃不敬。   秦霜婷此时终于恢复了些理智,忙跪下请罪:“殿下恕罪,臣女并非有意冒犯苏侧妃。”   长公主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眼里划过一丝失落,她原以为这孩子是个知轻重的,哪曾想到现在还拧不清。   果然,只听宋长风轻嗤了声:“你冒犯的是弟妹,朝殿下请什么罪。”   秦霜婷身子一颤,等了半晌都没听见太子出声,显然是默认了宋世子的意思。   她咬咬唇,吞下心里的不甘,道:“臣女无意冒犯,请苏侧妃恕罪。”   今日之辱,她必要百倍奉还!   相比于秦霜婷的不甘和狼狈,唐娇娇笑的很是乖巧:“既然是无意的,以后注意点就是了,这次我便不同你计较了。”   说完,唐娇娇又看向贺北城:“夫君,阿梨原谅她可以吗。”   众人:“……”   都已经原谅了,再问可不可以有用吗。   贺北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道:“当然可以,阿梨开心就好。”   唐娇娇回了他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直直晃进了太子的心坎里。   如冰川瞬间融化,柔软的不成样子。   秦霜婷回到亭子时,身子都在发颤,素言紧张的迎上来,自然没有得一个好脸色。   此时,最开心的当属宋玉瑶。   她从来没有看到那狐狸精吃过亏,今儿这头一遭就见她丢了这么大的人。   她只差跳起来鼓掌了。   连带着看唐娇娇都顺眼了不少。   宋玉瑶想,等她做了太子妃,只要她不跟她抢表哥,她不为难她就是了。   此事很快揭过,接下来比赛继续。   毫不意外,再没贵女得八个甲。   最后一位贵女下台后,礼官拿了两个名册呈给太子。   一个是宋玉瑶,一个是苏梓芸。   这一届的‘花神’便是要在这二人中诞生。   宋玉瑶原本并不讨厌苏梓芸,可眼下,对方成了她最大的威胁,她自然没好脸色给她。   苏梓芸对她的仇视恍若不觉,只无声叹了口气,今日过后宋玉瑶便要彻底恨上她了。   她倒不是有所畏惧,只是觉得麻烦。   宋玉瑶与秦霜婷不同,她若看人不顺眼,大多都是光明正大的为难,也很是让人头疼。   贺北城在两本名册上扫过,还是没忍住看向宋长风,眼里凉意甚浓。   宋长风缩了缩脖子。   得罪贺北城还是宋玉瑶,对他来说根本不用选。   贺北城最多不理他,或者揍他一顿出气,但宋玉瑶,可能会恨他一辈子!   礼官举着红盘一动不动,太子也一动不动。   众人纷纷看戏。   都等着太子殿下给自己挑个太子妃,哦不,挑个‘花神’。   须臾,贺北城终于动了。   却并未伸向红盘里的名册,而是吩咐礼官写下一道字谜。   “谁能解此谜,便是谁胜。”   宋长风:“……”   还是太子有手段。   这也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连贺北城都不想惹宋玉瑶,他哪里惹得起。   对于这个比试,宋玉瑶显然有片刻的呆滞,而后狠狠瞪向苏梓芸。   敢跟她抢,就死定了!   苏梓芸目不斜视,看都没看她。   宫人将纸条分别呈给苏梓芸与宋玉瑶。   宋玉瑶一看便挤紧眉头,是她没猜过的字谜。   正凝神苦思时,却听苏梓芸已清晰的道出了答案:“魁。”   宋玉瑶:“!”   礼官看向贺北城,见他点了头,方才转身朗声道:“此届百花节,苏二小姐夺魁。”   同时,周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连续两届夺魁,可是极其难得。   “好好好!”   “苏二小姐实至名归!”   “恭喜苏二小姐。”   ……   宋玉瑶气的双眼发红,她想冲过去质问苏梓芸为何要同她抢,她不是不喜欢表哥吗!   难道这些年她都是装出来的!   贴身婢女春容忙将宋玉瑶拉住,急急阻止:“小姐,不能乱来。”   又有几个婢女上前一起拦着宋玉瑶,才没让她冲到苏梓芸的亭子里去。   最后,宋玉瑶是哭着回的宋府。   百花节结束,次日一早便是‘花神’祈福。   这些自有礼部准备妥当。   贺北城依旧是将唐娇娇背上车辇的,随着仪仗回了东宫。   太子离席后,众人才纷纷退下。   唐娇娇经这一折腾,已很是疲乏,有气无力的靠在贺北城身上,到了东宫时,已经沉沉睡去。   贺北城眼神微暗。   前后算起来,今日她已经睡了快三个时辰,且不出意外,这一觉必定要到明日天亮。   贺北城所料不差,唐娇娇果真一觉到了天亮,醒来时,她是趴在软枕上的。   “主子,您醒了。”   屏珠早已侯在床前,见她醒来忙上前打帘。   “唔~”唐娇娇睁眼看了眼,又闭上眼,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打算起身。   “主子,伤口可还疼,殿下今早已经为主子换了药。”屏珠道。   唐娇娇嗯了声,而后猛地睁眼。   为什么又是贺北城给她换的药!   “他人呢。”   她觉得他们有必要聊聊了。   “回主子,秦太傅带着秦大小姐一早就来了东宫,殿下走时说见完就会过来。” 第38章 我们谈谈   清竹殿。   贺北城随意的坐在上位, 今日没有束冠,三千乌发只用一根发带绑着, 乖顺的垂在腰上,白色锦袍愈显矜贵清冷,只微微垂下的眼尾,代表太子此时的心情算不上好。   底下,秦太傅携秦霜婷恭敬的跪着。   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已被银川一道带了出去守在殿外,因气氛僵硬得厉害, 银川忧心不已,时刻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殿下,是臣管束不当,才让小女以下犯上, 臣特带小女前来请罪, 任凭殿下处置, 臣绝无二话。”   秦安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神色严谨。   一旁的秦霜婷身子微微发颤, 她怎么也没想到经昨日一事, 向来疼她的父亲不仅没有好言安抚, 还罚她在祠堂跪了一夜, 今日天才刚亮, 父亲竟又带着她前来东宫请罪。   可她何罪之有。   就因为冲撞了苏侧妃么!   贺北城漫不经心的转着手中的青玉茶杯,半晌没开口。   太子不说话, 底下的人便俯身跪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贺北城才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秦安面前,将他扶起来:“老师请起。”   秦安没有起身, 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请殿下责罚。”   贺北城顿了顿,便收回了手,踱步至秦霜婷面前,居高临下道。   “老师觉得,秦大小姐该请什么罪。”   那声冰冷的秦大小姐让秦安浑身一僵,秦霜婷亦是一惊,将身子俯的更低了些。   南庆重孝道,太子虽一惯清冷疏离,但却很尊敬师长,对秦安这位太傅从来都是敬重礼遇,这还是第一次不顾及秦安的面子。   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至于缘由,秦安心里大约有数,否则他今日便不会如此大动干戈,遂又恭敬道:“小女因私情打探殿下在先,冒犯苏侧妃在后,请殿下责罚。”   他知道太子更在意的是什么,东宫里头没有小事,哪怕只是储君今日穿什么衣裳,那都是大事。   且,将手伸到东宫,是犯了大忌。   查探东宫消息,霜婷没有这个本事,昨日百花节断弦,是太子在警示他。   “此事老臣亦有错,不该心疼小女,不仅未阻止,还暗中助她,请殿下责罚。”   秦霜婷满腔的不甘逐渐转变为惊恐,她终于明白,殿下为何动怒。   太子的消息,不是能任意查探的。   “启禀殿下,是臣女鬼迷心窍,才央求父亲帮助臣女打探殿下百花节出行的服饰,臣女知罪,请殿下责罚。”   贺北城淡淡嗯了声。   等了半晌又道:“没了?”   父女俩闻言皆是一怔,反应过来后,秦霜婷又赶紧道:“臣女不该冒犯苏侧妃,臣女知罪。”   贺北城转身,眼里已有不耐:“还有呢。”   秦霜婷一愣,还有,还有什么?   秦安亦是一惊,抬头看了眼太子负手而立的背影,隐隐明白了什么,侧头瞪向秦霜婷:“你还做了什么,赶紧如实道来!”   他恐怕估算错了,殿下动怒还另有缘由!   秦霜婷有些无措,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曾犯下的罪早已被识破,只无辜道:“殿下,臣女没有……”   见秦霜婷还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贺北城的耐心已到了极限,他转身盯着秦霜婷,冷声念了一个名字:“苏梓芸。”   秦霜婷一顿,浑身霎时泛起一股凉意。   殿下是知道那件事了!   不,不可能,殿下怎么可能知道!   当苏梨携苏梓芸回京的消息传来时,她便知道她的计划落空了,但她一直不知苏梓芸到底是如何遇上苏梨,又是如何获救的。   可尽管如此,殿下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事是她做的!   “臣……臣女不知殿下何意。”   此事事关重大,她绝不能认!   贺北城料到她不会轻易认罪,但他也不耐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若不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你此刻已经下狱了。”   秦安被下狱二字惊的失声:“殿下?”   而后他又猛地看向秦霜婷,面色涨得通红:“孽女,你到底做了什么!”   秦霜婷身子颤了颤,殿下当真知道了,不,此事她根本没沾手,殿下不可能有证据。   然,太子接下来的话让她顿时犹如掉入冰窖。   “以一己之利,谋害朝廷贵女,毁人清白,这就是贵女之首的的典范?”   心里那点侥幸彻底消散,殿下从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已说出口,那手中一定是有铁证。   秦霜婷整个人瘫在了地上,面无血色。   秦安则是惊的半晌没回过神。   贺北城见秦安确实不像知情的,心里松了口气,其他的事他或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老师用了这种害人的手段,他会很失望。   “因苏二小姐遇上阿梨,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且尚书府碍于孤的面子,才没有深究此事,但这并不代表始作俑者可以高枕无忧。”   贺北城淡淡道。   秦安能做太子的老师,绝不会是愚笨的,前几日京中盛传苏侧妃与苏梓芸一见如故,将人留在普安寺手谈一夜,而如今再结合殿下所说,他哪里还能想不明白。   “孽女!”   秦太傅胸腔微微起伏,显然是气的不轻。   “尚书府已不打算追究,此事便不必再提,但此等害人之心,却让孤甚是心寒。”   贺北城漫不经心道:“佛家普度众生,或能洗涤心灵,养气清心。”   秦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重重磕了一头:“臣领旨,谢殿下大恩。”   贺北城瞥了眼瘫软在地的秦霜婷,皱了皱眉,出殿前撂下一句:“三月后,再回来吧。”   秦安忙又道:“谢殿下。”   太子走后,秦安才狠狠瞪向秦霜婷,强忍了许久,才挤出两个字:“回府!”   秦霜婷一声不吭的起身,跟在秦安身后出了东宫。   她知道,这般处置已是极轻了。   -   玉坤宫。   皇后皱眉盯着苏梓芸:“你再说一遍。”   苏梓芸跪着匍匐在地,平静的重复了刚刚的话:“回娘娘,臣女不愿入东宫。”   祈福刚结束,她便换了衣裳急匆匆进宫,生怕圣旨会先她一步到达苏府。   一旦旨意下达,就绝无更改的余地。   皇后凝眉,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许嬷嬷在一旁急得不行,这苏二小姐一向是个识大体的,怎今儿个这般莽撞。   “说说你的理由。”   皇后语气冰冷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苏梓芸:“是。”   半刻钟后,皇后眼里已是一片冰凉,就连许嬷嬷都惊愕不已。   苏梓芸知道,不论什么理由,都没有实话更能让皇后信服,所以她从一开始便没准备隐瞒。   “你说的,确认属实。”   苏梓芸不卑不亢道:“回娘娘,臣女句句属实。”   “砰!”皇后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桌案,愠怒道:“简直无法无天!”   许嬷嬷忙上前安抚:“娘娘消消气,您别气坏了身子。”   饶是她也没想到,天子脚下竟会出如此恶劣之事。   “娘娘,虽说臣女完好无损,但毕竟已与旁人有了肌肤之亲,着实担不得太子妃之位。”   苏梓芸镇定道。   皇后看向苏梓芸,面上再无刚刚的冰冷,她起身上前将她扶起来,叹了口气:“孩子,委屈你了。”   苏梓芸垂首:“谢娘娘体恤。”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又道:“你放心,此事本宫必定暗中彻查,定不让你白白受了这委屈。”   苏梓芸抿了抿唇,自皇后手中抽出手又跪倒在地:“请娘娘责罚。”   皇后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回娘娘,臣女昨日做错了事,还请娘娘责罚。”   苏梓芸双手贴着地面,埋下头道。   皇后眼神一暗,昨日做错了事?昨日她在百花节,能做什么错事。   恰此时,许嬷嬷像是想起了什么,稍作犹豫后靠近皇后耳边道:“娘娘,秦太傅一大早便带着秦大小姐去了东宫,眼下还没出来。”   皇后看了她一眼,心中一惊。   莫非,她所说的错事,是昨日秦霜婷琴弦一事……   若真如此,她为何这么做。   难道……皇后眼神一冷。   害苏梓芸的幕后指使者是秦霜婷!   怪不得,秦太傅一大早就带着秦霜婷进了东宫,原来是去请罪的。   至于为何是去东宫,恐怕还和昨日秦霜婷那身蓝色衣袍有关。   理清了来龙去脉,皇后压下心中的思绪,弯腰将苏梓芸扶起来,温声道:“既然已处理妥当了,日后便无需再提。”   百花节的事哪里是苏梓芸能做到的,分明是太子在背后助力。   苏梓芸知道皇后这是在保护她的名声,遂感激道:“谢娘娘。”   解决了太子妃一事,苏梓芸也松了口气。   只刚踏出玉坤宫,便迎面撞上了秦霜婷。   两人盈盈而立,视线胶着。   一人满目愤恨与不甘,一人平静而淡然,胜负显而易见。   苏梓芸先动了身,路过秦霜婷身边时,她稍作停留,侧目轻笑道。   “害人终害己,秦大小姐保重。”   她一向淡泊名利,不愿招惹是非,但并不代表她会对害她的人心慈手软。   秦霜婷脸色一沉,她果然知道是她做的。   所以百花节一事,她苏梓芸又参与了多少。   玉坤宫的宫门就是在这个时候关上的。   秦霜婷一惊,还不待开口,便见许嬷嬷立在宫门后,与往日见到她的热切不同,极其淡漠道:“娘娘已经歇下,秦大小姐请回吧。”   苏梓芸听见身后的动静,唇角微微上扬。   人这一生,做的坏事多了,终究会有报应的,或许,她秦霜婷十年前犯的因果,报应也该要来了。   -   “屏珠,你让我出去走走。”   唐娇娇趴在床上,鼓着腮与屏珠对峙。   屏珠恭敬站在床前,立场非常坚定:“主子,您的伤还没愈合,不适合行走。”   “可我昨日还去百花节了。”   屏珠一板一眼道:“昨日有殿下在,主子无须行走。”   唐娇娇:“……”   不提狗太子还好,一提她又上火了。   “他还没处理完?”   三番两次不经她允许就给她换药,这事她跟他没完!   话刚落,外头便响起了宫女行礼的声音:“见过殿下。”   唐娇娇眼神微眯,咬牙切齿的瞪着屏风的方向,只见一道消瘦挺拔的身影越过屏风,拨开珠帘缓缓走来。   不知是不是因未束冠的缘由,太子看着比平日要温柔许多。   唐娇娇口中的质问,瞬间就换成了一声软软的:“夫君。”   她觉得,这妖精每天都比昨天好看。   “嗯。”   对某人的变脸速度,太子只做不觉,自然而然的走近床榻,伸手理了理唐娇娇微微凌乱的发丝:“阿梨可是闷了?”   唐娇娇飞快点头:“嗯。”   在美色的诱惑下,宫主刚刚的气愤早已消散无踪。   “阿梨刚刚是不是有话与孤说。”   唐娇娇果断摇头:“没有。”   贺北城到底还是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他的娇娇又可爱了些。   “孤带阿梨去个地方。”   唐娇娇眼睛一亮:“哪里。”   贺北城看着她,道:“梅苑。”   屏珠几人皆是一惊,梅苑不是禁地么,殿下竟然要带主子去,这是不是意味着,主子在殿下心里更重要了!   相比于宫人的喜悦,唐娇娇则有些迷惑:“我记得梅苑是禁地。”   贺北城一边示意屏珠取来披风,一边道:“那是对别人而言。”   唐娇娇茫然:“……”   她不也是别人么。   在太子准备上手将她提起来时,唐娇娇面色严肃的道:“贺北城,我们谈谈。”   贺北城顿了顿,道:“好,去梅苑谈。”   唐娇娇:“!”   她双手挂着贺北城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上,呼~还是没逃过这个姿势。 第39章 你不能喜欢我   梅苑依旧是一园枯枝, 但很干净,并没有多余的杂草干枝, 显然是精心打理过。   待置身其中,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头。   唐娇娇趴在贺北城的肩膀上,四处打量,除了枯枝,还是枯枝。   “这里为什么是禁地。”   禁地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能见世的秘密, 可这里,她看不出有何特别。   贺北城眼尾微抬,为什么是禁地。   因为你曾说过,这是你曾经最喜欢的地方, 这里有你最爱的梅花, 最喜欢的北城。   所以, 我把这里藏起来,把你喜欢的都留在这里, 一个人慢慢回味。   “因为, 孤喜欢这里。”   你不在的日子, 我便只能喜欢着你喜欢的地方, 欺骗自己, 你还在这里。   只是不知,为何如今你最爱的变成了梨花。   唐娇娇哦了声。   她不是很明白, 他为何喜欢这满园的枯枝。   不过。   “梅花盛开时,应该很美吧。”   或许贺北城喜欢的是风骨傲然的腊梅。   不然他为何一直熏腊梅香。   贺北城轻轻点头:“嗯,很美。”   顿了顿,他又道:“阿梨可喜欢腊梅?”   问这话时,他的心跳快了不少, 他从没想过她会归来,更没想过她归来时,与当初已判若两人。   那么她曾经喜欢的,现在还喜欢么,比如腊梅,比如他。   唐娇娇偏着头想了想,道:“说不上喜不喜欢,不过,我不喜欢冬天,更不喜欢在冬天赏梅。”   贺北城脚步一顿,心跳逐渐平静,良久后才低沉道:“为何。”   他记得,她说过她最欣赏腊梅的风骨,迎冬而放,傲立雪中。   “因为冬天很冷,雪中赏梅会有一种孤独凄凉感,所以,我更喜欢春天的梨花,开在万物复苏时,生机盎然,朝气蓬勃。”   贺北城身子一僵,记忆中的场景争先恐后涌入脑海。   ‘北城喜欢什么花’   ‘梨花’   ‘为何’   ‘因为梨花开在万物复苏时,生机盎然,朝气蓬勃’   “夫君,怎么了?”   见贺北城突然停下脚步,唐娇娇下意识偏头望去,正好撞见他微红的眼尾。   她心中一跳,不知为何,她竟感觉到了他平静的神色下波涛汹涌的情绪,哪怕他在极力压制。   “没事。”   太子嗓音沙哑,带着微微的颤意。   所以,这就是她喜欢梨花的原因,她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没忘记他说过的话,还喜欢着他喜欢的梨花。   “你真的没事吗。”   唐娇娇又不放心的问了句,他看起来,真的不太像没事的样子。   “没事。”   贺北城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又慢慢的朝前走走:“阿梨如今还喜欢什么。”   判若两人又有何妨,只要是她,他就再重新认识一次好了。   唐娇娇皱了皱眉,她总觉得他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是为何。   但她没有回答他的话。   “贺北城,你觉不觉得你最近有些反常。”   她觉得,他们之间应该好好的谈一谈。   贺北城沉默了片刻,才低笑一声:“阿梨说说,孤哪里反常。”   她那么机灵,肯定能感受的到,他也没指望能瞒过她。   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只想捧在手心,宠着,疼着,过往的冷冽,他连装都装不出来。   “你之前对我不是这样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还凶我,罚我不准吃饭,还捏我脸,可……可就从我受伤之后,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温柔的不像你。”   唐娇娇咬咬唇,微微直起身子面对面盯着贺北城,一不做二不休的说出了心中的猜想。   “贺北城,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她不傻,这妖精这两天看她的眼神比师娘看她还温柔,对她说话的语气比师父还宠溺,这是之前绝对没有的。   而且,昨天在马车里,他还对她生了那种念头。   她思来想去,只得到了这一个答案   但是,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有心上人么,怎么会突然喜欢她了呢?   所以她决定,一定要问清楚!   贺北城抬眸,对上姑娘那双清澈的大眼,黝黑的眼珠明亮至极,自然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暗示着主人的忐忑不安。   此时,两人的脸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他只需微微抬头,便能碰到她圆润的鼻尖。   唐娇娇还没有注意到此刻他们之间的亲昵,她只死死的盯着他,颇有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之意。   贺北城瞥了眼那近在咫尺的红唇,眸光微暗,他唇角弯起一个弧度,低沉道:“若孤说是呢。”   唐娇娇:“!”   承认的这么干脆?   她瞪大眼神色复杂的看着贺北城,只差没把不信两个字刻在脸上。   贺北城抿了抿唇瓣,目光再次在她的红唇上划过,而后伸手将她的脑袋摁回肩上:“趴着别动。”   唐娇娇下意识反抗。   凭什么不让她动!   “如果不想孤在这里亲你的话。”   唐娇娇惊愕:“……”   她顿时就不动了。   这妖精在说什么东西?   亲她,他亲她做什么。   不是,他为什么要亲她!   一直到贺北城将她放在木屋里的软垫上,唐娇娇都还没回过神。   在她发愣之时,贺北城已驾轻就熟的生了炉子,烧了一壶清水,准备煮茶。   他知道刚刚将她吓着了,但看着她突然那么乖,又觉得心情甚好。   “咕咕咕”   茶壶很快冒了热气,开始沸腾。   唐娇娇终于忍不住了。   她往贺北城旁边挪了挪,歪着头小心翼翼的问他:“贺北城,你发什么疯呢。”   贺北城伸手去提茶壶的动作一顿,须臾,他回头看向她:“你骂孤。”   唐娇娇:“……”   骂不死你!   “你好好说话,你刚刚什么意思?”   贺北城干脆收回手,侧身面向她,倾身道:“你理解的意思。”   唐娇娇:“我不理解!”   太子挑眉,又凑近了些,薄唇飞快的碰了碰她的额头,道:“这样,理解了吗。”   唐娇娇彻底呆滞了:“……”   额间的温热,就跟那茶壶里的水一样,滚烫的吓人。   贺北城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他竟然亲她,真的亲她!   他疯了吗?   “你……有没有一个孪生兄弟,或者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一个人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   贺北城闻言脸色一沉,好半晌才压住胸腔的郁气:“苏梨!”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唐娇娇松了口气。   还好,还是那个清冷的太子,并没有被附身。   等等!   所以,他说喜欢她是真的?   唐娇娇的脸挤成了一团:“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喜欢我?”   太子被她语气里的苦恼的气的眉心直跳,他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苏梨,你想孤怎么证明,嗯?”   想到刚刚那个吻,唐娇娇身子往后一缩,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信我信,不用证明。”   贺北城这才哼了声,偏过头继续煮茶。   唐娇娇盘着腿看着太子行云流水的动作,她是真的很苦恼,她怎么都想不通,贺北城怎么就会喜欢上她了呢。   他们难道不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吗,这才几天,就要变味了吗?   良久后。   宫主叹了口气,她的魅力果真无法衡量。   连南庆尊贵的太子殿下都逃不过!   但是。   “你不能喜欢我。”   贺北城此时正倒好一杯清茶,闻言顿了顿,才转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孤如何就不能喜欢你。”   唐娇娇一副看薄情郎的眼神看着他:“太子殿下是不是忘了你曾经说过什么。”   贺北城:“嗯?”   唐娇娇冷嗤一声,清了清嗓子,幽幽道。   “带你回宫,是因为孤不愿迎娶太子妃,而你,亦需要孤的庇护调养生息,所以,这姑且算是一桩交易。”   “你若想留下,便注定会困于宫中寂寥一生,孤有心上人,断不会与你有半分真情实感。” 第40章 我有未婚夫   贺北城在唐娇娇微讽的目光中率先挪开视线, 继续刚刚的动作添了另一杯茶。   虽然太子面色平静,不见异常, 但唐娇娇还是看出了一些不自然。   这个发现让唐娇娇备感新奇,原来这妖精也会觉得羞耻,遂哼了声再接再厉。   “所以,太子殿下不应该解释解释,为什么才过去几天就忘记心上人,喜欢上我了么?”   嘁, 三心二意的薄情郎!   亏她原还觉得这妖精重情,原来竟也与俗人一样,见一个爱一个。   贺北城默默的将茶放到唐娇娇面前,在她灼热的目光下, 平静道:“阿梨记性很好。”   唐娇娇:”……”   就这?   难道不该解释解释吗。   “阿梨想知道她吗。”在唐娇娇开口前, 贺北城又道。   唐娇娇:“嗯?”   她并不是想知道他的心上人, 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变心这么快……   “她与孤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   唐娇娇沉默, 静静的望着贺北城, 好吧她承认, 她对那位姑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她自出生起, 便是孤的太子妃, 母后时常会同孤说,要好好爱她, 护她,她也很喜欢黏着孤,自会走路后,她就成了孤身后的一个小尾巴,喜欢跟在孤身后唤孤北城哥哥。”   太子语气不疾不徐, 眉眼处的柔和比这两日看她时更甚,唐娇娇压下心中莫名的涩意,安静的听着。   “她生来便带着祥兆,聪慧无双,天资过人,在万众瞩目中长大。”   “所有人都觉得,她日后必是母仪天下,尊贵无双,孤也这么认为,孤早已认定她会是孤的唯一的妻子,所以,孤从没想过她会离孤而去。”   唐娇娇蹙着眉,她离开了,去了哪里。   “是孤没有护好她,一场祸事,让她离开了孤十年。”   所幸,承上天怜悯,她还是回到他身边了。   唐娇娇心中一震,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遂小心翼翼的问。   “你是说,她……不在了?”   贺北城瞥她一眼,低头饮了一口茶,并未回答。   不回答就是默认,唐娇娇忙懊悔的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   原来他的心上人已经死了十年了。   而他亦为她守了十年。   这般深情不悔,寻常人都很难做到,更何况,他还是一国储君。   她收回刚刚那句薄情郎!   突然,唐娇娇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眼神凌厉的看向贺北城:“我与她很像对吗!”   所以他突然说喜欢她,是把她当成替身了!   贺北城一愣,随即低笑一声:“不像。”   她与之前已无半分相似。   唐娇娇盯着他,显然是不信。   然后,她便见他起身走进房内,很快又出来,手里握着一张画像。   当她看到画中人时,才知道贺北城没有骗她。   画中的小姑娘大约十岁,着白色裙装,外头罩着一件堇色披风,正漫步在梅林中。   仪态大方,从容温婉,一颦一笑尽显贵气,已然能窥见他日的倾城绝色。   若长成,必定惊艳众生。   只是,可惜了。   如此佳人,竟早早就香消玉殒。   唐娇娇无声叹了口气,是她托大了,她怎么长也长不成那样的倾城容颜。   有这般鲜明的对比,所以,贺北城喜欢她什么呢。   虽然确定不是被当做替身,但她并没有开心到哪里去。   “阿梨还有什么不解的?”   贺北城收了画像放到一边,道。   唐娇娇摇摇头,闷闷道:“没有。”   人都没了十年,他喜欢上别人也无可厚非,她也没必要非抓着他问为什么是她。   不过。   “但你还是不能喜欢我。”   贺北城挑眉,端着茶杯,弯了弯唇角:“为何?”   唐娇娇眨眨眼,因为她有未婚夫啊。   但是,她失忆了,不应该记得才对。   须臾,唐娇娇捂着头,痛苦的嘶了声:“我好像,好像记起什么来了。”   贺北城被她这无比低劣的演技逗笑了:“哦?阿梨想起什么了。”   唐娇娇揉了揉额头,皱着眉道:“我记得,我好像有未婚夫。”   话音刚落,便见贺北城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僵硬。   “砰!”   太子手中的茶杯碎裂。   唐娇娇一惊,偏头看去,见滚烫的茶水正顺着他的掌心滴落在茶案上,修长的手指中还握着茶杯碎片,甚至已隐约可见鲜红。   她吓了一跳,急忙挪过去掰开他的手:“贺北城你做什么!”   而抬头撞见他眼里的猩红与寒光后,她惊的不知所以,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吓人。   “夫……夫君。”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轻轻唤了声。   贺北城这才有了反应,他抬了抬眸,盯着唐娇娇,缓缓道:“你有未婚夫。”   声音很轻,但却格外骇人。   唐娇娇一时竟不知是不是该点头,迟疑片刻后,才谨慎的斟酌说辞:“我记得,记得师父说我有未婚夫,但我好像并没有见过。”   她生怕哪句话又刺激到他了。   还好,听见这话后,贺北城眼里的寒光散了不少,但脸色依旧不好看。   “他在哪。”   唐娇娇果断摇头:“不知道!”   就算知道也不敢说知道,他这样子活像要去找人拼命!   真是奇了怪了,她有未婚夫这妖精生这么大气干嘛,他们才相处十多天,就算是喜欢,应当也还没到要为了她生死决斗的地步吧!   贺北城抬眸看她:“不知道?”   这语气显然是没有相信她的话。   唐娇娇忙举起两根手指,非常认真道:“我发誓真的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只听师父说他长得很好看,心眼小,其他的一概不知!”   贺北城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挪开目光,淡淡道:“发誓不是两根手指。”   唐娇娇:“?”   她迟疑一会儿,又添了一根。   太子瞟了眼多出来的那一根纤细的手指,眼里终于染了笑意。   唐娇娇也松了口气。   呼~狗太子生起气来,真的是很吓人!   垂下眼睑,却见他捏着碎片的那只手已经染了血迹,忙又伸手去掰开。   “你手受伤了。”   唐娇娇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取出掌心的碎片,柔软的头发垂在太子的腿上,毛茸茸的脑袋恰好抵在他的下巴上,整个人几乎都窝在了太子的怀里。   贺北城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未婚夫?   呵……   敢跟他抢人?   “这里没有宫人吗。”唐娇娇用帕子沾了一旁烧好的清水,擦去他手中的血迹后,皱着眉四下望了眼。   贺北城:“没有。”   梅苑除了宋峤,臧山,银川,不会再有旁人进来,当然他也不可能让他们跟着来碍眼。   “那就先用帕子包扎着,出去了再上药。”   唐娇娇利落的将帕子缠在他的手掌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贺北城动了动手指,颇为满意。   唐娇娇直起身子,瞥了眼桌子上的残片,刚想伸手去收拾,就被贺北城阻止了。   “会有人来收。”   说完,太子便起身,熟稔的伸出一只手将唐娇娇捞在怀里:“我们先出去。”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她那个未婚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在唐娇娇已习惯了他这动作,顺手就紧紧攀在他的脖颈上,宛若一只熊挂在了树上。   “你在想什么。”   走出梅苑后,唐娇娇还是没忍住问道。   这妖精一身煞气,她觉得不像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叫夫君。”   唐娇娇:“?”   贺北城:“以后一直这么叫。”   唐娇娇:“……”   贺北城:“这是交易,说好的。”   唐娇娇眨眨眼。   好吧,重来一次。   “夫君在想什么。”   然后她听他冷笑一声:“孤去帮阿梨找找阿梨的未婚夫。 第41章 渔瞳   清竹殿, 太子书房里。   贺北城阴森森的盯着面前的奏章,杀气骇人, 像是恨不得把那折子劈成渣渣。   臧山忍不住往案上瞥了眼,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殿下。   嗯?   好像就只是一个很平常的折子啊。   臧山来回瞄了几次,终于确定殿下并不是因奏章而发怒,因为殿下的目光盯着那一处就没动过。   所以,是谁这么有本事,把殿下气成这样。   太子很生气, 是真的气。   两刻钟前。   “孤去帮阿梨找找阿梨的未婚夫。”   “啊?夫君真的能找到他?我都没见过。”   “阿梨很期待见他。”   “当然,师父说他长得很好看,但心眼很小,不喜欢我与别人亲近, 所以我为了他连别的公子都不敢多看几眼, 所以我挺想知道, 他到底长成什么样儿!”   ……   “阿梨是恢复记忆了?”   “不,没有, 我就……就想起了这么一点点。”   贺北城伸手揉了揉眉心, 所以, 这个人他是该找还是不该找。   须臾。   “臧山。”   “在!”臧山立刻站直道。   贺北城瞥他一眼:“去趟梨花宫。”   臧山一愣:“是!”   所以, 是那位梨花宫宫主惹了殿下?   “殿下, 这回查什么?”   上次宫主的身世还没查明白,殿下就不让再查了, 莫非这又要查了?   “阿梨的师父。”   臧山讶异:“没听说梨宫主有师父啊。”   贺北城眯起眼,看着臧山:“梨宫主?”   臧山:“……”   作为太子的贴身侍卫,必须得会揣摩殿下的心思,臧山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   “苏侧妃?”   果然, 太子只冷哼了声就收回了视线。   顿了顿又似是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和她的未婚夫。”   臧山震惊,未婚夫!   苏侧妃什么时候有个未婚夫了。   不对,不是在作戏么,所以苏侧妃有未婚夫殿下这么气做什么?   难道……   臧山面色复杂的看着太子,结合上次青平街苏侧妃受伤后殿下的反应,臧山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殿下在吃醋。   殿下喜欢上了苏侧妃。   殿下假戏真做了!   哇喔!   “你在做什么?”   臧山一个激灵,收回思绪正色道:“属下马上去查!”   “回来!”   走到门口的侍卫又乖乖回来:“殿下?”   太子清咳了一声,拿起面前的奏章,壮似无意道:“找到了把人给孤带来。”   臧山挑眉,谄媚的往前凑了凑:“要不,属下直接将人解决了?”   话音刚落,折子便迎面飞来,臧山利索的一个侧身躲开,飞快的溜出门:“属下这就去把人给殿下带来!”   见人顷刻间就没了踪影,贺北城轻嗤了声:“小兔崽子!”   他像是那么弑杀的人么。   他就是想见识见识,是谁敢当娇娇的未婚夫!   着实看不顺眼了,再杀也不迟。   嗯,就是这样。   _   今夜无月,伸手不见五指。   在夜色与风声的掩护中,一道黑影快速掠过红墙,直奔东宫。   与此同时,宫中灯火齐明。   “抓刺客!”   “有刺客!”   “朝东宫去了,来人,追!   梨苑,唐娇娇眸光一闪,收回穴位上扎着的银针。   很快,窗户便传来异常的响动,唐娇娇淡定的掀开纱帐,从被子里摸出一颗夜明珠。   黑暗褪去,微白的光笼罩着整个房间。   一道娇小的人影从窗户中钻进来,只一个眨眼,便到了唐娇娇面前。   “宫主!”   来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可爱中带着些娇憨。   唐娇娇伸手将她扶起来,强打起精神唤了声:“渔瞳。”   “宫主,属下总算找到您了。”   被唤作渔瞳的女子,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她眼眶微红的盯着唐娇娇,语气哽咽。   “我没事。”   唐娇娇笑着安抚了她一句,又道:“他们可还好。”   渔瞳咽下哽咽,忙道:“回宫主,属下得到消息赶回梨花宫时,梨花宫已被潇护法的人占领,属下探不到宫主的踪迹,又怕我们的人不知内情回宫送了命,便发了紧急信号,除了离得近的人已会和,聚集在暗溪谷,其他人都已各自隐匿,静待宫主号令。”   说完,渔瞳又担忧的打量着唐娇娇:“宫主,属下听闻前两日潇香对宫主出手了,宫主您没事吧。”   唐娇娇摇头:“我没事,太子救了我。”   她此时很困,困到完全睁不开眼。   外头的火把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又拿了一根银针扎在穴位上,才勉强保持清醒。   “他们可是在找你。”   渔瞳看了眼那根银针,懊悔的抿了抿唇,才点头:“属下进宫时,惊动了禁卫军。”   顿了顿又垂下脑袋:“属下不应该夜里来扰了宫主。”   “宫中守卫森严,你若白天来,此时怕已经被捅成了筛子。”   唐娇娇起身看了眼外头,回身道:“床上有套宫女的衣裳,你先换上。”   今日下午厌雪带来消息,她知道渔瞳今夜会入宫寻她,便没让屏珠如宛守夜,可因安魂的缘故,她无法长时间保持清醒,只得用银针扎着穴位不让自己睡过去。   渔瞳动作利落的换好宫装,上前担忧道:“宫主,会不会有些麻烦。”   还是她大意了,以为自己轻功出神入化,闯个皇宫不成问题,却没想还是被发现了。   唐娇娇将窗户打开一个缝,见不远处火把通明,但已并不嘈杂,甚至安静的可怕。   又过了好一会儿,火把逐渐熄灭,东宫彻底陷入沉寂。   渔瞳有些讶异:“他们不找了?”   皇宫闯进了刺客这么大的事,难道不是应该翻个底朝天么。   唐娇娇放下窗户,大约明了:“这是东宫,没有太子的首肯,他们不敢搜。”   而很显然,贺北城没有同意。   虽然她也不知为何他不同意。   “下半夜必定会加强戒备,你先留在这里,找到机会再出宫。”   渔瞳点头应下:“是。”   “宫主,接下来怎么做?”   唐娇娇转身,顿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亦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渔瞳忙上前扶着她,担忧道:“宫主!”   _   半刻钟前。   宋峤进入太子的寝殿,点了一盏灯。   “殿下,有人进了梨苑。”   须臾,罗帐里伸出一只手,贺北城缓缓起身,语气慵懒:“她的人?”   宋峤:“是个姑娘,没有杀气。”   贺北城嗯了声,听见隐隐约约的吵闹后,皱了皱眉:“被发现了?”   敢闯皇宫,就这点本事?   “回殿下,今夜是禁卫军首领卫高巡查。”   宋峤道:“那姑娘轻功极好,若不是恰巧遇上卫高,不会被发现。”   “哦?”贺北城语调微扬:“从卫高手里逃脱了。”   宋峤:“是。”   半晌后,贺北城才轻笑一声:“别让人打扰孤。”   “是。”   “半刻钟后,掩护她离宫。”   “是。”   _   在渔瞳的搀扶下,唐娇娇坐在床上揉了揉眉心:“没事,是安魂,夜里是效用最佳之时,我无法保持清醒。”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唐娇娇从枕头下取出一块令牌递给渔瞳:“朝廷已在准备招安,你速将我们的人全部聚集在暗溪谷,潇香已搭上二皇子,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京城,你与牧安寻时机夺回梨花宫,之后再拿着令牌以我的名义向太子投诚。”   “太子若要见我,你只管说我在养伤,关键时候必定会出现,若他不肯信,你再让厌雪传消息进来。”   “切记,潇香必定留了后手,一定要万分小心,介时我也会想办法在京城拖住她。”   唐娇娇紧蹙着眉头,睫毛不停的的打着颤,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若是……若是出了意外,便去,去求助天山,师父定会护你们性命。”   渔瞳担忧的看着唐娇娇,闷声应下:“是。”   “陛下寿辰在即,招安面圣应该会在寿宴后,你告诉牧安,务必在寿宴前,想办法见到太子。”   “是。”   见唐娇娇又要将银针往里头刺几分,渔瞳忙出声阻止:“宫主!”   “宫主,您先睡,属下会找时机安然离开。”   唐娇娇皱眉,没看到她安全离开,她怎么能放心。   就在此时,宫里再次灯火通明,吵闹比之前更甚,唐娇娇强撑着困意在渔瞳的搀扶下走到窗边。   她看了眼火把的方向,心中一喜:“是后宫出了事!”   “就是现在,快走。”   渔瞳犹豫一瞬,将唐娇娇扶回床上才恭敬行了一礼:“宫主保重。”   渔瞳离开后,又等了半刻没见传来动静,唐娇娇才抽出银针,陷入沉睡。   是以,她并不知在她沉睡后,贺北城出现在她的床前,捡起那根她没有精力收起来的银针,沉默了许久。 第42章 初见端倪   天微微亮时, 贺北城才离开梨苑。   “宋峤,你亲自走一趟, 调查当年孤给妱妱寻的安魂来自何处。”   宋峤瞥了眼太子捏在指尖的银针,虽有不解,倒也没有多问,只恭敬应下:“是。”   “不论有没有消息,父皇寿宴前赶回来。”   “是。”   _   唐娇娇一觉睡到了午时,才幽幽转醒。   洗漱好后, 她随口问了屏珠一句:“昨夜外头有些吵闹,可知为何。”   屏珠:“回主子,是昨夜宫里闯入了刺客,先是来了东宫, 被发现后便隐匿踪迹, 趁人不备又去了玉坤殿, 接着又去了赵贵妃的挽云殿,听闻, 贵妃娘娘受到了惊吓。”   唐娇娇皱眉, 到了东宫的定是渔瞳, 可去玉坤宫, 挽云宫的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怎么会这么巧。   “刺客可抓到了?”   “回主子,没有抓到。”屏珠顿了顿又道:“听闻是个轻功极好的小贼, 偷了玉坤宫一尊琉璃月,挽云宫一柄玉如意。”   唐娇娇难掩讶异:“现在小贼的都这么有本事了。”   不仅偷到了后宫之主的头上,还能全身而退。   一旁的如宛一脸后怕:“所幸只是个小贼,要是别有用心,可不得了。”   这话倒是真的, 偷的东西事小,可一个小贼能在皇宫来去自如,这事就大了。   此刻,宫里怕是已经翻了天。   “夫君呢。”   “回主子,殿下一早便去玉坤宫探望皇后娘娘了。”   屏珠道:“走时还吩咐奴婢们不准吵醒主子呢。”   唐娇娇一愣。   “夫君来过梨苑了?”   屏珠如宛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据外门的下人说,昨夜刚闹了刺客,殿下就来梨苑了,天发白时才离开,主子不知吗。”   唐娇娇怔愣了片刻,才随口揭过:“我……睡的太沉了。”   贺北城来做什么,是担心她?   对了!   她昨日是要去找他算账的,后头怎么就把正事儿忘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唐娇娇看向屏珠:“今日的药可换了?”   屏珠:“回主子,殿下给主子换了药才走的。”   唐娇娇:“……”   贺北城!   这个死妖精!   _   后宫失窃一事闹的虽大,但好在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除了赵贵妃吓得卧病在床。   皇后娘娘倒是很淡定,召来卫高,让他加强后宫戒备,尤其是挽云宫。   此事乃卫高失职,本要受重罚,是皇后娘娘及时赶到求情,才将他的刑法减半,卫高心里对皇后存着感激,安排去挽云宫的人选时,也大都顺了皇后的意。   于是,经这一闹,赵贵妃成了唯一的受害者。   不仅吓的卧病在床,挽云宫也因此顺理成章的安插进了皇后的人。   可在众人眼里,就品出了别样的意味,同是遭了贼,这两厢对比,却是天壤之别。   一时间许多流言在宫中散开,无非是皇后娘娘有国母之风,正宫毕竟是正宫,不是受宠的妃子可比等等。   也不知是真吓的不轻,还是被气的,直到临近天子寿宴,赵贵妃才从病榻上爬起来。   据说,气的砸了宫里好多物件儿。   这一次无端的交锋,皇后赢得轻而易举。   _   天子寿宴前两天,宋峤与臧山归来。   贺北城见两人神色严谨,又是一同归来,便知应是出了什么事。   “宋峤先说。”   “是。”宋峤正色道:“禀殿下,属下在江湖打探了几日,都没有那人的半点线索,没人听过那个名字,所以属下判断当年他给的名字应该是假的。”   “属下本以为会无功而返,却没想到,后来竟无意中碰见了他,方才得知……”   宋峤顿了顿看向贺北城,接着道:“方才得知,他是天山弟子。”   天山掌门人是殿下的师傅,这是他们几个心知肚明的事,可是当年拿到安魂时,殿下还没有拜师。   殿下与天山掌门人的初遇,是在八年前,殿下微服去普安寺,在那里偶遇天山掌门人苏山,后拜其为师。   可现在看来,那次初遇,或许并不是偶然,极有可能是蓄意为之。   否则,怎么解释苏山在‘偶遇’殿下前,便借他人之手,给殿下送来安魂。   这个答案的确是贺北城没有料到的,他本意只是想找出那人,问他可有脱离安魂之法,却没想到竟牵扯出了师傅。   当年,妱妱情况很不好,朝廷悬赏四处寻药,他最后从一个江湖人手中买到安魂。   贺北城凝眉,或许,师傅让门人隐藏身份,编造一个假名字,只是不想让天山牵连其中?   可是天下人皆知,这药是给南庆三公主的,师傅又怎会不知,既然知道,又为何在普安寺收他为徒后,绝口不提此事。   “殿下。”臧山突然开口:“属下要禀报的事也与天山有关。”   贺北城微微眯起眼:“说。”   “回禀殿下,属下此去梨花宫,起初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后来几天才发觉梨花宫似在布防,且里外都是潇香的人。”   “属下正纳闷时,梨花宫便发生了一场大战,有一小姑娘与一少年带着梨花宫宫主的令牌打着清理门户的旗号,与潇香的人进行了一场恶战。”   “因为潇香的人早已布了陷阱,那小姑娘等人很快便陷入了危境,属下正准备出手时,却见那小姑娘拉了一个信号,没过多久便来了十多人支援,帮着小姑娘顺利夺回了梨花宫。”   臧山如宋峤一样,抬头看了眼太子,神色复杂道:“经属下查探,来者是天山弟子。”   贺北城搭在案上的手指一顿,娇娇与师傅果然关系匪浅。   天山向来不插手各门派之争,如今却先是将梨花宫宫主托付给他,后又助她清理门户。   这绝不是简单的交情。   至于师傅所说的报恩,他从来没信过。   “属下也是得知梨花宫这场恶战才赶到梨花宫,这才见到了当年持安魂之人。”   宋峤接过话道。   “也是因此,碰上了臧山,与他一道回了宫。”   贺北城垂眸,面上还算平静。   眼前的情况看似复杂,但只要敢想,答案呼之欲出。   当年给妱妱的安魂,娇娇贴身携带的安魂,普安寺拜师,丛林榕树托付,协助娇娇清理门户。   所有的线索联合起来,只有一个答案。   师傅知道娇娇的身份,娇娇亦是师傅所救。   他记得,娇娇曾说他有个师父,想来应该与他的师傅是同一个人。   收他为徒,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将娇娇名正言顺的交给他,亦让他合情合理的护着。   至于为何将人送到他的身边,是因为笃定他不管知不知道娇娇的身份,都绝不会伤害她,同时,也是在为唐氏翻案做准备。   半晌,贺北城低笑一声。   所以,他的师傅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他。   “还,还有……”臧山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决定开口。   “说。”   “回殿下,天山来的一行人里,领头的是一位年轻公子。”   贺北城眼神瞬间阴沉下来:“所以呢。”   臧山尽量忽视太子突如其来的煞气,一口气禀报完:“他名叫路峥,是天山的大师兄,也是天山掌门人的亲传大弟子。”   “属下偷听到他与那名唤作渔瞳的小姑娘对话,他唤苏侧妃为……娇娇。”   不知道殿下所说的未婚夫,是不是这个人。   这句话臧山自然是不敢再问出来的。   毕竟,太子的脸色此时已经黑的跟碳差不多了。   也是,突然得知多了个大师兄,还是自己的情敌,啧啧啧,任谁都难以接受。   这天山也是奇怪,别人收了亲传弟子都恨不得广而告之,苏山倒好,藏着掖着,以至于江湖人都不晓得那天山大师兄竟是苏山的亲传大弟子,要不是他偷听到了他与渔瞳的对话,他们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下好了,那是个大师兄,殿下呢?   成了小师弟?   贺北城紧绷着唇角,娇娇,竟唤的如此亲近!   他还记得,当初他那位师傅告诉他,他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却不知,这个大师兄又是怎么横空出来的!   一旁,宋峤却若有所思,无意识念出了声:“娇娇。”   这是巧合吗,苏侧妃的真名竟与唐大小姐重名。   他刚念完,便被一道骇人的视线吓得一怔,连忙跪下请罪:“殿下恕罪。”   他真是一时魔怔了,苏侧妃的名字岂是他能念的,况且,这两个字对殿下尤其重要……   不对。   他总觉得殿下对苏侧妃的在意,与以往天差地别。   这世上,分明只有一人能让殿下这般看重,就算是苏侧妃很得殿下的心,也不可能短短几日让殿下变化如此之大。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闯进宋峤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看向贺北城,沙哑道:“殿下?”   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狂烈的心跳声,说的话颤不成音。   臧山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贺北城瞧宋峤的神色便知他猜到了,遂收回目光,良久后才嗯了声。   “如你所想。”   他们是他的心腹,他本也没打算瞒着他们,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告知。   宋峤震惊的脑海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在臧山疑惑的询问下恢复了一丝清醒。   如他所想,所以苏侧妃就是……   怪不得,怪不得殿下突然对苏侧妃如此不同,原来,原来是殿下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   宋峤眼眶发红,忍不住喜极而泣,她回来了,殿下终于能从那无尽的黑暗中走出来了。   臧山被宋峤又哭又笑的样子弄的很是无措:“不是,你干嘛呢。”   宋峤抹了把眼泪,恭敬的朝太子磕了一个头:“恭喜殿下。”   臧山:“……”   恭喜什么,恭喜殿下多了个大师兄?   这不能吧……   殿下不会想被恭喜的。   贺北城淡淡的瞥了眼臧山,没吭声。   但臧山还是看出了一丝嫌弃。   直到深夜,他赖在宋峤房里得知答案时,才终于明白那嫌弃是为何意。   而得知真相后,他的反应也没比宋峤好多少,最后还是去找卫高打了一架才稍微平复心中的激动雀跃。   然兴奋过后,问题来了。   苏侧妃就是唐大小姐,那么苏侧妃的未婚夫,就是唐大小姐的未婚夫了。   而那未婚夫还是殿下的大师兄,杀肯定是杀不得,且估计也杀不了。   至少,他打不过。   思来想去一夜,臧山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该考虑的,这是殿下该考虑的。   真是太子不急侍卫急!   _   当夜,不急的太子就来了梨苑。   十多日的静心调养,唐娇娇背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开始擦太子拿来的祛疤药。   贺北城到时,屏珠刚给唐娇娇擦完药。   察觉到太子脸色不虞,屏珠很有眼力劲儿的告退。   唐娇娇无辜的盯着贺北城:“夫君?”   怎么气成这样了。   谁又惹他了,不是她吧,她没有。 第43章 清梅殿   贺北城所有的戾气, 在这声软软的夫君后,销声匿迹。   被迫欣赏太子变脸的唐娇娇:“……”   “伤口可还疼?”再开口时, 太子又是一惯的温柔。   唐娇娇摇头:“不疼。”   然后,无端陷入了沉默。   一个站着,居高临下,一个坐着,微微仰头。   最后还是唐娇娇率先挪开视线,压下跳的异常欢快的心跳, 稳住心神道:“夫君有事吗。”   自上次她特意警告他不许给她上药后,他便再没突然闯过她的房间,今日来的这么急,刚刚又是那般脸色, 想来应是有事的。   贺北城瞥了眼她微红的耳尖, 心中的愉悦早已吞噬了刚刚的怒气, 径自坐到床边看着她:“孤无事就不能来?”   唐娇娇已洗漱完,上完药便准备就寝, 是以身上就只有一件中衣。   太子靠近后, 她小心翼翼的将被子往身上挪了挪, 隔开两人的距离。   她不是在防他, 是在防自己。   这妖精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她不喜欢, 以往他对她冷冰冰的也就罢了,可现在他说他喜欢她, 还温柔的不像话,她觉得,只要他勾勾手指头,她就把持不住自己。   贺北城看着她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皱眉:“你觉得孤是来占你便宜的?”   唐娇娇确认裹的密不透风了, 才停下动作,认真道:“如果可以,你离我远点。”   太子浑身瞬间结了一层冰   “我怕我会忍不住占你便宜。”   冰又在顷刻间融化。   贺北城盯着露在外面的脑袋,和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静默了一小会儿,才伸手将垂在她耳前的发丝捋了捋,低笑一声。   “阿梨无需把持。”   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耳垂,一瞬即逝,丝毫不显刻意,唐娇娇整个人却如被点了定穴般,僵硬的不像话。   太子眼尾微挑,底色是一片柔情。   刚平稳下来的心跳,再次狂舞,比刚刚更甚,唐娇娇清楚的知道,她被撩拨了。   被贺北城故意撩拨了!   且她明知他是故意的,却还是方寸大乱。   贺北城收回手,瞥了眼面前微红的小脸,眼底笑意更浓:“阿梨很热吗。”   说完,太子又伸手剥掉那层软被:“夜里已经不太凉了,阿梨别捂着伤口。”   熟悉的腊梅香环绕着她,心跳越发激烈。   那只消瘦却有力的手臂避开她的伤口落在她的脑袋上,等唐娇娇醒神时,她已被他放平,躺在床上。   无视那张通红的小脸,贺北城替她掖好被角,俯身对上唐娇娇泛着水雾的眸子。   明明已经娇羞的不行,却还那般直勾勾的盯着他,丝毫不掩饰眼里的觊觎。   像极了当初那只等着被投喂的小鹿。   太子低笑一声,附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梨早些休息,孤明早再来。”   起身时,还不忘在她额头留上一个吻。   门轻轻关上,极小的声音却终于让唐娇娇猛然醒神。   额头温热的触感还在,诱人的腊梅香萦绕在她的鼻尖,耳边,脑海,心里,不仅挥之不去,还越来越浓。   脸上的滚烫让唐娇娇心尖一颤,她扯过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发出了一声委屈却又雀跃的呜咽。   唐娇娇,你完了!   良久后,被子一点一点拉开,但脸上的红晕依旧在。   唐娇娇呼出一口热气。   不行!   唐娇娇你不能完。   你还有个未婚夫!   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折在这妖精手里。   至少……至少先也让她见见那个未婚夫再说。   然,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压不住,弧度越来越大,直至最后愉悦的笑了出来。   唐娇娇一怔,被自己的笑声吓到,呆了呆后又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外头的风带着点点凉意,却怎么也不浇不熄太子心中旺盛的火苗。   他怎么忘了,她早已在觊觎他。   贺北城食指弯曲,碰了碰自己的脸,他是不是应当感谢母后给了他这张能迷惑她的脸。   有个未婚夫又如何。   能有他好看吗。   嘁!   _   天子寿宴将至,宫中一团喜气,宫人门来去如风,忙的脚不沾地。   东宫里职位空闲的宫人,也早早被借走了,是以,与别处相比,东宫此时清幽了不少。   唐娇娇自受伤后,第一次踏出梨苑。   这是她早晨拉着贺北城软磨硬泡许久,保证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才让太子点头,许她出去溜达。   但,身后跟了五个尾巴。   屏珠如宛桂平杏青,还有宋峤。   四个贴身宫人跟着,唐娇娇倒能接受,可太子坚定的让宋峤跟着,说可以保护她。   唐娇娇来回打量了宋峤好几次,想不明白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总管,怎么就能保护她了。   不过,比起窝在寝房听如宛讲故事,她还是宁愿被他们跟着出来溜达。   不是如宛讲故事不好听,而是她喜欢呼吸新鲜的空气。   从梨苑出来,离的最近的就是清梅殿。   唐娇娇停在宫门,望着那几个潇洒俊逸的大字,觉得有些熟悉。   须臾,她恍然。   这跟‘清竹殿’的字迹是一样的。   清竹殿,清梅殿。   唐娇娇眨眨眼:“青梅竹马?”   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吧。   “这字可是夫君提的?”   宋峤忙道:“回苏侧妃,这是殿下提的。”   他下意识便忽略了那句‘青梅竹马’,殿下说苏侧妃已不记得前尘往事,他自然不能多嘴,免得让苏侧妃心里生了隔阂。   虽然这清梅殿本就是殿下为唐大小姐备的,可她现在,是失去了记忆的苏侧妃,难保不会多想。   而他不知,唐娇娇已经多想了。   青梅竹马。   这不就是贺北城为了他曾经的未婚妻准备的么。   她知道她不该在意的,可偏偏心里就有点难受。   “夫君与我说过,他曾有一个未婚妻,不知宋总管可知道,她是哪家贵女?”   能生来就被定为太子妃的,出身自然也不会低。   她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哪知听了她这话,身后几人瞬间变静若寒蝉,好像连空气都冷了几分。   唐娇娇疑惑的转头,却见屏珠几人已低着头,像是受到了惊吓。   她只得将目光落在宋峤身上。   宋峤亦是垂首,打算以沉默来避开这个话题,可见唐娇娇执着的盯着他,只得恭敬道:“回苏侧妃,此事过去已久,是不可说的禁忌,还请苏侧妃往后莫要在外头提及此事。”   虽然他不知道殿下为何不同苏侧妃相认,但殿下自有殿下的思量,他要做的,便是护好苏侧妃,护好她的身份。   毕竟,唐氏未翻案前,唐大小姐就算活着,也是戴罪之身,该死之人。   这个答案倒是唐娇娇没料到的,惊讶之余还生了股奇怪的感觉,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与她唐氏一样,是不可说的禁忌。   既然不可说,唐娇娇自然也不再纠结,转身便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便是清竹殿。   唐娇娇只停留了一瞬,便径直往前。   宋峤几人一愣,他们都以为她是来找殿下的。   原来,只是路过?   唐娇娇当然不是路过。   她就是想来见他的,虽然早上才见过。   但想到刚刚的清梅殿,她又觉得,不怎么想见他了。   再往前面便要出东宫,唐娇娇并没有出去的打算,逛了一圈就回了梨苑。   临近梨苑时,唐娇娇才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夫君在做什么。”   宋峤低头,隐去唇角的笑意,回道:“回苏侧妃,殿下在书房,是招安梨花宫的事有了进展。”   这位一路都心不在焉,他还以为,她当真能忍住不问呢。   唐娇娇脚步一顿:“梨花宫?”   宋峤一板一眼回道:“回苏侧妃,梨花宫是江湖一个很有声望的门派,殿下奉命招安梨花宫,此时,正在接见梨花宫的使者。”   不管有没有声望,先夸了再说。   果然,唐娇娇听见那句很有声望,唇角上扬起一个弧度:“我去瞧瞧。” 第44章 招安   贺北城把玩着手心的令牌, 指腹在上头的‘娇’字上来回摩挲,像是怎么也摸不够。   渔瞳与牧安对视一眼, 都不太理解为什么太子会对一个生冷的令牌生这般浓厚的兴趣。   且到现在他们都觉得不太真实。   宫主吩咐他们务必要在天子寿宴前向太子投诚,是以,夺回梨花宫快速做了布防后,他们便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然,才刚到官道上就被人拦下询问梨花宫怎么走。   于是,经过几番周旋, 他们得知对方是太子贴身侍卫,正要去梨花宫谈招安事宜。   将信将疑后,他们试探着表明了身份,对方惊喜不已, 说要带他们面见太子。   然后他们真的就这样进了东宫, 见到了太子殿下。   太子总算捏够了令牌, 抬眸看向二人:“你们宫主在养伤?”   牧安忙抱拳应道:“是。”   贺北城:“就凭一个令牌,如何证明你们的身份?”   不待二人开口, 又道:“孤听说, 梨花宫起了内乱, 梨宫主下落不明。”   牧安与渔瞳对视一眼, 才道:“回太子殿下, 这只是对外宣称,宫主此时很安全, 等养好伤定会来面见太子殿下。”   这话他说的一点儿也不心虚,宫主养在太子殿下身边,能不安全么。   虽然不知宫主为何不直接向太子表明身份,但宫主自有宫主的道理,他们无须多问。   宫主这些年杀了不少朝廷通缉的要犯, 都是为了等朝廷招安,虽不明缘由,但他们既然跟了宫主,不论宫主所图为何,他们都会追随到底。   贺北城静默半晌,才淡淡嗯了声。   而后又拿着令牌在手心里翻转,不说话,也不再抬头。   臧山摸了摸鼻子,看了眼外头。   殿下这是在等什么?   半刻钟后,外头传来了动静,臧山很有眼力劲儿的退了出去,须臾,又回来了。   太子瞥了他一眼。   臧山硬着头皮道:“回殿下,是苏侧妃。”   太子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嗯了声。   “苏侧妃路过殿外,此时已经折回去了。”   太子眼里的亮光消失了,没再嗯那一声。   臧山终于确定,殿下这是在等谁了。   他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退,要不,找个人去通知一下?   然脚才刚动,便得了太子一记眼神,他顿时就不敢动了。   真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太子,明明想见苏侧妃却又不让通传。   啧啧,无法理解。   牧安看向渔瞳,苏侧妃,就是宫主?   渔瞳默默的点头。   牧安皱眉,他着实看不懂太子殿下的心思,这又不说话又不让他们走,就这么安静的呆着,是何意?   这般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了一刻钟。   外头再次传来动静,这次比之前声音要大些。   臧山眼睛一亮,不待太子出声,就很自觉的退了出去。   片刻后,臧山欢快的回来了。   “殿下,苏侧妃求见。”   贺北城只瞥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了他身后。   臧山安静的退到一边,让开路。   又被殿下嫌弃了。   “夫君。”   唐娇娇今日穿的是堇色宫装,腰间的玉色铃铛也已不在,自上次百花节开始,东宫绣衣局送来的衣裳都换了颜色,蓝色,青色,堇色,什么颜色都有,就是没了红色。   她特意问过,绣衣局只说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她问贺北城时,他却还让她将玉铃铛也藏到了腰封里。   理由是,她的衣裳配饰得按宫里的规矩置办。   虽然她觉得这理由太过牵强,不过最后还是默认了。   贺北城应了声,朝她伸手:“阿梨过来。”   唐娇娇自然而然的走向贺北城,只当没瞧见渔瞳二人。   两人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宫主’二字,只暗中打量。   贺北城拍了拍身旁的软垫,示意唐娇娇坐下。   挨着太子坐好后,唐娇娇似是这才看到渔瞳牧安,有些不安的看向太子。   “夫君这是有要事处理?”   贺北城替她整理好衣袖,才应了声:“不算要事。”   唐娇娇:“……”   招安梨花宫不算要事?   然又听太子紧接着加了句:“阿梨在也无妨。”   唐娇娇抿了抿唇角。   她怎么觉得他是在向她解释什么。   “阿梨可还记得孤说过的梨花宫。”贺北城顺手倒了一杯茶放到唐娇娇面前。   唐娇娇看了眼那杯茶,眨眨眼:“记得。”   “嗯,这便是梨花宫的使者。”   唐娇娇抬眼望去,便见二人朝她行礼:“渔瞳/牧安见过苏侧妃。”   “免礼。”   只一眼,唐娇娇便转头看向太子面前那块令牌,故作讶异:“是梨宫主的人?”   须臾,只听贺北城低笑一声:“是。”   “阿梨来的正好,他们说梨宫主在养伤,不能亲来,孤正在想该不该信,阿梨觉得呢。”   唐娇娇歪了歪头,问她?   那当然得信啊。   余光再次瞥到那块令牌,唐娇娇伸手指了指:“那不是梨宫主的令牌么,他们既然有这个,应当可信。”   贺北城挑眉,又将令牌握在手心,当着唐娇娇的面再次用指腹在‘娇’字上摩挲。   动作温柔极了,带着不可言说的暧昧。   唐娇娇绷着唇,她紧紧盯着那几根修长的手指,总觉得那一下一下,都挠在了她的心尖尖上。   让人止不住的颤栗。   唐娇娇深吸一口气,他摸什么摸!   摸这么久还摸。   有什么好摸的!   “夫君。”唐娇娇实在忍不住了,伸手从他手里把令牌拿过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收回手时不小心碰到那杯茶,刚好洒在贺北城散开在桌上的衣袖上。   唐娇娇一愣,忙将令牌放到一边,扯起贺北城的衣袖:“夫君,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挑了挑眉,不在意的嗯了声,起身道:“阿梨说可信,便能信。   “孤去换身衣裳,阿梨等会儿。”   唐娇娇乖巧点头:“好。”   臧山跟在贺北城身后,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书房一时间只剩唐娇娇渔瞳牧安。   三人你看看我看看你,良久后,外头的脚步声已远,渔瞳牧安才同时行礼:“属下见过宫主。”   唐娇娇脸上的笑意褪去,气场也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眉眼的那一颗红色小痣添了几分慵懒的魅惑,再无平日里半分温软。   “起来吧。”   二人起身,牧安看着唐娇娇欲言又止。   “苏侧妃的身份只是一个交易。”唐娇娇知他所想,简单解释了一句。   顿了顿,又问道:“你们如何到的东宫。”   渔瞳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后,唐娇娇沉默良久才开了口:“一切事宜按照太子的意思,面圣那日,我会出现。”   牧安还欲多问,却见唐娇娇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遂也没再多话。   不多时,贺北城换了身堇色衣袍回来了。   唐娇娇抬眼望去时,不由一怔。   瞧见太子微挑的眉角,她默默低头瞥了眼自己堇色的衣袖,无声的勾了勾唇。   他又故意撩拨她。   贺北城自然而然的坐在唐娇娇的旁边,整理衣袍的同时,顺手将唐娇娇的手握在了手心。   唐娇娇还没来得及抽回手,便觉一根手指轻轻划过手心,痒的她整个人微微一颤。   而始作俑者却一脸正色的开始谈起了正事。   唐娇娇脸颊泛着红晕,却动也不敢动。   她一动,那根手指便也随着一起动。   来回几次后,她干脆便任他捏自己的手了。   捏也捏不少一块肉。   交谈的内容无非就是梨花宫归顺朝廷后该如何安置,会得到什么优待。   太子给出的条件很诱人,惹得唐娇娇频频侧目。   渔瞳牧安早就得了唐娇娇的吩咐,一切按太子的意思办,但听到能有如此丰厚的待遇,都心动不已。   最后双方很快达成共识。   二人先在京城安置,面圣时间定下后再立刻通知,介时梨宫主会亲自进宫。 第45章 天子寿宴   天子寿宴, 普天同庆。   宴席依旧设在百花池,比太子接风宴要隆重许多, 每个桌台上,都有琉璃盏盛着时下最新的鲜果,御厨精心制作的点心,还有一些名贵的贡品,看的人眼花缭乱,食指大动。   丝竹管弦, 歌舞升平,皇宫上下一派喜气。   天子携皇后与诸后妃驾临,礼官宣布寿宴开始,念贺词。   贺词结束, 便是皇子皇女尽孝心送上寿礼, 由太子送上一副早已失传的山河图开始, 最小的皇女吟一首贺诗收尾。   儿女环绕,其乐融融, 天子乐的合不拢嘴, 百官举杯祝贺, 君臣同乐, 好一番安平盛世。   贺北妱虽在禁足期, 但天子寿宴她自是不能缺席。   公主一如既往的霸气嚣张,若哪家公子敢多看几眼, 必要惹来公主带着杀气的眼神。   贺北城一开始还会警告的瞪她几眼,后头便索性听之任之,直到见有一位公子前去敬酒时,才让臧山过去盯着些。   相比公主的不可一世,唐娇娇便乖巧了许多, 她坐在太子身侧,不乱看,也不说话,只安静的用着面前的美酒佳肴,将传言中温软可欺的苏侧妃演绎了个十成十。   按照规矩,侧妃是不能与太子同席的,但如今东宫没有太子妃,太子将她带在身边便也显得合情合理。   几位昭训自然只能位于后侧。   在唐娇娇正要给自己倒第三杯酒时,贺北城才伸手拦下:“阿梨,少饮些。”   唐娇娇正喝的起劲,见他阻拦,毫不留情的拍了拍握住酒壶的那只很好看的手:“这是果酒,喝不醉!”   姑娘面色如常,眼神清明,吐字清晰,确实不像有醉意。   “阿梨内伤未愈,果酒也不能多饮。”   太子稍作犹豫后,还是没松手。   唐娇娇皱眉,她不再说话,只歪头看向他,眼里水光盈盈。   须臾,贺北城败下阵来,   太子提着酒壶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最后一杯。”   唐娇娇这才罢休,捧着琉璃杯小口小口饮,一脸餍足。   她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果酒。   贺北城瞧她欢快的模样,下意识勾了勾唇,一杯果酒,就能让她这般满足。   宋玉瑶的位置离的不远,她将这一幕看在眼底,气的眼睛发红。   太子表哥怎能对那个妖精这般好!   她刚要起身过去,便被宋母一把拽住。   “母亲!”   宋母瞟了眼太子的方向,收回视线瞪向宋玉瑶:“坐下!”   她岂能不知女儿的心思,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这做母亲的,自然不能看着女儿继续不顾一切的往里扎。   宋玉瑶不敢忤逆母亲,只得不甘心的哼了声,坐在一旁气呼呼的瞪着唐娇娇。   她太过直白的目光终是引起了唐娇娇的注意,她抬头对上宋玉瑶愤恨的目光时微微一怔,随后她冲对方软软一笑,便又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嘬酒。   宋玉瑶更气了。   她竟然无视她!   察觉到那道视线越发强烈,唐娇娇朝贺北城身边挪了挪,将杯子小心翼翼的举在他面前,轻声道:“夫君,还要。”   贺北城身子一僵,身边的人软若无骨,娇声细语,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最后一杯。”   唐娇娇乖巧点头:“嗯!”   如愿再要来一杯酒,唐娇娇开心的眉眼弯弯,哪里还会再管宋玉瑶气成什么样儿。   苏梓芸的位置要落后许多,她时不时会抬头朝某个方向看一眼,远远的虽看不真切,但也能瞧个大概。   苏母一开始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到了后头才觉得她的兴致不高,问了几句,没问出个什么便也作罢。   南庆算是比较开明,不论是平常宴席还是宫中宴席到了后头众人都不会太拘谨,好几个位置上开始不断有人敬酒。   最多的莫过于太子,三公主。   到贺北妱位置上的都是些年轻公子,虽然公主脾气不好,但这种场合她自然不会太落人面子,最多就是酒照接不误,但却冷着脸不发一言。   那些公子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就喜欢公主的傲娇劲儿,即使得了冷脸也还是能谈笑风生。   臧山立在贺北妱身后,看着她一杯一杯往下灌,眉头凝在了一块儿。   实在忍不住了,他才往旁边挪了挪,冲公主的贴身侍卫云眠小声道:“你不拦着点儿?”   云眠冷冷的看他一眼:“我能拦的住,太子殿下叫你来做什么。”   臧山:“……”   臧山摸了摸鼻子,苦恼道:“说的跟我能拦得住一样。”   云眠盯着他,半晌后挪开视线,没再说话。   贺北城那边多数是朝中臣子,按照礼数前来敬酒,太子皆是来者不拒。   唐娇娇见他正与秦太傅寒暄,便抿着唇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拿被太子放在另一边的酒壶,手碰到酒壶,她还来不及高兴,手就被太子轻轻握住,垂在身侧拢在衣袖里。   唐娇娇:“……”   秦太傅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才抱拳笑着告退。   贺北城侧目对上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唇角动了动,但这一次太子很硬气的拒绝:“撒娇没用,阿梨喝太多了。”   “夫君。”唐娇娇反手捏住他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还要。”   太子偏过头,不为所动。   唐娇娇瘪瘪嘴,向他靠过去,伸出手指看着他:“就一杯,一杯好不好。”   贺北城看了眼那两根葱白如玉的手指,凝眉:“阿梨,你醉了。”   “没有!”唐娇娇松开他的手,双手扒在他的手臂上:“我没醉,还要喝,夫君给我嘛。”   手臂上柔软的触感贺北城深吸了一口气,他轻轻摁了摁眉心,才低头轻声哄着:“阿梨别乱动。”   唐娇娇眨眨眼,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神里带着些迷离:“我没动啊。”   因着染了醉意,姑娘的脸颊已有红晕,而最吸引人的,是眼尾那颗妖冶的红痣,和带着酒香微启的红唇,诱人而不自知。   贺北城费了很大力气,才将目光挪开,可挂在手臂上的人越来越不安分。   太子终是忍不住,伸手揽住唐娇娇的腰,将她带进怀里,低声威胁:“阿梨再引诱孤,孤会把持不住。”   唐娇娇歪了歪头,思考了许久才道:“你无须把持。”   她记得,应该是这么回答的。   贺北城:“……”   熟悉的对话让他清楚的感觉到了某处的变化。   而怀里的人愈加得寸进尺,太子强行按住那颗往他怀里拱的脑袋:“阿梨,听话。”   唐娇娇自然不能听话,喝醉了酒的人怎么可能听话。   她双手搂住他的腰:“阿梨不听话!”   此时,已有不少人往这边瞧过来,有兴味十足的,有嫉妒愤恨的。   江澈伸手戳了戳卓烽:“看见没,殿下与苏侧妃不是作戏,你输了。”   卓烽一巴掌拍掉戳他的腰的手,不耐道:“这只是片面的,做不得数!”   江澈瘪瘪嘴,脸上泛着红光,十分硬气道:“等着,你输定了!”   卓烽这才偏头看他,嚯,果然是醉了。   因动静太大,惹来了天子的注意。   皇帝看了眼窝在太子身侧的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苏氏醉了,太子便先回东宫吧。”   贺北城忙揽住唐娇娇的腰身,恭敬颔首:“谢父皇,儿臣告退。”   皇帝乐呵呵的摆摆手:“去吧。”   都是过来人,他理解。   唐娇娇确实醉的狠了,连站都站不稳,贺北城只得将人拦腰抱起,将她的头埋在他怀里,小心翼翼的护着。   路过贺北妱时,贺北城脚步顿了顿,皱眉看了臧山一眼,而后便大步离开。   这一夜,众人亲眼见证太子对苏侧妃的宠爱后,他们终于相信,高高在上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终于落了凡尘。   而也因此,苏侧妃娇弱温软的名声,被彻底落实。   太子离开后,宴席继续。   贺北妱瞥了眼贺北城的背影,淡淡的收回目光,眼里意味不明。   后来不知是醉了还是其他原因,前来敬酒的公子竟得了公主的笑颜,公子一时间激动不已,竟一连共饮了好几杯。   臧山终于动了。   他上前半跪在贺北妱身旁,拿出贺北妱手中的酒杯,道:“三公主醉了。”   贺北妱见手里一空,顿时怒斥:“大胆!”   臧山恭敬的垂头,却不打算将酒还给她。   那公子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臧侍卫,是否管的太多了。”   若是旁人,他定会直接呵斥,可臧山他不能,虽然对外只是个侍卫,但他不仅领着三品散职,还是太子殿下最亲近的心腹,在京中敢得罪臧山的人并不多。   臧山抬头看了那公子一眼,冷声道:“我奉我家殿下之命照看三公主,梁公子可是觉得不妥?”   那梁公子一滞,反驳的话顿时咽了回去,看向贺北妱,似在等她的意思。   贺北妱此时正偏头看着臧山。   良久后,才笑了声:“原来是小山山啊,本宫就说,谁这么大胆敢从本宫手里抢杯子!”   臧山颔首:“三公主恕罪。”   贺北妱也不知到底醉没醉,只见她轻哼了声了:“恕罪可以。”   “接下来的酒,你都替本宫接了吧。”   臧山抿了抿唇:“微臣遵命。”   后来,一直到宴席结束,贺北妱的酒都是由臧山一人喝的。   天子携皇后离席后,臧山才恭敬道:“三公主,该回宫了。”   贺北妱看着他眼底的清明,叹了口气:“还是没能将你灌醉。”   “回宫啊,回宫可以,你送本宫。”   臧山面色平静道:“三公主,云侍卫在,微臣不敢逾越。”   南庆的嫡公主历来都尊贵,几乎与太子享受着平等的地位。   与庶出的公主是完全不一样的。   比如,嫡公主身边可以光明正大的放贴身侍卫,庶出的公主不可以,嫡公主的驸马可以入朝为官,庶出公主的驸马不可以。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贺北妱脾气再差,也还是有不少的公子前赴后继,因为只要攀上这位南庆唯一的嫡公主,后半辈子就注定是平步青云。   但是,也有人不愿攀这根高枝儿。   因为嫡公主身边自小就会养一个侍卫。   虽说是侍卫,但众人心知肚明,那不仅仅是侍卫,亦是公主的入幕之宾。   不论是有驸马前还是有驸马后,这位侍卫都会形影不离的伴在公主身侧,就是死了,也会藏在公主陵墓里头。   历朝以来,不少嫡公主对贴身侍卫的亲近信任比驸马更甚,当然,也有与驸马恩爱不疑,一生都没碰过贴身侍卫的。   但不论碰不碰,这个人都是公主身边,有名有份的人。   云眠于贺北妱,便是这样的存在。   若刚刚拦下公主的是云眠,绝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上次太子殿下接风宴,云眠有任务出了宫,否则也轮不到宋峤去送。   贺北妱哦了声,沉默一瞬才转头看向云眠:“那便云眠送吧。”   臧山垂眸不语。   云眠恭敬颔首:“是。”   贺北妱起身时还有些不稳,一旁的贴身侍女采蕙刚要上前,便见臧山已经伸手扶住了公主。   “三公主小心。”   贺北妱看了眼他规规矩矩扶着她手臂的手,冷笑了声,甩开他:“不劳你费心。”   采蕙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搀扶时,公主已经靠在了云眠的身侧:“本宫有些晕,你抱本宫回去。”   不止采蕙,就连云眠身子都一僵。   云眠绷着唇看了眼臧山,却见后者垂着头一言不发。   “云眠?”   贺北妱不耐的唤了声。   云眠忙收回视线,回道:“是。”   云眠弯腰抱起贺北妱,转身前往妱月殿。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臧山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回了东宫。   妱月殿。   云眠将贺北妱抱进寝房,正要让采蕙上前伺候时,却见公主睁开双眼,眼里虽有醉意,但更多的是清明。   他愣了愣,犹豫片刻后将贺北妱放在床上,采蕙立在门口,没进没退,等着里头的意思。   云眠等了半晌,没等到公主让他退下的话,只得抿了抿唇,问:“殿下可是要属下伺候。”   这话他问的小心翼翼,却也格外温柔。   贺北妱抬眸看着他,看了许久,才道:“回去早些休息。”   云眠握紧的手徒然松开:“是。”   采蕙无声叹了口气,这才吩咐殿外的宫女打热水进去伺候。   _   贺北城将唐娇娇抱回了清竹殿。   怀里的人很不老实,将他的衣襟都拱的松动了许多。   银川一路跟着,见这阵仗,忙踩着小碎步屏退了寝殿外的宫人,想了想,又让宫人烧好热水备着。   寝殿里,唐娇娇双手紧紧圈住太子的腰身,嘴里还嘟囔妖精的腰真细。   贺北城听见那声妖精,着实愣了半晌。   而后气笑了。   在她心里,他就是妖精?   因腰被紧紧圈住,贺北城也无法将人放下来,他又不敢用力怕弄伤了她,只得温声哄着:“阿梨,松手。”   唐娇娇非但没松,还抱的更紧了,最后也不知是怎么蹭的,整个人硬是又挂在了贺北城身上。   温香软玉在怀,太子用尽了生平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梨乖,先松手。”   唐娇娇将头埋在他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夫君好好闻。”   所有的冷静瞬间化为灰烬。   贺北城眼底一片郁色,声音沙哑的不像话:“阿梨,孤不是圣人。”   在心爱的人面前,即使是清冷如谪仙的太子,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会动情,动欲。   更何况,还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可就因为是捧在手心的宝,他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所以,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要她。   脖子处传来一阵酥麻,竟是唐娇娇张嘴咬了一口,太子眸光更暗了。   不能要,但收点利息,合情合理。 第46章 挨打   唐娇娇一觉睡到了午时。   屏珠几人显然早已习惯, 看着时辰备好热水,膳食。   “唔……”唐娇娇捂着额头翻了个身。   头怎么这么疼。   听见里头的动静, 屏珠拉开纱帐,轻声道:“主子醒了。”   唐娇娇将头埋在枕头上磨蹭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冲屏珠道:“头疼。”   姑娘刚刚醒来,语气里还带着些朦胧迷惑,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头疼。   屏珠看的又心疼又好笑:“主子昨日贪杯,今日才会头疼。”   “奴婢备了蜂蜜水, 主子洗漱完再用。”   唐娇娇揉了揉眉心。   贪杯?   某些记忆逐渐苏醒。   “阿梨松手。”   “好香,夫君好好闻。”   “阿梨,孤不是圣人。”   然后,然后……   唐娇娇整个人慢慢开始僵硬。   “主子?”   屏珠见她突然呆滞, 试探的唤了声。   唐娇娇回神, 眼神不自然的转了转:“夫君呢。”   屏珠:“回主子, 殿下一早便离开了。”   唐娇娇抿着唇,果然, 那不是做梦, 她昨夜真的跟贺妖精滚一起了。   铜镜里, 美人面若桃花, 红唇微肿, 唐娇娇只瞥了一眼就垂下头不敢再看。   旖旎的画面又在脑海中重现一遍。   她搂住太子的腰,亲了他的脖子, 好像还咬了一口。   她不记得他们是怎么亲到一起的,只记得两人相拥滚到了床上,他的唇软的不像话,她整个人溺在他的温柔里,迷恋至极。   唐娇娇突然伸手捂着脸。   唔, 她这都是干了什么啊!   屏珠被她的动作吓得忙松开手中的乌发,不解的问:“主子怎么了?”   唐娇娇静默半晌后才摇头:“没事。”   她现在比较想知道,昨夜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希望,不是她……   “咕……”   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唐娇娇这才把脸从手中抬起来,看向屏珠:“我还想喝蜂蜜水。”   屏珠正往四处瞧,她总觉得刚刚有个什么奇怪的声音,听得唐娇娇的话后,才收回心神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屏珠离开后,唐娇娇起身开了窗,通体红色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停在她的肩上。   唐娇娇照旧摸了摸它的头,安抚好后才从它的腿上取下一个纸条。   纸条里包着一颗药。   唐娇娇将药捏在手心瞧了瞧。   她前几日给师父去信,问师父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内伤在短时间内痊愈,或者有没有可以在内伤期间使用内力损伤不大的法子。   想来,这药就是师父给她的办法了。   她将药收好后,才开始看信。   信上说,服用这颗药后,在内伤未愈的情况下使用内力,可以不损伤经脉。   但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且一年只能服用一次。   唐娇娇勾了勾唇,十二个时辰,足够了。   _   贺北城离开梨苑后,便一直待在书房未出来过,连午膳都是让银川送进去的。   旁人只道太子公务繁忙,只有银川知道,那是因为太子没法见人。   银川立在书房门口,在心中祈祷今日最好不要有朝臣来拜见,否则,他家殿下矜贵的名声可就彻底保不住了。   但事与愿违。   不仅来了,还是一堆。   银川叹了口气,若是寻常来的官员还可以推拒,眼前这阵仗,一看便是有要事的,他硬着头皮进书房禀报:“禀殿下,九门提督,督察院院首,顺天府尹求见。”   贺北城低头批卷宗,头也不抬道:“宣。”   “是。”   不多时,银川便带着几位官员进了书房。   “拜见太子殿下。”   贺北城抬眸瞥了眼,才将手里的卷宗放下:“免礼。”   “谢太子殿下。”   几位官员抬头时,太子适时的垂头:“何事?”   几人对视一眼,九门提督率先开了口:“禀殿下,近日发现有他国暗哨潜入京城。”   太子依旧没抬头,只平静道:“有何异常?”   他国暗哨潜伏皇城,是每个国家都备感头疼,却又不能完全杜绝之事,所以,若不是动静太大,不会惊动这三方官员前来禀报。   督察院院首道:“回殿下,隐藏在几国的暗探纷纷传回消息,各国皆派了一等高手前来京城,似是在密谋着什么计划。”   行动如此一致,显然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南庆此次收复北周打破了四足鼎立的局面,无疑会惹来其他几国的忌惮。   若几国联手,恐怕又将引起大战。   贺北城这才抬头:“来了多少人。”   九门提督看向太子,回道:“据探子回报……有……有近五十……人。”   断断续续的回话引来了另外两人的注意,二人纷纷皱眉看向九门提督。   怎么突然结巴了?   九门提督方才惊醒,忙垂下头不敢再看,他这动作让另外两人下意识看向太子。   然后,皆是一愣。   只见太子唇上有一个格外明显的咬痕,双唇还微微发肿,让人想看不明白都难。   几人默默的垂下头。   昨夜太子抱着那位苏侧妃提前离席,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却不知,昨夜竟玩的这般刺激?   贺北城不自然的用手捂了捂唇,清咳一声:“被猫咬的。”   官员非常配合的颔首:“是,微臣明白。”   太子:“……”   他觉得他们不太明白。   他这就只是,算了……   “可知其藏身之处?”   九门提督再也不敢抬头了,垂首道:“回殿下,目前只知十余人的去向。”   他话音一落,书房便陷入了沉寂。   来了近五十高手,却只知十余人去向,这意味着还有三十余人藏身暗处,指不定何时便会来个致命一击。   这对京城而言,十分危险。   “可有禀报父皇。”   九门提督:“微臣们正是从御书房过来的,陛下的意思,是让殿下全权负责此事。”   这个答案在贺北城意料之中,这等大事,他们绝不会越过天子,禀报东宫。   沉思片刻,贺北城才道:“先暗中查探,切勿打草惊蛇。”   “找个理由将城门戒严,只出不进。”   九门提督:“是。”   太子又道:“院首想办法联系暗探,看能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获得更多的消息。”   督察院院首:“是。”   “顺天府尹协助城防司,放暗哨沿街查探,若有消息只管来报,切勿轻举妄动。”   顺天府尹:“是。”   太子嗯了声,静默半晌道:“还有何事?”   几位官员忙行礼:“微臣告退”   等人都走后,贺北城才抬手摸了摸唇角,眼里神色不明。   许久后,太子低笑一声:“野猫。”   银川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知殿下怎么还笑的出来。   别看那几个在殿下面前一本正经,出了皇宫那都是些嘴碎的,他敢保证,殿下在房事中被苏侧妃咬伤了唇这事,不出一日,必定会传遍京城。   “表弟,我来看你了。”   银川唇角一抽,得,来了个嘴更碎的。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   “哇喔,表弟,你嘴怎么了?”   “这是被咬的吧,弟妹咬的?”   “啧啧啧,看不出来啊,弟妹这么温软的姑娘竟会这么狠心。”   “表弟你说实话,是不是你把人欺负太狠了。”   “唉,也是,你这万年老铁树总算开了荤,控制不住也是正常的。”   太子终于忍无可忍。   “滚!”   宋世子顿时怒了:“我是你表哥,你叫我滚是不对的,明白吗。”   “哎呀,讲道理就讲道理你别动手啊。”   “痛痛……轻点儿!”   “别别别,别打脸。”   “行了行了,我错了,错了,哇呜你别用剑柄了,拿那个鸡毛掸子吧。”   “救命啊……救命啊,太子要谋杀表哥!”   银川面无表情的看着宋世子被揍的上蹿下跳,而刚被世子惨烈的叫声吸引来的宋峤,臧山偷偷靠近银川。   “怎么回事,宋世子又挨揍了。”   银川挑眉,指了指唇角。   二人一怔,朝太子看去,瞬间恍然。   这绝对是嘴碎惹的祸。   臧山摇摇头:“宋世子这打挨的不冤,谁敢看殿下的笑话,真是自找的。”   说完不知从哪儿掏了一把瓜子,靠在廊下的红柱上:“啧啧啧,殿下下手真狠。”   银川宋峤瞥了眼他手里的瓜子,眉心一跳,很有默契的往旁边退了退。   他们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宋世子应当不足以消灭殿下心中的火焰。   臧山毫无察觉,继续看戏。   然才磕了三颗瓜子,便见太子抽出剑柄中的剑:“臧山,过来。”   臧山身子一僵:“……”   嘴里的瓜子顿时不香了。   不是宋世子在挨打么,怎么就变成他了。   是觉得打他更有成就感么。   呜……他能不过去么。 第47章 咬痕   清竹殿与梨苑隔得不远, 加上东宫素来安静,宋长风嚎的那几嗓子便愈发清晰可闻。   唐娇娇正坐在院外的秋千上啃苹果, 听见这动静便偏头问屏珠:“这声音有些熟悉?”   她怎么还隐约听见几声救命。   屏珠作为梨苑的管事宫女,对东宫诸事要比普通宫人了解的多,宋世子经常被太子殿下揍这事她自是知晓的,遂笑道:“是宋世子。”   唐娇娇恍然:“是他啊。”   那个在百花节上一身匪气的世子爷。   “他在喊救命吗?”   唐娇娇有些诧异,这位京城最尊贵的世子爷,甚至比有些皇子皇女还得宠, 谁敢弄他?   屏珠笑道:“应该是宋世子惹恼了殿下。”   “哦。”唐娇娇了然。   也是,除了贺北城,应当没人有本事让他喊救命。   这鬼哭狼嚎很快就被另一种声音替代。   唐娇娇眯起眼仔细辨别,是剑。   怎么又打起来了?   “宋世子会武功?”   她记得, 宋长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娇贵主儿, 揍他还需要动刀动枪?   屏珠摇头:“不会。”   此时, 她也听见了一阵打斗声,想了想又道:“应该是臧侍卫在陪殿下过招。”   唐娇娇啃了口苹果。   过招, 嚯, 难道不是单方面挨揍?   不过, 贺北城哪来这么大火气, 揍完宋长风不得劲, 还要揍臧山。   突然,一个画面适时撞入脑海。   纱帐垂落, 将里头紧紧相拥的人遮挡。   贺北城覆在她身上吻着她的唇,极尽缠绵,她也非常主动的回应,气氛灼热而又激烈。   一切进展的很顺利,直到后头……   唐娇娇突地从秋千上坐起来, 嘴里包着一口未来得及咽下的苹果,导致两个腮帮子鼓鼓的,眼睛因震惊而瞪的溜圆。   她咬了贺北城!   不止咬了他的脖子,还咬了他的唇。   至于为什么要咬,她记不清了,大概好像是觉得香?   “主子,您怎么了?”   屏珠奇怪的询问。   唐娇娇僵硬的动着唇,吞了嘴里的苹果,然后飞快的往屋里走:“夫君来了就说我还在睡觉。”   贺北城肯定生气了。   都吃到一半了被打断,任谁都生气,是她她也生气,难不怪要找那两人打架泄火。   唐娇娇做好几天不见贺北城的打算。   至少,得等他这股火消下去再说。   但是,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半个时辰后,玉坤宫来了旨意,让太子携侧妃去玉坤宫用晚膳。   唐娇娇用被子捂住自己,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到,但还是逃不过被屏珠如宛扒起来更衣梳洗的结果。   而比起唐娇娇,贺北城才是更不想去的。   太子收了剑扔给宋峤,一脸生人勿近。   臧山气喘吁吁的半跪在地,好半天借着剑的力道起身,殿下的功力又深厚了。   _   一个时辰后。   贺北城沐浴完换了身白色宽袖锦袍,在清竹殿的门口静默了半晌,才吩咐银川:“去请苏侧妃。”   银川憋笑应下:“是。”   看来,殿下心里的火气还未完全消散。   银川刚走了几步便停下,朝对面来人恭敬行礼:“奴才见过苏侧妃。”   贺北城抿了抿唇,偏头看去,却见唐娇娇带着屏珠缓缓而来,还小心翼翼的望了他一眼,对上他的目光后又飞快的低下头。   呵……看来是都想起来了。   太子眯起眼,觉得唇又疼了些。   “夫君。”   唐娇娇垂着头挪到贺北城身边,偷偷瞥了眼他的唇,而后小脸一皱。   完了!   怎么咬成这样了,唐娇娇你是属狗的么!   太子低眸,看着面前心虚的脑袋,不由好笑,咬他的时候那么狠心,还会心虚?   “走吧。”   气氛沉寂良久后,贺北城才捏起唐娇娇的手,温淡道。   唐娇娇抿着唇抬头,眼睛一亮,这是不生她气了?   上了车辇,一路无话。   直到快要到玉坤宫时,唐娇娇才伸手戳了戳贺北城:“夫君,你不生气了?”   贺北城睁眼,沉默半晌后,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凑近她道:“阿梨觉得孤应该生什么气?”   唐娇娇皱眉,生什么气?   不就是她咬了他吗,难不成还有别的。   唔!   难道,昨夜真的是她先动嘴的?   唐娇娇僵硬的偏头,看着贺北城,断断续续问:“昨……昨夜,是我先亲……的吗。”   问完这话,唐娇娇脸上已飞快的染了两片红霞,但眼睛却紧紧盯着贺北城,等着答案。   面前人羞涩的神态取悦了太子,半晌后,一声低笑传来:“阿梨觉得呢。”   唐娇娇小脸挤成了一团,果然是她。   不仅主动亲了他,还把人咬了伤,呜……   太羞耻了。   眼见那颗脑袋越来越低,贺北城心情大好,伸手将人揽在怀里安抚:“无妨,阿梨若想对孤做什么,无须控制,只是,别再咬孤了。”   顿了顿,又加了句:“香也不能咬。”   唐娇娇直接将头埋在了太子的衣袍里。   没法见人了。   她对贺妖精的觊觎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了吗。   “阿梨不必害羞,孤甘之如饴。”   唐娇娇:“……”   闭嘴吧你!   这也太羞耻了!   车辇缓缓落下,唐娇娇脸上的燥意却还未消退,她将头藏在太子怀里,迟迟不肯动。   贺北城也不急,只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安抚之意甚浓。   主子没有动静,外头的宫人便低着头安静的侯着。   直到见许嬷嬷迎上来,银川上前试探着禀报:“殿下,到了。”   半晌后,才听太子应了声。   唐娇娇从贺北城怀里起身时,深吸了一口气,真香,想咬。   哦不是,想闻。   太子再次被唐娇娇眼底的贪恋取悦,笑着伸手替她理了理发丝,温声道:“母后还在等着,想抱孤,回去给阿梨抱。”   唐娇娇:“!”   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跳再次加快,唐娇娇瞪着贺北城,气的腮帮子鼓鼓的。   又撩拨她!   谁说这人清冷疏离不近女色的,怕不是瞎了眼。   太子对她一点儿也不凶狠的目光视而不见,牵着她的手下了车辇。   “拜见太子殿下,拜见苏侧妃。”   随许嬷嬷一道迎来的宫人恭敬行礼。   许嬷嬷偷偷的瞥了眼太子,而后又飞快的低下头,心中一喜,几位大人所言果然是真的。   这一幕被银川尽收眼底。   他微微一滞,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个大概,从东宫出来至宫外,要经过玉坤宫外头的小道,他就说呢,娘娘怎么突然要传殿下苏侧妃用晚膳,定是那几个大人嘴没把住门,还没出宫就议论此事,被玉坤宫的宫人听了去。   银川所料半点不差,不过不是被别的宫人听见的,是被许嬷嬷亲耳听见的。   她当时便又惊又喜,赶紧将此事禀报给了娘娘,娘娘半信半疑下,这才决定一探究竟。   晚膳已经备好,许嬷嬷直接将贺北城唐娇娇迎到了膳厅。   皇后率先瞥见二人相握的双手,等人行完礼,才道:“过来坐。”   “谢母后。”   “谢娘娘。”   贺北城将唐娇娇带到皇后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才去了另一边落座。   趁着这空隙,皇后已经瞥见了太子唇角的伤痕。   再看二人之间自然而然的亲昵,皇后心中疑惑愈烈。   她是过来人,很清楚作戏可做不出这种神态。   皇后不动声色的瞥向太子。   贺北城只做不觉,温声道:“让母后久等了。”   皇后收回视线,道了句无妨便让宫人传膳。   唐娇娇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妖精嘴上那么大的痕迹,娘娘不可能看不出来,她知道,伤了太子是大不敬的。   即使是在某种事上,也不行。   皇后察觉到她的不自然,在菜还未上来前,伸手覆在她的手上,轻笑道:“几日不见,梨儿越发水灵了。”   这要搁在平时,只当做寻常的夸奖便过了,可在今日这种情况下,唐娇娇自然而然的认为皇后话中有话。   在情事的滋润下女人会更加容光焕发,她在话本子上看过。   “谢娘娘。”   唐娇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一句。   姑娘微红的脸惹得皇后轻声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已示安抚,又道:“梨儿的伤恢复的如何了。”   前些日子因操办天子寿宴,皇后忙的脚不沾地,得知唐娇娇在宫外遇刺,也没抽开身过去一趟,只得派了许嬷嬷不时去梨苑探望。   “谢娘娘关怀,儿臣的伤已经痊愈了。”   见皇后岔了话题,唐娇娇松了口气,面上可疑的红晕也逐渐消退。   皇后点头:“那便好。”   说完又看向太子,凝眉道:“此事可调查清楚了,天子脚下,当街行刺简直无法无天。”   贺北城颔首回道:“回母后,此事儿臣会妥善处置。”   因事后潇香等人销声匿迹,这桩行刺案便留了疑云,有人说是冲着东宫去的,也有人觉得是冲着身份不明的苏侧妃去的。   不过,这些都被太子压下去了,眼下并没有造成太大的轰动。   皇后见太子心里已有定论,便也没在此事上多做徘徊。   碍于唐娇娇在,皇后也不好多问什么,想着再找机会单独询问太子,是以后头再没提及其他事,一顿晚膳用的很是愉快。   晚膳后,皇后又留唐娇娇说了一会儿话才放人离开。   直到太子的车辇消失在玉坤宫后,许嬷嬷才迎上来:“娘娘可看出了什么?”   皇后揉了揉眉心,道:“今日看来,倒不像是作戏。”   毕竟,那明晃晃的伤痕太过醒目。   若是之前,她还会觉得欣慰,可她还记得城儿之前带回来的消息。   她还活着。   城儿明知她还活着,怎么可能对其他人动心。   “寻个机会,去普安寺一趟。”   许嬷嬷瞧见皇后眉眼里的疲态,上前替皇后捏着肩,心疼的道:“娘娘近日过于操劳,还是好生修养一段时日再去吧。”   皇后眯起眼,轻轻嗯了声。   _   贺北城本来是要随唐娇娇一道去梨苑的,只才到半路,便遇见御前宫人来请,天子召见。   唐娇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的名声今日算是全没了。   太子勾着笑意摸了摸唇,下车辇时,不忘安抚了一句:“阿梨不必担忧,孤就同父皇解释,是被猫儿咬的。”   唐娇娇:“……”   这话猫都不会信。   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劲后,唐娇娇气的转头瞪了眼太子的背影。   他这分明是报复她上次说他是狗那事!   唐娇娇气呼呼回到梨苑,召来厌雪给天山送了一封信。   她得问问她那个连面都没见着的未婚夫到底在哪儿,不是说小气么,现在她初吻没了,问他介不介意!   介意的话,便不要这婚约了。 第48章 凄凉   贺北城到御书房时, 二皇子已经到了。   相互见过礼后,太子越过二皇子坐在皇帝下首。   皇帝目光扫过太子的唇, 抬了抬眉,没有吭声,倒是贺堇宸疑惑的问:“皇兄这唇是?”   贺北城瞥了他一眼,道:“上火。”   普通上火可上不成这样,这显然不是一般的上火。   贺堇宸打趣道:“那皇兄可得注意身子。”   “嗯。”   贺北城温淡应了声。   简单话完家常,便开始进入正题。   “招安梨花宫一事, 进展得如何了。”皇帝斜靠在龙椅上,问道。   贺北城:“回父皇,儿臣已接见梨花宫使者,他们对朝廷的条件很满意。”   贺堇宸眼神微沉, 太子是何时见的使者, 他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犹豫了好一会儿便道:“皇兄说的使者是?”   “二皇弟是有什么疑虑?”   太子不答反问。   皇帝也看向贺堇宸。   贺堇宸忙道:“皇兄误会,堇宸不敢有疑虑, 只是堇宸恰巧也见了梨花宫潇护法, 不知皇兄见的使者可也是潇护法的人?”   皇帝皱眉:“潇护法?”   贺堇宸:“回父皇, 父皇有所不知, 梨花宫前些日子起了内乱, 梨宫主下落不明,如今的梨花宫是由潇护法做主。”   贺北城不动声色的瞥了贺堇宸一眼。   梨花宫清理门户这事, 还没有传出来么。   看来,是那潇香瞒着贺堇宸,梨花宫的权利是潇香的底牌,若让贺堇宸知道梨花宫已回归原主,定不会继续与她合作。   皇帝看向贺北城:“太子见的使者也是潇护法的人?”   “回父皇, 儿臣所见的使者乃是梨宫主身边的两位护法,渔瞳,牧安。”   贺堇宸身子一僵,太子找到梨娇了!   他原本还怀疑过潇香在大街上行刺的苏侧妃,可经查证后,那苏侧妃没有一点像那位梨宫主,他这才勉强信了潇香的话。   “哦?那是梨宫主有下落了?”   皇帝道。   贺北城:“回父皇,两位使者前几日带着梨宫主令牌进京,言梨宫主此时正在养伤,不便奔波,待面圣之时便会进京。”   贺堇宸微微松了口气,如此说来,太子也没有见到人。   “不知梨宫主伤的重不重,是在何处养伤,若将她接来京城休养,岂不是更妥当?”   皇帝闻言,赞许的点头:“老二说的有道理,朕可让御医替她诊治。”   如此一来可让那梨宫主先承了朝廷的恩,将来自然会乖顺一些,二来……   当然是要看看她这伤究竟严不严重,还有没有能力支撑梨花宫,若不能,这次招安便无太大意义,还不如趁早换另一股势力为朝廷所用。   贺北城对皇帝的话外之音只做不觉,恭敬道:“回父皇,儿臣亦不知梨宫主下落,两位使者只带了话来,面圣时间定好之后,梨宫主定会如约进京。”   他明白娇娇为何到现在还在隐藏身份,不过就是担心眼下这种情况。   她体内毒素未清,内力还未完全恢复,且就算将毒彻底清除恢复了内力,因着内伤过重半年内也不能使用内力,而潇香却是全盛,两厢对比,她很有可能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   这也证明,娇娇现在并不完全信任他。   也因此,他确定她对他们之间的过往并不知情,只是不知,师傅可已告知她她的真实身份与唐氏血案。   贺堇宸见皇帝沉默,便接了话道:“可是,没有见到梨宫主,如何能证明那两位使者所言非虚,而且,若梨宫主伤势过重,可于朝廷无益啊。”   皇帝看向太子,显然是在等着他的意思。   贺北城低眉沉思。   渔瞳,牧安前来投诚是娇娇授意的,承诺会如约面圣,自然也是娇娇的意思,她既然如此有把握,想来定是有了破解之法。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为她多争取些时间。   “回父皇,不如此事便做两手准备。”贺北城道。   皇帝挑眉:“哦?太子此话何意。”   贺堇宸也正了面色。   “回父皇,梨宫主这些年替朝廷剿了不少棘手要犯,此次落难朝廷本不该袖手旁观,但考虑到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廷不便插手。”   “但她对朝廷有义,朝廷自然不能不仁,她既然承诺会如约面圣,我们不如便依她所言。”   贺北城顿了顿,又看向贺堇宸:“另外,考虑朝廷的利益,可同时接触潇护法,若介时梨宫主未能前来,朝廷也没有亏损。”   说完,贺北城看向皇帝:“父皇以为如何?”   贺堇宸眼里划过一丝阴郁。   太子这明显是在偏颇梨娇,短短一番话便拉开了梨娇与潇香之间的差距。   一个有情有义,一个不过是个替补。   不过,对他而言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最后面圣的那一个是他的人!   梨娇既然已向太子投诚,那么他便不能让她安然抵达京城。   皇帝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太子所言有理,此事就这么办。”   “至于面圣的日期,你们如何看。”   贺堇宸眼神一紧,夜长梦多,面圣的日期当然是越近越好。   只还不待他开口,便听太子道。   “回父皇,京城近日混了不少敌国高手,儿臣以为,将此事处理妥善后,再传梨宫主面圣也不迟。”   贺堇宸脸色变了变。   “处理敌国暗探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如此一来,这招安一事还不知耽搁到什么时候。”   两人各持己见,御书房便安静了下来。   许久后,皇帝才出声:“北周前来进贡的使臣四月下旬便到,不如,就将面圣日期定在前夕。”   “暗探一事,需步步为营,确实急不来,太子务必小心谨慎。”   如今快三月底,离四月下旬还有一月,算是给足了梨宫主养伤的时间。   贺堇宸对这个时间不是很满意,但皇帝已经做了决定,他也只能遵从。   贺北城亦未再多言。   娇娇的内伤需半年才能痊愈,但观父皇的意思,绝不可能拖到半年之后。   一月已是宽限了。   不过也无妨,就算介时她没有破解之法,他亦能护住她。   _   三月二十九。   这日一早,便下起了雨。   唐娇娇这日格外的沉默,安静的任屏珠伺候梳洗,只在最后挑衣裳时,指了件白色衣袍,首饰也只用了一根素净的簪子。   用过午膳后,唐娇娇便吩咐屏珠。   “我去梨园,若无要事不必进来。”   屏珠几人知道唐娇娇素来爱去梨园一个人呆着,并没多想,但今日,外头可在落雨呢。   “主子,今日一早便开始下雨,此时的梨园定是泥泞得很,主子不若明日再去。”   唐娇娇摇头:“无妨,我去呆会儿就好。”   屏珠几人对视一眼,他们在唐娇娇身边贴身伺候了近一月,还算了解唐娇娇的性子,知她一旦做了决定,他们便拦不住。   “主子,不防等雨停了再去?”   如宛看了眼外面淅淅沥沥的不算小的雨,还是劝了句。   唐娇娇走到屋外,立在廊下静默了半晌,才道:“不必。”   今日这雨,应当不会停了。   见拗不过,屏珠只得折身去拿了披风给她系上,又不放心的道:“主子今日可不能睡树上了。”   唐娇娇乖顺点头:“好。”   杏青撑着伞欲要跟着她一道去,被唐娇娇拦下了,她接过伞,道:“你们不必跟着,我去瞧会儿梨花就回来。”   几人只得止步,立在廊下看下唐娇娇渐行渐远。   哪怕罩着白色宽袖锦袍,背影依旧显得很是纤细,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行在雨中,竟无端透着一股凄凉。   而这日,也本就该是凄凉的。 第49章 雨落成线,满园的梨……   雨落成线, 满园的梨花飘摇欲坠,一部分被打落枝头, 落入泥地,更多的则是仍旧承受着自然给予的风霜,娇嫩的绽放着。   一片嫩白中,青色的油纸伞格外醒目,纤细娇柔的姑娘,被它紧紧护在伞下。   但雨水过多, 那一尘不染的白色裙角,还是湿了一大片,粘上了泥。   姑娘安静的立着,久久没有动, 一人一伞似是融入了这片梨园, 姑娘仿若那满树的梨花, 受尽风雨凌虐,而比它们幸运的是, 她有一把油纸伞相护。   唐娇娇想, 若是没有师父师娘相救, 她应该也早就如这地上的梨花一般, 长眠地底, 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也如唐氏三百一十五人一样, 死在了十年前的今天。   南庆建安十年,三月二十九,京城百年世家唐府唐扶之一脉助奉王谋反,未成。次日,唐府通敌北周被揭发, 天子震怒,下令诛九族。太子贺北城,三公主贺北妱于殿外以性命相逼,为唐府求情,天子终收回成命,改唐扶之满门抄斩,至此,唐府没落。   史书上,是这么写的。   但唐娇娇并不记得当年那场血腥的屠杀,可初醒来时,每夜的噩梦告诉她,唐氏血案是真实存在过的。   三百多条人命,鲜血染红了半个京城。   她所有的亲人,都在那一日与世长辞,甚至死后,还背负着谋逆通敌的罪名。   她不记得她的父亲长什么样,是什么样的性子,但师父师娘坚定的告诉她,她的父亲唐扶之是天之骄子,年少成名,门人无数,亦是一身傲骨,正人君子,这样铮铮铁骨的人,绝不可能谋逆通敌。   既然父亲没有犯罪,那只能是被人所害。   作为京城唐府唯一留存于世的血脉,作为唐府大小姐,她有责任,有义务,也必须要为唐府翻案,为她的父亲,母亲,唐府三百一十五人,讨一个公道。   她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可这就是她十年前获得新生后的使命。   唐娇娇缓缓抬头,油纸伞自手中脱落,她闭上眼任雨水肆意击打。   老天既然选择留下了她,就必有让她存活于世的道理,她将拼尽一生,为父亲平反。   铮铮傲骨的君子,怎能在死后染上污垢。   雨毫不留情的落下,没了油纸伞的保护,她的头发,衣裳,很快便湿了个透。   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寻一处祭拜,可今年不行,宫中需得步步谨慎,但凡落下一点把柄,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唐娇娇半仰着头一动不动,这一刻,她享受被雨水冲刷的感觉,似乎这样,才能让她更加安宁。   贺北城立在不远处,看着雨中那道白色纤细的背影,心如刀割般的疼。   她知道,知道她的身份,知道今日是唐府灭门的日子。   泪水自眼眶涌出,落在雨水中,没有半点痕迹,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在承受着旁人无法体会的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贺北城才缓缓走近唐娇娇。   打在脸上的雨水突然停下,唐娇娇闭着的眼睛动了动,睫毛上的水珠也跟着颤栗。   她微微低头,半睁开眼侧目望去,但眼睛被水雾遮挡,她看不真切。   只感觉到身旁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人靠近她,温柔的将她拢入怀里。   “阿梨怎在这里淋雨。”   熟悉的腊梅香钻入鼻尖,靠近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唐娇娇缩了缩身子,她浑身的冷意好像消散了不少。   “阿梨可是不开心了,别怕,有孤在,以后,孤都会护着阿梨。”   头顶上温和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在这冰冷的雨天带来丝丝暖意。   须臾,唐娇娇往他怀里拱了拱:“夫君怎么来了。”   虽然这份温暖或许持续不了太久,但这一刻,她放任自己去贪恋。   贺北城感觉到了她的依赖,又紧了紧手中的力道,将她完全按在身前。   “屏珠说阿梨来了这里,孤便来了。”   唐娇娇在他怀里闷闷嗯了声。   “贪玩够了,就随孤回去,衣裳淋湿了会受风寒。”   贺北城揉了揉她的脑袋,用极尽宠溺的语气道。   今日是个敏感的日子,哪怕过去了十年,仍有不少人记得,可这一日,是不允许缅怀悲伤的。   娇娇的身份绝不能有半点泄露,与唐氏有关的任何东西都得避开,而特殊时候的一点点反常都会被无限放大,等有朝一日就会成为一柄致命的利器。   今日这场雨中的祭祀,总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唐娇娇听见那句贪玩,心神彻底放松,叫他如此认为,也免了她去找借口解释她为什么要跑来这里淋雨。   “好。”   话音刚落,身体便腾空而起,唐娇娇一惊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   贺北城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撑着伞将她紧紧护着。   又是那个让人很羞耻的姿势。   然这一次,唐娇娇却备感安心,她将双腿环在他的腰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他的肩膀,眼里逐渐起了水雾。   她果然比梨花幸运。   就算没了油纸伞,还有他为她挡去风雨,给她带来滚烫的暖意。   此时,她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让她在这份温暖里,呆的更久些。   可路,总会有尽头的。   屏珠让宫人备好热水后,便与如宛几人在廊下侯着,见雨中有了动静,忙要迎上去,却在看清那双人影时,顿住脚步。   两身白色的衣袍好似融为了一体,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几人忙退下颔首,不敢再看。   贺北城行至廊下,将伞递过去,淡淡道:“都下去吧,不用伺候。”   屏珠几人一愣,刚想说什么,便突然反应了过来,相互对视一眼后,笑着应下:“是。”   贺北城将人抱进房间,穿过屏风停在热气腾腾的浴池前,站了好一会儿才道:“还不下来,是想要孤伺候沐浴?”   唐娇娇身子一僵,睁开眼将脸埋在他的衣裳里滚了滚,小声拒绝:“不要。”   出声的同时,她松开手从贺北城身上下来,但却不料腿有些麻,刚触及到地面,整个人便失了重心,往旁边一倒。   贺北城一把将她捞了回来,圈在身前,几乎就在同时,两个人的身子僵住。   这个季节穿的本就不多,被雨淋湿后,藏在衣袍下姣好曼妙的身姿便清晰可见。   即使只有一瞬,也足矣看清。   且现在两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不论是那酥软,还是纤细柔软的腰肢,都让人血气沸腾,在雨中时还不觉有异,而在冒着热气的浴池边,某种情愫便开始疯长。   唐娇娇趴在他的胸膛,听着那强劲且跳的飞快的心跳,脸滚热的不像话。   尤其是腰上那只灼热的手,让她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   贺北城闭上眼,想让自己忽略刚刚看见的一幕,可胸膛前的柔软还在,让他根本无法忽视,反而越想越清晰。   他手臂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好似恨不得将人揉进身体里,直到怀里的人轻呼了一声他才恍然清醒。   “阿梨先沐浴,孤去外头等。”   太子声音沙哑,掺着动情的欲动,听着让人身子都酥了。   唐娇娇红着脸轻轻点头,不敢出声。   她怕一出声,便如他一般带着强烈的欲。   贺北城确认她能站稳后,才松开手转身出了浴室,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他按捺住想要冲进雨中的冲动,离浴池又远了几步。   浴池中,唐娇娇捂着发烫的脸半晌没动,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褪去衣裳将自己泡在浴池中。   舒适的暖意让她下意识轻轻嗯了声,靠在浴池边享受的闭上眼。   而那极小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入了贺北城耳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燥意又蜂拥而至。   最后,太子行至离浴室最远的窗前,打开窗户,凉意扑面而来,在冰冷的寒气里,身体的欲望才逐渐归于平静。   唐娇娇没有泡太久,等身体祛除寒气,起了一层红润后,便起了身,穿好屏珠早已备在浴池边的衣裳,稳了稳心神朝外走去。   贺北城在浴池里传来动静时,就已经关了窗户,此时正负手立在门边人高的青瓷瓶前。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才转过身,而后眼神又暗了下来。   唐娇娇被他灼热的视线盯的浑身发热,拢了拢身上的里衣,不自在立在原地,她此时应该去床上午憩的,但是,好像又觉得不应该去。   好在贺北城没让她羞涩太久。   “阿梨先休息,孤去沐浴。”   唐娇娇抿唇,低头嗯了声。   待太子进了浴池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那水是她刚刚洗过的!   小脸瞬间又涨得通红。   最后唐娇娇捂着脸,踩着小碎步将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但,脑海并没有清明。   她想的是贺北城在浴池中沐浴的场景……   平日早该进入梦乡的时辰,她此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呼!”许久后,唐娇娇拉下被子重重呼了口气。   这妖精真是个祸害!   不知又过了多久,贺北城才出了浴池。   他立在床前,看着被被子蒙了一半的熟睡小脸,神色难明。   他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才敢出来。   他的自制力面对她时,似乎越来越弱了。   立了好半晌,太子终是没有忍住诱惑,上床小心翼翼的将人搂在怀里,那一刻,他感觉到他的心被全部填满了。   他原以为他会睡不着,可没想到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还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梦里,他的娇娇着一身鲜红嫁衣,他掀了她的盖头,然后。   洞房花烛,一夜春意。 第50章 星光璀璨   自那日之后, 唐娇娇觉得,她与贺北城之间更亲近了。   比如, 她在梨树上醒来时,下头守着的不再是屏珠,而是贺北城。比如,她在东宫溜达时,总能碰见贺北城,他也总会牵着她的手陪她走一圈。比如, 她每日入睡前,贺北城都会拥着她,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在她入睡后才离开。   再比如……   唐娇娇坐在小池塘边上的石头上左右张望, 按照惯例, 贺北城这个时候应该会出现在这里, 陪她喂会儿鱼。   但今日,他没来。   如宛见自家主子望穿秋水的模样, 忍不住道:“主子, 殿下今日许是有事耽搁了。”   唐娇娇回头瞪她:“谁说我在等他。”   一旁的杏青憋着笑道:“主子说的对, 主子没有在等殿下, 主子只是在赏鱼。”   唐娇娇哼了声, 别扭的将视线放在池塘那几尾红鲤上,理直气壮道:“对, 我在赏鱼。”   话音刚落,便听如宛杏青笑出了声。   唐娇娇回头分别瞪了二人一眼,又哼了声,表示不想理他们。   恰此时,银川过来了。   唐娇娇往他身后看了好久, 都没见到想见的人,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奴才见过苏侧妃。”   唐娇娇闷闷唤了声起。   银川将唐娇娇的失落看在眼里,赶紧道:“禀苏侧妃,殿下近日在查京中暗探一事,刚刚九门提督来请殿下出宫了,因时间紧迫,来不及同苏侧妃说一声,特意吩咐奴才来告知苏侧妃一声。”   贺北城出宫了。   唐娇娇皱了皱眉,贺北城与几位官员在书房议此事时,并没有避开她,所以她对这事有所了解,此次来的暗探皆是几国一等一的高手,且目前大多数人行踪不定,是个极大的隐患。   “可有危险?”   失落很快便被担忧取代,唐娇娇起身道。   银川:“回苏侧妃,此次只是暗查,并无危险,苏侧妃请宽心。”   听到只是暗查,唐娇娇略微放了心,一共来了近五十人,都是各国顶尖高手,若正面对上,贺北城很难全身而退。   “夫君何时回来。”   “回苏侧妃,殿下说入夜前便会回来。”   唐娇娇点头嗯了声。   待银川离开后,唐娇娇盯着小池塘陷入了沉思。   渔瞳传信,面圣之期定在四月二十七,今日,已二十四了,还有两天。   在这期间,东宫闯入几次江湖高手都被击杀,据核实,无一例外是杀手。   拿钱办事,替人消灾,无从查证。   但唐娇娇知道,这是潇香的手笔。   梨花宫已经被渔瞳牧安夺回,潇香没了底牌,如今只有杀了她,才能扭转局势。   只可惜,潇香不会成功。   东宫,可不止臧山一个高手,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武功在臧山之上的人。   她是在内力完全恢复后才感知到的。   唐娇娇动了动手指,内力充盈的感觉极好,可惜受损的经脉未愈,她如今还不能动用内力。   不过有师傅给的药,杀潇香不成问题,按照计划,明日她便要出宫。   唐娇娇转身往清竹殿望去,神色难明。   师傅到现在还没给她回信,可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此生,应是与她那位未婚夫无缘了。   因为她发现,她好像喜欢上贺妖精了。   虽然在血案平反前,她还不能陷入儿女私情,可这并不妨碍她将他放在心底。   前路未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昭雪的那一日,且瞻前顾后不是她的性子,所以,她选择且行且看。   最后是否能得上天眷顾,就看造化了。   _   贺北城果真是刚入夜就回来了。   彼时,唐娇娇刚洗漱完,便听外头传来宫人行礼的声音。   唐娇娇起身披了件外袍迎了出去。   “夫君。”   贺北城头发上还带着些湿气,显然是沐浴完过来的,他温和的应了声便牵着她进了屋。   “听银川说,阿梨今日在小池塘边等孤。”   唐娇娇偏过头:“谁要等你了,我在赏鱼!”   贺北城低笑一声:“哦?”   “阿梨可还喜欢那几尾新添的锦鲤。”   唐娇娇疑惑的眨眨眼,新添的,有吗,她没注意。   “喜欢。”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几道低笑声,唐娇娇回头:“笑什么。”   如宛清了清嗓子,道:“回主子,今儿的小池塘并未有新添的锦鲤。”   唐娇娇:“……”   她看向贺北城,毫不意外抓住了他眼底的笑意。   这人是故意诈她。   过了好半晌,唐娇娇才红着脸气呼呼踩在太子脚上:“贺北城!”   如宛几人抿着笑悄然告退,还很是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屋里的气氛很快就变了味儿。   唐娇娇的脚踩在贺北城脚背上,起初还半仰着脸狠狠瞪着他,可瞪着瞪着,就在太子温柔宠溺的目光里红了脸。   她略微狼狈的挪开视线,能不能不要这么看着她啊,心脏受不了。   就在她想要撤回脚转身离开时,太子微微用力将她拉的更近了些,她脚下一个不稳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沐浴过后的腊梅香愈发清晰,她干脆赖在他怀里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   唔,真香,真好闻。   “阿梨。”   正闻得满足时,头顶上传来一道温热沙哑的嗓音,她似有所感的抬头,对上太子幽深的双眼。   目光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了那张完美的薄唇上。   唐娇娇抿抿唇,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他是想亲她吗。   上次亲吻还可以说是因为醉酒,那么这一次呢,她要是没有拒绝他,是不是说明……   她还没想明白说明什么,他的吻便落了下来。   唇上温热的触感让唐娇娇整个人僵住。   虽然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可这一次是在无比清醒的状态下,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属于他的气息,比朦胧时更加让人沉迷。   她没有想过要推开他。   即使想,她也已经使不上半点力气,整个身子都软在了他的怀里,似是任他予取予求,甚至在下意识的回应。   得到回应后,太子的吻愈发激烈,从最初的温柔到后头气息急促,好似恨不得将怀里的人吞入腹中。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直到唐娇娇感觉到太子某处抵着她时,她才恍然清醒,趁着空隙略显慌乱的唤了声:“夫君。”   稍带惊慌无措的声音唤回了太子的理智,强烈的占有欲缓缓褪去,他在她的唇上辗转缠绵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的放开。   贺北城将唐娇娇搂在怀里,头磕在她的肩上,尝试着平稳气息。   唐娇娇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太子温热的嗓音:“孤可是吓到阿梨了。”   唐娇娇摇头,吓到倒不至于,那些小册子可不是白看的。   只是,这毕竟是第一次面对真刀实枪,还是有些慌,有些难为情罢了。   贺北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才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床榻,将她塞进被子里,掖好被角,才揉了揉她露在外头的脑袋:“阿梨睡吧。”   唐娇娇闷闷嗯了声。   她转动着黝黑的眼珠子四处瞧,就是不敢抬头看贺北城。   姑娘羞涩的模样取悦了太子,他低笑一声,又俯身靠近她:“阿梨害羞了?”   唐娇娇快速瞥了他一眼,身体向下缩了缩,拉过被子将自己埋起来。   须臾,被子里才传来一道软乎乎的声音:“你怎么还不走。”   贺北城又笑了声,伸手去拽她的被子:“别闷坏了。”   拽了几次没有拽动,贺北城才温声道:“那孤走了。”   里头没有动静。   “孤真的走了。”贺北城又道。   里头还是没有动静。   贺北城勾了勾唇,起身便要往外走,却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扯住。   他垂眸,才发现是唐娇娇从被子里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贺北城抿了抿唇,强忍住笑意,等着她开口。   好一会儿,才见她窸窸窣窣拉开被子,露出一张微红的小脸看着他。   “夫君,我明日想出宫。”   贺北城挑了挑眉:“哦?”   唐娇娇知道他在等她找理由,但是,她就是不想找。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唐娇娇才摇了摇手里的衣袖:“夫君?”   贺北城挪开视线看向屋外,漫不经心道:“外头起风了。”   唐娇娇:“?”   所以呢。   贺北城:“有些冷。”   唐娇娇:“……”   太子果然不太会编借口。   以他那身内力,去冰天雪地晃一圈都没问题好么。   唐娇娇松开他的衣袖,又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贺北城一动不动的盯着鼓起来的被子。   直到被子里的人往里头滚了一圈后,太子才弯唇一笑,眼里星光璀璨。 第51章 清理门户   近五月的南庆京城, 已开始变得炎热,尤其是午时的烈阳, 很容易让人心生燥意。   唐娇娇这次连车帘都没掀过一回,她惧热,向来都是躲着太阳走的。   “阿梨要去哪里。”   唐娇娇靠在车壁上,懒懒回道:“余兴客栈。”   贺北城似是没想到她会回答的这般直接,顿了顿才道:“好,孤晚些时候来接阿梨。”   唐娇娇乖顺应下:“嗯, 夫君小心些。”   贺北城今日并不是专程带她出宫,还因为敌国暗探一事已有进展,九门提督顺天府尹监察院首早早便来了东宫,此时正跟在队伍后头。   贺北城点头。   “孤让臧山跟着阿梨。”   贺北城大约能猜到唐娇娇要做什么, 后日便是面圣, 她必然要在这之前将内乱处理妥当, 而他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 她想亲手清理门户。   可娇娇眼下不能使用内力, 即使有渔瞳牧安与其他梨花宫门人在,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今日之后, 她的身份必然就会公之于众,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他, 让臧山跟在她身边也并不会有影响。   但唐娇娇拒绝了。   “让臧山跟着夫君吧,眼下仍有近一半的高手未露行踪,夫君身边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之前是中了毒才让潇香得逞,如今她的内力尽数恢复,潇香不是她的对手。   贺北城见她神色自若, 便知她自有主张,也就没再过多坚持。   她不需要他插手的,他会尊重她的意思。   马车缓缓停在余兴客栈门口,唐娇娇掀开车帘看了眼,才转头盯着贺北城,眉眼弯弯道:“夫君不问我出宫为何,到余兴客栈又要作何?”   贺北城低笑一声,伸手捏着唐娇娇的手指:“孤不问,自然是等阿梨主动告诉孤。”   唐娇娇眨眨眼,表示她听懂了。   不过临走时,还是在他脚上踩了一脚。   听懂归听懂,气还是要撒的。   贺北城看了眼白色华靴上那小小的脚印,抿唇笑了笑,极尽纵容。   直到铃铛声渐远,那道红色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后,贺北城才吩咐车夫调转车头,朝安云巷而去。   昨日已确认,此次潜入京城的敌国暗探今日会聚集在安云巷。   他们今日的目的,便是将这五十人围堵在安云巷,一网打尽。   _   唐娇娇刚进客栈,二楼的门便开了,她抬眸瞥了眼,踩着木阶缓缓而上。   “宫主。”   屋里,正是渔瞳牧安二人。   唐娇娇嗯了声,简单寒暄了几句,便走到窗户边:“潇香在哪。”   渔瞳上前指了个方向:“在福永客栈,隔了一条街。”   牧安接道:“已经按宫主的吩咐,派人暗中监视,潇香此时就在客栈。”   唐娇娇勾了勾唇,从腰间取出一颗药,随意扔进嘴里,散漫道:“走吧,去会会她。”   渔瞳牧安眼睛一亮,朗声应下:“是。”   因潇香的背叛,导致梨花宫大乱,铃儿惨死,宫主下落不明,二人对潇香恨之入骨,若不是他们打不过,早就冲进去将人绑了。   出门时,渔瞳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长剑。   唐娇娇瞥见后,手指忍不住动了动,那是她的剑,她好久没碰过了。   福永客栈。   潇香正揉着眉心,一脸恼怒。   她连续请了几个杀手去东宫,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今年的杀手榜就这水平么!”   心腹垂下头,不敢作声。   潇香深吸一口气,掩下眼里的急切与烦躁。   面圣之日在即,她若再杀不了梨娇,就没机会了。   梨娇已夺回梨花宫的主权,又有东宫撑腰,她一但归于朝廷,就必会全力追杀她!   有朝廷插手,她怕是连京城都出不了。   如今,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尽快出城,择一隐秘之地休整,待时机成熟重头再来,第二,那就是贺堇宸。   潇香眸色沉了沉,贺堇宸与太子对立,自然不会愿意梨花宫宫主成为太子的人。   且他在宫中,必定比她好下手。   只是,她起初便没对他说实话,若此时再告诉他梨娇就是太子的侧妃,他恐怕也未必肯帮她。   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她不愿放弃,不论贺堇宸是什么态度,她都想一试。   潇香在心里做了决定,拿起一旁的剑便准备出门。   只才刚打开房门,外头便有心腹急急来报:“潇护法,不好了,梨宫主来了。”   潇香一怔:“谁?”   心腹以为是自己口误惹了潇香不喜,忙换了个称呼:“是梨娇,梨娇来了。”   梨娇来了!   潇香喜出望外,她正愁找不到她,她就送上门来了!   “她一个人?”   心腹:“还有渔瞳,牧安。”   潇香皱了皱眉,很快便明白这是特意找上门来的,当即便冷声吩咐:“所有人听令,今日绝不能让梨娇活着走出这个门!”   她很清楚她的内伤有多严重,且上次又在青平街受了伤,就算有宫中御医调养,也不可能这么快痊愈,梨娇此时根本不可能用得了内力,而渔瞳牧安不是她的对手!   潇香冷哼了声,不论今日梨娇为何而来,她都绝不会让她活着离开!   唐娇娇刚踏进门,便感受到了里头的杀气,她轻笑了声,寻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   她今日穿回了红色束腰裙,那颗原本被藏在腰封的铃铛也堂而皇之的挂在腰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青葱如玉的手指不重不轻的点在桌上,明明在笑着,却无端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知道本宫主来了,还不出来。”   唐娇娇手指停住,朝二楼某个方向瞥了眼。   很快,潇香便现了身。   她缓缓自木梯而下,周身泛着冷冽的杀意,与此同时,潇香的人纷纷拔出剑将唐娇娇三人团团围住。   一楼的客人见到这阵仗,忙躲了起来,掌柜的原还想出面协调,一看那泛着冷光的剑,顿时就吓得退了回去。   唐娇娇伸手制止了渔瞳牧安拔剑的动作,身子往后靠了靠,看着潇香缓缓道。   “潇护法好威风啊。”   潇香冷哼一声:“梨宫主终于舍得出宫了?”   唐娇娇挑眉,笑了笑,道:“不出来,怎么清理门户呢。”   “再说了,本宫主不出来,怎么给你杀我的机会,就凭那几个半吊子杀手么。”   潇香面色一冷,手中的剑握紧了几分。   “别急,本宫主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唐娇娇冲她摆摆手后,将手撑在桌上,托着腮道:“可还记得,你是怎么进的梨花宫。”   潇香偏头,面上的不自然一闪而过。   “本宫主记得,当年遇见你时,你正被人追杀,是本宫主将你从剑下救出来带回了梨花宫,对吧。”   唐娇娇语气平缓,没有半分申讨,她只是在称述事实。   “你到梨花宫后,本宫主自问待你不薄,却不想,你不仅要夺权,还想要本宫主的命。”   渔瞳牧安看向潇香,眼里满是鄙夷。   这种忘恩负义之辈,他们恨不得千刀万剐。   “你别误会,本宫主没有骂你忘恩负义的意思,本宫主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唐娇娇说的云淡风轻,周围的人却是听明白了,原来,这是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顿时,众人看潇香的眼神就变了。   潇香自然也注意到了周围不善的视线,冷声道:“成王败寇,无须多言,梨宫主今日,是来找我谈情分的?”   这些人的看法,她根本就不在意,不过蝼蚁,她还不放在眼里。   唐娇娇静默半晌,才道:“情分在你背叛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尽了,自然没什么好谈的。”   “本宫主只是想问你,你因何背叛。” 第52章 遇刺   潇香微微眯眼, 似嘲似讽的笑了声:“梨宫主这个问题还真是可笑。”   唐娇娇眨眨眼:“可笑在哪里。”   “自古以来,谁不想争权夺利, 更上一层楼,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甘于一个护法之位?”   潇香半抬着头,语气里满是傲气:“江湖中,向来是以武为尊,我凭自己的本事争权,怎么, 有错吗。”   渔瞳牧安气的脸色铁青,他们就没见过她这般不要脸的人!   唐娇娇亦神色复杂的看着潇香。   潇香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冷着脸道:“梨宫主有话就说!”   唐娇娇终于挪开视线,笑了声:“没话说, 我就是看看你的脸皮有多厚。”   潇香顷刻就变了脸色, 正欲拔剑, 却见唐娇娇起身,徐徐道。   “江湖不止是以武为尊, 还讲究一个义字, 你恩将仇报, 是为不义。梨花宫是我一手创建, 它本就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不能因为你看上了,就觉得自己有资格来跟我争, 觊觎别人的东西,那叫抢,不配叫争。”   “况且,就按照你的那套理论,你真的觉得, 你打的过我?”   “不过……”   唐娇娇话锋一转,笑道:“你是因此背叛,那我就放心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是我这个宫主哪里做的不好,现在看来,这并不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那错的人就是你了。”   不等潇香回话,唐娇娇便收了笑意,从渔瞳手里拿过剑,刀刃出鞘,指着潇香一字一句道。   “潇香,你为一己之利,滥杀无辜,残害同门,谋害本宫主,今日,本宫主便清理门户。”   潇香的剑也在同一时间拔出,她紧紧凝着眉,怀疑的盯着唐娇娇。   她不信她能动用内力!   她当初下手有多重她最清楚,就算解了毒,可没有一年半载,她的内伤根本无法痊愈!   可事实注定要让她失望,交手的那一瞬间,潇香的心就凉了半截。   梨娇的剑比她想象中的要快很多,光是那股剑气,就让寻常人难以靠近。   她拼劲全力,她却游刃有余。   只短短十招,她的剑就已经握不住了。   被击退后,潇香持着剑,防备的盯着唐娇娇,鲜血顺着手臂而下,手中的剑不停在颤抖。   唐娇娇并没有给她多少喘气的时间,只一息,便又攻了上来。   这一次,潇香的剑很快被打落,肩上也重重被刺了一剑,她吐了一口血半跪在地,终于没再敢动了。   因为那把带着杀气的剑正紧紧贴着她的脖子,她甚至能感觉到鲜血顺着脖子流进了她的衣襟。   潇香不甘心的闭上眼,她输了。   连半刻都不到,她就输了。   她一直都知道梨娇很强,但却不知,她已经强到这个地步了。   “就这点本事,还想抢本宫主的东西,配么。”   唐娇娇居高临下的看着潇香,眉眼中一片冰冷。   她自认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自然也没有想饶过潇香。   “铃儿是死在你的手上,你便到地狱去向她赎罪吧。”   剑起,正要落下时,外头突地传来动静。   “苏侧妃。”   一道虚弱而又熟悉的声音让唐娇娇手中的剑微微一抖。   她猛地回头,来人果然是臧山。   他一身伤痕,狼狈至极,唇角挂着一缕鲜血,急急冲进了客栈。   “出什么事了!”   唐娇娇脸色一变,冷声道。   臧山虽然一直都知道唐娇娇的身份,也知道梨花宫宫主杀人如麻,但那都是传闻,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唐娇娇褪去温软,一身杀气。   呆滞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神,正色道:“殿下让属下来送苏侧妃回宫。”   唐娇娇皱眉:“他人呢。”   臧山倒也没隐瞒,快速道:“消息失误,敌国不止来了五十高手,我们中了埋伏。”   “苏侧妃,现在宫外不安全,属下先送您回宫。”   安云巷与此处只隔了两条街,殿下发现被埋伏后,担忧苏侧妃受到波及,便吩咐他先送苏侧妃回宫。   虽然他不放心殿下,但他知道苏侧妃对殿下的重要性,便想着将苏侧妃送入宫中再折回去。   唐娇娇眉头紧皱。   贺北城有危险!   正在此时,潇香趁唐娇娇发愣之际,快速的逃开,飞身而起上了二楼。   唐娇娇却没有半点要追她的心思,提着剑便越过臧山出门。   “带我去。”   臧山的武功不弱,却被伤成了这样,可想而知,贺北城此时的处境有多危险。   渔瞳牧安望向潇香逃离的方向,急得不行,但看唐娇娇冰冷的脸色,也不敢说什么。   倒是臧山吓得不轻,忍着伤口的疼痛追上去:“苏侧妃,那里危险,属下先送你回宫。”   他知道这位武功极高,来时他便起了求救的心思,可被殿下看穿了,殿下说她内伤未愈,如今不能用内力,否则经脉会损伤的更加严重,他这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唐娇娇顿住脚步,看向他:“带路!”   她知道,他们都以为她现在用内力会让内伤加重,她本可以解释,但她心里已被担忧和恐惧占满,她现在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贺北城绝对不能出事。   臧山被她的气势震住,呆呆的看着她,一旁的牧安看出唐娇娇的急切,上前朝臧山道:“请臧侍卫带路吧,我们或可助一臂之力。”   臧山动了动唇,他很想应下,因为殿下此时的处境的确不妙,但是……   “苏侧妃!”   唐娇娇已没了等他的耐心,她闭上眼仔细的辨别了方位,直接飞身而起,几息之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   “臧侍卫无须忧心,宫主武功出神入化,不会有危险。”   相比于臧山的震惊,牧安渔瞳要淡然许多。   臧山见他们面色平静,无任何异常,当即皱眉道:“苏侧妃不是内伤未愈,不能使用内力么。”   渔瞳牧安一顿,同时摇头:“我们没听宫主说过啊。”   臧山:“……”   完了。   他还以为是苏侧妃骗了殿下,看来是苏侧妃并没有告诉其他人。   毕竟,宫中的御医岂是那么容易骗得过的。   臧山顿时变了脸色,飞快的追了出去。   渔瞳牧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也急忙跟着追上去。   因为双方人数众多,动静闹的很大,唐娇娇很快便通过打斗声找到了贺北城。   此时,整条巷子一片狼藉,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地上不知躺了多少尸体,有敌国的,也有南庆的,还在战斗的人数不多,九门提督检察院首都已经受了重伤,还在苦苦支撑,而贺北城身边围了三十多人,各国顶尖高手,他竟以一敌三十好几!   他的身边已倒下了几十个尸体,却还有人前赴后继全力围攻,而剩下的十几人,是因为被九门提督与监察院首还有一些侍卫不要命的拖住,才没能抽开身。   很明显,对方的目的是贺北城,是南庆的储君。   太子出宫时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衣已被鲜血浸湿,刺目的红色让唐娇娇心中一痛,未做迟疑便飞身跃了下去。   恰好替他拦下身后差点穿肩而过的一剑。   “夫君!”   唐娇娇持剑与贺北城背靠着背,担忧的唤了声。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贺北城一怔,很快便明白了什么,微微侧头怒斥:“你来做什么!”   唐娇娇对他的斥责充耳不闻,只道:“我不想守寡,就来了。”   贺北城:“……”   他还想再说什么,敌人的刀已经到了面前,他当即收回心神挥剑迎上,击退一轮攻击后才趁着空隙转头看了眼唐娇娇。   姑娘一身红衣,身姿灵活的穿梭在刀剑中,乌发轻扬,裙摆转动,明净的双眸染了杀意,却也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挪不开眼。   “夫君小心。”   眨眼间,火红的身影便到了贺北城面前,为他挡住迎面而来的一刀,寒光凌凌的长剑在她的手中似乎有了灵魂,几个转动间,便吞噬了新的血液。   她出手狠厉,没有多余的招式,每一招都带着致命的杀气,腰间的玉色铃铛来回摇曳,清脆的声音唤回了失神的贺北城,他眸色一沉,开始新一轮的厮杀,剑气比之前更加骇人。   有了唐娇娇的加入,局面逐渐逆转。   不过两刻,剩下的五十多高手已只有一半。   九门提督与监察院首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应对,而心里却震惊极了,传闻中柔弱温软的苏侧妃,为何会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且出手果断,杀人不眨眼,一看就是经历过无数次厮杀。   震惊归震惊,战斗还得继续。   他们虽没有太子殿下与苏侧妃那般身手,但为他们多拖住一两个高手,还是没有问题。   各国顶尖高手,并不是浪得虚名。   唐娇娇的动作逐渐开始慢了下来,她武功再是出神入化,可面对如此多的强敌,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手臂上背上都已经被添了好几道口子。   臧山与渔瞳牧安不知何时赶到,快速加入了战局,又过了一刻后,对方的高手便只剩了九人。   他们此时没着急进攻,皆防备愤恨的盯着唐娇娇贺北城二人。   那个女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若不是有她搅局,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唐娇娇持着剑与贺北城并肩而立,见敌方停止了进攻,手肘碰了碰贺北城。   “你杀了多少个。”   贺北城瞥她一眼:“孤记这个做什么。”   唐娇娇挑眉,没作声。   须臾,传来太子冷淡的声音:“三十一个。”   唐娇娇眨眨眼,转头看着他:“这么巧,我也是。”   贺北城:“……”   那还真巧。   “还有九个,我们比比?”   唐娇娇眯起眼道。   半晌没听身边传来动静,唐娇娇忍不住偏头去看,却见身边的人飞快窜了出去。   “好。”   唐娇娇:“……”   “贺北城,你使诈!”   那九人还在思考如何战斗时,便见一白一红两道身影接踵而来,当下也就顾不得什么策略了,提剑迎了上去。   臧山等人,面面相觑。   两位主子的对话他们都听到了,所以,他们是该上,还是不该上。   心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挣扎时,九门提督与监察院首便倒下了。   臧山一惊,与牧安飞快的将他们接住。   “大人!”   两人检查了他们的鼻息,只是重伤昏迷。   恰此时,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快速而来,臧山抬眼望去,只见巷子的尽头有大队人马赶至,最前头的是锦衣卫指挥使。   臧山心神一松,整个人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他本就受了重伤,强撑到此时,已是极限了。   “臧侍卫!”   渔瞳走过去,也探了探他的鼻息,对望过来的牧安道:“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锦衣卫指挥使莫林刚下马,牧安便上前道:“大人,几位大人受了重伤。”   莫林看了眼臧山等人,面色严肃的朝后头挥手:“速速将几位大人带去医治。”   “是。”   看了眼不远处的战斗,莫林拔出剑便要加入战局,却被太子冷淡的声音制止。   “无需插手。”   莫林一愣,随后疑惑的看向牧安渔瞳二人。   牧安看了眼场中激烈的厮杀勉强扯出一抹笑:“宫主与太子殿下在比试。”   莫林:“……”   比试?   “比试什么。”   牧安:“比谁杀得人多。”   莫林蓦地瞪大眼:“胡闹!”   这是各国顶尖高手,他们竟比谁杀得人多,疯了不成!   不对。   “什么宫主?”   牧安大概是觉得莫林脾气有些不大好,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随口回了句:“梨花宫宫主。”   莫林一震,再次看向场中,半晌后才确认无疑:“这分明是苏侧妃!”   他在百花节上,皇上寿宴上都见过,怎么就是梨花宫宫主了。   牧安挑眉,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想跟不大聪明的人说话。   没听到回应,莫林皱眉转头,却见原本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与他隔了好大一段距离。   莫林:“……”   “你是谁?”   犹豫了半晌,莫林才问。   牧安微微颔首:“梨花宫护法,牧安。”   莫林又看向另一个离他更远,正紧张盯着战场的姑娘。   牧安没等他问便道:“梨花宫护法,渔瞳。”   莫林皱了皱眉,原来是江湖中人,怪不得这般不守规矩。   他动了动刀,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放回去,只紧张的盯着场中,随时准备出手。   不多时,场中已只剩三个敌国探子。   唐娇娇用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找准机会便结束了一个。   另一边,贺北城也一剑抹了一个脖子。   只剩一人。   两人提着剑将那人困在中间,遥遥相望,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同一个意思。   他是我的。   被围在中间的人浑身开始冒冷汗,他突然觉得,自己此时就像那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他突然有些羡慕比他先倒下的人。   两人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唐娇娇冲贺北城勾了勾唇,似挑衅,似志在必得。   贺北城同样也勾了勾唇,毫不相让。   几乎就在同时,两人动了。   那人本就受了伤,加上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怎么可能架得住两人围攻,很快就被逼的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唐娇娇眼神一紧,寻到他的一个漏洞,毫不犹豫将剑的刺了过去,与此同时,另一把剑亦穿胸而过。   两人盯着面前滴着鲜血的剑尖,微微错愕后,同时抽出剑,中间的人怦然倒下,两人视线相交。   唐娇娇先开了口。   她抬了抬下巴:“怎么算?”   贺北城皱眉,没作声。   唐娇娇抿唇,做了决定:“平局。”   却不想,下一刻贺北城就指着地上的尸体,对刚走过来的莫林缓缓道:“验尸,看他是死在哪个伤口下。”   目睹整个过程的莫林:“……”   倒……倒也不必如此较真。   唐娇娇唇角一抽。   “要不算你的?”   贺北城抬眸看她:“输的人有惩罚,你确定?”   唐娇娇:“!”   什么时候定的规矩,她怎么不知道。   但对上太子冰冷的眼神后,唐娇娇怂的往地上一指:“验,好好验!”   莫林:“……”   “是。”   贺北城瞥了眼她唇角的血迹,眸色一沉:“回宫。”   唐娇娇学着他的眼神,瞥了眼他双腿上的鲜红:“你回的了吗。”   话刚落,便见太子身形一晃就要往地上倒,唐娇娇似是早有准备,飞快上前将他接住,揽在怀里,眉头一挑。   “本宫主带你回宫。”   贺北城:“……”   莫林偏过头,不敢看太子的狼狈。   他到现在还没接受柔弱温软的苏侧妃就是杀人如麻的梨花宫宫主这个事实。   贺北城还欲说什么,就被唐娇娇直接点了昏穴,软软倒在了唐娇娇怀里,闭眼前的最后一刻,太子凉凉的看了眼唐娇娇。   唐娇娇瘪瘪嘴,还瞪她,再瞪血都要流干净了!   “回宫。”   莫林疑惑,他怎么觉得这跟殿下刚刚的语气一模一样。   太子出行的马车早已经被劈的稀碎,唐娇娇四下望了眼,只有马。   可贺北城初时几乎以一己之利对上几十高手,伤的极重,若自马背上颠簸回宫,只怕都不用宣御医,血就真的流完了。   她当即立断,将贺北城背在身上,朝莫林道:“你骑马走在前头,以最快的速度。”   莫林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唐娇娇的意思,他刚想说他不用骑马,轻功也还行……   不行!   莫林看着那道飞快窜出去的身影,沉着脸翻身上马,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这轻功,他望尘莫及。   他那点儿速度,别说跟的上了,恐怕他连影子都看不到。   飞奔到了城门,莫林远远便见唐娇娇被一堆侍卫拦着,他扯下腰上令牌高呼道:“太子殿下身受重伤,尔等立刻放行!”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他今日骑出来的是宝马踏雪,否则还真要误事。   贺北城浑身是血趴在唐娇娇背上,根本看不清脸,侍卫见唐娇娇轻功卓然,当即便将她团团围住,听见锦衣卫指挥使的话后,才有一个侍卫大胆靠近看了眼,顿时惊的大喊:“放行!”   接下来的一路,有莫林这个熟脸,唐娇娇一路顺畅的直接将贺北城带到了御医院。   一众御医见着浑身是血的太子,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去请了院首过来,亲自诊治。   唐娇娇守在外头,直到听见御医出来太子说无性命之忧时,她才放了心。   莫林看了眼她身上的血迹,正要开口,却见唐娇娇痛的龇牙列齿,瞪向他:“你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叫人来给本宫主诊治!”   莫林:“……”   “是。”   温软?呵……谁在放屁! 第53章 安云巷之战   渔瞳牧安被莫林带进了宫。   因为唐娇娇拒绝御医给她上药。   当然, 就算她同意,御医也不大敢。   谁不知道这位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 他们都听说了,之前这位在宫外遇刺,太子殿下愣是没让大夫诊治,亲自给她上的药。   殿下护的这般紧,他们可不敢碰。   在等待的过程中,唐娇娇趴在御医院的床上, 着实痛的不耐烦时就开始冲他们撒气。   比如。   “你们这么大的御医院为什么没有女大夫!”   众御医低下头。   南庆女子以夫为尊,皆不会抛头露面,自然不会有人愿意做大夫,但众御医只敢隔着屏风连连称是。   他们已经从锦衣卫指挥使口中知道了, 这位柔弱的苏侧妃, 以一己之利将太子殿下从敌国暗探手中救出, 且击杀了敌国高手三十五人,与太子殿下持平。   哦不, 还有一个在验尸。   还不知道算谁的。   同太子殿下武力相当的, 南庆找不出几个, 这样的祖宗, 他们可不敢得罪,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挨了剑。   再比如。   “你们都是些糟老头子,也不怕冒犯了后宫娘娘们?”   众御医头更低了。   呵……   宫中的娘娘们宣御医大多都是诊个脉, 没人有本事杀三十五个顶尖高手,且把自己弄的浑身是伤后还可以生龙活虎的吼他们。   还比如。   “你们就不能找个漂亮的小宫女儿来给本宫主清洗伤口么。”   这时,有一御医忍不住回了话。   “回苏侧妃,漂亮的小宫女吓晕过去了。”   唐娇娇:“………”   “嬷嬷呢,嬷嬷也行。”   很快唐娇娇就看到一个嬷嬷进来了, 晕倒是没有吓晕,就是手抖的厉害。   水盆里的水都快撒完了。   “算,算了。”唐娇娇将头埋到床上:“还是等渔瞳吧。”   顿了顿,宫主又开始抱怨。   “你们宫里的人不是惯会尔虞我诈么,怎么这么胆小?”   众御医:“……”   宫里的尔虞我诈都是不见血的,就算见血,也没人会受这么多剑伤,她们哪里会包扎这种可怖的伤口。   况且,现在宫里都传开了,您是杀人如麻的梨花宫宫主,谁还敢靠近。   唐娇娇无声叹了口气。   最后下了结论:“你们还是应该收个女御医。”   众御医对视一眼:“是是是。”   对于他们的敷衍,唐娇娇冷哼了声,表示不想理他们。   不多时,外头传来声响,是莫林带着渔瞳到了,一众御医松了口气,总算来了。   终于不用面对这位祖宗的质问了。   江湖中,习武之人大都会些医理,渔瞳也不例外,她取过剪刀便将衣裳剪了个稀碎,而后清洗上药,动作熟练,几乎一气呵成。   唐娇娇痛的眼泪不停的往外冒,她清楚她的伤口虽多,但都不致命,否则哪里敢犟着不让御医碰,毕竟碰一下又不会死,但不让碰是真的会死。   她惜命,肯定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众御医也是检查过后心里有数,才敢放任她的拒绝,在外头侯着。   渔瞳将伤口全部上好药后,唐娇娇已经昏迷过去了。   是痛晕的。   唐娇娇最怕痛。   她能忍着疼痛将贺北城背回来,又等渔瞳进宫给她上药,这么久还能保持清醒,纯粹是因为可以用雄厚的内力撑着。   但这点,御医们不知道。   “上次不是只受了一道剑伤,人就晕过去了么。”   这次怎么伤成这样还能生龙活虎的吼他们。   “谁知道呢。”   “不对啊,有这么高的武功上次怎么还被人刺伤了。”   有一个御医嘶了声,摸着胡子一脸得意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   其他御医都盯着他,愿闻其详。   “这两次哪能一样,上次不过是几个小刺客,不受点伤怎么给太子殿下英雄救美的机会呢,你们看,那后头殿下都心疼成什么样儿了,听说还哭了呢。”   其他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就跟宫里娘娘们装病骗皇上心疼是一个道理。   “这次殿下处于危险境地,这位奋不顾身相救,这不,又是一次英雄救美,哦不,美救英雄,殿下醒来看人为了救他伤成这样,指不定感动成什么样了。”   众人恍然大悟。   一点伤口都能晕的姑娘,为了救殿下受这么多伤,还死撑着不许他们碰,为殿下守身如玉,这得多感人啊。   啧啧啧,这手段比宫中娘娘高明许多啊。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关心,为什么苏侧妃是梨花宫宫主么?”   一个御医突然插了句。   其余人一怔,对视一眼,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纷纷散去。   那里头的弯弯绕绕,可不是他们能讨论的,他们在宫里生存的法则是,与诊治无关的话题就别瞎掺和。   安云巷一战,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莫林牧安作为现场唯二两个还醒着,且有空闲的知情者,被天子召去了御书房。   但牧安是中间出现的,莫林是最后赶到的,他们两知道的少之又少。   天子问了半天只得出几个信息。   第一,苏侧妃就是他们要寻找的梨花宫宫主,因宫中内乱昏迷在太子回京的路上,被太子捡回来带进了东宫,而因中毒失忆的梨宫主,又被太子误导,以为太子是她的夫君,后头就理所当然的变成了苏侧妃。   但近日,梨宫主体内毒素彻底清除,恢复了记忆,于是出宫去清理门户,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从敌国高手里救下了太子。   而太子从头到尾对她的身份并不知情,所以这是一桩意外又美丽的巧合。   这是从牧安口中得知的。   第二,梨宫主与太子殿下在现场比谁杀的人多,目前打成平手,一人三十五个。   还有一个在验尸,未出结果。   这是从莫林口中得知的。   “没了?”   天子看着二人皱眉。   两人摇头:“回皇上,没了。”   他们知道的就这么多。   天子揉了揉眉心,美丽且意外的巧合,呵……鬼信!   比谁杀的人多?   他们以为那是过家家么!   稍有不慎,是要丢命的!   莫林很有眼力劲儿的看出了天子的不虞,忙道:“禀皇上,是顺天府尹王大人来通知微臣殿下被埋伏,微臣这才赶至的,王大人原是随殿下一路,他应当比微臣知道的多。”   天子瞥了他一眼,瞪向一旁的陈弗:“还不把他给朕传进来!”   陈弗忙道:“遵旨。”   王大人知道的确实比莫林牧安二人多,但天子的脸色愈加不好看了。   “禀皇上,监察院收到的消息,各国派来的高手一共五十人左右,经过一月的暗查,得知今日他们将会聚集在安云巷,欲图谋不轨,殿下便进行部署,准备今日将人一网打尽。”   “可没想到,对方早有埋伏,且并不止五十人,足足多了三十几,殿下发现消息有误,才让人掩护微臣出来求救,城防司与监察院的兵力都在现场,微臣这才去了锦衣卫。”   这么重要的事,监察院竟然出了纰漏,天子气的怒吼:“赵译是吃干饭的吗,多出了三十几人都没察觉!”   此事显然不寻常,传来的消息相差如此大,不是潜伏在敌国的探子出了问题,就是监察院出了问题。   王大人吓得不敢吭声。   “还有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进宫禀报!”   王大人脸色涨的通红,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还是一旁的莫林替他回了话:“回皇上,王大人受了惊吓,又加上体力不支,到锦衣卫后就晕过去了。”   天子瞧了眼胖的跟个球一样的顺天府尹:“……”   “你呢!你不会找个人进宫禀报,还要朕下旨去请你才知道来吗!”   天子转移了目光朝莫林吼。   莫林忙垂下头请罪:“微臣知罪,请皇上降罪。”   他当时看王大人吓成那样,语无伦次的说有八十左右的高手刺杀太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点了人就出门了。   不过,除了带人去收尸,和替苏侧妃引路外,他什么作用都没起到。   此时冷静下来,才知犯了大错,他不仅没有及时赶到,连消息都忘了给宫里传,若是当时没有苏侧妃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天子吼了一圈,又看向牧安,怒目一瞪就要发火,然到嘴的话瞬间转了个弯:“牧护法都比你们有用!”   牧安:“……”   他此时应该说谢皇上夸奖吗。   天子看着底下跪着的人,一腔怒气无法熄灭,袖子一甩便朝御医院而去,莫林几人连忙跟上。   “太子怎么样了!”   莫林回道:“回皇上,太子殿下受了重伤,但无性命之忧。”   天子听得这话怒火更甚:“要不是苏侧妃去的及时,你觉得太子现在还有命吗,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关键时候屁用都没有!”   “太子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活!”   莫林王大人连连请罪,心里无比感谢苏侧妃,若不是她保住了太子,今儿的京城怕是又要变天,血流成河了。   皇上对太子的看重所有人都清楚。   太子是嫡长子,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付出的心血自不是旁人可比,太子自小便受皇上疼爱,太子幼时,几乎都是被皇上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对南庆而言,太子贺北城是战神,是他们敬仰的殿下。   而对天子而言,太子是他最疼爱,最看重的儿子。   这天地下,有哪个父亲得知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身受重伤,差点死于敌手,还能无动于衷的。   若今日太子出了事,城防司,检察院,顺天府,锦衣卫全部得遭殃!   _   皇上立在太子床前,冷着脸问御医院院首。   “太子如何!”   院首如实回道:“回皇上,太子殿下无性命之忧,但有多处受了重伤,背上与腿上共有五处伤口较为严重,需卧床静养数日。”   “且……”   “说!”   “是。”院首面露忧色道:“太子殿下腿上两处伤,伤及筋脉,三月内最好不要行走,才有利于复原。”   皇上眼神顿时阴沉起来,好半晌才勉强压住怒火。   “可会留下什么隐患!”   院首忙道:“回皇上,只要静养三月,定能恢复如初。”   皇上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又盯着贺北城看了半晌,才道。   “苏侧妃呢。”   院首:“回皇上,苏侧妃也受了多处刀剑伤,不过,只要精心调养数日,并无大碍。”   皇上嗯了声。   好一会儿才道:“给她用最好的药,绝不能有半分懈怠!”   院首一愣,方才反应过来皇上说的是苏侧妃,忙应下:“是。”   此时,外头传来动静。   “参见皇后娘娘。”   皇帝一愣,忙迎了出去。   皇后脚步匆忙,再无平日的冷静,双眼微红,显然是急得狠了。   “梓潼。”皇上几步上前将她揽住。   皇后抿着唇,眼泪悬在眼眶要落不落的盯着皇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事,城儿没事,御医说了没有性命之忧。”   皇后这才放松心神,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梓潼!”   皇上忙将人接在怀里,瞪向许嬷嬷:“怎么回事!”   许嬷嬷慌忙跪下。   “回皇上,娘娘听闻太子殿下受了重伤,一身是血被苏侧妃背进了御医院后,娘娘便急匆匆赶了过来,这应是急火攻心所致。”   一旁跟出来的御医早已过来把了脉。   的确如许嬷嬷所说,是急火攻心。   皇上沉着脸将皇后送回玉坤宫,许嬷嬷则在后头拿了药跟上。   这日的皇宫,兵荒马乱。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但天子的怒火,总要有人承受,这次消息失误,也要有人担责。   检察院院首赵译被罚一年俸禄,并彻查此事,三月为期,若无结果,革职查办。   城防司布防不当,致使众多暗探潜入京城,冯洲罚俸禄两年,并肃清京城其余暗探。   莫林未及时上报消息,罚俸禄一年。   到顺天府尹时,天子连罪名都懒得说,直接罚了三年俸禄。   不过倒也不是毫无说法,天子说让他过的清贫些,少长点肉,免得跑几步就体力不支。   安云巷一战,至此,也算暂时揭过。   对于众人而言,这已经算是极轻的处罚了。   毕竟,比起他们,太子殿下与苏侧妃至今还未醒。   赵译与九门提督冯洲第二日便醒来,知道因他们的失误差点害死太子殿下,又自请多罚了一年俸禄。   天子正在气头上,直接就准了。   而贺北城与唐娇娇一战成名。   锦衣卫收尸时清算过,当日一共八十七个高手。   据调查,死在太子与苏侧妃手中的一共有七十一人,另外十六人,臧山杀了十一个,赵译杀了一个,冯洲杀了两个,渔瞳牧安各杀一个。   冯洲的武功众所周知,作为城防司九门提督,他的武功自然是极好的,可当他面对几国高手围攻时,却只杀了一人,自己还受了不小的伤,足矣可见对手之强大。   臧山更是不用说,跟着太子出生入死,上了多少次战场,具备充足的杀敌经验,可却在安云巷一战中与贺北城唐娇娇拉下了如此大的悬殊,可见那二人的功夫到了何种登峰造极的地步。   太子殿下的武功天下皆知,那是常人不可企及的,所以最具冲击力的,当属唐娇娇。   百花节,天子寿宴上见过她的人不少,一次是被殿下背回去的,一次是被殿下抱回去的,整个人柔弱的不像话,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可就在一夕之间,那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温软姑娘,她持一把寒光凌凌的长剑将太子从敌国顶尖高手的围攻中救下,背进宫中,如此大的反差,着实震惊了一大片人,若不是有检察院院首,九门提督,锦衣卫指挥使与上百锦衣卫亲眼所见,没人敢相信。   而苏侧妃梨花宫宫主的身份,就此揭开。   梨宫主与太子殿下那段美丽且意外的相遇,也为人津津乐道。   原先还对唐娇娇嫉妒的发狂的京中贵女,听闻此事后,也不得不承认,她们确实不如她。   就连宋玉瑶,都沉默了许久。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再唤唐娇娇为妖精。   众人在唏嘘的同时,对一件事情格外感兴趣。   那就是还在验尸的那一个,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中,那场太子与苏侧妃的赌约,谁是赢家。   四月二十五日这场安云巷之战,传遍了各国,也成了南庆茶余饭后的美谈,自然也上了史书。   当然,各国暗杀的目标,又多了一个太子侧妃梨娇。   多年以后再提及此事时,还有人后背发凉,面对那么多顶尖高手,他们竟还能风轻云淡的定下赌约,不愧是一代枭雄。 第54章 梦魇   宋峤做主将唐娇娇带回了清竹殿,   反正不论谁先醒定会去见另一个人,还不如就放在一起养伤, 免得醒了再来回折腾。   比起太子的几道重伤,唐娇娇的伤便要轻些,伤口虽多,但都不严重,倒不是她比贺北城武功高,而是因为最初时, 贺北城一人被六十多人围攻,自然要伤的更重些,所以众人更担心的是太子的伤势。   可没想到,第二日午时后, 唐娇娇先发起了烧, 好在御医早有准备, 让宫人熬了降温的汤药,渔瞳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   没过多久, 太子也开始发烧, 清竹殿一片兵荒马乱, 银川与渔瞳一人一边, 各自为自己的主子喂药, 降温,两人一直反反复复持续了一夜才算好转。   守在清竹殿一夜的御医也终于松了口气, 熬过这次凶险的发热,后头只要精心调养就无大碍了。   可唐娇娇再次出乎御医的意料,过了三日,她依旧没醒,不仅没醒, 似乎还噩梦不断,时常冒着冷汗,不停呓语。   宋峤偶有一次听清了几句后,便再没让旁人进过寝殿,只将渔瞳银川留在里头。   银川早已知晓了唐娇娇的真实身份,刚开始震惊极了,而后便如宋峤一般喜极而泣。   她还活着,殿下就活的有温度了,他们这些人比谁都高兴。   唐娇娇的确陷入了噩梦,梦中的场景比她刚醒来那会儿的梦魇更惨烈,也更清晰。   她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束缚在阴暗的牢房,鞭子打在身上,是钻入骨子里的痛,偶尔清明时,会听见打她的那人在说话。   她痛的麻木了,说的什么她听不真切,只隐约听见贵人,得罪,银子。   画面一转,到了断头台上,几百人穿着囚衣跪着,刽子手毫不留情的手起刀落,人头很快就滚的到处都是,血将她的视线染红。   她看到一个小姑娘,穿着一件被血染红了的舞衣,哭的撕心裂肺,她在喊爹爹,母亲弟弟妹妹…   小姑娘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尸首分离,很快就轮到了她,她没有被斩首,而是被灌了毒药,保留了全尸。   不,不要!   爹爹,母亲!   床上的人额头渗着一层汗,面色痛苦,不停的呓语,而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最后,还会唤几声北城,阿妱。   渔瞳并不知晓唐娇娇的真实身份,也没去管她喊的什么,只急得不停的唤她,想要将她从梦魇中拉出来。   银川警惕的望着外头,那句北城,阿妱绝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唐大小姐当年,就是这么唤殿下与三公主的,除了她,从没人这般唤过两位殿下。   虽然不一定会让人联想到她,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恰此时,外头传来了动静,银川眼神一凛,忙走了出去,刚走到一半便见是宋峤进来,他松了口气。   “你来怎么这么大动静。”银川被吓了一跳,遂抱怨了句。   宋峤端着药,随口道:“刚刚看到了三公主。”   银川一愣:“三公主?”   宋峤:“嗯,朝臧山的房间去了,三公主没进来吗。”   银川摇头:”没有。”   似是想到什么,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三公主刚刚听见了吗。   若是旁人或许听不明白,可三公主却不同,就凭那声阿妱,便足矣让她疑心。   苏侧妃就是唐大小姐这事还没有告诉三公主,不是殿下故意瞒着三公主,是害怕露了端倪,毕竟,这般重要的大事,少一个人知道总会安全些。   _   作为太子的贴身侍卫,臧山的房间不会离太子寝殿太远,只转个弯就到了。   院里有两个伺候的宫人,还有一位御医正在看诊,见贺北妱来了,几人匆忙行礼。   “参见三公主殿下。”   贺北妱嗯了声,看向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人,眼神微暗。   “还没醒。”   伺候在此处的小太监忙道:“回三公主,昨夜醒过一回,但很快又晕了。”   这几日,三公主每日都要来这里看上一眼,他们也都伺候的心惊胆战,生怕哪里怠慢了臧侍卫惹三公主不喜。   贺北妱皱眉,问御医:“如何。”   御医恭敬道:“回三公主殿下,臧侍卫内伤颇重,才导致昏睡几日,昨夜已有醒来之兆,想必这两日便会彻底醒来。”   贺北妱静默片刻才道:“诊完了?”   御医还没回答,便又听她道::诊完了就都退下吧。”   几人忙躬身告退:“微臣/奴才告退。”   他们走后,贺北妱便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昏睡的人,但目光空洞,又好似看的不是他,亦或是在走神。   而她袖边,不知何时已染了鲜血,是指甲掐进肉里而来的。   过了许久,贺北妱才松开紧握的拳头,她伸手想去掖被角,却在半路收回手,用手帕擦干净手上的血,简单的包扎好后,才又伸手温柔的替臧山理了理被角。   她的目光很快便停留在了男人的下巴上。   那里已有一片胡渣。   她记得,这人随了他的主子,爱干净得很,惯爱收拾自己,若是醒着定不会留着胡渣。   贺北妱的手指在那片胡渣上来回摩挲,似是把玩着心爱的玩具般,爱不释手。   须臾,公主眼里浮现一抹兴味。   她让小太监备好了刮胡渣的用具。   刀片在公主柔软的手指上泛着寒光,她反复看了几遍,才倾身凑近臧山。   “你可别在这个时候醒来,否则,本公主手一抖,就要伤到你了。”   按照这人那性子,若是醒来,只怕拼着自己受伤也不会让她靠近。   而她不知,被子下的那双手已紧握成拳。   刮胡渣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当公主玩的尽兴时。   不过再漫长,也总会结束。   贺北妱拿帕子给男人擦干净后,又捏了捏他的下巴,幽幽道:“本公主许久没这般温柔过了,你倒是好福气。”   又坐了一会儿,贺北妱才起身:“本公主明日再来看你,希望你已经醒了。”   很快,门外便传来公主的冷淡的声音:“刚刚什么也发生过,懂吗?”   小太监忙恭敬应下:“是,奴才明白。”   贺北妱满意的离开了。   不是她做好事不想留名,是怕那人知道后,又气晕过去了。   公主离开后,小太监便端着药进了门,却见床上昏迷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他吓了一跳:“臧侍卫,您醒了。”   臧山的眼里一片平静,他看向小太监:“我刚刚没醒,懂?”   小太监一顿,看了眼外头,又看了眼臧山,瞬间明白了,苦着脸应下:”小的懂。”   这都什么事儿啊,何必都来为难他呢。   不过,这都多少年了,公主与臧侍卫的相处模式还是没变过。   也不知他这辈子会不会有随臧侍卫进公主府的那一天。   _   京城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庄里,躺在床上的女人缓缓醒来。   她坐起身看了眼周围,凝神想了想,记忆停留在她被梨娇的人追杀的最后一幕。   她中了一掌,然后就昏迷了。   意识彻底消失前,记得是有人救了她。   “醒了。”   一道男人的声音响起。   潇香一愣,循着熟悉的声音望去,只见门口果然立着那个人。   “是你救了我。”   那人轻笑一声:“不然呢。”   潇香眼神微紧,正要道谢便被男人打断:“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   “什么意思。”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逼近她,潇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还是没有躲过。   他捏着她的下巴,勾唇道:“意思就是,以后不仅要听我的命令,你的人也是我的。”   潇香眼神一愣,直直盯着他。   她的内力被封住了。   “你说,你何必去争梨花宫呢,跟着我一样可以享荣华富贵,不好吗?”   男人的手指在她唇上不轻不重的碾压,在她想往后退时,腰肢已被他紧紧握住。   “做我的女人,应当不委屈你吧。”   几番挣扎,潇香闭上了眼。   她没得选择。   不论是顺从还是反抗,她今日都逃不掉。   且他说的不错,做他的女人,她不算委屈,既然这就是她的命,她又何必执拗。   察觉到她的顺从,男人轻笑了一声,弯腰将她抱上了床榻。   要让她彻底为自己所用,得到她的身子,她的感情,就是最好的方式。   _   唐娇娇昏迷了七日才醒。   “疼~”   浑身如刀割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轻呼了声。   渔瞳闻言惊喜的靠近:“宫主,你醒了!”   唐娇娇勉强睁开眼,看见是渔瞳又闭上眼,皱眉轻哼了句:“好疼。”   银川刚进来便听得这句,喜出望外:“苏侧妃醒了。”   渔瞳忙点头:“嗯。”   银川又急急转身:“你看着,我去请御医。”   渔瞳:“好。”   唐娇娇复睁开眼,淡黄色的纱帐,淡淡的腊梅香,这不是她的寝殿。   “宫主,您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渔瞳急切又担忧的道。   唐娇娇眨眨眼,闷闷回了句:“除了疼,没感觉。”   不能用内力护体,她觉得整个身体像被撕裂了一般的疼。   她呼了口气,微微偏头,却在看到身旁不远处的人时一怔。   贺北城!   他怎么在她床……   “这是哪里。”   渔瞳忙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寝殿。”   唐娇娇:“……”   所以是她在他的床上。   放空了半晌,唐娇娇大概猜出他们是为了方便照顾,才将她也带到了这里,反正太子的床很大,两个人中间的距离还能放一张床。   “他怎么样了。”   渔瞳摇头:“御医说太子殿下伤比较重,估计还没这么快醒。” 第55章 孤没理   唐娇娇没来得及多问, 银川便带着御医到了,宋峤也跟在后头。   “张太医, 侧妃如何了。”   银川见太医诊完脉,急急问道。   渔瞳收了搭在唐娇娇脉间的帕子,一脸担忧的望向御医。   张太医先是起身朝唐娇娇恭敬行了一礼,才回道:“苏侧妃已无大碍,精心调养,两月后便可痊愈。”   银川几人闻言皆松了口气。   却见唐娇娇凝着眉头道:“有没有什么止痛的药?”   张太医:“回苏侧妃, 老臣开的外伤药都有止痛的作用。”   唐娇娇偏头看着他:“……”   张太医一愣,他怎么觉得苏侧妃对他翻了个白眼儿。   渔瞳忙道:“这位太医,宫主素来怕疼,可有一些有奇效止疼的药?”   张太医闻言低下头, 莫名有些心虚:“伤口恢复需要一个过程, 这几日是要疼些, 等再过几日伤口全部结痂,便没这么疼了。”   前几日这位苏侧妃在御医院, 将他们质问的哑口无言, 他生怕再被揪着质问一番, 为什么没有这种奇效的药。   唐娇娇从他的长篇大论里, 只听出了两个字, 没药。   她无声叹了口气,这醒着还不如不醒呢, 起码睡着了不知道疼。   “渔瞳,你给我点个睡穴,让我睡到伤口全部结痂。”   渔瞳:“啊?”   几人的目光再次落在张御医身上,他凝眉苦思了一番才道:“这……只要不睡太久,是可行的。”   最后在唐娇娇的强烈要求下, 渔瞳点了她的睡穴。   皇后听闻她醒来急急赶到时,人已经把自己弄昏睡了。   得知原因,皇后心疼极了。   这孩子怕疼怕成这样,当时是怎么忍着疼痛把城儿背回来的。   再看另一边,太子依旧昏睡,一向清冷的皇后娘娘,眼里泛着盈盈的泪光,守在床前许久才离开。   接下来的好几日,唐娇娇都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伤口的疼痛也越来越弱,一直到五月中旬,唐娇娇才让自己彻底清醒。   她每次醒来,必定会先问太子有没有醒过,这次也不例外,只是结果仍如往常一样。   唐娇娇身上的伤口浅,经过半月的精心调养已经全部结痂,唐娇娇并不担心会留下疤痕,宫里良药无数,去疤什么的不在话下。   躺了半月,唐娇娇总算可以下床,她刚准备伸个大大的懒腰,就被渔瞳拦下,眼下伤口虽已结痂,但并代表已经完全愈合,就算能下床也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免得将伤口崩开。   唐娇娇倒也没有必须要伸这个懒腰,她从床边绕到了贺北城的那一边,坐在脚踏上盯着他看。   半月了,这妖精比她还能睡。   “太医说你这两日便能醒了,我怎么瞧着,你一点想醒来的样子都没有。”   唐娇娇伸手戳了戳太子的脸,温热细滑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又接连戳了好几下。   “你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这么好看呢,皮肤还这么好,啧啧啧。”   连戳带捏,太子的脸很快就被揉搓红了,一旁的银川终于看不下去,上前小心翼翼的道:“苏侧妃,膳食已经备好,您可要先去用膳。”   唐娇娇这才意犹未尽的放过太子的脸:“等我用完膳再回来陪你。”   银川看了眼太子脸上的红痕:“……”   若是这种陪,其实大可不必。   或许是害怕自己的脸被继续蹂|躏。贺北城第二日午时便醒了。   彼时,唐娇娇正趴在他的身旁,手指肆无忌惮的在他脸上摩挲,睫毛,鼻尖,嘴唇都没放过。   当碰到那抹柔软的唇瓣时,唐娇娇的手指一顿,那两次亲吻的画面突然闯进她的脑海,她闭上眼甩了甩头。   唐娇娇,你太过分了。   人家还昏睡着,你竟然在想占人家便宜。   她正欲起身躺回自己的被窝时,腰肢便被一只手紧紧握住,她毫无防备的被一股力道带进了他的怀里然后,她的唇贴着他的。   唐娇娇眨眨眼:“……”   外头传来脚步声,唐娇娇忙直起身子偏头看去,只见银川渔瞳正目瞪口呆的立在门口。   几人对视半晌,唐娇娇才反应过来。   “夫君醒了。”   银川一惊,疾步走过去:“殿下醒了。”   然而,却见太子闭着眼,平静安然。   银川又唤了声:“殿下?”   依旧没有动静。   银川抬头望向唐娇娇:“……”   这是……醒了?   唐娇娇望着银川:“……”   刚刚真醒了!   渔瞳低着头,捂了捂脸。   宫主竟然趁着太子昏睡偷亲太子,还被当场撞见了,唔!有点丢人是怎么回事。   银川率先挪开目光,虽然面色看着比较淡定,但唐娇娇还是从他眼里看见了笑意。   唐娇娇:“……”   这是以为她在趁人之危吗?   “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我……没有……”   她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腰肢,刚刚那只罪魁祸手已经不见了,她噤声,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银川恭敬道:“奴才什么也没看到。”   唐娇娇:“……”   你说这话良心不痛吗。   等银川渔瞳离开后,唐娇娇凝眉盯着贺北城,刚刚是她的错觉吗?   当然不可能是!   那就是只醒了那么一会儿?   唐娇娇疑惑的盯着他,然后看见太子的睫毛颤了颤,她眯起眼,寒光凌凌。   死妖精一醒就祸害她!   “贺北城,你还装!”   话落,便见贺北城轻轻睁开眼,眼里似笑非笑,兴味十足。   唐娇娇气的坐在床上重重呼了口气,果然是装的。   “咳……”   还不等她气完,太子便轻咳了几声。   唐娇娇那点儿刚冒出来的气性顿时消散,她忙替他抚了抚胸口:“怎么了。”   贺北城压下唇角的笑意,轻声道:“无事。”   唐娇娇自然不信,忙唤银川去传御医,接下来的东宫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御医刚走,皇后便到了,皇后前脚离开,皇上又来了,接着又是几位皇子公主,纷纷来探望了一番。   最后来的是贺北妱,同贺北城说了几句话便去了臧山的院子。   等所有人离开后,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寝殿也总算安静了下来。   贺北城屏退了所有宫人,半靠在床头看着唐娇娇,唐娇娇也看着他。   二人对视,谁也不先开口。   僵持了好一会儿,贺北城才出声:“阿梨不与孤说些什么么。”   唐娇娇勾了勾唇:“太子殿下神通广大,有什么事不知道,还需要我说吗。”   贺北城抬眸:“嗯?”   “一人一个问题。”娇娇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匕首拿在手里把玩,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了眼在她手中灵活转动的匕首,贺北城轻笑一声,很乖觉的回答了唐娇娇的问题:“游湖之后。”   唐娇娇手一顿:“这么早。”   她边说边拿了个苹果,用匕首慢慢削着。   “阿梨什么时候知道的。”贺北城道。   她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已经知晓他知道她梨娇这个身份这件事,他很好奇,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娇娇轻嗤一声:“将我所有红色的衣裳换掉,不许我佩戴铃铛,说是不符合宫中规制,实际却是为了帮我隐藏身份,不让二皇子发现。”   “渔瞳入宫那晚,你不让人禁军搜宫,是因为你知道渔瞳在我的房间,紧接着又在后宫弄出了一个小贼,替渔瞳打掩护。”   “让臧山去引渔瞳牧安入宫,又故意将茶水放在离你衣袖最近的地方,借口换衣裳给我留下与渔瞳牧安单独相处的时间。”   “出宫时马车是直接往余兴客栈的方向,而安云巷并不在那条路上,是因为你知道我要去找渔瞳牧安。”   “臧山带伤寻来时,我是在潇香住的福林客栈,而不是在你们送我去的余兴客栈,说明你们都知道我会去找潇香。”   “贺北城,这般漏洞百出,你是没打算瞒我,还是觉得我傻的连这点破绽都看不出?”   手里的苹果被削去了一大块,唐娇娇侧目盯着贺北城,匕首上染了苹果的水渍,泛着幽幽的寒光。   贺北城看了眼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的那一块苹果,觉得唐娇娇是把苹果当成了他在削。   “明明知道我的身份,还装作不知道跟我演戏,贺北城,你耍我呢。”   苹果又没了一大块。   贺北城目光闪了闪,从苹果上挪开,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孤想着,你不愿告诉孤定有你的考量。”   “况且,阿梨明明知道孤知道,不也没有跟孤坦白么。”   唐娇娇:“……”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   “你骗我你还有理了是吧!”   太子瞥了眼就快剩个苹果核的苹果,摇头:“孤没理。” 第56章 和亲公主   一句’孤没理’让唐娇娇本就不多的气性顷刻间化为云烟, 无声无息的飘走了。   他真的没理么,其实是有的, 他只不过是识破了她的谎言没有戳穿而已,这算什么过错。   可他偏偏向她低了头。   从来都是矜贵清冷的太子,却这般纵着她,换作是谁,都会欢喜至极吧。   太子双手交叠搭在腹间的被子上,微微垂眸, 睫毛微颤,唐娇娇竟从里头看出了一丝委屈。   唐娇娇眨眨眼:“……”   无声僵持了半晌,唐娇娇默默将苹果核放下,削了一个完整的苹果递给贺北城。   “原谅你了。”   长得这般好看的人不适合受委屈。   贺北城抬眸, 瞥向被削的很漂亮的一颗苹果, 勾唇接过:“阿梨真好。”   唐娇娇哼了声。   这妖精越来越会作戏了, 连跟她装委屈都会了,还用的这般熟练。   偏她明知他是作戏, 还心甘情愿撞进去。   唐娇娇闷着生了会儿自己的气, 才似是想到了什么, 突然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没失忆的?”   贺北城手指一顿, 啃了口苹果才道:“从一开始。”   唐娇娇脸色一僵。   一开始?   从她问他是不是她夫君的时候, 他就知道了,他从那时候起就在看她装失忆!   该死的妖精!   唐娇娇咬咬牙, 气呼呼的从他手里将苹果拿回来:“别吃了!”   贺北城:“……”   他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再看向唐娇娇,却见她正狠狠咬了一口苹果。   太子眼神微暗,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唐娇娇动作一顿,嘴里因包着苹果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突地, 她僵硬的垂眸看向手里的苹果,果然,只有一块缺口。   她咬的刚好是贺北城咬过的位置。   唐娇娇的脸快速染上了一层红晕,苹果尴尬的留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直到一声低笑自耳边传来,唐娇娇才回头瞪了太子一眼,恼羞成怒的出了寝殿。   姑娘背影慌乱,步伐凌乱,惹得太子眼里的笑意久久不灭。   因伤势过重,加上折腾了几个时辰,贺北城没过多久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唐娇娇刚气冲冲的回了梨苑,在听银川说太子昏过去了后,又返回了清竹殿。   她觉得要不是他有那张脸,她早就一根银针戳死他了!   _   安云巷一战后,并没有因唐娇娇贺北城的昏迷,而影响朝廷的进度。   北周已签了归降书,梨花宫招安一事也由牧安做主盖了印章,至此,梨花宫隶属朝廷,食朝廷俸禄,但还并未进行编制,如今的梨花宫还是一股分散在外独立的势力。   半月来,刚开始还有几个部门都在上书要人,但天子一方都没应,有心思活络的便知天子是在等唐娇娇醒来,是以,众人也都作罢,安心等东宫那位宫主苏醒。   如今好不容易等人醒来,众人却没再急着要人,因为在这之前,还有一事最为紧要。   那就是与北周使臣一同来的那位和亲公主。   天子年过不惑,已没了充盈后宫的心思,和亲便落在了诸位皇子的头上。   按理,北周是太子打下来的,和亲公主也该入东宫,可太子与侧妃昏迷不醒,不论是为了不寒侧妃的心,还是顾及太子的意愿,天子最终都没有直接将人送进东宫。   是以这位和亲公主现在还居于驿站,等着太子苏醒。   贺北城刚醒,自然没人敢用这事让他多费心神,又过了十多日,宋峤见他精神恢复的不错了,才禀报此事。   彼时,贺北城正拿着一本书坐在轮椅上随意的翻着。   听完宋峤的禀报,他连头也没抬,淡淡道:“除了孤,让她自己选。”   宋峤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应下后便要告退。   “等等。”   贺北城出声叫住宋峤,温淡道:“孤书房里有一份奏折,你去呈给父皇。”   宋峤一愣,应下后还跟着劝了句:“殿下如今需要静养,还是不要费心神为好。”   贺北城放下书,似笑非笑的看向宋峤:“你说的对,孤该是要好生修养一段时日。”   “若父皇准了,孤便更能名正言顺的罢朝。”   宋峤对太子的话很是疑惑,除了养伤还有什么事更能名正言顺的罢朝?   直到他看了奏折后,才恍然大悟。   比养伤还合理的罢朝,那就是太子大婚。   太子大婚,可休朝一月。   宋峤去御书房的路上,觉得自己的脚都是飘的,他一直盼着殿下能放下往事迎娶太子妃,如今不但成真了,殿下娶的还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这无疑是这十年来,最让人高兴的事。   _   五月晴了快一整月,直到月底才下了一场小雨。   细雨蒙蒙,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有些灰暗。   李清莹来南庆快一月了,可如今她却仍住在译馆,她原本是高高在上,矜贵骄傲的公主殿下,现在却因国破寄人篱下。   这其中的落差与苦涩,没人能体会。   “殿下,落雨天凉,您已在此处立了一个时辰了,还是回屋吧。”   贴身侍女看不过去,上前劝道。   李清莹唇边划过一丝嘲讽:“殿下?”   南庆如此轻慢于她,是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呵……她一个战败的和亲公主,不过是阶下囚,又还算哪门子的殿下。   “殿下,您放宽心些,除了南庆太子,另外几位皇子都生的丰神俊朗,且都对殿下有意,奴婢看,那位二皇子便是极好的。”   侍女犹豫半晌,又道。   李清莹闻言面上苦涩更甚。   她愿意来和亲,不止因为母亲,还因为南庆太子贺北城。   她见过他,在他兵临城下时。   他没有她以为的狠厉和面目狰狞,而是一身银白戎装,面如冷月,如九天谪仙。   连逼父皇投降时,他都是风轻云淡,好似不将这一切放在眼里,又好像对所有事尽在掌控之中。   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他了。   喜欢上了那个灭她国家的男人。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的国家于她而言,毫无归属感。   是以,在父皇以母后与整个李家作威胁,让她和亲南庆时,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既能保住母亲,又能脱离苦海,还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她何乐而不为呢。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认为她一定会嫁给贺北城,因为他是太子,北周是他打下来的,所以,他是和亲最好的人选。   哪怕不是他,她也会想尽办法入东宫。   可如今呢,她的一切期盼落空,就连让她施展身手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月了,她连他的面都没有见着。   她知道十天前他就醒了,她满心欢喜的等着旨意,可译馆一如既往的安静。   但她并没有死心,仍旧日复一日的盼着,她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只要,最后的圣旨是让她入东宫。   太子妃的位置她不敢想,一个战败国家的公主没资格。   但,侧妃总会给她。   而她的期望再次落空,南庆皇帝昨日传来旨意,除了太子,她可入任何皇子府为正妃。   皇子的正妃,呵……   她不稀罕。   她想嫁的人,只有一个贺北城。   李清莹伸手任雨落在手上,然后慢慢的握成了拳头。   “如烟,我这许多年来都为了母亲与李氏一族机关算尽,如今,我想为自己谋划一次。”   她能将母亲救出冷宫,能让李氏再现荣华,如今,就一定能让自己嫁给心上之人。   作为李清莹的贴身侍女,如烟清楚她一路而来的艰辛,听得此话虽然震惊,但亦红了眼眶:“不论殿下求什么,奴婢都会陪在殿下身边。”   李清莹勾唇,好半晌才道。   “贺北城,我势在必得。”   只要能入东宫,她可以不择手段! 第57章 赌约   御书房内, 天子拿着太子的奏折已沉思许久,直到听宫人禀报皇后求见, 他才抬眸。   “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摆摆手示意她起身,颇为无奈道:“都说了许多次,梓潼不必向朕行礼。”   皇后颔首未做声,显然是并未将这话听进去。   见皇后一如既往的清冷,皇上叹了口气,问:“梓潼可是为了太子的请奏来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皇后见他开始通传,无事也绝不会登门。   “是。”皇后答道:“东宫的人来见了臣妾。”   皇上抬眸:“哦?”   “太子请臣妾来,为他求旨赐婚。”皇后的面色虽还算平静,可声音却已然透着一股急切。   作为少年时的结发夫妻, 皇上轻而易举的窥见了那一丝失态, 若有所思道:“梓潼可知太子所求何人。”   皇后这才抬眸:“臣妾不知。”   银川只说城儿的奏折已到了御书房, 请她为他求这桩婚事,至于所求何人, 银川说送折子的是宋峤, 他并不知晓。   她这一路心跳如雷, 城儿的性子她了解, 不是他要的那个人他绝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所以她第一想法就是,他找到娇娇了!   但她又觉得城儿不会如此鲁莽, 娇娇是罪臣之女,他在此时请旨大婚只会把她推入火坑,万劫不复。   而若不是娇娇,那就只会是一个人,苏梨, 不,是梨娇。   她初听闻梨儿是梨花宫宫主时,也惊讶了许久。   城儿待梨娇的不同,她也看在眼里,梨儿确实是个讨人欢喜的姑娘,但她不信不过短短一月余,太子便会放下多年执念,为了她舍弃娇娇。   这显然是不可能!   所以,某个疯狂且大胆的念头在她心里肆意生长,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梓潼看看吧。”   皇上将折子递给皇后。   皇后上前接过折子,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论是谁她都必须要淡定,不能露一丝慌乱,免得惹皇上心疑。   而上头的名字,果然不出皇后所料,是梨娇。   皇上见她发愣,遂问:“梓潼如何看待?”   片刻后,皇后收起奏折放到天子案前,徐徐道:“回皇上,城儿好不容易愿意大婚,不论是谁,臣妾都乐见其成,且梨儿这孩子,纯净简单,温和良善,臣妾也喜欢。”   天子搭在案上的手指一顿,看向皇后。   杀人如麻的梨花宫宫主,纯净简单,温和良善?   “梓潼可知,梨娇长于江湖,仅仅五年的时间便让梨花宫声名远扬,五年间,死在她收手下的棘手要犯不下二十人,足矣可见她手段狠厉,绝非善类,且她此次她一人杀了三十五个顶尖高手。”   不论从哪点来看,这八个字都与她不沾边。   然皇后面上却无半分变化,她折身跪下朝天子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梓潼,你……”   “皇上,臣妾不管梨娇是什么身份,名声如何,臣妾只知道她是城儿好不容易才喜欢上的姑娘,城儿喜欢的姑娘,必然不会差。”   “且她杀人如麻也好,手段狠厉也好,对臣妾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护住城儿,有她陪着城儿,臣妾无比安心。”   “臣妾素来没求过皇上什么,唯有此事,还请皇上应允。”   说完,皇后便要磕头,却被皇上疾步上前一把拦住。   “你这是做什么,朕也没说不应,”   皇后顺着皇上的搀扶起身,眼里难得的泛了一丝笑意:“皇上应了?”   “唉……”皇上重重叹了口气:“太子都把你请来了,朕岂能不应。”   皇后抽回被天子捏着的手,颔首道:“谢皇上。”   皇上眼里暗了暗,却并未露出不喜,只道:“此事便交由钦天监,礼部,詹事府着手去办。”   “太子身为长子,也该要娶太子妃了,他不娶,下头几个也只能耽搁着,等太子大婚后,梓潼也替那几个做主成婚吧,都老大不小,该要出宫立府了。”   皇后低眸应下:“臣妾遵旨。”   _   精心调养了一月,唐娇娇的伤基本已无大碍,只要不上蹿下跳,喊打喊杀,伤口便能安安稳稳的复原。   而太子因腿上几道伤了筋脉的重伤,只得继续坐轮椅。   六月初,这个季节的天,说变就变,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天亮时却又风和日丽。   太子看着不远处,在阳光下同猫儿玩耍的唐娇娇,手里的书不知何时早已落下。   姑娘红衣如画,笑容恬静,眉间的红色小痣似惑似娇,笑声比那腰间的玉色铃还要清脆几分。   猫儿许是玩够了,懒懒的趴在唐娇娇的怀里,任她给它顺着猫,还舒服的打了个哈欠。   太子眼神微暗,突然觉得那猫儿并不好看。   “阿梨。”   唐娇娇回头看了眼贺北城,抱着猫儿便起身走了过来。   “夫君。”   哪怕如今什么都说开了,这句夫君还是没有改口。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形成了习惯。   太子瞥了眼她怀里雪白的一团,伸手:“把它给孤。”   唐娇娇一愣:“夫君喜欢它?”   这只猫儿是她养在梨花宫的那只,渔瞳牧安回宫处理要务时,给她带来的。   这都有一两天了,也没见贺北城多看它几眼,怎么竟还要抱它?   他不是有洁癖么。   “喜欢。”   太子淡淡道。   唐娇娇:“……”   她真看不出他哪里喜欢。   犹豫片刻,唐娇娇还是将猫儿递了过去,还一边哄着:“软软乖,不许闹腾啊。”   贺北城腿上的伤还未愈,她怕它伤着他,便特意避开了那两处伤口,将猫儿放在他的怀里。   她的小心翼翼明显取悦了太子,连带着看猫儿都顺眼了些。   好在软软刚刚闹腾的累了,只睁开眼瞧着贺北城轻轻喵了声,便闭上眼睡过去了。   “呵……”太子低低一笑,怪不得叫软软,这声音倒跟它主子一样,软的不像话。   唐娇娇半蹲着偏头看着太子,眼里星光灿烂,他笑了,还笑的这般好看,早知软软能让他笑,她早就把它给他送来了。   美人就应该多笑笑,让人赏心悦目,方才不负上天赐予的好皮相。   “阿梨看够了?”   贺北城学着唐娇娇的动作给猫儿顺毛,柔软的触感并不让他讨厌。   唐娇娇摇头,干脆席地而坐,用手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没看够。”   太子闻言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任由某人肆无忌惮的窥视。   宋峤带着顺天府尹进殿看见这一幕,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太子锦衣白裳,矜贵无双,低眉浅笑抚着怀里的乖巧熟睡的雪白猫儿,一旁的姑娘随性盘腿而坐,托腮偏头静静的瞧着,红衣如画,恬静安然,却又带着空灵的魅惑。   红白相衬,成了这世间美轮美奂的上好丹青。   不,哪怕再好的丹青,都画不出面前二人的绝色与那无形中弥漫的情愫。   但,对一个喜爱画作且深谙此道的人来说,这便是极好的素材,顺天府尹冒着光芒,恨不得当场便拿了笔来留住这美好的瞬间。   “宋总管,你觉得殿下会不会同意我取此景做一副丹青?”   顺天府尹终是没忍住小声问宋峤。   宋峤一怔,这才想起这位顺天府尹当初能过关斩将,脱颖而出,皆时因为一手绝佳的丹青得了天子的眼。   “这……大人或可直接问殿下。”   若其他时候,殿下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但与苏侧妃一同入画,那就不一定了。   最后,顺天府尹到底是没敢提此事。   因为接见他时,太子已恢复了一惯的疏离温淡,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唐娇娇早在他们过来时,就已经起身立一旁,她原本是想避开的,却被太子一把拽住了。   “此事与阿梨有关。”   唐娇娇:“……”   与她有关?   她瞥了眼胖成球的顺天府尹,她觉得,大概没人希望顺天府的事与自己扯上关系。   “验尸可有结果了?”   太子温淡道。   唐娇娇眨眨眼,验尸,验什么尸?   大中午的,不太合适说这么毛骨悚然的话题。   顺天府尹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恭敬呈上:“回殿下,结果已出多日。”   但这事太子未召见,他便不能急吼吼的送进来,毕竟这只是小两口之间的情趣。   宋峤接过卷轴,递给贺北城。   太子一只手牵着唐娇娇,一只手搭在猫儿身上顺毛,左右思量片刻,太子觉得,哪一只手都不愿放开。   “念。”   宋峤:“是。”   打开卷轴,宋峤缓缓念道:“经验证,死者死于前胸穿过心口的剑下,后背一剑偏离半毫。”   空气骤然安静。   唐娇娇总算明白过来,这验尸与她有什么关系了。   她凝眉看向贺北城,一个月了,亏他还记得!   “前胸穿心而过。”太子偏头轻声道:“阿梨,当时,是谁在他的前面。”   宋峤与顺天府尹垂首,默默的等着结果。   唐娇娇咬咬牙,翻了个白眼儿:“夫君。”   答案在宋峤顺天府尹的意料之中,二人各自抿了笑,然半晌都没等来太子的回话。   顺天府尹小心翼翼的抬头望了眼,却正好对上太子清冷的目光,他连忙又垂下头。   “你们还有事?”   顺天府尹福至心灵,忙道:“微臣告退。”   这是嫌他们碍眼了。   正要退下时,却听太子又道:“听闻王大人一手丹青无人能及。”   王大人一惊,太子这是听到了他刚刚在门口与宋总管的对话了。   “殿下恕罪,微臣不是有意冒犯殿下。”   他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竟敢肖想作太子殿下的画像!   贺北城淡淡嗯了声,而又才道:“若王大人能作出刚刚所见之景,孤便赎你无罪。”   王大人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大人的丹青连父皇都赞叹有加,怎么,却只能写实而不能过目不忘么?”   王大人这才回神,忙道:“殿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今日所见之景,微臣定以全力作之。”   太子满意的嗯了声。   宋峤很有眼力劲的将顺天府尹送出了东宫。   唐娇娇瞥了眼贺北城唇角的弧度,不由好笑,这妖精惯会吓唬人。   “阿梨。”   “嗯?”   太子捏了捏她的手指,漫不经心道:“可还记得我们的赌约。”   唐娇娇:“……”   那分明是他一个人定下的赌约!   但她还是闷闷嗯了声,这个时候跟他计较,倒显得她输不起似的。   “那阿梨觉得,该有什么惩罚好呢。”   太子声音愉悦,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唐娇娇又半蹲下,看他半晌,分外不舍的指了指他怀里的猫儿:“把软软送给你?”   他们住在一个殿,送给他也还是她的,且还能看他柔软浅笑的模样,一举两得,多好。 第58章 软软真乖   唐娇娇的那点儿小心思自然骗不过太子, 他伸手在唐娇娇额头上敲了一下:“休想这般蒙混过去。”   唐娇娇继续挣扎:“软软很乖的。”   太子哼了声,半晌才道:“没阿梨乖。”   唐娇娇:“……”   好吧, 她输了。   放弃挣扎的宫主长长叹了口气,学着江湖人的口吻,义薄云天道。   “夫君说如何,阿梨任凭处置。”   “呵……”姑娘古灵精怪的模样,惹得太子又低笑一声。   唐娇娇觉得,太子近日越发爱笑了, 但是他再这么笑下去,她早晚得腻死在他的笑容里。   “那就罚阿梨住在清竹殿。”   唐娇娇一愣:“啊?”   这算哪门子惩罚,她这些日子不都一直住在清竹殿么。   “在孤伤好之前,阿梨要与孤形影不离。”   唐娇娇:“嗯?”   她现在不是就已经与他形影不离了么。   “出清竹殿, 必须要经过孤的允许。”   唐娇娇:“!”   “贺北城, 你不能得寸进尺, 明明就一个惩罚,你都已经提了三个了!”   太子抬眸, 淡笑瞧着她:“孤何时说, 只有一个惩罚?”   唐娇娇:“……”   唐娇娇咬牙切齿问:“还有吗。”   贺北城想了想, 道:“暂时就这么多。”   贺妖精!   唐娇娇深吸一口气, 告诉自己不要跟一个坐轮椅的人计较。   恰此时, 猫儿不知是做了什么梦,正要蹬腿伸个懒腰, 唐娇娇便一把将它从贺北城怀里抢过来,气呼呼道:“不给你抱!”   太子瞧了眼腿上某处,无声勾唇。   抬眼时,唐娇娇已抱着猫儿穿过长廊往寝殿而去,裙摆摇曳, 纤腰乌发,那抹灿烂的火红在他的死寂的心里点燃一道光。   那光芒耀眼的让他此生再也挪不开眼。   猫儿因被吵醒,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望着唐娇娇抗议的叫了几声。   唐娇娇戳了戳它的脑袋,娇斥道:“叫你乖一点,你差点碰到他的伤口知不知道。”   “喵……”   “下次在他怀里不许乱动,知道吗。”   “喵……”   “听话就给你买好吃的。”   “喵……”   “软软真乖。”   一人一猫的谈判很快就结束,唐娇娇心满意足的带着猫儿去太子床上睡回笼觉。   而在转角处,贺北妱安静的立着。   “三公主。”   直到身后传来动静,她才敛去面上的神色,回身冷淡的盯着来人。   臧山低着头,欲言又止。   他不说话,贺北妱也不出声,只淡淡的盯着他,过了好半晌才似嘲似讽道:“臧大人不在里头吃点心,追出来做什么。”   臧山抿了抿唇,他知道他不该出来,追出来后他就已经后悔了。   可看到她立在那里,浑身被一股难言的情绪笼罩时,他的脚便似生了根,再也挪不动半分。   一炷香前。   贺北妱照例进了臧山的院子,但今日的小院要比以往热闹些。   不过说热闹倒也不至于,只多了一个人。   苏梓芸的贴身丫头凝之。   “这些点心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听闻臧大人受伤小姐很是忧心,但为避口舌,又不能亲来东宫,只能让奴婢来瞧瞧大人。”   房间里丫头清脆的声音让贺北妱生生止步。   “有劳苏二小姐挂怀,麻烦凝之姑娘替我谢过苏二小姐。”   臧山客气道。   凝之轻笑颔首,却没有转身离去。   臧山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下意识问了句:“凝之姑娘是有什么话说?”   凝之咬咬唇,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道:“奴婢是有一句话,想问问臧大人。”   似是察觉到什么,臧山皱眉暗骂自己为何要多此一问,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凝之继续道。   “奴婢想问,臧大人可否对我家小姐有意,奴婢知道这话已经逾距了,但还是想知道臧大人的意思。”   “大人救了小姐,奴婢感激不尽,但此事毕竟关乎我家小姐的名声,且大人也已数次相邀臧大人过府,可这事到现在都没有定论,奴婢愚钝,不知其中深意,才斗胆询问臧大人。”   凝之说完,脸色已有些微红。   “今日之事小姐并不知情,是奴婢擅做主张,还请臧大人不要怪罪。”   臧山看出她的不自在,正欲说什么,却不经意偏头瞧见了门口的贺北妱,他微微一怔。   她都听见了。   贺北妱的目光比平日更冷些,只短短对视了一瞬,便安静的折身离开了。   臧山收回目光,稳了稳心神,才道:“凝之姑娘衷心为主,我怎会怪罪,不过,凝之姑娘亦不必多虑,此事想必尚书大人心里已有定论。”   凝之一愣,还未解其意便又听臧山道:“我定会找机会去向苏二小姐请罪。”   话到此,凝之哪还能不明白,她低下头微红着脸道:“既然大人心中已有定论,倒是奴婢多此一举,请臧大人勿怪。”   凝之并没有久留,很快便有宫人带她出了东宫。   而臧山则鬼使神差的朝贺北妱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臧山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沉默了许久,终是抱拳正色道:“臣告退。”   贺北妱眉眼微沉,看着他没作声。   她不开口,臧山亦不敢离开。   过了不知多久,贺北妱才道:“关乎清白是何意。”   臧山身子一僵,死死握住拳头,没有吭声。   贺北妱见他沉默,轻笑一声:“小山山有事瞒着本宫,无妨,本宫去问问她便是。”   说罢,她便欲转身离去。   “三公主!”   臧山急急开口唤道。   “怎么,怕我提起她的伤心事,让她难过?”   贺北妱停住脚步,却没转身。   “放心,本宫与她交好,怎会为难她,你若心仪她,怎不告诉本宫,本宫去给你说亲,事半功倍。”   最后一句话,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   像失落,像悲伤,像无奈,又像某种妥协。   臧山握了握拳,眼尾微微发红,最终还是任公主绝尘而去。   他在原地立了许久,久到午后的烈阳,变成了黄昏。   “还站着呢。”   宋峤不知何时抱着双臂靠在长廊尽头的红柱上,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臧山抬头,掩去眼里不知名的苦涩。   “殿下要见你。”   臧山低低嗯了声,便朝书房而去。   书房里,贺北城看着自己蔫巴巴的侍卫,气笑了,随手便是一本奏折砸了过去:“你还委屈上了!”   臧山下意识将奏折接住,等体会出太子话里的意思后,才慌忙跪下。   “殿下恕罪。”   贺北城冷哼了声:“恕什么罪。”   臧山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恕什么罪,他真的说不上来。   贺北城倒也没真生气,他知道此事本也怪不得臧山,静默了好一会儿,便道:“孤知道妱妱待你不同,她曾同孤提过要拿云眠换你,当时孤以为她只是随口一提便拒绝了。”   顿了顿,贺北城看着臧山正色道:“现在,孤且问问你的意思,若你愿意,孤可为你做主。”   这么多年,妱妱都未对谁起过心思,唯独待臧山有些许不同,他曾以为这只是妱妱一时兴起,却没想这么多年了,她这心思倒是越发浓郁了。   臧山吓了一跳,忙道:“殿下,属下不愿意。”   贺北城淡淡嗯了声,又道:“孤知道,将你换过去,是委屈了你,不过,此事并非只有这一种方法。”   臧山唇瓣突然紧紧绷着。   “你如今虽在朝中挂着三品散职,但尚公主远远不够,孤不会委屈了妱妱,所以孤可放你去军营,亦或是朝中,给你机会建功立业,以你的能力,他日定能与江澈卓烽并肩,介时孤亲自去求父皇,为你们赐婚。”   太子话落,书房便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臧山眼里星光与落寞交替,最终还是那抹难以言说的复杂召了上风。   “属下谢殿下开恩,只是,属下只愿跟在殿下身边。” 第59章 赐婚圣旨   贺北城皱了皱眉, 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听闻你将苏尚书灌醉了几次,是也无意这门亲事?”   提到这个, 臧山颇有些苦恼,挠了挠头道:“殿下,尚书府的嫡出小姐,属下高攀不起,可若亲口拒绝,岂不是让苏二小姐难堪, 所以属下只得每次在苏大人开口前将他灌醉,次数多了苏大人自会领会,如此也免得尚书府折了面子。”   贺北城抬眸,冷哼了声:“你倒是挺会考虑。”   “妱妱是南庆嫡公主, 孤的同胞亲妹, 你怎么不说高攀不起?”   臧山抿抿唇, 因为那是他穷极一生都不可企及的梦,连高攀二字都觉得是冒犯。   见他沉默, 贺北城也没再追问, 只道:“尚书府的事你心中既有定论, 孤便不过问, 但你若敢让妱妱伤了心, 孤饶不了你。”   臧山垂首应下:“是。”   走出书房时,天已经彻底暗了, 一望无际的黑夜,透着浓浓的孤寂。   南庆最尊贵的嫡公主殿下,如天边高高在上的明月,耀眼夺目,岂是他这种凡夫俗子所能触碰的, 终有一天,会有一位天之骄子降临,带她出宫立府,给她盛世红妆,伴她一生荣华。   他从不觉得做她的贴身侍卫是委屈,拒绝是因为他知道,他做不到亲眼见她与旁人恩爱还无动于衷。   那会要了他的命。   至于驸马。   臧山咽下一股酸涩,他原是有机会的,如殿下所说,他可以为她去挣军功,挣功名,然后风风光光的求娶,可太晚了,他已经不配。   如今的他只能选择当个懦夫。   只愿她得良人相伴,一生安然,他便心满意足。   黑色的身影穿过长廊,似与夜空融在了一起,无人知道,他曾经心里也有光的,只是他的光在四年前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散了。   从此,他再没了逐光的勇气,和资格。   _   册封太子妃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   这日,阳光明媚,万里晴空,一大早便有喜鹊飞来,叽叽喳喳在殿外报喜,惹得那只叫软软的猫儿鼓着一双凶狠的大眼上蹿下跳,看着一点儿也不软了。   午时刚过,陈弗便带着圣旨到了清竹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侧妃梨娇,温和良善,蕙质兰心,特赐汝于太子妃位,择吉日完婚,钦此。”   在一众宫人欢天喜地的恭贺声中,唐娇娇捧着圣旨立在殿外久久没有缓神。   太子妃?   怎么莫名其妙太子妃的圣旨就下来了。   贺北城坐在轮椅上,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弯着唇角朝她招手。   “阿梨,过来。”   唐娇娇回身,茫然的望着贺北城。   视线胶着了半晌,唐娇娇才朝贺北城跑去,是的,是跑去。   微风拂过,掀起三千乌发轻扬,裙摆流转,漾起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弧度,姑娘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与急切停在太子身旁,掀起一道柔和清香的风。   “贺北城。”   唐娇娇只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便沉默了。   她有很多想问的想说的,比如贺北城对此事知不知情,他们之间最初的交易便是将太子妃之位空悬,可谁曾想,一道圣旨这个位置便落到了她的头上。   比如她有未婚夫,婚约未毁,她还不能做太子妃,比如她前途未卜,背负着血海深仇,她不能在此时心安理得与他大婚。   还有好多好多的比如……   而她所有的的焦灼都在太子牵着她的手,温和的说了句‘阿梨,别怕’后,无声消散了。   在唐娇娇惊慌无措时,贺北城就已让所有宫人退下,此时的殿外,只有他们二人。   一人垂首立着,一人抬头仰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良久后,贺北城扯了扯唐娇娇的手:“阿梨,孤脖子酸。”   唐娇娇默默的半蹲在他的腿边,这一次,变成了她仰视他。   贺北城显然还不大满意,他又将她往身前拽了拽,直到她的腿挨着他的,他才满意。   太子的声音很温和,带着致命的诱惑。   “抛开一切,阿梨愿意嫁给孤吗?”   唐娇娇闻言直直盯着他,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顺从了心意,轻轻点头。   抛开一切,她是愿意嫁给贺北城的。   得到想要的答案,贺北城很愉悦,他捏了捏她的手,语气温柔的不像话:“既然愿意,阿梨便不必忧心其他。”   唐娇娇动了动唇,虽然觉得这个时候说出来有些煞风景,但她还是说了。   “你知道的,我有未婚夫。”   原以为这话会惹太子不高兴,哪知他听了这话笑的更加温柔了:“此事孤已经解决了。”   他最初被嫉妒蒙蔽了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冷静下来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十年未曾蒙面,长得好看,师傅口中的未婚夫,不就是他么。   至于那句心眼小,被太子自动忽略了。   唐娇娇被这话吓得呆住了。   “解……解决了,是什么……意思。”   他把人杀了?!   不是,她都不知道她那个未婚夫在哪里,他怎么解决的!   听出了唐娇娇的意思,贺北城没好气的戳了戳她的脑袋:“孤没杀他,意思就是阿梨以后没有未婚夫了。”   只有夫君。   “阿梨若不信,尽管去信问阿梨的师傅。”   唐娇娇更茫然了。   “你认识我师父。”   贺北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除了这个,阿梨还有什么顾虑吗。”   唐娇娇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匆忙点头,顾虑还有很多。   “有什么顾虑,大婚后慢慢说。”   唐娇娇:“……”   就是有顾虑才不能大婚,什么叫大婚后慢慢说。   “孤一件一件解决掉。”   唐娇娇生生咽下刚要出口的反驳。   “阿梨放心,大婚后与现在不会有多少差别,唯一变了的,就是阿梨是孤名正言顺的妻子。   “至于其他的,阿梨若不愿,孤定不会强求。”   唐娇娇眨眨眼,其他的,是什么意思?   应当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她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往太子某处瞥了眼,然后微红着脸清咳了一声,嘴比脑子快的来了句:“谁说不愿了。”   话刚落,唐娇娇便闭上眼,她很恨的咬了口唇,你不说话会死吗!   “呵……”   耳边传来太子的低笑,随后便有一根手指将她的唇从齿中解救了出来。   “轰!”唐娇娇感觉到脑袋一片空白,她睁开眼傻傻的望着贺北城,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   而在她唇上的那根手指还轻轻摩擦了一下,太子的声音低沉,还带着些沙哑:“咬唇做什么。”   唐娇娇下意识要回答,却没想刚一开口,原本覆在唇瓣上的指腹便因惯性微微深入,而她的唇瓣将它轻轻包裹。   两人都愣住了。   贺北城眸色愈发暗沉,他不舍的收回手指,落在了她的下巴上,低沉道:“阿梨,离孤近些。”   唐娇娇睁着一双无辜的眸子,下意识往前凑了凑,乖巧极了。   等她靠近后,才反应过来贺北城让她靠近些的意思,可刚想后退就已经来不及了。   太子一只手落在她的脑后,另一个只手抬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着头,精准的吻上了她的唇。   唐娇娇有很长一段时间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她似乎什么都忘了做,只能任他在她唇上肆虐缠绵。   这个吻很长,也很深入,轻而易举勾起了身体中潜伏的欲|望,贺北城放开唐娇娇时,她的腿都是软的。   两人挪开视线各自平息心中的燥热,可是似乎只要眼前这个人在,那股冲动便怎么也消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太子嗓音暗沉道:“阿梨还有其他顾虑吗。”   唐娇娇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太子靠近她耳边,轻声道。   “若阿梨还有顾虑,孤便吻到阿梨没有。”   唐娇娇身子一僵,随后飞快的摇头:“没有!”师师   再吻下去,真的要出事。   “呵……”太子低笑一声:“没有就好。”   温热的气息自耳边扩散,让唐娇娇好不容易平稳的心神再次崩塌。   她深吸一口气,飞快的起身,不知是因为蹲的太久,还是因为其他,刚站起来时还微微踉跄了一下。   看着人要逃,贺北城一把拽住她的手:“阿梨别把孤留在这里。”   唐娇娇瞪他:“……   这人脸皮越来越厚了。   事实证明,有时候脸皮厚还是有好处的,最后唐娇娇没有一个人走,她将圣旨扔到贺北城怀里,推着他一道回了寝殿。   刚回寝殿,便听一阵喵喵叫传来。   两人望去,却见太子的床上有一只猫儿在撒欢,许是因为去追了喜鹊,那只白色的软软变成了灰色的软软,刚换上的纯色锦被被印上了一片又一片灰暗。   两人静默了许久,才听太子幽幽道:“幸好,它是阿梨的猫。”   唐娇娇听出了太子的言外之意,悲悯的看了眼还在撒欢的傻猫,朝它走去:“还滚,要不是你主子面子大,你已经去投胎转世了!”   差点投胎转世的猫抬头望了眼唐娇娇,又撒欢的打了个滚,刚好滚在了太子的枕头上。   唐娇娇:“……”   她急忙将猫提起来,飞快绕过贺北城:“我去揍它,你别生气。”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唤来银川去了书房。   到书房后,贺北城吩咐银川:“去给钦天监传话,选最近的日子。”   银川应了声后便退下。   因着养伤,太子近日并没有奏折批阅,到书房也就是写写字,看看书。   贺北城拿着一本书,久久没有翻一页。   显然是心不在焉。 第60章 隔墙有耳   殿外不远传来猫儿抗议的叫声, 还有姑娘耐心的诱哄。   那个说去揍软软的人,此刻正轻声细语的哄着它洗澡。   贺北城勾了勾唇, 觉得那猫真不识好歹。   而很快就证明,不识好歹的猫只会更不识好歹。   “软软!”   “喵!”   “你把我的衣裳弄湿了!”   “喵喵!”   “你还凶我,啊!不许甩毛!”   “喵喵喵!”   听着外头的兵荒马乱,太子眼里笑意更甚。   时光荏苒,他只愿岁岁如今日,有她相伴。   _   有太子盯着, 钦天监的日子算的快极了。   不过两日,便拿了几个日子送到东宫,分别是七月初六,九月初十, 十月十五。   贺北城只扫了一眼便皱起眉, 显然是对这个结果不大满意。   监正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 见太子不虞,又想到东宫之前的嘱咐, 忙拱手道:“殿下, 六月也有一个好日子, 但因时间太近便筛了下来。”   贺北城抬眸:“何日。”   “六月初十。”   贺北城眸光一闪, 还未出声便听宋峤道:“殿下, 今日已是初四,时间太紧凑了。”   太子大婚, 岂能儿戏。   连七月初六都太急了些,更别说只有仅仅六日,连布置东宫都来不及,何谈其他一应繁琐事宜。   贺北城合上折子,低沉道:“无妨。”   这就是要选六月初十这个日子了!   宋峤一惊:“殿下, 时间太紧,连婚服都无法赶制出来,殿下不若再等一月。”   监正也觉得不妥,跟着劝道:“殿下,臣附议,殿下大婚是普天同庆的大日子,绝不能有丝毫马虎,六日的时间确实太赶了。”   太子无声叹了口气,他等得,可有人等不得。   他与娇娇的大婚本不该如此仓促,可眼下局势所逼,只能一切从简,在他的东宫,他不允许有人站的比她高,平起平坐也不行。   他的娇娇,本就该傲然而立,高高在上,让人只能抬头仰望。   “就这天吧,婚服让东宫绣衣局连夜赶制,不必太繁琐,该有的礼仪不能少,其他一切从简就是。”   他如今要的,是先给娇娇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其一是让她不必向旁人低头,其二便是,若她的身份在唐氏翻案之前暴露,御赐太子妃这个名分亦能暂时护她周全。   至于一场盛世大婚,会有机会的。   宋峤还欲说什么,却见太子微阖上双目,不打算继续与他们掰扯:“都退下吧。”   监正与宋峤对视一眼,只得恭敬告退。   皇后当日亦来了东宫一趟,但仍旧没有说服太子。   几方都劝不动,那就只能按照太子的意思,加急筹办。   可六日,着实是紧张了些,一时间整个皇宫都显得极其忙碌,宫人走路都是小跑着的,比天子寿宴还要轰动。   而就在这极度忙碌中,两道圣旨同时进了东宫。   是册封太子侧妃的圣旨。   且一来就是两个。   彼时,唐娇娇正盘腿坐在软垫上,逗着贺北城腿上的软软,听陈弗念完两道圣旨后,她的动作已彻底僵持。   宋峤恰逢有大婚事宜请奏,便同臧山银川一样被这两道圣旨砸的半天回不过神。   最淡定的,只有太子。   贺北城将唐娇娇停留在软软身上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摩挲已示安抚,待那只手软和了些,他才看向陈弗:“秦霜婷是怎么回事。”   陈弗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道:“回殿下,是三公主求的情。”   贺北城手一顿:“说仔细。”   陈弗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   大概过程就是秦霜婷求秦太傅为她请旨赐婚,秦太傅心疼女儿,不得已只能进宫向天子求情,恰逢贺北妱陪在天子身边,于是便顺水推舟替秦太傅说了几句话,天子最疼爱这位嫡公主,有她求情,天子便直接两道圣旨一起下了。   陈弗说完,书房就陷入短暂的沉寂。   瞧众人神色各异,他无声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他们这位三公主行事他历来都看不透,眼下这事他更是摸不着头脑。   秦大小姐与三公主并无过多交集,他着实不解,三公主为何要为她求这个情。   而比起陈弗,其他人显然要更震惊些,其中以臧山最甚,他僵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陈弗。   三公主有意让秦霜婷入东宫,怎么可能!   除了唐大小姐,三公主讨厌任何人靠近殿下,怎么可能去给秦霜婷求情。   这事一定另有隐情!   唐娇娇看着贺北城,眼神复杂。   “所以,夫君早已知道北周公主会入东宫。”   否则,他怎会只对册封秦霜婷的圣旨产生质疑。   众人默默的看向太子。   只见太子垂眸,轻轻嗯了声。   众人又默默的收回目光,垂着头屏气凝神,他们心中都隐隐有些不快,好好的大婚,怎么会突然杀出两个程咬金。   偏其中一个,殿下还知情。   要不是这事落在殿下头上,他们还真想捏把瓜子看热闹。   唐娇娇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她垂着头,安静的等着他的解释。   她没有怒气,亦没有难过,她就是觉得他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峤几人虽然也想知道这其中缘由,但这个时候,他们不会这么没眼力劲儿的杵在这里。   等人都走远了,贺北城才垂眸,温声道:“阿梨信孤么。”   唐娇娇毫不犹豫的点头。   她信他,从一开始跟他回宫起就信他,只不同的是,那时候她信的是他的品德,此时她信的,是贺北城这个人。   信他不会三心二意,信他不会骗她。   听见她毫不犹豫的答案,贺北城轻笑了声:“阿梨是对的,不论何时何地,阿梨都要相信孤,孤宁愿伤害自己,也绝不会伤害阿梨。”   唐娇娇眼神微闪,这妖精说起情话来,当真是让人无法招架。   也不知是为了掩饰狂乱的心跳。还是真的赌气,唐娇娇一把将昏昏欲睡的猫儿捞在自己怀里:“那你就好好解释,解释不好了,软软以后都不给你抱。”   软软被突如其来的震荡吓得睁开了眼,看清是唐娇娇后,控诉的叫了声。   唐娇娇将它的脑袋摁在怀里:“睡觉,大人说话,猫猫不能打扰。”   “喵。”   也不知猫猫是答应没答应,但小小抗议了一声后,就呼呼睡着了。   贺北城瞥了眼腿上几根雪白的猫毛,莫名觉得空荡荡的,他看向瘫在唐娇娇怀里的猫,手指动了动,想挼。   但很显然,他要说不出个所以然,别说猫,人都别想挼了。   “秦霜婷孤是真的不知情,此事应当另有隐情,孤会查清楚。”   唐娇娇搂着猫,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惹得太子频频侧目。   “北周公主,孤只是猜测她应当会想尽办法入东宫,所以孤才向父皇请太子妃的赐婚圣旨,日后就算她当真进了东宫,也越不过阿梨。”   太子说完,又加了句。   “阿梨放心,等解清疑惑,她自有去处。”   唐娇娇眯起眼:“你认识她。”   贺北城想了想:“孤攻北周皇宫那日,见过她算吗。”   唐娇娇:“……”   唐娇娇指了指软软的脑袋:“你说她是不是这里有问题,你亲自带兵灭了她的国,她竟还要千方百计嫁给你。”   贺北城瞥了眼软软毛茸茸的脑袋,没作声。   “她好歹也是个嫡公主殿下,怎能这般没骨气,要换成三公主,定是要将人祖坟都掀了。”   贺北城嗤笑一声:“你口中要掀人祖坟的三公主,刚去给东宫求了个册封侧妃的圣旨。”   唐娇娇:“……”   给她找了个情敌,与她的情敌谁更讨厌?   那当然得是她的情敌。   “那也比那个北周公主好!”   贺北城随意望了望门外,漫不经心道:“哦?好在何处。”   唐娇娇想了想,好在何处,那个霸道的公主有什么好的呢。   “霸道嚣张,坏的明目张胆,活的肆无忌惮,这不好吗?”   贺北城又朝外望了眼:“……”   “怎么说。”   “我初到梨苑,她来找我麻烦,人家连理由都懒得找,就一句衣衫不整冲撞了她,就敢光明正大打太子带回来的人,这就叫坏的明目张胆,比银川说的那个只会背地里耍手段的赵贵妃要讨喜太多太多了。”   “至于活的肆无忌惮嘛,这京城除了帝后,东宫,有谁见了她不是畏惧三分,而且为了故去的人,宁愿折辱自己的名声也不再嫁,这还不比那个战败国的公主重情重义么。”   唐娇娇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还一脸待被肯定的神情看着贺北城。   贺北城挪开目光清咳了一声。   虽然他不太明白后头那个重情重义与北周公主有什么关系,也不太知道她这到底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   但他大概明白,他弄巧成拙了。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她说的比北周公主好,是这么个好法。   “本宫倒是第一次听说,本宫有这么多优点。”   唐娇娇身子一僵,蓦地睁大眼,苦着脸望向太子。   怎么要掀人祖坟的来了。   在看到太子躲闪的目光后,唐娇娇顿时明了,随即气的鼓起两个腮帮子。   贺北城,你阴我!   “苏侧妃不如继续说说,这霸道嚣张又好在何处?”   贺北妱面无表情的立在茶案前,看着唐娇娇。   唐娇娇深吸一口气,偏着头扯出一个很是勉强的微笑。   还没来得及狡辩,便听公主冷冷道。   “好在敢掀人祖坟吗?”   唐娇娇:“……”   她没了!   隔墙有耳,古人诚不起她也,这不,被逮了个正着。   她觉得世人该当以此为戒,切勿背后论人长短,否则就是她这个下场。   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61章 风云初起   唐娇娇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她决定以后定不在背后论人长短!   要说也当面说!   贺北城瞥了眼贺北妱,将唐娇娇的手握在手里, 神色不虞道。   “你最好是来解释秦霜婷是怎么回事的。”   贺北妱这才将目光从唐娇娇身上挪开,就在那一瞬间,她周身的气息已截然不同。   “我与秦霜婷有深仇大恨,我要让她血债血偿。”   公主一向冰冷无情,但却极少会露这般杀气,狠厉的语气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唐娇娇有一刻的怔愣, 她突然想起贺北妱曾找她麻烦时的场景,那个时候的公主够嚣张,够霸道,够冷冽, 但没有杀气。   与眼前一身肆虐的人完全不一样。   贺北城皱了皱眉。   “何意。”   唐娇娇也有些不解, 既然有深仇大恨, 她为何还要替秦霜婷求侧妃之位。   “我前两日去见梓芸,得知了一些旧事。”   贺北妱的眼神若有若无的扫过唐娇娇, 眼里的心疼一闪而逝。   “当年, 秦霜婷买通狱卒折磨过她。”   那个‘她’是谁, 贺北城一听便知。   太子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阴沉可怖, 唐娇娇被他突如其来的杀意吓了一跳。   她满心疑惑, 那个‘他’是谁,为何会让他们兄妹二人如此在意。   突然, 唐娇娇想到宋宅时贺北妱去悼念故人一事,莫非,这个‘他’就是那个让贺北妱极其在意之的已故之人?   “这是那个狱卒的口供,他亲口承认秦家大小姐买通他,对她用过重刑。”   贺北妱自袖中拿出一张认罪书展开, 纸张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显然是刚拿到不久。   贺北城松开唐娇娇的手,紧握成拳,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用过重刑!   她怎么敢!   “狱卒呢!”   贺北妱淡淡道:“杀了。”   她亲手杀的。   唐娇娇凝眉看过去,那的确是张认罪书,但是那被害人的名字刚好被贺北妱手指挡住了,她看不清。   “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简直让人闻所未闻。”   贺北妱的声音冷到有些发颤:“她必须要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唐娇娇听到这里,大概理清了一些来龙去脉,应当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他’落难之时,被秦霜婷买通狱卒上了重刑,此事被苏梓芸得知,而今又告诉了贺北妱。   贺北妱找到了那个狱卒,逼问出真相,此事便得到了证实。   她心里忍不住唏嘘,这秦霜婷可真有本事,竟得罪了这么多人。   但,她还是不解。   “所以,这跟让她进东宫有什么关系吗。”   贺北妱收回认罪书,冷笑一声。   “秦霜婷最想要的是什么。”   唐娇娇摇头。   “她最想要的就是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这是她早已刻入骨血的执念。”   贺北妱一字一句道:“杀人得诛心,她想要进东宫,本宫就给她这个机会,然后,再让她好生体会体会近在咫尺却求而不得的感觉。”   唐娇娇:“……”   果真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直接杀了不就好了吗。”   贺北城压下心中的翻腾的怒火,又将唐娇娇的手握在手里,缓缓吐出两个字:“不够。”   唐娇娇:“嗯?”   贺北妱看向唐娇娇,勾唇一笑:“是啊,不够,直接杀了,怎能解我心头之恨,她受过的重刑,我要秦霜婷翻倍偿还!”   “而且,我要光明正大的为她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自食恶果。”   她当初是怎么害阿娇的,她便怎么还给她,且就算阿娇如今身份还不能公之于众,她也得将秦霜婷害过阿娇的罪名落实,如此,才算真正报了仇。   唐娇娇偏着头,她感觉自己的脑袋不够用,摸不清贺北妱在想些什么。   算了,想不明白便不想,反正与她无关,任贺北妱去折腾便是。   然,却见贺北妱直直盯着她,若有所思。   唐娇娇眨眨眼,微微偏头:“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贺北妱轻笑一声,学着她的动作偏了偏头:“大婚在即,我提前唤一声皇嫂应当可以吧。”   唐娇娇:“……”   刚刚还凶巴巴的,现在怎么就要唤皇嫂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贺北妱挑眉:“皇嫂真聪明。”   唐娇娇干巴巴的呵了声。   “皇嫂不必刻意做什么,介时,只需配合我演一出戏就好。”   唐娇娇看向贺北城,似在询问他的意思。   贺北城瞥了眼贺北妱:“你要做什么。”   “皇兄放心,绝不会伤害到皇嫂。”   她的阿娇,她怎么舍得伤她半分呢。   贺北城沉默半晌,才看向唐娇娇:“阿梨若不愿,便不必理她。”   贺北妱:“……”   唐娇娇只一瞬便明白了贺北城的意思,她嘶了声,凝着眉头想了想:“倒也不是不愿意,不过我得先知道,你让我做什么。”   贺北妱哪能看不见二人是在一唱一和,冷冷哼了声,寻了个位置坐下,三言两语将她的计划说了个大概。   然后,书房内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唐娇娇瞪着一双大眼死死盯着贺北妱,好半晌才道:“你不觉得,这计划太……粗劣了吗?”   且也太嚣张了点!   贺北妱轻嗤:“管用就行,何必跟她多费心思。”   唐娇娇:“……”   她看向贺北城,只见对方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无奈。   果然,不止她一个人觉得贺北妱胆大妄为。   不过,贺北妱说的对,这个计划粗鲁是粗鲁,但也是真的管用。   唐娇娇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贺北城:“秦霜婷的解释尚可,北周公主呢。”   “你知道北周公主会想办法入东宫,为何不阻止。”   贺北妱闻言,挑了挑眉,靠在椅背上看戏。   太子面不改色的瞥了眼唐娇娇怀里熟睡的猫儿,捏了捏她的手指,温声道。   “跟妱妱的理由差不多。”   唐娇娇:“?”   北周公主又害了谁。   “多年前有一桩冤案,孤查到一些证据,最后的线索指向北周公主。”   贺北城看着唐娇娇道。   他给师傅去的信都石沉大海,他很想与她相认,可又怕她对唐府一案毫不知情,说了反倒让她心有郁结。   他原本想向师傅求证,若她知情,他便与她相认,若她不知情,待他为唐府翻案的那一日,他再告诉她,可几封书信皆未得到回音。   唐娇娇皱眉:”什么冤案?”   是唐府那样冤案吗。   贺北城顿了顿,下意识捏紧唐娇娇的手,试探道:“是孤的老师,十年前被人栽赃谋反通敌,孤一直在调查此事。”   唐娇娇一愣,谋反通敌,还真与唐府相似。   不过。   唐娇娇不解:“夫君的老师不是秦太傅吗。”   贺北城眼尾微敛,她果真不知道,她的父亲曾是他的老师。   “是孤的第一任老师。”   唐娇娇点头:“哦。”   连太子的老师到如今都未能翻案,那唐府怕是更难了。   看来这条路,比她想象的更不好走。   贺北妱低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书房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贺北城道:“她用了什么方法让父皇下的旨。”   贺北妱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北周金库的藏宝图与兵器制造图。”   “这位公主,是个狠人。”   和亲居然会带着这两样东西,显然是有备而来。   唐娇娇也呆愣了半晌。   她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叛国,就为了嫁给贺北城?   “若当年的事真与她有关,不可轻敌。”贺北城看了眼贺北妱提醒道。   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最让人防不胜防。   且这两样东西,绝不可能是北周皇帝给她的,她能一声不响的带走,心思手段绝非常人可比。   贺北妱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淡淡嗯了声。   恰此时,银川来报,天子召见唐娇娇。   唐娇娇先是一愣,而后便明白应是为了招安后续之事,她起身将怀里熟睡的猫儿放到贺北城腿上,正要出门时,却被贺北妱叫住了。   “皇嫂等等。”   唐娇娇转身看着她:“嗯?”   贺北妱从腰间取出一个平安结,上前递给她:“这是我……我母后让我带给皇嫂的。”   唐娇娇接过来看了看,有些不解:“我昨日还见过娘娘呢,娘娘为何要让三公主带给我。”   贺北妱眼神闪了闪,飞快道:“或许,是昨日还没求来。”   唐娇娇看了她一眼,将信将疑的哦了声。   “好了,父皇还在等你,你还不走。”   唐娇娇瘪瘪嘴,公主变脸还真是快,她道了声谢,便将平安节放入腰间,出门跟着前来传旨的陈弗一道去了御书房。   “呵……妱妱怎么不说这是你特意去华山寺给她求的。”   太子瞥了眼公主微红的耳尖,打趣道:“妱妱还会害羞呢。”   贺北妱转身瞪了他一眼:“不许告诉她。”   贺北城挑眉:“为何?”   公主眼神微敛,沉默着没说话。   见她如此,贺北城也没再追问,只道。   “你何时知道的。”   贺北妱抿了抿唇,坐回刚刚的位置,轻轻应道:“那天,我听见了她在昏迷中,唤皇兄的名字,还有……阿妱。”   最后两个字,公主带着微微的哽咽。   这世上除了她,没人会唤她阿妱。   自她青平街遇刺皇兄反应过度后,她就已经存了疑心,她很清楚,除了她,皇兄绝不会那般在意一个人。   直到那天,她听到那声‘阿妱’。   那一年多无数个梦里,她总能看见她一身是血唤她阿妱,让她救她,可她救不了她,豁出性命也救不了。   那时候有多绝望,如今就有多欣喜。   无人知道她当时是何种心情,惊喜,震惊,失态,不敢置信。   许多种心情在她心里来回翻腾,最终全都成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就如深陷泥潭时,有一只手将她安稳的拽回了平地,就如无波无澜的湖面,被丢了一粒小石子,掀起一阵涟漪,就如多年的噩梦里,终于,有了一场让人沉沦的美梦。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冲进去,血案未翻,她的身份就绝不能暴露,否则会害死她。   她一边想要靠近她,一边又告诉自己要远离她,她是公主,她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所以,她只能维持平时的模样,离她远远的,偶尔,在远处看看她。   那时候,她特别羡慕那只叫软软的猫,能靠她那么近,能仗着她的疼爱肆无忌惮的撒娇。   当初,那个位置明明是她的。   “她都不记得了对吗。”   她不记得他们了,连容貌都不一样了,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当年,她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她明明看着她饮了毒药死在了她的眼前。   贺北城嗯了声。   “她失去了十年的记忆。”   “刚刚你也听到了,她或许对她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情。”   贺北妱哽咽,红了眼眶,半晌声音才成了句:“不记得也好,她能过的快乐些。”   若还记得那般可怖的场景,她得有多痛苦。   “可这是属于她的一部分,她有知情权。”贺北城沉默了许久才道:“待平反之日,我会问她的意思,若她想知道,我会告诉她。”   贺北妱闷闷嗯了声。   突然想到那个北周公主,她才道。   “所以,这也是皇兄攻下北周的原因?”   贺北城点头:“嗯。”   “当初的通敌信件上盖的是北周玉玺,做不得假,我便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查,直到四年前,才总算查到了一些眉目,那些信件与北周皇后白氏一族有牵扯。”   “我一直在找机会渗入北周,但白家的布防做的极好,暗探很难潜入,一直到两年前,北周攻打边境,我才有了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出兵北周。”   “无论是他们谁做的,老师的案子都与北周拖不了干系,所以我便全力攻下了北周。”   这也算是先收点利息,待他查出信件是谁做的手脚,必不会放过。   “可李清莹当年也才十一岁,这事会与她有关吗。”   贺北妱凝眉道。   贺北城淡淡道:“秦霜婷都敢买通狱卒,她作为嫡公主,偷个玉玺盖个章难吗。”   贺北妱正了脸色。   “当真是她!”   贺北城摇头:“还不确定。”   “但皇后白氏当年不为北周皇帝所喜,连带李清莹也不受待见,白氏的寝宫同冷宫没什么差别,那时候有一位宠妃盛宠正隆,且怀有子嗣,一旦诞下皇子便极有可能废后,可就在老师出事的那段时间,那位宠妃一尸两命,白氏迅速崛起,这里头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与老师一案有关。”   贺北妱绷直身子:“皇兄找到证据了。”   贺北城嗯了声。   “四年前,查到是当时潜伏在在北周的暗探,在暗中帮助白氏。”   贺北妱一惊,砰的起身:“有人买通了那个暗探!”   这是一桩交易,白氏助他们拿到玉玺制造假的信件,他们助白氏一族飞黄腾达。   那么,只要找到当时收买那个暗探的人,便是找到了陷害唐府的幕后凶手!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嗯。”   “那个暗探呢。”   “死了。”   贺北妱泄气般坐回椅子上:“被灭口的?”   太子没好气道:“不然还能是我杀的。”   贺北妱深吸了一口气,也是,如果那个暗探还在,皇兄早已抓来逼问了,又怎会到现在还没进展。   “那皇兄为何会怀疑李清莹。”   贺北妱:“这些年白氏一族风生水起,背后都有她的手笔。”   所以他猜测,李清莹既然有这般心计,就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也不会甘于做皇子妃。   不论是因为他储君的身份,她不愿低人一等,还是因为是他灭了她的国,她要报仇,她都会想尽办法进东宫。   唐氏一日没有平反,娇娇便多一日危险,她既然都送上门来了,他便要抓住这个机会,尽快查出线索,替娇娇正名。   他也清楚,李清莹到底是嫡公主,入东宫少不得是个侧妃,他不愿娇娇在身份上吃亏,且也为了以防万一,他便先求了太子妃的圣旨,就算介时闹大了,有赐婚圣旨在,也能暂时保住娇娇。   贺北妱突然笑了:“看来,东宫要热闹了。”   这个北周公主,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   但是那又如何,危险往往都伴着柳暗花明,她觉得,真相越来越近了。   “过几日,让云眠也留在东宫吧。”   查归查,但得先保证娇娇的安全。   不论李清莹谋的是荣华还是复仇,娇娇这个受宠的太子妃都会被她当成拦路石,她问过御医,娇娇内伤未愈,暂时还不能用内力,身边多个人总是好的。   贺北城抬眸看着她,冷笑一声:“让他来跟臧山打架吗。”   贺北妱一顿:“……”   “云眠乖的很,才不会跟那个冰块打架。”   某个刚踏进书房的冰块:“……”   贺北城看了眼停在门口的侍卫,又看了眼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公主,冷哼了声。   “进来。”   臧山进来时,面色已波澜不惊。   “殿下,三公主。”   贺北城也懒得问他是何事,指了指刚接到的两道圣旨:“将圣旨送回给父皇,再去告诉她们,以侧妃的名分进东宫可以,但圣旨作废,不上玉蝶,一切规制降到良娣,若不愿意,便不必来了。”   贺北妱挑了挑眉,没作声。   就算皇兄不说,她也绝不会让这两个人上皇家玉蝶。   不过。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眼高于顶,皇兄就不怕她们当真不来了。”   贺北城瞥她一眼。   “不来,便也清静。”   顶多就是调查起来再麻烦了些。   “若她们要进,你便同她们讲讲规矩,孤与太子妃大婚五日后,再让她们进宫,不必来敬茶,也不能非召进清竹殿,清梅殿,梨苑。”   臧山在一旁听的有些茫然。   圣旨作废,不上玉蝶,连茶都不能敬,那还算哪门子的侧妃。   按照规矩,只要主母没喝那杯茶,她们妾室的身份就不被承认。   贺北城说完又看向贺北妱:“秦霜婷是你弄进来的,最多给你十日的时间,把人给我弄出去。”   贺北妱挑眉,莞尔道:“是。”   “保证绝不让她给皇兄皇嫂添堵。”   她定能让她风过无痕,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留在东宫!   公主多年来一直是冷若冰霜,许久未见如此轻松的笑颜,明媚而又肆意,臧山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取了两道圣旨便急急离去。   贺北妱眼神微微暗了暗,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道。   “皇兄,若此案有父皇插手呢。”   贺北城一怔,而后缓缓道:“不会。”   “父皇向来看重老师,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贺北妱抿了抿唇,她知道不大可能,但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呢。”   若此事有父皇默许,她与皇兄可就真的是娇娇的仇人了。   “不会,父皇若要动老师,不会用通敌这种方法。”   贺北城顿了顿又道:“若真如此,我定会给娇娇一个交代。”   贺北妱一惊:“皇兄何意。”   “别一惊一乍的,此事不会与父皇有关。”贺北城幽幽道:“就算有关,我也一定会为老师翻案,介时,我把命给她,任她处置。”   贺北妱喉咙轻动,有片刻的哽咽。   她真的希望,父皇不知情。   “若不是皇叔死在那场宫乱里,父皇也不会……”   “妱妱!”贺北城皱眉打断她:“莫要再提。”   贺北妱回神,嗯了声,平息一会儿便起身告了退。   太子沉默着坐了许久,直到怀里的猫儿醒来才打破了安静。   “喵。”   猫儿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看向贺北城。   太子轻笑一声,用手指点了点它的鼻尖:“小懒猫。”   然后小懒猫便抱着太子的手指一顿啃咬,太子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银川!把它给孤弄走!”   _   唐娇娇随着陈弗出了东宫,又拿出那个平安结看了眼。   她总觉得,这应当不是娘娘送的。   恰被陈弗看见,他笑道:“这可是华山寺的平安结,最是灵验。”   唐娇娇:“华山寺?”   “是啊,华山寺香火鼎盛,是达官贵人惯爱去的,苏侧妃手中这种平安结便是最难求的,要分别跪拜寺中几位菩萨且诵经满半个时辰才求的到的。”   唐娇娇一怔,道:“寺中有多少位菩萨。”   陈弗想了想,道:“具体数目奴才也不知晓,但十尊应是有的。”   “那,一次能求几个。”   “当然只能求一个。”   唐娇娇凝眉看着手中的平安结,她突然觉得它有些烫手。   就算是刚好十尊菩萨,那也是要跪满五个时辰才能求来,且还不一定只有十尊。   显而易见,这个平安结得来不易。   若是母后送的,为何不送贺北城,要给她。   “陈总管刚刚说达官贵人都会去,不知宫中娘娘们可会去呢。”   陈弗笑了笑道:“自然去的。”   “不过,最近宫中繁忙,倒没有哪位娘娘出宫。”   唐娇娇心道果然,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将平安结收进怀里。   “公主们也会去吗。”   陈弗这次倒没有立刻搭话,反而道:“苏侧妃可是想打听什么。”   唐娇娇灿烂一笑:“听陈公公说的如此灵验,我也想去为夫君求一个,可我对京城不熟,想着若宫中哪位娘娘或是公主要去,可一道前往。”   宫中的人果然机警,几句话便猜出了她的意图。   陈弗恍然,笑道:“原来如此。”   “苏侧妃想去,自然有宫人引路,若是想添个伴儿,老奴可为苏侧妃留意留意。”   陈弗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过,奴才听闻三公主前几日倒去过一回。”   唐娇娇心中一惊,笑着嗯了声,没再多问。   所以,这个平安结竟是贺北妱为她求来的,可是这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要嫁给贺北城了?   这理由显然不大可能。   但她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思索半晌无果,唐娇娇干脆就放弃了,反正这位三公主的心思,是出了名的难猜。   待有机会,她问问她便是。   进宫这些日子,她一直听师父的话,避着贺北妱,不与她正面冲突,好在除了第一次外,她们也并没有闹出什么不愉快。   可若说讨厌贺北妱,她还真讨厌不起来,甚至有时候听见妱妱这两个字,她竟会莫名觉得熟悉。   就好像,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像秦霜婷,她见第一眼就喜欢不起来。   很快到了御书房门外,唐娇娇便收了心思,没再去多想。   御书房里,牧安渔瞳也在。   梨花宫编制一事因唐娇娇的伤势一直耽搁着,至今还未进行安排,但牧安渔瞳二人似乎很受天子喜爱,时常让两人近身相伴。   偶尔也让他们跟着禁军统领巡视皇宫布防,其目的显而易见。   唐娇娇对这一切只做不知。   她深知天子要的是一把利剑,而不是双刃剑,她心思越简单,越好拿捏,天子才会放心。   天子对她放了心,不时刻盯着她,她才方便暗中调查。   今日天子召见,自然就是为了对梨花宫众人的编制。   见过礼君臣寒暄了几句后,才开始进入了正题,当天子询问唐娇娇的意见时,唐娇娇只乖巧道:“凭皇上做主。”   天子故作不喜:“你可是将朕当成外人了,再过几日,你这位梨宫主可就是朕的儿媳妇了,你想让你的人进哪个部门,尽管与朕说,朕定不会亏待他们。”   唐娇娇浅浅一笑,分外温软:“正是如此,阿梨才信任皇上呀,再过几日阿梨就要唤皇上一声父皇了,既是一家人,便不必生分,阿梨自然也相信父皇不会亏待自己人。”   一句自己人,惹得天子哈哈一笑。   “好好好,阿梨的性子,朕喜欢。”   唐娇娇也跟着乖巧一笑,看着无害又讨喜。   “既然这样,朕便每个武官部门放一些人进去,待朕拟好官位后,便由阿梨安排他们各自任职。”   唐娇娇躬身行礼:“谢皇上。”   而后她又看向牧安,笑着道:“牧安跟在皇上身边多日,想必定是学到了不少,不如就让他来安排,皇上意下如何?”   天子一愣,看向牧安,迟疑道:“阿梨这是要让权?”   唐娇娇眨眨眼,随即拿出梨花宫的令牌奉上:“让权也未尝不可,阿梨将来是要陪在夫君身边的,倒也不能因其他事分心了。”   天子看着那令牌却皱了皱眉,静默半晌才道:“依朕看,阿梨还是得做这梨花宫之主,否则难以服众,不过一些跑腿的事自然可交给牧安渔瞳,阿梨看,这样如何?”   将来这天下迟早是要交给太子的,这个权利必须得握在东宫手里。   唐娇娇迟疑一瞬,才抿抿唇收回令牌:“阿梨听从皇上安排。”   天子满意的嗯了声。   怪不得梓潼说她温和良善,这般看着的确是个讨喜的小丫头,哪有那些人说的那般可怖。   唐娇娇未在御书房久留,又商议了一些细节,便离开了。   牧安渔瞳也跟着她一道出了御书房。   三人一前一后走着,并未交谈,直到四下无人时,唐娇娇才微微侧目。   “将无影,书与安排到大理寺。”   牧安目不斜视应下:“是。”   “让他们想办法调查唐府卷宗,切记,安全为上。”   “是。”   “于怀,庭之,问心分别入刑部,锦衣卫,监察院,其他人你看着安排,你被皇上看重,先不动,皇上应当会让你入禁军,渔瞳跟在我身边,方便日后交接。”   牧安渔瞳恭敬应下:“是。”   唐娇娇不动声色的安排好,与刚刚在御书房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不会猜测天子的心意,但她明白,有些东西你越是不在意,才能握的越紧。 第62章 大婚   次日, 天子的赏赐一早就到了清竹殿。   等唐娇娇起身时,东西已经全部搬到了清梅殿。   她推着贺北城立在殿门望去时, 被里头的琳琅满目晃的瞠目结舌。   “这……”   贺北城朝左边示意:“那是父皇赏赐的。”   而后又指了指右边更大的一堆:“那是孤给阿梨的聘礼。”   唐娇娇:“……”   这加起来,得抵好多个梨花宫了吧。   “皇后娘娘赏赐到。”   身后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唐娇娇刚回头,便又被那一串望不到头的大红箱子震的呆住了。   姑娘瞪圆一双大眼,因太过震惊樱唇微启,看着可爱极了。   贺北城不由莞尔:“阿梨, 我们挡着殿门了。”   唐娇娇回神:“啊?”   她反应过来,忙将贺北城推到一边,让开一条路,麻木的看着一抬又一抬箱子往殿内堆。   看了好一会儿, 那箱子竟还不到头, 唐娇娇忍不住道。   “放的下吗?”   贺北城挑眉:“阿梨是觉得清梅殿太小了?那便将梨苑合并扩建。”   “不不, 够大了。”唐娇娇摇头。   她以为封侧妃时已经算是极好的规制了,可现在看来, 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很明显已经越过太子妃的规制了。   她大约明白帝后的赏赐为何意, 不过是因为那两个还未进宫的侧妃, 给她的补偿。   其实她觉得大可不必。   若贺北城真要再纳两个侧妃进来, 给再多的补偿, 这太子妃她也不会要。   但很明显,贺北妱挖好了坑, 就等着秦霜婷往里跳,这东宫她进了,就不可能全须全尾的出去。   北周公主亦然,若查出当真是她害了贺北城的老师,估计下场只会比秦霜婷更惨。   所以, 这两位上不了玉蝶连名分都不实的侧妃,她真的觉得没空去计较。   不过。   “贺北城,你将来还会纳别人吗。”   贺北城被她问的一愣,看见姑娘皱着的小脸,才掩下笑意,正色道。   “除了阿梨,孤谁都不会要。”   皇家玉蝶上,贺北城的名字后面,如今只有一个侧妃苏梨,大婚后,会变成太子妃梨娇,将来,会成为唐娇娇。   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也只会是她一个人。   “可是……”唐娇娇越想眉头皱的越厉害,她看了眼四周,凑近贺北城小声道:“可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   “那就将三宫六院都写阿梨的名字。”   贺北城学着她的语气,凑近她小声道。   唐娇娇不防他突然靠近,怔愣片刻才瞪他一眼:“你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不是阿梨先靠孤这么近么。”   唐娇娇:“……”   她直起身子哼了声,表示不想理他。   贺北城愉悦的弯起眉眼,眼疾手快将她的手拽在手心。   “相信孤,孤绝不会负阿梨,至于阿梨担忧的三宫六院也不会发生。”   “当然,口说无凭,日后孤会给阿梨一个保障。”   唐娇娇低头俯视着他:“你怎么给。”   贺北城轻笑:“到时候阿梨就知道了。”   唐娇娇压了压唇角的笑意,清咳一声:“既如此,我便拭目以待。”   “好。”   太子浅笑应道。   待君临天下,他会给她一场盛世大婚,将她真正的名字亲手写进玉蝶,与她共拥江山,并肩而立。   _   太子大婚当日,宫中锣鼓喧天,四处弥漫着欢腾的喜气。   梨苑的宫人忙的脚不沾地,屏珠桂平更是连人影都瞧不见。   如宛杏青则一直陪在唐娇娇身边。   而新娘子,此时正趴在渔瞳肩上昏昏欲睡。   唐娇娇一大早便被屏珠如宛从床上扒起来沐浴梳妆,因安魂之故,她十年来几乎未曾见过清晨,是以就算离开床,她仍旧在沉睡。   好在几人都了解她的习惯,一边扶着,一边替她更衣梳妆,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才算收拾妥当,眼下就只等着吉时太子过来一道去拜见帝后。   午时刚过,外头锣鼓声至,屏珠急忙走了进来,轻轻唤着唐娇娇。   “主子,主子,醒醒,太子殿下到了。”   唐娇娇迷迷糊糊睁开眼,呆愣了好半晌才逐渐清醒。   入目是一片耀眼的红色,片刻的愣神后,记忆才回笼。   今日,是她与贺北城大婚的日子。   南庆以黑为贵,只有上位尊者才可着以黑色为主的衣袍。   在太子大婚前,只有帝后,太子,嫡公主能穿,如今,多了一位太子妃殿下。   铜镜里的新娘,被华贵的黑色喜服笼罩,愈发显的娇小玲珑。眉目如画,眼若星辰,樱唇染了朱色,与眼尾边那颗红色小痣两相呼应,添了几分魅惑。   “主子今日真美。”   如宛在一旁不由自主的赞叹道,杏青几人忙不迭地的点头。   而他们没注意到唐娇娇眼里快速掩去的疑惑。   唐娇娇盯着铜镜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她不是错觉。   她在镜子里那张脸上看到了一丝陌生。   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微乎其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她还是看出来了。   她原本的鼻梁并不算低,只有快与眼齐平的位置稍微有一丝凹陷,但现在,那处却饱满了。   “主子,吉时到了,殿下在外头等着呢。”   如宛见唐娇娇坐着发愣,凑近小声提醒了了句。   唐娇娇这才回神,她最后又看了眼镜子里的人,才在如宛的搀扶下起身。   或许,那一点变化只是因为妆容的关系。   侧妃到太子妃,原本应是晋封,不必设下聘迎亲的流程,但因是圣旨赐婚,一切礼仪就必不能少,下聘本该有双鹿或者双雁,太子却两样都弄了来,如今已成双成对的安置在了清梅殿。   而迎亲,因唐娇娇孤身一人并无府邸,又因时间紧迫不可能再从梨花宫将人迎回来,是以,便定在了梨苑。   太子知道唐娇娇每日午时后才能保持清醒,是以特地将时间推后,折腾到此时,恰到了唐娇娇平日起身的时辰。   因腿伤还未愈合,暂且不能过多行走,太子仍是坐着轮椅过来的,宋峤银川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立着,车辇仪仗紧跟其后,队伍长到一眼望不到头。   贺北城紧紧盯着门口,等着他的新娘。   臧山因推着轮椅离太子最近,他清晰的感受到太子略微僵硬的身子。   侍卫眼珠子一转,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竟打趣起了太子。   “殿下是不是紧张了?”   宋峤银川二人闻言不约而同看向太子,紧张,他们殿下会紧张?   就算真的会,不是应该看破不说破么。   呵……臧侍卫又在找打。   谁知下一刻,便听太子低低嗯了声。   宋峤银川:“……”   看来,殿下是真的紧张了。   臧山一脸兴味的挑了挑眉,还欲说什么,便听门口有了动静。   几人同时抬头望去。   新娘在宫人的簇拥搀扶下缓缓出现。   华丽的黑色喜服,贵气十足,衣襟与宽袖上分别渡了一层大红烫金边,拖曳在地的长长裙摆上,一对烫金凤凰栩栩如生。   凤冠的黑红流苏半挡住新娘的脸,添了几分神秘,腰间的黑色玉佩下,镶着一颗小小的红玉铃,行走间,清脆的声音随风而来。   贺北城紧握的手指缓缓松开,此刻,天地静止,他的眼里只有她。   太子眼里的情意肆无忌惮的释放,烫的唐娇娇心中滚热,她缓缓走近,停在他的面前,心跳如雷。   “阿梨。”   贺北城朝她伸手轻轻唤道。   太子温柔的声音让唐娇娇觉得她的心都要化了。   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被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住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夫君。”   没有多余的话,此时的一句‘阿梨’,一声‘夫君’,便似能与对方心意相通,他们相视而笑,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旁人。   就如那句,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像他们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又好像这是早已刻入骨血里的默契与情意。   贺北城牵着唐娇娇的手缓缓起身,吓得她忙要去摁住他。   “夫君,你不能行走。”   贺北城捏了捏她的手指,安抚道:“不是完全不能,几步无妨。”   “至少,孤要亲手牵着阿梨上车辇。”   唐娇娇还是不确信:“真的吗。”   贺北城点头:“嗯,真的。”   见宋峤臧山几人都未阻止,唐娇娇才勉强信他,但上车辇时她还是用了些力道,让他能靠着她。   两人坐好后,贺北城才忍不住笑道:“看来,孤以后要依靠阿梨了。”   唐娇娇听懂了他的意思,眨眨眼凑近他小声道:“上次还是我背你回来的呢。”   “早就依靠过了,多几次也无妨。”   太子捏着她纤细的手指,静默了片刻,也学着她的动作凑近她的耳边道:“好,那以后就请爱妃多多照顾了。”   ‘爱妃’二字咬的格外轻,格外柔和,好好的两个字,硬是给他说的充满了旖旎和暧昧。   耳边温热的气息伴着亲昵的称呼,让唐娇娇小脸一热,侧目瞪了他一眼。   而她娇羞的模样再次让太子愉悦的笑出了声。   她还来不及再瞪他,便听他道:“臧山他们会武功,这个距离阿梨说的再小声,他们也能听见。”   唐娇娇:“……”   她看了眼车辇旁唇角轻弯的两人,气的鼓起腮帮子瞪着贺北城。   他知道他们听得见,还唤的那么……那么亲近。   她觉得这个人真的是越来越厚脸皮了。   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初见时的贺北城,温淡清冷,矜贵疏离,看着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可实际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那时候,他的笑从来不达眼底,也从来都是面无表情,不像现在,他会笑的温柔缠绵,让她不由自主的沉迷,会笑的像只狐狸,让她连生气都不能气完整,还会像现在这样笑出声,眼里装满了星辰,声音比她的玉玲还好听,让她恨不得将他紧紧圈在身边,天天笑给她听。   而一想到他这些变化是因为她,她的心就被塞的满满的,都快溢出来的那种。   梨苑到前殿有很长一段距离,宫道早已肃清,一路上繁花似锦。   车辇所道之处,皆是花路。   以南庆最尊贵的红色牡丹迎太子妃殿下,一共九百九十九株,代表着长长久久的祝福。   与此同时,烟花一路绽放,绚丽多彩,耀眼夺目,给这条漫长的宫道赋予了欢腾的喜气。   唐娇娇眼尾微润,她看向贺北城:“不是时间仓促,一切从简吗。”   贺北城嗯了声。   “已是极简了。”   唐娇娇:“……”   这,算极简吗。   “因时间太短,已去掉了很多流程和规制,委屈阿梨了。”   唐娇娇看了眼四周,摇摇头,表示不委屈。   她不知道迎娶太子妃本该是怎样的场景,但觉今日所见,已很是盛大。   进宫那天,她从没想过她会真的嫁给贺北城。   假戏真做,大概就是对他们之间最好的诠释。   她虽生于京城,但并没有那十年的记忆,所以在她的意识里她是长于江湖,自然也就沾染了江湖儿女的随性洒脱。   知道自己喜欢上贺北城的那一刻,她没有退缩,亦没有抗拒。   她清楚自己的使命,清楚自己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她本没有打算在复仇之前牵扯上儿女私情,可她偏偏遇到了贺北城。   他无形中给了她一股力量,一股直面腥风血雨的力量。   她觉得自己更有勇气,也更有信心去找出当年的真相。   到那一天,她不再有秘密,她会光明正大的告诉他,她的名字叫唐娇娇。   她没打算让他帮她,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仇,她要自己报,也不能因为她嫁给他,便将他也卷进她的仇恨里,那对他不公平。   唐娇娇抬头,正好看见烟花灿烂绽放,那一刻,光芒璀璨,就如埋藏在阴暗处的真相重现光明的那一瞬,整个天空都亮了。   帝后与文武百官早已侯在大殿,在太监尖细的嗓音中,一对新人携手而来。   他们走的很慢,很慢。   唐娇娇利用宽大的衣袖,用整个手臂支撑着贺北城,为他减轻腿上的力道,她原本还担心他碍于储君的面子,不愿在百官面前示弱靠着她,可进殿后,她才知道她想多了。   他只差没整个人赖在她的身上。   她还记得进殿时,他对她的小声耳语。   “从今以后,孤有了妻子,就不再是一个人了,该靠阿梨的时候,孤一定会靠着,阿梨也要记住,该靠孤的时候,也不能自己一个人撑,结为夫妻便为一体,我们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差点决堤而出,又被她生生压了回去。   直到后来贺北城真的将身体的力道靠在她身上时,她才终于深刻的意识到,他们真的都不再是一个人了,他们有了彼此,他们成为了彼此的依靠,亦会安心的把自己交给对方。   帝后看着紧紧相依的两人缓步而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一刻,他们恍若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曾经,他们也是这般携手与共,恩爱不疑,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越走越远,到如今相敬如宾,再无温柔小意。   天子忍不住侧头看向皇后,他在她的神色间亦看见了一丝怀缅,皇后察觉到他的目光,神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天子无声叹了口气,侧头望向那对新人。   他与皇后走到今日这般,早已扯不清缘由,起初的身不由己和苦衷,到最后都已成了习惯,他知道,她不会原谅他,她也知道,他再也无法对她做出承诺。   他们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还能维持着体面,相敬如宾,这样也好,总归百年之后他们还是要合葬。   皇后收回少年时的思绪,看向唐娇娇。   自从猜到她的身份后,她便有些不安,但她没有去证实,亦没有任何动作。   她很清楚,她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起初她很担心,可慢慢的,她就想通了,城儿的性子看着温温淡淡,但实则比谁都倔,他认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   那桩案子他与妱妱暗中查了十年,她应该相信他们,相信她的孩子。   他们长大了,再不是当初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去,除了以命相逼,无计可施的小少年,小姑娘。   如今,他们有能力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了,她又怎么会去给他们增添阻力。   她要做的,便是守在他们的后方,待他们需要她的时候,用尽全力为他们撕开一条光明正道。   她感觉,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第63章 大婚   叩拜帝后, 走完大婚极其繁琐的流程后,太子太子妃便乘车辇回东宫。   众臣亦随之前往东宫用晚宴。   贺北城因腿伤不可饮酒, 只去露了一面便到了清梅殿。   新房里,唐娇娇刚坐下没多久,正朝屏珠抱怨凤冠太重时,便见臧山推着太子进了寝殿。   唐娇娇忙迎上去,疑惑道:“夫君怎么这么快。”   这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外头招待群臣么。   “孤来陪阿梨。”   唐娇娇看了眼外头:“那, 百官呢?”   就这么撂着不大好吧。   “阿梨放心,有孤的表哥招待,他们一定会很尽兴。”   宋长风上次被揍了一顿后便急急离京了,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连安云巷一事都没能赶回京城, 直到太子大婚前夕, 他才回了京城。   然后就被贺北城留在了清竹殿招待百官。   唐娇娇哦了声,还想说什么时, 便见太子看向喜嬷嬷:“可以开始了。”   后者会意, 忙斟合卺酒呈上, 说了一堆吉祥话。   喝完合卺酒, 便是结发。   二人分别剪下一缕发丝放在一处, 意为结发夫妻。   做完一切后,众人便识时务的退下, 将洞房花烛留给新人。   唐娇娇轻轻呼了一口气:“还有什么规矩吗。”   成婚比她想象的要累,一套繁琐的流程下来,她感觉她的脖子都被凤冠压的抬不起来了。   贺北城想了想,若有所思道:“还剩最后一礼。”   唐娇娇小脸一垮:“还有?”   太子一本正经拉着她的手道:“不过这一礼得先欠着。”   唐娇娇一愣:“还能欠?”   贺北城点头:“嗯。”   唐娇娇盯着他,很是疑惑:“什么礼?”   她就没听说过大婚有什么礼是能欠的。   然后, 只见太子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   “周公之礼。”   唐娇娇:“……”   贺北城伸手往被子里摸了摸,摸了几颗枣和桂圆在手心,极其认真道。   “孤的腿伤还要两月左右方可复原,所以得欠两月,要委屈阿梨了……”   “你闭嘴!”   唐娇娇一把捂住他的嘴,羞的整张脸都是烫的。   她死死瞪着太子,这人怎么愈发口无遮拦了!   太子眨眨眼,不解的看着唐娇娇。   唐娇娇也跟着眨眨眼,一时竟摸不清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认真在解释。   见贺北城很是疑惑的眼神,唐娇娇又觉得可能是自己误会了,莫非,他真的只是想告诉她,今夜不能……   唐娇娇不自然的挪开视线,轻哼了声才收回手。   “阿梨若是着急的话……”   “我不急!”   唐娇娇又飞快捂住他的嘴,瞪着双眼吼他。   谁急了,他哪只眼睛看见她急了!   正气的想要揍人时,手心便传来一阵温热,唐娇娇整个身子一僵。   他居然亲她手!   在她发愣的那一瞬,贺北城已拉下她的手,又在手背印下一吻。   “不急吗,孤怎么觉得,阿梨的眼神好像是要把孤生吞了般。”   唐娇娇:“!”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人一开始就是在逗她!   “贺北城!”   唐娇娇气的抽回手,狠狠瞪着他。   但在太子看来,她一点儿也不凶,反倒像是在撒娇。   “好好好,阿梨不急,是孤急。”   贺北城勾唇,伸手轻轻捏了捏她鼓着的腮帮子,温声道:“好了,不逗阿梨了,孤错……”   话突然顿住。   太子的目光落在唐娇娇的鼻梁处。   他记得,她这处本是有一个小小的弧度,怎么今日瞧着竟饱满了。   “是不是妆容花了?”唐娇娇见他的目光久久不动,顿时也忘记生气了,捂了捂脸道。   “我去沐浴。”   贺北城也回过神来,或许那处不同是因妆容的缘故。   “好。”   寝殿的浴池早已备好了热水,唐娇娇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沐浴完,唐娇娇换上了屏珠备好的红色里衣,在路过梳妆台时,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顺手拿起铜镜照了照。   没了厚妆,里头的那张小脸愈发清晰,每一处都能看的很仔细,而唐娇娇却更加疑惑了。   她对这张脸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还曾对鼻梁那处极小的弧度很不满意,觉得看起来不够直挺。   可现在那个弧度不见了,长成了她喜欢的样子,她原本还以为那是妆容的缘故,可这根本就不是!   但这怎么可能呢,早已成型的容貌怎么可能会发生变化……   不对!   唐娇娇身子一僵。   她竟忘了,她现在这张脸本就不是她原来的样子!   她吃过换颜丹!   唐娇娇又摸了摸鼻梁,可还是不对啊,师父并没有给她吃过换颜丹的解药,她的容貌不应该发生变化才对。   她看着镜子里的脸,下意识抿了抿唇,而就在那一瞬,唐娇娇再次呆滞。   她急忙将铜镜凑近了几分,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那一点点小小的唇珠上。   不对,她的上唇原本是平滑的,绝对没有唇珠!   这是怎么回事。   唐娇娇放下铜镜,心中大乱。   难道是换颜丹失效了,不用解药也能恢复!   唐娇娇深吸一口气,稳住心中的慌乱,又拿起铜镜看了眼,虽然那两处有些不一样,但她的脸还是原本的样子,一眼望去并没什么不同。   但若真的是换颜丹失效了,那绝不会只有这两处发生变化,师父说过,吃了解药的三个月后,她会一点一点恢复到她原来的容貌。   但需要多久时间会完全恢复,师父没说。   唐娇娇缓缓放下铜镜,她必须得尽快问问师父,可不知为何,她前几日给师父去的信都没收到回音,连厌雪也没回来。   “阿梨?”   贺北城久久没见唐娇娇出去,偏头穿过纱帐望去,见她正立在梳妆台前发呆,便唤了声。   唐娇娇忙收回思绪,应声走了出去。   “夫君。”   虽然她知道这点变化贺北城应当看不出来,但唐娇娇还是有些心虚,走过去时微微低着头。   贺北城没有注意到唐娇娇浅微的异常,因为他只看了一眼便偏过头没敢再看。   红色的里衣衬得她的身体愈发玲珑有致,那纤细的腰肢只堪盈盈一握,太子突然开始沉默,他想,这应该会是很难熬的一个夜晚。   唐娇娇看了眼太子身上的喜服,才想起贺北城也还未沐浴,她稍作犹豫后,道:“让银川进来?”   贺北城点头,低低应了声:“嗯。”   这一夜,比太子想象中还要难熬。   他不仅要忍受身体的煎熬,还被心中的疑惑搅得迟迟不能平静。   因安魂的缘故,唐娇娇在贺北城沐浴出来时就已经沉睡了。   洗去浓厚的妆容,她又恢复了那张素净白皙的小脸。   太子修长的手指在唐娇娇的唇珠上轻轻摩挲,眉头微沉,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妆容的缘故。   她的脸真的发生了变化。   不知止鼻梁处那个小小的弧度,还有这唇上多出来的唇珠,而他清楚的记得,她的真实容貌也是这样的唇形。   贺北城反复看了很多遍,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容貌怎么会说变就变。   难道!   太子手指一僵,难道他现在的脸是假的。   可他早已检查过,这不是易容,而他已经去调查过,那个江湖中传闻的磨骨术,一旦术成,就绝不可能再恢复原本的样子。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贺北城眼神微沉,或许这个疑惑只有师傅能解。   看来,他必须要去见见师傅了。   太子几乎一夜未眠,导致次日唐娇娇醒来时,贺北城破天荒的还在沉睡。   屏珠几人掐着时辰刚要进来伺候,便被唐娇娇制止了。   难得见到这妖精睡着的样子,可不得好好瞧瞧。 第64章 晚宴   熟睡中的太子, 卸下平日的清冷,看着很是温和无害。   唐娇娇手肘撑在枕头上, 托腮安静的看着他,觉得这妖精怎么也看不够。   贺北城是生生被她的视线灼醒的,睁开眼,入目便是她眉眼弯弯的模样。   “阿梨。”   刚醒来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听着格外诱人。   唐娇娇伸手戳了戳他的腮,笑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贺北城起初还有一丝茫然, 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后,眼里浮现一丝郁结,捉住她的手。   “阿梨觉得,孤能去干什么了, 嗯?”   唐娇娇的手猝不及防被抓住, 思索半晌才反应过来。   “夫君。”   很快, 她就差觉到了不对劲。   唐娇娇憋着笑,一动不动的看着贺北城。   太子看见她眼里的笑意, 愈发气结:“不许笑。”   “噗……”她心里确实是不想笑的, 但她忍不住。   见男人脸色越来越沉, 唐娇娇赶紧将笑声憋回去, 扯了扯他的衣袖, 软软道:“夫君我不是故意要笑的。”   “呵……”   贺北城:“不是故意,是有意的?”   唐娇娇抿着唇忙不迭地摇头。   “还有两月。”   “什么?”   “今日欠下的, 孤定会加倍还给阿梨。”   唐娇娇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她耳尖隐隐发烫,眼神躲闪:“大,大可不用。”   “不用?”太子眼神微沉:“不行, 孤不能委屈阿梨。”   唐娇娇觉得脸也开始烫了,察觉到有些危险后,急忙朝外头喊了声:“屏珠,进来……唔。”   但来不及了,她的唇很快就被堵住了。   屏珠刚要应声便听得最后那声轻哼,她与银川对视一眼,两人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   大约过了一炷香,里头才传来太子的声音:“进来。”   伺候洗漱时,屏珠瞥了眼唐娇娇嫣红的脸颊与微肿的红唇,无声抿了笑意。   太子因大婚可休朝一月,清竹殿前所未有的清静,别说朝中奏折,就连詹事府都很识趣的没来一人打扰。   于是婚后几日,那只叫软软的猫儿就成了太子太子妃最大的乐趣。   按照规矩,太子妃应成婚三日后归宁,但因唐娇娇早已是孤身一人,这个日子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这日的清竹殿热闹的鸡飞狗跳。   午后,唐娇娇收到了师父的回信,因厌雪未归,她又急着知晓换颜丹一事,便让渔瞳给天山送了信,这一次回信倒是极快,说了一堆恭喜她新婚的祝福,然后才进入正题。   换颜丹的解药是师父在她昏迷时给她喂的,而服用解药后同样需三月才会完全恢复她本来的容貌,这也让唐娇娇松了口气,至少她的脸不会在一夜之间就变了。   随着信一道来的还有一张易容皮,是她现在的这张脸。   如此也就没了隐患,不必担心恢复容貌后有人认出她。   至于她问的未婚夫一事,信里一字未回,只在最末尾留了句。   ‘其余疑惑,相见之日可解。”   至于何时相见,没有明说。   唐娇娇烧了信,无声叹了口气。   她很乖,脾气也很好,尤其格外的尊师重道,跟师父动手这种事,她是绝对不可能做的。   但是……   把师父在外头喝酒赌牌九的事偷偷告诉师娘,是她应该做的。   于是,宫主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告状信,让厌雪送给她的师娘。   看着红色的鸟儿消失在高空,唐娇娇心里的气闷彻底消散。   哼,看师父还敢不敢不给她回信!   做完这一切,唐娇娇又细细打量了铜镜里的脸,好在除了那两处细微的变化,再也没有其他异常,她摸了摸眼尾的那颗红痣,师父说恢复容貌后,它不会消散。   这颗小红痣陪了十年,她早已看习惯了,还挺喜欢的,不散就不散吧。   也算是这张用了十年的脸,留下的最后一点印记。   而另一边,几乎在同时太子也收到了回信。   可比起唐娇娇满满的一张纸,太子的就显得简单了许多,许多。   一张纸上,只有不到两行字。   ‘乖徒儿勿忧,娇娇身份与乖徒儿所猜一致,换颜丹解药已生效,三月内恢复真容,其余疑惑,相见之日可解,勿寻。’   太子看完久久没说话。   臧山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家殿下的不虞。   “殿下,苏掌门说什么了?”   贺北城将信递给他,沉默不语。   臧山看完后皱了皱眉,随后安静的将信放在烛火上烧尽。   殿下去了那么多封信,结果只得了短短几句话。   关于那位大师兄和太子妃殿下之事却是一字未回。   怪不得殿下会生气了。   臧山眼珠子一转,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殿下与太子妃殿下同是天山掌门人的亲传弟子,那……殿下,是师兄,还是师弟?”   贺北城抬了抬眸,唇角几不可见的一抽。   他倒是忽略这个问题了。   “若按照时间先后来看,天山掌门人是救太子妃殿下在前,那……殿下算是太子妃殿下的师弟?”   臧山觉得有些恍惚,明明说好是唯一的亲传弟子,结果多了一个师兄和师姐?   师姐还是自己的妻子。   嚯,刺激!   他觉得他此时不应该笑,真的不应该,但他也是真的忍不住。   贺北城瞧了眼侍卫垂着头抖动的肩膀,忍无可忍:“滚出去!”   “是!”   臧山滚的快极了,一边笑,一边滚出了大殿。   然很快,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只呆愣了一瞬,臧山便飞快敛去笑意,恭敬行礼。   “三公主。”   贺北妱唇角浅浅的笑意也瞬间消失无踪。   “臧大人心情很好,可是好事将近。”   臧山一愣,半晌没有回话。   臧大人,她开始唤他臧大人了。   贺北妱微微侧目看向身后,云眠采蕙微微颔首,退了几步立在廊外不远处守着。   见四下无人,贺北妱才缓缓走近臧山,面无表情的轻声道:“你与梓芸的事本宫知道了,此事虽无外人知晓,你也并未趁人之危冒犯梓芸,但苏家书香门第,极重此中名节。”   顿了顿,她又道。   “本宫准备离开苏府时,苏夫人避开梓芸见了本宫。”   臧山身子一僵,他突然不想她再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苏夫人求本宫什么吗。”   臧山唇角动了动,还没来得及阻止,便听贺北妱道:“她求本宫说和这门亲事。”   公主语气平淡,神色似未有半分波动,但宽袖中的手指却紧紧掐着手心。   “她说你无意与苏府攀亲,可她还是想为自己的女儿求一求,本宫不知她为何会求到本宫头上,但梓芸与本宫交好,本宫只得应下。”   “三公主……”   “本宫问了梓芸的意思,她说她听父母之命。”   贺北妱没给臧山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梓芸的性子本宫了解,若她不愿意,她不会是这个回答。”   “本宫的话带到了,如何决定,臧大人还是尽快给个回复。”   公主说完,便侧身越过他离开了。   采蕙见贺北妱说完了话,便赶紧跟了上去,云眠习武,耳力不同于旁人,将公主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望着公主骄傲矜贵的背影,他的眼里划过一丝心疼。   直到见公主进了大殿,他才走至臧山面前,冷声道:“打一架吧。”   他想动手很久了,忍了四年,他终是不想再忍。   臧山抬头看着他,那一瞬间他有羡慕,有失落,有心痛,有不甘。   最后,他低低应了声:“好。”   宋长风进殿时,远远便看着两人并肩离去,他也没在意,提着一堆东西直奔大殿。   “表弟,我来看你了。”   贺北妱刚坐下不久,便听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揉了揉眉心。   这个话痨怎么也来了。   “宋总管,你来的正好,快快快接一下,太重了,本世子提的腰疼。”   “这是鹿茸,这是千年参,还有好多大补的东西,你要记得天天熬给给你们殿下喝。”   宋峤被堵在大殿门口,恭敬的接过那一堆东西,客客气气的应下。   这一堆东西看着多,实则都没什么重量,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这位世子爷累的腰疼了。   贺北妱瞥了眼自家皇兄铁青的脸色,她总算明白为何这位表哥总能挨揍的缘由了。   他总在挨打的边缘蹦哒,不被揍就怪了。   “呀,妱妱也在呀。”   宋长风吊儿郎当的跨进大殿,看到贺北妱时微微愣了下,果断选择了一个离她最远的位置。   “妱妱今日也是来东宫蹭饭的?”   今日是弟妹的归宁日,但他晓得这朵小白花孤身一人没有娘家,便想着来这里凑个热闹。   竟没想到贺北妱也在。   贺北妱看着他,勾了勾唇:“表哥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怎么,表哥来得,我就来不得。”   宋长风嘿嘿一笑:“来得来得,妱妱当然来得。”   贺北妱偏过头,没再接话。   恰此时,银川进殿禀报。   “殿下,苏二小姐求见太子妃。”   贺北妱面色一僵,只一瞬便恢复如初:“梓芸也来了。”   她倒是忘了,经普安寺一事后,梓芸与娇娇也有些交情。   看来,她是与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贺北城瞥了她一眼,才道:“阿梨呢。”   银川:“回殿下,太子妃殿下在寝殿。”   “嗯,带苏二小姐过去。”   “是。”   然没过多久,银川去而复返,步伐急切:“殿下。”   贺北城皱眉:“何事?”   “禀殿下,臧侍卫与云侍卫打起来了。”   几人一怔,宋长风反应最快:“打起来了,怪不得本世子刚刚看他二人的背影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去打架的。”   贺北妱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色蓦地冷了下来。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人呢。”   “在白玉亭,太子妃殿下与苏二小姐已经过去了。”   太子一行人到时,两人正打的难分难舍。   银川奇怪道:“咦,太子妃殿下说过来劝架,这怎么还在打。”   几人四下望了眼,而后目光都停在一处亭子里   。   那个说过来劝架的人,正懒懒的靠在亭柱上,一边啃苹果,一边看戏,偶尔还指点几句。   “臧山你这招不对,要往他左腿上打。”   “你这招也不对,你得攻臧山上盘,对对对,就是这样,出手再狠些。”   “哎呀,啧啧啧,看着都疼。”   贺北城一行人:“……”   苏梓芸看见贺北城等人,眼睛微亮,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便见那位世子爷朗声道。   “这就是你说的来劝架,这分明是火上浇油啊。”   宋长风乐的合不拢嘴,收了手中的扇子,朝那二人喊道:“好好打啊,不许放水。”   苏梓芸默默的低下头。   唐娇娇看见了他们,放下苹果拍了拍手朝贺北城走来,苏梓芸紧随其后。   “夫君。”   宋长风冲唐娇娇招招手:“弟妹,好久不见啊。”   唐娇娇软软一笑:“宋世子。”   “见过太子殿下,三公主殿下,宋世子。”   苏梓芸朝几人一一行了礼。   贺北城淡淡应了声:“免礼。”   而后,所有人都盯着仍在大战的二人。   唐娇娇立在贺北城身侧,饶有兴致的道:“夫君,要不要比比?”   贺北妱正欲叫云眠住手的话顿住。   太子立刻会意,莞尔:“好。”   “阿梨选谁。”   唐娇娇若有所思:“夫君与臧山有默契,选他不公平,所以,我选臧山。”   “好。”   苏梓芸抿了抿唇,握紧手指屏气凝神。   贺北妱眼神亦暗了暗。   宋长风兴致最浓,手拢在嘴边朝二人喊:“表哥弟妹指点你们武功,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好好听着。”   臧山云眠眼神皆一亮,跃跃欲试。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场上只有兵器的碰撞声,和贺北城唐娇娇你一句我一句的指点。   唐娇娇瞧了眼苏梓芸抿紧的唇瓣,太子看了眼贺北妱愈发暗沉的脸色。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勾了唇。   “夫君,最后一招定胜负。”   “好。”   “夫君可得小心了,我这可是个杀招。”   “是么,那就看阿梨的杀招能不能越过孤。”   苏梓芸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正想要说什么,便见贺北妱疾步走过去,冷声道:“住手!”   此时二人刚好落地,各自按唐娇娇贺北城所说的招式劈向对方,贺北妱就是在此时不管不顾闯了进去。   二人同时一惊,生生将力道转了个弯。   一旁两快石头顿时被劈的粉碎。   “殿下。”   “三公主。”   两人几乎同时往前走了一步,惊唤了声。   贺北妱轻轻呼了口气,看向臧山,正欲开口,便见苏梓芸小跑过来。   “臧大人,你没事吧。”   贺北妱喉咙动了动,转身走向云眠。   “伤的可重?”   云眠摇头:“属下无事。”   他本就不是臧山的对手,若不是太子妃殿下一直有意指点他,他早就已经败了。   云眠想到此,看向贺北城唐娇娇,太子殿下对臧山的招式很熟悉,所以即便有太子妃见招拆招,臧山还是处处受制。   两位殿下是故意的,故意让让他压制臧山。   目的,自然是……   云眠看了眼臧山,正见苏梓芸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他咬咬牙,气的正要发作,便被贺北妱阻止:“云眠!”   “殿下!”   云眠眼尾发红,握紧手中的剑。   贺北妱默默的伸手将他的手指掰开,取出他的剑,轻声道:“无妨。”   “回去上药。”   云眠没动,狠狠盯着臧山。   “听话。”   公主向来都知道怎么安抚自己的侍卫,只轻轻的一句话,便让怒气腾腾的人软了下来。   云眠闷闷应了声:“是。”   云眠走后,贺北妱才召来采蕙,将剑递给她:“剑刃受了损,这把剑他用的顺手,你出宫去找最好的铸剑师傅给他修好。”   采蕙接过剑,瞥了臧山一眼,才低低应了声:“是。”   “噗……”   臧山伤的比云眠重,刚起身便吐了一口血。   苏梓芸吓了一跳,当下也乱了分寸,自怀里取出手帕给他擦唇边的血:“臧大人,你怎么样。”   臧山偏头躲开,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苏二小姐。”   苏梓芸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脸色微微一红,忙收回手。   “多谢苏二小姐关心,我没事。”   而另一边,公主背对着他们久久没动,瘦弱的背影与他们的轻声细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贺北妱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心硬如铁,眼泪这种东西,早在十年前,她就流干净了。   可她现在,却觉得眼睛酸胀的厉害。   贺北城眼神一沉,正欲侧头朝唐娇娇说什么,便见她已快步朝贺北妱走了过去。   唐娇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看到这位嚣张霸道的公主眼尾发红,便觉得心紧紧的揪在一起,有些发疼。   她不知道贺北妱是怎么了,但想来应该与臧山云眠打架有关。   她本来是想撮合苏梓芸与臧山,才和贺北城一唱一和,可不知为何会让贺北妱难过成这样。   “三公主。”   唐娇娇扯了扯贺北妱的衣袖:“三公主不必担心云眠,看他的样子应当没受重伤,三公主上次说喜欢软软,我带你去瞧瞧它。”   贺北妱当然没说过这句话,她只是想找个理由带她离开这里。   不过她的性子阴晴不定,不知道会不会接她给的台阶。   贺北妱原本还能忍得住,可听到唐娇娇温软的语气,心里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坚强隐忍了多年的人,不怕风雪,不惧寒霜,却最经不住那一点温暖。   还是她念了多年的人带来的。   眼见公主的眼泪就要溢出眼眶,唐娇娇一把将她拽着背对着所有人,牵着她从另一个方向往寝殿走去:“你这是同意啦,我这就带你去看看,软软它可乖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公主背影直挺,依旧高高在上,矜贵无双,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她早已泪流满面。   而看不到的人里,自然也包括臧山。   他眼里划过一丝失落,她现在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了。   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么,可他的心真的好痛,比身上的伤,痛上数倍。   贺北城看向银川:“去她们前面遣开宫人。”   银川领命:“是。”   宋长风眼珠子一转,不动声色的朝臧山走去:“哎呀,这怎么还吐上血了,你与云眠是结什么深仇大恨了。”   “来来来,本世子就屈尊纡贵扶你起来。”   妱妱这丫头竟动了真格,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在这个‘情’字上,都深的执拗。   宋长风走过去绕到苏梓芸另一边,将臧山拉起来架在肩膀上,朝苏梓芸道。   “苏二小姐今日可是为了弟妹来的,我也是,对了,你对东宫不熟吧,你等着,我带你四处去逛逛。”   宋长风说完,恰好看见宋峤姗姗来迟,忙冲他招手:“宋叔,臧山受了点伤得回去上药,快快快,本世子身娇体弱的,扛不住。”   宋峤看向贺北城,见他点头才疾步走了过去。   “看着蔫不拉几的,应该伤的不轻,宋叔你赶紧去请个御医什么的来瞧瞧。”   臧山终于有了反应,他唇角抽了抽:“不必,没有大碍。”   请了御医,估计不下半个时辰,宫里都知道他跟云眠打架打输了。   宋峤朝宋长风行了礼,又朝苏梓芸微微颔首,才将臧山接过去。   宋长风甩了甩手臂喊了几声痛,才笑嘻嘻的看向苏梓芸:“苏二小姐请吧,我带你去四处瞧瞧,我可早就仰慕苏二小姐的文采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得好好请教请教。”   场内略微尴尬的气氛被宋长风轻而易举的化去,苏梓芸轻轻一笑:“宋世子谬赞了。”   “不谬赞,不谬赞。”   宋长风转身正欲向贺北城告退,却发现人早就不见了,他瘪瘪嘴,这种场合,果然还是得靠他。   当然,他也没真与苏梓芸孤男寡女的同游,为了姑娘的名声,他招了一大帮宫人在身后跟着。   苏梓芸对他的妥帖很是安心,她也没想到京城中第一纨绔,会这般细致。   宋长风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是以二人同行,倒也半点不显尴尬。   _   有银川在前头遣散宫人,一路到寝殿,都没人看见尊贵的三公主殿下哭红了眼。   唐娇娇自新婚夜后,便一直住在清竹殿,这是贺北城之前要求的。   她让如宛打来热水,让贺北妱净了面,又拿了冰袋给她冰敷。   贺北妱安安静静的坐在软榻上,盯着唐娇娇,乖巧的不像话。   当年,她也是这样处处照顾她。   只要她撒个娇,她的阿娇就一定会顺着她。   “好了,等会儿上个妆就看不出来了。”   唐娇娇放下冰袋,松了口气。   贺北妱见她半晌没开口,才道:“你不问为什么吗。”   唐娇娇一愣,而后眨眨眼:“我倒是挺好奇的,是什么能让你哭成这样,但是你会告诉我吗。”   贺北妱看着她,声音略有些委屈:“我本来可以忍住的。”   可听到你用当年那样温柔的语气哄我,我就忍不住了。   唐娇娇被她这反差极大的态度震惊了,她这是在跟她撒娇么。   她是越来越摸不清这位公主的性子了。   贺北城的委屈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而后才半仰着头,侧着脸傲气十足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唐娇娇挑眉,对嘛,这才像贺北妱。   但是她该听吗?   可很显然这位公主不会在意她要不要听。   “我喜欢臧山,喜欢了很多年。”   唐娇娇的小脸顿时僵住。   她听到了什么……   安静了不知多久,唐娇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喜欢臧山?”   贺北妱点头,盯着她凶巴巴道:“这个秘密我只亲口告诉过你,你不许说不出。”   唐娇娇眨眨眼,伸出两指:“保证不说。”   “那你之前祭拜的那位,不是……”   贺北妱一愣,好半天才明白唐娇娇误会了什么,她没好气道:“那是我的朋友!”   想了想又加了句:“最最重要的朋友!”   唐娇娇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所以是她一直误会了。   那她今天哭,难道是因为臧山和苏梓芸……   唐娇娇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她不知道贺北妱喜欢臧山,所以今日那一出是故意撮合臧山和苏梓芸的。   不对。   “夫君都不知道你喜欢臧山?”   若贺北城知道,不会配合她才对。   贺北妱瘪瘪嘴:“知道。”   “不是我说的,是他们看出来的。”   唐娇娇呆住了。   那贺北城为什么还……   不对,贺北城不是在撮合臧山与苏梓芸,他是在撮合臧山与贺北妱。   最后先跑出阻止的人,是贺北妱。   只是不知为何,最后是那样的局面。   咦?   “他们?”   贺北妱无奈的笑了笑:“是啊,他们都知道,皇兄,表哥,宋叔,银川,采蕙,云眠。”   “还有臧山,他们都知道。”   唐娇娇:“……”   所以当时在场的只有她和苏梓芸不知道。   “你说什么,臧山也知道!”   唐娇娇后知后觉的瞪大眼。   贺北妱低头苦笑:“是啊,他知道。”   “他很早便是皇兄的贴身侍卫,那时候我们几乎每日都能相见,他性子随和,也喜欢笑,可是这几年他却变了,他处处躲着我,不再对我笑,在我面前他永远都是面无表情,恭敬疏离。”   唐娇娇抿了抿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对我无意,我便一直压着这份感情,反正我也无意招驸马,暂时也不必考虑太长远,可是我却忘记了,他会娶妻,生子。”   “我以为,我能接受的,可是,光看着他与旁人亲近一点……我便难受的快要窒息。”   贺北妱深吸了一口气,无声的笑了笑,她还是低估了她对他的感情。   “我是南庆尊贵的嫡公主啊,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强取豪夺,所以我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唐娇娇握住她的手,无声的安抚着。   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真的若无其事。   “我们本来就不合适,身份悬殊太大,且他也对我无意。”   贺北妱擦了擦泪,苦涩的一笑:“也罢,本宫成全他们。”   “三公主。”   唐娇娇握了握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感情的事,局外人无法干涉。   “你不会同情我吧!”   贺北妱突然瞪着唐娇娇道。   唐娇娇一愣,而后摇头:“不会。”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不需要同情,亦不屑强取豪夺,作为天子最宠爱的公主,她原本只需要去天子面前撒个娇,就能得到心上人,可她没有,哪怕再喜欢,她也保持她作为嫡公主该有的体面和骄傲,不吵不闹,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狠狠哭过一回,然后说成全他们。   唐娇娇觉得,她有点喜欢这位看似嚣张霸道的公主了。   “那便好。”   贺北妱抿了抿唇,又道:“你与皇兄已经大婚,以后就是我的皇嫂了,你不必再唤我三公主,唤我一声妱妱就好。”   唐娇娇偏头,道:“你不针对我了?”   贺北妱似是想起了什么,直着脖子道。   “你是不是记着我曾打你的一板子,要不你打回来?”   唐娇娇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清了清嗓子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打回来我们就两清了。”   贺北妱凝眉:“打屁股吗。”   唐娇娇憋着笑:“打手心好了。”   公主绷着唇伸出手:“你轻点打!”   唐娇娇左右望了眼,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就捏了捏拳头:“行!”   贺北妱见她拳头捏的咯咯作响,防备的看着她:“你要用内力打我吗。”   唐娇娇点头:“当然。”   贺北妱:“……”   骗人,她明明现在还不能用内力。   “啪。”   唐娇娇在她手心重重一拍,贺北妱痛的飞快缩回手呼了声。   “你用这么大力!”   唐娇娇甩甩手,挤着眉头:“我也疼。”   贺北妱:“……”   两人对视,不知为何笑作了一团。   笑够了,唐娇娇才故作大度道。   “打也打回来了,看在你唤我皇嫂的份上,那我就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了。”   想了想,她着偏头伸出手:“所以,我们就讲和了?”   贺北妱抿抿唇,睫毛上还沾着水润,她似是不甘不愿的伸出手,凶巴巴道:“讲和便讲和!”   虽然还不能相认,但这种相处方式,似乎也不错。   _   晚宴时,几人坐在一桌面色如常,好似白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贺北妱待苏梓芸依旧如往常一样,没有半点为难,苏梓芸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她多想了。   唐娇娇不时给贺北城夹菜,说让他多补补,宋长风看着太子碗里的猪蹄笑的前俯后仰。   一旁伺候的银川摇摇头,要不是殿下现在腿脚不变,估计又得鸡飞狗跳了。   这顿晚宴用了很久,兴起时,宋长风还提议比吟诗作对,贺北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实在不知道京城第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哪里来的勇气提这个。   最后,宋长风输得里子面子全没了。   然后世子爷又要比行酒令,与贺北妱斗的如火如荼,最后,除了太子与苏梓芸,都醉的脸颊泛红。   太子不能饮酒,滴酒未沾。   苏梓芸不会行酒令,在一边看热闹,只偶尔一起共饮了几杯,并无醉意。   宋峤在不远处瞧着,唇角不自觉带着笑。   东宫许久没有这般欢声笑语了。   宋长风清醒时是个话痨,但醉到一定程度反倒是话少了,最后竟开始安安静静的发呆。   贺北城知道他这是醉的狠了,正欲让宋峤将他扶到房间休息,却见世子爷双眼无神道:“九尾。”   然后就有一个一身暗红的男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除了苏梓芸唐娇娇,其他人早就习以为常,贺北城淡淡道:“带走。”   九尾行礼应道:“是。”   宋长风走了,苏梓芸便也跟着告退了,云眠过来将贺北妱带了回去。   贺北城唤来渔瞳将唐娇娇抱回了寝殿。   一顿晚宴,宾主尽欢。 第65章 往事   许是真的尽了兴, 又因酒精的作用,唐娇娇竟比平日晚睡了一个时辰, 且醉的都有些不认人了,拉着渔瞳不停的叫夫君。   太子的脸色冷的吓人,渔瞳脚下生风,将人放到床上就飞快溜了。   抱不到人,唐娇娇在床上来回翻滚了几圈,嘴里抱怨着:“夫君呢, 我的夫君去哪了。”   贺北城揉了揉眉心,从轮椅上下来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摁住她不停飞舞的手。   “阿梨。”   唐娇娇反手将他的手抱在怀里嘿嘿一笑:“抓到夫君了。”   贺北城笑了笑,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嗯, 抓到了, 阿梨乖乖睡觉。”   可能是闹腾的累了, 这一次没再像上次醉酒那般胡闹,闻着熟悉的味道, 唐娇娇迷迷糊糊应了声, 抱着贺北城的手臂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贺北城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 眉眼里染着宠溺的笑意。   只很快, 又淡去了。   关于安魂一事, 师傅亦没有说法,今夜若不是酒精作祟, 这个时辰她早已睡的沉了。   也不知到底如何才能解开安魂的药性。   _   华灯初上,夜色朦胧,微风拂面,酒不醉人人自醉。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苏梓芸都在想, 当时他若不是特意来说那番话的,那个场景应该很美。   幽长的宫道上,弥漫着淡淡的牡丹香,那是太子大婚还没有撤下的花道,当臧山立在红色牡丹中时,苏梓芸有一刻的恍惚。   凝之与送二人出宫的银川垂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四下寂静,心跳声便声声入耳。   一如四年前那个黄昏,墨衣劲装的少年,突然从红墙上翻跃而下朝她浅浅一笑时,带给她的悸动。   苏梓芸轻轻往前迈了一步:“臧大人。”   而几乎就在同时,她看到他往后退了一步。   她唇角的笑意缓缓淡去,没有再动。   “夜已深了,臧大人有伤在身,还是早些歇息。”   苏梓芸,京城第一才女,她岂能看不明白,他专程前来是有话要说。   可她第一次想逃避现实,她不想听。   “苏二小姐。”   苏梓芸袖中的手指微微弯曲,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不会因为你不想听不想看,就不会发生。   静默须臾,她轻轻一笑:“臧大人可是有事。”   臧山点头,朝她走了两步,然后单膝跪地。   “普安寺一事,我始终欠苏二小姐一个交代,今日我便郑重的向苏二小姐致歉,不论苏二小姐有何要求,我都会尽力做到。”   苏梓芸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她本想如平日一般不动声色,可却怎么也勾不出那一抹笑,沉默许久只得道:“臧大人这般大礼,我受不起。”   臧山纹丝没动。   轻风徐徐,牡丹的花香却没有刚刚那般浓了,甚至还带着些苦涩。   苏梓芸明白,普安寺一事,他定是要在今日做个了断了。   也罢,该来的是躲不掉的。   “臧大人领散职三品,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除了帝后嫡公主和东宫的两位主子,不跪任何人,你此般若被人看见,只怕会引来非议,还是先起来说话吧。”   臧山动了动唇,想说他已肃清宫道,断不会给她带来麻烦,但他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依言起了身。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苏梓芸知道她不该问的,他数次用酒拦住父亲,今夜亦是以致歉的方法来做了断,就是不想让尚书府将亲事挑明,折了面子。   她今夜就应该顺着他的台阶走下去,那些本就没有挑明的事,不过是父亲与他几场普通的酒宴,明日之后,他们再无交集。   可她问了,就代表她向他挑明了她的心意。   苏梓芸明白这个道理,可她更知道,他的方式对尚书府来说,的确是最恰当的。   可对她来说,她不甘。   年少时红墙上那惊鸿一瞥,在她的心里藏了四年,原以为普安寺的救赎是上天赐予她的机会,却没想竟是来彻底斩断她年少的怦然心动,这让她怎么甘心。   臧山因这个问题微微怔愣。   她该懂她不该问的,为何……   他终于抬头看向她,对上她眼里的某种执念与情愫时,他才急忙偏过头,隐隐明白了什么。   京城第一才女,怎会看不明白,她这是……   “你不是说我有什么要求,你都会尽力做到吗,那么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想听最真实的理由,可以吗。”   臧山微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原是可以不回答,可她这般,他便知道他无法拒绝。   “好。”   夜空中星光几许,四下寂寥,美景之下最适合剖开心扉叙述情意。   只是他的情意不是对她。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喜欢了很多年,他说,她如夜空中那抹高高在上的明月,只可远观不可冒犯,他还说,除了她,他的心里再容不下任何人。   他从始至终,都没说她是谁,可苏梓芸又怎会不知道。   高高在上的明月啊,没人比南庆尊贵的嫡公主殿下,更合适这个比喻。   苏梓芸是怀疑过的,天子寿宴,明明云眠在,却是他替公主挡了一夜的酒。   没人敢伸手去夺公主殿下的酒杯,可他不仅拦了,偏偏公主还纵着他。   那么今日,她的猜测亦没有错,公主是怕伤了他,才不管不顾挡在他们中间。   公主不是担心云眠,是在担心臧山。   原来,他们是双向的,而她,是多余的。   “那么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明明彼此有意,为何却还是形同陌路。   臧山没立刻回答,他问:“这也算是要求吗。”   苏梓芸沉默半晌,终是点头:“是。”   既然要痛,那就一次性痛个够,让自己彻底死心。   “此后,两清。”   臧山垂眸,喉咙微动:“好。”   一段本该尘封的往事在这个夜晚再次被撕开。   “四年前,我出一桩任务,不慎中了毒双眼失明,还被下了药,黄昏时,我逃到了京城外的一个村落。”   那年,殿下在北周的暗探查到了唐氏一案突破性的消息,却不知为何走露了风声,他前去接应,虽然顺利拿到了密信,但回京的途中却被人追杀。   对方下了死手,不择手段,什么药和毒都尽数往他身上招呼,他身手再好也还是防不胜防,最后双眼中了毒粉,暂时失明,也中了那种药。   他只记得,他在眼睛还未彻底模糊时,慌不择路闯进了一间民舍。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但知道是有一位姑娘为我解了药。”   中了什么药,又是怎么解的,臧山没说,但两人心知肚明。   “所以自那时起,我便知道我彻底配不上她了。”   她那般尊贵,他本就不能高攀,又与别人有了一夜,他哪里还有脸喜欢她。   苏梓芸听完呆愣了许久,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位姑娘呢。”   臧山摇头:“我醒来后,那间屋子就空了,问周围的邻居,他们都说那里确实住着一个寡妇,带着一个未出阁的闺女,但都不知道她们出了哪里,我找了这些年,都没找到人。”   药性太烈,他完全没了意识,但依当时的情况来看定是他强迫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经历了这事,且他又一身血,想必是将她们吓得狠了,才在事后连夜离开。   不论他怎么找,都没有她们半点消息。   苏梓芸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所以这就是横在他与三公主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公主殿下身边的人,必须是干干净净的,别说驸马,就是贴身侍卫都绝不能有别的女人。   “三公主知道吗。”   臧山一愣,而后释然,她这么聪明,岂会猜不到他喜欢的是谁。   他端端正正朝苏梓芸作了一揖:“三公主对此事半点不知,亦不知道我心仪于她,还请苏二小姐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苏梓芸怔了怔,才苦涩一笑:“好。”   “那你今后准备如何。”   臧山正色道:“找她。”   苏梓芸顿了顿,又道。   “若三公主不介意呢。”   “我介意,不仅因为我不配站在她的身边,也因为我必须得对那位姑娘负责。”   “若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   苏梓芸一愣,而后轻轻一笑,她喜欢的人就是这个性子,不逃避责任,敢作敢当。   自己就是个例子,他明明没有错,却不惜跪下向她致歉。   “可否问问是何时的事。”   四年前,那也是他撞进她心里的那一年。   臧山犹豫片刻,才道:“三月末。”   苏梓芸垂眸,她在妱月殿见他从宫墙翻下来时,是在三月初。   那时候,少年笑容肆意,眼里有光,所以,他当时翻|墙是来看三公主的。   听说去见喜欢的人,都是笑着的。   “夜色已深,我该回去了,今日之事,我会保守秘密。”   苏梓芸轻轻道。   臧山颔首:“谢苏二小姐。”   四年的欢喜终是在这一夜画上句号,可真的能风过无痕,再不留半点波澜么,或许此时的苏梓芸也并不知晓。   直到出宫坐在马车上时,苏梓芸才似是想起了什么,问凝之:“你可还记得,四年前我们自庄子回京是在何时。”   凝之不防她突然问起这陈年往事,略微思索了片刻便道:“是三月末。”   这个日子不难记,每年那个时候小姐都会去京外的庄子一趟。   苏梓芸:“路过宫门口那处茶摊大约是何时。”   凝之想了想:“奴婢记得入宫门时,天刚黑。”   苏梓芸嗯了声,与她记忆中一样。   臧山说,他那天被人追杀,黄昏时逃到了京城外一处村落,那就说明追杀他的人虽然没有找到他,但也出现在那个村落的附近过。   她记得她当时回城路过那个茶摊时,一阵风掀开了车帘,她无意中看见那个茶摊上有几个神态异常之人,心下生疑便掀开帘缝多看了几眼,发现那几人脚底有浅浅一层黄泥。   京城中是没有这种泥的,只有在京城外村落处才有。   这事她本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早早就该忘却,可刚刚听臧山提及四年前的三月末,她才又突然想起来了。   臧山说的是京城外的一处村落,那么一定是离京城不远,从距离来看,黄昏到天黑的时间是能赶到京城的。   若是作一个大胆的猜想,那几个人便是追杀臧山的人,没找到他便回京城复命……   苏梓芸身子一顿,突然觉得背脊发凉,极其巧合的是,那个茶摊上有一个人她认识,若是这个假设成立。   那么……   “小姐,你怎么了。”   苏梓芸按下心中的不安,摇了摇头:“无事。”   或许这只是她多想了。   他们不可能会追杀臧山。   也不知是日有所思,还是有所警示,这一夜,苏梓芸竟梦到了当时茶摊上的情景。   _   苏梓芸离开后,臧山在原地立了许久,然后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去了妱月殿。   他听说,她喝醉了。   贺北妱确实有些醉,但还没有到意识模糊的地步。   云眠将她放在床上,正欲退后便见她眼角落下一滴泪。   他一愣,犹豫片刻后伸手轻轻给她擦去。   “殿下。”   采蕙立在门口的脚步一顿,抬手制止身后端着热水的宫女进殿。   贺北妱闭上眼,苦涩的勾唇:“竟求本宫去说和他的亲事。”   这不是在往她的心上扎针么。   说了这一句话,贺北妱许久都没再出声,只默默的流着泪,云眠便安静的给她擦着。   明明很温馨的画面却透着一股无尽的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公主才止住了泪,轻声道:“采蕙,宣女官。”   云眠身子一僵:“殿下。”   采蕙亦是惊的半晌没回神。   “委屈你了。”   云眠似是明白了什么,微微哽咽:“属下不委屈。”   采蕙眼角泛着湿润,转身出了寝殿。   “今夜不必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宫女们瞬间就会意了,各个脸上都泛着一层红晕,有条不紊的离开了公主寝殿。   “采蕙。”   公主另外一个贴身宫女采韵凝眉看着她。   采蕙冲她点点头:“你守着,我去禀女官。”   采韵无声叹了口气:“好。”   公主坚持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决定放弃了。   不久后,女官与采蕙到了妱月殿。   女官一脸喜色。   “殿下总算幸了,看来离招驸马也不远了。”   采蕙轻声道:“还得看殿下的意思。”   而她们不知,她们的对话被刚来房顶上的人听了个正着。   臧山整个身子都是僵的,等他意识到什么时才突然起身离去,许是双脚有些发软,不小心踩空了一片瓦,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响动。   他走的太急太慌,并没有发现在他离开后云眠提着剑巡视着他刚刚立过的地方,衣裳完好,乌发整齐不乱。   而公主起居录上记载,顺德二十年,六月十四,嫡公主贺北妱殿下初次幸侍卫云眠。   _   六月十六。   遵太子旨意,两位侧妃入东宫。   这日,风和日丽,一切如昔,两位侧妃的到来并没有在东宫掀起多大波澜。   两顶轿子分别进了夙阑殿,玉林殿。   迎接她们的是两殿的管事,清竹殿的宋管事与银川公公一个也没有出现。   李清莹进的是玉林殿,里头并没有迎亲该有的红绸,连宫人都没几个,清冷的像一座冷宫。   如烟气的双眼发红:“殿下,他们欺人太甚!”   李清莹眼里划过一丝阴霾,而后很快又消失无踪。   “他会来的。”   藏宝图与兵器图是天子想要的,他不来,她怎么给他呢。   至于现在住的宫殿如何,倒也不必太过在意,她住不长久的。   费劲心思进了东宫,可不是来守冷宫的。   另一边的秦霜婷脸上亦不好看。   她好歹也是殿下老师的嫡长女,殿下竟如此待她!   “小姐别担心,就算是看在太傅的面子上,殿下也会来的。”   苏二小姐之事被太子知晓后,素言就没了活路,如今跟在秦霜婷身边的是另一个贴身婢女素心。   “再说了,小姐能顺利进东宫还多亏了三公主殿下美言,有三公主相助,太子殿下定不会冷落小姐。”   秦霜婷面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   三公主会帮她说话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仔细思索后,大约有了猜测,当初梨娇进宫时,三公主便与她有了过节,所以如今才会选择帮她,三公主想要利用她对付梨娇,那就必定会帮她夺得殿下的宠爱。   她被罚入寺庙清苦几月,这个仇她可是记在了梨娇的头上,若没有她插手,苏梓芸早就被她踩入了泥地,那件事又怎会暴露。   秦霜婷冷冷一笑,梨娇,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这个时候的秦霜婷怎么也没想到,她以为的刚开始,实际她的路已经到了尽头。   两位侧妃进宫,一连几日都无人问津。   活的还不如几位昭训自在。   按理说侧妃进宫,是要去给太子妃敬茶的,但太子有令不让敬茶,她们便只能憋着这口气。   可就算如此,她们的位分也在昭训之上,所以按照规矩,昭训也应该去向她们请安。   但一连等了六日,别说昭训,连宫人都没见到几个。   一问之下才得知,近日,几位昭训得了太子妃的青睐,每日都要去清竹殿陪太子妃打叶子牌。   两人各自生着闷气,却还是沉住气按兵不动,直到第七日,三公主进了夙阑殿。   秦霜婷总算把人盼来了,重重松了口气。   如她所想,贺北妱帮她说话,助她进东宫的确是打算与她联手,对付梨娇。   “本宫为了让你进宫,可是连皇兄都得罪了,你若是敢辜负本宫的期望,本宫绝对饶不了你!”   贺北妱坐在主位上,一惯的嚣张霸道。   “三公主放心,我一定不负三公主所望。”   贺北妱面色微软:“最好如此。”   “你放心,本宫亦会帮你。”   秦霜婷温婉一笑:“是,谢三公主。”   贺北妱来的风风火火,走时亦是,出门后才撂下一句:“等消息吧。”   秦霜婷心中一喜,忙应下。   只要三公主一心想对付梨娇,那她就一定能利用她接近太子殿下。   而她不知,回到妱月殿后,公主笑的快岔了气。   “她竟然就信了,也不知道哪来的脸,觉得本宫会跟她合作!”   采蕙在一旁道:“那还不是殿下演的好,要不是事先知道,连奴婢都信了呢。”   贺北妱哼了声:“演的好,呵……倒不如说是因为本宫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的名声人尽皆知,她以为本宫是个只知道发脾气的傻子,才会这么轻易相信本宫。”   采蕙闻言,收了笑意,闷声道:“殿下可别再坏自己的名声了。”   贺北妱一愣,而后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她的名声如何,谁在意呢。   秦霜婷以为她还要等很久,却不想才过了两日,机会就来了。   “本宫已经探到,梨娇明日午后会招那几个昭训在白玉亭打叶子牌,她有个习惯,打牌时喜欢喝刚煮的清茶,而薛昭训身边刚好有个宫女煮的一手好茶,很受梨娇喜欢,明日的牌局亦是她来煮茶。”   “这是七毒粉,你只需神不知鬼不觉得的将东西放在梨娇的茶盏中,她一旦喝下,必定会中毒身亡。”   秦霜婷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贺北妱出手会这么狠,一来就要人的命。   “毒杀太子妃,那可是死罪!”   贺北妱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茶是薛昭训的人煮的,毒杀太子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秦霜婷还是有些怕:“可是,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刚好将毒下在梨娇的茶盏里。”   “蠢货!”贺北妱不耐烦的嗤道:“那宫女又不会当着她们的面煮茶,不过因为要保持茶香,茶送到白玉亭不会超过半刻钟。”   “父皇明日会召皇兄去御书房去议北周公主一事,必定会带上银川与臧山,介时,你扮作本宫的宫女跟本宫一道进去,本宫会想办法将薛昭训的宫女支开片刻,四个茶盏底部会有名字,你将毒下到梨娇的茶盏中就行。”   秦霜婷手心都渗了汗:“可,可是……”   这未免也太胆了。   “事成后本宫的人会带你偷偷离开清竹殿,此事你便可瞥的干干净净,且梨娇进宫时就与那薛昭训有过节,她有杀她的理由,一举除去两个,对你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秦霜婷眼里闪现一道光芒,这个计划若成了,可算是除了心头大患,只要梨娇在,太子殿下就不会多看她一眼,只有梨娇死了,她才有机会。   但她心里生了一丝疑虑,稳了稳心神问:“三公主若自己动手,岂不是会方便很多。”   贺北妱闻言重重拍下桌面,怒道:“大胆!”   “你是想让本宫亲手杀死自己的皇嫂吗,本宫手上岂能染上这等大逆不道的人命债!”   秦霜婷被她吼的一愣,但心里的疑虑却消退不少,怎么说梨娇也是贺北妱的嫡亲嫂子,贵人谁不怕染上孽债,她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也说得过去。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皇兄已经有了遣散几位昭训的想法,若你不趁着还有人可栽赃时动手,等到东宫只剩那位与你一道进来的北周公主时,你再想栽赃嫁祸什么的可就难了。”   “那位可不像薛昭训那个蠢货那般好糊弄,她的手里捏着父皇想要的东西,你现在还不是她的对手。”   “若等她先得了宠,你说,她会不会先对付你呢。”   秦霜婷紧紧捏着双手,她如今的处境确实不算好,若再坐以待毙,恐怕真的不会有好结果。   思索半晌,秦霜婷总算下了决心,但还是选择了谨慎,她看向一旁的素心,道:“三公主,素心行事稳当,不如明日让她跟着三公主去。”   素心一惊,身子不停的发颤,却半句话也不敢说。   贺北妱瞥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你觉得她能比你妥当,让她动手也无妨。”   呵……鱼上钩了。   素心慌忙跪下,哆嗦着求情:“小姐饶命啊小姐,奴婢不敢。”   那可是太子妃殿下啊,一旦事成暴露是要诛九族的!   秦霜婷面色渐冷:“有三公主在,你怕什么。”   “你放心,就算真出了事,我也会保你家人无恙。”   素心身子一僵,知道这是在拿她的家人威胁她,良久后才绝望的闭上眼:“是。”   她们这些人,生来命比纸薄,跟了个好主子尚能活的像个人,而像她这样的,只能拿命去赌了。   贺北妱眼神微凛,淡淡道:“明日午时本宫过来接人。”   秦霜婷忙应下:“是。”   只要不是她亲自动手,就算到时候真出了事,她也有办法摘的干干净净。   呵……她可就等着三公主的好消息了。   贺北妱回到妱月殿,采蕙才叹道:“她可真是心狠手辣,自己的人说丢就丢。”   公主嗔了她一眼:“你以为都像本宫这么好,把你们你个个养的珠圆玉润的。”   采韵刚迎上来便听到这句,皱着眉看了眼自己:“奴婢又胖了吗。”   公主停下脚步,打量她半晌,才啧啧叹了声:“再胖可就嫁不出去了。”   采蕙在一旁捂着嘴笑。   采韵羞红了脸,跺跺脚:“殿下又逗奴婢。”   公主捏了捏她的脸才朝采蕙道:“明日你且先试探试探,那个小婢女若心生悔意或是有半点心软,手上亦没有沾人命,就饶了她。”   “若跟她主子一样为达目的不惜伤害别人,就杀了吧。”   采蕙:“是。” 第66章 计中计   今日的白玉亭, 比前几日更热闹。   第一天被召进白清竹殿,几位昭训还满怀期待, 指望能一朝得宠。   哪知太子却说太子妃近日闷得厉害,召她们来只为给太子妃解闷。   几人敢怒不敢言,扯起假笑陪太子妃说着场面话,太子妃许是确实精神不大好,也不爱打理她们,气氛一度极其尴尬。   最后还是薛昭训提出打叶子牌, 太子妃才来了几分兴致,而有了这个开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唐娇娇对叶子牌很感兴趣,几乎每日都让人将她们传到清竹殿。   起初是有赌注的, 过了五天, 几位昭训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因为她们的银子几乎都输光了。   而太子妃的兴致却丝毫不减。   薛昭训是个急性子,又输了一日后终于忍无可忍的撂挑子不干了, 唐娇娇倒也不生气, 说没银子换个玩法就是。   于是赌注就改成了贴纸条。   初时几人还不敢放肆, 毕竟太子妃盛宠正浓, 她们哪敢给往她脸上贴, 但后来玩的尽兴了,又有薛昭训这个胆子大的开了个头, 几人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如此到了今日,几人原本的戒心基本都放下了,进东宫多少天,她们就坐了多少天的冷板凳,像近日这样尽兴的玩闹, 可是前所未有的。   她们甚至开始喜欢上这种轻松平和的日子,连最有心机的梁昭训都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哎哎哎,不许悔牌!”   唐娇娇一把摁住薛昭训的手,一边瞪她。   薛昭训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理不值气不壮的道:“殿下刚刚也悔了!”   唐娇娇比她理直气壮多了:“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   薛昭训:“……”   她不情不愿的收回手,瘪了瘪嘴:“不悔就不悔,谁再悔谁就是小狗!”   半柱香后,唐娇娇抿着唇偷偷摸摸的收回刚刚放下的牌,然后成功收到了三人直勾勾的视线。   她眨眨眼静默半晌,清了清嗓子:“汪汪。”   三位昭训:“……”   “噗!”   也不知谁先开的头,几人瞬间笑作了一团,脸上的纸条不停的抖动,瞧着很是滑稽,越看越觉好笑,笑声久久不息,场面极其欢乐。   女人的感情很奇怪,明明该针锋相对,却又在不知不觉中,闹成了一团。   直到宫女端来了刚煮好的清茶,几人才勉强止住笑。   “快快快,把茶给我,我笑的嗓子都快冒烟了。”   薛昭训迫不及待朝身后贴身宫女道。   与此同时,几人的贴身宫女都给如往常一样给自家主子端了茶盏。   唐娇娇瞥了眼如宛手中的茶盏,自然而然的接过来饮了一口又递了回去。   如宛恭敬的接过茶盏,转身放回去时手指在茶水里点了点,动作自然流畅,快到没有任何人察觉。   “来,继续,今日不贴满谁也不许走!”   唐娇娇呼了一口气,气势汹汹道。   “好,谁怕谁。”   薛昭训捋了捋衣袖,一把将牌捞起来在手心飞快的转动,待她刚将洗好的牌放在桌子正中时,变故徒生。   “噗!”   桌子上突然出现了刺目的鲜红。   所有人都静止了半晌。   “主子!”   如宛最先反应过来,惊慌的将吐了一口鲜血,往后倒去的唐娇娇接在怀里。   “主子,您怎么了!”   几位昭训吓得面色发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连声音都开始发颤。   “这,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薛昭训离唐娇娇最近,见刚刚还生动活跃的人突然不省人事,吓得乱了阵脚。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御医!”   梁昭训勉强还能维持冷静,起身匆忙吼道。   白玉亭里,除了几位主子的贴身宫人外,并没有其他人。   今日是杏青如宛跟在唐娇娇身边的,如宛抱着唐娇娇吓得不成样子,杏青被梁昭训这一吼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奴才去请御医。”   他刚要离开,又顿住脚步看了眼几位昭训身边的宫人:“在场的人最了解发生了什么,你们速去御书房请殿下。”   梁昭训看向贴身宫女,点了点头,因宫女实在太过害怕,梁昭训便让林昭训薛昭训的宫人也一道去了。   一时间,清竹殿里乱做了一团。   唐娇娇不省人事,太子殿下带着臧山银川去了御书房,宋峤也不见踪影,清竹殿一时竟没了一个主事的人。   梁昭训算是几人中最冷静的,她看向吓哭了的如宛和呆若木鸡的薛昭训,身子发颤的林昭训,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她不能在此时乱了阵脚。   太子妃殿下突然吐血,若是因身子不适还好,可若不是,她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要完!   这几日她都活蹦乱跳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随时随地吐血的人,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   梁昭训看向周围,目光最后落到几叠点心和茶盏上。   她记得,太子妃刚刚没有并没有吃点心,在这之前,只喝了茶。   “在场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不要乱碰东西,等殿下来!”   她这话一出,薛昭训林昭训总算回了魂,明白到事情的严重性后,两人才打起精神。   她们听说过太子妃有内伤在身,若今日只是内伤发作还好,可若是别的原因,她们都脱不了干系。   好歹在东宫生活了几年,她们就算没真刀实枪的做过什么,也明白宫里的弯弯绕绕。   薛昭训抬头,四下看了眼,白玉亭除了她们便再没有其他人,太子妃殿下要真有个什么万一,她们十张嘴都说不清。   突然,她眼神一变:“那个宫女跑什么!”   梁昭训闻言飞快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瞧见一个正往白玉亭外跑的仓惶背影。   “抓住她!”   话音一落,几人对视一眼,才发现没人可使唤。   薛昭训当下便跺跺脚冲了出去。   她脑子转的再慢,也知道绝不能让她跑了!   林昭训也咬咬唇跟着跑了出去。   “来人,抓住她。”   “快来人!”   薛昭训嗓门大,加上杏青与那几个宫女出去时便已经将太子妃昏迷的事传了出去,清竹殿的侍卫宫人正匆忙往白玉亭赶来。   迎面便撞上了被薛昭训林昭训追着仓惶逃窜的宫女。   一个柔弱的宫女自然敌不过一堆人的围攻,尤其在看到带刀侍卫后,顿时就吓得不敢动弹了。   与此同时,杏青与三个宫女出清竹殿时正好瞧见一个样貌极好的宫女匆忙出了清竹殿。   几人疑惑的瞧了几眼,总觉得那宫女行迹有些可疑,但想到里头太子妃生死未卜,便也没心思多想,分别往御书房,御医院赶去。   御医院比御书房近些,所以御医比太子先到了清竹殿。   而诊治结果将所有人吓得六神无主。   “太子妃殿下中了毒。”   梁昭训几人心里的那点儿侥幸彻底散去,各个腿脚发软。   宋峤随后赶来,听到这话当即就变了脸色,下令封锁清竹殿,彻查此事。   渔瞳也在此时回了清竹殿,见太子殿下还未到,又匆忙折身出去,一急之下飞檐走壁直接到了御书房。   天子见她擅闯御书房,当即皱了皱眉,只还未说什么便听她道:“皇上,太子妃殿下中毒不省人事,太子殿下可回东宫了。”   天子一惊:“中毒?”   陈弗也愣了愣,看了眼天子的脸色,忙道:“太子殿下得知太子妃昏迷便回了东宫,怎么竟是中了毒。”   “皇上,可要过去瞧瞧。”   天子脸色阴沉的哼了声,甩了甩袖子便出了御书房。   他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敢在东宫下毒!   天子刚到太子寝殿外,便听里头太子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阿梨好好的呆在清竹殿怎会中毒,还生死不定,阿梨要是有个好歹,孤要你们全都陪葬!”   听到那句生死不定,渔瞳慌的当即冲进了寝殿,陈弗也变了脸色:“皇上。”   “到底怎么回事,给孤一字一句说清楚!”   “回殿下,经查明毒下在太子妃殿下的茶盏里,奴才已经将当时在白玉亭的所有人困在了大殿,还抓到了一个准备逃跑的小宫女。”   宋峤沉着脸色回道。   还不等太子回话,外头便传来了天子的声音。   “务必保住太子妃,太子随朕去大殿,彻查此事!”   贺北城担忧的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才沉声应下:“是。”   薛昭训等人被困在大殿心慌意乱,到最后,她们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太子妃除掉她们的手段。   一直到天子与太子同时驾临,她们才颤颤巍巍的跪下,不敢再细想。   没成想竟然将皇上都惊动了,可对她们来说这不是坏事,有天子坐镇,此事定不会善了,她们不怕查,就怕直接被扣上一顶谋害太子妃的罪名。   而接下来的事态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小宫女哪里敢在天子与太子面前撒谎,只几句盘问便全盘招了。   “是小姐,小姐逼奴婢做的,不是奴婢下的毒,求皇上饶命啊。”   小宫女吓得狠了,回话都语无伦次。   陈弗尖着嗓子冷声道。   “你说的小姐是谁,事无巨细,如实说来!”   “奴婢说,奴婢说,小姐是秦家大小姐,奴婢是小姐的贴身奴婢素心,小姐得知今日太子殿下不在清竹殿,便让奴婢偷偷混进清竹殿给太子妃下毒,但小姐不放心奴婢行事,也一道跟来了。”   “奴婢因太过害怕不敢动手,小姐便让奴婢去引开送茶的宫女,亲自下了毒,小姐怕不成事便让奴婢亲眼看着太子妃中毒再回去。”   “后来,奴婢就被发现了,皇上饶命啊,不是奴婢下的毒。”   话落,大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秦家大小姐,秦霜婷。   她竟敢……   她怎么敢!   天子的脸色骇人至极:“把人给朕带来!”   恰此时,御医前来禀报。   “禀皇上,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中的毒叫白沸散,融入杯中无色无味,所幸太子妃殿下饮的不多,否则已经回天乏术。”   天子震怒:“简直大胆!”   “太子妃现在如何。”   “回皇上,微臣们正在配制解药,但尚需些时间,就怕太子妃殿下熬不住……”   “砰!”   御医的话还未说完,太子就砸了茶盏,冷声道:“阿梨出了事,你们都给她陪葬!”   御医吓得连忙跪下:“臣定全力救治太子妃殿下。”   大殿内,众人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生怕受到了牵连,纷纷在心里将秦霜婷骂了一顿。   夙阑殿。   秦霜婷在殿内来回踱步,不时的望向外头。   进宫时只许她带一个贴身婢女,这宫里的人她也不敢用,如今想派个人出去打探消息都不行。   不过刚刚听到闹了不小的动静,想来应该是成了事,可素心没回来,她的心就落不下去。   就在她急的冒火时,外头传来了动静,她忙迎上去,却在看到这阵仗时,顿时就呆住了。   “皇上有令,带秦大小姐面圣。”   秦霜婷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维持着冷静,温婉道:“不知皇上是有何事召见。”   她的问题自然得不到回答。   带头的侍卫面色冷淡的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侍卫便将她一左一右挟持着带走。   秦霜婷面色大变,慌忙反抗。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大胆,我是太子侧妃,你们怎敢如此对我!”   带头的侍卫听得这话,忍不住嗤笑一声:“太子侧妃,呵……没上玉蝶,未给太子妃敬茶,礼未成,算哪门子侧妃?”   “对了,趁着秦大小姐在此,便一并搜宫吧,免得等会儿说被人诬陷。”   夙阑殿的宫人见这阵仗都不敢动,更不会上前阻拦,来的是清竹殿的人,也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他们谁敢拦。   侍卫说到做到,不论搜哪一处都将秦霜婷带着,秦霜婷此时心里也有了猜想,明白怕是事情暴露了。   所幸她将毒全部给了素心,现在不管他们怎么搜,都不可能搜出什么来!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带头的那侍卫从她的房间当着她的面拿出了一个带锁的盒子。   “这里头是什么?”   秦霜婷瞥了眼,挣扎了几下不仅没作用,手臂还被捏的更疼了。   “我劝秦大小姐最好乖乖配合,否则,我们这些粗人,一不小心把您给伤了,可就不好了。”   秦霜婷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虽然恨极了,但也知道此时不能硬碰硬,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此事过去,她再与他们算账也不迟。   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在她面前叫嚣!   “不过是一些随身的银钱。”   恰此时,几个侍卫纷纷禀报没有搜到东西。   带头那侍卫看了眼手里带锁的盒子,瘪瘪嘴,漫不经心道:“既然什么都没搜到,那就走吧。”   “不过这盒子上了锁,里头是不是银钱尚未可知,就一并带着吧。”   秦霜婷被侍卫毫不留情的押出了夙阑殿,只没走几步,那侍卫便示意侍卫松开她一只手,将盒子塞给了她。   “这东西还是秦大小姐保管着吧,免得等下搜出了什么秦大小姐栽赃给我。”   秦霜婷看了眼完好无损的锁,冷冷哼了声没说话。   她心里已经有了策略,就算是事情暴露了,只要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她就能全部推给素心。   而她不知,这世上有一些人能在瞬间利用旁的东西开锁无痕,比如,带头的侍卫,比如,一根小小的铁丝。   在他们的身后,一根小小的铁丝穿入草丛,扎进土里,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秦霜婷心里是有准备的,但看到大殿上的场景时还是吓了一跳。   她快速环视了一圈,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薛昭训好端端的站在一旁,三公主不见身影。   整个大殿只有素心和一个宫女跪下中间。   这与她预料的不大一样,按照计划,就算事情暴露薛昭训也脱不了干系,为何她像是无事发生,且三公主也不在。   “大胆!”   陈弗见她此时还敢四处张望,顿时怒吼一声。   都说秦家大小姐声名远扬,温婉知礼,如今看来,不过虚言!   秦霜婷忙跪下不敢再看:“臣妾参见皇上,参见殿下。”   皇上冷冷的盯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可认得你身边的人。”   秦霜婷看了眼素心,一脸迷茫与不解:“回皇上,这是臣妾的贴身婢女素心,臣妾今日一直寻不到她,她怎会在此处。”   素心一听,当即就急的大哭:“小姐,您怎能这般说,明明是您与奴婢一起来清竹殿给太子妃殿下下毒的,您救救奴婢啊,奴婢不想死。”   轰!   秦霜婷被素心的话砸的脑子一片空白。   “你在说什么,什么下毒,什么来清竹殿,我今日一直在夙阑殿啊。”   素心闻言哭的更厉害了:“小姐,分明是您给太子妃殿下下的毒啊,您怎能不认呢,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您不能让奴婢一个人担着啊。”   秦霜婷不可置信的看着素心,她再傻也听出了不对劲,况且,她本就不傻。   “素心,你在说什么。”   她的神情震惊又茫然,看着的确像是不知情,皇上皱了皱眉正欲说什么,便见底下几个宫女面露疑惑的打量着秦霜婷。   陈弗自然也看见了,当即呵斥:“你们可是有话要说!”   几个宫女正是三位昭训的贴身宫女,被陈弗这么一吼,慌忙跪倒在地,其中一个胆大些的回道:“奴婢,奴婢好像瞧她有些眼熟。”   薛昭训当即变了脸色,狠狠瞪着她,但碍于天子在,她不敢开口。   而后便听另一个宫女突然道:“见过,奴婢想起来了,当时奴婢们去请太子殿下时,在清竹殿门口看见过。”   梁昭训也跟着皱了皱眉。   “对,就是她,当时看她行色匆匆的从清竹殿出来,便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不敢误事就没有去追。”   三个宫女一口咬定在清竹殿的门口见过秦霜婷,可秦霜婷刚刚却说她从未出过夙阑殿。   皇上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秦霜婷此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心里也更慌了:“皇上明查,臣妾今日没有出过夙阑殿,夙阑殿的宫人都可作证。”   “传夙阑殿的宫人。”   “是。”   陈弗看了眼她手里的盒子,眯起眼:“秦大小姐手里的盒子是什么。”   不待秦霜婷回答,刚刚带她前来的侍卫便道:“禀皇上,属下刚才带秦大小姐过来时,当着秦大小姐的面搜查了寝殿,只有这个带锁的盒子没查过,为了避嫌,才让秦大小姐亲自带过来。”   天子冷声道:“里头是什么。”   秦霜婷稳了稳心神道:“回皇上,是随身带的一些银钱。”   “打开。”   “是。”   钥匙是秦霜婷贴身放着的,她将钥匙递了出去,心里却生了股浓浓的不安,她确实检查过,盒子没有被做手脚的痕迹,但一路上被押着,她也没时间打开检查。   侍卫接过钥匙,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盒子。   里头确实是银钱,但,不止是银钱。   还有一个小药包。   秦霜婷彻底僵住了。   “这是什么。”   太子冷笑一声:“孤也想知道那是什么。”   “宣御医!”   “是。”   大殿死一般的沉寂,秦霜婷背脊上开始冒着冷汗,不对劲,很不对劲。   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明明她没有出过夙阑殿,素心却说是她们一起在清竹殿下的毒,几个宫女也一口咬定见过她。   这个盒子是在她眼前搜出来的,也是她一直拿在手里的,可现在却在里头搜出了东西。   她十张嘴也说不清!   所以这是一个计谋,从一开始就冲着她来的计谋! 第67章 疑云   秦霜婷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等着御医的检测, 可最终奇迹并没有发生。   “禀皇上,太子殿下, 此毒与太子妃殿下所中之毒一致。”   秦霜婷身子一软,完了。   而后,夙阑殿的宫人尽数被传至大殿,大部分宫人声称今日没有见到秦侧妃,可还不等秦霜婷松口气,便有两名宫人称今日午后见到她出了门, 大约半个多时辰返回。   一个是守门的小太监,另一个是夙阑殿外的粗使宫女。   秦霜婷终于无法淡定,她盯着那两个宫人,气的连声音都有些尖细:“你们胡说!我今日并未出过夙阑殿, 你们为何要如此害我!”   两名宫人也急了, 几番争执后双双发下毒誓, 确定自己无一字虚言。   “好了!”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真相已经明朗, 天子脸上已很是不耐烦:“人证物证俱在, 你还有何话可说。“   秦霜婷自然不可能认, 认了只有死路一条, 况且那些事的确不是她做的。   “皇上, 臣妾冤枉!”   她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委屈至极。   “冤枉?”   太子淡淡道:“那你说, 何处冤?”   秦霜婷一愣,而后哭的梨花带雨:“殿下,殿下您相信臣妾,真的不是臣妾做的,臣妾真的没有要害太子妃殿下。”   “不是你做的, 人证物证你如何解释,别的尚且不提,你贴身婢女的话该作何解?”   太子道。   “不,不是,殿下您相信臣妾,素心,素心她一定是被人收买,来陷害臣妾的。”   秦霜婷急忙道:“对,素心一定是被收买了。”   她说完又看向素心,一脸失望伤心的道:“素心,你我多年主仆,你为何要背叛于我,你快说啊,到底是谁收买你,或者威胁你了,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既往不咎,太子殿下亦会为你做主。”   秦霜婷确实很聪明,几句话便将太子拉入了她的阵营,如此威逼利诱,很难有人不动心,毕竟,谁的背景也越不过太子去。   可素心哭的比她还厉害:“小姐,奴婢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啊。”   秦霜婷气的恨不得一巴掌将她打醒,可此情此景,她只得堪堪忍下,依旧温声诱哄。   主仆二人争执不下,热闹极了。   太子眼尾微垂,忍耐已到极限,冷着脸打断二人。   “好,既然你说你有冤,孤便再替你审审。”   秦霜婷一喜,忙磕头:“谢殿下。”   只要殿下相信她,她就一定能干干净净!   “素心。”   素心忙颤抖的磕下头:“奴婢在。”   “你跟在秦大小姐身边多久。”   秦霜婷不解的抬头,殿下为何还唤她秦大小姐。   “回殿下,奴婢自小跟在小姐身边,已有十余年。”   “大胆!”太子突然冷声呵斥:“作为贴身婢女,怎能叛主为他人所用,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该死!”   素心吓得身子不停的发抖,但依旧没有松口:“殿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没有陷害小姐,没有为他人所用,请殿下明查。”   太子冷哼了声:“是么。”   “看来,不动真格你是不会说实话。”   太子瞥向侍卫:“拖出去,打到招认为止!”   “是。”   “殿下饶命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小姐,您快说话啊,奴婢不想死。”   “啊,殿下饶命啊。”   “奴婢句句……啊……属实。”   外头的棍棒声清晰的传入殿中,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太子这是有意维护秦侧妃。   秦霜婷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殿下愿意护她,她就绝不会出事!   大殿沉寂的不像话。   外头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不多时,便有侍卫前来禀报:“殿下,人没气了。”   太子抬了抬眸:“可是招了?”   侍卫垂头回禀:“没有。”   “还用血在刑凳上写了‘冤枉’二字。”   大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过一个小婢女,若真是被他人所用,这般刑法下哪里还受得住,可她宁死也不松口,甚至以血书喊冤,到底是真是假,各人心中已有了数。   秦霜婷心里怒火滔天,这贱人到底是被谁所用,竟死了都要咬她一口!   但她并未表现出半分怒气,慌乱不安的看着太子,无声落泪,我见犹怜。   太子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那个带头搜宫的侍卫:“驰风。”   驰风忙跪下:“属下在。”   “你是孤宫中的侍卫,孤本该义无反顾的信你。”   太子缓缓道:“但现在秦大小姐不认,孤自然要秉公处理。”   驰风垂首,默不作声。   “按你们刚刚所述,这个盒子只经了你的手,可是你趁人不备,往里头放了毒药。”   驰风砰的重重磕下头:“回殿下,属下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太子看也没看他,抬眼道:“来人,拖出去打到招认为止。”   侍卫纷纷犹豫,一时间竟都没动。   大殿的其他人也都垂下头,心里各自开始盘算,打到招认为止,那不就是屈打成招吗,死了个小婢女就算了,这侍卫可是太子身边的,难不成还要将这侍卫打死不成。   看来殿下是真的要袒护秦侧妃了。   “怎么,是在等孤亲自动手么。”   几个侍卫只得咬牙应下:“是。”   驰风被带了出去,外头很快就传来侍卫的闷哼声,殿内的气氛压抑的吓人。   臧山终于忍不住,跪在太子面前求情:“殿下,再打下去,驰风就没命了,求殿下网开一面,驰风绝不会背叛殿下。”   清竹殿其他宫人也急忙跪下求情:“求殿下网开一面。”   太子只抬了抬眼,依旧面不改色。   “够了!”   天子沉声打断了这场闹剧。   “如此与屈打成招有何区别,朕知道太子是看在太傅的面子上,有意为秦大小姐洗刷冤屈,可现在大家都看到了,婢女宁死也不松口,难不成还要将侍卫打死,岂不是寒了东宫的心。”   天子一句秦大小姐,众人心里便明白了,就算有太子相护,秦霜婷也逃不过这个坎了。   原本她进宫就是天子册封,如今连天子都将她弃了,那就没人能保的住她!   秦霜婷亦是明白了,她急忙看向太子,可对方只沉着脸,一语不发。   “将那个叫驰风的侍卫带上来。”   很快,一身是血的驰风便被带上了大殿。   “朕最后再问你一次,盒子里的毒药可是你放的。”   驰风面色惨白,跪在地上,强撑着道:“回……回皇上,属下没有!”   “那盒子……虽经了属下的手,但只两三步的功夫,属下就给了……秦大小姐,属下……没有做。”   “殿下若是不信,属下……愿以死明志!”   驰风说完,便起身去拔身边侍卫的刀,欲自尽证清白。   “拦下!”   天子急忙呵斥道。   若真让他因此死了,寒了东宫一众侍卫的心,将来太子如何服众。   被几个侍卫阻拦,驰风自然没死成,但也经不起折腾晕了过去,天子便让人将他带下去上药。   被这一闹,天子越发气结。   “秦霜婷,你还想害死多少人!”   秦霜婷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拼命的摇头:“不是臣妾做的,臣妾没有。”   天子冷哼了声:“依朕看,此事就得秉公处置,他们既然都受了刑,对你也该一视同仁!”   “来人,给朕打到招认为止!”   “不必拖出去,就在这里打!”   秦霜婷彻底慌了,忙看向太子:“殿下,殿下救我。”   太子这次没再开口,别过眼没有看她。   侍卫本就因驰风一事对秦霜婷颇为不满,每一棍下去,都毫不留情。   不过几下,秦霜婷便撑不住了。   想到素心的惨剧,她害怕极了,天子明显发了怒,殿下亦不敢求情,若这么打下去,她必死无疑。   秦霜婷咬咬牙,她思来想去,能做到这般缜密陷害她的,只有三公主。   若她此时认了,将三公主招出来,那么她最多只有下毒未遂,而三公主才是真正害梨娇的人,她无论如何也能保住一命。   “我……我认。”   天子眼神一沉,挥手制止了侍卫。   “看来,早该用刑了!”   “说,你是如何毒害太子妃的!”   太子此时的脸色亦冷的可怕,但依旧不动声色,默默的任天子审问。   秦霜婷自小养的娇贵,何曾受过如此刑法,早已痛的大汗淋漓,面色发白。   但她知道,她此时不能倒下,否则她恐怕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   人证物证俱全,父亲都救不了她。   “回……回皇上,是三公主。”   此言一出,大殿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怎么还牵扯到三公主了!   有胆子大的偷偷看向天子,果然见天子脸色大变。   谁不知道三公主最受天子疼爱,若此事是秦霜婷乱咬,她恐怕活不过今日,可是,若真与三公主有关……   三公主与太子妃不睦一事京城皆知,且这位殿下向来蛮横霸道,她利用秦霜婷毒害太子妃,倒还真说的过去。   如此一想,众人纷纷垂头,恨不得当场打个地洞钻走,已经涉及到皇室辛秘,他们真的什么也不想听。   “大胆!”   天子果然大怒:“你竟敢胡乱攀咬!”   秦霜婷知道,一旦说出了三公主,就必须在天子阻止之前说出真相,否则她就再没机会开口了。   是以,她忍着疼痛一股作死将所有经过全盘托出。   “回皇上,是三公主找上臣妾,说同太子妃有仇,给了臣妾一种叫七毒粉的毒药,让臣妾今日放入太子妃的茶盏里,还说太子妃爱喝清茶,薛昭训身边的宫女煮的一手好茶,近日太子妃召几位昭训在东宫打叶子牌,都是薛昭训身边的婢女煮茶,是以,只要将毒悄无声息放入茶盏,事后便可栽赃给薛昭训,而薛昭训曾与太子妃有旧怨,她有动手的理由,没人会不信。”   “三公主还说,她为臣妾求情让臣妾进东宫就是因为想与臣妾联手对付太子妃,三公主以此威胁臣妾,臣妾不敢不从,只得让素心同三公主前往,今日午时,是三公主在夙阑殿外带走素心前往清竹殿下毒,臣妾从未出过夙阑殿,可不知为何宫人会说见过臣妾,还陷害是臣妾亲手下毒,臣妾以上句句属实,请皇上明查。”   话落,秦霜婷重重将头磕在地上。   众人顿时心惊肉跳,没想到竟还有这般曲折,不过如此倒也说的通了,在东宫能做到这一环扣一环的,只有这位公主殿下。   而几位昭训却是一脸茫然。   天子本还怒气滔天的神情,顿时也变了。   “呵……”   沉默了半晌,天子气笑了:“来人,传三公主。”   薛昭训此时坐不住了,她忙带着贴身宫女冲到殿中跪下:“请皇上明鉴,她所言不实。”   天子哼了声:“哦?”   “何言不实。”   “皇上容禀,臣妾身边的婢女,不会煮茶。”   薛昭训狠狠瞪了眼秦霜婷,一字一句道。   这个女人着实可恶,她与她有什么仇什么怨,竟还将她也拉下水!   “且臣妾与太子妃相处融洽,清竹殿所有人皆可作证。”   秦霜婷面上有一丝错愕,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天子道。   “你说你身边的婢女不会煮茶,有谁作证。”   薛昭训:“回皇上,梁昭训,林昭训皆可作证,还有清竹殿煮茶的宫女也可作证。”   这时,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一直跪在大殿的小宫女身上。   “薛氏所言,是否属实。”   天子冷声道。   小宫女忙道:“回皇上,确实如此。”   “薛昭训的贴身婢女还曾向奴婢学煮茶的手艺,但……因她确实没有天赋,便作罢。”   “近日的清茶都是奴婢煮的,今日奴婢煮茶时,中间因看见一个宫女鬼鬼祟祟,奴婢心存疑虑确实离开过茶炉一小会儿,但只一眼,奴婢并未看清身形。”   这便又与素心所说的那句‘让奴婢引开煮茶的宫女’对的上了。   原本出事后第一个就该审问煮茶的宫女。可奈何素心被抓住,直接扯出了秦霜婷,紧跟着又牵扯到了三公主,倒让人无暇顾及她。   接着几位昭训与清竹殿所有宫人,都证明薛昭训所言属实,且从未有人看见三公主曾到过夙阑殿。   秦霜婷再次崩溃。   但这也让她愈发清楚此事从头到尾就是三公主在利用她!   利用她毒杀太子妃,再将锅甩到她的身上,这样就在也没人知道幕后黑手是三公主!   好狠毒的一箭双雕!   “你说,三公主给你了七毒粉。“   天子说完又看向御医:“太子妃所中何毒。”   秦霜婷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连毒药都是假的!   果然,只听御医道:“回皇上,太子妃所中之毒为白沸散,并非七毒粉。”   天子嗤笑一声:“是啊,并非七毒粉。”   秦霜婷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双拳,贺北妱!好狠毒的手段!   “至于你所说的三公主为同你联手对付太子妃,才求情让你入东宫,简直荒唐!”   天子怒斥道:“太子纳侧妃,岂是皇妹能干涉的!”   天子这话一出,不止秦霜婷,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事不就是这么传的吗。   据闻,太傅进宫求皇上让秦霜婷进东宫时,刚好三公主伴圣驾,替太傅求了情,皇上一向最疼这位嫡公主,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于是便加了一道圣旨与册封北周公主的圣旨一道进了东宫。   “此事,待三公主前来,自有分晓!”   “且据朕知,三公主今日辰时便到了玉坤宫,陪皇后手谈,你说三公主午时到了夙阑殿,可那会儿,三公主正在陪皇后用午膳。”   君无戏言,天子的一番话直接将秦霜婷所有的证词推翻,众人心知肚明,此事基本已经可以定案了。   除了毒害太子妃,还得再加一条,构陷嫡公主之罪。   秦霜婷身子一颤,完了,全都完了!   贺北妱早有预谋,她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有天子玉坤宫作证,谁还敢质疑!   可贺北妱帮她求情一事众所周知,连父亲都没反驳,怎会有假。   很快,她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大约小半个时辰,贺北妱就到了。   去传话的侍卫向皇后禀明清竹殿一事,皇后当即气的摔了茶盏,让许嬷嬷跟着公主一道过来作证。   “禀皇上,三公主自辰时起便在玉坤宫,到接皇上传召期间,并未离开玉坤宫,此事整个玉坤宫的人皆可作证。”   秦霜婷心中已经全乱了。   “不,不可能,我明明看到……”   “秦大小姐!”许嬷嬷也是气的狠了,瞪向秦霜婷:“秦大小姐可是要让整个玉坤宫亦或是娘娘到场作证!”   秦霜婷忙摇头:“臣妾不敢。”   敢让皇后娘娘到场作证,谁有那个脸!   许嬷嬷哼了声,没再说话。   贺北妱向天子微微福身后,才瞥了眼秦霜婷,眼里十足不屑。   天子看向贺北妱,哼了声:“秦大小姐指证,三公主指使她毒杀太子妃,且她能进东宫,皆是因为三公主想与她联手对付太子妃,三公主作何解?”   贺北妱瘪瘪嘴,趾高气扬中带着些委屈:“秦大小姐可是觉得本宫跋扈的名声在外,不介意多一条谋害皇嫂的罪名,才敢乱咬?”   众人闻言顿时醒悟。   亏他们还真怀疑了,那可是公主的嫡亲皇嫂,三公主就算再跋扈也不会做弑亲之事!   这秦霜婷还真是疯了不成!   “至于求父皇让秦大小姐入东宫一事,本宫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呢。”   贺北妱看向秦霜婷,颇为苦恼道。   “秦太傅乃太子之师,劳苦功高,德高望重,却卑躬屈膝声泪俱下求皇上开恩,给爱女一个机会,说爱女心系太子,除了太子此生不嫁,作为一个父亲,只能舍下老脸来求一旨册封。”   “太傅此般,父皇哪能相拒,况且彼时又刚立下册封北周公主的圣旨,一个战败国的公主都能如愿入东宫,作为当朝太傅的嫡长女,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降国公主么。”   “而本宫不过是看清父皇的心思,顺水推舟说了几句情,给了父皇一个台阶,至于是靠本宫求情才能让秦大小姐入东宫,那本宫还真是受之有愧,愧不敢当呢。”   秦霜婷不愿相信:“可是外头都这么说,父亲也未反驳。”   公主挑眉,外头的传闻自然是她让人散的。   “外头的传闻,本宫总不能一个个去解释吧?”贺北妱笑道:“至于太傅为何不反驳,那你觉得太傅要怎么反驳呢,专程告诉你你进宫是他舍了老脸求来的,与本宫没关系?”   “呵……这个传言对你有利无害,太傅为何要去质疑,况且,又怎会没关系呢,本宫确实说了几句情呀,所以,反正都已经得偿所愿了,怎么进的宫,重要吗。”   “而你所说的本宫因为想要毒杀皇嫂,为你求情让你入东宫这个说法,还真是……”   “不可理喻。”   贺北妱啧啧叹了几声:“你是没长脑子么,自古以来,哪有皇妹能做主太子的婚事?”   众人再次垂首。   他们可能都没长脑子。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三公主肆意妄为惯了,且又得天子盛宠,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所以他们先入为主也并不奇怪。   此案到这里,已无须再审。   “谋害太子妃,构陷嫡公主,双罪并罚,押入大牢,择日处刑!”   天子撂下旨意便甩袖离开了。   秦霜婷还欲叫屈,直接被侍卫拿布条塞了嘴丢进大牢。   至于处何刑,众人都知道,这是在等太子妃的情况。   太子妃活着,就是毒杀未遂,尚且她一人抵命,若太子妃因此……   那估计秦家的荣华也就到头了。   所以这天变不变,还得看太子妃能不能熬过此劫。   这一夜无疑是漫长的。   秦太傅携夫人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天子避而不见。   京城中亦无形中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息。   一直到次日午时,东宫传来好消息。   太子妃救过来了。   秦太傅夫妇松了口气,而后双双大义灭亲,请求处置秦霜婷。   天子下旨赐秦霜婷毒酒,却延迟十日后执行,而秦府以教女无方为由,罚了秦太傅半年俸禄。   投毒一案,也就此有了了结。   _   东宫寝殿。   御医将解药配置完成,太子亲自喂下后,太子妃幽幽转醒。   待御医尽数离开东宫后,唐娇娇才从床上爬起来,呼了口气。   “夫君,我演的像不像。”   贺北城没笑的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就一直睡着,何谈演技?”   唐娇娇不认同他的话。   “昨日我吐那一口血也是需要演技的!”   她当然不是真的中毒,那口血是她趁她们不注意塞到嘴里的一大颗凝固的药,遇热会化成与血一般的颜色,且会陷入短暂的昏迷,制造出中毒的假象。   不论御医怎么把脉,那都是中毒颇深,性命堪忧。   至于她中的白沸散,那是如宛在她饮完茶后放进去的,御医检查她所用的茶水时,自然而然的被验了出来。   解药当然也用不上。   贺北城都喂到了他的袖子里。   为何午时才醒,那是因为安魂的缘故,她每日必要睡到这个时候才会醒。   所以他们以为的她中毒危在旦夕,她只是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   太子理了理被侵湿的衣袖,面无表情的夸赞:“好,阿梨演的好。”   唐娇娇瘪瘪嘴,而后又道:“我还需要在寝殿装几天么。”   太子摇头:“毒已解,身体没有大碍,这两日看起来虚弱些就行。”   唐娇娇点头,演虚弱毫无压力。   “夫君,我头疼,浑身没力,想要抱抱。”   太子:“……”   _   东宫侍卫的住所。   听说被打的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人,正趴在床上不停的哀嚎,一会儿说屁股疼要喝粥,一会儿说背也疼要吃鲜果。   他手底下几个侍卫憋着笑,一一给他找来。   “哎呀,浑身都疼,有没有烧鸡什么的?”   这回没人再回他。   驰风嘶了一声转头:“你们怎么回事,我受了这么重……”   话未说完,便看到了门口的人,他语气一顿,飞快的从床上爬起来,笑嘻嘻道:“头儿。”   臧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屁股疼,背疼,浑身都疼?”   驰风摇头:“没,没有的事。”   臧山一脚踹过去:“信不信真给你揍一顿!”   侍卫灵活的躲开,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样子:“属下这不是要演的像一点么,免得被人生了疑。”   人拖出去自然没有真打,屁股上头垫了一块比屁股还厚的布垫,打上去就跟挠痒痒似的。   进殿的血当然也是早已准备好的鸡血。   “行了,这事已经定了,你这几日就呆在屋里‘养伤’,别到处瞎转!”   臧山没好气瞪他一眼。   “是,属下遵命。”   完了又好奇的道:“那个小婢女呢,那叫的一个惨烈,演的比我还好,还留了血书,啧啧啧,厉害,她人呢?”   臧山:“裹了草席扔出去了。”   驰风一愣:“啊?”   “真,真打死了!”   他就说嘛,哪有演的那么像的。   臧山没理他一惊一乍的,又警告了几句不准出去晃悠就离开了。   驰风见他走远了,才招呼手底下几个侍卫,问:“真,真死了?”   一个侍卫嘁了声:“哪能啊,那小婢女是个识趣的,不敢下毒三公主便饶了她,顺便让她配合演了一出戏。”   “就是,殿内听到的惨叫,那是她自个儿掐自个儿,啧啧啧,她可真下的了狠手,看着都疼。”   另一个侍卫道。   “血书是她拿鸡血写的,演的差不多了服了一颗假死药,昨夜殿下让小的们将她连夜送出宫,给了点银钱让她回老家了。”   “至于用草席包裹着扔了的,是一个死囚,换了她的衣裳。”   驰风听完,跟着啧啧了几句。   “这出计中计演的过瘾。”   “是啊,老大你被拖出去了没看到,秦大小姐还真以为殿下是在保她呢。”   “殿下这招真高,先下手为强,直接就把皇上这条后路堵的死死的。”   “是啊,皇上亲自下旨,太傅连求情都不敢,她到现在还以为是三公主的手笔。”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殿下为何要弄这出戏。”   “谁知道呢,她要不是真的有恶毒心思,也不会中计,这就叫自尝恶果。”   “有道理!”   驰风趴在床上做了最后的总结,指着他们一个个道:“所以说,别起什么坏心思,最后报应都得到自己身上!”   “是是是,老大说的是。”   “哼!烧鸡,拿烧鸡来!”   “好嘞,小的这就去。”   _   黄昏时,贺北妱到清竹殿探望太子妃。   此时,太子坐在轮椅上,正剥着葡萄,一颗颗放入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里。   唐娇娇歪在软榻上,心安理得的捻着太子剥好的葡萄吃。   贺北妱唇角勾了勾,刚想去拿一颗就被太子瞪了眼,然后瘪瘪嘴收回手。   “皇兄偏心。”   太子并不理她。   贺北妱又一次偷拿葡萄不成功,干脆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歪,托腮道:“皇兄,真的管用吗。”   她真的不想留秦霜婷,多一日都不想!   说完又道:“万一秦霜婷什么都不知道呢。”   昨日那出大戏其实本不会那般复杂,秦霜婷也不可能等到十日后再被赐死,是太子求的皇上,让她多活几天。   眼下这般局面,得追溯到太子大婚三日后的那场晚宴后,苏梓芸回府后做了一夜的梦,第二日左思右想觉得不安,便又进宫见了太子。   她是京城第一才女,凭借记忆画几副人像自然不在话下,而后经臧山确认,与秦府那人会面的就是当初追杀他的那几人。   苏梓芸当时震惊极了,她原本就觉得自己想多了,来求证也只为求一个安心,可没没想到事实竟真是如此。   苏梓芸不明白太傅府的人当时为何会追杀臧山,最多也只以为臧山当时出的任务与秦府有关。   但太子与臧山却心知肚明。   当年他们查的可是唐府的案子!   此事他们没有瞒着贺北妱,但关于臧山中药那段苏梓芸没有说,太子不知,贺北妱也不知。   至于他们为何会聊到四年前的陈年旧事,苏梓芸只说是酒后随意说起的,没想到随口的几句话竟然扯出了这么大的巧合!   于是,便有了后来,他们联合演了这出戏。   “若秦霜婷真的知情,太傅定然不会放心,肯定会有所动作。”   太子道。   “若不知情,亦或是另有隐情,多等几日也无妨。”   多活几日,对秦霜婷来说可能并不是好事。   贺北妱叹了口气,沉默好半晌后又道:“若这事真的与太傅有关呢。”   贺北城手指顿了顿,须臾后道:“加倍奉还。”   在这之前,他从没有怀疑过秦府,亦没有查过,因为那是他的老师,就如贺北妱说的一样,德高望重,劳苦功高。   他一直是尊敬这位老师的。   当臧山确认苏梓芸画出的那几人就是当年追杀他的人时,他比谁都不愿相信。   但苏梓芸不可能拿这事说谎,她若真没见过那几个杀手,画不出他们的画像。   而若此事与苏梓芸有关,那她更不可能自爆,且拿这陈年旧事来陷害秦府,风险太大。   所以他必须得尽快验证,当年的事是否与老师有关。   秦霜婷能买通狱卒对娇娇下手,或许也有可能是知道些什么的。   于是他们便用秦霜婷为饵,看能不能引出些什么东西。   若证实唐府的案子当真与老师有关,他必不会留情!   唐娇娇安静的听二人讨论,也不插嘴,她知道他们在查贺北城第一任老师的案子,且这事或许与秦太傅有关。   虽然他们整个计划都没有瞒她,但她也不便多问。   而她不知,他们不瞒她,是因为想让她参与整个过程,待昭雪的那一天,她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他们要让她亲眼见证,唐府是如何翻案,是如何平反的。   如此,也算是她亲手报了血仇。 第68章 暗杀   阴暗潮湿的地牢因常年不见光, 透着一股浓浓的霉气,不时有严厉的审讯声与鞭声传来, 混合着惨烈的叫声,很快就会有刺鼻的血腥味弥漫。   这是罪人应该待的地方,阴森可怖。   秦霜婷生来娇贵,她的父亲在成为太傅前已是吏部侍郎,像她这种高门嫡女就合该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不识人间疾苦, 不谙世事,如明珠般璀璨。   她脚上那双绣了珍珠的绣花鞋,也不该踏入这种肮脏之地。   可各人有各命。   老天爷赐了她一生荣华,但保不保得住, 却不是别人能左右的。   或许, 从她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开始, 从她因嫉妒存了恶毒的心思开始,她就已经注定掉入深渊, 万劫不复。   是的, 这个旁人避之不及, 这个要人命的地方, 她不是第一次来。   十年前, 她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以胜利者的姿态, 睥睨着那位高高在上却一朝跌落神坛的凤女,她看着她受鞭刑,看着她的舞衣染上一层又一层鲜红。   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在身上该有多痛啊,可痛的又不是她, 她的心里只有蜂蛹而至的痛快。   还有什么比将嫉妒讨厌的人踩进泥地里肆无忌惮的蹂|躏,更让人身心愉悦呢。   但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与那个人一样,成为阶下囚,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啊!”   遍地的老鼠与蟑螂让这位高门贵女一次又一次崩溃尖叫,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因为受了棍刑,身后隐私的地方钻心的痛,狱卒给她扔了伤药便再没管过,可要在这里上药,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明晃晃的羞辱。   但不上药,就得死。   在羞耻心与上药之间,她选择了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的父亲是太子的恩师,太子殿下最重情意,且还护过她,一定不会放任她不管。   这种侥幸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所以当听到牢外传来动静时,秦霜婷心里升起了希望,眼里带着期盼的光芒。   但很快,这种光芒就被愤恨取代。   贺北妱来时特意换了一身华丽的宫装,公主金枝玉叶,立在牢房外矜贵张扬,不可一世,与里头狼狈不堪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啧啧,秦大小姐怎么这么惨呐。“   仅仅一天一夜,光鲜亮丽的贵女就宛若变了个人,头发凌乱,衣衫破碎,眼角还有厚厚的乌青。   “这是没睡好吧,怎么,睡不着吗。”   一旁的狱卒绷紧唇角,这搁谁身上能睡得着,这位可真会讽刺人。   “你这么看着本宫做什么。”很快有狱卒搬来一把椅子,贺北妱傲气十足的坐下,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睥睨着缩在牢房里的人。   “你应该感谢本宫,要不是本宫赐了你伤药,你怕是熬不过昨夜。”   她可不会让她死的太容易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霜婷咬紧牙恨恨的道。   贺北妱没将她的愤怒放在眼里,失败者的叫嚣除了显得无能外,没有半点作用。   “想做什么,本宫当然是要你死啊。”   秦霜婷一怔,她果然是要杀人灭口!   她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太子妃的毒是她贺北妱下的!   “贺北妱,毒害嫡亲皇嫂,你会遭报应的!”   贺北妱闻言,愣了一会儿后笑的不能自己,等笑够了,她才十足不屑道:“秦霜婷,你可真蠢。”   “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你身陷牢狱,是因为本宫要杀人灭口吧。”   秦霜婷蹙眉:“什么意思。”   难道她栽赃给她不就是让她背这个锅么!   贺北妱啧啧摇了摇头,一副看傻子的神态看着她,半晌才冷声道。   “把人绑起来,你们退下。”   狱卒心知接下来的话不是他们该听的,飞快的开了锁强行将人绑在木桩上,恭敬的退下。   “贺北妱,你想干什么!”   秦霜婷挣扎不开,只能任由他们将她绑的严严实实,半点动弹不得。   贺北妱这才起身,缓缓走进去,看着她漫不经心道:“你还不明白么,本宫从一开始要对付的人就是你啊。”   云眠见公主进了牢房,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没吭声,安静的守在外头。   秦霜婷却被贺北妱这句话怔的半晌才回神:“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么做!”   贺北妱闻言,宛若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神色瞬间就变得阴森骇人:“无冤无仇?”   “呵……你说你跟本宫无冤无仇,可本宫怎么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呢。”   秦霜婷被公主强烈的恨意吓得浑身冒了股冷汗,她快速回溯着过往,着实没想起来她到底何时惹过这个霸道蛮横的公主。   她想入东宫,讨好她都来不及,又怎会蠢到去跟她针锋相对。   “想不起来何时得罪过本宫是吗。”   贺北妱敛下怒意,轻笑道:“你放心,本宫定不会让你死的不明不白,不过在这之前,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本宫的吗。”   秦霜婷防备的盯着她,她的确有很多疑问。   “比如,你明明亲眼看见本宫带走素心,可事实上本宫却一直待在玉坤宫,比如,素心为何宁死都不松口,比如,你明明待在夙阑殿,可为何那几个宫人却发毒誓一口咬定在清竹殿门口见过你。”   “再比如,本宫明明去夙阑殿见过你两回,可为何东宫所有人都说没见本宫去过夙阑殿,还有,那个盒子明明一直在你手上,可为何打开后里头却有毒药。”   “秦霜婷,这些不寻常的怪异,你是真的没想过,还是不敢想。”   秦霜婷咬咬牙,死死盯着贺北妱。   “人之将死,本宫也就发回善心,不让你死的不明不白。”   贺北妱让云眠将椅子搬进来,好整以暇的坐下后,才缓缓道。   “我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解答,首先,在你眼前带走素心的人,不是本宫。”   秦霜婷皱眉,有些迷茫:“我明明亲眼看到是你!”   “蠢货,本宫又不会分|身,你以为本宫要拉上整个玉坤宫说谎么。”   贺北妱轻嗤了声:“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个东西,叫做易容皮么。”   秦霜婷一滞,易容皮!   “所以呢,你看到的本宫是假的,本宫从辰时起就在玉坤宫,哪儿都没去,任你说破嘴皮子,也不会有人信。”   “哦,当然,你这么聪明应该也想到了,那几个宫人在清竹殿外看到的你自然也是假的,还有夙阑殿门口的宫人与粗使宫女说看到你出过门,也是有人易容成你的模样。”   “所以她们才敢一口咬定见到了你啊,不然你以为她们敢在父皇面前撒谎吗,父皇火眼金睛,凭她们的道行,岂能瞒的过?”   秦霜婷深吸了一口气,气的面目狰狞。   “那么你到过夙阑殿的事呢,那么多人瞧见,她们又怎么敢说谎!”   贺北妱瘪瘪嘴:“那么多铁证下,本宫去没去过夙阑殿已经不大重要了,她们又不傻,那个时候难不成还会帮着你说话,况且,有比她们更重要的证人,父皇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所以,不过是跟着符合一句‘三公主从没到过夙阑殿’,对他们来说,难吗?”   秦霜婷终于明白,这个传言中蛮横无理的三公主,不过是个传言。   哪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能将人心算的如此明明白白。   “那么素心看到的我也是假的。”   所以素心才宁死都不松口,咬定是她下的毒。   提到这个,贺北妱眼睛亮了亮:“这你就误会了,你那个小婢女可比一般宫人的道行深呢。”   秦霜婷面色一僵。   “你应该没想到吧,为数不多从头到尾都在说谎的证人,其中一个就是她。”   “她确实将煮茶的宫女引开了,但并没有人下毒,只是为了让煮茶的宫女作证罢了。”   秦霜婷咬牙切齿:“什么意思。”   公主笑了笑:“这意思还不明显吗,就是素心确实背叛了你,她死了都还要写下血书指证你,啧啧啧,你这是待她有多不好啊。”   “为什么!”   “为什么啊,自然是因为你拿她的家人威胁她,而本宫却可以保她家人无虞。”   贺北妱突然凑近秦霜婷,轻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素心没有死。”   秦霜婷身子一僵,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看着贺北妱。   “你终于肯往这方面想啦,这才对嘛,下令将人打死的是皇兄,除了皇兄,没人救得了她呀。”   “素心被带出去根本没有挨棍刑,不过凄惨的叫了几声,然后服了颗假死药,当天夜里,皇兄就给了她银子让她回去与家人团聚了。”   秦霜婷脸上的神情五颜六色,心里唯一的侥幸落空,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崩溃。   偏公主还觉不够,又道:“还有那盒子里的毒药,就是驰风放的,哦,驰风就是那个带头搜你寝殿的侍卫。”   “想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做的手脚是吧,你应该不知道,这世上有的人能在瞬间开锁无痕,所以就那两三步的功夫,药就已经被放进去盒子里了。”   秦霜婷摇头,尖声道:“不,不可能,殿下不可能这么做!”   “驰风是皇兄的人,我又使唤不动他,哦。对了,那个易容的人你猜是谁。”   秦霜婷越崩溃,公主越兴奋:“听过渔瞳这个名字吗,嗯,就是皇嫂身边那个会武功的护法,梨花宫来的,她轻功极好,在东宫可以来去自如的。”   “这么一说,你应该也明白了,皇嫂根本没中毒,都是装的,啧啧啧,让这么多人为你作戏,你可真是荣幸。”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秦霜婷的心态已经彻底崩塌,她不是没怀疑过殿下,毕竟如此缜密的一环扣一环,又是在东宫,凭贺北妱一人很难做到。   “这就受不了了?”公主起身走近她:“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告诉你呢。”   “知道本宫为什么先把你绑起来么,因为本宫怕你知道真相后,气的自杀。”   “云眠,把她的嘴先堵了,免得等会儿气的咬舌自尽。”   云眠默默的在牢房里环视一圈,在一个角落寻到了一块不知名的布条,正欲去捡,却被公主制止:“等等!”   “去找个狱卒动手,免得碰她脏了你的手。”   云眠手指一顿,直起身道:“是。”   等云眠带着一个狱卒过来后,公主又改了主意。   “还是喂药吧,让人以后都说不出话来的那种。”   地牢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   狱卒哪敢得罪这位殿下,当即就寻来了药强行给秦霜婷灌了下去。   也没管这是太傅的什么嫡长女,赐死的旨意都下来了,否管以前是谁,到了这里就是囚犯,还是个死囚犯。   他们自然不会因为一个死囚犯让公主殿下不快。   “放开我,不要!唔!”   秦霜婷拼了命的反抗,在公主来看不过也是微不足道的挣扎。   “啊,啊啊啊!”   贺北妱很有耐心的等了半晌,见人确实说不出话了,才让狱卒退下。   “想知道何时得罪了本宫,想知道为何皇兄这般对你吗。”   公主缓缓靠近她,轻声道:“还记得十年前,你做过什么吗!”   嗓子剧烈的疼痛原本已让秦霜婷频临昏迷,可在听到这句话后,她蓦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贺北妱。   “你买通狱卒折磨她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秦霜婷,你是不是忘了,她可是本宫认定的嫂嫂,你敢动她,还有脸说与本宫无冤无仇?”   公主的一字一句宛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犹如来自地狱的冷意让人浑身发颤。   秦霜婷呆呆的望着她,双眼里满是不敢置信,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啊啊啊啊啊!”   那可是罪臣之女,贺北妱竟敢给她报仇!   “你知不知道本宫那一年是怎么过来的,本宫一闭眼就是她浑身是血倒在断头台的模样,原以为那是牢里审讯留下的,却不想竟是你!”   “沾了盐水的鞭子啊,秦霜婷,她那时才十岁,你是有多么恶毒的心肠,才要如此折磨她!“   公主眼里盛着滔天的怒意,那个场景她回忆一次,便要崩溃一次。   父皇将她与皇兄严加看管,他们连去牢里看她一眼都不行,皇兄更是在行刑前一天夜里被强制送出京城,她只要一想到阿娇当时无助的模样,她的心就痛的快要窒息。   “你当初是如何对她的,本宫都要从你身上一一讨回来!”   贺北妱眼里泛着猩红,她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秦霜婷看见公主的失态,突然就觉得有些痛快,呵……讨回去又如何,那个人已经死了,怎么折磨她,那个人也不可能活过来!   只是没想到,都十年了,她都死了十年了,竟还被人牵挂着!   果然,活着让人讨厌的人,死了也依旧让人讨厌!   殿下这般对她,也是在给她报仇吧,呵……可是,她死了啊!   “哈哈哈。”   她想大笑几声,可发出的声音却嘶哑难听至极。   贺北妱见她疯癫的样子,眼里的怒火逐渐平息,好半晌才突然靠近她,轻声道:“你以为,她真的死了是吗。”   秦霜婷脸上狰狞的笑容一僵,猛地看向贺北妱,什么叫她以为,她本来就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呵……蠢货。”贺北妱突然笑的璀璨至极:“本宫说了,她是本宫唯一认定的嫂嫂,你还听不明白么。”   “梨娇,阿娇,唐娇娇,懂了吗。”   秦霜婷震惊的半天没回神,什么意思,她再说什么,什么梨娇,唐娇娇。   心里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她不相信,她看着她死了的,怎么可能……   “她,不仅活着,如今还是太子妃殿下。”公主欣赏着秦霜婷面上的愈来愈崩溃疯癫的神情,愉悦极了。   “怎么样,气不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可能,她一定是故意骗她的,那个人绝对不可能还活着!   对,她是骗她的,就是想让她死也不安宁!   “不然,你以为本宫为何要让你落下谋害太子妃的罪名呢,那是因为她们是同一个人啊,本宫就是要让你死的明明白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秦霜婷,就是因为谋害唐娇娇,而死的。”   “啊啊啊啊啊啊!”   贺北妱,你这个恶毒的贱人!   “在骂本宫啊。”贺北妱对秦霜婷的反应很满意,她往后退了几步,半仰着头漫不经心的道:“骂啊,你骂出来给本宫听听。”   “呵,骂不出来吧,真没用。”   公主理了理衣袖,依旧矜贵高傲,在踏出牢房前,她回头缓缓道。   “秦霜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肖想属于她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传来崩溃的尖叫声,听得公主愈发心情舒畅。   “来人,给本宫打,本宫还想听她叫。”   贺北妱也没急着走,干脆坐在云眠搬出牢房的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里头狼狈不堪的人。   “记得,要用盐水。”   这一夜,很漫长。   女子嘶哑痛苦的声音让牢房其他犯人都安静了下来,生怕下一个受刑的是自己。   直到天快亮时,公主才离开。   临走时还吩咐了句别让她死了,晚上继续。   秦霜婷此时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持续了五天,有大夫不时的诊治,秦霜婷还活着。   每日夜里,变成了秦霜婷最恐惧的时候,一到此时,那个比恶魔还可怕的公主必会准时到来,以折磨她为乐趣。   是以当今夜看到来的不是贺北妱时,秦霜婷松了一口气。   可在看到轮椅上那人比冰还冷的眸子时,她又不自觉的往后前缩了缩。   “孤给你一次机会。”   秦霜婷眼睛亮了亮,她现在已经连个人的模样都没有了,这么多天,父亲母亲连派个人看她一眼都没有,她知道她已经被彻底放弃了。   她不再奢望活着,她只求一死,不再承受无边无际的折磨。   “回答孤的问题,孤可以给你一个解脱。”   贺北城淡淡道。   秦霜婷慌忙点头,只要能给她一个痛快,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臧山将早已准备好的笔墨放到她面前。   她虽四肢被锁着,但好在手还可以握笔,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贺北城问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整个人僵住了。   “唐府一案可与老师有关。”   秦霜婷那一瞬的僵硬被贺北城看在眼里,他凝眉冷声道:“将你知道的如实写下!”   秦霜婷回过神来,下意识想要摇头,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听一个可怕的声音传来。   “皇兄怎么来了。”   看见不远处款款而来的人,秦霜婷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就快到十日了,可本宫还没有折腾够,我正想去求皇兄帮帮我呢,我想将她偷偷换出来,关在一个暗无天日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再慢慢折腾。”   “皇兄你觉得怎么样。”   秦霜婷的身子颤抖的更厉害了。   不,不要!   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秦霜婷慌忙拿起笔开始写,只要能给她一个痛快,让她做什么都行。   父亲已经放弃她了,连来看她一眼都没有,他那般绝情,她又何必让自己因此白白受罪,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府的荣耀也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此时心里甚至生了个邪恶的念头,她不好过,那么谁也别想好过!   父亲放弃她,她就要整个秦府陪葬!   虽然她知道的并不多,但是以太子的心性,一但生疑,就必会彻查到底。   很快,秦霜婷放下笔,示意自己写好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臧山腰间的刀。   她想要一个痛快,贺北妱这个疯子,定能说到做到,她说要将她换出去,就一定有办法!   不,不能,她不能继续被她折磨。   臧山没看她,只将她的写好的东西递给太子,上头的字不多,但足矣让人心惊。   ‘与奉王谋反的是父亲,见事不成,栽赃唐府’   贺北城捏着纸张的手指青筋暴露,因用力过度已经泛了白。   贺北妱也变了脸色,竟然真的与秦太傅有关!   过了许久,太子才冷声道:“可有证据。”   秦霜婷一愣,而后摇摇头,又提笔写了几个字。   ‘偷听过父亲与奉王会面,商议寿宴谋反’   当年在天子寿宴前,奉王与父亲曾在书房商议谋反细节,她无意中偷偷听见了几句,因太过惊慌,还差点发现了。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苍白。   “还有吗。”   秦霜婷摇头。   她当时害怕极了,可没想到后来出事的却是唐府与奉王谋反,后来她才想通,应是父亲见事情不对,栽赃给了唐府。   谁知次日又查出唐府通敌北周,她虽然觉得太过巧合,但是那又如何,她高兴都来不及,只要唐府失势,那个人就不再是高高在上!   她就能将她踩入泥底!   贺北城没再问话,让秦霜婷签字画押后便离开了。   临走时,让臧山挑断了她的手筋。   秦霜婷痛的啊啊不停惨叫,可却始终没有等来一个痛快,显然太子根本没有给她了断的意思。   她痛的晃神时,还一脸惊慌的望着贺北妱,好在这日贺北妱没有折磨她的心思,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自离开了。   见到贺北妱离开,秦霜婷才稍微放了心,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只要贺北妱不再继续折磨她,不将她换出去,再等几日,她便也能解脱。   可秦霜婷到底没能等到天子赐毒酒的那日,在第七天的深夜,她悄无声息死在了牢房中。   仵作草草验了尸,没有他杀的痕迹,判定为是受不住刑死的。   但只有极少数人心知肚明,是有人坐不住了,潜入牢房将她暗杀的。   在仵作验尸前,就已经有人取下了那根刺穿她心脉的银针。 第69章 遣散   东宫书房里, 偌大的桌案上放着一根沾着血迹的银针。   “殿下,来人是易容成送饭的狱卒将人一息之间暗杀, 且轻功极佳,等我们的人察觉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贺北城眼里一片暗沉。   若说秦霜婷的证词不能全信,那么现在杀人灭口呢。   一个只有几天可活的死囚,为何要费尽心将人提前杀死,且就在他去过牢房之后。   显然是有人心虚了。   害怕秦霜婷重刑之下说出一些不该说的。   苏梓芸的画像是一根导火线, 秦霜婷的证词是一把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而如今牢狱里的杀人灭口,就彻底引燃了十年前那颗不可言说的惊天大雷。   谋反案,通敌案, 命丧断头台的三百多口人。   这桩惨烈的血案终于在十年后的今天浮出水面, 且同时指向太子之师。   秦太傅, 秦安。   十年前,唐太傅一朝入狱, 太傅一位也因此空缺, 天子几番相看, 最后旨意落到了名门之后, 仁善正义, 有文学大家风范的秦侍郎身上。   秦府一朝得势,虽不复百年世家唐府当初的荣光, 但亦成为京城站在鼎峰的权贵之家。   而昔日风光无两的唐府,随着家主唐扶之谋反通敌案后,就此败落。   嫡系一脉全部陨落,各地旁支也就尽敛锋芒,谨慎低调, 至今几乎已是销声匿迹。   太子闭上眼,掩去眼里的惊涛骇浪,面色平静的似未起半点波澜。   但臧山知道,太子心里很不好受。   查了十年的真相,线索却指向自己的恩师,这对于尊师重道的太子殿下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打击。   臧山无声叹了口气。   秦太傅温和仁善,以正直无私闻名,这些年来门下学子无数,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德高望重之人,竟是策划十年前那场血案的幕后凶手。   秦霜婷所谓的谋反失败栽赃给唐府,那只是她以为的。   如此大事,岂是一昔之间能做到的,这显然是早有预谋,且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不过一夜唐府就被查出通敌,两罪并罚,加上天子胞弟之死,这一切一环扣一环,没有给任何人缓冲的余地,直接将天子逼的怒气滔天,也将唐府的生路彻底堵死。   手段阴毒,也极其高明。   若这全部皆是秦太傅的谋划,那这个人该有多可怕。   可怕到连亲生的女儿都能下得了杀手。   “人呢?”   “回殿下,已将人送回,但秦府不认,牢头便寻了处荒野埋了。”   太子淡淡嗯了声。   “殿下,接下来该如何。”   就算他们已经有了方向,可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按兵不动。”   贺北城淡淡道。   既然都已经心虚到杀人灭口,那么必定会怀疑他们是否已经从秦霜婷口中知道了什么。   所以眼下,谋反案的这条线他们不能动,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也让妱妱不许妄动。”   臧山一顿:“是。”   _   临近七月,天气越发闷热。   贺北妱最不耐热,妱月殿的各个角落早早就放了冰块,此时,她正懒懒的靠在榻上,任采蕙给她剥着冰镇过的葡萄。   不过,味道没有想象中的好。   “这葡萄是与送到东宫的一样么。”   采蕙笑道:“当然是一样的。”   贺北妱神情恹恹:“是么。”   “琉璃盏是一样的么。”   采蕙点头:“是的,跟送去东宫的是同一批。”   贺北妱瘪瘪嘴,可她怎么觉得这葡萄没有东宫的甜呢,虽然,她并没有尝到皇嫂琉璃盏中的葡萄。   但她就是觉得味道不该是这样。   “殿下,臧侍卫求见。”   采韵在此时突然进来禀报。   就在那一瞬间,公主懒洋洋的神态精神了许多,而后又缓缓黯淡。   采蕙采韵对视了一眼,神情皆有些复杂。   “问他何事?”   贺北妱示意采蕙继续剥,漫不经心道。   采韵应声退下,很快又进来:“禀殿下,臧侍卫说奉太子殿下之命,给殿下传话。”   贺北妱眼里的光彻底消散,过了好半晌才淡淡道:“让他进来。”   “是。”   采蕙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公主不虞的目光中退下。   “回来!”   采蕙脚步一顿,看了眼已立在屏风后的人,她咬咬牙,道:“殿下,奴婢突然想起膳房还熬着甜汤,奴婢去给殿下端来。”   说完不等公主回话,便脚步生风的溜了。   贺北妱:“……”   她是不是太惯着她们了!   公主气呼呼的伸手去拿葡萄,却发现琉璃盏已经空了。   憋在心里的气更大了。   “微臣见过三公……”   “进来!”   不等臧山说完,贺北妱便冷声道。   臧山一愣,刚想说不合适,便又听公主道:“你把采蕙吓走了,过来给本宫剥葡萄!”   臧山:“……”   他何时,有这么吓人了。   “不进来就滚回去!”   公主的脾气说来就来,让侍卫无法招架。   最终,臧山还是握了握拳头,目不斜视的走了进来。   贺北妱只瞥了他一眼就不再说话,臧山眼神暗了暗,以他对公主的了解,知道她此时的心情确实不大好。   是因为秦太傅的事吗。   臧山看了眼一旁的冰镇葡萄,绷着唇上前半跪着捻出一颗。   侍卫的手指算不上白,但很修长,隐约可见掌心的一层厚茧,捏着柔软剔透的葡萄颇有些手足无措。   显然,侍卫是没有做过这种事的。   他的手,只会拿刀,不会剥葡萄。   公主难得见他这般无措,眼里终于染了笑意,不过这笑意并没有维持太久。   在臧山把剥好的葡萄放进琉璃盏后,公主心里又觉得堵的慌。   虽然,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尚书府的亲事可定下了?”   臧山手指一僵,力道一个不稳,手里的葡萄顿时捏的稀碎。   贺北妱皱眉:“你跟本宫的葡萄有仇?”   臧山忙要起身请罪,又被公主呵斥:“不许起来,问你话答就是。”   侍卫抿了抿唇,将碎了的葡萄丢掉,才道:“没有。”   贺北妱蹙眉:“嗯?”   亲事没有定下还是跟她的葡萄没有仇。   “尚书府的亲事微臣不敢高攀,已经做了结。”臧山垂眸道:“微臣跟三公主的葡萄……也没仇。”   他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公主眼睛亮了亮。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琉璃盏都快装满了,公主才突然道。   “你是剥给琉璃盏吃的么。”   臧山一愣,下意识抬起头,对上公主不满的眼神后又快速低头。   “采蕙都是直接喂给本宫的,你为何要放在琉璃盏,难不成你想让它自己跑到本宫嘴里。”   臧山:“……”   “怎么,给本宫喂个葡萄,委屈你了?”   侍卫僵硬的半跪着,唇角动了好几次,但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好一会儿,臧山才勉强开口:“臣不委屈。”   贺北妱挑眉,没出声。   侍卫起身端着琉璃盏,又半跪在公主面前,小心翼翼的捻起剥好的葡萄递到公主嘴边。   他的动作看起来还算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控制自己,生怕一个心神不稳,又捏碎了公主的葡萄。   贺北妱垂眸看着唇边的葡萄,微微张嘴咬下。   嗯。很甜。   是她想象中的味道。   公主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愉悦,侍卫忍不住勾了勾唇,喂的愈发小心翼翼。   不多时,琉璃盏便空了。   贺北妱意犹未尽的瞥了眼,但却没再要求他继续剥,只道:“何事。”   臧山愣了愣,才想起公主所问为何。   “回三公主,殿下让臣给三公主传话,勿要轻举妄动。”   贺北妱微微蹙眉,懒懒应了声:“知道了。”   臧山点头,望着手里空空如也的琉璃盏,一时竟不知该要作何。   “还不走,是还想喂本宫?”   臧山绷着唇,压下那个脱口而出的字,将琉璃盏放回原位才起身告退。   “臣告退。”   公主阖上眼,淡淡嗯了声。   侍卫走的很快,好像是要掩饰什么,连脚步都比平日慌乱,但公主并没有看到。   “采蕙。”   采蕙见臧山离开,才端着早已取来的甜汤往殿内走去,还没走近,便听公主的声音有些不对。   “殿下?”   采蕙急忙越过屏风,却见公主捂着肚子脸色有些苍白。   “殿下,您怎么了。”   采蕙吓得忙将甜汤放在一旁,朝公主小跑过去。   贺北妱紧蹙着眉,有气无力道:“来葵水了。”   该死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采蕙一愣,瞥了眼一旁少了小半的葡萄,顿时就明白了。   “殿下怎如此胡闹,来葵水还吃了这么多冰镇葡萄。”   原本这几日她们都是有准备的,临近几日断不会让殿下食冰镇之物,只是近日殿下的日子一向不准时,才会出了如此纰漏。   贺北妱闭上眼,无声叹了口气。   她舍不得啊,他喂的她哪里舍得不吃。   好在只是腹痛,并没有其他症状,贺北妱没让采蕙去请御医,饮了热汤,又用了汤婆子敷着,没多久便慢慢缓解了。   这一切,臧山毫不知情,他回到东宫去找驰风等人操练了一个时辰,才勉强压下心里的贪恋。   _   夜色渐浓,四下无声。   宫中一处冷宫,戴着斗篷的人将脸藏在玮帽之下,似是见不得光。   另一个人一身宽袖长袍,虽未做掩饰,但亦是隐藏于黑夜中。   “她可已经说了什么。”   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   斗篷人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很快又消失无踪:“嗓子被毒哑了,手筋挑断了,问不出什么来。”   中年男人身子微微一僵,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心疼了?”斗篷人轻笑了声:“不是连尸体都不认么。”   中年男子睁眼,警告的瞥了斗篷人一眼。   “好好好,我不说。”   “礼尚往来,我们该谈谈接下来的合作。”   _   唐娇娇自从知道即将恢复原本的容貌后,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必定是照镜子。   好在至今除了最开始那两处的变化外,其他的并无太大的改变。   虽然有易容皮,但真要用起来也有很多的不便。   唐娇娇摸了摸鼻尖,其实,她还挺想知道她原本是长什么样子的。   “殿下,几位昭训求见。”   屏珠打帘进来禀报。   唐娇娇眨眨眼:“来打叶子牌么。”   屏珠轻笑:“不是,是来同殿下辞别的。”   唐娇娇一愣:“辞别?”   如宛恰在此时进来,听到这话自然而然的接了过去:“殿下还不知道吧,太子殿下已经放她们出宫了。”   唐娇娇:“嗯?   “就今早的事儿,太子殿下一大早便召见了几位昭训,直接给了一笔丰厚的银钱,放她们自由,可另配婚嫁。”   如宛喜气洋洋道:“太子殿下定是为了殿下才如此做的,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位储君如此专一呢。”   唐娇娇抿了抿唇,虽然她知道贺北城从未碰过几位昭训,她们在东宫有也等于无,但他这般做,她确实很开心。   “不许胡说,我去见见。”   唐娇娇飞快的出了寝殿,这事他怎么连提都未跟她提过,竟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难道,是想故意给她惊喜?   几位昭训早早便侯在了殿外,她们初听太子殿下的意思时,很是彷徨无助。   就算她们未曾被临幸,但名义上那也是太子殿下的女人,东宫的主子本就不多,且以太子殿下的性子,更不会随意添人,所以将来,在这宫中无论如何也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哪怕没有荣宠加身,也能衣食无忧。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但无尽的落寞之后,理智逐渐回笼。   没有夫君的疼爱,连一个子嗣都不会有,后半生注定要在宫中孤寂到老。   这真的是她们想要的生活吗。   不,这不是。   三年了,她们从满怀期待到彻底死心,此时她们都很清楚,就算再来许多个三年,她们依旧不会得宠。   在最好的年华都没能得到太子青睐,等人老珠黄时,更不可能。   但她们也是幸运的,起码她们有过这样一个机会,一个靠近太子的机会。   哪怕没能得偿所愿,但愿赌服输,她们无怨无悔。   且如今还能出宫另嫁,对她们来说,亦是天大的恩赐。   自古以来,宫中有多少未被宠幸的女子,孤苦寂寥,到死都只能困在那红墙之中,比起那些被孤寂折磨到疯疯癫癫的女子,她们幸运太多了。   想通了这一点,她们便也释怀了。   因为曾一起打过好些日子的叶子牌,她们之间早已不复当初的疏离,见到唐娇娇时,几人神态自然,唇角挂着浅浅笑意。   多余的话再说已没意义,此时,能说的唯有离别。   行过礼后,梁昭训率先打破了略微诡异的气氛。   “今日一别,应无再见之日,望太子妃殿下珍重。”   唐娇娇伸手将她扶起来,浅浅一笑:“梁姐姐亦是。”   一声梁姐姐,让几人皆是一怔。   时光仿若回到她们最初相见那日,剑拔弩张,心思各异,万般试探。   那时候的她们,定然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们会真心实意祝的对方安好。   “如今身份有别,妾身可再担不得太子妃殿下的一声姐姐,妾身名唤梁若岚,如若太子妃殿下不嫌弃,可唤妾身名字。”   梁若岚短暂的怔愣后,徐徐道。   这个名字,自入东宫后,她再也没提及过,也没人再唤过了。   察觉到她眼里的水润,唐娇娇眨眨眼凑近她,软软唤了声:“若岚。”   姑娘温软的声音,酥到了骨子里,梁若岚抿唇一笑,柔和万千,再不是千篇一律的曲意逢迎。   “若岚笑起来真好看。”   唐娇娇轻声道,比初见时那句‘这位姐姐好生貌美’多了真情实感。   一旁的人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我们就不好看了吗。”   唐娇娇侧头看向薛昭训,听她脆声道:“妾身叫薛芙,芙蓉的芙。”   说完又放轻了声音,撅着嘴道:“不过说了也无用,太子妃殿下想来也记不住妾身。”   后头的几个字隐隐带着些鼻音,唐娇娇偏头看着她:“是呀,说不定明日就忘了。”   薛芙原本低落的心情荡然无存,她抬头望着唐娇娇,嘴撅的更高了。   许是不用再被宫规约束,原本压抑着的那些女儿家的神态也就开始显现,见她这模样,几人都捂着嘴笑开。   唐娇娇见她更加气急败坏,遂勾了勾她的手:“好啦,逗你的,我一定会记住你的,不怕被你吃了。”   薛芙听得最后一句,脸色一红。   那是她们初见时,她心直口快吼了句‘还怕我们吃了她不成’,原来她都听见了。   林昭训是属于那种逆来顺受的,也没什么脾气,在东宫比梁若岚薛芙更没有存在感。   这种场合她也只是一声不吭的立着,直到唐娇娇看向她时,她才福了福身道:“妾身名唤林絮儿。”   唐娇娇轻轻一笑,念了句:“絮儿。”   “很好听的名字。”   林絮儿温柔一笑,略有些羞涩。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虽然都有几分不舍,但总归是要离开的。   几人再次向唐娇娇恭敬道别,便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奔向属于她们的崭新未来。   东宫确实是无数人挤破了头都想进来的,太子也是京城贵女心尖尖上的白月光,可命中注定无法得到,又何必非与自己过不去。   起码,她们走的时候,是带着微笑的。   她们没有遗憾。   此刻,她们的笑容里有释然,轻松,期待,向往。   唐娇娇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轻轻勾了勾唇,梁若岚,薛芙,林絮儿,她会记她们的。   也会记住她们曾一起打过叶子牌,在对方脸上贴纸条,还有,想尽办法偷偷悔牌。   那是属于她们的时光,肆无忌惮的笑声,值得珍藏与回忆。   几人当日便离开了,是宋峤亲自送出宫的。   临走时,她们去向皇后娘娘道了别,皇后娘娘亦给了丰厚的赏赐,足矣让她们一生衣食无忧。   _   玉林殿。   “殿下,三位昭训已经出宫了。”   如烟踏进殿内,轻声道。   李清莹嗯了声,随后才勾了勾唇:“还是个情种。”   这样的男人,很难不让人喜欢呢。   一旦他动了心,任谁都分不了半分宠爱。   “殿下,太子如今整颗心都在太子妃身上,想得到他的心,怕是不容易。”   如烟知道自家殿下要的是什么,可人心最难谋啊。   李清莹漫不经心的哼了声。   “如此,就只能行非常之法了。”   如烟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还记得本宫带来的千丝蛊么。”李清莹笑意盈盈道:“千丝,意味着千丝万缕的情意,斩不断理还乱。”   “他若无情就罢,可若有情,他所有的情意都会转移在服用母蛊之人身上,介时,不过一个太子妃之位,有何难。” 第70章 你不算   午后,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让人昏昏欲睡。   唐娇娇寻了好半天,才在摊在假山后躲太阳的猫儿揪出来。   “喵!”   猫儿抗议几声,发现不是对手,干脆往她的怀里一摊。   唐娇娇给它顺了顺毛,哄道。   “夫君这两日心情不大好,我带你去逗夫君开心, 你不许闹知道吗。”   软软:“喵……”   唐娇娇:“我观察过,夫君摸你时会笑,你要乖乖的让夫君摸。”   软软:“喵……”   “把人哄开心了,就给你吃好吃的。”   “喵……”   唐娇娇抬起它的脚, 握了握爪子。   “不反对就是同意啦?”   “喵。”   一人一猫达成交易往书房而去。   关于贺北城第一任老师的案子的进展, 他们都没有瞒着她, 所以唐娇娇知道以目前得到的证据来看,基本已经可以确定那个案子是秦太傅做的, 而这个真相让贺北城有些难过, 这几日都不大开心。   她去见过秦霜婷, 但只让她远远看了一眼, 贺北城就将她带走了。   一身鞭伤, 看着确实惨烈。   她知道那是贺北妱在为故人报仇。   但她不大懂为何要让她去看那一眼。   且自地牢回来后,她当夜又做了那个梦, 那个在阴暗的牢房中,她被绑着受鞭刑,痛不欲生。   而她总觉得,那个地牢与她梦中所见一致。   梦总是模糊不清,做梦时印象深刻, 可醒来后记得的少之又少。   但这个梦循环过无数次,那个场景她觉得自己不会记错,也再次开始怀疑那个梦是不是真的,她曾经是不是真的被关在那个地牢,受人鞭打。   毕竟她当初醒来时的那一身伤痕确实是鞭伤。   无影书与前几日传来消息,并没有在大理寺发现关于唐府的卷宗。   无人敢提,无人可问,所有的情报处皆不提唐府二字,就好像这个世上根本就没存在过唐府一样。   但又怎么会没存在过呢。   她姓唐,她还活着。   那个在背后抹掉这一切的人,她一定会把他揪出来!   书房门口,银川时不时担忧的往里头看一眼,殿下这两日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时连膳都不传。   他知道,殿下心里不好受。   追查了十年的真凶,现在才发现极有可能是自己的恩师,这事搁谁身上,谁都不好受。   外头传言太子矜贵疏离,清冷端正,尊师重道,这其中最名副其实的,就是尊师重道。   殿下重情,重的不止男女之情,虽说为唐府翻案是因为唐家大小姐,但谁又敢说没有唐太傅的缘故。   年少时的师生情意,岂是轻易就能搁下的,虽说后来秦太傅成为太子之师,但要论情感,那是远不及唐太傅的。   可即便如此,也有十年的教导之恩,殿下是打心里尊敬这位老师的。   抛开一切不谈,秦太傅确实有惊世之才,否则也不会被天子选中。   但天意弄人,拨开重重迷雾,执意寻找了十年的真相却是这个结果,不说殿下,就是他们这些人,都觉得无法接受。   不过,无法接受不代表就此止步,他们都不会放弃寻找真相,也定会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   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银川抬头看向迎面而来的人,红衣如火,裙摆飞扬,明媚中透着一股寻常人没有的明净。   银川唇角挂起暖暖的笑意。   还好,她在那场惨案中活下来了。   在那场连几月大的婴儿都没留下的灾难中,她活下来了。   银川突然想起钦天监曾说的凤女降世,是啊,凤女,她生来天降祥瑞,自非常人可比,又怎么会轻易死了呢。   短暂的愣神间,唐娇娇已走至银川的面前,他刚要行礼,便见唐娇娇让他噤声。   银川立刻会意,笑着点了点头。   唐娇娇抱着猫儿轻手轻脚的走进书房。   刚进门,便对上太子深邃的眸光。   唐娇娇眨眨眼:“……”   她怎么忘了他内力深厚,别说她在门外,恐怕老远就听到她的铃铛声了。   “夫君。”   唐娇娇走过去,将猫儿放到他腿上,拖过一个软垫自然而然的盘腿坐在一边。   自他坐上轮椅后,她就喜欢席地而坐,太子也早已习惯了。   他并没阻止,只让人多做了一些松软的垫子,放在各处殿内。   贺北城将手搭在猫儿身上,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唇角轻弯。   唐娇娇瞧见后,心道果然,他很喜欢软软,她抱软软来哄他,是对的。   “夫君心情可好些了。”   贺北城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当即轻笑道:“看见阿梨,心情自然好。”   唐娇娇瘪瘪嘴,明明是摸软软才好的。   “孤没事,阿梨无须担忧。”   贺北城又道。   唐娇娇眨眨眼,偏头凑近他:“夫君真的没事了吗?”   姑娘温声哄人的模样,让太子的心软成了一片。   “嗯,没事,让阿梨担心了。”   唐娇娇见他眼里盛了星光,这才放心,随后又道:“夫君怎么突然将她们遣散了。”   贺北城手指一顿,想起银川禀报的依依不舍的场景,若有所思道:“阿梨舍不得?”   唐娇娇:“……”   “倒也不是,就是有些突然。”   贺北城:“哦,是吗?”   “阿梨跟她们感情很好?”   唐娇娇托着腮,想了想道:“感情特别好倒没有,但还不错。”   太子眼神幽幽:“有多不错。”   唐娇娇终于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她偏头看着贺北城,半晌才似笑非笑道:“我怎么闻到好大一股酸味儿呀。”   太子一顿,低头看着软软,不作声。   “夫君,你闻到了吗。”   太子抿了抿春,依旧不作声。   唐娇娇得寸进尺,乐不可支的凑到他面前:“夫君你看软软做什么,它有我好看吗?”   原以为太子仍旧不会回答,却没想他很认真的看着唐娇娇道:“没有。”   唐娇娇眨眨眼:“……”   她为什么要跟一只小猫咪比好看。   算了,这不重要,赢了就成。   “夫君,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唐娇娇又绕回刚才的问题。   她将下巴磕在他的腿上,颇有你不回答我就一直盯着你的意思。   没有把这个问题绕过去,太子有些无奈的垂下眼尾。   僵持半晌,终是听太子嗯了声。   唐娇娇眼睛一亮:“真的呀。”   贺北城:“……”   不知为何,太子突然又想起那个被遗忘多时的大师兄。   “除了孤,阿梨还喜欢过别人吗。”   唐娇娇一顿,而后笑的如狐狸:“夫君说的哪种喜欢。”   贺北城瞥了眼某人亮晶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男女之间的喜欢。”   “哦~”唐娇娇拖长尾音,故作沉思:“这种喜欢呀。”   太子眼神微紧,直勾勾的盯着她。   唐娇娇忽略那股冰冷的锋芒,半仰着头道:“那可多了。”   太子眼里浮现一丝阴霾。   “行走江湖时,我见过许多好看的公子,白衣飘飘,一把剑舞的跟仙君下凡似的,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还有的公子一身劲装英姿勃发,义薄云天,很有朝气,甚是让人心动。”   “哦对了,还有些书生模样的,一看弱不禁风,实则武功很是强悍。”   “还有……   头顶上的视线越来越锋利,唐娇娇终是没抗住,转眼一笑:“当然,他们都没有夫君好看,也从没有人能让我像喜欢夫君这样喜欢。”   然这句话并没有让太子高兴起来。   “没有这么喜欢,也是喜欢过?”   唐娇娇深谙点到为止的道理,飞快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贺北城眯起眼:“是么。”   他记得,传闻中梨花宫宫主惯爱俊俏少年郎。   “阿梨说的那些公子,还有联系?”   唐娇娇一顿,眨眨眼:“大多都联系不上了。”   贺北城:“嗯?”   “阿梨的意思是想联系。”   唐娇娇连忙摇头:“不想!”   “都是阴曹地府的人了,我可不想联系。”   贺北城挑眉。   “夫君你不知道,那个白衣飘飘跟个仙君一样的公子,竟是个采花贼,不遇上倒也罢了,遇上了岂有放过的道理,所以,我就把他杀了。”   “还有那位少侠,笑起来有个小酒窝,竟然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以,我也把他给杀了。”   贺北城眼里的阴郁散去,唇角轻弯:“那书生呢?”   唐娇娇抿抿唇:“书生啊,他虽然确实不是个书生,但那是人家行走江湖的屏障,也没什么不对的。”   贺北城怀疑的看了她一眼。   果然,只见某人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我瞧他武功挺好,便生了招贤纳士的心思,可他不肯,于是我就提议以武论胜负,我输了,我跟他走,他输了,他跟我走。”   太子的眉头都还没来得及皱起来,就又听她气呼呼的道:“谁知道这竟是个不识货的!”   “他竟然指着当时跟在我身边的一个堂主说,他赢了,不要我,要那个堂主!”   “呵……”   太子没忍住轻笑出声。   对上唐娇娇控诉的目光后,太子清咳一声掩去笑意,一本正经道:“嗯,是他没眼光。”   “然后呢,是阿梨把堂主输了还是把他赢回来了?”   唐娇娇哼了声,傲气十足道:“自然本宫主是把他赢回来了!”   贺北城挑眉:“人呢。”   唐娇娇:“大理寺。”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他要的那个堂主也在大理寺。”   安静了片刻,唐娇娇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该不会是想把堂主给本宫主拐跑吧。”   太子抿了抿唇。   “他敢拐,就打断他的腿。”   唐娇娇:“……”   “说的也对。”   静默半晌,太子道:“所以,阿梨还喜欢过谁。”   唐娇娇乖巧的摇头:“除了夫君,谁也没喜欢过。”   “是吗。”贺北城勾了勾猫儿的下巴,修长的手指轻轻挠着:“阿梨刚刚说有很多。”   “乱说的,夫君不能当真!”唐娇娇:“我只喜欢夫君!”   太子满意的嗯了声。   随后又道:“要是阿梨哪天又喜欢哪个少年郎,要告诉孤。”   唐娇娇眨眨眼:“嗯?”   “孤打断他的腿。”   唐娇娇:“……”   书与,你的腿差点就保不住了。   不过,这种事得礼尚往来。   “要是夫君哪天喜欢上了别人。”唐娇娇托着腮道:“我肯定不打断她的腿。”   “直接杀了。”   太子一顿,半晌后轻笑了声:“所以,为了别人的性命着想,阿梨只能喜欢孤,孤也只能喜欢阿梨。”   唐娇娇笑的温软可人:“夫君说的对。”   恰在此时,猫儿喵了一声。   唐娇娇眨眨眼,戳了戳它的脑袋:“你不算,你不是人。”   软软:“喵……” 第71章 烫手山芋   自投毒案了结后, 东宫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中间李清莹曾以藏宝图与兵器图求见过太子,被拒了后就再没了动静。   唐娇娇每日除了睡觉吃饭, 便是抱着软软在太子身边腻腻歪歪,偶尔还会手谈几局,虽赢少输多,但也只是几子之差,足矣可见棋艺之精湛,贺北城对此并不意外, 百花节时他便看出她的棋艺在苏梓芸之上。   贺北妱偶尔也来东宫坐坐,加上宋世子时不时凑个热闹,日子虽然平静,但并不无趣。   可此刻的安宁, 却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直到七月中旬, 这场暴风雨终是来了。   自太子伤了腿后, 御医便会每日例行到东宫问诊,今日亦不例外。   “殿下恢复的极好, 再过十日便可正常行走, 但切记一月内不宜动武, 若再次受伤, 日后恐会留下旧疾。”   贺北城淡淡嗯了声。   唐娇娇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按这么算贺北城的腿伤要在八月下旬才能恢复如常,而她的内伤在九月初就能痊愈, 时间相差不多。   如此,他们再也不用天天喝那该死的黑汤汁了,东宫也就少了两个病秧子。   到时候她还能跟贺北城好好打一架,把上次输掉的赌局赢回来!   可想象很美好,世事却不能总如愿。   李清莹安分了十多日, 再次求见太子,这一次是亲自上门来了。   半月来,以免打草惊蛇,贺北城没有去动秦府那条线,但对北周公主,却并未放松。   四年前,臧山是从潜伏在北周的暗探手中拿到北周白氏与南庆勾结的证据,一路躲过数次追杀,可最后临到京城却差点功亏一篑。   秦府在那个时候派人拦截臧山,毫无疑问是为了他手中的证据,好在最后臧山侥幸逃脱。   由此亦可见,秦府定与白氏有着不可告人的勾当,若李清莹对这一切知情,且还占据着主导地位,那么她一定会与这个同谋会面。   “殿下,可要见?”   宋峤禀报完询问道。   太子不知是在沉思什么,并没有第一时间作答。   臧山便将话接了过去:“满打满算,她进宫已有一月了,至今才有动作也算沉得住气。”   贺北城这时突然抬眸看着臧山:“你寻机会去探探。”   臧山没听明白:“探谁?”   太子目光瞥向搁置在案边的那一根银针,须臾才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在地牢杀人,武功定然不会低,但再厉害的轻功也不可能在皇宫来去自如。”   “更何况,那天当值的是卫高。”   卫高身为禁军统领,武功与警戒心非常人可比,哪怕是易容,也很难过他这一关。   臧山面色微凝:“殿下的意思是,潜进地牢灭口的是宫里的人。”   只有宫里的人,方可避开卫高进出地牢,事后消失的无声无息。   臧山蓦地反应过来:“殿下怀疑北周公主。”   若他们早有勾结,那么潜进地牢替对方灭个口倒也合理。   但是……   “北周公主并不会武功啊。”   贺北城瞥他一眼:“初时,孤也觉得阿梨不会武功。”   可谁能想到那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姑娘,提着一把长剑要了几十个顶尖高手的命。   臧山微滞,倒也是这个理。   可潜入地牢不是易事,一旦被发现她便前功尽弃,且秦霜婷知道的对她并无威胁,她何必要去冒这个风险。   而最恰当的理由就是,他们又达成了什么交易,且她完全有把握不被任何人发现。   “属下寻机会去试试。”   臧山正色道。   就算试,也要试的毫无破绽,否则打草惊蛇反倒不妙。   太子嗯了声。   “让她进来。”   “是。”   既然想从李清莹身上找到突破口,那么迟早是要见这一面的,晾了一个月不过是让对方沉不住气。   人一旦着急了,才会露出破绽。   太子瞥了眼正欲随宋峤一道出门的侍卫:“你留在这里。”   臧山一愣,下意识道:“属下在这里,会碍事吧。”   贺北城垂眸,好半晌后才在臧山疑惑的眼神中淡淡道:“免得阿梨误会。”   臧山:“……”   不多时,李清莹便进来了,怀里抱着一个长盒。   臧山只瞥了一眼后,便靠着书架抱着双臂阖上眼。   “臣妾见参见殿下。”   李清莹大概没想到书房里还有旁人,行完礼后便若有若无的朝臧山望了几眼。   臧山不为所动,眼睛闭的更紧了,别看他,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木桩子。   李清莹微微蹙眉。   这侍卫不仅不知规矩,还没有眼力劲。   贺北城嗯了声,便又低头去翻卷宗,案上那根银针也在李清莹进来之前被收了起来。   李清莹见太子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自己,心里虽有不虞,倒也不觉得难堪,反而兴趣愈浓,越是这样不为美色所动的男人,越让人想要征服。   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的上她。   “何事。”   贺北城被那道目光盯的不耐,他皱了皱眉,不带任何感情的看向李清莹,毫不掩饰面上的冰冷。   对上太子冷冽疏离的视线,李清莹微微一愣后,竟没有收回目光,反而柔柔一笑。   贺北城:“……”   太子捏着卷宗的手指动了动,想杀人。   臧山偷偷睁开眼,刚好瞥见这一幕,差点笑出了声。   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觊觎殿下,这北周公主有几分胆子。   只是,她的美人计用错了人,除了太子妃殿下,殿下不喜欢被任何人惦记。   “眼睛不想要,孤可以给你挖了。”   贺北城瞥了眼偷笑的侍卫,才冷声道。   了解太子的人都知道,他这是真的动了怒,起了杀心。   李清莹笑容一僵,缓缓垂下头。   她自认她的容貌已属上乘,可他竟丝毫不为所动,还要挖她的眼睛!   呵……   她一定要让他后悔……   “南庆的规矩,直视储君是为不敬,若再犯,便自废双目,滚回北周。”   李清莹身子一僵。   她知道他对她入东宫不满,却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留情面,好歹她也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   看来,想让他移情怕是比登天还难。   但她要在南庆立足,就必须得到他的宠爱,李清莹袖中的手微微紧握,沉默没半晌后她微微颔首,轻声道:“是。”   “臣妾初来南庆,不懂规矩,还请殿下多多指正。”   被这般对待,她没有大喊大叫,没有趾高气扬,一番话说的进退有度,语气虽有些委屈,却并不卑微,将一国公主大气婉约的风度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清莹觉得,她的表现堪称完美。   “无事便退下。”   但显然,太子根本没空指正。   李清莹眼神一沉,咬咬牙才将怀里的盒子呈上:“这是北周兵器图与藏宝图,臣妾特意来呈给殿下。”   贺北城瞥了眼,半晌才淡淡道。   “你是北周公主。”   言下之意很明显,作为一国嫡公主,却背叛自己的国家,所求为何。   李清莹闻言,身子微微一颤,眼里隐隐含着泪光。   “臣妾决定嫁给殿下时,便已自断后路,臣妾如今只是南庆太子侧妃李清莹,与北周再无瓜葛,此生愿追随殿下生死不论,万事自然应以殿下为先。”   不得不承认,李清莹的确很聪明,这番话不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亦表明自己有能力站在太子身边,更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心,再加上那点儿盈盈泪光,坚韧中带着几分柔弱,被如此完美的女子倾心以待,这世上,大概没人能拒绝的了吧。   可惜,她遇上的是贺北城。   “臧山,带她去见父皇。”   李清莹正说的动容,徒然听到这话,微微错愕:“殿下?”   “这些东西是你与父皇的交易,你应呈给父皇,表忠心的话也应当说给父皇。”   太子淡淡道。   李清莹从没遇到过如此油盐不进的男人,顿时气的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她这是表忠心吗,明明是表达爱慕之情啊!   是她说的不够明白?   “殿下,臣妾只想陪在殿下身边,殿下何苦要拒臣妾千里之外……”   “这就是你今日来的目的。” 太子冷声打断她:“亦或者说,是你给出这两样东西的条件?”   李清莹一愣。   她的确是这意思,但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便没那个味道了,她费尽心思偷偷带走这两件东西投诚,他难道不应该顺水推舟待她好些吗!   “你是不是忘了,是孤亲自带兵打到你北周皇城,你的父皇被迫投降,你觉得,孤看得上你这些东西?”   贺北城唇角轻勾,似讽似嘲:“你如今倒拿这些东西为筹码,妄想胁迫孤?”   “你与父皇的交易孤没兴趣知道,你既已得偿所愿入了东宫,答应父皇的东西就该给父皇送去,你若安分,或可留着性命,但若再敢作出些不守规矩的事,就别怪孤留不得你。”   李清莹被这一番话堵的面红耳赤,他只差没明说,就算她送上门他也看不上!   她好歹是嫡公主,他竟如此打她的脸。   李清莹垂着头,眼里的恨意逐渐蔓延,她手指轻动,可就在要伸向腰间的那一刻,又生生停住。   现在不是时候,若这里只有她与贺北城,她或许还可趁他腿伤不便强行种下千丝蛊,可还有个武功不凡的侍卫,她不敢赌。   而她这个动作,却没瞒过贺北城的眼。   太子瞥了眼臧山,后者不动声色的颔首。   李清莹最终还是选择忍了这口气,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后,便随着臧山前往御书房。   这东西威胁不到贺北城,留在她的手里反倒是烫手山芋,时间久了还会惹来南庆天子不虞,还不如就干干脆脆的送过去,至少还能在天子面前落个好。 第72章 软软失踪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是烈阳,下一刻就落下一场大暴雨, 一直到黄昏雨势才渐小。   “软软。”   “软软。”   雨声中,清竹殿的宫人正四处寻找那只叫软软的猫儿。   平日里它虽爱四处躲藏,但不会一整日不见踪影,而今日自午后,便再没人见过它。   唐娇娇初时并没在意,以为它又躲到了哪个角落睡大觉, 直到外头暴雨倾盆时还没见猫回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软软是初建梨花宫时她在外头捡回来的,小小的一只奶猫儿为了躲雨缩在一个石头缝里可怜兮兮的叫着,若不是唐娇娇耳力极佳, 根本不可能在雨中听见那几声又软又小的声音。   将小奶猫带回梨花宫后, 唐娇娇就将它养在了身边, 因声音软绵绵的便给它取名软软。   一人一猫朝夕陪伴了五年,所以唐娇娇很清楚这只猫儿的习性, 它怕雨, 每逢下雨它必定会躲回寝宫, 把自己卷成一团窝在她的被子里。   像眼下这种外头大雨磅礴猫儿却不见踪影的情况, 从来没有发生过。   宫人几乎将整个清竹殿都翻遍了, 可仍旧没有找到那抹熟悉的白团,唐娇娇开始着急了。   恰此时, 有一外殿的宫人禀报,说午后好像看到猫儿出了清竹殿。   唐娇娇当即便拿了把红色油纸伞扎进雨里。   太子被天子召见还未归,屏珠几人想着这也并非大事,便没差人去请,只赶紧撑了伞去追唐娇娇。   此时的雨虽然没有午后大, 但依旧淅淅沥沥,打在油纸伞上溅起一朵朵不小的浪花。   与初见小奶猫时的场景格外相似。   唐娇娇心里愈发不安,软软胆子小又怕雨,此时怕是已经吓坏了。   一想到猫儿浑身湿漉漉的缩在哪个角落,那双墨绿的瞳子满是惊慌,她就觉得心被紧紧的揪成了一团。   “殿下,您走慢些,小心点。”   唐娇娇一着急,步伐就越来越快,屏珠几人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唐娇娇。   “软软,软软你在哪儿。”   红色的裙摆早已湿透,唐娇娇恍若未觉,一边寻找一边焦急的唤着,腰间的铃铛也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清脆的声音比平时急切了许多。   屏珠知道软软在唐娇娇心里的分量,明白眼下这情况劝是肯定劝不动的,便朝如宛桂平杏青道:“我跟着殿下,你们一人带着几个宫人分散开找。”   如烟桂平点头,将后头跟出来的宫人分散,沿着清竹殿往外头寻。   软软平日很乖巧,也很会逗人欢心,清竹殿的宫人平日里没少宠着它,此时不见了各人心里也是真的着急,一时间整个东宫四处都有唤着软软的声音。   渔瞳见完书与,刚回到东宫便得知了这事,她摸了摸揣在腰间的东西,又折身冲进了雨里。   “软软,软软。”   唐娇娇的声音愈发急切,软软很乖也很聪明,每每唤它的名字它都会有回应,可现在这么多人寻找都没有半点回音,很难不让人多想。   “殿下别急,软软许是躲在哪个角落睡着了。”   屏珠见唐娇娇急的眼尾发红,便出言安慰,但其实她心里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软软养的娇气,这么大雨它不可能在外头睡着的。   “殿下,您看,这好像是软软的毛。”   突然,屏珠在一处略微干燥的地方看见了几根白色的猫毛,她上前捻起来朝唐娇娇道。   唐娇娇只看了一眼,便沉声道:“是。”   软软果然是跑出来了。   顺着猫毛寻去时,唐娇娇下意识留下了一个印记,而后不久,又寻到了两缕白色猫毛,两人则越走越远,不多时就到了东宫深处的假山外。   就在唐娇娇隐隐察觉到不对劲时,渔瞳寻了过来。   “宫主。”   渔瞳一路循着唐娇娇留下的印记,很快便找了过来。   唐娇娇回头,见渔瞳面上有异,微微凝眸。   “去前面的亭子。”   渔瞳点了点头。   屏珠玲珑心思,看出渔瞳有要事禀报,当即便道:“奴婢再去找找。”   唐娇娇点头,刚走出一步又回头:“就在这附近,别走远了。”   多年的江湖经验让她心里生了一丝戒备。   屏珠心中一暖:“是。”   到了亭子后,唐娇娇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屏珠的身上。   “宫主,这是书与今日送来的。”   渔瞳从怀里拿出信封递给唐娇娇,神色有些复杂。   唐娇娇一愣,这才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信封。   “书与说,卷宗放在密室,被几道重锁封存,不敢直接拿走,便一字不漏的抄写了下来。”   渔瞳抿了抿唇,书与给她时面色极其凝重,叮嘱务必要尽快送到宫主手中,为了以防万一,这些重要的东西她都会第一时间查看,就算不小心出了岔子,她也记在脑海里。   而也因此,她被里头的东西惊的到现在都还心跳如雷。   唐娇娇也意识到了里头装着的是什么,她的手指微微蜷缩,甚至有些发颤。   这就是她唐府的卷宗么,所有情报处重金不卖的东西,所有人知情人不敢提及的忌讳,唐府被抹掉的一切,总算到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也终于能知晓,她是谁,她的父亲又是谁。   唐娇娇接过信封,明明是轻薄的纸张,她却觉得它重如泰山。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打开却突然凝眉,她猛地抬头看向屏珠的方向。   刚刚还在眼前的人,竟不见了踪影!   “屏珠。”   唐娇娇心下一沉,急急唤了声。   然半晌未传来回应。   渔瞳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等唐娇娇吩咐,她便飞身朝屏珠的方向掠去。   “什么人!”   渔瞳武功不算强,但轻功却是少有敌手,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那正要往屏珠身上倒的药水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渔瞳的剑打落。   药瓶撞在一旁的石头上,摔的粉碎。   被药水浸过的石头竟在顷刻间化为一摊水,紧接着被雨水冲散,消失的无声无息,好像那里从未有过一块石头一般。   渔瞳心中大骇,失声道:“化金水!”   化金水是江湖的一个传闻,也是一个让人心惊胆颤的存在。   如其名,它可瞬间将金化为乌有,同理,亦可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的没有半点痕迹。   因它的存在实在过于歹毒,早已被江湖禁止,且要制作它并不容易,是以这种东西早就销声匿迹了,可如今它竟出现在了南庆东宫!   被打落药瓶的人眼神一沉,看向渔瞳杀气乍现。   渔瞳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屏珠,还未来得及上前,对面蒙着面巾的人就已经攻了上来,她只得提剑迎上去。   刚刚因看到化金水太过震惊,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此时一看,渔瞳顿觉毛骨悚然。   屏珠是太子妃跟前的一等宫女,她的衣裳首饰与普通宫女一模一样的宫装不同,是可以按照自己喜好另做的,只要不超出该有的规制即可,所以东宫的其他宫女是绝不会有与她一模一样的宫装。   而眼前蒙着面巾的人与她屏珠今日的衣裳一模一样!   想到那瓶化金水,渔瞳心里已然明了,这是有备而来,想杀屏珠取而代之!   至于图的是什么并不难猜。   屏珠是宫主的身边人,这明显是冲着宫主来的!   而在两人交手时,唐娇娇已经赶了过来,自然也听见了渔瞳那句化金水,前后一思索,当即就明白了个大概。   是冲着她来的,从软软失踪开始,这就是一场针对她的局!   唐娇娇沉着脸去探了屏珠的鼻息,而后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昏迷,应是发现的及时对方还没来得及下手。   她有些后怕的唤了几声,见屏珠没反应便四处查探,很快就在她的后颈处发现了一根银针。   这也是为什么没有对方出手却没有惊动到渔瞳,银针无声无息,又加上大雨,能在不知不觉间杀人于无形,好在这个位置与命门稍有偏差,只造成了暂时的昏迷,否则,屏珠已经死在这跟银针下了。   银针被取下,唐娇娇又唤了好几声,屏珠才幽幽转醒。   “屏珠。”   屏珠微微睁眼,入目是红色的油纸伞,察觉到浑身湿透,脸上还有未干的雨水,她微微蹙眉,坐起来疑惑道:“殿下?”   是发生了什么,她明明在寻软软,怎么会突然倒在雨里。   “没事吧。”   屏珠下意识摇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见了不远处的打斗。   雨太大阻碍了视线,她看不太清楚,但觉得对方那身衣裳有些熟悉。   “殿下,是,是刺客?”   唐娇娇怕吓到她,并没说化金水,只简单解释了几句便将她扶起来:“这里危险,先回清竹殿。”   屏珠未曾见过这般情况,吓得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下意识护着唐娇娇。   才刚走几步,唐娇娇眼神一紧,朝屏珠低声道:“用最快的速度去找宋峤。”   屏珠一愣,正欲说什么,唐娇娇便将她一把推了出去,厉声道:“这是命令,快去!”   屏珠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场震的不敢反驳,略作犹豫后飞快的冲进雨中。   “与一个小宫女相比,应该是本宫主的命更重要些吧。”   红色的油纸伞,衬得一身红衣的姑娘多了几分妖娆魅惑,周身萦绕着的肃杀气场,更让人一时不敢靠近。   “你说是吧,潇香。”   短短两句几不可闻的呢喃成功阻止了暗处欲动手杀屏珠的人,唐娇娇的声音极小,似在自言自语,屏珠不会武功听不见,但自有人听得到。   不多时,便自暗处走出来一个撑着青色油纸伞的女子,正是当初逃走的潇香。   两人隔着大雨遥遥而立。   潇香的脸色并不好看,她用防备审视的目光盯着唐娇娇。   唐娇娇唇角勾起一丝冷意,浑身透着一股杀气。   好半晌,还是潇香先开口。   “你不能用内力。”   唐娇娇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是么,那我是怎么感知到了你的存在。”   潇香眼神一沉,没说话。   这也是她没敢妄动的原因,若真不能用内力,那就不可能在这么大的雨声中察觉到她的存在。   可他明明告诉她,梨娇内伤未愈,上次在客栈是因为有药保住心脉才敢动武,而现在,她根本不能用内力!   潇香手指微动,还没来得及试探便听唐娇娇道:“你是怎么进宫的。”   “东宫守备森严,凭你的武功进不来。”   此处离清竹殿有些距离,渔瞳又被那蒙面人缠住,她唯有拖住潇香等援兵才是上策。   她若使用内力自然不怕潇香,但她觉得为了潇香加重内伤不值得。   至于为何知道她在这里,呵……不过是因为潇香身上那一直没换过的熏香罢了。 第73章 不愧是贺北城   潇香并没想到是熏香让自己暴露了, 只依旧防备的盯着唐娇娇。   “你不说,不如让我猜猜。”唐娇娇朝四周打量了一圈, 道:“这里离玉林殿倒挺近的。”   “北周公主把你弄进来的?”   潇香眼神微沉,虽并未作答,却已然是给出了答案。   唐娇娇侧目看了眼与渔瞳交手的人,轻笑道:“你们是何时搅和到一起的,她进宫身边只带了这一人,又是如何把你弄进来的。”   不等潇香回答又道:“以软软作铒诱我到这里就只是想杀我?”   唐娇娇盯着潇香, 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认为你杀得了我,又凭什么认为杀了我,你逃的出去?”   她原本只是猜测这事与李清莹有关,因为在东宫除了她,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同潇香联手, 而确定是李清莹后, 她又觉得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这位公主可不是个善茬。   潇香看了渔瞳一眼,烦躁之意甚浓, 若不是渔瞳找到这里, 计划已经成功了!   不过, 若那人能成事……   与此同时。   贺北城接下天子交代的要事离开御书房。   外头的雨未停, 臧山劝了几次都没将太子劝住, 大雨不能传车辇,只好传马车回东宫。   不知为何, 贺北城心中越来越不安,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待马车即将到达东宫时,车夫看着前方的人急忙喝停了马。   “吁!”   贺北城刚皱起眉,臧山便出声:“何事。”   车夫忙道:“回殿下,是太子妃。”   臧山一冷, 忙掀开车帘往外瞧去,而后很快放下车帘:“殿下,是太子妃。”   贺北城心中浓浓的不安缓缓落下,他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雨中,一抹红色身影盈盈而立,她撑着油纸伞,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猫儿,抬头撞见太子的视线后,她浅浅一笑,她动了动唇,虽然声音被大雨掩盖,但能看清她唤的是什么。   “夫君。”   _   想起那人坚定的语气,潇香又很是疑惑。   按理说,这个消息绝对不会出错!   可是为何她还是感受到了梨娇身上浓浓的杀意。   不对,只有杀意,却并无威胁!   潇香眯起眼,突然想到刚才离开的宫女,她猛地抬头看向唐娇娇。   她是让那个宫女搬救兵去了,梨娇是在拖延时间!   她现在根本不能用内力!   “呵……倒差点让你骗了。”   想通了这点,潇香手中的剑突然出鞘。   唐娇娇眼神一沉,捏紧手中的伞柄,在她动手前道。   “我出了事你必会被朝廷江湖同时追杀。”   听她这话潇香冷笑一声,愈发确定唐娇娇此时不能用内力。   “这便不劳你操心了,我保证你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况且,若有人能取代你在贺北城心里的位置,太子殿下哪还记得要给你报仇呢。”   唐娇娇心里一沉,果然如此,没有后招她们怎敢在东宫如此嚣张!   她垂眸,不动声色的继续试探。   “化金水已经碎了,我的尸体不会消失。”   “且,绝不会有人能取代我在夫君心里的位置。”   潇香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剑,缓缓走近唐娇娇:“还想拖延时间?”   “无妨,也让你死个明白。”   潇香停在唐娇娇面前,抬剑对着她的脖颈,轻蔑道:“谁说化金水只有一瓶的。”   “至于谁能取代你,呵……太子的确固不可破,但这世上又有谁能逃得过蛊的力量?”   雨水落在剑尖,水花四溅。   唐娇娇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杀气,却并未往后退一步。   蛊,竟然是蛊。   李清莹要对贺北城用蛊!   “不可能,李清莹近不了夫君的身。”   潇香冷嗤:“她是近不了,可你能啊。”   唐娇娇面色微凝,她能?   电光火石间,唐娇娇想到了某种可能。   “她易容成了我!”   潇香眼神一沉,手中的剑已经送出。   “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唐娇娇飞快将伞柄一转,侧身躲过了这一击,还不等潇香再出招,她便轻笑道:“谁说晚了。”   “你们忽略了一件事。”   潇香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身后有杀意席卷而来,她忙撤下剑回过身。   “你们以为贺北城臧山不在东宫,便没人是你们的对手了,可你们忽略了一个人。”   唐娇娇看向来人,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东宫的总管宋峤。”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总管,竟能避开南庆高手卫高在皇宫内来去自如。   宋峤刚停下步伐便听得这句话,他微微一愣,太子妃竟早就看出来了。   怪不得会让屏珠来找他,而不是东宫侍卫。   潇香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她握着剑面色凝重。   没人告诉她,东宫竟还有这样一个高手!   “明知我让人去搬救兵了,你却还在这里与本宫主废话,是该说你自视甚高还是不把东宫放在眼里。”   唐娇娇瞥了眼潇香,撑着伞径自离开。   潇香自不会让她走,只是剑才刚动,宋峤的掌风已至,逼的她不得不后退。   唐娇娇头也不回道:“连同北周公主那个侍女,一道杀了。”   如此恶毒的人,没了留活口的必要。   宋峤沉声应下:“是。”   身后打斗声激烈,唐娇娇则飞快前往清竹殿,从潇香口中她大约已经理清了他们的整个计划。   以软软诱她到此,杀屏珠与她取而代之,就算她强行使用内力,可没有药护住心脉她随时可能加重内伤,在以一对二的情况下,别说护住屏珠,她恐怕都难逃此劫,化金水下,她们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剩!   而李清莹则同时易容成她的模样接近贺北城,加上一只软软,贺北城再警戒也不会一开始就起疑心。   只要他露半刻疏忽,李清莹就有机会种下蛊,她虽不知具体是何蛊,但根据潇香所说,她大约能明白这东西能让贺北城移情旁人。   介时,李清莹取代她,她的侍女扮作屏珠,至于她,最多以失踪案处理,寻不到人自然只能作罢。   这是一个极其歹毒的计划,且也算步步为营,筹谋周全。   但凡她没有留印记的习惯,但凡渔瞳没有得到书与的消息急切的来寻她,后果都不堪设想。   唐娇娇脚步越来越快,眼下危机还没有完全化解,希望贺北城不会中了李清莹的计谋。   但她心里真的没底,贺北城会对她熟悉到一眼就能看穿那人不是她么。   _   大雨中,姑娘抱着猫儿缓缓靠近马车,却没看见贺北城捏着车帘的手指逐渐发白。   臧山离得近,也看的仔细,他正疑惑时便见太子已放下车帘,脸色沉的吓人。   在臧山出声前,贺北城冲他微微摇头。   臧山一愣,不明所以。   太子示意他将手伸开,在上面写了一个字。   ‘假’   臧山初时不解其意,而后听得外头传来车夫行礼的声音,他才突然顿悟,睁大眼指着外头,又指了指自己的手。   太子妃是假的?!   侍卫的蠢样让太子不忍直视,默默偏开头。   臧山:“……”   臧山轻轻呼了口气,眼下不是计较他又被殿下嫌弃了的时机。   外头的太子妃是假的!   那么真的呢!   还有软软,她怀里抱的是软软。   这只猫的性子他曾听太子妃朝殿下念叨过,说它怕雨,一下雨便往被窝里钻,今儿这大雨,它是绝不可能跑出清竹殿的,所以,它又是如何到了这个假的太子妃怀里的!   而这假的太子妃又是谁,她又有什么目的。   一连串的问题还未得到解答,外头便传来了一个熟悉温软的声音。   “夫君。”   贺北城脸色愈沉。   而臧山更疑惑了,这不就是太子妃的声音么,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殿下到底是怎么看出人是假的?   太子瞥了臧山一眼,臧山立刻会意,他掀开车帘看着撑伞立在马车旁的姑娘,恭敬问。   “这么大的雨,太子妃殿下怎么来了。”   ‘唐娇娇’乖顺一笑,瞥了眼怀里的猫儿,无奈道:“软软淘气跑出来了,宫里的人都在四处寻,我是刚在此处找到的它。”   这话一出,臧山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软软绝不可能在今天乱跑。   而这半天了,那只平日里一听见他声音都会喵一声的猫儿,此时却没有半点动静。   臧山心下一咯噔,不动声色道:“软软确实淘气,太子妃把它给属下吧,免得它等会儿又窜到雨中去了。”   ‘唐娇娇’稍作犹豫,往马车里看了眼。   臧山眼睛一转,忙道:“皇上召殿下论了几个时辰的朝政,殿下有些疲乏。”   说完他便干脆撑了把伞跳下马车,伸手去将猫儿接过来,感受到手中的温热,臧山无声松了口气。   还好这小家伙没事。   “夫君睡着了吗。”   ‘唐娇娇’望向马车,提着裙摆欲上马车。   “夫君,我上来了。”   臧山瞥见她的动作眼神一凝,还不等他阻止,里头一道掌风便朝‘唐娇娇’而来。   ‘唐娇娇’反应极快,一个转身便躲开了。   她被逼退开好几步,眼神复杂的望向马车:“夫君,怎么了?”   臧山冷笑一声,将软软递给一旁有些茫然的车夫:“护好它。”   说完他便拔出车壁上隐藏的剑,拦在马车前,嗤道:“还装呢,太子妃殿下不能用内力,你是谁?”   ‘唐娇娇’眼神一暗,看向臧山。   又是这个该死的侍卫坏事!   但贺北城到底是如何发现她是假的,他明明只看了她一眼!   不过既然已经暴露,她便干脆不再隐藏,只要成功给贺北城种下千丝蛊,她的计划便成功了!   她自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飞身攻向马车。   臧山脸色一变,凝神迎了上去,高手一出招便知深浅。   只两招他便清楚眼前的人武功在他之上。   外头很快传来打斗声,贺北城掀开车帘望去,而后微微蹙眉。   对方出手极其刁钻,且内力深厚招招致命,如此下去不出十招,藏山必要落败。   太子的车夫自然不可能是无能之辈,他自然看出了些门道,当即便拉了信号弹,死死守在马车前。   发现车夫拉了信号,她出手更加狠厉迅速,臧山应付的愈发吃力。   “噗!”   一个不防,臧山肩头便中了一掌,当即就吐了血。   而她趁着这个机会,飞身掠向马车。   过程中她快速自腰间摸出一个透明的小盒子握在手里,却不想这个简单的动作暴露了她的身份。   “李清莹。”   太子薄唇轻启,念出一个名字。   李清莹身形一僵,她错愕的看向贺北城,他是怎么知道的!   随后她咬咬牙,用更快的速度攻向马车,他发现了她的身份,那她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唐娇娇到时正看到这一幕,她忙出声喊道。   “夫君小心,她带着蛊!”   臧山一惊,蛊?!   他刚要提气阻止,肩头便传来一阵剧痛,接着又吐了一口血。   这一次的血是黑色的。   车夫一惊:“有毒!”   李清莹没想到唐娇娇会突然出现,暗骂了声废物后快速的取出蛊,朝贺北城攻去。   车夫正要上前阻拦便听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闪开。”   他一愣,意识到什么后便赶紧运气往后退。   “砰!”   一切发生的太快,车夫还是没来得及躲过自马车里传来的震荡,生生被那股骇人的气息扫落,落地的一瞬,他紧紧护着怀里的猫儿。   好在他躲的早,只是受了点轻微的伤。   而刚到马车外的李清莹则是迎面被这一击震的失了重心,往后飞出一大截才落在地上,半跪着吐了一口血。   唐娇娇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不愧是贺北城,这一掌堪比炸|药! 第74章 雨中之乱   待外头归于寂静, 马车里才伸出一只手,车帘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拉开, 太子撑着伞缓缓下了马车。   一举一动透着从容矜贵,在大雨中都不显半点狼狈。   唐娇娇远远看着,阴郁的心情霎时一扫而空,贺妖精真是不论何时都这么好看!   “蛊?”   贺北城立在马车前,远远瞧着李清莹,和她仍握在手里的透明小盒子, 幽幽道:“你想给孤下蛊?”   李清莹捂着心口,捏着伞柄缓缓站起来,盯着贺北城的眼神有侵略,有痴念, 还有一些惧意。   他比她想象的更强大。   “你只远远看了一眼, 怎么知道我不是她。”   为了今日她可是做足了准备, 自认将梨娇的神态声音学了个九成,可为何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唐娇娇听得这话微微一怔。   只远远看了一眼, 他就认出来了!   唐娇娇唇角轻扬, 愉悦的心情更甚, 心中涌现一股暖流将她紧紧包裹, 温热中渗着丝丝甜意, 这样的贺妖精,她怎么能不爱。   恰此时, 东宫的侍卫与禁军同时赶到,紧紧围在四周,但在看到两个太子妃后,面上都有些错愕。   驰风是接到信号从东宫赶过来的,刚好就在唐娇娇身后, 他来回打量了一遍,看见李清莹唇角的血迹后,便明白眼前这个太子妃是真的。   因为殿下不可能会对太子妃动手。   贺北城遥遥望向唐娇娇,见她身后有驰风等人才转而看向李清莹。   “你仿不出她半点神态。”   李清莹蹙眉,不可能!   她苦练此技多年,不说能仿到十成,但八|九分却是一定有的。   不光李清莹疑惑,周围的所有人都极其不解,这要是搁他们还真认不出来,这明明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皮再像,也仿不出骨。”太子淡淡道:“阿梨的眼神明净,不是你这般浑浊。”   众人看向李清莹。   虽然看着确实恶毒深沉了些,但浑浊倒真不至于。   然紧跟着,太子又加了句。   “不堪入目。”   众人:“……”   他们突然悟了。   这就叫做情有独钟,能入太子殿下眼的人只有太子妃殿下!   旁的女子,叫不堪入目。   唐娇娇抿了抿唇,眼里的笑意却怎么都隐藏不住,好似下一刻就要溢出来。   “仅凭一个眼神,你就认定我不是她。”   李清莹不甘心,她看中的男人,怎么能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女人!   贺北城抬眸看向唐娇娇,眼神分外柔和,与刚刚的冰冷肃杀判若两人。   “倒也不全是。”   对上唐娇娇如水的眸子,太子的语气愈发柔和:“她与旁人不一样。”   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出生就与他结下婚约的未婚妻,亦是他情窦初开时就认定的妻子,所以,她怎么能与旁人一样呢。   她可是他的命啊。   李清莹眼里的不甘逐渐被愤恨代替,他们旁若无人的情愫勾起了她心底深处的阴暗,她想要毁灭这一切,她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别想得到!   她缓缓侧身,回头看向唐娇娇,两个蠢货,连一个内伤未愈的人都杀不了!   她们杀不了,她就只能亲自动手了!   李清莹身形刚动,唐娇娇便察觉到了危险,她收回目光紧紧盯着飞快朝她掠来的人。   谁都没想到李清莹会突然折身对唐娇娇出手,臧山刚要提气,肩上便又是一阵剧痛,紧跟着吐了一口血,比刚刚的更黑。   他动不了,只得急急出声提醒。   “她的掌风……有毒。”   驰风反应还算快,拔出剑就要拦在唐娇娇身前,却听唐娇娇斥道:“退下!”   连臧山都不是她的对手,驰风要替她挡这一击,估计连小命都保不住。   李清莹的动作太快,只一个眨眼就已尽在咫尺。   她的内力太过雄厚,驰风刚要迎上去,就被这股气息生生击退,而其他人根本没办法靠近。   唐娇娇眼神愈沉,看来,还是逃不过要动用内力,内伤加重总好过小命不保,她手掌翻动,正要提气,便有一只手将她的手摁住阻止了她。   她还未作反应,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她心下一惊:“夫君。”   在一阵抽气声中,贺北城一手揽着唐娇娇,一掌接下李清莹十成的攻力。   太子原本握在手中的伞还在马车前转了个圈儿,而它的主人早已穿过大雨而去,衣裳未沾湿意。   唐娇娇将手中的伞往贺北城头上挪了挪,确保没有雨水落在他的身上。   高手之间的内力较量旁人几乎无法近身,驰风等一众侍卫皆被这两股雄厚的内力震的连连后退,还有承受不住的直接吐了血。   车夫极有先见之明,在看到太子的伞孤零零悬在空中时,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臧山带出战场,免受了这场波及,还顺手捡了臧山落下的伞,撑在他的头上。   怀里的猫儿被他用衣裳笼罩,加上他本身有斗笠遮挡,那雪白的毛依旧是干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所有人都没看清贺北城是怎么在短短一瞬就到了唐娇娇的身边,接下李清莹那一掌的,刚刚赶到的卫高见到这一幕,被震的立在原地错愕不已。   太子殿下的内力竟已到了如此骇人的地步。   只有臧山与驰风面色复杂的看着太子。   唐娇娇被贺北城紧紧护在怀里,她能感受到李清莹这一掌用了十成的攻力,这般深厚的内力她全盛时期才可一战。   没想到这北周公主不仅心机歹毒,连武功都如此骇人。   她担忧的看向贺北城,贺北城的内力虽在她之上,但并没有高出太多,他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必定不会轻松,况且他还有腿伤未愈。   唐娇娇看了眼被两人相抗的内力阻隔在外的卫高,现在唯有她能帮得上忙。   “阿梨。”   她还没来得及运气,便又被贺北城往怀里带了带,将她的手紧紧圈住。   “不许动。”   唐娇娇一怔:“夫君。”   她察觉到了他隐隐发颤的双腿。   唐娇娇眼睛一酸,他果真伤着腿了。   这世上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以一息的时间,比李清莹的掌风先到她身边的,唯有一种武功。   踏月无痕。   此功法几乎都是腿上的功夫,内力越深厚动作就越快,练到极致时,能在一息到百丈之外。   但对腿的灵活度有几近苛刻的要求。   唐娇娇微微哽咽,他是怕她用内力加重内伤,才不惜用了踏月无痕,再次伤了腿上的筋脉,这可是要留下一辈子的隐患的啊,他怎么,怎么就这么傻!   “别哭,乖。”   贺北城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安抚后眼神一沉,手掌快速翻转重重一击,李清莹没有撑住这一掌,被击落在地,吐了一大口血。   她手里的伞也因此掉落,大雨淋在身上,看着狼狈至极。   卫高趁机攻向李清莹,李清莹飞快的在地上翻滚躲过那一掌,随后二人便在大雨中缠斗。   贺北城身子颤了颤,刚说了句别怕,双腿便再也只撑不住倒了下去。   “夫君!”   唐娇娇早有准备,在贺北城倒下的那一刻急忙将他揽住,半跪在地上让他靠在她的怀里。   “殿下!”   驰风等人忙上前,臧山也在车夫的搀扶下焦急的蹒跚而来。   伞并不大,站着尚且不能完全挡住大雨,倒下时更不可能挡得住,唐娇娇一时不知该要拿伞去挡贺北城的腿,还是挡住他的上半身,急得眼泪夺眶而出:“夫君,疼吗。”   贺北城先是伸手稳住她手中的伞挡在她的头上,才去擦她的泪水,可却怎么也擦不完,他只得温声安抚:“阿梨别哭,我没事。”   唐娇娇又气又动容,忍不住轻轻打了下他的手,边哭边凶道。   “贺北城你傻不傻啊,我内伤是可以……养好的嘛,你伤了腿,可……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这可怎么办嘛,你的腿要……是以后都不能走了怎么……办嘛。”   唐娇娇哭的狠了,不时的抽着气。   贺北城见她吓成这样,又心疼又好笑:“阿梨,别哭了。”   “只是要多养几天而已,不影响行走。”   唐娇娇抹了把眼泪,盯着他:“真的吗。”   贺北城点头,温柔替她擦着脸上的泪:“真的,没有大碍,最多就是多养一段日子,还得劳烦阿梨照顾了。”   臧山驰风各自抿唇,没作声。   怎么会没有大碍,用了踏月无痕,受过伤的筋脉几乎会全部再次重伤,虽然日后的确不影响行走,但却会因此落下隐患,将来时不时的便会疼上一阵,这后半辈子都得小心翼翼的护着双腿,再也不可能骑马在战场上肆无忌惮的拼杀,就连踏月无痕,也再不能常用。   唐娇娇哪能不知道贺北城是在安慰她,但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她更心疼。   她抹干眼泪,紧紧抱着贺北城,认真道:“嗯,我会一直照顾夫君。”   贺北城见她没再哭,心神才放松下来,任她紧紧搂着自己。   另一边,受过重伤的李清莹不是卫高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落了下风,可就在卫高正要给她致命一击时,她飞快拿出一瓶药捏在手心,看向臧山道。   “这是解药!”   卫高动作一顿,看向臧山。   “他中的是我特制的剧毒,解药只有这一瓶,若一个时辰内未服下解药,他必死无疑!”   李清莹见卫高果然没再动手,便明白那个该死的侍卫是可以威胁到他们的,遂稳住心神继续道:“放我离开,否则我就毁了它!”   臧山的唇色已经泛乌,他看了眼贺北城被雨淋湿的的双腿,转头盯着卫高沉声道:“卫大人,杀了她。”   卫高皱了皱眉没有动手,而后看向贺北城。   京城谁不知道臧山在太子心里的分量,他可做不了这个主。   李清莹见此,勾了勾唇:“你不想活,可不代表你的主子会看着你去死!”   “以你现在的情况来看,你中毒后至少动用了两次内力,已经加剧了毒发的时间,想必不用一个时辰,最多不过两刻,你必死无疑!”   臧山冷声道:“像你这般蛇蝎心肠的毒妇,我就算死也不会放了你。”   贺北城蹙眉,沉声道:“过来。”   臧山绷着唇没动。   两人僵持半晌,太子眼神渐冷:“你想让她恨孤一辈子。”   臧山身子一僵,这个她是谁,在场知情的人都清楚。   他几番迟疑后终是到了贺北城跟前。   太子伸手搭在他的脉间,而后脸色愈发冰冷。   “如何?”李清莹冷笑道:“若再拖延,毒至心脉,就算服了解药也无用了!”   贺北城收回手,看向卫高。   “放了。”   臧山急急出声:“殿下!”   “这个女人太过歹毒,放她无疑是放虎归山,这毒或许还有别的解法,绝不能就这么放她走!”   唐娇娇看向李清莹,比起杀了这个女人,臧山的命重要太多,即使她现在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也不能拿臧山的命做赌注。   “她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掀不起什么风浪。”   唐娇娇冷声道:“把解药留下,放你走。”   待内伤痊愈,无论天涯海角,她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李清莹转了转手中的药瓶,似嘲似讽的笑了声:“太子妃可真有善心。”   “有时候啊,优柔寡断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唐娇娇淡淡道:“像你这样心狠手辣,心肠恶毒就有好下场?”   李清莹收了笑意,看着唐娇娇的眼神如淬了剧毒:“挡我道的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你放心,我会回来找你的。”   唐娇娇抬眸,静默片刻一字一句道:“随时奉陪,不死不休。”   伤了贺北城的腿,她得拿命来尝。   李清莹勾唇:“我等着。”   随后她看向卫高:“出了京城,解药便给你。”   “动作可得快些,否则救不活可别怪我。”   话刚落,臧山便又吐了一口血,然后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驰风忙上前将人揽住,急急道:“一起去。”   一来一回会耽搁不少时间,带着臧山一道去更省时间,有卫高在也不必担心她耍什么花样。   卫高咬咬牙,挥手让人去备马车。   一行人刚离开,宋峤与渔瞳便过来了,一人手上提着一个人。   原本是要直接杀了的,可渔瞳突然想到李清莹未见踪影,便留了个心思提议先将人带回清竹殿,若当真无用了再杀。   谁知前殿竟真的出了大事。   唐娇娇只瞥了眼重伤昏迷的两人,便收回目光沉声道:“传御医,回清竹殿。”   宋峤看这情景便大约明白发生了什么,将潇香丢给侍卫后,撑了把伞上前将太子抱起来,大步往清竹殿而去。   唐娇娇看向渔瞳手里的人:“先带回去。”   渔瞳:“是。”   御医来的很快,检查完太子的伤后直叹气,这都快好了,怎么又出了这事。   但碍于太子的脸色御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如实禀报。   “殿下受伤的筋脉再次重伤,日后需好生将养,切记不可再受伤。”   唐娇娇抿了抿唇,问:“日后会留下什么隐患。”   御医正要开口,便察觉到太子冰冷的视线,当即便垂首不敢多言。   唐娇娇瞥了眼贺北城,大眼一瞪:“你低头,不许看他!”   御医一惊,头垂的更低了。   贺北城被她凶的一怔,静默了一会儿才安静的垂下头,看着颇为委屈。   “如实说。”   唐娇娇又看向御医。   御医见太子果真低着头不吭声,心里惊讶极了,几番琢磨后他便明白了,他得听太子妃的。   “回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腿上筋脉再次重伤,比之前更为严重,如此少则需静养半年,多则需一年才可行走,期间绝对不能再动武,否则极有可能……”   御医顿了顿,不敢继续。   唐娇娇沉声道:“如实说。”   御医垂首:“是。”   “若再动武受伤,极有可能日后都不能行走。”   唐娇娇身子一僵,强忍住眼眶的酸涩。   “若好生将养,可还有什么隐患。”   御医继续道:“若精心调养,半年或一年后即可如常,但日后皆不可过度用腿,比如,长途跋涉,久战沙场,频繁动武。”   唐娇娇沉默了许久,才咽下哽咽。   贺北城终是没忍住抬头瞥了眼御医,御医忙低下头,恭敬告退。   待御医离开后,贺北城才拉着唐娇娇的手温声道:“阿梨,我没事,别听他夸大其词。”   唐娇娇红着眼睛瞪他。   “阿梨别哭,我真的没事。”太子见她这模样,当即就有些无措,捏着她的手急忙道:“我保证,这一年内绝不再动武,一定好好养伤,阿梨别哭,好不好。”   唐娇娇瘪瘪嘴,耸了耸鼻子,凶道:“你发誓,一定好好养伤!”   贺北城点头:“我发誓。”   唐娇娇仍旧不信,顿了顿道:“你发誓,要是再动武,我们就再也不能相见。”   贺北城身子一僵:“不行!”   唐娇娇继续瞪他。   “不行,我不能见不到阿梨。”贺北城握着她的手,将她揽进怀里:“孤可以用性命起誓,但绝不能用这个。”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定不能。   唐娇娇察觉到他浓浓的不安,双手环过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好一会儿才闷声道:“也不许你用性命起誓。”   “我相信你。”   贺北城勾唇,在她的发丝上印下一吻:“好。”   过了一会儿又道:“为了阿梨的幸福,孤也不能再伤着腿了。”   唐娇娇眨眨眼,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洞房又要继续欠着了。”   唐娇娇:“……”   果然不是错觉。   她抬头瞪着他:“这个时候你还乱想!”   太子低头,见她双眼含水脸颊微红,尤其那张红唇格外诱人,他低笑一声道。   “美人在怀,孤怎能坐怀不乱。”   唐娇娇蹙眉:“美人?”   太子盯着那张红唇,轻声道:“孤的美人,只有眼前人。”   最后几个字消失在唇齿之间,很快便成了缠绵的呢喃。   唐娇娇被迫仰着头接受他的侵略,从一开始的温柔到最后的几近掠夺,让整个寝殿都染上了一股绯色。   _   唐娇娇从寝殿出来,便随渔瞳去了一间屋子。   她看了眼地上的两人,接过渔瞳手中的剑,手起剑落,两人皆被脚踝处的剧痛惊醒。   唐娇娇懒得废话,用剑指着如烟,道:“李清莹在南庆落脚的地方,说!”   如烟刚想动,脚上便传来一阵剧痛,她这才发现脚筋已被挑断,听得唐娇娇的话后,她勉强扯出一抹冷笑:“你们没抓到殿下。”   唐娇娇看了她一眼,抬手又是一剑,断了她另一只脚的脚筋。   “最后一次机会。”   如烟痛的惨叫一声,但依旧咬牙道:“我不会背叛殿下,要杀要剐随便!”   唐娇娇瞥了眼往后缩了缩的潇香,而后盯着如烟淡淡道:“好,我成全你。”   剑尖飞快的划破脖颈,如烟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没了声息,血溅在潇香的脚上,她又下意识往后缩。   她缩一步,唐娇娇便往前走一步,被断了脚筋的脚踝,拉出长长的一条血路。   直到她的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唐娇娇拿着剑放在她的另一只脚踝处。   “你与李清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潇香盯着脚踝处发寒的剑尖,额头上冒着冷汗,不知是吓得还是痛的。   “我问话,你便答,你若不答,相信我,你不会死的像她那般轻松。”   她根本没指望能从如烟口中问出什么,不过是起个震慑的作用,方便审问潇香。   “知道秦霜婷死前经历了什么吗,不知道我可以给你讲一遍,你若喜欢,我便让你也尝一尝。”   潇香身子一颤,眼里的恐惧加深。   她知道,知道秦霜婷经历了什么!   因为她的尸体是她挖出来送回秦府的!   “我与她没有关系。”   唐娇娇眼神一暗,剑尖刚动便听潇香急急道:“她与二皇子达成了合作!”   唐娇娇一愣,二皇子。   “如实说。”   潇香不怕死,但怕像秦霜婷那样受尽折磨而死,她反正也活不成了,没有必要揣着这些事让自己遭罪。   “李清莹与二皇子有交易,具体的我不清楚,今日的事是二皇子让我来的,让我配合李清莹的行动。”   唐娇娇蹙眉,怪不得她上次受伤后渔瞳没有找到她,原来是搭上了二皇子。   “二皇子还要你做过什么。”   潇香:“挖秦霜婷的尸体,送回秦府。”   唐娇娇皱眉:“二皇子与秦太傅有关系。”   潇香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是那之后扯上的关系,具体的不知道。”   “你怎么进的东宫。”   “地道,东宫深处有地道,我是从地道进来的。”   唐娇娇捏起剑,微微抬手。   潇香看着那把寒光凛凛的剑,死亡的气息越浓,心中的惧意越大。   她咬咬牙,突然道:“我知道一个秘密,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唐娇娇眯起眼,放下剑:“说。”   潇香咬着唇,紧紧盯着她。   唐娇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晌后轻笑一声:“你没有同我谈判的资格,我可以不知道你所谓的秘密,然后让你试试秦霜婷的死法……”   潇香一怔:“你!”   “但你若说的让我高兴了,或许我可以考虑放了你。”   潇香紧紧盯着唐娇娇,似乎在琢磨她这句话的真实性,直到见唐娇娇没了耐心要动手时,她才忙道。   “太子曾经的老师是被秦太傅陷害的!”   唐娇娇手一顿,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倒是一旁的渔瞳惊的双目圆瞪。   半晌后,唐娇娇蹙眉。   “没了?”   潇香有些慌乱:“你……”   唐娇娇不耐烦的打断她:“这事我早已知道。”   渔瞳错愕的看着唐娇娇,唇角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   “我……我有证据!”   潇香见唐娇娇不似说谎,遂又试探的加了句。   唐娇娇心中微凝,贺北城早就从秦霜婷口中得知了此事,但却苦于没有证据,只得按兵不动。   若潇香当真知道些什么……   等了半晌,没动静。   唐娇娇皱眉看向潇香:“不说?”   潇香一愣,你也没让我说啊!   但这话她自然不敢说出口,只得咬咬牙道:“十年前太子老师谋反的案子,是秦太傅与李清莹联手做的,以防秦太傅过河拆桥,李清莹留了后招,将秦太傅的亲笔书信保留了下来,如今有一半在二皇子手中。”   这些都是李清莹来见二皇子时,她在一旁听到的。   “她为什么要给二皇子。”   “自然是投诚,秦霜婷是李清莹杀的,虽然是秦太傅请她动的手,但那毕竟是秦太傅的嫡长女,李清莹怕秦太傅事后对她出手,便又找了二皇子。”   “还有一半书信在何处。”   “在李清莹手里。”   唐娇娇垂眸沉默了许久,才问:“还有吗,”   潇香摇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唐娇娇这才抬眸看着她,犹如看一个死人。   潇香一愣,往后缩了缩:“你答应过放了我!”   “是么。”唐娇娇淡淡道:“我只说考虑。”   她抬起剑,对着潇香道:“可我不高兴,自然无须考虑。”   在潇香惊恐的眼神里,剑尖划破她的脖颈,死时,还双目圆睁。   唐娇娇将剑递给渔瞳,折身出了房间。   “扔去乱葬岗。”   渔瞳神色复杂的应下:“是。”   顿了顿,她还是提醒道:“宫主,那封信……”   唐娇娇脚步一顿,摸了摸腰间的书信,还好,没有打湿。   “我去换身衣裳便看。”   渔瞳低低嗯了声。 第75章 身世   唐娇娇本欲先回寝殿, 可裙摆却不知是沾了潇香还是如烟的血,虽然血迹在红色的衣裳上只能看出一点暗影, 但她还是不愿这样去见贺北城。   再加上怀里揣着追寻多年的真相,她需要一个安静无人之地解开。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雨势也不如刚刚激烈,只飘着毛毛细雨,唐娇娇撑着伞缓缓走向清梅殿。   屏珠因昏迷在大雨中受了寒,加上后头听说化金水一事, 又惊又怕下当即就发起了高烧,是以跟着唐娇娇回清梅殿的是如宛与杏青。   如宛杏青见唐娇娇心情不虞,便也没多话,且他们心里亦还没有平静下来。   他们是第一次听到‘化金水’这种可怖的东西, 顷刻间将一个活人化未乌有, 这听起来就让人背脊发寒, 浑身冰凉。   好在那北周公主没有得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寝殿的浴池很快便备好了热水, 唐娇娇没让如宛伺候, 屏退所有宫人后闭上眼将自己泡在热水里。   今日之事, 让她心中生了股无力感。   软软被喂了药现在还没醒, 屏珠差点死在了她眼皮子底下, 贺北城因她留下了腿疾。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不够强大,不仅护不了身边的人, 还让他们因她受了牵连。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以前她总觉得时日还长,一切都可徐徐图之,可今日的变故让她突然明白,她的时间并不多。   案子还没有半点头绪,她便已手忙脚乱, 这一次能侥幸逃过一劫,那么下一次呢,世事无常,谁又敢保证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潇香逼宫,她没能护住铃儿,还中毒受了重伤至今未愈。青平街刺杀,若没有如宛拼尽全力求救,若没有贺北城及时赶到,这个世上早没了唐娇娇这个人。   而今日,若没有渔瞳及时出现,没有宋峤拦下潇香,没有贺北城不惜伤腿用踏月无痕替她挡下李清莹的一掌,她哪还能毫发无伤。   唐娇娇睁开眼,眸光深邃一眼望不到底,她不能再如此被动,亦不能再让身边的人受她牵连。   洗了一身寒气,唐娇娇换上如宛早已备好的红衣,拿起那颗红色的小玉铃时,唐娇娇手指一顿,这是大婚时贺北城为她准备的,大婚后她便一直戴着它。   静默半晌,唐娇娇走至梳妆台前,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颗玉色小玲,那是大婚前夕换下来的,她将安魂从红色小玲中换到了玉色小铃铛里,把红色的小铃铛放进了小盒子。   在身份未能公之于众之前,她是梨娇,是红衣玉玲,杀人如麻,让人退避三舍的梨花宫宫主,她不允许自己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   穿戴整齐后,唐娇娇才拿起书信走至茶案前盘腿坐下,她很清楚手中的东西就是一个突破口,一旦打开,那些被人刻意掩盖的真相就将浮出水面,窥见光明。   唐娇娇深吸一口气,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还是很紧张,很忐忑,她想,一个记忆一片空白的人即将得知自己的身世时,应该都是如此吧。   她打开信封,里头只有一张折叠的纸。   唐娇娇微微抿唇,纤细的手指缓缓掀开尘封了十年的往事。   大约过了半刻,薄薄的纸张自手指间滑落,主人却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纹丝不动。   唐娇娇的身子僵硬的可怕,面上无半点表情。   此时,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僵硬的低头,看向那张落在脚边的纸。   “京城唐府乃百年世家,家主唐扶之倾世之才,品性高洁,于元年任太子之师’   百年世家,太子之师,这些字一个一个强硬的挤进她的脑海,最后只有四个字在她眼前不停晃动。   太子之师,太子之师。   贺北城出生即为太子。   ‘多年前有一桩旧案,孤查到一些证据,最后的线索指向北周公主’   ‘什么冤案’   ‘是孤的老师,多年前被人栽脏谋反通敌,孤一直在调查此事’   ‘夫君的老师不是秦太傅吗’   ‘是孤的第一任老师’   元年任太子之师,自然是太子的第一任老师。   所以,她的父亲是贺北城的老师!   唐娇娇手指轻轻发颤,她想弯腰去捡那张纸,却发现浑身用不上半点力气。   她连做梦都没想过,贺北城口中的老师,会是她的父亲。   所以他这十年来一直在查的案子,就是她父亲当年的通敌谋反案。   ‘唐太傅嫡长女唐娇娇出生之日天降祥瑞,钦天监批命凤女,天子降旨,赐婚太子殿下,唐府一时荣华无人能及’   嫡长女,唐娇娇,凤女,赐婚太子殿下。   唐娇娇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去消化眼前所看到的,可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她一出生就与贺北城有婚约,所以若当年唐府没有出事,她原本就该是他的太子妃。   ‘带你回东宫,是因孤不愿娶太子妃’   ‘孤有心上之人,断不会与你有半分真情实感’   ‘她与孤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   ‘她自出生起,便是孤的太子妃’   ‘她生来便带着祥兆,聪慧无双,天资过人,在万众瞩目中长大’   ‘孤早已认定她是孤唯一的妻子,所以,孤从没想过她会离孤而去’   ‘是孤没有护好她,一场祸事,让她离开了孤十年’   贺北城的话与信上的内容重叠,反复在唐娇娇耳边响起,眼泪不知何时潸然而下。   ‘这字可是夫君提的’   ‘回苏侧妃,是殿下提的’   ‘夫君曾与我说过,他曾有一个未婚妻,不知宋总管可知道,她是哪家贵女’   ‘此事过去已久,是不可说的禁忌,还请苏侧妃往后莫要在外头提及此事’   唐娇娇颤抖着手指捡回那张纸,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   她从未想过,她心心念念的身世竟会是这样。   突然,一张画像闯入唐娇娇的脑海。   她猛地抬起头,怔愣一瞬后踉跄的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是她这十年的模样,但有些地方已经开始陌生了。   她仔细回忆那张贺北城给她看过的画像,上头的小姑娘面容稚嫩,还未长开已初现绝色,她的唇……   她的唇上有唇珠,与她现在的一样。   她的鼻梁直挺饱满与她现在的一样。   眼角的弧度也与她近日变化的地方,一模一样。   唐娇娇一手捂着嘴,想咽下喉咙的哽咽,可眼泪却顺着手指不断涌出,落在红裙上,溅起一朵朵暗花。   所以,贺北城的心上人是她,曾经的未婚妻是她,清梅殿是为她留的,梅苑也是为她而设的禁地。   她曾经羡慕过的人,就是她自己。   唐娇娇说不出来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她知道,那无数种情绪里,有一种叫动容。   十年了,他没放弃追查案情,不娶太子妃,不碰任何人,将一个死了的人放在心里,十年如一日。   这十年间,她没了记忆,不记得他们青梅竹马的点滴,也忘记了所有,却不知在另外一个地方,还有一个人在惦记着她,还在努力为唐府翻案。   可所有的人都认定唐府有罪,他为何就认定父亲是被栽赃陷害的。   而除了动容,唐娇娇心里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太傅唐扶之谋反通敌,天子胞弟亦因此乱薨逝,唐扶之罪不可恕,应诛九族,念有两位殿下拼死求情,改判满门抄斩’   师父同她说唐府血案时,她曾问过师父,此恩怨该当何解。   她的仇人是否包括了皇家人。   师父那时表情凝重,极其认真的告诉她,唐府一案没有当今天子的手笔,酿成惨案皆是有人暗中谋划,步步为营。   证据确凿,依律法办乃是朝纲,天子无错,但若这是一桩冤案,则另有说法。   所以这其中的恩怨,当需她自己做主。   她明白师父的意思,这场血案里,天子是受人蒙蔽的一把刀,幕后主使才是拿刀之人,是她真正的仇人,但三百多口人命却是实实在在死在那把刀下,所以,他们谁也不无辜。   她要把皇家人当仇人,那么他们就是她的仇人。   若她只追究那拿刀的人,她便能与皇家人和解。   师父师娘曾数次同她提及太子,皆是赞不绝口,初时她还不解,无论如何太子也算她半个仇人,为何师父师娘总在她面前提他,后来她便明白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她的仇人是拿刀的人,也可以是那把刀,但却不必把这个罪孽加注到不知情的太子身上。   所以自她决定以被朝廷招安的理由入京城开始,她的目的就是为唐府翻案,她要找的仇人亦是那幕后之人,至于与天子的恩怨,待真相大白之日自有定论。   也因此,在她发现喜欢上贺北城时并未退缩,但即便如此,大婚时她依旧是有顾虑的,只是都被贺北城的情意死死压在了心底。   而现在,她才算真正明白师父师娘的用意。   她可以与皇家人为敌,但怎么能把剑尖对着一心为唐府翻案,对她用情至深的贺北城。   那些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逐渐消散,她知道,她以后都不可能会站在贺北城的对立面。   她想,父亲也不会愿意看到那一天。   唐娇娇抹干眼泪,将纸放在烛火上点燃,见它化为灰烬才缓缓起身。   原本她是想去净面,可刚起身一阵困意便席卷而来,唐娇娇朝外望了眼,夜已经深了。   安魂带来的浓浓倦意让她没有心力再去思思索其他,她此刻仅有的念头,就是回到贺北城身边。   以及,他是如何认出她的。 第76章 平安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唐娇娇步伐急切的出了门, 如宛杏青一惊,连忙跟上。   “殿下。”   夜色中, 他们并未看见唐娇娇红肿的双眼,但能察觉到她反常的情绪。   到清竹殿时,唐娇娇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安魂的药性一到,根本无法抵挡。   她拒绝了如宛的搀扶,跌跌撞撞冲进了寝殿。   太子正半倚在床上紧绷着唇角, 见她进来神色才放松下来。   “阿梨。”   贺北城很快就发现了唐娇娇的异常,当即便明白是安魂的药性到了,可因双腿暂且不能站立,他只得蹙眉担忧的看着摇摇晃晃朝他走来的人。   “夫君。”   唐娇娇总算走到了床前,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蹬掉绣花鞋爬到了贺北城的身边。   她抱着他的手臂, 闻着熟悉的梅香, 安心的闭上了眼,还软软呢喃了声:“夫君。”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贺北城的目光停在她带着湿意的睫毛上。   她哭了。   为何?   是因为他的腿吗。   太子眼里浮现一丝不虞, 他又让她哭了。   静默半晌, 贺北城才抽出手臂将唐娇娇拢在怀里, 让她睡的更舒适些。   良久后, 太子叹了口气。   安魂始终是个隐患。   也不知道师傅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现身。   _   东宫这场大乱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天子盛怒, 下令通缉李清莹,撤其太子侧妃封号,格杀勿论。   文书传到北周,北周皇帝送来不少金银珠宝,且表示李清莹此后与北周再无瓜葛。   当然这是后话。   这场大雨之乱搅的不少人心神不宁, 比如三公主贺北妱。   臧山服用解药后,一夜未醒。   贺北妱便一整夜守在了床前。   云眠抱着剑斜靠在房顶上,亦是一夜未眠。   天边泛了鱼白,臧山才幽幽转醒,他恍惚觉得有人影晃动,可待定睛看去时床边空无一人。   门边一闪而逝的黑红裙角,将他刚要出口的询问堵了回去。   南庆以黑为尊,当今能穿这种颜色衣裙的只有三位,皇后,太子妃,三公主。   刚刚离开的是谁不言而喻。   臧山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矮凳,他起身伸手去触摸,是热的。   明明只是温热,臧山却觉得手指滚烫。   她何时来的,在这里坐了多久。   她一向没耐心,且从不委屈自己,应该没有在这个又小又硬的矮凳上坐多久吧。   “大人,您醒了。”   不多时,在臧山屋里伺候的小太监阿南端着热水走了进来,一边捏帕子,一边念叨:“大人可把小的吓坏了,还好这毒解了,要不然……”   阿南的话戛然而止,偷偷瞥了眼臧山,旋即转了话锋:“大人您感觉如何。”   小太监是早先太子吩咐放到臧山屋里伺候的,原本是个宫女,臧山死活不肯要,太子便让宋峤点了个小太监过去。   这一呆就是好些年。   臧山不爱麻烦人,能自己做的绝不使唤阿南,偏阿南又是个活跃勤快的,一来二去二人倒也相处的极好,有了几分情谊。   臧山接过阿南递来的帕子,道:“要不然什么。”   阿南紧紧闭上嘴。   臧山净了脸见他还没吭声,没好气的将帕子扔过去:“说。”   阿南熟练的接住帕子,瘪瘪嘴:“三公主不让说。”   臧山一怔,而后颇为无奈的指了指一旁的刀:“是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的。”   小太监眼睛一眯,这才笑道:“小的惜命,要不是臧大人这般威逼,小的可不敢说。”   臧山冷嗤了声,偏头时不经意瞥见外头熟悉的裙角,他微微一愣,刚要出声阻止,阿南已经噼里啪啦一气呵成。   “大人中毒后三公主急得红了眼,在这里守了大人一个晚上,瞧见大人醒了三公主才离开,还命令小的不许告诉大人。”   “咳……咳咳……”   说到兴起,阿南完全忽略了臧山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叹了口气继续道:“唉,三公主上次过来给大人刮了胡渣子也不让小的告诉大人,这明明就是关心大人,为什么不让说呢,大人您也是,明明醒了还偏要装睡。”   臧山咳嗽声戛然而止,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微微扶额。   阿南这才后知后觉道:“大人您怎么了,是嗓子不舒服吗。”   “闭嘴!”臧山瞪他。   阿南:“?”   不待阿南反应过来,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本宫阳奉阴违。”   阿南身子一僵,瞪大双眼,破有种死不瞑目之感。   他望着臧山欲哭无泪,大人你要害死我。   臧山扯了扯唇角。   要死也是他先死。   阿南许是被吓的脑子转不过弯,只见他转身砰的一声跪下,哭天抢地道:“三公主,是大人把刀架在奴才脖子上威胁奴才,奴才才说的。”   臧山:“……”   他偏过头不忍直视,平时挺机灵的一个小太监,怎么突然就傻成这样。   贺北妱看向远远挂着的刀,默不作声。   没听到动静,阿南偷偷抬头,随着公主的目光瞥向那把安安静静的刀,然后苦着一张脸,现在把脖子送过去还来得及么。   “三公主。”   臧山起身,恭敬的朝贺北妱行礼,因动作太大拉扯到肩上的伤,他微微蹙了蹙眉。   贺北妱瞥了眼他的肩膀,语气有些不耐:“恢复的这么快,能拔刀了?”   臧山垂首,正欲开口却瞥到了矮凳下的一样东西,他身子一僵,想到公主进来时快速在屋子里扫过的眼神,当即就明白公主为何去而复返。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许多种念头,最后,是私心占了上风。   他咬咬唇,捂着肩膀闷哼了声,身子也跟着颤了颤。   贺北妱蹙眉,抬头盯着他没再继续搜寻。   阿南也是个机灵的,赶紧道:“哎呀,大人可是伤处疼了,这还没来得及换药呢,奴才觉着还是得请个太医来瞧瞧才好。”   臧山垂着的手紧握成拳,垂首似在强忍着什么。   贺北妱下意识向前一步,却又很快收回脚,须臾后冷声道:“本宫去请太医,一码归一码,伤好了自己来请罪。”   臧山心神微松,应下:“是。”   阿南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公主盯着他道:“他的账算在你身上。”   阿南没听明白,疑惑的眨了眨眼,却又听臧山应了声:“是。”   贺北妱冷哼了声便离开了,阿南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道:“三公主可是要大人把小的阳奉阴违这罪一并包揽了。”   臧山没理他,他半蹲下在矮凳下面将那东西捡起来捏在手心。   阿南偏头瞥了眼:“大人捡的什么呢。”   臧山飞快的将东西放进被子里,道:“没什么,你出去吧。”   阿南:“……”   小太监瞥了眼被子,瘪瘪嘴。   大人有秘密。   “对了大人,你刚刚是装的吧,就是为了让三公主心疼不再计较对不对,小的配合的不错吧。”   臧山一怔:“……”   “你看出来了。”   阿南起身理了理膝盖的皱褶,道:“当然能看出来了,大人最能忍痛,上次那么重伤都没吭一声,这次就一处伤怎么可能呼痛。”   臧山眼神微凝,阿南看出来了,那她……   “大人你有没有觉得你这样有点像恃宠而骄。”   臧山抬头看着阿南:“……”   阿南嘿嘿一笑,飞快的往外溜,边溜还边道。   “大人您仔细琢磨琢磨,您这不就是仗着三公主的宠爱,才敢用苦肉计么,嘿嘿……有点那个意思了。”   臧山咬咬牙,小兔崽子!   他拿起床上的枕头就朝小太监扔了过去,小太监回头眼疾手快的接在手里,讨好的拍了拍放在门边的凳子上。   临出门时还嘴欠的加了句:“大人您知道小的说的有点什么意思吧,就是争宠的意思。”   臧山气的眉心直跳,但‘争宠’和‘恃宠而骄’几个字却在他脑海里来回荡漾,不知怎地,侍卫的耳尖泛起了一阵红晕。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心中那股悸动,可唇边的弧度却并没有完全压下去。   他伸手从被子里取出刚刚捡到的东西,是一个青色的荷包,上面用金线歪歪扭扭绣了两个字。   平安。   臧山小心翼翼的将荷包捧在手心仔细查看,然后在最下面的角落里找到了两个小小的字,是他的名字。   果然是她绣给他的。   侍卫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当看见它的那一瞬,他便明白她去而复返定是来找它的,按理,他应该当做没看见,然后无意间引导她发现它,将它带走。   可他却不愿。   那两个很不平整的字,明显是她亲手绣的,所以,他生了私心。   就当留个念想也是极好的。   可是,连阿南都看出来他是装的,她那么聪明,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第77章 永安城   唐娇娇醒来时, 身边是一如既往的冰凉。   因安魂的药性,她每日亥时三刻入睡, 午时醒来,而贺北城辰时便会起身,所以她一睁眼就见到他的情况少之又少。   “殿下,您醒了。”   如宛听得里头的动静上前打帘,见唐娇娇坐起身才道:“殿下可是昨夜睡太晚了?”   唐娇娇望着她,不解其意。   如宛道:“殿下今日起的比往日要晚些。”   唐娇娇一怔, 要晚些?   “什么时辰了。”   如宛:“午时四刻了。”   唐娇娇凝眉,短暂静默片刻后才下床。   又晚了半个时辰。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要睡到午时,而是每年沉睡的时间都在延长,从最初的辰时已经到如今的午时四刻了。   师父说过, 若一直无法脱离安魂, 到最后, 会让人彻底陷入沉睡,再也无法醒来。   至于多久是最长的期限, 师父并没有告诉她。   “殿下, 您先去用膳, 奴婢收拾出宫的行囊。”   伺候完洗漱后, 如宛道。   “对了, 屏珠还在病着,桂平得留下掌理清梅殿事宜, 这次出宫由奴婢与杏青跟着殿下去可好。”   唐娇娇一愣,不解的望着她:“出宫?”   如宛点头,比唐娇娇还诧异:“是啊,太子殿下没同殿下说吗。”   “没有。”唐娇娇摇头。   昨夜她一到寝殿就睡着了,今儿醒来又没见到人, 他们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上。   如宛眨眨眼,忙道:“那应当是太子殿下忘记同殿下提了。”   “太子殿下昨日奉皇上之命查一桩案子,没想到因李清莹又受了重伤,天子一早就来了旨意,让太子殿下先好生修养,可太子殿下坚持接下这案子,皇上便允了。”   唐娇娇了然,怪不得昨日他在御书房呆了那么久。   “可知去何处?”   如宛道:“永安城”   “若乘马车大约得半月。”   唐娇娇皱眉,半月,贺北城有腿伤根本不宜奔波,他为何执意接这案子。   “夫君呢。”   “三公主刚过来了,正与太子殿下在书房议事。”   唐娇娇应了声便出了寝殿。   而此时的书房里,气氛很是胶着,贺北妱死死盯着太子,一言不发,却满是控诉。   贺北城终是被盯的无奈,温声道:“此去是有正事,你跟着做什么。”   “正是因为有正事,我才要跟着!”   贺北妱哼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皇兄此行的真正目的。”   贺北城皱眉:“你知道什么。”   公主起身靠近太子案前,半抬起下巴,缓缓道:“白玉县三月闹了洪灾,朝廷的赈灾银粮第一时间就发放了下去,而因造成的灾难过大,两月前又发下一批,一月前白玉县县令传来文书,灾情已经得到缓解,可前夜王大人却收到一纸血书,上头写着白玉县如今民不聊生,且起了瘟疫死了不少人,而血书后头的落款却是白玉县县令的名字!”   说到此处,贺北妱冷笑了声:“一封是盖有县令官印的亲笔文书,一封则是有县令落款的血书,两封信的字迹极其相似,可查探之下,得出的结论却是这两封信并非同一人所书。”   “白玉县县令乃两年前的探花郎,朝廷自有他的笔迹,想要确定真假并不难,所以皇兄,到底哪一封才是真正的县令所写呢。”   贺北妱说完看向太子,眼里泛着幽光。   太子半晌后才瞥她一眼,冷嗤道:“你的消息这么灵通,还需问我?”   公主瘪瘪嘴,道:“虽然不确定,但我能猜到。”   恰此时,外头响起了银川行礼的声音:“太子妃殿下。”   唐娇娇进太子的书房是不需要通报的,银川行礼的声音刚落下,她便已经进了门。   贺北城抬眸望去,眼里的冷意顿时消散:“阿梨,过来。”   贺北妱眼珠子转了转,而后端端正正朝唐娇娇行了一礼:“见过皇嫂。”   唐娇娇一愣,以她对贺北妱的了解,这铁定是有事要求她,遂扯了扯唇角抬手虚扶:“三公主不必多礼。”   待唐娇娇在贺北城身边落座后,贺北城才道:“继续。”   贺北妱收回目光,朝唐娇娇眨了眨眼继续刚才的话题。   “若第一封文书是真的,父皇根本无须让皇兄去调查此事,而今如此大动干戈,定是因为第二封血书才是真正的县令陆渟所写!”   唐娇娇不了解来龙去脉,但从血书二字上,能窥见事态的严重性。   “第二封血书是真的,也就代表如今白玉县的情况不容乐观,古往今来,但凡扯上瘟疫就绝不是小事,且赈灾一事已经牵扯了太多官员,此时派谁去都不能完全放心,所以,父皇才会让皇兄亲临。”   “一来嘛,储君亲至必能安抚民心,二来呢,若此事处理妥当,皇兄又多了一件功劳,将来继承大统之时,绝不会有人敢质疑半句。”   唐娇娇微讶,竟是发了瘟疫!   “你既知道是瘟疫,便该明白此去不会太平,介时事多,我顾不了你。”   贺北城握着唐娇娇的手,看向贺北妱淡淡道。   太子传达的意思很明显,若出了乱子,他只顾得上唐娇娇。   公主瞥了眼二人的十指相扣,瘪瘪嘴:“我有云眠,他自会护我。”   “况且,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贺北城皱眉,还不待说话便又听贺北妱道:“派发的第一批赈灾银粮是由吏部郎中,兵部主事负责,第二批是由户部右侍郎,通政司左通政,指挥敛事一同负责,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并不包括参与此事的所有官员。”   “这些人的关系错综复杂,而据我所知,两次的负责人里都有秦安的人。”   贺北妱面色渐冷:“虽然这并不能代表白玉县的事一定与秦安有关,但我就是觉得,他脱不了干系!”   唐娇娇身子一僵,秦安,秦太傅。   太子眼神微凝:“你是怎么知道的。”   公主冷傲道:“这十年来我虽然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但秉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我在京中许多府上都放了暗哨。”   唐娇娇抬头望向贺北妱,眼神复杂,她也查了十年。   得到唐府卷宗后,许多事已经明了。   ‘两位殿下拼死求情,才保住唐府九族’   能被唤作殿下的,只有他们兄妹二人,所以贺北妱为她做的不比贺北城少到哪里去。   她所说的的那个很好的朋友是她,在宋宅去祭拜的那个与她同一天生辰的人是她,她不肯出嫁是因为她,初次的针锋相对亦是在为她不平,才故意找她麻烦。   怪不得她一开始就对她恨不起来,原来曾经,她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为她做了这么多。   贺北城一滞:“你放了多少暗哨?”   公主得意的眨眨眼:“叫得出官位的府里都有一两个吧。”   唐娇娇垂眸,眼眶一阵酸涩。   这话说的简单,可做起来却是极费心力,京城叫的出官位的不是一个小数目。   饶是贺北城也微微怔了怔。   见太子不说话,贺北妱看向唐娇娇,眸光流转:“皇嫂,你帮我说说话,我也想去永安。”   唐娇娇抿了抿唇,没作声。   “皇嫂,我一定要去,这对我很重要的,皇兄最听你的,你帮我求求情,好不好?”   公主趴在唐娇娇旁边的桌案上,扯了扯她的衣袖,双眼闪着灵动的星光。   唐娇娇直直看着她,她记得她原本眼里只有冷冽和漠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她的眼神才带了光的。   她突然想起,天子赐下两道圣旨那日,她叫她皇嫂,还给了她平安结。   陈弗说,那是华山寺的平安结,至少跪五个时辰才能求来。   所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唐娇娇强忍住心中的涩意看向贺北城。   她只静静的盯着他,没有说话。   她怕一开口就是哽咽。   贺北城察觉到唐娇娇的反常,捏了捏她的手:“阿梨怎么了。”   唐娇娇摇摇头,静默好半晌才平复心中的动容。   “有云眠在,定能护好三公主。”   贺北城依旧紧紧的盯着她。   唐娇娇抿了抿唇才道:“如宛说有半月的路程,我担心夫君的腿。”   见她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腿才情绪不佳,贺北城握了握她的手,温柔道:“无妨,马车上有软榻。”   唐娇娇点头轻轻嗯了声。   太子这才看向贺北妱:“事态紧急不容耽搁,天黑前出发。”   贺北妱眼睛一亮,知道贺北城这是同意了,生怕他反悔一样道。   “现在出发都没问题,采蕙已经收拾好行囊了!”   唐娇娇:“……”   连行囊都收拾好了……   贺北城气笑了:“我若不答应,你是不是要偷偷跟着?”   公主灿烂一笑,灵气十足道:“知我者莫若皇兄也。”   唐娇娇被她难得的耍宝逗得莞尔一笑。   “这才对嘛,皇嫂就应该多笑笑。”   唐娇娇一滞,她是看出她心情低落,在有意逗她开心,怪不得平日冷傲的公主突然如此活泼。   她笑了笑,看向贺北妱:“三公主也应该多笑笑。”   贺北妱歪了歪头,唇角的弧度愈大。   “未免打草惊蛇,此事不宜声张,对外宣称我因腿伤携阿梨出宫静养,介时太子銮驾会到行宫,我们则轻装启程,连夜赶路。”   太子正色道:“在到达永安之前,切记不可暴露行踪。”   贺北妱点头:“皇兄放心,未免让人生疑,我让采蕙扮作我留在妱月殿,这些日子装病就成,且来之前我已经说服了母后,有母后替我打掩护,没人会知道三公主不在皇宫的。”   既然是秘密出行,人越多便越容易引起猜疑,她自然不会添乱。   贺北城一顿,随后瞪了她一眼。   公主自知说漏嘴,冲太子讨好的一笑,往唐娇娇身边凑了凑。   唐娇娇莞尔。   连皇后娘娘都扯进来了,她这可真的是有备而来。   临走前,贺北城与唐娇娇去了趟玉坤宫,皇后知他们此行目的,几番嘱咐后才放了他们离开。   黄昏时太子銮驾出宫,前往太子行宫静养,而在天黑后,一队人马简装出行,从小路上悄然前往永安城。   _   某山头上。   一个白衣漂亮公子匪气十足的坐在中间那把华丽的椅子上,往嘴里扔了颗瓜子儿。   突有山匪禀报。   “禀大当家,太子殿下要去永安城。”   漂亮公子一愣,正了正坐姿:“何时?”   “天黑前出发。”   “永安。”漂亮的白衣公子往后一靠,轻轻念了句。   “他这是接了白玉县那个烂摊子啊。”   半晌后,他纨绔一笑:“那本大当家也去凑个热闹。” 第78章 长风寨   城中一处别院。   李清莹刚喝完药, 门便自外头推开,她抬头看了眼, 眸子里带着一股倨傲。   婢女朝来人行了礼后,便端着药碗恭敬的退下。   贺堇宸手中捏着一把折扇,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相对无言半晌后,才幽幽道。   “本皇子因公主折了一个美人,公主殿下就不打算给个说法?”   李清莹冷哼了声:“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 二皇子想要什么说法。”   贺堇宸挑眉,温和一笑:“公主殿下说的对。”   “不过,公主的眼下处境可不怎么好呢。”   李清莹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父皇下了通缉令, 如今全城都贴满了你的画像, 想必过不了多久, 就会寻到这里了。”   “不知公主有何打算。”   李清莹掀开被子便要起身:“不会给二皇子添麻烦。”   贺堇宸闻言轻笑一声,起身拦住她:“本皇子何时怕过麻烦。”   “前提是, 要对本皇子有利。”   李清莹微微蹙眉, 眼里浮现一丝冷意:“你把潇香与本宫相提并论。”   “不不不。”贺堇宸摇头:“公主殿下误会了。”   “本皇子只是想到一个更好的合作方式。”   李清莹冷冷的盯着他。   “如今你已无回头之路, 北周不会为你出头, 你就算回去, 北周皇帝恐怕也会将你绑了送到南庆,所以, 你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本皇子,不是吗?”   贺堇宸淡笑道。   “南庆又不止太子一个皇家血脉,既然皇兄不解风情,公主殿下何不换个人选?”   李清莹眼神沉了沉, 她确实不止贺北城一个选择,可除了他,她谁都瞧不上。   “若没了皇兄,本皇子就是顺位继承人,介时,公主殿下想要的,本皇子都可以给你。”   贺堇宸盯着李清莹,一派的温润如玉:“立于鼎峰共享江山,这种合作方式,不是更为牢固么。”   “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李清莹心中微动。   眼下的局面对她没有半点益处,不论是南庆还是北周,都不会放过她,若能利用贺堇宸拿到南庆的江山,倒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见李清莹沉默,贺堇宸便知她动了心思,继续道:“本皇子知道公主武功非凡,可是孤身一人作战有什么用呢?”   “杀了贺北城报仇?”   “且不说能不能杀得了,就算能,那么之后公主殿下又作何打算?”   “满天下躲避北周与南庆的追杀么,北周如何本皇子不知道,但是南庆的高手可不少,公主确定逃得过?”   李清莹眼神微转,看着贺堇宸,静默了好半晌才道:“你有什么计划?”   贺堇宸闻言爽朗一笑:“公主殿下果然通透。”   顿了顿又道:“不急,待你养好伤再论其他,别院里有密道,若有锦衣卫城防司查到此处,公主便躲进去就是。”   李清莹淡淡嗯了声,便阖上眼没再出声。   贺堇宸勾唇,有点意思。   他就喜欢这种长得好看又有实力还心狠手辣的女子!   当然,也更喜欢这个征服的过程。   _   夜色中,两辆马车疾驰前行。   第一辆马车里,太子双眼紧闭,小心翼翼护着怀里沉睡的人。   后头马车里是贺北妱。   此次微服随行之人并不多。   太子贴身侍卫臧山,贴身太监银川,太子妃贴身太监杏青,公主贴身侍卫云眠,镇国将军江澈,还有几个东宫侍卫。   怕被人窥见端倪,对外的身份便是一富贵人家,以公子,少夫人,二小姐相称。   除了几位主子,其他的人都是打马前行。   连续赶了一夜的路,在天亮前便已经到了下一个城镇。   因不能暴露行踪,一行人并未在城镇停留,而是选择到郊外丛林露宿。   白玉县县令的一纸血书让众人心里都没底,除了稍作休整外,便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经过半月的舟车劳顿,总算在八月中旬赶到了永安城外。   但一路的风平浪静却在永安城一座山下出了点小岔子。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   彼时,唐娇娇正小心翼翼给贺北城腿上搭一条薄毯,这一路上她生怕将他的腿磕着碰着,照顾的极其细心妥帖。   乍听到这话,唐娇娇茫然的抬起头。   “遇到劫匪了?”   哪家劫匪竟如此不长眼,竟然劫到了储君头上,外头除了银川杏青,随便一个人都能灭一个土匪窝吧。   贺北城听得劫匪二字,掀开帘朝外望了眼。   恰逢臧山调转马头来禀。   “公子,遇见山匪了。”   若是平时他直接就拔了刀,可眼下不知永安情况,又得隐藏行踪,倒不好大张旗鼓。   贺北城刚想让臧山去打发了,便瞥见不远处那根迎风飘扬的大旗。   太子面色一僵,好半晌才揉了揉眉心。   “说没钱,问他们要什么?”   臧山一怔:“啊?”   对上太子清冷的目光,侍卫当即反应过来,忙应了声是,上前与山匪交涉。   很快臧山便回来了,一张脸黑的可怕。   “公子,他们说要美人。”   臧山握了握手中的刀,咬牙切齿:“还说,男女都要。”   唐娇娇眨眨眼,她见过的山匪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有抢女子的,也有是姑娘当家的寨子抢男子,但从没听过哪家寨子男女都要。   贺北城又瞥了眼那明晃晃的大旗,深吸一口气:“跟他们走。”   唐娇娇:“……”   臧山:“……”   “公子,他们只有五个人,全杀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唐娇娇疑惑的看向贺北城。   他是觉得城里不安全,正好借机去山上落脚?   太子瞥了眼侍卫那蠢蠢欲动的刀,无声叹了口气,指向那面大旗。   “识字么。”   臧山跟着瞥了眼,不解道:“长风寨啊。”   所以呢?   贺北城静静的盯着他:“眼熟么?”   臧山皱眉,好像是有点眼熟。   唐娇娇却突然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盯着贺北城,不敢置信道:“宋……长风?”   宋长风是皇后娘娘唯一嫡亲侄儿,太子的表哥,南庆尊贵的世子爷,有谁不要命了敢用这两个字起名。   当然,除了他自己。   臧山闻言亦反应了过来,顿时惊的目瞪口呆。   “世……世子爷?”   世子爷怎么跑这儿扮起山匪来了!   再是震惊,一行人还是跟着几个山匪上了山,好在此处山路可以行马车,省下许多麻烦。   而比臧山江澈一行人更觉惊讶的是那几个山匪。   “怎么回事啊,他们还真跟我们走了?”   “谁知道呢,大当家还真是料事如神。”   “行了,你们小声点,依我看这一行人有些来头。”   “是啊,看见那个人腰间的大刀没,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好了好了,别废话了,赶紧把人带回去交差。”   江澈一脸复杂的看向臧山:“你确定这是宋世子的人?”   这位世子爷又在玩什么花样。   臧山面无表情:“公子说是,错不了。”   宋世子这又是闹哪出,莫不是京城呆腻了,尾随他们来的?   而他们所有的疑问在半个时辰后得到了解答。   山腰上,有一个很大的寨子。   寨子外面放了把椅子,椅子上坐了个漂亮的白衣公子。   臧山唇角抽了抽,要不是看那位爷被众星捧月的供着,他还要以为这是被人劫来做压寨相公的。   江澈迷惑的眨眨眼,扮的还挺像。   几人纷纷下马,正要行礼,便见那几个山匪殷勤的凑上去。   “大当家的,小的们把人给您抢回来了,嘿嘿,您看看,男女都是美人儿。”   众人的动作顿住。   大当家的?   这时,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掀开车帘,太子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何时把土匪窝挪到永安来了?”   众人茫然,挪?   为什么要用挪这个字? 第79章 长风寨   贺北城露了面, 宋长风才放下翘着的二郎腿,但依旧是一副纨绔不羁的模样, 将一个土匪头子该有的匪气演绎的淋漓尽致。   只他那张脸生的太过漂亮,怎么看都像是误入土匪窝的娇贵公子。   “这不是听闻表弟要来永安么,巧了,本大当家正好有扩建山头的想法,便在此处抢了个山头,给表弟接风洗尘。”   宋长风指了指身后的寨子, 笑的肆意乖张:“怎么样,够气派吧。”   众人默默的望向他身后。   寨子很大,一眼望不到头,最醒目的是正院那一间阁楼, 梁柱皆是珍贵的红木, 屋檐边用了琉璃瓦片, 连地上都铺了上好的青砖。   寨子的大门上挂着一块镀金匾,龙飞凤舞的写着长风寨三个字, 底下还挂了两个红灯笼, 瞧着喜庆极了。   真的非常气派。   这根本就是个富贵人家的休闲山庄, 一点也不像土匪窝。   除了一群正儿八经的土匪。   “原来是大当家的表弟啊, 嗐, 小的们还纳闷呢,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公子这么好骗, 说上山就上山。”   “是啊,原来是一家人,好说好说,大家伙儿都听着,大当家的表弟到访, 赶紧的,好酒好菜的备上嘞!”   有土匪粗狂的吼了几句,一群杵在门口看热闹的土匪赶紧折身进了寨子开始忙活,看起来很是好客。   臧山江澈默默的低下头。   合着这不是扮的,宋世子还真是个土匪头子,怪不得这些年的京城清静了不少。   贺北城在银川和唐娇娇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刚坐上轮椅,宋长风就窜了过来。   “哎哟,表弟这腿还没好呢。”   宋长风嘶了声:“那个什么北周公主抓着了没,这事我也听说了,啧啧啧,这个女人真是歹毒至极,连毒蛇都没她毒。”   “化金水这东西可了不得,江湖中早就明令禁止了,这女人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害人的东西就不该存在于世……”   “咦,小云眠怎么也来了。”   宋长风的话突然顿住,他眨眨眼望向后头那辆马车。   刚好瞧见贺北妱弯腰下了马车。   “我就说嘛,小云眠在,妱妱肯定也在。”   对上贺北妱清冷的视线,宋长风嘿嘿笑了几声,挤开银川推着贺北城的轮椅往寨子里走:“都别在外头杵着了,进去瞧瞧本大当家给你们准备的土匪窝。”   唐娇娇与贺北城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同一种意思。   放弃挣扎,随波逐流。   唐娇娇无声抿了抿唇,大概没人会想到,南庆尊贵的储君和公主殿下有朝一日会被抢到土匪窝来。   一行人沉默寡言的任由宋长风带着几个小土匪给他们安排住处,等所有人安置妥当后,银川杏青留在房间收拾行囊,其余人则聚集在正堂。   宋长风看了眼中间那把大红木椅子,又看了眼贺北城的轮椅,再看了眼唐娇娇,接着又看了眼贺北妱。   世子爷觉得好像叫谁坐上去都不合适。   那就干脆谁都不坐了。   然跟在宋长风身边的小土匪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已经飞快的拍了拍上前红木椅子上的坐垫,整理好后恭敬的请大当家上座。   宋长风:“……”   他虽然占了个长,但……   那几个都是殿下,是君,而他是臣,哪里有臣凌驾于君之上的道理。   可是,他怎能在小弟面前折了威风!   堂屋的众人默默看着宋长风,藏风更是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看起了热闹。   半晌的沉寂后,只听世子爷道。   “我刚刚听臧山唤表弟公子?”   贺北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宋长风:“所以弟妹是少夫人,那妱妱是?”   贺北妱盯着他,半晌才冷声道:“二小姐。”   话刚落,便见宋长风嘿嘿一笑:“不,是三小姐。”   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下,宋长风一屁股坐在红木椅上,一本正经道:“我为长,应该是长公子,表弟是二公子,弟妹是二少夫人,妱妱是三小姐,土匪窝里不拘小节,所以在这里呢,就应以兄为长。”   世子爷说完还自我肯定的点头:“嗯,就是这样!”   臧山唇角抽了抽。   好一个兄为长。   贺北城偏头没再看他,唐娇娇就着离贺北城最近的位置坐下,贺北妱则在另一边落座。   江澈默默的坐于公主下首。   臧山云眠则各自立于主子身后。   大堂安静了好一会儿,宋长风才扒拉了一下立在他身边的小土匪:“你来说说,如今的永安是个什么情况。”   小土匪挺直的胸膛瞬间塌下,殷勤至极的应下:“是。”   紧接着,他清咳了声,面对众人时又换上了刚刚神气十足的形态。   “永安城的府尹周望乃是十一年前的状元郎,此人刚来永安城时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但长久往之,便学会了官场上的圆滑,再后来也就成了个趋炎附势,胆小懦弱的软柿子。”   “白玉县的情况早就不容乐观,但这位周大人却无动于衷,按常理推断,白玉县出事,县令因当第一时间向府尹禀报,周大人不可能不知情。”   “所以,周大人目前无所作为有两个原因,其一,白玉县县令未如实上报,其二,周大人因某种原因压下文书,所以目前情况未明,不是进永安城的好时机。”   贺北城微微凝眉。   其余人若有若无的打量着那小土匪,这番话可不像是一个土匪能说出来的。   宋长风接过小土匪的话,继续道:“但从朝廷收到陆渟的血书来看,极有可能偏向第二种情况,白玉县第一封捷报文书必要经过周望的手,而第二封血书明显是陆渟绕过周望,孤注一掷向朝廷求救。”   众人的脸色微沉,是什么原因会让一城府尹瞒天过海。   “白玉县现在的情况如何?”   贺北城道。   “非常险峻。”   宋长风认真时,与平日的吊儿郎当判若两人:“瘟疫正处于爆发期,一天大约会诊出五十人以上,每天差不多会死三十多人,就在昨日,最后一个大夫因感染瘟疫死了,如今整个县已经陷入了恐慌。”   说到此处,宋长风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丢出一个惊天大雷。   “白玉县县令已经决定屠城。”   众人震惊,不可置信的看向宋长风。   “瘟疫已经无法控制,怕此事暴露,白玉县的两个大门早就封死了,没了大夫,城里的上万口人只有等死,白玉县县令于昨日下了屠城的命令,准备杀光所有感染瘟疫的人,将尸体烧成灰烬,以此来阻止瘟疫继续蔓延。”   宋长风说完,大堂里久久没人出声。   那可是上万口人啊,他们怎么敢!   “该死的,这命令是谁下的!”贺北妱气的面色铁青:“陆渟既然以血书求救,就绝不会放任百姓不管!”   宋长风点头:“嗯,应当不是陆渟下的。”   气氛又沉寂了下来,每个人都强压住心里汹涌而出的愤慨,为人父母官,领着朝廷俸禄,却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不论是被谁胁迫,因何妥协,周望但凡还存有一点良善,都不该听之任之!   突然,唐娇娇沉声道:“陆渟有危险。”   众人一愣,随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唐娇娇的意思。   追根溯源,瘟疫的爆发是因初时的洪灾,而朝廷两次发放的银粮本足矣应对,可陆渟的血书上却说白玉县并没有收到足够的赈灾银粮,从而导致百姓饿死,死的人多了,便引发了瘟疫。   白玉县没有收到足够的银粮,那么朝廷发放的银粮去了何处。 第80章 釜底抽薪   背后的人为了掩盖银粮的去向, 势必要死死摁住白玉县的真实情况,而陆渟为了给百姓寻一条活路, 定会将这事捅上去,所以那些人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陆渟会不会已经……”   江澈皱眉道。   “不会。”唐娇娇轻轻摇头:“屠城的命令与其说是陆渟下的,还不如说是有人以他的名义下的,屠城非同小可,这个锅总得有人来背,一旦事发, 他们大可竟陆渟推出去顶罪,背后之人便可干干净净。”   “所以,在事发之前陆渟不会死。”   但遭些罪是一定的。   大堂再次陷入沉寂。   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毁掉上万人的性命, 这手段真是残忍至极!   “他们准备何时动手。”   贺北城沉声道。   宋长风眼神微暗:“城内已经没了大夫, 最多不超过三天。”   此去白玉县快马加鞭也需要两天, 且永安还有周望严防死守,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悄无声息的通过永安, 就算能瞒过周望顺利到达白玉县, 可没有兵马, 也不一定能及时阻止这场惨剧。   “公子, 我可以前去阻拦!”   江澈突然起身道:“擒贼先擒王, 只要将下达命令之人控制住,就可拖延些时间。”   臧山云眠亦表示可一同前往。   众人纷纷看向贺北城。   贺北城沉默须臾, 才道:“瘟疫不比打仗,不能彻底控制病情,就算拖延时间亦无用。”   “况且,寡不敌众,他们既然做了屠城的准备, 必然会极其谨慎,若所料不差,永安的一部分兵马此时已聚集在白玉县外,绝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江澈气的捏紧拳头,暗骂了声。   “此行隐蔽,只带了几个侍卫,若要硬抗几乎没有胜算。”   贺北妱凝眉道:“若是,表明身份呢。”   不待贺北城回答,宋长风便摇头道:“不可。”   “那背后之人能控制一城府尹,敢欺上瞒下到如此地步已是丧心病狂,若是表明身份,却没有足够的兵力镇压,极有可能让他们起了灭口的心思。”   江澈当即怒道:“他们敢!”   宋长风看着他轻嗤了声:“如何不敢。”   “你瞧瞧,这大堂里有几个能打的?”   江澈一怔,默默的环视一圈。   太子的腿受了重伤,不能动武,太子妃内伤未愈,亦不能动手,所以现在能出去打架的,只有他,臧山,云眠和几个侍卫。   还有……   江澈抬头看向宋长风。   宋长风眉头一挑:“别看我,本当家虽是个土匪头子,但并不会打架。”   江澈默默垂首。   京城人人皆知,宋世子金尊玉贵,是个实打实的娇气公子,即使变成了土匪头子也一样,是他想多了。   “不过,可以让九尾去,他抗揍。”   “寨子里的土匪就别指望了,这山头才抢来没几天,原本在这里的都是些假把式,只会扛着刀唬人,要真打起来只有挨揍的份,但拉去充场面倒是能行。”   建房子也挺行,不过几个日夜,就让寨子焕然一新。   “或许,可以向最近的城池借兵?”   唐娇娇看向贺北城道。   谁都没想到白玉县的情况已经危险到了这个地步,原本的秘密调查此时便带来了最大的隐患。   “离永安最近的是玉怀,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五日。”   宋长风道:“况且,玉怀的府尹陈申已年过半百,长久的安逸让他早已松懈,玉怀的兵恐怕镇压不住永安。”   “不仅如此,一旦打草惊蛇,背后之人必定奋力反击,介时的情况恐怕比现在更差。”   想要在一个瘟疫横行的地方致人于死地,简直太容易了,哪怕是高高在上的战神也一样。   天高皇帝远,几位殿下死于瘟疫,就算天子再悲痛也无可奈何,最多不过青史留名。   无人可用,束手束脚,一时间众人心里都有几分燥意。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有三件事,第一,可用的人手,第二,能阻止瘟疫扩散的大夫,第三,找到幕后主使。”   低压的氛围中,唐娇娇的声音格外平静。   “虽然这一切看似难,但并不是无解。”   众人纷纷看向唐娇娇。   “太……少夫人有办法?”   江澈激动道。   唐娇娇看向贺北城,两人视线相对,几乎就在同时。   “釜底抽薪。”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釜底抽薪?   再瞧那两人默契十足的相视一笑,众人纷纷挪开目光,是他们不配。   唐娇娇偏头隐去唇边的笑意,道:“想要顺利完成这三件事,首先就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我们接下来的一切计划,都只能暗中部署,然后釜底抽薪,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臧山皱眉:“人手不够,如何暗中部署。”   “人手的问题,有一个人可以解决。”唐娇娇勾唇看向贺北城。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太子淡淡道:“周望。”   “可周望不是已经助纣为虐?”   江澈不解道。   此时,贺北妱轻嗤一声:“柿子不正是要挑软的捏么。”   “他能为他人所用,那就也能为我们所用,只看哪方对他更有益处。”   “这等小人,难道我们还要对他示好?”   江澈气呼呼道。   贺北妱瞥他一眼,见小将军气的两眼冒火,遂轻笑道:“对他有益的可不止代表谁给他的好处多。”   “也有可能,是谁更迫切的要他的命呢。”   江澈一愣:“?”   唐娇娇眨眨眼,看向贺北妱。   能悄无声息在京中众多官员府中安插眼线,心智果然非常人可比。   蛮横霸道,是对贺北妱最大的误解。   “不错,只有让周望出手,才是最快,最有效还能隐藏身份的办法。”   唐娇娇接着道:“我们只需悄无声息的将周望控制,人手的问题便可解决。”   “那大夫呢?”   宋长风道:“就算能利用周望拖延他们屠城,可是没有能控制瘟疫的大夫,依旧是局死棋。”   贺北城微微垂眸,温淡道:“大夫在路上了”   众人:“?”   他们此行可没有带御医啊。   不对,他们本就是冲着白玉县瘟疫一事来的,怎么可能不带御医呢。   他们没有想到,但是太子殿下却不会这般疏忽。   “此行绝密,调走御医定会让人生疑,所以我请了一位世外之人,应当快到了。”   贺北城不紧不慢道。   唐娇娇是知道贺北城早有准备的,在出发前夕,他便飞鸽传书说是请一位高人出山,但具体是谁她并不知道。   其他人也是一脸迷惑。   “表弟何时认识了什么世外之人,我居然不知道,他医术如何,可能治得了这瘟疫。”   宋长风很是好奇。   世外之人,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贺北城刚要开口,便有土匪一脸古怪的来报:“大当家的,有几个和尚在外头,非要见您!”   宋长风眨眨眼,满脸疑惑:“和尚?”   “我并不认识什么和尚啊。”   “到了。”   “啊,什么到了?”宋长风看向贺北城,半晌后突然反应过来啦:“表弟是说……”   “那几个和尚!”   世外之人,和尚不就是世外之人么!   “快,快请!”   宋长风忙道。   待土匪跑出去请人时,宋长风才怀疑的看向贺北城:“表弟确定和尚能治瘟疫?”   其余人也诧异的看向贺北城。   太子看了眼唐娇娇,随后才缓缓道:“来之前,我查过南庆史上爆发过的瘟疫,其中最近的一次,是十二年前。”   “当时,是老师与他破解的此场劫难。”   唐娇娇一惊,父亲。   父亲也曾对抗过瘟疫。   众人闻言,纷纷沉默,知情的若有若无瞥了眼唐娇娇。   十二年前,唐太傅参与救治瘟疫,十二年后,换成了唐大小姐。   正静默时,外头传来了动静。   众人望去,见几位僧人缓缓而至。   “空与大师。”   贺北城温淡开口阻止了空与行礼。   空与一愣,随后反应了过来,笑道:“老衲来的可是时候。”   “正是时候。”贺北城道。   “如此便好。”   其余人一脸错愕的望着空与。   空与大师!   在场的除了土匪外,这个名字对其他人而言都熟悉得很,普安寺地处偏远,却常年香火鼎盛,皆是因有空与坐镇。   但谁能想到,这位大师竟然还会治瘟疫!   空与对众人的打量恍若不觉,在看到贺北妱时才变了变神色,微微颔首。   贺北妱一怔,她很确定她没有见过空与。   “大师认识我?”   空与一笑,高深莫测道:“这位小姐金枝玉叶,乃千金之躯,福泽深厚。”   众人皆是一怔。   金枝玉叶,千金之躯,说的可不就是南庆唯一的嫡公主么。   只一眼就看穿了公主殿下的身份,看来这位大师并非浪得虚名。   贺北妱眸光微闪,轻轻颔首。   福泽深厚么。   她倒愿意用这福泽换一人之心。   “小姐红鸾星动,可喜可贺啊。”紧接着,空与又笑眯眯的道了句。   这话一出,场内几人都正了神色。   云眠偏头看向贺北妱,臧山垂首紧了紧双拳。   “敢问大师所指是……?”贺北妱先是怔愣一瞬,才问道。   空与大师看了眼公主身旁的云眠,笑的很是温和:“自是与小姐共许白首之约的人。”   共许白首之约的人,自然指的是驸马,而不是云眠。   贺北妱抿了抿唇,下意识看向臧山,却恰好迎上对方的目光,两人同时一怔,飞快挪开视线。   空与意味深长的随着公主的视线看了眼臧山,而后笑容更深:“老衲祝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贺北妱压下心中的异样,颔首致谢。   而后,空与才看向太子身边的人。   这一次颔首的弧度比刚刚更甚。   唐娇娇一怔,忙起身回礼。   哪知空与微微侧身,避开这一礼:“夫人贵气通天,这礼老衲可消受不起。”   众人再次一惊,空与大师果真有几分本事。   太子妃殿下,不出意外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那可不就是贵气通天么。   唐娇娇眨眨眼,望向贺北城。   太子勾唇:“大师说的对。”   唐娇娇抿下唇边笑意,没再吭声。   时间紧迫,短暂的寒暄后,便开始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计划成形。   空与一行人先行前往白玉县,借着游历之名诊治瘟疫。   比起屠城,那些人自然更希望以治愈瘟疫来平息事态,待一切回归正轨,就可以掩盖那批银粮的去向。   而空与等人又是世外之人,不参与朝廷政治并无威胁,若能治得了瘟疫,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他们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九尾与云眠避开兵马悄然潜入白玉县,暗中寻找陆渟,调查事情的前因后果。   臧山带着太子令牌与贺北妱乔装进入永安城,控制周望。   唐娇娇放了信号向天山求援,天山离永安要比朝京城近的多,且也不会惊动那背后之人,而江澈则向最近的几个城池借兵,待最后水落石出时方才能控制大局。   长风寨作为据点,由贺北城唐娇娇镇守后防,把控全局。   至于宋长风,则跟土匪一道进城,扮起了乞丐传递消息。   当然,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第81章 相互救赎   白玉县本就不算富裕, 陆渟上任时就是一个烂摊子,乡绅欺凌, 恶霸横行,前任县令收了好处争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姓苦不堪言。   陆渟上任时刚过十八,正是少年义气时,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面对地头蛇的威胁丝毫不惧, 以雷霆之势强行镇压。   在长达几月的拉锯战中,白玉县的人终于明白,这个看起来瘦弱俊俏的少年心性极其坚韧,且果断狠绝, 不是个善茬。   经几番整治, 作恶之人皆得了该有的报应, 白玉县也总算得到了安宁,百姓欢呼雀跃, 将新县令奉为青天老爷。   在新县令的带领下, 百姓看到了曙光, 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然好景不长, 才过了一年多的安稳日子,便又遇到了洪灾。   白玉县后山因大雨崩塌, 洪水汹涌而至,许多房屋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死伤无数。   折子递上去后,朝廷的赈灾粮食下的的确很快,但却全是夹了糠的陈年旧米, 如此也罢,只要量够也尚能裹腹,可偏偏粮食极少,就算煮成粥也撑不过一月。   陆渟不得已再次上奏,且少年义薄云天,觉得朝廷不该如此糊弄百姓,气愤之下遂带上心腹打马上京,想讨一个公道。   可最终回到白玉县的只有陆渟一人,重伤在身,狼狈不堪,他放心不下白玉县的百姓,凭着心中那股执念回到了白玉县。   而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前头等着他的会是怎样的炼狱。   阴暗的地牢里,一个一身血痕的人影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宛若已没了气息。   “大人,大人您醒醒。”   “大人,大人。”   “大人,您怎么样了。”   急切担忧的声音,终于唤醒了蜷缩在墙角的人,他缓缓睁眼,虚弱的咳了几声。   他的面上尽是污垢,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面貌,只一双眼睛藏着倔强与愤恨。   “大人,您醒了。”   “太好了,大人醒了。”   旁边的牢房里,关着几个百姓模样的人,他们抓着铁栏,担忧的看着那位大人。   “大人,我偷偷藏了些粥,您快吃点。”   “哎,这都凉了,大人怎么吃啊。”   “那也没办法啊,这个地儿连热水都弄不到一口。”   几人惋惜的叹了口气,又有人从怀里拿出一个粗面馒头递过去。   “大人,我这里还剩了一个馒头,您快些吃点,您这样不吃不喝熬不住的。”   “是啊,大人,您吃点吧。”   “咳……”   他们口中的大人终于动了,他又虚弱的咳了好几声,才微微坐起身,而这细微的动作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的他眉头紧蹙。   “你们……吃,不用管……我,咳咳……”   他看向那碗清粥和那一个粗面馒头,轻轻摇头,如今外头都缺粮食,牢房里怎么可能还有足够的食物,那不是他们剩的,而是他们一天的口粮,他吃了,他们就得饿肚子。   “咳咳……咳……”   没说几个字他又开始咳了起来,每咳一下都会牵动身上的伤口,痛的整个人蜷成一团。   旁边的几人看的眼眶泛红,这时,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子突地跪下,哽咽道。   “陆大人,求求您吃点东西吧,您对白玉县的恩德小民们铭记于心,别说是一碗清粥一个馒头,只要能救大人,就是把小民的命拿去都使得的。”   中年男子话刚落,其余几人也跪了下来。   “你……你们快,起来,被……被他们看见你们会……咳咳咳……会没命的。”   这位大人正是白玉县县令陆渟。   “陆大人,小民曾受您恩惠才活的像个人样,如今外头虽瘟疫横行,但小民晓得,陆大人已经拼过命为白玉县的百姓们讨活路了,小民感激不尽。”   “胳膊拧不动大腿的道理小民懂,这天高皇帝远的,那些人一手遮天,大人您要是出了事,可不就如了他们的意吗。”   “是啊大人,您一定要好好活着,您可是白玉县唯一的希望啊。”   陆渟苦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模样,气若游丝道:“我现在……这个样子,那还能做……得了什么啊。”   先前那中年男子抹了把泪,坚定道:“只要陆大人活着,小民们心中就有希望。”   “是啊大人,您活着,小民们才有盼头。”   陆渟眼眶微涩,心中动容。   他知道,他们此刻只是想让他活下去,并没有真的指望他能为白玉县做些什么。   他们只是单纯的想救他   “陆大人,小民几人费劲心思才到了这牢里,为的就是想办法救你,您若不吃,小民们就在这儿跪着。”   “对,大不了就是被他们打死。”   “就是,俺不怕死!”   陆渟急得靠着墙往上坐了坐,恰此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他忙道。   “快……起来!”   那些人将他关在这里,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若知道他们是为他进来的,一定会赶尽杀绝。   几人不为所动,依旧跪着。   陆渟终是拗不过,接过那碗粥快速的吞咽,直到碗底干净了,他才将碗递回去。   “我……吃了。”   那几人这才露了笑容,纷纷起身。   待狱卒过来时,几人早已远离陆渟,在另一边躺下。   不是他们怕死,而是他们清楚,他们死了,陆大人也就只得在这里头等死,他们那批一共进来了二十多人,进来时便约定好,谁若分到了陆大人隔壁的牢房,就一定要照顾好陆大人。   他们虽不能改变什么大事,但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将陆大人救出去。   待狱卒走远后,几人才又靠近陆渟。   “大人,还有个馒头。”   陆渟看了眼,喉咙微动,半晌才道。   “一起……分了吧。”   “外头的……粮食不多了,都垫……垫肚子。”   几人稍作犹豫后,还是听了陆渟的话,只是分到他手里足有半个。   “陆大人,您放心,我们会救您出去的。”   陆渟眉头微蹙,又咳了几声,才道:“你们别……乱来。”   那稍微年长的男子凑近陆渟,轻声道:“陆大人,您放心,我们不会乱来,他们都在挖密道,大概过不了多久咱们便能出去了。”   陆渟一惊,瞳孔睁大:“他们,密道?”   “是的,自您回到白玉县后便没了踪影,后头出来下命令的一直是刘师爷与张主簿,与大人亲近的朱县丞也因染了瘟疫死了,小民们便觉得不对劲。”   “所以一些无牵无挂的百姓便组织在了一起寻找大人,前些时候,有兄弟收到牢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大人被关在这里,小民们便决定进来寻找大人。”   “我们是第三批进来的,约好不论是谁寻到了大人都要保护好大人,其他人则各自挖密道,若有人成功了,自会传消息来。”   陆渟被他这番话惊的半晌没动,胸腔被浓浓的热意掩盖。   “你们……咳咳咳……”   “陆大人您放心,这牢里头还有向着陆大人的狱卒,您在这里的消息也是他传给我们的,再说了,外头瘟疫横行,在这里还安全些呢。”   中年男子知道陆渟是担心他们,连忙又道。   “是啊是啊,这里头与外面隔绝,若是俺还在外头,说不定早就死了呢。”   陆渟终是没再出声,他轻轻叹了口气,他这县令当的可真是失败,有史以来,需要百姓来救的县令,他恐怕还是第一人。   但他却忽略了,史上为官者无数,又有多少人会让百姓拼命守护。   他的出现,拯救了当时陷入水深火热中的百姓,而如今在他绝望之时,是被他拯救过的百姓给他信念,给他活下去的勇气。   因果循环,少年当初种下的善果此时便回报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的这场守护,一直都是相互的。   而只要心存希望,曙光便在前方。   与此同时,县衙收到禀报,外头有几个云游的和尚到此,说能解这瘟疫。   刘师爷又惊又喜,当即便将消息报了上去,他助纣为虐没错,可那到底是活生生的上万口人啊,这等罪孽谁也不想担。   若真有人能治得了这瘟疫,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很快,上头便下达消息,让几个和尚进来诊治。   不论治得好还是治不好,那几个和尚最后都不能留。   刘师爷赶紧让人将和尚请了进来,此事对他们有利无害,治好了,不过死几个和尚,治不好,也不怕多添这几条人命。   很快,事实证明,他们的决定没有错,在几个和尚的诊治下,不过十日,瘟疫便逐渐得到了控制。   然而,也因此引发了暴|乱。   只能等死和知道有得救,那种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县衙门前的患者一批又一批,堵的连门都出不了,饶是用兵镇压也无用,看到希望了,谁不想活呢。   一时间,刘师爷与张主簿急得焦头烂额。   空与恰在此时道了声阿弥陀佛。   “眼下这情景,若能找一个在百姓中极有威望的人,方可破此局。”   刘师爷与张主簿对视一眼,皆沉默。   人倒是有这么一个,但却绝不能让他出面。   那人一根筋,但凡得势就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且他知道的太多了,上头的人不会让他活着。   若不是要留着他当最后的替罪羊,他早就已经死了。   而他们不知,此时的牢房里,已经悄无声息的添了人。   就在前一夜,最先进牢房的那批人已经挖好了地道,本想先钻出去探路,却被正在外头寻找入口的云眠与九尾撞了个正着。   两厢对峙下,方才明白双方的意图一致。   起初那百姓并不相信云眠九尾的说辞,直到云眠拿出他的令牌,那百姓才将信将疑,将他们带到了牢房。   那百姓心里也有计较,若真是要对陆大人不利的,完全没必要费这般心思。   两人趁着狱卒换班,根据那个牢房的百姓指的方向很快就寻到了陆渟。   此时,陆渟已经没多少气息了。   虽然有狱卒时不时偷偷丢进来的伤药,和旁边百姓省下来的粮食,但毕竟是重伤在身,加上这样的环境,铁人也熬不住。   陆渟能坚持这么久,已是极限了。   “你们是谁。”   几个百姓看到突然出现的人,顿时防备的站起来。   云眠看了眼那间单人牢房里蜷缩在一团的人,皱了皱眉:“他可是陆渟。”   百姓自然不敢承认,依旧警戒的盯着他们。   云眠自腰间摸出令牌,沉声道:“我们是顺着你们的人挖的密道进来的。”   另一边九尾已经用一根铁丝开了锁,飞快的走到陆渟身边,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沉声道。   “他不行了。”   还不待云眠说话,几个百姓便已经哽咽,扒着铁栏唤道。   “陆大人。”   云眠凝眉,闪身进了牢房,与九尾对视一眼,皆面色沉重。   “你们是来救陆大人的吗。”   那中年男子比其他人要冷静些,他上前问道。   云眠嗯了声,又道:“你们救陆渟的计划在密道时我们已经知道了。”   中年男子看向奄奄一息的陆渟,几番挣扎后决定赌一赌,他砰的跪下,朝两人道:“不论你们的目的为何,都求你们一定要救救大人。”   眼下凭他们这些人,就算能把陆大人带出去,没有药,没有大夫也救不了陆大人,还不如孤注一掷,信他们一回。   且那令牌看着就很了不得,一定不是什么小人物。   云眠一向平稳的心,此时也难免动容,须臾后道。   “你们放心,我们会尽全力救他。”   九尾看向云眠:“必须立刻将他带出去。”   云眠刚要点头,却又皱眉:“可若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必定会引起怀疑。”   殿下的计划是悄无声息的引出幕后之人,他们就这样将陆渟带走,定会打草惊蛇。   “两位大人不必忧心,我们早有计划。”   中年男子与另外几人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子走了出来,道:“我与陆大人身形差不多,你们尽管带陆大人离开,由我扮作陆大人留在这里。”   云眠与九尾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做决定便又听那人道:“陆大人危在旦夕,还请两位大人帮小民打开牢房。”   “换班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云眠咬咬牙,对九尾点头。   这的确已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你们可有保命的法子。”   九尾走出牢房去将人带了过来,那人边快速的将陆渟的衣裳与他对换,边回答:“无妨,只要陆大人得救就成。”   云眠动了动唇,终是没再说什么,待他们换好衣裳,才上前将陆渟背在背上,临走时道。   “你们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们,也会还你们陆大人一个公道。”   “但前提是,在那之前绝不能向任何人提及今日之事,若是发现有性命之忧,务必从密道逃走。”   几个百姓纷纷应下。   “两位大人放心,小民们宁死不说。”   时间仓促,多余的话也来不及说,在百姓希冀的眼神中,云眠九尾飞快的消失在牢房尽头。   其中一人叹了口气,担忧道:“希望他们真的能救陆大人。”   中年男子倒是放松了不少,往地上一坐,一改刚刚的憨厚老实:“嗐,人都带走了,能不能救也只能看天意了。”   安静了一会儿,又有人道:“那我们不出去吗。”   中年男子瞥他一眼,粗声粗气道:“没听刚刚两位大人说吗,不能引起猜疑,我们若走了,那些人定会四处寻找陆大人,岂不是又会让陆大人陷入危险。”   “而且‘陆大人’在这儿,我们出去做什么,一起进来的,就得一起出去,再说了,外头还没这儿安全呢。”   “说的对,我们就在这儿,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中年男子敲了下他额头,骂骂咧咧:“什么死不死的,晦气!”   “当初要不是陆大人给了我们这些人一条活路,如今坟头草都老高了,眼下正是报恩的时候,一个一个的,嘴都给我把严实了!”   “好嘞,老大。”   “老大放心,我的嘴最严了,谁都撬不开!”   他们没有告诉陆渟的是,这次冒死进来的几乎一半都是被陆渟救过的流民乞丐,还有像他们这样因活不下去不得已落草为寇的,若不是当初陆渟一视同仁,念他们没有犯下杀孽,不仅给了他们一条生路,还给他们找了生计,他们哪还能活到现在。   这些恩惠或许陆渟早都不记得了,可他们这些被救过的人时刻铭记于心。   _   九尾与云眠绕开城外的官兵,原本想在隔壁的县先给陆渟治伤,谁知那大夫竟然认出了陆渟。   虽然他再三保证不会说出去,但云眠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直接将大夫打包一并带回长风寨。   有大夫在,加上拿了不少的药喂下去,陆渟那口气始终没有落下,可没有良药,终究不能脱离危险,就在刚出永安不久,陆渟的情况愈发严重,呼吸已几不可闻。   两人急的冒火,脚程愈发疾速。   大夫被扛着在肩上颠的两眼翻白。   “哎……那两个小娃娃,怎么还抢起人来了?”   突有一道声音传来,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人拦住了去路。   此时是九尾背着陆渟,云眠眼神一沉放下大夫,对九尾道:“你先走。”   陆渟的情况不能有半分耽搁,长风寨有上好的良药,他们必须在人落气前将人带回去。   “哎哎哎,走什么走呢,他背上这个都要断气了!”   “你们抢个尸体回去,也没啥用吧。”   云眠与九尾对视一眼,而后同时看向青衣老者,眼神微凝:“你会医术。”   青衣老者抚了抚刚留出来的胡须,老神在在道:“会是会那么一点,起码,救这个人没问题。”   “不过,你们得告诉老夫,你们抢他做什么用的?” 第82章 殿下的师傅来了   青衣老者的话让云眠九尾防备之心更甚, 两人对视一眼后云眠沉声道:“据晚辈所知,这山上只有一个土匪窝, 不知这老先生缘何在此。”   从刚刚他轻而易举拦下他们时,两人便知眼前的老者武功非凡,若为敌将很是棘手。   青衣老者挑眉,朝山上指了指,笑嘻嘻道:“可是一个叫长风寨的土匪窝。”   云眠九尾眼神一沉,紧了紧手中的刀。   他知道长风寨!   如今两位殿下皆不能动武, 如若这人是来找麻烦的,他们绝不能将他引上去。   “嗐!你们紧张什么,老夫就是去找徒儿的,哪知在这儿遇上你们两个抢人的小娃娃。”   青衣老者看了眼在地上吐的天昏地暗的大夫, 啧啧叹了几声:“这大夫也是你们抢的?”   徒儿!   云眠一愣, 去长风寨找徒儿, 莫非这人与世子爷有关系?   感知到对方毫无杀意,云眠凝眉, 试探道。   “敢问老先生, 贵徒可是姓宋。”   青衣老者闻言嘶了声, 凑近云眠:“你说的可是这长风寨的土匪头子?”   云眠盯着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嗐!”青衣老者闻名色变:“这家伙老夫可不敢收。”   云眠九尾对视一眼, 他果然认识世子爷, 但听这话,他口中徒儿却并非世子爷。   “不知, 是为何?”   青衣老者哼了声,摸了把短短的白色胡子:“就他那张嘴,叭叭叭的,老夫怕忍不了,一不小心就把人给打死了。”   云眠:“……”   虽然这话有些冒犯, 但不得不承认,他对世子爷很是了解。   九尾眼神微沉,杀意乍现。   “那可是个金疙瘩,天子宝贝得很,把他弄死了,朝廷还不得满天下追杀老夫,虽然老夫并不惧,但总归麻烦,老夫最怕的就是麻烦!”   青衣老者说完瞥向九尾,眉头紧蹙:“你这娃娃这么看着老夫做什么,怎么,那家伙金贵到说都说不得了。”   眼看九尾就要发作,云眠忙道:“既不是这位,敢问老先生的徒儿是?”   青衣老者这才从九尾身上挪开视线,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着云眠,直到云眠快要不耐时,他才嘿嘿笑了声:“你就是那丫头的人吧?”   云眠下意识沉着脸反驳:“老先生莫要胡说!”   他只属于殿下,岂能与旁人扯上关系。   “啊,不是吗?”青衣老者盯着云眠疑惑道:“你不是那丫头的贴身侍卫吗,当年她用的安魂还是老夫送的呢。”   贴身侍卫,安魂!   云眠一惊,脸色顿变。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你刚刚问老夫什么来着,哦,问老夫的徒儿是谁是吧?”   青衣老者又捋了捋白胡子,笑眯眯道:“老夫的徒儿啊,姓贺。”   云眠九尾同时一震,姓贺!   贺乃皇家姓,而在长风寨的只有太子殿下与三公主殿下,云眠很清楚自家殿下没有师傅。   所以,他要找的徒儿是太子殿下!   云眠突地抬眼,眸光惊讶:“您是天山掌门人!”   青衣老者正是路山。   他嘿嘿笑了声:“小娃娃有眼光。”   “你们……”   云眠正欲说什么,就被一旁刚缓过神来的大夫打断。   见三道目光同时盯着自己,大夫缩了缩脖子,继续道:“既然是熟识,还是先别忙着叙旧,救……救人要紧。”   被大夫这一提醒,云眠才恍然醒神,忙朝路山行了一礼:“还请前辈救救他。”   路山摆摆手:“好说好说。”   “把人放下来吧。”   九尾冷着脸将陆渟放到地上。   “小娃娃,你跟这长风寨的土匪头子是什么关系?”   路山一边给陆渟诊脉,一边饶有兴致的问九尾。   九尾知道路山是太子殿下的师傅后,便收了杀气,只音色依旧冷冽:“贴身侍卫。”   路山挑眉,望了眼云眠,若有所思道:“哟,也是贴身侍卫啊,怪不得要这般维护那家伙。”   九尾抿了抿唇,低下头没吭声。   倒是云眠面色古怪,迟疑半晌终是问道:“不知前辈是如何认出……”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   “认出你是那小丫头的人?”他说不出口的,路山便替他说了。   云眠耳尖微红,闷闷嗯了声。   “呵!”路山抬起下巴瞥了眼他的腰封:“你这还不够明显么。”   云眠一愣,低头瞧了眼绣着金色鹿头的腰封。   这是南庆历朝以来,嫡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卫才能用的金色鹿头腰封,如今南庆只有一位嫡公主,是以,整个南庆也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用这腰封。   这规制是很早就传下来的,据史书记载,是某朝一位长公主殿下与贴身侍卫感情极好,长公主殿下觉得委屈了他,便求了天子用南庆祥鹿来显现他比旁人尊贵的身份,而后这个规制也就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不过只有长期生活在京城的人,因为怕一不小心冒犯了贵人,才会对皇家这些规制了若指掌,倒没想到天山掌门人也会知晓。   可转念一想,作为太子殿下的师傅,知道这些倒也不奇怪。   云眠未作深思,短暂的愣神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陆渟身上。   “前辈,他怎么样。”   路山收回手,平静的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倒了一粒药出来塞到陆渟嘴里。   “快死了。”   云眠九尾脸色一变,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开口,又听路山不紧不慢道。   “不过,有老夫在,定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他抢回来。”   云眠九尾:“……”   这种时候用断句,真的会吓死人。   “多谢前辈。”   路山起身拂了拂衣袖,若有所思道:“这个人对徒儿很重要?”   云眠点头:“重要。”   路山挑眉,满意道:“那老夫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他应当可以不计前嫌了吧。”   云眠:“?”   “你们两个小娃娃,等会儿可得在他面前多说点好听的,知道吗。”   路山一脸苦色的摇头:“哄徒儿本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这还得哄两个,唉……”   云眠九尾皱眉。   两个?   “走吧,带老夫去你家的土匪窝瞧瞧。”路山看向九尾,挑眉道。   九尾垂首默默的将陆渟背起来,云眠扛着大夫,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山。   _   长风寨没了宋长风,很是安静。   自从贺北城的腿二次受伤后,唐娇娇便紧张得很,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照看着。   贺北城暂时不能行走,为了防止腿部肌肉萎缩,自受伤半月后便要每日进行腿部按摩。   今日阳光不烈,时而还有一阵微风,让人很是舒适,唐娇娇便推着贺北城在寝房外一棵大树下晒太阳。   唐娇娇半蹲在轮椅前,小心翼翼的给他按着腿。   “阿梨,让银川来就好。”   贺北城无奈的按住她的手。   这话他近日已说了许多次,但每次都被唐娇娇拒绝了,今日也不例外。   “银川的手没有我的软,会伤着夫君。”   唐娇娇一本正经道。   一旁的银川默默看了眼自己细嫩的双手。   贺北城垂眸,没再作声。   过了好半晌,太子终是忍不住,握住唐娇娇覆在他大腿上的手:“阿梨。”   唐娇娇抬眸:“我捏疼夫君了?”   “不疼。”太子眼神微沉,幽幽道:“阿梨,孤的腿只是不能行走,但有知觉。”   唐娇娇疑惑:“?”   她知道啊。   “阿梨的手太软了。”太子倾身靠近唐娇娇,轻声道:“孤受不住。”   唐娇娇初时不解其意,疑惑的眨眨眼,软不好吗,怎么会受不……   突然,她猛地明白了什么。   眼神不受控制的喵向太子大腿中间,在衣袍的遮挡下,隐约可见微鼓。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蔓延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涟漪。   唐娇娇脸色一红,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我……”   刚开口,她便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而脸上愈发滚烫。   贺北城见她脸颊微红,娇羞垂首的模样,眼神越来越暗沉。   银川杏青察觉到了什么,二人对视一眼,默默的退到了院外。   这里是两位殿下的院子,除了银川杏青,再无旁人,他们一离开,整个院子就只剩下贺北城与唐娇娇。   唐娇娇瞥见二人的背影,突然心跳如雷,莫名的有种紧张感,她咬咬唇偏头看向贺北城:“夫君,我不是故意……”   可在对上太子幽深的眸色后,唐娇娇一句话没有说完便顿住了。   两人视线相对,周围的一切仿若静止。   几息后,贺北城薄唇轻启:“阿梨,靠近些。”   嗓音沙哑,带着旁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这样的贺北城,唐娇娇根本无力招架。   她听话的起身,缓缓靠近贺北城,一双大眼里泛着盈盈的水光,带着唇珠的红唇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唐娇娇才刚靠近,腰身便被贺北城握住轻轻往前一带,因没有着力点,她整个人扑到了太子怀里。   “夫君,唔……”   还未来得及开口,唇便被太子堵住。   这个吻不如以前的温柔,甚至带了几分掠夺。   唐娇娇小心的避开他的腿,将重心放在轮椅两边空出来的地方,好在轮椅够大,两双腿虽挤,但也刚好能放下。   可如此一来,两人便很是亲近,惹得太子的吻越发迫切,唐娇娇被他圈在怀里任他索取。   微风徐徐,带着香甜的气息。   树上不知何时来了一对雀儿在欢快的叫着,树下一双有情人肆无忌惮的拥吻,诉说着浓浓的情意。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唇瓣才分开。   唐娇娇将头埋在太子的肩上,脸红的似能滴血。   倒不是因为这个吻。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离的如此近,太子显然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恢复平静。   哪怕微风再凉,对他来说也带着燥意。   又过了好几息,烫意仍未消退,唐娇娇咬着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道。   “夫君,我……我可以。”   话未尽,意思却都明白。   太子极力压下的冲动因这句话再次倾巢而出,他的手臂下用力紧紧圈住怀里的人,手背上青筋暴起,好似恨不得将人吞入腹中。   好半晌后,才沙哑道。   “不用,阿梨先下去。”   贺北城觉得,他毕生的理智都用在了今天。   唐娇娇闷闷嗯了声,垂着头手脚并用的往后退,可刚低头,便看见了那鼓起的东西。   她动作顿时僵住。   贺北城眸光一暗,抬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沉声哄道。   “阿梨乖,先下去。”   唐娇娇被他蒙住双眼,感知便越发强烈。   温柔的嗓音,带着梅香的掌心,还有滚烫的体温。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   “夫君不必如此强忍。”   贺北城身子一僵,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指微微一颤。   “我……可以的。”   其实,唐娇娇是有一刻后悔的。   因为。   握不住。   “阿梨,听话,下去。”   太子的声音有些急切,带着浓浓的喘息和压抑,他怎么舍得让她为他做到那个地步。   唐娇娇却倔强着没有松手。   她看过许多画册,虽没有经历过,但并不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贺北城已经忍到了极致,他宁愿受罪,也不愿委屈她。   可她又怎么舍得让他这般隐忍。   再说了,忍久了,有危害的。   然就在她刚进一步动作,而太子还未来得及反抗时,外头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是银川硬着头皮弄出的声响。   若不是因为事情紧急,而他猜拳又输给了杏青,他才不会这个时候来煞风景。   贺北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强行夺回了理智,他握着唐娇娇的手,阻止了她。   “说!”   太子声音森冷,透着浓浓的寒意。   银川头也不敢抬,颤颤巍巍立在院门卑微道:“禀殿下,云侍卫与九尾将陆大人带回来了,还有……”   “还有,殿下的师傅来了。” 第83章 路山   贺北城与唐娇娇到前院时, 路山已经给陆渟施完针,又喂了好几颗保命的灵丹妙药。   “他身上的伤口太多, 要仔细清理干净才能上药,而后再熬些汤药喂下去,你们谁来?”   路山收了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九尾,又看了眼神色冰冷的云眠。   怎么看,这两个看起来毫无感情的贴身侍卫都不像是能做这等细活的人。   但这里的土匪更不像。   那被打包带上山的大夫早已吐的手脚发软, 显然是暂时用不了的。   “云侍卫,热水来了。”   恰此时,杏青端着一盆热水进屋,刚进来便有三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怎……怎么了。”   路山挑眉:“就你了。”   “过来。”   仔细同杏青说了注意事项, 几人便将小太监撂在屋里无比淡然的出了门。   顺便还将门也带上了。   杏青:“……”   他又不会跑!   然等他剪开陆渟的衣裳, 看到满身的血痕时, 面色瞬间苍白,手脚控制不住的发抖。   我滴个乖乖!   这跟个血人有什么区别!   小太监望了眼紧闭的房门, 心知逃跑无望, 只得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淡定下来。   毕竟,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而后的整整两个时辰, 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小太监初时颤抖不已的心,到最后都已经麻木了。   路山却早没了心思去体会小太监的心理路程, 因为他才刚踏出门,便与贺北城唐娇娇迎面相对。   六目相望,半晌无话。   唐娇娇咬牙切齿,直直盯着路山。   贺北城眼里的冷意更甚。   面对小夫妻两无声的质问,路山眸光微闪, 清咳了声,指了指屋内:“这里不方便说话,换个地儿。”   寨子里留了原本就在此处的土匪,并不能完全信任,几人默默的寻了处清静的地儿,云眠九尾立在不远处守着,银川亦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见了为师不高兴?”   路山虽然有些心虚,但架子拿的十足。   贺北城垂眸,还未开口,便见唐娇娇上前几步颔首行礼,语气格外平静:“师父。”   路山抬手将人扶起来,眯着双眼甚是欣慰道:“啧啧啧,几月不见,娇娇出落的愈发动人了,要让你师娘见着,定乐的合不拢嘴。”   云眠九尾同时一震,眉头微蹙。   他不是说……他是太子殿下的师傅么。   这怎么就成了太子妃殿下的师父?   银川对此事是知情的,是以面上并无波澜,但……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太子,果然见太子沉了脸。   贺北城眸光幽暗   他的师傅可从来没告诉他,还有位师娘。   唐娇娇哀怨的望着路山,半晌才幽幽道:“师父的胡子怎么短了。”   路山一滞,瞪着她哼了声:“你这丫头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写信告状,你师娘能气的把胡子给为师剪了么!”   唐娇娇闷闷哦了声:“就只剪了胡子啊。”   语气颇有几分遗憾。   路山:“……”   “怎么,这还不够!”   “你知不知道,这胡子为师留了多久!”   唐娇娇瘪瘪嘴,偏过头不理他。   见人真跟他生了气,路山眸光一闪,靠近唐娇娇小声道:“还揪了耳朵,跪了一个时辰呢。”   “怎么样,娇娇消气了吗。”   唐娇娇眨眨眼,语气淡然:“师父被罚跪不是常事么。”   路山:“……”   他快速在四周扫了一眼,皱眉道:“小声点,为师不要面子的啊。”   唐娇娇再次偏过头,哼了声。   一声不吭把她丢给贺北城,什么也不告诉她,要不是查到唐府卷宗,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知道父亲的身份后,她便明白,当初她哪有那么巧合的被贺北城捡回去,分明就是师父故意把她送到贺北城跟前的!   要不是贺北城那时恰好需要一个挡箭牌,把她带了回去,说不定她都要被狼给叼走了!   “好啦,娇娇不生气了。”路山跟着转到另一边,温声哄着:“师父错了还不行嘛。”   唐娇娇依旧瘪着嘴。   “这很多事情呢,自己去发现与为师说与你是不一样的,而且,真相嘛都讲究一个时机,时机到了,一切自然就水到渠成了,你看现在,不就很好?”   路山一本正经的掰扯:“若是娇娇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没有后头那些感动啊,惊喜啊什么的,况且,一无所知时体会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所以为师也是用心良苦的。”   贺北城蓦地看向唐娇娇。   她知道她的身份了!   唐娇娇面无表情的听着她的师父胡扯。   等人掰扯完了,才凉凉道:“那么换颜丹的解药呢?”   路山更理智气壮了:“那不是怕他认不出娇娇吗,谁能想到他那么聪明,空与才一提点,他就认出来了。”   唐娇娇:“……”   空与。   所以,贺北城是在普安寺后认出她的。   她突然想起受伤醒来后,如宛说过太子殿下为她哭了。   当时她还以为是因为宋长风在,他故意作戏,现在想来才觉不对。   他根本无须在宋长风面前作戏。   而且,也是在那之后,他看她的眼神才发生了变化。   那么他是如何认出她的。   唐娇娇抿了抿唇,回头看向贺北城。   她还没告诉他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不是有意要瞒着他,而是她很多次想开口,都不知该如何说起。   所以,他会生气吗。   两人目光相对,久久无话。   可唐娇娇却觉得,这一刻无声似有声。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温柔,没有一丝丝不虞,亦没有责怪。   就好像失散多年的有情人,终于再次重逢,那似是与生俱来的默契与心意相通,让他们之间的情意愈浓。   只要他们在一起,又何须去计较那些无伤大雅的善意隐瞒。   最后,两人都弯了唇角。   温柔而又缠绵。   “你肩上的伤疤,是幼时救妱妱留下的。”   贺北城温声解了她的疑惑。   唐娇娇一愣,那天她被潇香的人刺杀,贺北城赶到时,剑刚好划破了她肩上的衣裳,所以,他是在那时看到了她肩上的伤疤。   她还记得,昏迷前有水滴落在她的脸上,昏昏沉沉间,她以为是下雨了。   原来,那是他的泪。   “李清莹动手那天,我拿到了唐府的卷宗。”   唐娇娇突然道。   贺北城凝眉,所以她那夜特地去清梅殿沐浴,就是为了查看卷宗。   怪不得,那天她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回到了他的身边,怪不得,那天她双眼红肿。   原来,是知道了这一切。   那个时候她肯回到他的身边,便是代表她没有生他的气,亦没有因唐府之事对他有怨。   压在心里的那点不安逐渐消散,贺北城看着唐娇娇,眸光温柔到了极致。   路山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情意,笑的一脸欣慰。   “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喜可贺啊。”   云眠九尾虽然震惊,但从这对话中已经猜到了什么,两人的视线若有若无的瞥向唐娇娇。   唐大小姐还活着!   且已经成了太子妃!   “丛林过半,榕树粗枝,美人酣睡,尔之良缘。”   太子看向路山,温淡道:“还得多谢师傅提点。”   唐娇娇眨眨眼,没听懂:“?”   但她觉得描述的场景有些熟悉,且贺妖精还挺上道,这声师父叫的挺顺口。   路山眸光轻闪,摸了把胡子嘿嘿笑了声,心虚之意甚浓:“乖徒儿,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唐娇娇皱眉,乖徒儿?   许久不见,师父与贺北城相识?   转念一想又觉合理,师父应当是与贺北城相识的,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在她面前提及。   只是,乖徒儿又是何意。   她的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只见贺北城敛眉朝路山颔首行了一礼:“师傅。”   路山撩了撩额前的头发,继续用笑声掩饰着心虚,朝贺北城走了两步,很是柔和道:“太子不必多礼。”   唐娇娇皱眉,以她这十年对师父的了解,她觉得师父不对劲,师父对贺北城这态度,与每次惹师娘生气后赔罪时的语气差不多。   且她怎么觉得,师父与贺北城很熟稔。   “师傅,您的乖徒儿有几个疑问,还请师傅解惑。”   贺北城笑的温和,语气却很是清淡。   路山眨眨眼,清咳一声:“你说。“   该来的还是要来。   “请问师傅,徒儿为何不知还有位师娘?”   唐娇娇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有些茫然。   不待路山回答,太子又道:“徒儿记得,当年拜师时,师傅曾说,徒儿是师傅唯一的亲传弟子。”   唐娇娇睁大眼:“……”   她的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   她觉得自己听懂了贺北城的话,却又觉得不解其意。   “所以,请问师傅,路峥是谁?”   路山侧头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唐娇娇,干笑道:“这个嘛,这个……咳……”   他总不能说就是故意诓他拜师,将来好利用这层关系给娇娇添一份保障。   “亲传大弟子,按这个意思理解,他是在徒儿之前拜师的吧,所以,徒儿这个唯一的亲传弟子,算什么呢?”   唐娇娇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   贺北城跟她一样,也是师父的亲传弟子!   还是被师父诓来的!   “那……那是因为你当初问我可还有别的弟子,我怕你不同意,自然只能说没有。”   路山的声音渐小,与对唐娇娇的隐瞒不同,对贺北城他是真的心虚。   从一开始,他就是想利用他,利用他尊师重道的良好教养,利用他的重情重义,为娇娇铺路。   人心难测,就算有再深的情意,待多年后也能淡却,想为唐府翻案,有太子的助力,这条路不会走的太艰难。   所以,他才与他牵扯上了这份师徒情意,就算将来他对唐府的感情淡了,也能因这份师徒情护着娇娇。   当然,若那时他知道太子后来会十年如一日的调查唐府一案,他定然不会诓他。   再说了,虽然这师徒的缘分是诓来的,但还是有真情实感的。   像贺北城这样的天资过人的徒弟,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这事儿为师确实有愧,谁知道你会十年都没放弃过这个案子呢,不过你要相信为师,虽然初时的确是目的不纯,但后来,为师是真心把你当亲徒儿疼的!”   贺北城抬眸,打断路山的狡辩:“所以,开始是当作外人。”   路山:“……”   “倒也不能这么说,你的武功不大多数都是为师教的……”   话未完,路山就闭了嘴。   先不论传授亲传弟子武功本就是他这个师傅应该做的,且大多时候他都是扔一堆心法,再偶尔指点几句,其余的皆是靠他自己领悟。   比起另外两个亲传弟子的言传身教,对贺北城那确实是亏待极了。   但这些年,逢年过节,太子送到天山的孝敬可不少。   路山无声叹了口气。   狡辩不了。   他自己都觉得太不公平了。   唐娇娇面色复杂的看着贺北城。   她不笨,很快就想明白了师父当初的意图,所以说到底师父是为了她才诓的贺北城。   贺北城感知到唐娇娇的视线,才收了浑身的冷意。   “孤最不能容忍欺骗利用,但因为娇娇,我不会对师傅心存不满。”   “相反,还要感谢师傅对娇娇的救命之恩,此事就此作罢。”   贺北城的意思很明显。   因为与娇娇有关,所以不论是对他的利用还是欺骗,他都可以不在意。   路山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他的乖徒儿绝对不会真跟他生气。   唐娇娇心中微暖,然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所以,我比夫君先拜师?”   路山眨眨眼,在两道灼热的目光中,偏头闷闷嗯了声。   唐娇娇唇角动了动,看向贺北城。   太子垂首,面无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些委屈。   唐娇娇强压住唇角的弧度,凑近贺北城。   “如此说来,夫君该唤我一声师姐。”   太子唇角紧绷,偏过头,不理她。   其他人则面色古怪的低着头,唯一的亲传弟子变成了最小的弟子。   还得唤太子妃一声师姐。   唔,不能笑!   笑了要完!   恰在此时,一僧人由远及近,人未到声先至。   “路掌门人终于舍得出山了。”   路山转头看向来人,唇角的笑意还未扩散,便突然一僵。   完了!   果然,只听太子声音森冷:“路掌门人。”   路山哭笑不得的看着和尚唇边的兴味,空与你不做人。   “原来师傅姓路。”贺北城静静的看着路山:“那么苏山,又是谁。”   唐娇娇不解,下意识道:“苏山?”   “师娘倒是姓苏,但没听过苏山这个名字。”   路山生无可恋的看着唐娇娇。   唐娇娇眨眨眼:“?”   她猛地反应过来,瞪大眼:“师父您连名字都骗夫君。”   路山扶额低头,三千银白在太阳底下格外显眼。   “呵……”   “路山。”   太子气笑了,轻轻念了句。   不知为何,唐娇娇竟也有几分心虚,她默默的低下头瞪了眼路山,师父真是……   这好歹是一国储君啊,就算欺骗也用点心好么!   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只能再次证明他对这个徒弟有多敷衍。   “孤是一国储君,岂能做最小的。”   许久的沉寂后,贺北城漫不经心的看向唐娇娇:“娇娇说对吗?”   唐娇娇抬起头,一脸茫然:“啊?”   “论年纪,路峥二十有一,亦是孤为长。”   “所以这顺序得重新排列,师傅觉得可合理。   ”   路山:“……”   “这个也不能这么算,得按门里的规矩。”   太子轻笑:“是吗。”   “师傅要同我讲道理?也罢,那便好好讲讲。”   路山:“……”   讲个屁讲,欺骗利用敷衍偏心,哪一个他都没脸讲。   路山瞥了眼一脸无措的唐娇娇,眼珠子一转:“娇娇觉得合理吗?”   贺北城敛眉,转头看向唐娇娇。   唐娇娇:“…………”   她……不应该在这里。 第84章 有劳夫人   一边是虎视眈眈目光如炬的亲师父, 一边是安安静静眸色柔和的亲夫君。   该要向着谁,无疑是个很艰难的选择。   唐娇娇眉头微蹙轻轻咬着下唇, 弥漫着水雾的大眼在师傅与夫君之间来回扫视了几遍。   姑娘的小脸上每一处都透着可怜兮兮的无辜。   但,平日百试百灵的撒娇好像此时并不管用。   半晌后,唐娇娇无声叹了口气。   在众人灼热的视线下,她上前一步立在贺北城身边,偏头看向路山认真道。   “我觉得,夫君说的有道理。”   路山:“!”   银川低头抿笑, 两个侍卫也纷纷挪开目光。   太子面色不显,但眼底却有水光潋滟,温柔更甚。   “什么叫有道理,自古以来, 拜师皆以先入门为长, 哪能说改更改!”   路山气的横眉竖眼, 短短的白色胡子一翘一翘的:“你这丫头长大了翅膀硬了,胳膊肘就往外……”   话还未说完, 路山便又顿住了。   不论怎么算, 太子也算不上‘外’这个字。   “只要是夫君说的, 在我这里永远都有道理。”唐娇娇坚定道。   “况且, 天山门规第一百三十七条, 出门在外必须无条件维护同门,夫君与我同为嫡系弟子, 我更应无条件回护,师父说对吗?”   路山:“……”   “我还是你师父呢!”   唐娇娇眨眨眼:“可夫君是小师弟啊,小师弟就该被所有人宠着护着,任何人都不能欺负,包括师父!”   路山被这套说辞堵的一个反驳的字都没说出来, 只干瞪着唐娇娇。   贺北城眉角轻扬,须臾后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味。   小师弟。   呵……   “几位,容老衲说一句。”   热闹看的差不多了,空与才总算开了口,一派慈眉善目,六尘不染。   “师门内务可延后再论,当务之急乃白玉县之事。”   路山侧目瞪向若无其事的空与。   这还不是你故意惹来的!   唐娇娇心虚的瞥了眼贺北城,见对方面色并无不妥才稍微放心。   “如今白玉县的情况如何。”   贺北城看向空与,温淡道。   “白玉县的瘟疫已经得到控制,但也引发□□,如今群龙无首,三日内必将大乱。”   空与如实道。   贺北城轻轻嗯了声。   这与计划的一样,他们不敢放陆渟出来主持大局,却也不能任由百姓□□将事情闹大,所以,一定会有人出来平息事态。   周望作为永安府尹,本是最好的人选,但若他此时无法前往白玉县,那么就一定会有旁人浮出水面。   如今,只看贺北妱与臧山是否已经将人控制。   空与将白玉县的情况大致说完后,便目不斜视径自离开了。   仙风道骨,来去如风。   路山看着和尚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气的牙痒痒。   哪里有像他这样专门拆人台的世外高人!   “师父。”   唐娇娇突然道:“您看看夫君的腿。”   路山这才收回目光,瞥向太子的腿。   “这腿伤还没好?”   安云巷之战路山是知道的,可按日子推算,太子的腿理应恢复如初了才对。   唐娇娇抿唇,将那场大雨之乱简单说了一遍。   路山听完脸色顿变,下意识吼道:“在经脉受损时用了踏月无痕?!”   “你是不想要这腿了吧!”   不得不说,这一刻的路山像极了一位严师。   也不待太子回答,路山便沉着脸上前拽起他的手搭在脉间,又仔细的检查了双腿。   半晌后,路山的脸色黑的吓人。   “真是胡闹!”   唐娇娇唇角紧绷,手指微微蜷缩:“师父。”   师父这般生气,莫非是比御医诊断的更为严重。   “你说你好好的一个练武奇才,怎么就把腿伤成这样了!”路山气的在原地来回踱步:“一个一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比起唐娇娇的紧张,贺北城倒显得平静许多。   “现在好了,蹦哒不了了吧!”   “练了那么多个月夜的踏月无痕,就是为了让你把腿伤的更严重的?”   “安云巷一战你们不是都清楚对方的底细了么!以娇娇的内力就算内伤未愈也能接下那一掌,大不了就是内伤加重,可那是能治的嘛,顶多就是再多修养个几年,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可你这腿却是一辈子的隐患!”   “一辈子你知不知道!啊?”   路吼的脸红脖子粗,一头还算柔顺的银发来回荡漾,在太阳底下极其晃眼,然太子却只目光平静的盯着他,等他喘完了气,才幽幽道。   “师傅怎知我练了那么多个……月夜。”   路山一滞:“……”   半晌后,路山神色不自然的摸了摸胡子,道:“天山的月亮看腻了,偶尔也会到山下四处转转。”   贺北城:“那么巧,就转到了东宫。”   路山眼神闪烁:“东宫的月亮不错。”   贺北城:“所以师傅在许多个月夜,都在东宫看月亮。”   路山又是一顿,随后清咳一声,神色不耐烦的摆手:“行了行了!”   “为师就是怕你走火入魔,介时要出了什么岔子,皇帝老儿还不得将天山都剿了。”   太子盯着路山,须臾后淡淡哦了声。   语气虽一如既往的温淡,但唐娇娇还是从里头听出了一股愉悦。   “师父分明就是关心夫君,为何非要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路山瞪她一眼,却到底没再反驳。   但还是嘴硬的嘟囔了句:“毕竟最小的徒儿,总不能任他自生自灭。”   “好了好了,不许再废话,先去房间扎几针。”   唐娇娇一顿:“啊?”   “啊什么啊!扎针!”   路山拂了拂衣袖,高傲的甩给两人一个背影:“那些个御医都是一群庸医,什么半年一年的,最多一月就能走了!”   唐娇娇眼睛一亮:“师父,真的吗。”   路山哼了声,没理她。   唐娇娇偏头看向贺北城,眼里星光璀璨。   却听太子幽幽道:“师傅走反了。”   青衣白发神气十足的背影一僵,迟疑须臾,才风风火火的折身而来,扒开银川:“我来推!”   唐娇娇跟在旁边,声音温软:“师父,那还会落下隐患吗。”   路山没好气瞪她一眼:“当然会,为师又不是神仙,他这两条腿一辈子都得好好养着!”   察觉到唐娇娇瞬间低落的情绪,路山又加了句:“也不是说日后完全不能动武,只要不像是踏月无痕这般全是腿上功夫的,问题都不大。”   “但若是如长期征战这般频繁的奔波,想都别想!”   “总的来说,好好养着就行了,不影响日常行走。”   唐娇娇闷闷嗯了声。   贺北城侧目,伸手拉了拉唐娇娇的衣袖:“日常起居并无影响,且如今天下太平,已不再需要我驰骋疆场,娇娇无须担忧。”   唐娇娇默不作声的握住他的手,沉默半晌后道:“无妨,就算天下不太平,我亦可以替夫君征战沙场。”   路山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   倒是太子轻轻一笑,温和道:“南庆士兵骁勇善战,且还有两个骠骑大将军在前头顶着,哪里轮得到太子妃殿下带兵出征。”   那句辗转反侧的太子妃殿下让唐娇娇耳尖微红,瞪了他一眼后,道:“我是认真的。”   “大婚之日夫君曾说过,成婚后就不再是一个人了,所以,夫君的责任便是我的责任。”   他为她做的够多了,所以接下来也该她护着他了。   “我一定不会再让夫君受伤。”   唐娇娇握着贺北城的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贺北城微微顿了片刻,才莞尔:“好,那就有劳夫人了。” 第85章 踏遍世间,上天入地   “再连续施几日的针, 一月后就能正常行走。”   路山收了针往腰间一放,不给人开口的机会, 便正儿八经道:“我去瞧瞧那位陆大人。”   话音落,人已经出了门,像是生怕太子又要跟他讲排序的道理。   唐娇娇瘪瘪嘴,仔细的替太子掖好被角。   手突然被抓住,她抬头看去,刚好对上太子深邃的眸光。   “小师弟, 嗯?”   唐娇娇心虚的眨眨眼,果然瞒不过他。   还没等她想好说辞,便见太子放开她的手,偏过头轻轻念了句:“娇娇偏心。”   模样瞧着委屈极了。   但那声‘娇娇’却让人骨头都要酥了。   唐娇娇哪招架得住太子这般大的反差, 再没心思去琢磨什么说辞, 忙倾身握住他的手。   “夫君, 你听我解释。”   贺北城侧目瞥了她一眼,却还是没把头偏回来, 清冷矜贵道。   “给你一次狡辩的机会。”   唐娇娇:“……”   不是狡辩, 是解释。   刚要开口反驳, 太子的手便动了动, 似要从她手里抽出去, 唐娇娇忙又紧紧握住。   算了,狡辩就狡辩吧。   “我没有偏心, 就算偏心,也是偏向夫君的。”唐娇娇凑近太子,很是真诚的道。   贺北城的头微微往回偏了一点,侧目盯着她,眼底的意味显而易见。   孤看你怎么狡辩。   一向矜贵温淡的太子, 突然露了这般傲娇的神态,唐娇娇觉得身子都被他这眼神看的软了半截,语气愈发娇软的开始哄人。   “我觉得,做小师弟比大师兄好,小师弟可以任性,可以被所有人纵容着,不必承担大师兄肩上的责任,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也有人哄,这般自由自在多好啊。”   太子的头又往回偏了偏。   唐娇娇眼睛一亮,再接再厉:“做大师兄很累的,师父整日不着调,所以门中许多事都要大师兄负责,包括哪些弟子打架了,新来的弟子被欺负了,还有师父惹师娘生气了,也要大师兄去说情。”   “所以,还是小师弟好,不会为这些琐事烦心。”   贺北城压下唇角的笑意,冷着脸伸手捏了捏唐娇娇的腮:“小骗子,让你狡辩你还真开始狡辩了。”   就算他做了大师兄,那也是储君,谁敢拿这些事来东宫烦他。   他最多就是占个名分,其他的还不是照旧。   “唔,夫君,疼。”   唐娇娇蹙眉,眨巴眨巴眼。   妖精真不好糊弄。   “夫君在朝堂是万人之上的储君,肩上的担子很重,一言一行都得恪守成规,不能出半分差错,所以在师门就更应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如此才是劳逸结合。”   被捏着腮,唐娇娇的思绪被打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个啥,她无辜的盯着贺北城。   他能听懂吧。   太子并没有用力,但因手上的触感极其细滑,忍不住揉了揉。   唐娇娇瞪着一双大眼安静的看着他。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听她说话。   就在她要忍不住时,太子终于开了金口。   “随心所欲?”   “为所欲为?”   唐娇娇眨眨眼,这是心动了?   她坚定的点头:“嗯!”   太子的头终于完全偏了回来。   他看着唐娇娇,似笑非笑道:“所以,小师弟的要求,师门都会做到吗。”   唐娇娇再次点头:“嗯!”   妖精性子端正,哪能真有什么坏心思呢。   “孤听闻,东边尽头有一片海,海里有一种鱼,不过寸长,在太阳底下呈七彩之色,味道很是鲜美。”   唐娇娇眨眨眼,她怎么没听说过。   “孤还听闻极北之处有一种兔子,因毛发雪白而得名为雪兔,此兔乖巧且漂亮至极,眼睛还是蓝色的,孤心仪已久。”   唐娇娇再眨眨眼,有眼睛是蓝色叫做雪兔的兔子吗。   “南边有一座与天齐的苍梧山,苍梧山顶有一处自然山泉,冬暖夏凉,还带着清香,孤很想尝一尝。”   唐娇娇的面色已经开始僵硬了。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西边有什么。”   贺北城弯死眉眼,兴致极佳:“娇娇怎知西边有孤想要的。”   唐娇娇:“……”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他就说了三个,是个人都能想到。   “西处极乐之地,有一株叶子为白色的幽兰,生于世间最阴暗之地,花朵呈透明蓝色,据闻十年开一次花,孤甚想一睹其姿。”   唐娇娇面无表情的看着贺北城。   东边鱼,南边水,西边幽兰,北边雪兔。   水与天齐,鱼入海底。   说是踏遍世间,上天入地亦不为过。   贺妖精!   你怎么不要天上的星星呢!   “怎么,不行吗。”   贺北城蹙眉,眼尾轻垂,两手交叠搭在被子上,低落道:“不行就算了。”   “孤肩负重任,不适合任性。”   唐娇娇咬咬牙,哪怕知道这人是装的,可见着这般神态,这般语气,她还是说不出半个不字。   “行!”   太子闻言,抬眸勾唇一笑。   眸光流转,璀璨万千,天地万物为之失色。   唐娇娇看呆了。   一笑倾国城,古人诚不欺我也,贺妖精果然适合祸国殃民,颠倒众生。   “我这就去写下来交给师父。”   贺北城看着姑娘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莞尔。   嗯,任性的感觉,好像真的不差。   当然,这只是对太子而言。   路山反复将唐娇娇递给他的纸看了几遍,而后目瞪口呆。   “你就答应了?”   唐娇娇歪头,理所当然点头:“嗯呐!”   路山:“……”   “他怎么不要天上的星星呢!”   唐娇娇眨眨眼:“这个问题我想过,应该是因为摘不下来。”   路山抖着手里的纸张,气笑了:“那你觉得这些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就能弄得到?”   “我们没听过不代表没有啊,夫君博览群书,知之甚广,他能说的出来,就一定存在。”   唐娇娇认真道。   路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编造的?”   “师父不是说过,夫君乃正人君子,所以他断不会这般糊弄人的!”唐娇娇更加理直气壮了。   路山生无可恋的扯了扯唇角。   唐娇娇偷偷瞥了他一眼,抿抿唇拉下眼角闷声道:“要实在不行就算了,我去跟夫君说。”   说完,她便伸手去拿路山手里的纸张。   路山侧身躲开,瞪她一眼:“行了,别跟为师在这儿装无辜!”   唐娇娇眨眨眼,表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路山也懒得拆穿她,哼了声。   “你大师兄这两日便到,这事交给他。”   唐娇娇垂首,心里默默念了句,对不住了大师兄。   “天山弟子无数,还寻不回四样东西么,去告诉他,叫他好好的做他的小师弟。”   “别再想着要篡改师门的规矩。”   唐娇娇乖巧应下:“好的师父。”   路山看着姑娘欢快的背影,半晌后笑着叹了口气:“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哼,臭小子,不过就是踏遍世间,上天入地,有何难。”   _   永安城。   贺北妱与臧山进城这日恰逢集市,人潮涌动,很是热闹。   公主殿下只见识过繁华的京城,并未见过其他城池的风光,不一样的人文特色,加上身边跟着的人,公主的兴致还算不错。   一路下来,走走停停,竟不知不觉间买了许多小物件儿。   臧山提着东西,默默跟在她身边。   待贺北妱反应过来时,臧山手里已经提满了。   见侍卫小心翼翼护着她的东西,公主唇角弯了弯,心情很是愉悦。   “这位小姐,行行好赏点呗。”   恰此时,几个破衣乞丐围了上来,为首的乞丐脸上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却跟个狐狸眼似的,漂亮的不像话。 第86章 风长安   虽然用漂亮来形容乞丐很不恰当, 可眼前的人即使满脸污垢,但就凭那一双眼睛就对得起这个词。   贺北妱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后平静的挪开。   饶是公主再好的心理素养, 也没能压住唇角上翘的弧度。   “小的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小姐行行好,赏点可好。”   乞丐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羁与空灵,完全未加任何掩饰。   贺北妱看向手里空空如也的钱袋,皱了皱眉,瞥向臧山。   臧山正一脸复杂的望着乞丐, 想笑又不能笑,憋的整张脸都是僵硬的。   见公主望向他腰间,臧山才收回视线,可奈何双手都提着东西无法去取钱袋。   视线相对了一瞬, 贺北妱靠近臧山:“在哪儿?”   公主身上如蜜桃般的香气闯入侍卫鼻间, 让他有片刻失神, 下意识回道:“在怀里。”   贺北妱皱眉。   “放在怀里做什么。”   荷包一向都是悬挂在腰封下,或放于腰间袖中, 揣到怀里的少之又少。   臧山闻言一怔,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慌忙往后一退:“微臣想起, 今日出门没带钱……”   然他的动作比公主晚了一步。   贺北妱盯着手里的青色荷包, 微微眯起眼,好半晌才抬眸看向眼神闪躲的侍卫。   “没带, 这是什么?”   臧山垂头,紧紧绷着唇。   公主静静的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面色自若的从里头掏了一把碎银子丢到乞丐的破碗里。   “够么。”   漂亮乞丐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连连点头:“够的够的,谢小姐大恩, 小姐人美心善,定有福报。”   一把碎银子落入碗里霹雳哐啷的声音悦耳极了,早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几个乞丐眼睛一亮,纷纷涌了上来。   “小姐,小姐行行好赏点。”   “小姐,小的十多天都没吃东西了,小姐行行好。”   “小姐……”   贺北妱被这阵仗吓得一愣,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便有一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侍卫肩膀宽阔,身形挺拔,让人倍感安心。   “不许靠近!”   侍卫声音冷冽,面色严肃,浓浓的杀意瞬间倾泻而出。   几个乞丐被这气场吓到,当真不敢再往前一步。   贵人不敢得罪,但乞丐他们是不怕的。   后头涌上来的乞丐看了眼漂亮乞丐那破碗里明晃晃的银子,眼底贪婪乍现,纷纷朝他涌去。   “你们是哪儿来的,未免太不懂规矩,知不知道这条街都是我们的地儿!”   “就是,敢跟我们抢饭碗,活腻了吧!”   然不管他们怎么拼命的往前挤,也没碰着漂亮乞丐一片衣袖。   “你们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简直大胆,敢跟本……跟爷抢地儿!”   “爷管你这条街是谁的地盘,从今儿起,这条街就是爷的!”   被随行几个乞丐安稳护在后面的漂亮乞丐一手护着破碗,一手指着那几人,要多横有多横。   那样子半点不像乞丐,倒像极了蛮横的土匪。   但因为瘦弱的身形与那双漂亮的眼睛,再是凶狠也打了个折扣。   自然也起不到什么震慑作用。   “你哪儿来的,这细皮嫩肉的也跑出来当乞丐。”   “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知道我们是谁么,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的名号,就敢跟我们抢地盘!”   “识趣就的把银子交出来,否则就把你们赶出永安城!”   等他们吼完,漂亮乞丐才眨眨眼,好奇道:“你们什么名号。”   带头那乞丐冷哼了声,神气十足道:“丐帮是也!”   漂亮乞丐:“……”   真是好大的名号。   公主没见过这种场面,觉得颇为新奇,问侍卫:“丐帮是什么帮。”   侍卫凝眉,微微侧目:“回小姐,是乞丐组成的帮派。”   贺北妱:“……”   乞丐组成帮派做什么,商讨怎么讨吃的?   “民间的丐帮不容小觑,帮内设有长老,武功不凡,尤擅传递消息。”   察觉出公主的不解,臧山便多解释了句。   而那边两方的争斗愈发激烈,眼看就要动手。   贺北妱扯了扯臧山的衣袖:“我们走吧。”   臧山略作犹豫:“不管世……他吗。”   公主唇角一抽:“不管。”   “好。”   臧山也不愿公主留在这里,毫不犹豫的护着公主离开。   “爷管你什么帮!从今儿起这条街就是爷的,你们给爷滚出去!”   “吵架就吵架,动手就是你的不对了。”   “啊啊啊,他靠近爷了,你们快,快给爷把他拉开!”   身后传来某人嚣张的声音,贺北妱脚步越来越快,活像后头有人追似的。   丢人,太丢人了!   堂堂世子爷跟乞丐抢地盘,她怎么管?   帮他抢?   嫡公主帮世子爷跟乞丐抢地盘?   咦,那得丢人丢到京城去了!   臧山似是感知到公主的想法,抿着唇默不作声的跟在后头。   “行了行了!”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瞧瞧,认得吗。”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为首的那乞丐盯着漂亮乞丐手中的令牌若有所思。   “不是自称丐帮的吗,长老的令牌都不认识?”   “你们该不会是假冒的吧!”   漂亮乞丐拿着令牌嚣张的在众乞丐面前晃了一圈,怒吼道:“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冒充我丐帮弟子!   对面的乞丐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的半晌没作声,为首那个乞丐在令牌与漂亮乞丐之间巡视数遍,才喃喃道:“这……好像是真的。”   紧接着便又有人小声道:“老大,你觉得他像不像京城那位长老?”   为首的乞丐皱起眉。   几年前,丐帮突然添了一位年轻的长老,无人知其身份,除了帮主与几位长老外没人见过,他们下头的人所知道的,只有这位长老来自京城,还未及冠,且长得格外漂亮。   眼前的人大约二十余,年纪对的上。   脸上虽然染了污垢,但观轮廓与那双狐狸似的眼睛便知相貌应该是极好的。   两样条件都符合,还带着长老令牌,恐怕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长老无疑了。   “敢问,您贵姓。”   为首的乞丐眼睛一亮,恭敬道。   漂亮乞丐将令牌放回腰间,高傲的哼了声,一副睥睨众生的神态,道:“风过无痕,万世长安,风长安是也。”   几个乞丐闻言皆是一惊,对视一眼后慌忙行礼。   “见过风长老。”   丐帮下过明令,丐帮弟子但凡遇到这位风长老,必要待其如帮主般恭敬,若有得罪,一律逐出丐帮。   因考虑下头的人未见过风长老,帮内便传下了暗号,便是这句‘风过无痕,万世长安。”   暗号取自风长老的名讳,风长安。   贺北妱脚步一滞:“……”   公主猛地折身看向此时受丐帮弟子尊敬的漂亮乞丐。   宋长风,宋知安。   真是好一个风长安!   他倒是会给自己起名字!   “他……他什么时候……成丐帮的长老了?”   也不知是惊的,还是纯粹觉得丢人,公主的语气带着些微的颤音。   臧山亦是没想到还有这个变故,凝眉摇了摇头道:“微臣也不知。”   “看到没有,那两个人,尤其是那个姑娘,是本长老护着的,你们眼睛都擦亮点,绝不许得罪了!”   话落,一群乞丐与公主遥遥对视。   贺北妱唇角一抽,飞快转身绝尘而去。   她跟他没有关系。   绝对没有!   占了山头做个土匪头子就算了,还在丐帮里混了个长老!   宋知安这些年到底在外头干了些什么!   “他还知道他是个世子么。”   公主咬牙切齿。   臧山唇角轻弯,认真回道:“应该知道。”   贺北妱深吸一口气,走的更快了。 第87章 夜入府衙   贺北妱没有第一时间去永安府衙, 而是在府衙后头租了个小院子。   院子还算干净,公主没在银两上计较, 不过两刻便谈拢了,屋主没见过这般大方的租客,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包括祝小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臧山一身墨青劲装,身姿挺拔,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贵气, 那张有着酒窝的俊脸,不笑的时候气场骇人,与同样冷冽尊贵的公主格外的契合,屋主下意识便将他们当成了一对小夫妻。   贺北妱冷冷瞥了眼屋主, 却并未开口反驳。   臧山抿了抿唇, 解释的话不知为何生生咽了回去。   见二人性子都冷, 屋主很是识趣的没再开口,乐呵呵的揣着银两买酒去了。   小院里有一颗桂花树, 此时正飘着香, 公主安静的立在树下。   公主在宫中大多都是着以黑为主的宫装, 如今到了宫外要隐藏身份, 自然不能再着黑色。   今日便是一袭堇色束腰窄袖长裙, 腰肢纤细,墨发如瀑, 少了平日的冷艳,多了几分柔和。   臧山关好院门,盯着公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过去。   贺北妱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微微侧目。   “伤好了?”   臧山应道:“回三公主,已经无碍。”   内伤本不严重, 解了毒修养一些时日自然也就没有太大的影响。   公主淡淡嗯了声,走向堂屋。   臧山微微诧异,正要跟上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   ‘待伤好了自己来请罪’   ‘他的账算在你身上’   臧山望向贺北妱的背影,唇角紧绷,没回寝房而是去了堂屋,她这是要跟他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一刻后,臧山才缓缓走进堂屋。   小院有两间寝房和一个堂屋,此时,公主正坐在堂屋的主位,手里把玩着一个青色荷包。   见侍卫进来,她只抬了抬眼皮子,又将视线放到荷包上。   臧山看向她手里的荷包,心绪难宁。   他该要怎么解释他将她的荷包贴身放入怀中,又该怎么解释,这个荷包在他手上。   “一刻钟。”贺北妱瞥了眼一旁的香,淡淡开口。   臧山怔愣,当即掀了衣摆半跪在地:“微臣前来请罪。”   公主语气淡淡:“请何罪。”   进来之前,臧山已经做好了准备,遂一板一眼道:“微臣洋装昏迷欺瞒三公主,乃罪一,擅用三公主之物,为罪二,请三公主处罚。”   话落后,堂屋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直到贺北妱起身缓缓走向臧山。   她微微弯腰,伸手勾着臧山的下巴,居高临下道:“臧大人,本宫倒愈发看不懂你了。”   臧山微微凝眉,却不敢直视公主。   靠的近了,蜜桃的香味愈发浓郁,侍卫双拳紧握,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两罪并罚,那就跪两个时辰如何。”   贺北妱轻声道。   臧山的下巴被公主被勾着,他不敢反驳只得就那般应下:“微臣遵命。”   然侍卫的乖顺却触怒了公主,她手指微微用力,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冷声道。   “怎么,臧大人宁愿罚跪也不对本宫用苦肉计了么。”   臧山被迫与公主对视,在看清她眼底的寒霜后,心微微抽疼。   她真的生气了。   “为了留下本宫的荷包,臧大人不惜使用苦肉计,怎么现在不用了。”   贺北妱说完便放开他的下巴,手指转而捏在他肩上那处受过伤的地方,微微用力。   那处虽说已经无碍,但淤青还未完全消退,被公主用尽全力一捏,还是有些刺痛。   “疼吗。”   “疼就告诉本宫,便无需罚跪了,如何?”   下巴没了桎梏,臧山微微垂下头。   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没吐出那一个字。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   “微臣,不疼。”   贺北妱眼底那仅剩光亮逐渐消散。   过了好半晌,她才幽幽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臧山听明白了公主的意思,他低着头微微闭上眼,心似被针扎的痛。   好半晌,他才睁开眼,一字一句道。   “微臣,愿意领罚。”   他感觉到肩上那只柔软的手缓缓收回,还有她浑身如冰般的冷冽。   在这一刻,臧山忽然明白,有什么东西就要离他而去了。   他的心很慌,慌的就要忍不住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告诉她,他疼。   可那张木床上几滴鲜红的梅点让他保留了最后的理智。   他再次闭上眼,保持了沉默。   “再加一个时辰,此后各不相欠。”   臧山咬牙,沉声应下:“是。”   贺北妱缓缓走出堂屋,眼底清冷淡漠,高贵不可冒犯。   她以为,他不惜用苦肉计留下她的东西,是因为他对她并非无意。   可她就差把她的心意剖给他了,他仍旧无动于衷。   他只要说疼,哪怕前路万分坎坷,她也能劈出一条路来。   而他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却还是拒绝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对他表明心意,也将是最后一次。   她是嫡公主,是南庆唯一的公主殿下,又怎能三番五次为了一个男人低下高贵的头颅。   她争取过了,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也已然无憾。   贺北妱顿住脚步,回身望向堂屋。   那个她情窦初开就爱上的男人,爱了不知多少年的男人,终究与她无缘。   许久后,公主淡淡一笑,似嘲似讽。   转身离开的那一瞬,一颗晶莹自眼眶落下,归于尘土。   就此两清,再无羁绊。   而她不知,堂屋那个曾丢半条命都没红眼眶的人,亦落了泪。   哪怕到最后,她还在为他着想。   她不愿他愧疚,便用罚跪三个时辰让他心安。   可公主的真情实意,岂是短短三个时辰便能算清的,哪怕跪一辈子,他也还不清。   _   接下的几日,两人默契的对那天的事闭口不提,公主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看他的眼里再无波澜。   亦没有再唤他一声,小山山。   到了第十日,贺北妱收到宋长风传来的消息,可以行动了。   深夜,两道人影悄然入了永安府衙。   周望是被脖子上的冰冷惊醒的,刚睁眼便对上一把泛着寒光的刀,与一个浑身透着杀意墨衣人。   “你……来人……”   “敢出声,立刻杀了你。”   周望的话顿时咽了回去,他惊恐的望着臧山,额头上吓出了一层冷汗。   “起来,穿好衣裳。”   臧山冷声道。   周望对臧山的要求有些诧异,但却不敢有半点反抗,连忙小心翼翼的坐起身,这才发现他的衣裳早已被扔到了床上。   他做官多年,惯会揣摩人心,虽然初时被那把刀吓得六神无主,但经过缓冲后,便大致明白对方不是想要他的命,起码现在不是。   如此想着,心神便松了许多。   “下来。”   待周望穿好衣裳,臧山才动了动刀,偏头示意。   周望颤颤巍巍的顺从。   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有什么比保命更重要。   才刚下床,周望便被屏风后的身影吓了一跳,屋内没有点烛火,但在月色的照射下能勉强看清那里立着一个人。   几乎就在瞬间,周望明白过来那个未现身的人才是能要他命的。   “周望。”   还不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屏风后的人便先出了声。   周望一惊,是个女子。   声音冷冽,带着几分不容侵犯的高贵。   周望识人无数,只两个字便听出了那是京城的口音,他稳了稳心神,勉强开口。   “不知阁下深夜来访是为何事。”   屋内沉寂了片刻,才听屏风后的人漫不经心道。   “来杀你。”   周望一顿,紧接着抹了把额上的汗,陪笑道:“我这命不值钱,但贵人若有什么要求,我或许能帮上忙。”   不得不说,周望的洞察能力极为敏锐,顷刻间,称呼就从阁下换成了贵人。   天子脚下,贵人何其多,且有这般气场,恐怕不光是能用简单的贵字来形容。   许是见周望很上道,贺北妱唇角轻弯,直接点明了来意。   “昨夜,可是收到白玉县的信了。”   周望一惊,心下道了句果然。   自从白玉县出事,他就一直心惊胆颤,那位大人再是只手遮天,但瘟疫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露。   只是,朝廷如何会派一个女子来着手此事。   周望眼珠子一转,试探道。   “不知,贵人何意。”   贺北妱皱了皱眉,懒得跟他打太极,轻飘飘的唤了声:“臧大人。”   臧山会意,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冷声道:“看的可清楚?”   屋内无灯,但今夜月色极好,东宫侍卫几个字清晰入眼。   周望心下大骇,猛地望向臧山。   东宫侍卫里,被唤作臧大人的只有一个。   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臧山!   周望双腿发软,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东宫插手了!   那就代表此事已经上达圣听。   周望僵硬的看向屏风后的人,能使唤太子殿下贴身侍卫的姑娘,这世上可没几个。   且还是这般年纪,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不是太子妃殿下,就是那位殿下。   周望的腿更软了。   “可是也要瞧瞧本宫的令牌?”   ‘本宫’二字一出,周望砰的跪倒在地。   正欲行礼却又顿住,这两位殿下都可以本宫自称,不知眼前的是哪一位。   臧山的刀随着周望的动作往下,稳稳贴在他的脖子上,声音比刀锋还冷。   “这是三公主殿下。”   周望闻言心中叫苦不迭,但却飞快的匍匐在地:“微臣拜见三公主殿下。”   这位殿下蛮横肃杀的名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南庆,比起那位江湖出身的太子妃殿下,这位显然更让人生惧。   且还有东宫臧大人随行,白玉县的事无论如何恐怕都压不住了。   除非……   “周大人是在想怎么弄死本宫?”   话音落,脖子间的刀又近了几分,一阵刺痛传来,已隐约可闻血腥味。   周望额头冷汗直冒,连连磕头:“微臣不敢。”   这位心思竟如此敏锐,他的想法还未成形便已被点透。   传言中霸道专横的三公主,怕是言不符实。   “你可以试试,是本宫死的快,还是臧山的刀更快?”   贺北妱淡淡哼了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三公主明鉴,微臣绝无此意!”   周望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有本事弄死本宫,你背后的人也没有这个能耐。”   贺北妱显然没信他的话。   “周大人若识趣,本宫可以为你指一条明路,若非要赴死,本宫就只好现在送你上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周望若还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配这么多年的官场斡旋。   “三公主殿下有何旨意,微臣定当遵从。”   贺北妱这才满意的嗯了声,继续刚才的话题。   “白玉县的信是刘师爷写的,让你去白玉县平息百姓暴|乱,对吗。”   周望身上的冷汗已将里衫浸湿,他此时哪还能不明白,东宫早已插手了此事。   否则怎会对这一切了若指掌。   恐怕白玉县也早已混了人进去。   “回三公主,确有此事。”   在东宫与那位大人之间,该怎么选并不难,更何况眼下小命还被攥着,他若想活着,就只有乖乖听从的份。   待解了眼前危机,再做打算。   然周望的算盘注定落空。   “本宫刚在你府里看到一只有趣的小家伙,一时兴起便捉了来。”   贺北妱提着一个小笼子自屏风后缓缓走出。   周望微微抬头,便见黑色红边的裙摆摇曳,往上的腰封处挂着一块令牌,在月光下隐约可见一个‘三’。   这身装扮,是尊贵的三公主殿下无疑。   被公主提在手中的笼子里,有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   他正要再往上看,脖子上的刀便重重压下:“大胆!”   周望恍然回神,不敢再抬头:“微臣知罪。”   直视殿下,是为不敬。   贺北妱将笼子放在地上,以周望的视线刚好可以触及。   “周大人府上的老鼠都要比别处胖些,这是为什么呢。”   公主此话不用深究,便解其意。   周望心中生了股绝望,有些事怕是瞒不住了。   还不待他想好应对之策,便见公主拿出一个小瓷瓶,取出一颗药放入笼中。   “本宫新得了一种毒,还未试其效用,恰见周大人府上的老鼠肥硕,很适合试毒,周大人觉着如何。”   周望:“……”   他不大明白老鼠肥硕与试毒有何联系。   但他清楚公主的言外之意。   她不是要给老鼠试毒,是想杀鸡儆猴!   “本宫这毒倒也不一定伤及性命,解药呢,有许多颗,一日一颗,大约能吃上一个月。”   公主的语气平静的不像话,就像是在说今日天气真好一样。   但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可若是中间有一日未吃解药,或者未吃满一月,这老鼠就会从里到外,溃烂而死。”   “周大人想尝尝吗?”   周望一惊:“!”   她哪里是杀鸡儆猴,分明是要给他喂毒!   黑色红边的裙摆愈近,周望的身体就愈颤抖,他不想尝,但是有用吗。   事实告诉他,并没有用。   臧山将毒药给他喂下时,公主已经转身,留下一道高高在上的背影。   黑红的裙装为原本清瘦的人添了几分华贵,也多了一些不怒而威的气场。   周望被迫吞下药,眼神里的惧意加重,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慌。   这位殿下远比他想象中的心狠手辣。   “只要你听话,这东西要不了你的命。”   贺北妱又回到了屏风后。   “接下来,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周望再也不敢生出旁的心思,连连道:“微臣谨遵三公主之命。”   投靠那位大人本也是为了活命,如今性命被人捏在手里,他自然不会傻到还要去讲什么诚信。   “如此才乖。”贺北妱轻笑一声:“本宫问你一句,你便答一句。”   “是,微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望恭敬道。   “白玉县的银粮到了何处。”   “回三公主,微臣只知东西出了白玉县的西门,并不知具体去处。”   贺北妱微微皱眉开始沉默,似在斟酌周望话里的真实性。   “三公主,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丝毫欺瞒。”周望赶紧道。   “如今微臣的命在三公主手里,定不敢有半句谎言。”   贺北妱这才淡淡嗯了声,瞧着似是信了。   “你背后之人,是谁。”   周望这回未做半点犹豫,将背后之人卖了个干净:“回三公主,乃京城秦府人。”   京城秦府人,那不就是太傅秦安府上的人么。   “名字。”   周围抿唇,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三个字:“秦无隐。”   贺北妱眼神微敛,轻轻念道:“秦无隐。”   太傅秦安嫡子。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无隐的身份也就代表了秦安。   所以白玉县这桩贪污案子背后之人,就是秦安。   问出了想知道的,贺北妱便不打算久留。   “本宫瞧周大人面色发黄,身体有些不虞,去白玉县舟车劳顿,似是不适此行。”   周望听明白了这意思,连连点头:“是,微臣今夜生了急病,明日不能前往白玉县。”   贺北妱轻笑,夸赞道:“周大人果然识趣。”   “周大人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解药每隔一日便会送来,待此事了解后,本宫必定如实禀报父皇,周大人所犯之错,想必也能功过相抵。”   赐个全尸,不殃及族人,就挺好。   “微臣谢过三公主殿下。”   听得能功过相抵,周望喜出望外,连连磕头,等他直起身子时,屋内已无二人踪影。   臧山带着公主飞檐走壁进了府衙,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府中众衙役没有半点察觉。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大人在夜里经受过怎样的惊吓。   周望留了个心眼儿,将那被喂了毒的老鼠留在寝房十二个时辰,然后眼睁睁看着老鼠全身溃烂而死。   周大人吓得当即瘫倒在地,许久都没说出一句话。   也再没有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心思。   而从头到尾,周望都没能能窥见公主殿下的容颜。 第88章 枫林之舞   白玉县没有等来周望, 只收到了周大人突发急病卧床不起的消息。   而百姓暴|乱愈发严重,刘师爷急得上蹿下跳, 不得不将消息再次上报。   很快便有官员抵达白玉县,是隔壁安林县的县令。   但他的到来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百姓只认他们的陆县令,对这个未曾见过的隔壁县令不买账。   在刘师爷张主簿苦恼之时,空与又适时的道了句阿弥陀佛。   “眼下的情况唯有两个法子,其一, 让百姓口中的那位陆大人出面,其二,找一位有手段且官位较大的大人,方可解决眼前困局。”   刘师爷怀疑的瞧了眼空与, 但对方一副万事皆空的神态又让他打消了疑虑。   陆渟放不得, 那就只有另请高明。   第十三日, 信再次送出,从白玉县西门而出。   与此同时, 宋长风亦从贺北妱处得到赈灾银粮从白玉县西门而出的消息, 遂号令丐帮弟子一路暗查。   而就在这情势紧急, 一触即发之时, 长风寨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唐娇娇将自己泡在温泉中, 盯着水里那张绝色的容颜,久久不能回神。   就在前一刻, 她的容貌彻底恢复了。   这张脸对她来说是极为陌生的,但同时也有几分别样的熟悉,因为它与梅苑那张画像上的脸,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一个带着稚嫩, 含苞待放,一个已经长开,正是颜色最浓时。   唐娇娇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这张脸,除了那双眼睛依旧如往昔般明净外,其他的已与之前无一处相似。   水中的姑娘肤色白皙,两颊因热死泛起淡淡的红晕,之前溜圆的双眼眼尾拉长,因换颜丹而留下的红色小痣,让姑娘明净的眸子里,添了几分精灵般的魅惑。   额头饱满,鼻梁直挺,鼻尖精致圆润,红唇轻启小小的唇珠诱人至极,轻轻抿唇时,唇下那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这张脸的每一处都生的完美至极,找不出一丁点儿瑕疵。   见到自己真正的容颜,唐娇娇此时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且莫名的有些慌乱。   因不知所措,姑娘的眼神如小鹿般湿漉漉的,带着温泉的雾气,像极了刚修炼成型的妖精,美得惊心动魄。   若这一幕被人看到,定会赞一句,绝世美人,也不过如此。   又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唐娇娇才从水中的视觉盛宴中微微缓神。   她从没想过,她真正的容颜会好看到这个地步,如此一来,与贺妖精便是绝配!   是的,她一直觉得自己之前那张脸配不上贺北城那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   唐娇娇唇角抿了丝欢愉的笑意,从温泉中起身。   她要去让贺北城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这处温泉是在后山中,因为是露天的,虽被石山围绕,但也不具有太大的隐蔽性,她磨了贺北城许久他才答应让她来此,前提是他得亲自守在外头。   所幸外头有小路,轮椅可以上来,此时,银川正立在太子身侧守着温泉唯一的入口。   因此,贺北城是背对着温泉的。   清脆的铃铛声传来,太子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变得柔和。   “夫君。”   姑娘温软娇俏的声音,让太子唇角的弧度愈大,银川垂首将轮椅转动,贺北城缓缓抬眸。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止。   垫在水中的石头上,唐娇娇提着裙摆幽幽而来,绝色的容颜,甜软的笑容,还有清脆的铃铛声,姑娘宛若误入凡间的精灵。   银川整个人已经僵住。   眼里隐隐有了热意。   太子妃殿下恢复容貌了,比记忆中更好看。   这才是真正的唐娇娇,天命凤女唐大小姐。   “娇娇。”   惊艳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太子眼里更加温柔的笑意。   他朝唐娇娇伸出手,目光一如既往的深情而又缱绻。   阳光透过树木照在太子身上,犹如浑身渡了一层金光。   唐娇娇脚步加快,最后变成了小跑。   发丝轻扬,裙摆舞动,姑娘欢快的奔向心爱之人,奔向属于她的那道光。   贺北城笑容更深,心被眼前的人被填的满满当当。   他看着她朝他奔来,看着属于他的那道光照亮了他的全世界。   唐娇娇柔软的手搭在贺北城掌中,他轻柔一握,仿若握住了世间万物。   两人相视而笑,情意万千。   他们是彼此的光,是彼此的救赎。   此后余生,只要有你,连空气都是甜的。   银川偏头,默默的擦去眼角的水润。   他见过宫中费尽心思的争宠,见过花前月下的对食,但他觉得,此情此景才是爱情最美的样子。   不论辗转多少年,他们依旧保留着最初的那颗真心,等着明知没有希望的重逢。   还好最后,他们能在一起。   真好,最好他们还在一起。   回去的路上,有一片枫叶林,微风拂过,落叶飘零。   银川识趣的落后一步,唐娇娇推着轮椅停在枫叶林中,她伸手接过一片红如火的枫叶。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宋宅那片竹林。   还有那首《飞凰》。   所以那天,吹笛子的就是贺北城。   唐娇娇松开轮椅,走到贺北城面前,朝他道:“我跳一支舞给夫君看好不好。”   贺北城一顿,看清她眼底的兴味后,了然。   “好。”   在唐娇娇转身时,贺北城拉住她的手,将她手心里那片枫叶取下。   “我给娇娇奏乐。”   唐娇娇见他将带着她掌心温度的枫叶放于唇边,心突然砰砰跳了几下。   这妖精真是随时随地都能撩拨她。   第一个音响起,唐娇娇手指轻动,翩然而舞。   没有任何商量,没有多说一句,他们便明白,对方会跳什么舞,奏什么乐。   如火的枫叶中,姑娘翩翩起舞,红色身影灵动柔和,每一个动作都挑不出丝毫瑕疵,比十年前那场寿宴上幼女的《飞凰》更动人心魄。   银川心中激动至极。   他再次看到了《飞凰》。   那首名动天下的飞凰。   贺北城眼底的贪恋愈发浓郁,还带着丝丝懊恼。   那天她急急而来,定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奏此曲。   而他竟没有看出端倪。   白白磋磨了好些时日。   风静,乐止,舞停。   唐娇娇扬起一个璀璨的笑容,朝贺北城走来:“夫君,好看吗。”   她半蹲在轮椅前,歪着头微微仰视。   本生的魅惑的眼睛,因干净的眼神明亮至极。   贺北城微微前倾,替她理了理额角的发丝,温声道:“好看。”   然这话没能让唐娇娇满意。   “只是好看吗,还有,夫君刚刚都没有夸我好看。”   姑娘微微蹙眉,噘着嘴很是不满。   贺北城手指一顿,而后轻声一笑,短促而又清澈,迷人的音线让人不由自主的沉醉。   “娇娇的舞蹈很美,世上无人能及,容颜亦美的惊心动魄,孤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唐娇娇眼里星光更甚。   她觉得,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姑娘不想听心上人对自己的夸赞。   虽然这个行为有点幼稚,但她觉得很开心。   而且被贺北城哄着的感觉,真的美极了。   “那夫君是喜欢阿梨,还是娇娇。”   唐娇娇趴在太子腿上,继续为难他。   贺北城伸手在她头上轻抚,就如平日给软软顺毛的动作一样。   哪怕知道她是故意为难,他仍是宠溺道。   “阿梨与娇娇孤都喜欢。”   “不行,只得选一个。”   太子眨眨眼,本就是同一个人,怎么选的出一个。   沉默许久后,贺北城才道。   “不论是娇娇,还是阿梨,对孤而言都是特别的,这世上与孤亲近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孤唯一的妻子。”   只因为是你,才能一开始就靠近我。只因为是你,不论是什么容貌,我都喜欢。   唐娇娇很喜欢唯一这个词,她眯起双眼,轻声道:“夫君也是我唯一的夫君。”   贺北城轻笑不语。   枫林里并不热,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山。   唐娇娇容颜太甚,且与之前有偏差,是以下山时戴了面巾,回到寝房后便用了易容皮。   如此安静的过了三日,便收到了宋长风的来信。   银粮从白玉县西门而出,途径安林县,送出永安城。   而那个方向,是新阳城。   新阳城的府尹乃一个秦府旁支。   眼下最紧要的是要将银粮拿回,救白玉县于水深火热,再找到秦府贪污罪证,上奏天子。   可如今各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且就算能抽出人手,也没有合适的人能去新阳追查。   “夫君,我去。”   唐娇娇正着面色道。   贺北城凝眉,还未出声便又听唐娇娇道。   “我的内伤已经痊愈了,如今少有人是我的对手,且还有宋世子协助,我定能将银粮顺利送到白玉县。” 第89章 大师兄   贺北城最终还是没拗过唐娇娇, 经路山亲口确定她内伤已经痊愈后便放人离开。   因宋长风也在前往新阳的路上,九尾便一道跟了过去, 云眠再三犹豫后放弃去寻贺北妱,也与唐娇娇一道去了新阳。   路山则去了白玉县。   然一行人刚走没多久,长风寨便来了客人。   杏青前来禀报时,贺北城刚回到寝房。   听得杏青口中的名字,太子唇角微微绷紧。   银川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当然知道他这是心情不虞。   “殿下, 不如奴才去见。”   贺北城淡淡瞥了他一眼,神色更不虞了。   银川这下也摸不出太子的心思了,与杏青对视一眼,垂首默默的立在一旁。   “去大堂。”片刻后, 贺北城道。   “是。”   然临到门口, 太子又叫了停, 特意折回屋换了身衣裳。   待整理好后,银川推着太子前往大堂。   这一路上, 他终于琢磨出了太子刚刚瞥他一眼的含义。   再怎样那也是殿下的大师兄, 就算殿下心里别扭, 初次见面也不能只由他去见。   南庆以嫡长为尊, 不论在江湖还是朝堂, 都是如此。   虽说殿下乃储君之尊,一人之下, 但在天山人家确实是嫡系大师兄,太子就算不必屈居人下,但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这是太子刻入骨血的教养。   银川心里一阵懊恼,枉他跟殿下多年, 竟连此道都未能参透。   此时,路峥安静的立在大堂中央。   平日劲装加身的少侠,今日却破天荒的罩了件崭新的蓝色宽袖外袍,头发也一丝不苟的用玉冠束起,瞧着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原本深邃俊郎的五官,也因此添了丝柔和。   一旁几个弟子时不时瞥他一眼,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惊艳。   向来只着墨青色劲装的大师兄,深沉且严厉,而眼前的大师兄却像极了哪家贵公子。   虽仍是稳重严肃,但瞧着就是不一样了。   在路峥第数次埋头整理衣袖时,一旁的弟子忍不住了。   “大师兄,你是不是紧张。”   路峥动作一顿,耳尖染了层红晕,却沉着脸斥道:“胡说!”   被斥了的弟子也没见怕,反而偷偷笑了声,但到底也不敢再继续打趣。   且不止大师兄紧张,他们也紧张。   那可是太子殿下啊,谁特么能不紧张!   上山之前,不光是大师兄专程沐浴更衣,就连他们也都偷偷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换了新衣裳,生怕惊到了太子殿下。   路峥安静了一会儿,又埋头打量自己,确定没有不妥才抬起头。   他才不是紧张!   就是有点……   好吧就是紧张。   任谁突然得知自己有个小师弟,还是东宫太子时会不紧张!   想到这里,虽然有些不敬,但路峥还是在心里小小的埋怨了声他的师父。   这么大的事,他竟在来的路上才知道!   让他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路峥凝眉摸了摸袖间的盒子,连礼物都是慌忙中选的,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喜欢。   应当不会吧,毕竟太子殿下见过的东西,比这些俗物好上千倍万倍。   但他是大师兄,若不带点礼物好像又说不过去。   正踌躇该不该送时,外头传来了轮椅的声音。   大堂几人瞬间正了脸色,一个个的站得笔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参军回来的。   轮椅的声音在门口戛然而止。   贺北城望着大堂里那道蓝色的背影,神色复杂。   银川唇角抽了抽,目光在太子的衣裳上一扫而过,低头装鹌鹑。   这等默契,不愧是亲师兄弟。   而早早折回大堂外的杏青也是一愣,随后懊恼的抿了抿唇,他倒将这事疏忽了。   路峥也在这时缓缓转身,恰与门口的太子视线相对。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停止。   路峥呆呆的盯着贺北城。   师父怎么没告诉他太子殿下生的这般好看!   见到对方发愣,贺北城微微凝眉。   与当初娇娇见他时的表情几乎是一模一样。   还真是师出同门。   一旁的银川见气氛古怪,遂低低咳了声。   路峥这才回神,连忙带着几个弟子跪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杏青早早就将大堂周围的土匪遣开,是以也不怕因此暴露身份。   贺北城温声道:“免礼。”   银川将太子推至大堂主位,才默默的退到一旁。   而路峥此时才发现不对,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眉头凝成了一块儿。   千算万算,还是冲撞了太子殿下。   许是察觉到路峥的不自然,贺北城率先开了口:“久闻大师兄之名,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银川眉心跳了跳。   确实不凡,当初殿下初闻这名就生了妒火。   路峥听见那声大师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师父诓了太子殿下这事娇娇已经来信跟他说了,不知此时太子殿下火气消退了没有。   罢了,此事师父理亏,若是殿下迁怒,他受着便是。   “太子殿下谬赞了。”路峥规规矩矩拱手道。   贺北城微微敛眉,一时无话。   接着大堂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几个弟子更是头也不敢抬。   刚刚偷偷望了眼太子便惊为天人,这位殿下远比想象中的更完美,于是他们更紧张了。   他们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面见太子。   毕竟,这位如谪仙一样的战神只是一个传说。   而今日有幸窥得太子真容,够他们吹嘘一辈子!   路峥性子直,常年混迹江湖,养的比唐娇娇糙多了,一惯应付不来繁文缛节,江湖中门派之间的交往他尚能游刃有余,但眼下这场面,他是真不行。   路大侠费劲脑汁想了想,初次见面一般都是先送上见面礼,左右眼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如就先把礼送了。   若太子殿下看不上,再做打算。   贺北城正欲开口,便见路峥有些拘促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盒子,他唇角动了动,没作声。   “初次见面,不知太子殿下喜好,只备了薄礼,还请殿下勿怪。”   贺北城挑眉。   还给他备了礼。   太子瞥了眼银川,银川上前将盒子接过来呈给太子。   里头是一块圆玉,成色极好。   虽比不得宫中之物,但却怎么也算不上是薄礼。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贺北城盯着圆玉久久没出声。   路峥有些忐忑,心道殿下果然看不上。   然很快,却听太子温淡道。   “多谢大师兄,我很喜欢。”   路峥眼睛一亮,抬头望向太子,撞见对方唇角浅浅的笑意。   许是见太子确实没有迁怒他,且性子还如此温和,路峥原本的不安逐渐消退。   “殿下喜欢就好。”   太子见路峥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心里突然生了一丝恶趣味。   “我忘了给大师兄备礼。”   路峥虎躯一怔,连忙摆手:“不必不必,本就该我给殿下备礼。”   让储君给他送礼,他怕折寿。   贺北城不置可否,沉思片刻又盯着那盒子,幽幽道:“若我不喜欢该如何。”   路峥:“?”   刚刚不是还说喜欢吗。   “若……若是殿下不喜欢,我再另备,亦或是殿下喜欢什么,我去为殿下寻来。”   路大侠本来放松的心神,突地又提在了半空中。   银川低头默默扯了扯唇角。   清冷端正的殿下变了。   会戏弄人了。   贺北城盯着路峥:“当真?”   路峥忙点头:“当真。”   “因为我是太子吗?”   路峥一愣,刚要回答却突然悟出了什么。   他眨眨眼,在贺北城直勾勾的目光下,认真道:“不仅如此,更因为殿下是师弟,师弟想要的,我必要拼尽全力为师弟寻来。”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太子。   他这话便是以大师兄自居,太子殿下会生气吗。   可娇娇信上再三提醒,若想得到殿下认可,就得把殿下当成小师弟看待。   虽然他觉得如此太过冒犯,但他相信娇娇。   贺北城收回目光,神色淡淡,不见喜怒。   可别人瞧不出来,银川却看的出太子此时心情极好。   “如此,便要有劳大师兄了。”   按照他对师傅的了解,寻找那四样东西的活,必是要落到这位便宜大师兄头上。   路峥没听明白太子话中之意,但见他并未因他自居大师兄而生气,再次松了一大口气,这道题答对了!   听娇娇的果然没错。   路峥抱拳义薄云天的道:“这是我该做的。”   贺北城莞尔。   娇娇说的对,有个便宜大师兄的感觉还不错。   “大师兄唤我师弟就好。”   路峥一惊,忙道不敢。   银川适时道:“如今殿下需要隐藏身份,对外也是以公子相称。”   路峥一时愣住,他真的要唤殿下师弟吗。   不会不敬吗。   “师父去了白玉县,娇娇去了新阳城,大师兄是前去寻他们还是留在此处?”   贺北城没给他纠结的时间,又道。   不知为何,路峥心里的警戒再次涌出。   娇娇信上还说,一切选择要以小师弟为先。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留在此处,会不会打扰太……师弟。”   师弟两个字说的飞快。   银川瞥了眼太子,果然见太子神色又愉悦了几分。   银川:“……”   说句大不敬的,他觉得殿下在争宠。   “不会。”   路峥眉头一扬,又答对了!   他觉得自己毕生的机灵都用在了今日。   同门八年却不知对方存在的师兄弟,初次相见,场面很是和谐。   而接下来的好几日,两人相处的愈发融洽,路峥起初的拘谨也尽数散去。   连称呼都从师弟,变成了小师弟。   这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路峥提着打来的一串活蹦乱跳的野鸡喜气腾腾的进了寨子。   贺北城正在寨中的一棵树下看书,听见动静,抬了抬眸。   “小师弟,我回来了。”   “我这就去生火,保证小师弟午饭能吃到烤鸡。”   贺北城勾唇:“谢大师兄。”   几天下来,银川对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了。   最开始,殿下说想饮山上的山泉,路公子当即就去灌了一壶回来,殿下说吃山中的果子,路公子二话不说去摘了一箩筐,殿下说想用竹子做一支笛子,路公子直接扛了十几根竹子回来。   昨夜,殿下说竹子剩的多不能浪费,今日午饭想吃竹子烤鸡,于是,路公子一大早就爬起来去找野鸡。   一个晌午,后山都是鸡飞狗跳。   银川看了眼太子唇角弯起的弧度,也跟着抿了丝笑意。   殿下绝对是在恃宠而骄!   且还是太子妃殿下教的。   不过,这样的殿下好像更有生机,更为鲜活。   太子妃殿下教的好!   午时,香气腾腾的烤鸡味蔓延在整个寨子,太子闭上眼,用内力听着不远处小厨房的动静。   “大师兄,你怎么就烤一只呢。”   “是啊,还有那么多,多烤几只呗。”   路峥沉声道:“小师弟吃不完。”   “还有我们呢,我们也想吃。”   路峥严肃道:“想吃自己去打,这些得养着给小师弟。”   众弟子:“……”   怪不得是抓了活的回来!   大师兄这心,偏到天边儿去了!   太子睁开眼,莞尔一笑。   娇娇说的不错,被偏宠着的感觉,好极了。   _   黄昏后,太阳缓缓落下,秋风渐起。   路峥见贺北城坐在树下阖上双目,似是睡着了,遂拿了件外袍轻手轻脚走过去。   在路峥刚靠近时,贺北城就醒了,等到外袍搭在腿上,他才睁眼。   “吵醒你了。”路峥有些懊恼道。   贺北城摇头,接着又加了句:“没有睡着。”   路峥眉间的懊恼这才褪去。   他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向那美轮美奂的夕阳,心中逐渐安宁。   来之前,他从未想过他与这位小师弟是这样的相处方式,毕竟小师弟身份尊贵,不可冒犯。   而这几日下来,他喜欢极了这种日子。   他不是不懂太子是故意的,但他乐在其中。   高高在上矜贵无双的储君,被奉为神的南庆战神,能跟他耍小性子,那是他莫大的福气。   且他还做了太子的大师兄,不论怎么算,都是他占了便宜。   别说这些小东小西,就是小师弟开口要世间珍宝,他也会拼尽全力的送到他面前。   恰在此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朵绿色烟花,只一瞬便尽数散去。   路峥一愣,忙道:“这是天山的信号,绿色代表事成!”   贺北城眼神一紧:“娇娇找到银粮了。”   路峥还未接话又听太子道。   “我得去看看。”   那么多赈灾银粮,找到容易带走却难,他有些担心娇娇。   路峥皱眉,下意识反驳:“不行!”   贺北城侧目看向他,而后瞥了眼银川。   现在都敢凶他了,究竟是谁恃宠而骄。   银川垂首,默不作声。   “小师弟腿伤未愈,绝不能舟车劳顿。”路峥认真道:“若小师弟担心娇娇,我去一趟便好。”   贺北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冷冽:“娇娇?”   路峥眨眨眼,似是不明白太子突如其来的怒气是为何。   银川偏头朝他挤眉弄眼了半晌,路峥才恍然,忙道:“师妹,是师妹!”   嚯!小师弟这是吃醋了。   太子脸上的冷意这才消失,淡淡嗯了声,但瞧的出来还是有些不快。   路峥眉头一跳,得,没消气。   于是路大师兄开始新一轮的哄小师弟:“我昨儿打猎看见了一树山楂开的正好,小师弟想吃吗,我去摘些回来。”   太子手指动了动。   “还有一树石榴也长得很好。”   路峥继续道。   太子终于抬眸,温声道:“多摘些,给娇娇带点。”   路峥咧嘴笑开:“好嘞,我明儿一早就去摘,午后便出发去新阳城。”   贺北城微微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路峥堵了回去:“小师弟放心,我一定会把师妹全须全尾的带回来,小师弟只管安心留在此处等我们的好消息。”   顿了顿又道:“门中几个弟子也一并留下,我观察过了,这寨子里的土匪都是些花架子,若遇到什么事也不顶用。”   太子还欲再说什么,却在对上路峥关切的眼神后,没再坚持。   他双腿不便,去了还得让人分心,的确有害无利。   “那就有劳大师兄了。”   路峥见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松了口气。   “笼子里还养了几只野鸡,小师弟若是想吃,只管让门中弟子去做,亦或是需要别的,也尽可吩咐他们。”   与太子说完,路峥又去叮嘱了一番门中弟子,再三交代他们每个人必须随身携带求救信号,一旦遇到危险务必保太子无虞。   与此同时,唐娇娇从新阳成一处别院中出来并放了信号。   云眠在外头接应,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后,快速离开了此地。   九尾刚截住前往白玉县的新阳城的府尹便见到了信号,遂将人打晕抗在肩上急驰而去。   三人同时向同一个方向而去。   宋长风的乞丐窝。 第90章 官银去向   宋长风的乞丐窝不比土匪窝精致宽敞, 是个实打实的乞丐窝。   这是一处荒废的农家别院,据闻是出过命案, 又闹了鬼,自然就没人再敢要这家别院,久而久之这处便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鬼屋。   丐帮弟子便将这里设为一个传递消息的据点,宋长风刚到新阳,便被丐帮弟子带到了此处。   在京城极爱洁净的世子爷,到了这脏乱的地儿, 竟然一点也不嫌弃,愣是在此处歇了好几日。   “风长老,有人来了。”   宋长风坐在稻草上端着一个破碗啃鸡腿,听丐帮弟子来报眼睛亮了亮。   “暗号对上了吗。”   弟子点头:“对上了。”   宋长风闻言飞快的站起身, 拿着鸡腿便往外走:“来了几波人?”   “只有一……”   “风长老, 又来人了。”   宋长风挑眉, 包着一口肉囫囵道:“暗号对上了的都放进来。”   “是。”   唐娇娇与云眠率先进来,刚踏进门便见一身污垢的世子爷一只脚踩在石凳上, 一手端了个破碗, 一手拿了个鸡腿啃的香喷喷的。   活脱脱一个又破又脏的乞丐。   唐娇娇云眠默默偏过头:“……”   这人还真是学什么像什么!   他们刚知道宋世子是丐帮长老时, 惊的许久没回神。   京城不学无术, 身娇体贵的世子爷。长风寨里一身匪气, 蛮横不羁的土匪头子。丐帮里破破烂烂的风长老。   任谁都不想到这会是同一个人,不得不说, 这人的生活十分精彩。   就是不晓得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   “弟妹,来来来,随便坐。”   宋长风啃完最后一口,放下手里的破碗,不知从哪儿拿了个帕子擦了擦嘴, 冲唐娇娇道。   唐娇娇四处扫了一眼,满地脏乱不堪,杂草丛生,唯一能坐的就是世子爷刚刚踩过的石凳。   宋长风也反应过来了,忙弯腰用衣摆擦了擦,嘿嘿笑了声:“招待不周,弟妹见谅。”   唐娇娇勉强扯出一丝笑:“事态紧急不必在意小节,进去说吧。”   “行!”宋长风应的干脆。   “对了,小尾巴还没回来呢。”   唐娇娇:“……”   小尾巴又是谁?   恰此时,有乞丐领着一人进了门。   那人肩上还扛着一人。   对于那声小尾巴,九尾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显然是习惯了。   “好了,到齐了就都进去吧。”   宋长风瞥了眼九尾肩上的人,神色不明道。   _   “银粮现在在一个山洞里,其中一个入口在这处别院。”   唐娇娇指着地图上的某一个点道:“寝房的床有机关,打开之后便是一条能容三人并肩的暗道,而出口刚好连着这处山洞。”   宋长风凝眉:“这处别院在府衙后面。”   “嗯,不止如此,别院与府衙之间还有一条暗道。”   唐娇娇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放在稻草上:“这锭银子与这些米,是我在这条暗道中发现的的。”   “不是官银!”宋长风拿起那锭银子沉声道。   “暗道灯光极差,我推测,这应当是在运输的途中不小心遗落的。”唐娇娇捏了捏那些米,皆是上好的新米。   “这米确实是朝廷派发下来的,可为何银子却并非官银。”云眠皱眉道。   唐娇娇眼神微冷:“因为这是新打的。”   众人一惊,新打的!   “不错,这银子的确是新打出来的!”宋长风捏着银子突然道:“官银容易留下把柄,所以他们将官银融合,再另外打出市场通用的民银,如此一来,就算事发也查不到这批官银的真正去处!”   朝廷下发的官银要经过正规渠道融化,再打出市场通用的民银发放下去,而这批官银很明显是挪为私用,不仅犯了贪污之罪,还有私自铸银罪,无论哪一项都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可知他们在何处铸银?”宋长风沉声道。   唐娇娇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就在这处山洞。”   众人纷纷看去,皆是一怔。   “这里不是朝廷设下的铸银地。”   所以,他们不仅是私自铸银,还私设铸银地,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宋长风气的面色铁青:“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处别院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应当只是作为山洞与府衙的一个转折点。”   唐娇娇继续道:“那么大一批银粮他们不会直接拉进城,所以我推测,银粮最先就是进了山洞,而后经过重铸再从暗道运往别院,之后再从别院进入府衙。”   云眠皱眉:“为何不直接打一个府衙到山洞的暗道,还要途径别院。”   “我观察过,府衙到别院的暗道是旧的,并不是现打的,而别院到山洞的暗道却是新打的。”   唐娇娇道:“一来为了省事,二来,应是为了做一个掩盖,两条暗道总比一条安全,就算事发,他们完全可以将府衙与别院的暗道填平,只要找不到证据,便不能证明此事与府衙有关。”   说完,唐娇娇看向一旁昏迷的人:“我说的对吗,秦大人。”   几人一愣,纷纷看向地上的人。   被几道火热的视线盯着,秦怀就是想装也装不了,只得睁开眼。   “你们是谁,知道我是谁吗,竟敢绑朝廷官员,简直大胆!”   秦怀的反应极快,出口便是质问,丝毫不提刚刚所闻。   唐娇娇冷哼了声,在几人都还未来得及做反应时,她已拔出剑架在秦怀的脖子上。   “朝廷官员,你也配!”   秦怀想往后躲,但觉那把剑有千斤重,他连动都动不了,但嘴还是很硬。   “大胆!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敢绑架朝廷官员,这是死罪!”   “死你个头!”宋长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破碗朝秦怀砸了过去:“你个小鳖孙,贪污了赈灾银粮还敢这般理直气壮!”   秦怀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你休要满口胡言!”   “你个臭乞丐敢污蔑辱骂殴打本官,本官定要治你的死罪!”   宋长风气笑了,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治我的死罪?”   “你算哪根大白葱?”   秦怀眼珠子一转:“不过是个臭乞丐,也敢同本官叫嚣!”   “嘿!你这个小鳖孙,倒是挺横啊!”宋长风一脚踢过去,骂骂咧咧:“你信不信老子这个臭乞丐能要了你的命!”   “你敢踢本官!”秦怀气的脸色发红,盯着宋长风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一般。   “秦大人。”唐娇娇手中的剑微微用力,很快便染了一丝血迹。   秦怀脖子一痛,转头狠狠盯着唐娇娇。   “秦大人试探我们的身份,是想同谁报信吗。”唐娇娇不耐道。   秦怀眼神一暗,没有出声。   “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   唐娇娇的剑又深了几分,冷淡的眼神中盛着无情的杀意。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杀你不过手起刀落,一点都不难。”   秦怀防备的盯着她,这才开始生了惧意,他醒来不久,听到的也不多。   但最重要的那一环却听的清清楚楚。   她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心惊的同时他很快冷静下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必须要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可是,他的想法被看穿了。   且对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绑架本官!”   秦怀义正言辞道:“你们知不知道,本官是要去白玉县赈灾的,你们如此做,耽误了正事你们担待的起吗!”   如若他们是朝廷的人,他就绝口不能提瘟疫一事。   “是吗。”宋长风瞧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气笑了:“秦大人准备带贪污来的官银去赈灾,还是会治瘟疫啊。”   秦怀心中一咯噔。   他们竟然都知道了!   “休要胡说,什么贪污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且哪里来的瘟疫,你们恶意传谣是要坐牢的!”   几人皱了皱眉,这般厚颜无耻,是个硬钉子,恐怕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来。   唐娇娇沉默片刻,将剑收回。   秦怀心中一喜,果然是诈他的,不过几个初生牛犊,也敢同他……   “啊!”   一阵惨烈的叫声响起,秦怀痛的两眼昏花,看着地上被斩断的右臂,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你竟敢!”   又痛又怒下,那张脸看起来极其狰狞。   唐娇娇用剑挑起他的下巴,漫不经心道:“别说一条手臂,就是你的命本宫都要得,何来不敢一说。”   秦怀被迫抬起头,下意识要怒吼回去时却突地僵住。   本宫?!   什么意思!   饶是断臂之痛让他脑袋发晕,但勉强还能维持清醒。   南庆能自称本宫,且这般年纪的女子,只有两个!   嫡公主殿下,太子妃殿下。   “你……到底是谁!”   秦怀心里的惊骇甚至压过了剧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这两人。   他们将消息压的死死的,不可能传到京城去。   唐娇娇淡然的摸出一块令牌,冷声道:“看清楚了?”   东宫!   秦怀犹如被当头棒喝,整个人都僵硬了。   这是太子妃殿下!   他曾在京城呆过,识得皇室诸多令牌,眼前的是货真价实的东宫令牌!   怎么可能,这里的事怎么可能被东宫知晓。   且朝廷明明没有任何动静!   “本宫奉天子之命暗查白玉县瘟疫,有圣旨在手可先斩后奏,秦大人,现在还觉得本宫不敢杀你吗。”   奉天子之命,先斩后奏!   秦怀颓废的跌坐在地上,完了!   不是东宫,是天子。   那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是现在死,还是到京城将功赎罪保住九族,你自己选。” 第91章 断臂处未止血,秦怀……   断臂处未止血, 秦怀没多久便脸色惨白,额上的汗不住的滚落。   他听过那场轰动天下的安云巷之战, 太子妃曾手持一把长剑斩杀几十个敌国顶尖高手。   而此时,那把寒光凌凌的剑正对着他。   不论是因天子圣旨悬在头上,还是凭对方碾压他的实力,眼下他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除非,除非能把太子妃留在新阳!   但这显然不可能,且不论他如今身陷囹圄, 就算能侥幸逃脱,接下来的事恐怕也已经失了控,既然已达圣听,来的就不可能只有太子妃。   太子殿下极有可能也在此行!   若当真如此, 他已无力回天。   “想好怎么选了么。”   唐娇娇将剑指在秦怀的心口, 冷冷道:“你此时死了, 便是依法处置,待证据传到京城, 新阳秦府九族内皆不保。”   “若本宫猜的不错, 京城秦府应该不在秦大人九族之内吧, 所以你觉得, 你背后的人是要将自己撇干净, 还是会为了你一个九族外的旁支,趟这趟浑水。”   秦怀一惊, 死死盯着唐娇娇。   他新阳秦府的确不在京城秦府的九族内,说是旁支都是托大了。   他因意外救了秦公子才攀上京城秦府,厚着脸皮认了个舅舅,而依舅舅的意思,他们的关系并未对外宣称, 在外人眼里,新阳秦府最多不过是京城秦府的一个远房旁支,并无来往瓜葛,可太子妃又是如何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舅舅的!   秦怀当然不知,那是因为三公主安插在京城各个官员府中的探子早已窥见了一切,还有已经查出的京城秦府与十年前唐府一案有关的线索,否则,恐怕任谁都不会将此事与京城秦府扯上联系。   观秦怀神色,唐娇娇便知自己猜对了。   “若在九族之内,你出了事他又如何能全身而退,秦大人该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不过就是一颗利用完了随时都可丢弃的棋子吧。”   “这么大的罪,一旦事发总得有人出来伏法,不论是白玉县的赈灾银粮,还是私设的铸银地,本宫可都在新阳城找到的,你说若是最后审不出个什么来,被推出去顶罪的会是谁呢。”   “而你,却还在指望他能救你,简直愚蠢至极!”   唐娇娇的话落,秦怀全身犹如被抽干了力气一般,颓废至极。   他是曾怀疑过,他怎会就那么巧合的救了秦公子,可最后都因想要攀附舅舅光耀门楣而将疑虑打消,如今想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将他新阳秦府至于死地的局!   “秦大人若是不信,不防到最后再看看,秦安会不会救你。”   唐娇娇见他神色已松,又漫不经心的加了句。   果然,秦怀猛地抬起头,惊愕的看着唐娇娇。   太子一向尊敬师长,可太子妃却直呼其名,而不是尊称秦太傅。   这其中深意,已显而易见。   “所以,现在你应该明白了,秦安,他已自身难保。”   唐娇娇淡淡道:“就算他会保你,也保不住。”   秦怀神色自然呆滞,心里犹如惊雷。   他一直以为的那个强大的后盾,竟然已经……不复存在了吗。   “琢磨什么呢。”宋长风见他这模样,冷笑了声:“你不会当真觉得他能救得了你吧?”   “哼,小鳖孙,知道爷是谁么。”   秦怀一怔,这才认真打量宋长风。   他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破乞丐,可眼下看来并非如此,哪有一个乞丐敢在太子妃面前这般肆意的。   宋长风掏出一块牌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眯起眼笑的危险至极。   “认得吗?”   秦怀盯着牌子上‘宋世子’三个字再次僵住。   宋世子!   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儿,太子殿下的嫡亲表哥,备受天子宠爱纵容,能在京城横着走的宋世子,宋知安。   这位可是个实打实的金疙瘩!   秦怀绝望的闭上眼,连他都来了,此事就绝无转圜的余地了。   若来的只有太子,且舅舅愿意救他,那么太子老师的份上,或许还能求个情,可宋府的老爷子向来不喜舅舅,眼下抓到他这么大的把柄,那宋老爷子恐怕恨不得把秦府连根掀了,哪里还会大事化小!   这一次,不止是他,恐怕京城秦府也逃不过了。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期望破灭。   “秦安风光不了几天了,他终会为他所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说完,唐娇娇的神色已经不耐:“该说的本宫已经说的够明白,若秦大人还不能做决定,本宫也就没什么耐心了,就只好请秦大人携九族去给白玉县因瘟疫而死的百姓,偿命了。”   剑刃泛着幽幽寒光,似因对新鲜血液的渴望,而骇气大增。   秦怀最终还是在剑落下前做了决定。   “我说!”   唐娇娇手一顿,离心脏只有一寸的剑尖发着呜呜轻鸣,似是因没能尝到血液而不甘。   “是舅舅,这一切都是舅舅指使的,就是秦安,整件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划!”   秦怀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闭上眼一鼓作气道。   唐娇娇这才将剑挪开,收入剑鞘。   “证据。”   这个答案在他们意料之中,缺的只是证据。   秦怀睁开眼,这次却没再急着开口,沉默好半晌才道:“我有证据,也可以交给太子妃。”   唐娇娇瞥他一眼,蹙眉:“条件。”   “请太子妃保全罪臣九族。”   秦怀眼里一片死寂,就算此事他是受人指使,可这么大的罪他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   “还有家中妻儿,他们是无辜的,这件事他们皆不知情。”   宋长风冷笑了声:“你倒是敢提条件。”   “这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却还要保下新阳秦府,当初你犯下这罪时,怎么就不替他们想想,如今无路可退了才来求情,你妻儿无辜,难道白玉县因此死去的百姓就不无辜吗!“   秦怀自知无可辩驳,但人总是这样,死到临头才会有悔意。   “罪臣自知罪无可恕,可家中刚添的小儿实乃无辜,求太子妃殿下成全。”   他朝唐娇娇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唐娇娇没动,面无表情的受了这一礼。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若他们当真不知情,本宫可以尽量保他们性命,但其他的不能作保。”   不是她心善,而是她比谁都明白满门抄斩的痛苦,她的弟弟,那时还是襁褓中的婴孩,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便再也无法长大。   若当初,也有人救下他,那该多好。   宋长风还不知唐娇娇的身份,所以并不明白唐娇娇为何突然面露哀戚,而云眠九尾却清楚。   他们是自小就被选出跟在自己主子身边的,对当年那件事亦都知情。   当年,他们也见过唐府那位刚出生不久的小公子,粉粉嫩嫩的,一双眼睛跟黑葡萄似的,自家主子喜欢的不得了。   “谢太子妃殿下,殿下大恩罪臣无以为报,只愿来世做牛……”   “行了,证据交出来即可。”   唐娇娇冷声打断他。   秦怀忙道:“是。”   “当初,秦公子让罪臣毁掉证据时,罪臣留了一个心眼儿,将书信都各自拓印了一份,当着秦公子的面毁了一份,另一份都保存着。”   唐娇娇:“在何处。”   秦怀如实道:“就在府衙与别院的暗道里头,从府衙入口开始第七盏灯下,有一个机关,信件都在那个暗匣里。”   唐娇娇与宋长风对视了一眼,提着剑起身:“我去取。”   “殿下。”   云眠起身阻拦:“我去。”   唐娇娇还欲说什么,便又听云眠道:“那地方我去过,很快就能回来。”   “云眠的武功弟妹就放心吧,我们安心在这儿等着便是。”   宋长风也道。   唐娇娇没再坚持,低低嗯了声。   云眠离开后,唐娇娇便让乞丐给秦怀止血。   光有物证并不够,这个人证也得活着送到天子面前。   “丐帮除了传递消息,送人能行么。”   唐娇娇问宋长风。   宋长风瞬间明白了唐娇娇的意思,瞥了眼秦怀神气道:“只有他不自己疼死,就能活着送到京城。”   “但是他们无法面圣,得有一个能自由进出皇宫的人一道回去。”   九尾抿了抿唇,道:“不如,我……”   “你得在这儿保护本世子!”   话还没说完,九尾便被宋长风堵了回去。   九尾低下头应了声是后,没再吭声。   最后思来想去,只有云眠最合适。   云眠回来的很快,带回来了一个黑木的小方盒子,经过查阅,里头确是罪证无疑。   得知唐娇娇让他带秦怀回京面圣时,云眠只略做犹豫便应下了。   殿下身边有臧山,用不上他,他留下反倒有些多余。   想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所有事情就得先下手为强,是以云眠并未耽搁,处理好秦怀的伤后,便带着信件与秦怀在丐帮弟子的掩护下急急回京。   而另一边,‘秦怀’已经到了白玉县。   不能打草惊蛇,自然不能直接将秦怀劫走,九尾是趁着秦怀独身时,将人打晕带走的。   而同时,有另一丐帮弟子易容成秦怀的样子上了马车,前往白玉县。   此时的白玉县,瘟疫已大体得到了控制,但因人数太多,无法让每个人都得到及时的诊治。   看到了希望,谁不想第一时间得到最好的药材,群龙无首的情况下,百姓暴|乱愈发严重,甚至已经开始砸县衙的门。   就在刘师爷急得冒火时,‘秦怀’到了。   百姓听闻是新阳的府尹到了,刚开始还算安静,但很快变故又起。   不知是谁说就算是府尹那也是新阳城的府尹,又不是他们永安的府尹,做不了他们的主。   一旦起了个头,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秦怀’心力交瘁下,不知怎地就染上了瘟疫,如此一来,百姓再次暴|乱,比之前更为严重。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秦怀’染上瘟疫的第五天,没挺住,死在了瘟疫下。   百姓一听连新阳的府尹都死了,这还了得,于是整个白玉县陷入一片恐慌,甚至已经有了起义军。   而永安府尹周望的病迟迟未好,信件去了一封又一封,回音皆是周大人下不了床,正在广寻大夫,最后一封回信竟然是时日无多,病入膏肓。   步步紧逼下,空与又适时来了句:“或可让县令陆大人出来主持大局,若将来不妥,等事后再论也无妨。”   刘师爷一听这话,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是啊,让陆渟出来平息失态后,再想办法把人除掉不就好了。   慌乱之下,刘师爷也顾不得上报了,直接去牢里将陆渟放了出来。   因被逼的太紧,太过着急,刘师爷根本没空去想,陆渟那一身重伤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陆大人出来时,衣裳破烂,面容满是污垢,足足在浴室洗了一个时辰。   眼看大门就要被百姓撞开,刘师爷急得在浴室外来回踱步。   而里头的陆渟却丝毫不急。   确切的说,是心里的震撼还未消退。   他是在一个时辰前,被送回白玉县牢里的。   回忆这几日的情景,他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然,他怎么会在土匪窝里见到本在京城的东宫太子。   他是识得太子殿下的,入京赶考时,他远远瞧见过,那时,殿下正要带兵出征北周。   所以当他醒来看见太子殿下的那一刻,犹如飘在了云端,整个人都是云里雾里,还以为是生了幻象。   在长风寨的几日,太子殿下与他说了前因后果,他这才知道他托人送的那封血书起了天大的作用。   太子殿下让他在寨子里安心养伤,说过不了多久白玉县就需他出面,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太子殿下便让人将他送回了地牢。   他刚才询问完牢里的几个百姓,刘师爷便将他放了出来。   外面的声音愈发大,陆渟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他已经不再是孤军作战了,有太子殿下站在后方,他一定能力挽狂澜,让白玉县恢复往日的宁静!   也必要将那个贪污银粮的朝廷蛀虫绳之以法!   外头又传来了刘师爷急切的催促声,陆渟唇角划过一丝狠厉,与初来这里那位俊郎无害的状元郎已判若两人。   刘师爷,便是第一个血祭无辜丧命的百姓的人!   陆渟出门时,已着了官服,整个人神清气爽,与刚出地牢浑身污垢的人截然不同。   刘师爷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微微一愣,心里突然生了股悔意,觉得不应该将这只长着利牙的幼虎放出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开门。”   陆渟立在门后,吩咐拼命挡住红色大门的衙役。   几个衙役回头看见陆渟,全都呆住了。   不是说陆大人失踪了吗!   除了与刘师爷一路的人与地牢的狱卒百姓外,白玉县的百姓无人知晓刘师爷口中失踪的陆大人被关在地牢。   是以,看着一身正气,官威十足的陆大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任谁都觉得惊讶。   “要本官说第二遍?”   陆渟淡淡瞥了眼几个衙役。   如今这县衙里头,已不知有多少人为他人所用,根本无法分清敌我。   几个衙役慌忙回神,交换了眼神后,咬咬牙将门打开。   不知为何,他们无比相信,只要陆大人在,一定能镇住百姓暴|乱。   门缓缓打开,撞门的百姓一窝蜂的涌了进来,有人手里拿着镰刀,有人手里拿着锄头,皆是面目狰狞,可怖至极。   然所有人在看到眼前那道负手而立的人后,全都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脸上的凶狠也在瞬间变成了惊愕。   “陆大人!”   “陆大人怎么在这里!”   “是啊,不是说陆大人失踪了吗。”   “就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纷乱四起时,百姓里头有人突然振臂高喊:“你们都闭嘴,听陆大人说!” 第92章 褪袍证伤   场面很快安静, 所有人都盯着身形消瘦,面容俊郎的年轻县令。   视线中有疑惑, 有安心,有期待,还有,委屈不忿。   任百姓打量够了,陆渟才道。   “有何问题,一个一个问。”   此事复杂, 若要他从头到尾解释,他还真不知从何说起,倒不如让他们问出心中疑虑,他一个个解答便是。   陆渟话刚落, 便有人急切道。   “陆大人明明在县衙, 为什么刘师爷却说陆大人失踪了。”   “对, 既然陆大人在,为何还要别的什么大人来管白玉县!”   “陆大人是不打算管我们死活了吗!”   最后那句话明显带着几分赌气的味道, 而众人因此再次安静了下来, 很快便有人瞪向那说话的人, 怒吼道。   “你说的什么狗屁话!”   “就是, 陆大人怎么会不管我们, 这里头定有蹊跷!”   说话的那人被同行的人指责后也不见多恼,只神色不明的偏过头, 眼里却泛了水光。   见他这样众人纷纷挪开目光,再没人开口指责。   众人心里都晓得,他们根本没资格指责他,他只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亦或者,是道出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陆大人没来之前, 白玉县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恶霸横行,乡绅欺压,多少人被逼家破人亡,落草为寇的更不在少数,而父母官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种没有自由,胆战心惊的日子他们真的过够了!   在无尽的绝望中,总算来了一位替他们做主的大人,惩治恶霸,强压乡绅,剿灭山匪,将压在白玉县头上那层层乌云驱散,让他们重见光明,看见了无限的希望。   而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又被一场洪灾彻底颠覆。   这几个月他们已经被灾情,瘟疫折磨得苦不堪言,唯一的期盼却又久久不见踪影,群龙无首让人心慌意乱,甚至在瘟疫得到控制前,他们都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   暴|乱也好,起义也罢,他们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   可今日,他们却在县衙见到了失踪已久的陆大人。   而惊喜的同时谁又不害怕呢。   陆大人明明一直在县衙,却为何偏避不出面,是不是已经放弃他们了。   陆渟安静的看着百姓面上不停转换的神情,他在他们眼里看到了不安,害怕,还有绝望,但唯独没有对他的恨意。   哪怕他们并不知晓他在白玉县生死存亡时消失不见的真相,却依旧没有对他心生怨恨。   陆渟的面色逐渐柔和。   那个人曾问他,他宁愿用性命也要去换一个不知结果的希望,值得吗。   他想,他现在有答案了。   值得。   他是父母官,就该要保护这里的百姓,守护一方安宁是他的分内之事,不该谈值不值得。   而得到他们的信任拥护,那是意外的收获与欣喜。   “我这些日子,的确在县衙。”   察觉到刘师爷警告般的视线,陆渟收了脸上的温和,淡淡道。   百姓闻言面面相觑,但只是惊疑的盯着陆渟,并未开口质疑,而是安静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刘师爷眼珠子一转,正要开口时,便听陆渟幽幽道:“但是,却是在县衙的地牢里。”   刘师爷一滞,双眼圆瞪狠狠的注视着陆渟。   放他出来时他再三警告过他,向百姓解释卧病在床即可!   可他竟敢……   “什么!陆大人为什么会在地牢里!”   立在百姓最前头那人皱着眉头道。   刘师爷又暗中瞪了眼陆渟,才干笑一声道。   “是这样的,瘟疫蔓延太快,地牢与外头隔绝,陆大人又因身体不适……”   “本官身体不适不是被你们用刑所致么。”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接下来的好一会儿,周围静若寒蝉,只余下一阵阵不敢置信的抽气声。   刘师爷猛地看向陆渟,眼里带着狠厉与警告,而陆渟只淡漠的迎上他的目光,平静的可怕。   那一瞬间,刘师爷彻底后悔了。   他真的不该将他放出来,此人一身反骨,怎会轻易任他拿捏!   “什么意思,刘师爷对陆大人用刑?”   带头的那人最先反应过来,看向刘师爷的视线里带着浓浓的防备。   刘师爷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抹笑,道:“陆大人在说笑呢,陆大人只是因身体不适,又怕在外头染上瘟疫,这才去地牢躲了一些日子……”   “你闭嘴!”   带头的中年汉子突然怒斥道。   若说刚刚他们还有所怀疑,可刘师爷这句话他们却是万万不会信的。   “陆大人一心为白玉县着想,虽是文官不会半点拳脚功夫,可当年却以身犯险,带着人闯了无数山头剿灭山匪,还白玉县一片安宁,怎会是你口中的贪生怕死之辈!”   “你少信口雌黄,污蔑陆大人的名声!”   “就是,陆大人正直无私,是白玉县的青天大老爷,怎会因惧怕瘟疫而躲藏起来!”   刘师爷向来拿捏着姿态,何时被一帮白身这般吼过,当即就面色铁青,狠狠瞪向百姓。   “你们大胆……”   “刘勇,是你大胆!”陆渟冷声打断他,转身一步一步逼近刘师爷。   “勾结奸臣,贪污赈灾银粮,不顾白玉县死活,造成百姓家破人亡,饿死无数,引发瘟疫却隐瞒不报,还欲以屠城来阻止瘟疫,如此恶行,简直毫无人性,妄生为人!”   刘师爷不过是仗着身后的大树才有几分底气,又哪里能压的过陆渟的气场,不得不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不仅压下本官上报朝廷的奏折,还为阻止本官进京面圣,对本官三番五次下杀手,打断本官双腿丢于乱葬岗,若不是本官得人相救,此时已在京城的乱葬岗里化为一堆白骨!”   陆渟的眼神犹如淬了刀子般,直直盯着刘师爷,将他逼的退无可退。   “本官死里逃生回到白玉县,刘师爷却将本官扣押在地牢,用了重刑,若无混进地牢的百姓暗中相救,本官此时怕是尸体都臭了!”   刘师爷看着陆渟眼里的杀意,双腿打着颤,他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听了那和尚的话,将这人放出来!   百姓早已惊的瞠目结舌。   怎么竟然还有这等事!   “刘师爷不是很会找帮手吗,永安府尹,安林县的县令,新阳城府尹,怎么,这些人都不管用了才想起本官来了?”   “如此看来,刘师爷那背后之人,也不过如此!”   刘师爷面色惨白,但仍旧强撑着:“陆大人别血口喷人!”   “本官血口喷人?那刘师爷倒是说说,本官哪一桩说的不对!”   “是无人压本官的奏折,还是无人在京城外追杀本官,亦或者刘师爷未伙同你背后之人将本官关进地牢,施与重刑!”   陆渟一边说,一边解着腰带。   “若刘师爷觉得本官污蔑于你,本官便给你看看证据!”   宽大的绿色外袍褪下,年轻县令的身姿便愈发单薄,原本量身定做的雪白色里衣已经显得格外松弛,背部还沾染着点点血迹,可想而知,这几个月年轻的县令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肩上的里衣缓缓褪下,背上密密麻麻的鞭印闯入众人的视线,惨不忍睹。   有刚结痂的,还有伤口处带着血丝的,整个背上一片猩红,竟连一处完整的皮|肉都没有。   这还是经过治疗之后的样子,这样的重伤若无长风寨的上好伤药,陆渟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百姓看了一眼后都不忍再看,纷纷瞥开目光,有些受不住的眼里已经弥漫着水汽,哽咽不已。   那开口质疑过陆渟的人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原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陆大人为救白玉县竟然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受着这般苦楚,而他竟还说出了那般诛心的话!   “刘师爷!”陆渟面无表情的逼近刘勇:“看清楚了?”   “这其中一些鞭伤可是刘师爷亲自动的手,怎么,刘师爷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察觉到百姓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刘勇的心里终于生了惧意。   这一句句指责,他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对朝廷官员用私刑,刘师爷应该知道是什么罪吧?”   看见刘勇眼里的退意后,陆渟冷笑了声。   “谋害上司,按律当诛,这是要杀头的,刘师爷现在怎么不叫你背后之人出来给你撑腰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皆是死罪!刘师爷就算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刘勇被步步紧逼,终是没有撑住,盯着陆渟恶狠狠道:“陆大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凭你,斗不过那位大人!”   这话刚出,他便看见了陆渟唇角的笑意。   刘勇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完了!   他这等于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了!   陆渟面色淡淡的后退了几步,一改刚刚的咄咄逼人,将里衣拉上,边系带子边缓缓道:“不知刘师爷口中那位本官斗不过的大人,是谁呢。”   此时,刘勇面上一片死灰。   他终于反应过来,陆渟从一开始就在诈他。   陆渟所说的一切虽然是真的,但并无证据,就算那身伤,只要他不认他就奈何他不得,而事后自有大人将他处理了。   可他现在认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百姓还好处理,杀人灭口就是,可还有县衙里这么多衙役也都听的真真切切!   县衙的衙役是登记在册的,若是突然全死了必会引来猜测,大人绝不会为他冒这个险。   刘勇正飞快的想着应对之策,可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动静。   众人回头望去,便见一众士兵携带兵器整齐跑入府衙,立于衙门两侧,不多时,便有一位官员被人搀扶着徐徐走来。   蓝色官服,是府尹大人。   刘勇看见来人眼睛一亮,身板顿时就挺直了,忙越过陆渟上前恭敬的行礼。   “参见周大人。”   来的正是永安府尹周望。   “咳咳咳!”   周望脸上一片惨白,双眼乌青,被身边的一人稳稳扶着,看着的确是久病在床,病入膏肓的模样。   陆渟立着没动,神色不明。   他若有若无的打量着周望身侧的两人,这两人虽穿着衙役的衣裳,但气质明显不同于常人。   扶着周望的那人身姿挺拔,一身冷意,而另一人,身形纤细,瞧着,不像男子。   恰此时,那身材纤细之人抬起头,刚好对上陆渟的目光。   眼神冷冽,带着上位者的压迫。   而就在那一瞬,陆渟呆住了。   就像是被雷重重一击,砸的晕头转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这张脸,他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不会! 第93章 重现光明   陆渟的目光太过灼热, 很快便引来了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   周望心中极其震惊,看陆渟这样子竟是识得三公主殿下!   臧山抬头看向陆渟, 眼里划过一丝冷意。   贺北妱则微微蹙眉。   陆渟认得她。   莫非是他当年入京赶考时见过她?   贺北妱眼神微紧,现在她的身份还不能暴露,想到这里,公主垂首疾步上前,捡起被褪在地上的绿色外袍走向陆渟。   陆渟此时仍旧是呆滞的。   周围一切似已虚无,他的眼里只看得见她, 她朝他而来,那张脸一如当初救他时,冰冷而又惊艳。   宛若九天之上翩然降下的神女。   贺北妱将外袍搭在陆渟的身上,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   陆渟僵硬的抬手, 顺从的穿过宽大的袖袍, 任她轻柔的为他穿上官服。   等回过神来时, 贺北妱已经在系腰封。   “我……”   陆渟慌忙伸手欲阻止,只话没出口, 便被贺北妱淡淡打断。   “陆大人身上有伤, 小心着凉。”   陆渟顿时手足无措,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惨白的脸上憋起了一层红晕。   系好腰封后, 公主又温和的替他理了理衣襟,才抬头看向他:“陆大人……”   对上年轻县令微红的脸颊, 贺北妱一滞,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淡然道:“陆大人的伤我们都看见了,日后莫在人前宽衣。”   “我……”   陆渟下意识以为她是在责怪他举止不妥,俊脸涨的更红了, 想要解释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要是早知道她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般做。   “他们不值得陆大人如此。”   贺北妱知他误会了她的意思,静默片刻后又加了句。   陆渟一顿,抬眸看向她。   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无半点责怪,他瞬间便明白了贺北妱的意思,须臾后莞尔一笑,点头应下。   “好。”   贺北妱见他没有朝她行礼,心中暗道一句,还算有眼力劲。   “刚才的话,我们周大人已经听见了,此事周大人自会为陆大人与白玉县做主,而眼下安抚百姓平息暴|乱才更为紧要,陆大人可还有精力?”   陆渟急忙道:“小伤不足挂齿。”   贺北妱唇角动了动,差点死了还算小伤?   臧山的脸色已经沉的可怕,见公主还欲同陆渟说话,他重重捏了把周望,冷冷的瞥他一眼。   周望恍然醒神,忙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朝陆渟道:“陆大人先安抚百姓,其余诸事本官自有处置。”   陆渟皱眉,他当然知道周望的秉性,也明白刘勇与他的牵连,而此时明明她与周望站在同一条线上,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他应该去相信她。   在公主的注视下,陆渟点了点头:“好。”   待陆渟带着百姓出了衙门,周望才看向刘勇:“刘师爷,进去说话。”   刘勇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下意识便觉得周望这是要护他,忙恭敬应下:“是。”   贺北妱淡淡瞥了刘勇一眼,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   刘勇突地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可四下望去却又不见异常,忙客客气气的将周望一行人迎了进去。   此时的县衙外,早已围满了一圈百姓,见到陆渟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跪下,齐声道。   “参见陆大人。”   他们原本是一道来闹县衙的,可在陆渟出现后都安静了下来,因县衙里容不下太多人,他们便派了个口才好的来回传达里头的情景。   是以,他们此时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想到那句陆大人被关在地牢,用了重刑,背上鞭痕累累时,他们就觉胸腔涌起一阵涩意,恨不得冲进去将那刘勇撕碎了!   陆渟自然也明白百姓们对他的维护,他红着眼眶嗓音沙哑道:“都起来吧。”   不论是参与暴|乱的,还是拿着武器起义的,在这一刻他们都无比的乖顺,安静期待的看着他们的陆大人。   原本还准备护在陆渟身边的衙役也纷纷退开,此情此景,根本无需他们镇压。   陆渟费了好大力气才咽下哽咽,许久后他才勾唇一笑,声音清朗而又坚定。   “有本官在,定会护你们无虞。”   话落,百姓中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没过多久就成了整齐一致的高呼。   “陆大人!”   “陆大人!”   ……   旁人再是说的天花乱坠,也抵不过陆渟一句有本官在。   激情的欢呼声响彻白玉县,对百姓而言,这是他们表达激动之情的最好方式。   他们所有的不安,都在看到那道绿色身影,那位年轻的县令时尽数褪去。   他们无条件的相信,只要陆大人在,他们就一定有活路。   白玉县原本无比棘手的局面,也因陆渟的出现不攻自破,正在诊治病人的空与听见那整齐欢呼声,笑的格外慈悲。   “阿尼陀佛。”   路山给病人喂完最后一口药,起身朝县衙的方向望去,良久后欣慰的叹了声,眼里是少有的认真。   “若为官者人人都如陆渟这般尽职尽责,一心为民,这天下便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因瘟疫被隔离在此处满心郁气的病人,也因那高昂激情的声音逐渐恢复平静。   瘟疫得到了控制,陆大人也出现了,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白玉县定会恢复昔日的安平。   那些久困于此脾气暴躁不愿配合的病人,也无形中变得乖觉,开始主动配合治疗不再惹事生端。   路山再次感叹,白玉县这位陆青天的影响力,果真是不容小觑。   外头震撼的声音自然也传到了县衙内,堂内静若无声。   刘勇心中恨得牙痒痒,这帮该死的刁民,何时见他们如此听话过!   安林县令与新阳秦大人过来时,这帮人可是连礼都未行过,如今倒上杆子拥护那牙尖嘴利的幼犬!   哼!会蛊惑人心又如何,哪里能与那位大人相抗衡!   刘勇看了眼周望,正欲开口便又被外头的呼声盖过,他脸色更加难看了,又在心里将外头的一群人骂了一顿。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安静,刘勇才逮到机会表忠心:“周大人,您身体不适,怎还亲自前来了。”   周望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便又咳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好似下一刻就要过去了。   刘勇一脸担忧道:“周大人,您可还好。”   “咳咳咳……”周望好不容易缓过来,气若游丝的摆摆手:“本官无碍。”   他想说的是,他很好,但你恐怕好不了。   刘勇还未察觉堂内诡异的气氛,谄媚道。   “还是大人您来了管用,否则那帮刁民如何会这般听话。”   周望一滞,默默的望了眼刘勇。   这话他听着都觉得尴尬。   他看了眼左右二人的脸色,一时不知该如何行事,只得再次重重咳了起来。   贺北妱终于动了,她偏头不耐的看了眼周望。   周望吓得一声咳嗽压在喉咙,咳也不是,不咳也不是,然后便把自己呛了,咳的眼泪都冒了出来,引得公主愈发不耐。   周望委屈极了,他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在咳。   “大人,您要不先回房休息?”   刘勇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故作关切道。   咳成这样,莫不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急病吧!   周望将他的动作收在眼里,在心里不屑的哼了声,虚伪小人!   等周望咳完,公主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周大人,处置这些事应该关上门比较好,您觉得呢。”   周望被那声‘您’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是,确实如此。”   被公主警告的瞪了眼,周望颤抖着声音道:“来人,关门。”   刘勇一顿,神色略微茫然。   他这才认真看向贺北妱,刚刚他便觉得这人男生女相,太过魅惑,如今近看,果真如此!   “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位……”   刘勇皱着眉,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   这种以色侍人的小白脸他见得多了,要真是个凭本事留在周大人身边的,他不可能今日才见到。   不过,若论颜色的确是个尤物,怪不得周大人这种时候还会将他带在身边。   刘勇心里下了结论,看贺北妱的眼神愈发肆无忌惮,甚至带了几分猥亵。   只是不知,周大人何时也好这口了。   “啊!”   还不等他继续打量,左眼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刘勇忍不住痛呼出声。   手下意识捂上去,却触及到一团湿意,有血腥味传来,紧接着眼前便被浓浓的鲜红掩盖。   刘勇还未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回神,便听一道带着杀意的声音传来。   “再敢乱看,另外一只眼睛也给你废了。”   眼睛,废了!   刘勇一惊,他的眼睛废了!   心中滔天的怒气瞬间便窜了上来,刘勇一手捂着左眼,一手指着臧山气急败坏的吼道。   “你大胆!竟敢对我……啊!”   话还未完,膝盖处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的双腿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   一个师爷远没有一城府尹那般会察言观色,饶是到了现在,他还未察觉到不妥,只他怒不可歇的朝臧山吼。   “混蛋,你在做什么!”   臧山面无表情的盯着刘勇,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出刀将人砍成两半。   谁给他的胆子敢这般看她!   侍卫眼里泛着一股骇人的猩红,恨不得上前将刘勇撕成碎片!   贺北妱淡淡瞥了眼臧山,一瞬后便又收回了目光,平静的盯着刘勇。   从她出生起,就没人敢这般冒犯她。   这个人,她该给他个什么死法好呢。   此时,大门已经关上。   刘勇正要爬起来冲向臧山时,却见原本主位上气若游丝的周大人飞快起身,恭敬卑微的跪在那‘小白脸’面前。   他瞪大双眼,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周望。   “周大人,你!……”   “闭嘴!”   周望生怕他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连累他,急忙转头低声斥了句,转而朝贺北妱恭敬拜下:“三公主殿下。”   刘勇顿时呆住。   什么三公主?   什么殿下?   周大人在说什么鬼话。 第94章 我该记得你?   贺北妱在刘勇极度错愕中缓缓坐上主位,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公主冰冷的双眼里没有丝毫温度,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刘勇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砸的整个人都懵了, 就算他脑袋再转不过弯,此时也终于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你……你们……啊!”   才说了两个字,肩上便被重重一击,整个人因惯性趴在了地上,刘勇痛的面色狰狞,他感觉肩上的骨头都敲碎了!   而抵在背上那坚硬的剑柄似一座石山般, 压的他一时动弹不得半分。   “不会说话就闭嘴。”   侍卫的声音带着一股似地狱中才有的死气。   几度震惊下,刘勇总算反应过来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三公主殿下!   那‘小白脸’竟是三公主殿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公主怎么会来这里,还扮作衙役跟在周大人身边。   周大人!   刘勇勉强偏过头看向周望, 刚刚还咳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死了的人, 现在却卑躬屈膝一脸平静的跪着, 哪里有半点病入膏肓的模样。   刘勇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周大人竟投靠三公主了!   所以,周大人根本就没得急病, 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谋, 为的就是逼他将那只尖牙利齿的幼犬放出来!   刘勇心中大骇。   三公主来了, 那就说明白玉县的事已经闹到京城了!   还不待他再细想, 便听公主漫不经意道。   “想好怎么死了么。”   刘勇一僵, 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浓浓的恐惧。   “本宫今儿没什么耐心,所以你只有一个机会。”   贺北妱并没去看刘勇, 而是平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何与秦安亦或是秦无隐联系。”   刘勇大惊,刚想抬头看公主,背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迫使他只得将侧脸贴在地上, 还在流血的左眼在地上磨蹭,疼的钻心。   唯一在他视线内的周大人,正规规矩矩的跪着,神色平静,好似那两个名字与他并无瓜葛。   好一会儿没等到答案,贺北妱才像是回了神,收回目光淡淡开口。   “不说,就杀了吧。”   “是。”   背上的剑柄突然撤离,紧接着便是刀出鞘的声音,刘勇突然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他猛地睁大眼,急急吼出声:“我说!”   世人谁不怕死呢,更何况是刘勇这般阴险小人。   在死亡面前,该怎么选择对他来说并不难。   背后的刀没有落下,刘勇松了一大口气,心中的恐慌似乎已将眼睛的剧痛掩盖,额上被吓出的冷汗一滴滴在地上,狼狈至极。   公主无意中瞥了一眼便嫌弃的挪开视线,之后连余光都未扫过刘勇的方向。   “暗线,有暗线。”   刘勇不敢抬头,只颤抖着身子急急道:“就在县里的那处破庙里,那里有秦公子的人。”   不过是随意一吓,刘勇便如实招了。   毕竟只是个助纣为虐的师爷,经不起什么风浪,不像周望,半夜发现刀架在脖子上都还能想应对之策,与同公主谈条件的秦怀更是没法比。   “还知道什么。”   这话是臧山问的。   他觉得,刘勇还不配公主亲自审问。   刘勇慌忙摇头:“不知道了,这是我们唯一的联络方式,每次下达新的指令时,秦公子会派人过来通知。”   臧山看了眼贺北妱,见对方眉宇间已是不耐,便明了了她的意思。   刀再次扬起,就在刀刃要刺入身体的那一刻,贺北妱突然道:“送去地牢。”   臧山一愣,不解的看向公主。   此人留着并无什么作用,   “鞭打朝廷命官,为虎作伥,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凌迟处死。”   刘勇瞪大双眼,下意识望向公主惊慌喊道:“不,您刚刚说不会杀我的。”   贺北妱蹙眉,似是连应他一句都不耐。   “三公主并未说过不杀你。”臧山一脚将人踹到了地上,语气里颇有几分烦躁。   “不许直视三公主,是听不懂吗!”   她是在为陆渟出气,才改了凌迟么。   想到刚刚她给陆渟穿衣的那一幕,侍卫就觉得心里头堵的快要窒息。   公主殿下一向高傲,除了太子妃,从未为谁放低过身段,他陆渟凭什么!   刘勇还在不停的哀嚎求情,臧山被他吵的烦躁极了,动作极其粗鲁的扯了刘勇一块衣角堵了他的嘴。   许是察觉到侍卫反常的暴躁,贺北妱凝眉望了过来。   对上公主疑惑的视线,臧山浑身的燥意微敛,有些不自然道:“他太吵了。”   贺北妱淡淡嗯了声偏过头。   也不知是信没信。   刘勇被拖进了地牢,没挨多少刀就咽了气,据处理尸体的衙役回报,说是死的很凄惨,两只眼睛都被挖了。   彼时,贺北妱已换了一身衣裳立在县衙后院,听见刘勇两只眼睛都被挖了时,她瞥了眼一旁面色自若的侍卫。   等衙役离开后,她才道。   “你刚刚去地牢做了什么。”   臧山面无表情道:“回三公主,微臣只是去看了一眼。”   贺北妱哦了声。   “好看吗。”   臧山抿了抿唇,地牢能好看么。   “不好看。”   他如实道。   之后两人都再未开口,直到陆渟前来,才打破了这一方小院里诡异的平静。   臧山瞥向长廊处一脸惊慌手足无措的年轻县令,皱了皱眉。   眼神是毫不掩饰的不喜。   贺北妱回头时,正看见这一幕。   “臧大人对陆大人有意见?”   臧山一怔,忙敛下周身的情绪,闷声回道:“微臣没有。”   公主盯着他,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臧山才明白公主的意思。   她要他回避。   侍卫心中的郁气暴增。   为什么要回避,这些日子她见谁都不用他回避,为何见陆渟就要他回避!   然心里再是烦闷,他也没办法再留在此处,无声行了个礼后便默默退下。   臧山离开后,陆渟才疾步上前朝贺北妱行了大礼:“微臣参见三公主殿下。”   贺北妱瞥了眼长廊转角处那块紫色的衣角,才看向陆渟抬手虚扶:“免礼。”   陆渟恭敬的起身,不知是因身上有伤,还是因太过激动,起来时身形微微晃了晃。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三公主殿下!   周大人刚刚已经将事情都同他讲明了,所幸他已在长风寨见过太子殿下,听闻她是三公主时倒还能勉强在周大人面前维持镇定。   而无人知晓,他出了门后这一路走过来双腿都是软的。   他心中曾有一个执念。   在死前一定要再见她一面。   所以他每次觉得自己要熬不过去了,就会想起那张脸和那双冰冷没有任何情感的双眸。   那个时候他就会觉得他还不能死,起码要再见她一面。   而如今他愿望成真了,他真的见到她了。   可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垂在两侧的掌心已隐隐冒了层薄汗,心跳更是快的离谱,陆渟抿紧唇瓣,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过。   贺北妱见他欲言又止,动了动唇后便安静的盯着他等他开口。   对陆渟这样的官员,公主似乎格外有耐心。   不知不过多久,才见年轻的县令砰的跪下,磕了一个很是响亮的头。   “微臣多谢三公主救命之恩。”   贺北妱一滞,盯着面前那颗贴着地面的脑袋皱了皱眉,须臾后才弯腰将人扶起来。   “陆大人这是做什么。”   也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为了迫切的表达感激之情,陆渟这个头磕的无比结实。   结实到额头上都起了一块鲜红。   贺北妱盯着陆渟额头上破了些皮的地方,突然觉得这个县令有些傻。   好在傻得并不让人讨厌,相反还有几分可爱。   “三公主殿下……不记得微臣了?”   陆渟迟疑了半晌,才试探道。   若不记得她刚刚为何会替他穿衣,不对,就算记得也没有理由给他穿衣。   贺北妱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我该记得你?”   陆渟眨眨眼:“……”   贺北妱:“嗯?”   对视几息后,陆渟忙垂首压下跳的异常热烈的心,尽量平稳着气息道。   “三公主殿下可是曾在乱葬岗救过一个断了双腿的临死之人。”   贺北妱一顿。   乱葬岗,断了双腿的临死之人。   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画面,那白骨累累的阴森之地,躺着一个快断气的少年,他抓住她的手,要她救他。   但,那张惨白的脸她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公主看着眼前年轻的县令微微蹙眉,似是为了验证什么,她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面容俊俏,轮廓分明。   除了如今脸颊有些红晕外,这张脸与当她救下的那个少年几乎一样。   “原来是你。”   陆渟闻言眼睛一亮:“殿下想起来了。”   清朗的声音带着些欢快,很容易便能窥见他此刻很是愉悦的心情。   公主微微一愣,淡淡嗯了声便收回手起身。   目光平视时,正好看见转角处那紫色衣角晃动。   “起来吧。”   贺北妱收回视线,语气不知为何添了些燥意。   陆渟见公主兴致不高,便压下心中的雀跃,乖顺的立在一旁。   “本宫与陆大人倒是有缘,两次见你你都将自己弄得那般狼狈。”   见陆渟许久没吭声,贺北妱才意识到应是她吓到了他,遂放缓了声音道。   提及此,陆渟不免便又想到公主为他穿衣的情形,脸顿时又涨的通红。   贺北妱见他这模样颇觉有趣,不禁莞尔道:“竟不知陆大人还有如此一面。”   若是那狗东西也如他这般,不知会不会更有趣。   脸上的滚烫让陆渟清楚的知道,他这模样没法见人,遂将头垂的更低了,连公主的话也忘了回。   公主大约是怕陆渟要当场挖个地洞钻走,便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   “陆大人可还有事禀报。”   陆渟被这一提才想起正事,心里暗骂了声自己怎就这点出息后,便道。   “回三公主,微臣有要事禀报。”   “说。”   陆渟稳了稳心神,认真道。   “禀三公主,微臣已了解白玉县如今的情形,据起义的百姓所述,控制瘟疫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谈起正事,年轻的县令已无刚刚半点慌乱,神色严谨,语气从容。   “眼下的问题不光是瘟疫所需的药材不够病人分配,还有最初的难题,县中无粮,就算治好了瘟疫,百姓依旧食不果腹,如此一来,便成了恶性循环,事情依旧不容乐观。”   这个问题他在长风寨时已向太子殿下提过,太子殿下只说让他宽心。   所以他并不清楚此事该要如何解决。   贺北妱嗯了声,沉默片刻道。   “粮食三日内便能到,还请陆大人安抚好百姓。”   陆渟身形一震,惊喜的看向贺北妱。   “有粮食了?”   贺北妱点头:“皇嫂已经找到了赈灾银粮,三日内便能送到。”   皇嫂?   陆渟一顿,反应过来后才瞪大眼。   “太子妃殿下也来了。” 第95章 小院里公主与俊俏的……   小院里公主与俊俏的县令相谈甚欢, 转角处,侍卫已是满身郁气, 一脸生人勿近。   尤其在看到公主蹲下身勾人下巴时,臧山更是气的双眼冒火。   垂在两侧的双拳握的咔咔作响,盯着陆渟的后背似要将人凌迟。   这些年京中无论谁献殷勤,她从来不多看一眼,怎偏这陆渟就得了她青眼,缕缕为他破例。   这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极致的盛怒后, 臧山又慢慢恢复了理智。   他好像并没有什么资格管公主碰谁,甚至,连生气吃醋的立场都没有。   胸腔的妒火缓缓散去,被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替代。   她终究是要招驸马的。   连见她与旁人亲近些他都受不了, 待将来她与驸马携手并肩时, 他又该要如何是好。   收回目光后, 臧山将自己靠在红柱上,闭上眼掩去里头不该有的贪婪和占有。   贺北妱与陆渟谈完正事后, 不经意瞟向转角处, 那里已没了那片紫色衣角。   陆渟早已察觉到公主的心不在焉, 见她又一次看向长廊尽头, 遂转身望去, 却并未看见什么异样。   唯有一片开的正好的天竺牡丹。   “殿下喜欢牡丹?”   贺北妱顿了片刻才明白陆渟的意思,视线在那片红色的天竺牡丹上一扫而过, 心中微讶。   “陆大人也喜欢。”   一个‘也’字,便代表了公主的答案。   与公主喜欢着同一种花,陆渟心中欢喜,语气也轻快了不少,答道。   “微臣甚爱。”   贺北妱敛眸, 淡淡嗯了声。   她确实喜欢天竺牡丹,但比起红色,她更爱紫色的。   鬼使神差的,贺北妱缓缓走了过去,陆渟连忙跟上。   在太阳的照射下,花开正艳,红的似能滴血。   贺北妱微微弯腰,指尖在花朵上轻轻拂过,这里竟有一片她最爱的天竺牡丹,而她刚刚路过此处,却一直没发现。   公主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有他在,她的眼里何曾容得下其他。   情窦初开时就爱上的人,想在一朝一夕间放下谈何容易。   那可是占据了她整个少年时期的人啊。   突然,贺北妱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僵硬,她的手指微微蜷缩,还隐隐有些颤抖。   花朵上不知何时沾了血,她的指尖处也是一片红色。   阳光照射下来,那鲜红愈发骇人。   贺北妱只觉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红,像极了那年断头台上的血流成河。   “殿下,您怎么了?”   陆渟发现贺北妱的异样,忙上前一步,却见公主已脸色惨白,手指不停的在打颤。   “殿下!”   陆渟看见贺北妱手上的鲜血,当即吓得连声音都变了。   “不,不!”   贺北妱此时已经陷入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慌,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可眼前到处都是刺目的鲜血,好似怎么也躲不过。   公主的身子摇摇欲坠,陆渟想去扶她可又不敢冒犯,只得伸手在一旁小心的护着,焦急的唤她。   “殿下,您怎么了。”   “殿下!”   贺北妱不停的往后退,试图远离那片骇人的鲜血,可不论怎么退,那骇人的场景似乎都在眼前。   尸首分离,头颅滚落,满地的鲜血。   “啊!不要,不要死。”   “不要!”   退无可退,贺北妱显得愈发焦躁,整个人逐渐失控,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尖锐。   陆渟这才惊觉不对劲,他看了眼公主指尖处的血,心下猜测公主的反常怕是因此而起。   他急忙握着贺北妱的手腕,用衣袖去擦她掉指尖处的血。   “没事了殿下,没事了。”   “殿下您看,没有血了。”   然贺北妱并没因此平静,她飞快的抽出手,自己用衣袖去擦指尖。   “血,好多血。”   “擦不掉,为什么擦不掉。”   公主又慌又怕下动作愈发急切,力气也越来越大,将几根手指擦的一片通红。   “没有了殿下,没有血了。”   陆渟急的不行,生怕公主弄伤自己的手指,可就在他要阻止时,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他只觉得一阵劲风袭来,眼前便多了个紫色身影。   “三公主。”   臧山一把握住贺北妱的手,制止她继续伤害自己。   陆渟见臧山毫不避讳的捏着公主的手,皱了皱眉。   “血,有好多血。”   “擦掉,快擦掉。”   贺北妱拼命的反抗,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那几根手指毁掉。   臧山看着失控的公主,心疼的犹如被针扎一般,他不敢用力捏她的手腕,又不能任她伤害自己,那几根细嫩的手指还在眼前不停的颤抖,上头早已没了血迹,只有因被公主毫不怜惜的擦拭而引起的深红。   再擦下去,怕是要破了皮。   “好多血,擦掉,快擦掉啊!”   “你放开,放开!”   没办法用手去擦,公主便在臧山胸前的衣襟上粗鲁的磨蹭,许是太过着急,声音已经带着浓浓的哭腔,泪水划过眼眶,一颗又一颗接二连三的滚落。   生来高高在上,矜贵骄傲的公主何曾这般狼狈恐慌过,看着就让人心疼极了。   臧山眸色幽暗,眼眶已是一片猩红。   他微微用力握紧公主的手,低头将那颤抖不已的手指轻轻允住。   另一只手将公主紧紧楼住,嵌入怀里。   陆渟眉心一跳,双目圆瞪。   “臧大人,这不妥……”   话还未完,便见刚刚还暴躁失控的公主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抬眸盯着臧山,眼里一片水雾,迷茫中还有些呆滞。   “没事了,别怕。”   见公主略微平静,臧山才轻轻抬头,唇瓣离开她的手指,语气温柔的不像话。   “你看,没有血了,是干净的。”   贺北妱看向那几根手指,眼里一片恐惧,但到底没再失控,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的看着臧山。   “没有了吗,真的没有了吗。”   公主的语气仍带着惊慌和不安。   臧山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轻声哄着。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以后也都不会再有了。”   贺北妱又盯着臧山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瘪了瘪嘴,眼泪如掉线的珍珠般往下落,委屈的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我好害怕。”   臧山身体一僵,发现怀里的人还在轻轻发颤时,忙伸手将她紧紧搂住。   “别怕,我在。”   陆渟面色复杂的看着相拥的两人,他从周大人口中得知了臧大人的身份,可就算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与公主相熟关系较好,但这般,也未免太过亲近了些。   贺北妱双手死死扣住臧山的腰身,像是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般。   “小山山,我害怕,你要一直在。”   臧山心口一阵酸涩,他强忍住哽咽,安抚般的摸了摸公主的头,柔声道。   “我在,我会一直在。”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怀里的人逐渐放松,呼吸越来越平稳,直到最后,整个人贴在了他的身上。   臧山知道她这是昏睡过去了。   以往发作时,也都如此。   他弯腰小心翼翼的将人抱在怀里,动作温柔极了,似乎手里捧着的是人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他掩饰多年的情意也在这一刻彻底暴露。   陆渟看着他,神色不明。   果然不是他想多了。   臧山偏头看了眼花朵上的血迹,沉声道。   “年年不能碰血,麻烦陆大人让人清理干净。”   陆渟一惊,猛地望向臧山。   年年!   公主的名讳他知道,并无‘年’这个字,所以年年应是殿下的乳名。   公主殿下名讳岂是能随意唤的。   更何况是乳名!   可他不仅唤了,还唤的如此熟稔亲昵!   自然的仿若已经唤了千遍万编。   想到刚刚公主对他的信任与依赖,陆渟的脸色愈发复杂。   他与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   而陆渟不知的是,这是臧山第一次如此唤公主,他淡然的面色下,心脏止不住的狂乱跳动。   公主出生在除夕夜,取乳名年年。   但自公主记事起,便不让人唤这个乳名,是以后来,包括天子皇后都没再唤过。   至于他今日为何这般唤,臧山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就鬼使神差的唤出了口。   大概是故意膈应陆渟,也大概是男人的嫉妒心和占有心作祟,向对方宣示主权。   “今日所见还望陆大人保密,亦不可对年年提起。”   唤过第一声后,第二声便愈发顺口,臧山唇角微扬,是发自内心的欢悦。   原来他已经痴到这个地步了么,连唤她的名字,都觉得格外满足。   陆渟怎会看不明白臧山对他的敌意,迟疑片刻后却没开口应下,似是有些不解。   “她醒来后,不会记得。”   臧山敛下唇角的弧度,面无表情的道了句。   陆渟一怔,看向贺北妱下意识问:“殿下这是为何?”   臧山的面色顷刻间便冷了下来,看向陆渟目光如炬:“这不是陆大人该关心的。”   陆渟被堵了回来,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也清楚自己的确没有立场问,只得低声应下。   他看着臧山抱着公主大步离开,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而另一边的臧山亦如此,他立在床前许久没动。   脸上还有泪痕的公主,没有平日的冷傲,熟睡时的无害乖巧让人心生怜惜。   心底好不容易压下的贪恋在这一刻尽数释放,臧山很清楚他不该这么做,可是,他无法控制。   就再多一会儿,再多抱一会儿就好。   她醒来不会记得的。   想到此,臧山眉宇间添了一丝懊恼,他明知她碰不得血,却还是疏忽了。   自公主当年目睹了断头台那一幕后便一直碰不得血,否则便会如今日这般失控。   妱月殿的人深知这一点,平日里也都很注意,哪怕是公主去地牢,也不会让她沾上血。   而今日却是他大意了。   臧山不舍的将公主放入床榻后,便出门在院子周围仔仔细细巡视了一遍,确定不再有任何不妥后,才安心的守在公主屋外。   陆渟亦让人将花朵上的血全部清理干净,怕有遗漏,他又亲自蹲着擦拭了一遍。   至于鲜血的来源,则是刘勇之前造的孽。   贺北妱醒来后已是第二日,果然已不记得许多事,只隐约想起摸到了花朵上的血,然后便昏迷了。   她对自己这个毛病很清楚,也没有多问,陆渟得了臧山的吩咐,自然也没有主动提起,是以公主也就不知后来还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便收到了唐娇娇的来信,这个插曲自然也就顺其自然的被揭过了。   _   秦怀一‘死’,新阳便成了无主之城。   一城府尹身死这般大的事,本该立刻上报朝廷,但因是死于白玉县的瘟疫,便被秦无隐硬生生摁了下来。   但就算他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很快,这事便在新阳城传开了。   也因此,白玉县的瘟疫也彻底暴露。   一时之间周围几城人心惶惶,开始封闭城门。   事情越闹越大,秦无隐知道恐怕瞒不住了便准备将情况报给秦安,等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而就在此时,他却收到一个惊天大消息。   白玉县一事早已上达圣听,东宫太子也早已微服出巡,来了永安!   破庙里,秦无隐手中的信件掉落,震惊的望着来人,声音颤抖。   “你确定!”   李清莹不耐的看了眼地上的信件,冷声道:“我带着你父亲的令牌,这上头也是你父亲的亲笔信,还有私印,如何作假。”   秦无隐双腿一软,往后退了几步,喃喃道:“被发现了,怎么会被发现了。”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这该怎么办。”   李清莹见他这怂样,不屑的冷哼了声,又拿出一封信递过去:“这是你父亲的计划。”   秦无隐慌忙将信接过来取出,然越看越心惊,好半天才失声道:“父亲……是要……”   “杀储君。”   他不敢说的话,李清莹替他说了。   “太子已来永安多日,恐怕许多事已经暴露了,如今之计唯有将太子留在永安,让他永远也回不了京城!”   秦无隐却没有李清莹那般淡定,他一脸惊恐的摇头:“那可是太子啊,怎么杀得了!”   太子战□□号响彻天下,谁敢不要命的去找死!   “呵……“李清莹冷笑一声:“不杀他也行,等他带着证据回到京城,你们秦府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秦无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一定就会查出是我们做的!”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有人急急来报。   “公子,新阳的银粮被发现了。”   秦无隐身子一软,整个人无力哦靠在后头的佛像上,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怎么不可能,不止如此,刘勇也已经死了。”李清莹冷声打断他:“周望称病,秦怀染了瘟疫,陆渟被放出来,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么!”   “太子早已布好了局就等着你往里头钻,一旦抓到你的把柄,你们秦家就完了!”   秦无隐紧紧捏着拳头,仍是不愿相信:“可是太子怎么会怀疑秦府。”   “白痴!”李清莹不屑的骂了声:“你当真以为十年前的事做的天衣无缝么!”   秦无隐一震,瞪大双眼盯着李清莹。   “秦霜婷死前太子曾去过地牢,谁知道她有没有说不该说的,且太子早已经查到了北周李氏头上,他允我入东宫不过就是想从我身上寻找线索。”   李清莹眼里一片冷意,这是她后来才想通的,太子对她毫无感情,怎么可能会轻易同意她入东宫,直到她从秦安口中知道四年前拿到暗探线索的是太子身边那个该死的侍卫时,便都明白了。   “四年前,臧山拿到线索回了东宫,你能保证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当年追杀他的是你秦府吗,若知道,太子这些年却按兵不动,这说明什么。”   李清莹继续道:“你妹妹死的有多凄惨你不会不知道吧,谋杀太子妃未遂杀了就是,何必要受那般毒刑,你难道不觉得,他们这更像是在为谁报仇吗。”   秦无隐惊恐的盯着李清莹,已说不出半个字。   当年的事他未参与,但却是知情的。   可都过去十年了,怎么还会被翻出来。   李清莹毫不避让的对上他的视线,冷声道。   “你秦府前几日已经暴露了几个探子,目前尚不知是谁的人,但十有八|九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试想一下,如果太子早已知道十年前的真相,这些年不动声色只是因为要在暗中找证据,而白玉县的事刚好就送到了他的面前,你说,他会放弃这个机会吗。”   秦无隐已经开始动摇,但还是挣扎了句:“就算如此,他又是如何知道白玉县的事与我们有关的。”   李清莹的神色已极其不耐,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   “你觉得就秦府有探子,别的地方就没有吗,前后几次送赈灾银粮的大多都是你父亲的人手,这难道还不够让人起疑心?你是真的把东宫当一个摆设么。”   “对了,京城中已经有好几个官员不是失踪,就是称病不见人,你猜猜他们是谁。”   秦无隐已经想到了某种可能,他紧紧盯着李清莹,心慌乱至极。   “刚好,就是那几个送过赈灾银的!”   “所以,你现在还以为你们秦家一手遮天,将皇家玩弄于股掌之中么?”   秦无隐闭上眼,身子缓缓滑落在地,过了许久才勉强消化这个事实。   “父亲打算如何做。”   李清莹勾了勾唇,眯起眼道:“新阳的银粮被发现,他们必定要快速运往白玉县,这批银粮是二皇子指定要的,务必要拦截下来。”   “而太子眼下就在永安城外的长风寨,留在寨子里的并无其他高手,而太子双腿受伤不能动武,战神也不过一个残废,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时机呢。” 第96章 秦无隐久久没出声,……   秦无隐久久没出声, 显然是还没从这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   这不是他第一次帮父亲做事,虽然白玉县如今的确是超出控制闹大了, 比之前所有事都要棘手许多,但他自认初时处理的还算天衣无缝,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早早已经暴露了。   陆渟上京还没有见到任何人,便被他的人追上打断腿扔到了乱葬岗,虽然不知他为何死里逃生又回了白玉县, 但一回来就被关在地牢,且瘟疫一发他便让重兵守在白玉县外,可以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那么天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消息到底是怎样传到京中的。   不过现在,这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死是, 父亲, 要弑君!   对他而言, 这太过骇人!   他不是什么好人,为了完成父亲给的任务不择手段, 手上沾染的人命多的连他自己都数不清。   但弑君, 却是他从未想过, 也不敢想的。   可眼下好像除此之外已无别的路可走了。   倘若太子殿下带着证据回到京城, 他们秦府就没有半点活路了。   如今这局面, 已经没有善了的可能了。   许久许久后,秦无隐才缓缓站起来。   “怎么动手。”   走到这一步, 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论是十年前的真相,还是白玉县的瘟疫案,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一旦被揭开,秦府就将万劫不复。   “太子殿下即使双腿受伤, 可就凭那一身内力,寻常人就绝无可能动的了他。”   他几斤几两,他自己还能不清楚么。   就是十个他也不是太子殿下的对手。   李清莹眼里似是淬了毒般,阴狠一笑。   “自然是我去,不然你还能打得过吗。”   秦无隐动了动唇,没作声。   对于李清莹口中的残废,他是不认同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名扬天下的战神就算是双腿受伤,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捏得了的。   “不过,负责运送银粮的现在还不清楚是谁,此行除了太子太子妃,还有你们那位世子爷。”   李清莹道:“宋知安不足为惧,但宋知安身边有个侍卫可并非泛泛之辈,不论你遇上唐娇娇还是他亦或是太子身边那个该死的侍卫,你都没什么胜算。”   “更何况,唐娇娇身后还有一个梨花宫,据打探,前些日子有一批江湖人朝永安而来,多半是唐娇娇招来的。”   秦无隐面色逐渐凝重。   李清莹的话虽难听但却是事实,不论是遇上这其中哪一个,他都不是对手。   臧山曾随着太子殿下浴血沙场,肃杀之气甚浓,不论是武功还是实战经验,那都不是他能匹敌的,他在臧山手上,恐怕过不了十招。   宋世子身边的九尾,没人知道他来自何处,只隐约听闻是个江湖人,武功极高,除了宋世子,无人能驱使他。   太子妃殿下更不用提了,安云巷之战听着就让人背脊发凉,一人斩杀各国几十高手,他若对上,估计连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你也不必如此泄气,我们眼下并非毫无优势,若论单打独斗自然没有胜算,但他们此行来的人不多,双拳难敌四手,大可用车轮战拖死他们,武功再高的人体力也有用尽的时候。”   “左右也是要撕破脸,也就不必再藏着掖着,有多少人便调多少人,不论遇上谁都不必留。”   李清莹说完又加了句:“这是二皇子的意思。”   秦无隐并非真的蠢人,否则之前哪能压得了白玉县的事,听李清莹这话后,他心里也就明白了。   父亲入了二皇子阵营。   换句话说,东宫几人的命,是给二皇子的投名状。   “京城要如何交代。”   东宫出事天子必定震怒,若大动干戈调动兵马,可经不起几番查探。   李清莹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找个替死鬼担下白玉县的事,再向上禀报东宫一行人死于瘟疫,做的干净些便是。”   秦无隐皱眉。   “这般漏洞百出的说辞,天子会信么。”   李清莹冷嗤:“他信便是皆大欢喜,若不信……”   “龙椅易主便是。”   秦无隐顿时瞪大眼,大惊失色:“那是谋反!”   李清莹被他这一嗓子吼的极其不耐,语气也就更冷了。   “弑储君都做了,谋个反又怎么了,二皇子登基你秦府照旧是京中权贵,你慌什么!”   那是谋反啊,谁能不慌。   秦无隐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清莹:“这是父亲的意思?”   “那不然呢,你父亲已经投靠二皇子,秦府早已无回头之路,这是一场关乎于你秦府生死存亡的战争,赢了你便依旧是秦府尊贵的大公子,输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你应当知道这批粮食的重要性。”   秦无隐深吸一口气,没再开口。   这哪里是一批粮食,这可是关乎于他们整个秦府的生死存亡啊!   他若不能将他们留在永安,那么死的就是秦府。   心底的震惊逐渐转换成狠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情况下,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我会带上所有人手截下这批银粮。”   李清莹见他还算上道,面色稍缓,淡淡嗯了声。   “希望秦公子不会让二皇子失望。”   秦无隐没再说话,折身便离开了破庙。   事态紧急,他得赶紧去调集兵马,人越多,此战才越有胜算。   秦无隐离开后,李清莹便已离开了。   而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有一紫色身影飞快掠过,悄无声息的跟上了秦无隐。   _   “你看到了李清莹?”   贺北妱凝眉,脸色极差。   她快速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受伤才稍微安心。   “嗯,她与秦无隐交谈了许久后各自离去,李清莹的武功在微臣之上,微臣怕被发现不敢靠的太近,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臧山正色道。   贺北妱眯起眼,若有所思:“李清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女人心思狠毒,且无往不利,她来这里绝非偶然。   一个小小的白玉县到底有什么值得她来的呢。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只还没来得及抓住便消散了。   “微臣随后跟踪了秦无隐,发现他往驻扎在白玉县外营帐的方向去了。”   臧山又道。   贺北妱身形一顿,去营帐!   他此时去营帐做什么。   “周望!”   贺北妱猛地看向周望,厉声道。   去营帐除了调走兵力,还能做什么!   周望脸色难看至极,砰的跪在地上。   “永安兵符确实有一半在秦公子手里,当初只说是借用。”   该死的,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一城兵符何其重要,无紧急情况不得借出。   这秦公子早不用晚不用,怎偏在这个时候用,用就用还被发现了,真是要害死他!   “哼,借用?”贺北妱气的脸色铁青:“兵符岂是说借便能借的,他秦无隐不过一个小小侍郎,一无明旨二无圣喻,周大人这府尹当的可真是尽职尽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当今天下姓秦呢!”   周望匍匐在地,不住的认罪求情。   原本这场斗争谁输谁赢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如今小命握在公主手里,他便别无选择。   “他能调走多少人。”   贺北妱气的眉心直跳,不耐烦的打断他。   此时追究过错显然已于事无补,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弄清楚秦无隐到底想干什么。   “回三公主,除了白玉县里与留在永安城的兵力,如今驻扎在白玉县外营地里可用且能调走的有两千人。”   两千兵力并不算多,但在这种地方却可起大用!   “三公主,会不会是冲着银粮去的。”   臧山突然道。   贺北妱心神一凛,银粮!   阿娇昨日来信已找到银粮,按时间推算,眼下应该已正往白玉县运送,秦怀一死新阳无主,秦无隐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他怎么敢调集兵马去抢银粮!   如此一来不就全都暴露了么。   虽然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逼他们自乱阵脚,好抓其把柄,可李清莹搅和进来,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且秦无隐没那么蠢,他绝不会为了银粮就轻易暴露自己。   除非……除非他有恃无恐!   “不好!”   两道惊呼声同时响起,除了贺北妱,还有臧山。   目光相对,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一个答案。   他们暴露了。   李清莹来白玉县,是冲着他们,不,是冲着太子太子妃来的!   “臧山,你速速去支援太子妃。”   贺北妱沉声道:“他调集兵马不止是去抢银粮!”   他们眼下恐怕不止是暴露了,李清莹从京城来,一定是带来了什么别的消息,让秦无隐确定白玉县的事已经查到了秦府头上,所以他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将皇兄皇嫂永远留在永安。   只有这样,才能将秦府在白玉县的罪行掩盖。   秦无隐调集兵马就是冲着阿娇去的,他自知不是阿娇的对手,所以才会用这人海战术!   武功再高的人,体力也有用尽的时候,经不起不间断的车轮战,况且还有新阳城兵力。   臧山没有立刻应下,而是捏拳头道:“殿下有危险。”   贺北妱一震,突然明白了过来。   秦无隐用人海战术对付阿娇,那么李清莹定是冲着皇兄去了。   “新阳城有多少兵力。”   周望顿了顿,道:“秦怀曾说过大约有五千。”   他本为秦太傅所用,与秦怀自然有交集,两城兵力偶尔也会有所探讨。   “但微臣以为,不止这个数。”   公主浑身散着一股骇人的阴森之气,她看向周望,咬牙道:“说!”   周望垂首如实道:“秦怀此人颇有心机,断不会将实力如数告知,且微臣怀疑,新阳有私养兵马。”   私养兵马!   如此一来,新阳的兵力远远超过五千!   加上永安的两千,秦无隐恐怕能调一万左右的兵力去围堵阿娇!   云眠带秦怀回了京,此时阿娇身边只有宋知安,九尾,与一些丐帮弟子。   丐帮弟子实力如何尚未可知,但宋知安是个实打实的娇贵主儿,打架估计是只会扯头发的那种,除非他能凭那他张嘴把人说死!   阿娇九尾以两人对一万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贺北妱深吸一口气,看向周望。   周望被公主盯的后背发凉,颇识时务道:“三公主有何吩咐,微臣万死不辞!”   他就只是说说而已,公主可千万别当真啊,他去打架只会送人头。   “周望。”   但公主并没有听见他的心声,淡淡道:“本宫原本是没准备留你的。”   周望一愣,头垂的更低了。   这个结果他早就猜到了,他助纣为虐酿成大祸,朝廷不可能会放过他。   但他也知道,公主当时那句功过相抵的意思,是可以不必牵连他的家人。   诛九族的大罪若只死他一人便能平息,他已经知足了。   “但现在,你有一个机会。”   周望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公主。   “秦无隐先走一步,赶过去阻拦应该也来不及了,你即刻去调集驻扎在白玉县的所有兵力从后方突袭,能拖住多少人便拖住多少人,若最后你与太子妃都能活着回来,你便是救驾有功,活罪逃难但死罪可免。”   贺北妱盯着他,压迫性甚浓:“你意下如何。”   周望动了动唇,好半晌没作声。   “若你不愿,本宫也不迫你,解药会按时给你,你的家人仍可以不死,但你,必是要斩首示众。”   “是现在冒死一搏,还是多活几日,你自己选择。”   贺北妱顿了顿又道。   “你是永安府尹,秦无隐就算带走了那两千兵马,难不成他们还要对你这个府尹大人出手,你若有本事从秦无隐手里将你的人抢回来,让他们随你对抗新阳兵马,加上太太子妃与世子爷身边的高手,此战并不是毫无胜算。”   公主每说一句,周望便在心里飞快的盘算。   按照规制,永安最多只能有五千兵力,但这些年他不好此道,多有疏忽,能出战的不超过四千,留在永安的有一千,秦公子带走了营地外的两千,白玉县眉最多只能整顿六百左右人马。   他带六百人前去,无疑是送死。   但公主说的对,秦无隐带走的本就是他的人,他从后方突袭对上的自然是他永安的兵,他的人不可能会对他出手,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可以两千多人对新阳城七八千人,他一点自信都没有。   “微臣愿意一搏。”   几经思考,周望做了决定。   他不去,必死无疑,去了,尚有一线生机,就算是回不来,也不过是提前死几天而已。 第97章 “微臣此去若无法回……   “微臣此去若无法回来, 还请三公主殿下护住微臣家人,不求无罪, 但求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贺北妱沉默片刻,温淡道:“本宫一言九鼎。”   “谢三公主殿下。”   周望朝公主磕了一个响头,起身告退。   离去的背影带着一股萧瑟,颇有几分苍凉感。   踏出县衙的那一刻,周望的内心无比平静 ,他已不记得自己浑浑噩噩, 趋炎附势了多少年,但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一腔孤勇的年少时期。   不远处,陆渟正带着人将粮仓仅剩的粮食熬成粥分给百姓, 年轻的脸庞充满了希望与坚定。   周望眼角微涩, 年少时, 他也曾立志做一个好官,为百姓谋福祉, 为南庆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后来究竟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这些天, 他看着陆渟毫无怨言的早出晚归, 看着百姓对他的维护与爱戴, 这份双向纯挚的爱让他倍感羞愧。   也让他明白,所谓的局势所迫, 和自以为是的识时务不过就是一个借口,一个让他助纣为虐时心安的借口。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无非都是自己的选择。   有的人一身傲骨,不为权财所诱,不向恶人低头, 活出了自己的风采,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百姓,比如陆渟。   有的人空有一腔热血,却难以保持初心,在分岔路口皆是做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最后一错再错,再无回头之路,比如他。   陆渟似有所感,朝周望遥遥望来。   县令正是嫉恶如仇的年纪,对助纣为虐的周望没有一丁点儿好感,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尖锐。   周望一怔,为官多年,还从未有人用这样的厌恶的眼神看过他.   陆渟很快便转过了头,似多看一眼都觉不屑。   许久后,周望立在原地苦涩一笑,他身边多是阿谀奉承之辈,哪怕他犯了天大的错他们也只会附和,从来不会这般明目张胆的表达对他的厌恶。   生气吗,好像并不。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这种人,难不成还指望得到别人发自内心的尊崇么。   周望转身走向城门,但愿陆渟能守住自己那颗赤城的心,一生清风,不添浑浊,亦不会步他的后尘。   蓝色的官服似在刹那黯然失色,与身后那道生机勃勃的绿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道身影背道而驰,一条路似乎已到了终点,而另一条道才刚刚开始,散发着无限的可能。   陆渟是曾经的周望,但周望会不会是多年后的陆渟呢,如今无人能下结论。   或许,他们真的是不一样的。   只愿这位年轻的县令能抗住未来诸多的狂风暴雨,砥砺前行,不忘初心。   —   周望走后,贺北妱放了两道信号。   一道是召江澈行动的信号,另一道是黄色的警戒信号,朝着长风寨的方向。   “周望应当能拖住一些时间,希望江澈能及时赶到。”   贺北妱深吸一口气后看向臧山。   “但江澈再快,也快不过新阳城的兵,就算有周望两千多人相助,也抵不过几千大军,阿娇与九尾撑不了多久。”   臧山沉着脸,双拳紧握。   他知道公主的意思,若论紧急,太子妃此时更需要支援,可他明知殿下有危险,又如何能安心去新阳。   “你不是李清滢的对手,就算赶回去作用也不大。”   贺北妱道:“但若是去新阳,便可多拖延一些时间。”   “可殿下、、、”   “放心,有峥儿在,出不了事。”   臧山的话还未说完,便见路山悠然走了进来。   臧山蹙眉,峥儿?   “就是老夫那大徒儿,算算日子,他应该已经到了长风寨,有他在,定能护太子周全。”   贺北妱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朝路山颔首,认真道:“李清滢的手段歹毒,不容小觑,还劳烦您走一趟。”   就算路山没进来,她也要去请人。   眼下能压住李清滢的,唯有皇兄这位师傅。   路山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峥儿的武功足以对付那个北周公主,你们放心便是。”   “倒是娇娇,恐怕情况不妙。”   贺北妱凝眉:“您可是知道些什么。”   路山点头,面色略微沉重:“新阳城有一万余兵力。”   此话一出,贺北妱与藏山皆是一惊。   “若全数出动,就算周望与丐帮弟子能抵挡一部分,娇娇与宋世子身边那个侍卫至少也要面对七千人,哪怕他们二人武功再高,也无法突围。”   贺北妱的面色逐渐开始惨白。   七千人,何止是无法突围!   刀剑无眼,一个不小心便能丢了命。   不,阿娇绝对不能有事,她已经离开过他们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老夫来是想问问,援军最快多久到。”   贺北妱声音微微发颤;“最快也要一天。”   江澈的兵在永安外,就算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也要一天才能到白玉县。   路山挑眉,须臾后看向臧山:“白玉县留空与守着,你与老夫走一趟。”   臧山这次没再犹豫,点头应下。   那位天山大师兄的武功他见识过,足矣护住殿下。   如此他便能安心了。   贺北妱看了眼臧山欲言又止,最终只淡淡道了句:“活着回来。”   臧山心头微酸,垂首郑重的行了一礼:“微臣遵命。”   时间紧迫不容多做逗留,简单道别后二人便离开了。   贺北妱目送他们离开后总觉心下难安,犹豫半晌出去寻了陆渟,原本想调集一些人手到县外接应,可却见陆渟正忙的脚不沾地,眼下白玉县内病人需要照顾,正是用人之际,几经挣扎后,面对陆渟的询问公主只道是来帮忙的。   陆渟自是不同意,眼下瘟疫虽然得到了控制,但还是有救不过来的,公主金枝玉叶,若不慎感染可怎么了得。   贺北妱没把陆渟的话放在心上,只淡淡道:“这是我该做的。”   生于皇家便有义务保护子民,她贵为嫡公主更应以身作则。   陆渟见劝不动,便只能由着公主,本想自己多顾着些便是,但真正忙碌起来时根本无暇顾及,偶尔抬头看去,公主不是给病人喂药,就是给人擦洗,温和的动作中带着些小心翼翼,没有丝毫嫌弃的神情。   空与无意中瞥见陆渟看公主的眼神,微微一愣后笑着摇了摇头,情窦初开固然很美,只可惜有缘无分。   但不是什么事都非要求一个结果,无悔便好。   —   长风寨,贺北城看见了两道信号,当下便让银川召集了寨中所有人。   除了天山几个弟子外,其余寨中山匪尽数遣散。   原本他们是不愿意离开的,虽然落草为寇但也讲几分道义,长风寨有难他们岂有各自逃命的道理。   贺北城对此未多说什么,只随手指了个天山弟子,道谁能打败他便留下。   结果可想而知,还未来得及经长风寨特训的山匪,怎么可能会是天山弟子的对手。   山匪很是羞愧的选择了暂时躲避,有这样的高手在,他们留在这里除了人多势众外,没有任何作用。   除了山匪银川与杏青也被太子一道送走了。   虽然两人百般不愿,但比起山匪他们更没用不说,还会拖后腿。   最后留在寨子里的只剩贺北城与六个天山弟子。   贺北城虽不知来的是谁,但能让妱妱发黄色警戒的,可想而知必是棘手的人。   且他此时更担心娇娇。   妱妱召江澈去白玉县,多半是银粮出了问题。   好在师傅在白玉县,大师兄此时应该也已经到了娇娇身边,有他们护着,他才稍微能安心。 第98章 两道信号出现在天边……   两道信号出现在天边时, 唐娇娇一行人已将粮食从山洞里抢了出来。   私设铸银地乃诛九族大罪,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因山洞偏僻且几个入口都设有关卡,寻常人根本不可能靠近,是以守着山洞的人并不多,除了铸银的匠人只有两百来士兵围在外头。   这点兵力对于唐娇娇一行人来说不值一提,更何况还多了路峥相助,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将银粮夺了回来。   但赈灾银粮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算宋长风召集了不少丐帮弟子前来,也无法将所有的赈灾银粮全部带走。   两相权衡下,唐娇娇决定暂且将官银留在此处,先将粮食全部带走, 白玉县如今更迫切的需求是可以果腹的粮食, 官银延后几日问题不大。   而就在他们将粮食装好马车启程后, 便看见了白玉县放出的信号。   所有的信号都是他们在长风寨时便商议好的,唐娇娇一眼便知两道信号的含义。   一道是召江澈即刻前来白玉县支援, 而另一道黄色烟火, 代表着有重大危险。   烟火是朝着长风寨的方向!   此时的长风寨只有贺北城, 也就意味着贺北城有危险!   “吁!”   唐娇娇当即喝停马, 侧头朝路峥急声道。   “大师兄, 夫君有危险!”   若贺北城双腿无碍,她倒不至于这般担忧, 可现在他的腿不能动,内力再深也会因此受限,且贺北妱连发两道信号,一定是出了大事。   路峥将马停在唐娇娇身侧,皱眉朝长风寨的方向望去。   “我留了几个弟子在寨中, 他们应会护小师弟周全。”   不知为何,唐娇娇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浓浓的不安,沉默须臾后她摇摇头低喃道:   “不,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三公主不会连发两道信号,几位师弟武功虽不弱,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他们恐怕无还手之力。”   路峥闻言面上隐隐露了忧色。   娇娇说的不错,几位师弟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寻常江湖人可游刃有余,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别说护小师弟周全,他们恐怕连自己都护不了!   “我回去!”   唐娇娇那句她回去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路峥道。   她动了动唇,沉默不言。   大师兄的武功她自是相信,可是,她还是想亲自回去,亲眼见他好好的她才放心。   “这里更需要师妹,我打架尚可,这等费脑筋的事不在行,师妹放心,我定不会让人伤害小师弟。”   路峥看出了唐娇娇的意图,继续道。   这批赈灾粮很是紧要,不能有半点耽搁,而他毕竟是个江湖人,从旁协助还好,其他的就不好掺和,且太子妃的身份留在这里用处会更大。   宋长风恰在此时接了句:“路师兄说的对,弟妹在这里更合适。”   唐娇娇自然也明白让大师兄去是最合适的,犹豫片刻后终是没再坚持,只不放心的再三嘱托:   “大师兄,千万不能让夫君用腿,否则他这辈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路峥郑重点头:“师妹放心。”   哪怕豁出性命,他也一定会护小师弟无虞。   唐娇娇神色复杂的望着路峥,迟疑片刻后还是问道:   “大师兄以往都唤我娇娇,为何这次见面却一直唤师妹?”   路峥一顿,不自然的摸了摸头,道:“小师弟会吃醋。”   唐娇娇:“...”   这倒像是贺北城的性子。   “大师兄当着夫君的面也唤他小师弟?”   路峥毫不迟疑的点头:“是啊。”   说完又朝唐娇娇咧嘴一笑:“这事我还没感谢师妹呢,要不是师妹信上提点,小师弟定不会同我这般亲近。”   宋长风忍不住了:“亲近?”   他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与他那个冰块表弟亲近的。   就冷到表弟那个程度的,要不是一团烈极了的熊熊火焰,可根本融化不了!   路峥理所当然的点头,唇角自然而然扬起一抹弧度。   “是啊,小师弟很是好哄,也没什么脾气,比师妹还好养。”   唐娇娇:“...”   宋长风一副见鬼了的神情盯着路峥:“你说的可是我表弟贺北城,南庆的太子?”   “你该不是背着表弟又养了个小师弟吧?”   路峥飞快否定:“我只有一个小师弟,世子爷可别胡说,给小师弟知道了定要生气。”   “行了,事不宜迟,我这便回长风寨,师妹多加小心。”   话落,马蹄声起,掀起一阵尘土飞扬。   不过几个眨眼,一人一马就已经没了踪影。   宋长风与唐娇娇面无表情的望着路峥离开的方向。   许久后,宋长风好奇道:“弟妹到底给他提点了什么。”   唐娇娇面色复杂:“大致意思是,让他不能同夫君见外。”   宋长风:“...那他这未免也太不见外了点。”   全天下敢一脸宠溺说太子殿下好哄好养的,他路峥是第一人。   唐娇娇摸了摸鼻尖,她也挺好奇大师兄与夫君究竟是怎样相处的。   原本她还担忧这两人会不会合得来,眼下看大师兄这般急切的样子,她是半点也不担心了。   唐娇娇心里的不安也因这个小插曲淡了不少。   然也并不是完全放心,没亲眼见贺北城无碍,她的心始终紧紧绷着。   但这股忧虑并没有持续太久。   新阳到白玉县不算远,运送粮食大约需要两天的时间,但因唐娇娇有入夜便要沉睡的缘故,一队人马选择了走小路,虽然时间会稍长,但起码比官道安全。   所幸这一路很是顺利,唐娇娇第二天醒来时路程已经过半。   此时刚离开小路,上了官道。   唐娇娇没有昏睡时都是选择骑马,宋长风亦弃了马车与她并肩。   离白玉县越近,气氛便越发紧绷。   他们带走粮食必定会惊动那背后之人,他们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紧张的气息弥漫在车队中,就连话最多的宋长风都安静了不少。   而这股不安,在小半个时辰后得到了验证。   他们遇上了袭击。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场有预谋的截杀。   一眼看望乌泱泱一片,大约有两千人。   领头的是秦无隐。   唐娇娇没有见过秦无隐,但宋长风却熟得很。   一个是太傅家的嫡长子,一个是国丈家的世子爷,这两人想不认识都难。   宋长风先是眯起眼直勾勾的打量着对面马背上的人,眼神里毫不掩饰的不屑就差没直接喊一声逆贼了。   然,片刻后却见世子爷突然一脸讶异的道:   “呀,这不是秦大公子吗,怎么,弄这么大阵仗,是专程来接本世子的?”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劳烦秦大公子大驾了,不过本世子还挺好奇,秦大公子怎会对本世子的行踪了若指掌。”   世子爷的语气十分惊奇,恍若惊见至交好友一般,但眼神里却满是嘲弄和讽刺。   “嗐,秦大公子不想说也没关系,秦家家大业大,堪比皇家,别说一个世子爷,就是太子殿下的行踪那也是窥探得的,本世子不过就随口问问,秦大公子可别生气。”   秦无隐被明晃晃的嘲讽了一番,脸色算不上好看,但也没多生气,只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见那位世子爷趴在马背上笑嘻嘻道。   “秦大公子可是来接应粮食的,嗐,还是秦大公子会替本世子排忧解难,知道这种粗活本世子干不惯,你瞧,这屁股都坐疼了,有没有马车什么的。”   宋长风一脸委屈的抬了抬臀,就差没整个人直接趴在马背上,看着像极了哪家娇贵的公子在冲自家家臣撒娇。   秦无隐的视线在世子爷的臀部一晃而过,眸色愈发深沉。   “哎九尾,你挡着本世子爷看秦大公子了。”   宋长风伸手扒拉了一下刚打马挡在他前方的侍卫,没扒拉动,便不耐的皱起眉头抱怨了声。   九尾向来对宋长风唯命是从,但这一次却对世子爷的话充耳不闻,神色凌厉的盯着秦无隐。   秦无隐眼神一转,不耐的看了眼九尾。   “马车自然是有,只要世子爷愿意,我定将世子爷安全送回京城。”   宋长风眼睛一亮,努力的从九尾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   “如此甚好,记得要多加些软垫,还有熏香。”   秦无隐神色微松,幽幽道:“世子爷金贵之躯,自该如此。”   一旁的亲信皱了皱眉,低声道:“公子,世子爷不能放。”   秦无隐微微凝眉,沉声道:“你当宋老爷子是个摆设么,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嫡孙,要在这里出了事,按他的脾气怕是要闹得惊天动地。”   “可是,世子爷若是知道些什么,定会上报给天子,况且,只要二皇子事成,宋家不足为惧...”   “蠢货,你知道什么!”   秦无隐厉声打断他:“就算是要撕破脸,也不可轻易得罪宋家,宋老爷子当年一人持枪挑了一个军营,若惹急了拼命反扑,定会对二皇子所谋之事不利。”   那亲信还是皱着眉头。   “可是,二皇子的命令是一个不留...”   听到此处,唐娇娇脸色一变,朝宋长风无声道了几个字。   “二皇子,谋反。”   唐娇娇内力深厚,饶是秦无隐与她距离甚远且已经刻意放低声音,但还是被她一字不漏的听的清清楚楚。   宋长风眼神一暗,怪不得秦无隐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来拦截他们,原来是投靠了二皇子。   在侍卫的背后,世子爷的脸色难看至极。   如此说来,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看这阵仗,秦府应是打算鱼死网破,将太子永远留在永安!若他所料不错,京城恐怕已经不太平了。   “不好。”   唐娇娇耳尖微动,突然道。   九尾也几乎在同时回头,二人对视了一眼,皆是眉头紧蹙。   宋长风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二人脸色便知不是小事。   “有大队人马从后方赶来,按这速度,还有两刻便能到。”   唐娇娇闭上眼,轻声道。   宋长风一惊:“有多少人。”   唐娇娇仔细辨别后,睁眼时眼里一片寒霜。   “至少一万。”   宋长风脸色大变,看了眼前面乌泱泱的一片,迟疑片刻后冷声道:“能在两刻内强行突围吗?”   唐娇娇摇头:“不行。”   堵在前头的大约有两千来人,丐帮弟子需保护粮食,光凭她与九尾两人,不可能在两刻内突围。   宋长风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狂怒,再出声时又是一惯的骄纵不羁。   “你们在嘀咕什么呢,本世子的马车呢!”   妱妱定是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计谋,才会发出紧急信号召江澈前来新阳,显而易见,秦府这是要下死手,一万多人前后围攻,他们绝无可能活着闯出去!   所以如今之计,唯有拖延时间。 第99章 秦无隐对宋长风似乎……   秦无隐对宋长风似乎极有耐心, 不论对方如何趾高气扬,他都未露半点怒气。   “马车我自会安排妥当, 请世子爷移步。”   宋长风垂眸,掩下眼底的厌恶,不耐道。   “难道不应该你过来接本世子?”   秦无隐微微蹙眉,饶是他对他再是宽纵,也不可能傻到把自己的命送过去。   宋长风见他未动,唇角泛起一股漫不经心的嘲讽:“看来秦大公子对本世子的诚意不过如此。”   唐娇娇闻言微怔, 下意识偏头看了宋长风一眼。   秦无隐严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看向宋长风,眼里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宋长风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缩回九尾身后。   秦无隐的目光落在九尾身上,却又分明是透过他在看他身后之人, 宋长风对此只做不觉, 无比安静的藏在侍卫身后。   似在赌气, 又似乎是真的不愿再露面。   而只有唐娇娇看的清楚,世子爷的眼底只有厌恶和冷漠。   空气突然寂静, 两方人马胶着, 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直到秦无隐身边的亲信出声提醒, 秦无隐才回过神, 语气里带着些落寞与无奈:“世子爷是根本没有打算随我回京吧。”   宋长风冷哼了声, 烦躁的声音从九尾身后传出:“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莫非秦大公子又想旧计重施?”   唐娇娇一顿, 果然如她所料,宋长风与秦无隐之间还有前怨。   提及往事,秦无隐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沉默好半晌后道:“当年之事乃是误会,还请世子爷不要放在心上。”   宋长风的不耐到了极点, 语气愈发生硬:“秦大公子的道歉还真是随意得很。”   秦无隐闻言,无声的叹了口气。   “世子爷想要如何。”   这话总算说到了点子上,宋长风很是赏脸的从结尾身后探出头,一字一句道:“好狗不挡道。”   “如此,本世子与秦大公子之间便可两清,若秦大公子非不识趣,那么从此以后,我宋家必与秦家不死不休!”   秦无隐面色复杂的看着宋长风。   他们对彼此的意图心知肚明,只看谁愿意让这一步。   他有自知之明,尊贵的世子爷绝不可能因他退让,而他,无法退。   秦无隐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很少人知道,他曾与这位宋世子乃同窗好友,只可惜当初的一念之差,让他们在多年前便形同陌路。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   从他犯下的第一个错开始,他们就注定再也做不了朋友。   “世子爷可以离开。”   良久后,秦无隐睁开眼,缓缓道。   “但其他人,不能走。”   宋长风对他这个决定并不意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轻笑道。   “本世子是不是还要感谢秦大公子念着旧情呢?”   “只可惜,本世子有时候就不是个知好歹的人,你要送这份情,本世子偏不要,有本事就将本世子一道杀了。”   宋长风这番话无疑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至此,二人再无任何旧情可谈。   昔日的同窗好友,终是拔刀相向,背道而驰。   秦无隐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泛白,似是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   从李清滢口中得知父亲已投靠二皇子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有些事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如今他身上背负着的是秦家满门的性命,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这一战避无可避。   “长风很清楚我不会杀你,又何必如此激我。”   秦无隐侧目看向唐娇娇:“不过长风不会武功,待会儿动起手来刀剑无眼的,若不小心伤着长风便不好了,太子妃殿下,您说是吗?”   唐娇娇不认识秦无隐,但秦无隐在大婚时却是见过唐娇娇的。   他最不想遇上的便是她,哪怕他有一万余兵力,在看见唐娇娇的那一刻时心底也还是有些发憷。   唐娇娇皱了皱眉,没有回答他。   因为宋长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眼底染上一片猩红,似是厌恶,似是愤怒。   唐娇娇觉得,宋长风突然的转变应是由那声“长风”而起。   世子爷的名讳是不可冒犯的,哪怕秦无隐是太傅的嫡长子,也不能直接唤世子爷的名讳,就算他们曾经走的近,不拘礼节,秦无隐也应当唤世子“知安”而不是“长风”。   “世子爷的名讳岂是尔等宵小之辈可冒犯的!”   还不待唐娇娇说什么,九尾已拔了马背上的刀,浑身散发着弑杀之意。   “九尾!”   眼见侍卫要发作,宋长风飞快出声阻止了他。   眼下局势对他们不利,拖延时间才是上策。   九尾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身形微微发颤,显然是气得狠了。   唐娇娇隐约明白了些什么,转头看向秦无隐。   那看起来很是平静的目光却让秦无隐后背发凉。   “看来秦太傅果真是德不配位。”   唐娇娇盯着秦无隐一字一句道。   “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有什么资格做太子的老师。”   秦无隐面色一沉,神色难看到了极致。   “宋世子不仅是天子亲封的世子爷,还是太子的嫡亲表哥,按照礼数,就是本宫也只能唤一声知安,而不是直呼宋世子的名讳,不知秦公子的脸怎么就这般大。”   “作为太傅的儿子,连南庆最基本的礼数都未学会,是秦公子太过愚笨还是秦太傅教子无方!”   比起宋长风明里暗里的嘲讽,唐娇娇便是明目张胆的训斥。   “本宫作为东宫太子妃,想来是有权利管教臣子的,既然太傅教不好,那便由本宫代劳。”   话刚落,唐娇娇指尖的银针已经朝秦无隐迎面飞去。   她的动作太快,秦无隐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银针已经到了眼前,旁边的亲信眼疾手快的拔剑去挡,却只听“叮”的一声细响,手中的剑脱落,亲信也随之滚落在地。   而银针依旧稳稳的朝秦无隐的嘴角飞去。   因有亲信出手挡了一瞬,秦无隐才逮到机会侧过身子,然还是慢了一步,银针自他脸颊划过,带起一条长长的血痕。   “公子!”   亲信捂着发麻的手臂,捡起剑担忧的看向朝秦无隐。   秦无隐痛的脑袋发晕,下意识伸手去捂伤口,可刚碰到伤口便又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清醒,睁开眼时却刚好看到亲信手中的剑,在那寒光凌凌的剑身上有一个极小的孔,那是刚刚银针穿过的地方。   秦无隐盯着那个孔,心里突然生了股恐惧感。   这该要多深厚的内力,才能让一根小小的银针穿过剑身,杀伤力却丝毫不减。   “秦公子当以此为戒,谨记自己的身份,若再愈矩冒犯世子,本宫必取你性命。”   唐娇娇眯起眼,不紧不慢道。   她语气淡漠,神情自若,好似此刻被包围的并不是她一般。   宋长风心中的怒气不知何时已尽数消退。   他明白,唐娇娇这是在为他出气。   即使眼下不适合这么快撕破脸,她也不愿让自己人受半点委屈,这护短的性子与十年前的她像极了。   也难怪见她第一眼,他就觉得很亲近。   九尾将她的身份告诉他时他惊讶极了,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极度欢喜。   她还活着,真好。   “九尾,护好世子。”   唐娇娇突地自马背上抽出长剑,凌空一跃,朝秦无隐攻去。   这一战在所难免,不如先下手为强。   秦无隐似乎早有所感,在唐娇娇拔剑的那一瞬间已打马折身没入人海。   他很有自知之明,断不会蠢到与唐娇娇正面交手。   战事一触即发,丐帮弟子也纷纷自粮车上取出武器加入了战斗,一时间喊杀声四起。   宋长风很识时务的躲进了马车,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世子爷,不拖后腿就已经是帮了天大的忙。   不知是不是秦无隐下了命令,所有的士兵皆未攻击宋长风,是以在一片惨烈的厮杀中,世子爷格外清闲的坐在马车之上。   唐娇娇手中的长剑似是有生命般,与主人无比契合,一人一剑没多久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而在此时,后方的兵力已经赶到,唐娇娇一行人被前后夹击,死死包围在中间。   好在宋长风被遗忘在包围圈外,他们无需再分心顾着他。   可即便如此,包围圈也越来越小。   双拳难敌四手,武功再好也有疏漏之时,有不少的丐帮弟子都已经受了重伤,而外头的兵马前赴后继的涌上来,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就在此时,前方突然有马蹄声起,似有人高呼永安军住手。   唐娇娇与九尾被围在最中间,加上不绝于耳的兵器声,他们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只没过多久,便见原本朝他们攻击的士兵突然调转矛头,开始攻打自新阳而来的兵马。   虽然他们人数远不及新阳军,但也让唐娇娇几人少了许多压力。   战场之上,没有任何情面可讲,有的只是无尽的杀戮,若在这种时候心慈手软,那么下一刻下地狱的就会是自己。   唐娇娇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亦不清楚还要杀多少人。   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活下来。   玉玲的声音被兵器的碰撞声掩盖,红色的衣裙不知何时已经是一片湿润,早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九尾用的是一把短刀,尤擅近身攻击,他动作利落,几乎刀刀见血。   他们不知援军何时才能到,也不知道这场战争要持续多久,但他们明白,想要活着闯出去,手中的刀剑就不能停。   而源源不断的敌人逐渐让所有人感到疲倦,唐娇娇与九尾的动作也开始慢了下来。   李清滢算计的很准,对付像唐娇娇九尾这样的绝世高手,车轮战无疑是极好的选择。   “娇娇,为师来了!”   就在唐娇娇感到力不从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宛若天籁之音。   她抬头望去,只见路山凌空而来,所过之处一片哀嚎。   “师父。”   看见路山,唐娇娇心神微松,软软唤了声。   瞧着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与提剑杀人时的狠厉截然不同。   “尔等用万余兵力围攻一个小姑娘,简直欺人太甚!”   路山见自家徒儿受了这般委屈,当即气的胡子乱颤。   “究竟是哪个鼠辈如此卑鄙,莫要藏头露尾,且出来一见!”   “有什么招数冲着大人来,欺负几个孩子算什么东西!”   路山几乎一掌便能横扫一大片,加上臧山相护,一时间竟无人能近的了唐娇娇与九尾的身。   其他丐帮弟子见来了这般高手相助,顿时便又燃起了斗志。   而周围的士兵听到路山的话,神情无比复杂。   小姑娘,几个孩子?   有哪家小姑娘和孩子能抵挡千军万马的!   那分明是两尊杀神!   而秦无隐更是气得不轻。   眼见太子妃已处劣势,却不知又从哪儿冒了两个程咬金出来!   “若我是你,此时便应当逃命。”   宋长风掀开车帘,漫不经心的瞥了眼不知何时到了他马车外的人。   秦无隐凝眉,下意识道:“那人是谁!”   臧山他自然认识,但那个一头白发颠倒黑白的老头,他闻所未闻!   “那是表弟的师傅,亦是弟妹的师父。”   因路山二人的到来,世子爷心情甚好,遂大发慈悲的解了秦无隐的惑。   “天山听过吗?这便是天山的掌门人路山,天山门中最是护短,你伤了这位的徒儿,很难不死。”   秦无隐皱眉。   路山,他怎么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听说京城又新开了一家酒楼,汇聚各地大厨,每日满座。”   宋长风趴在马车边上一边饶有兴味的看着战局,一边道。   秦无隐一愣,他不会认为世子这是在邀他同行。   但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存了一丝侥幸。   “你死了,本世子便去包它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给你庆祝,再让人写一块匾摆在酒楼门口,内容是祝贺秦大公子归西。”   “京城谁要是敢不来吃,本世子就就让人敲锣打鼓的去请。”   秦无隐:“...”   虽然他本也没什么期盼,但还是觉得某处针刺般的痛。   “世子爷便如此迫切盼着我死。”   宋长风挑眉,有些讶异:“我有多想你死,难道你不知道吗。”   “刺杀太子妃,助二皇子谋反,你秦府犯下这般大逆不道之罪,你难道还想好好的活着不成。”   “不把你分成几块几块的,都觉得对不起你。”   秦无隐深吸一口气,偏过头不再去看宋长风,他不该与他多话,再说下去他被他气死的可能性会更大。   他不说话,宋长风亦懒得多看他一眼。   两人默默的盯着场内战局。   有路山二人的加入,短暂的打破了原本必败的局面。   而新阳军此时差不多也已经折了一小半。   与此同时,长风寨已被团团围住。   李清滢到时,贺北城孤身一人坐在院子正中,四周寂静,像是已等候多时。   太子一身蓝色华服,锦袖宽袍,气质若玉,仿若世外仙君莅临。   此刻的贺北城,与唐娇娇像极了,明明被包围的是他们,却无端让四周的人遍体生寒。   哪怕是坐在轮椅上,太子强大的气场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李清滢有片刻的失神。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眼光,这天下虽大,文武双全的公子数不胜数,但无人能及贺北城。   只可惜,这样完美的男人不属于她。   李清滢眼底的贪恋逐渐散去,她得不到的,宁愿毁了也不会便宜别的女人!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贺北城闻言眉眼轻启,但只瞥了李清滢一眼又缓缓闭上。   “孤还道是哪家阿猫阿狗。”   李清滢唇角轻弯:“看来我在太子殿下心里,倒还有些分量。”   贺北城缓缓睁眼,片刻后莞尔:“见了才知,阿猫阿狗算是抬举你了”   李清滢的笑意僵在唇边。   许久后,她才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太子殿下最好识趣些,这里可不是东宫的地盘。” 第100章 贺北城懒散的往轮……   贺北城懒散的往轮椅上靠了靠。   自双腿受伤后, 少了政事烦扰的太子似乎越发疲懒,性子也不如以往那般清冷疏离, 尤其近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下来。   但,太子的温和只对自己人。   “孤在哪里,哪里就是孤的地盘。”贺北城淡淡道。   如此倨傲的话由贺北城说出来,就像是在陈述事实,没人会反驳, 也没人能找到理由反驳。   太子贺北城是南庆的神,亦是天下各国惧怕的存在。   他这句话并非托大。   李清滢眼底的情愫再次浮现,只有像贺北城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只可惜, 这天下只有一个贺北城。   旖旎逐渐散去, 被满腔的妒火取代。   “此地山清水秀, 倒的确很适合长眠,太子殿下这地选的不错。”   太子抬眸:“可孤觉得你的血会脏了它。”   李清滢的眼里终是弥漫了杀意, 手缓缓抬手, 剑指太子。   “那么太子殿下的血, 它应当会很喜欢。”   贺北城勾唇, 自袖中取出一根竹笛, 轻轻握着随意的搭在腿上,淡然自若的神情仿若身后站着千军万马。   而事实是, 整个长风寨都已被杀手团团围住。   “你可以试试”   话落,风起,四周杀意蔓延。   隐藏在暗处的杀手倾巢而出。   太子手中竹笛轻转,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轻轻贴在太子的唇边。   笛声骤起, 如沐春风,温和无害。   然就在四方刀剑将至时,笛声刹那间变了调,如千军铁骑而来,势不可挡。   “啊!”   原本以为能轻而易举到达太子身边的人,皆被这四面八方雄厚的内力阻挡,有受不住的兵器已自手中脱落,惨叫声一片。   他们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太子身后的房门突然打开,有几人持剑凌空跃来。   反应慢的已成了剑下亡魂,敏捷些的尚能堪堪应对。   打斗声很快响起,李清滢带来的杀手没有一人靠近太子。   李清滢对这个变故并不感到诧异。   他要真能束手就擒,就不叫贺北城!   “看来太子殿下早有准备。”   她刚入长风寨便知贺北城是在等她,否则这么大寨子,怎会一个山匪都没有。   所以他们的计划应当是暴露了,此事只有她与秦无隐知晓,她行事谨慎绝不可能泄露,那么只能是秦无隐不小心露了端倪。   这个没用的东西!   似是想到了什么,李清滢环视一遍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勾了勾唇,又道。   “唐娇娇不在这里,该不会是在新阳运送粮食吧。”   贺北城手指微顿,缓缓放下竹笛抬眸看向李清滢。   “她的内力应当恢复了,要不然,该要如何面对万军的围攻呢。”   果然,只有提到这个女人,他才会有所反应,李清滢恨得牙痒痒,真可惜,她没能亲手杀了唐娇娇。   “不过就算是恢复内力,应当也抵挡不了万人大军吧,太子殿下,你说是吗。”   贺北城捏着竹笛的手指微微泛白。   果然,妱妱召江澈紧急前往白玉县是因为娇娇运送粮食出了岔子。   良久后,贺北城压下心中的担忧,冷声道:   “新阳知府的胆子倒是不小。”   秦无隐能调集的兵马不外乎新阳与永安,一城兵力都有规制,这两城加起来不该超过一万,以周望左右逢源的性子断不会私自养兵,而新阳的府尹姓秦,仗着身后有人撑腰私设铸银地都敢,私自养兵又算得了什么。   “新阳知府已死在白玉县的瘟疫中,太子殿下若想问罪可到地狱慢慢问。”   李清滢最后一个字落下,便已持剑朝贺北城攻去。   贺北城垂眸,手腕翻转间抬起竹笛,笛声悠扬,却带着尖锐的杀气。   李清滢被这股雄厚的内力阻挡,剑尖停在贺北城前方,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两人就此僵持,周围的打斗声依旧,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很快,李清滢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内力在慢慢的流失。   “散云曲!”   李清滢眼底划过一丝惊愕,当机立断撤了内力一个后翻落在地上。   “此曲早已失传,却不想竟在太子殿下手中!”   散云曲乃江湖早已失传的秘宝,此曲若得完整曲谱,可抵千军万马。   天下高手曾为抢它头破血流,然它却突然销声匿迹,之后数年再无人寻到它半分踪迹。   原来,竟到了南庆太子手里!   笛声止,贺北城徐徐睁眼,却并未回答李清滢。   僵持片刻,李清滢突然笑道。   “太子殿下的内力也在流失,看来是并未得到完整的曲谱。”   散云曲分上下两卷。   完整曲谱可阻千军万马,但若只得上卷,便有一个极大的弊端。   那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就算不完整,对付你足矣。”   贺北城压下吼中的腥甜,淡淡开口。   这首曲子是他在师傅扔给他的一堆秘籍中翻出来的。   看到只有上卷时他本不欲习,却不想偶有一次闲暇再次翻到时,不知为何一时起了兴致便练了。   而练成之后又因一直没有寻到下卷,所以这些年他从未用过此曲。   李清滢盯着贺北城看了良久,突然大笑了几声。   “无妨,能有太子殿下陪葬,我死而无憾!”   贺北城说的不错,散云曲就算只有上卷,也足矣对付她。   她的内力不如贺北城,就算硬抗下去,最后也是她先承受不住。   但是,他内力流失的同时亦会因此重伤,那个时候随便一个人都能取他性命!   “都给我听着,若我死了,便将我与贺北城合葬!”   李清滢带来的杀手皆是她这些年培养的心腹,只听她之令。   “太子殿下这几个人虽然抢了先机,但人数少,久战下去必要落败,所以不出意外我应是能如愿与殿下合葬的。”   看着太子愈发暗沉的脸色,李清滢唇角的笑意越大。   “就是不知待唐娇娇回来看见你我二人葬在一处,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贺北城眼底划过一丝厌恶,再次将竹笛放在唇边。   “你不配。”   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前两次更加凌厉,悉数朝李清滢迎面攻去。   李清滢不得不用内力相抗。   两股深厚的内力相撞,离得近的都受到了波及,有武功弱些的直接吐了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李清滢的身子逐渐开始发颤,贺北城的面色也愈发苍白。   而越是如此,李清滢的神色便越诡异。   她能感觉到笛声的攻击力越来越弱,虽然她的内力也随之减弱,但心里却涌出一股疯狂的快感。   她这半辈子机关算尽,为了李氏不择手段,中间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险,但为了心中所愿她从未有过退缩之意。   贺北城是她唯一一个看上眼的男人,她又怎会甘心轻易放弃。   既然得不到,那就只有毁了!   她想做的事,定会不惜一切也要做到,哪怕是死,她也在所不惜。   若是死后能得到,那她就不算输。   她李清滢这辈子,就没有输过!   天山的几个弟子见太子情况不妙急的不行,却始终被那些杀手缠着,怎么也靠近不了太子。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贺北城终是没有撑住,手中的竹笛掉落,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李清滢身体一软半跪在地,她的内力已几乎全部流失,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   她当即就地打坐,虽然她很清楚,这般损耗没有十天半月根本调不回来,可眼下能恢复一分便多一分胜算。   贺北城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眼尾微敛。   散云曲的损伤比他想象中的更严重。   他偏头看了眼一旁的战局,的确如李清滢所说,天山的几个弟子已经逐渐落败,若持久下去必死无疑。   太子阖上眼,他虽还有内力傍身,但因内伤太重,在这种距离下根本无法相助。   不过眼下也并不是毫无办法扭转,只要用踏月无痕,便能在几息间了结此战。   但如此,付出的代价太大。   娇娇回来定是要哭的。   且他这辈子站不起来了,委屈的还是娇娇,他舍不得。   但除此之外,好像已并无办法。   “小师弟!”   突然,外头传来一道清澈嘹亮的声音。   贺北城猛地睁眼。   只见一蓝衣墨发的劲装少侠踏着长风寨的门框飞身而来。   宛若天降神兵。   李清滢也在同时睁开眼,转头看见路峥的那一刻,她眼底一片暗沉。   该死的,这人是谁!   电光火石间,李清滢当机立断捡了一旁的剑朝贺北城刺去。   她此时远不是那人的对手,但就是死,她也要拉着贺北城!   太子眼神微凛,忍着心口的剧痛翻动掌心提起内力,只待李清滢靠近。   然他这一掌到底是没有打出去。   李清滢离他还有一步之遥时,便被飞速赶来的路峥一个掌风扫落。   “唔!”   李清滢被重重击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贺北城卸了内力,喉咙中的腥甜再次涌上,一口血刚吐出来,就被路峥点了几处穴道。   “小师弟,你怎么样。”   路峥一把拽过贺北城的手,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急切道。   贺北城闭上眼任他查探。   过了好一会儿,路峥才放开他的手,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倒了一颗药喂给太子。   “这是治疗内伤的药,先别说话,好生调息。”   贺北城皱眉,瞥了眼路峥的手指,唇角动了动后到底是没开口,安静的咽下伤药开始调息。   路峥又细细打量了一遍太子,确定他并未用腿后才转头看向李清滢。   咬牙切齿道。   “敢伤小师弟,老子弄死你!” 第101章 李清滢的内力已几……   李清滢的内力已几乎尽失, 不可能承受得住路峥全力一掌,被打落在地后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直到路峥浓厚的杀意席卷而来, 她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天山大弟子路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路峥手掌翻转,将内力聚集在掌心,像是看一个死人般看着李清滢。   天山门规,不杀无名之辈, 但凡决一死战都会自报家门。   李清滢咳出几口血,狠狠的盯着路峥,眼神似是带着刀子般恨不得将路峥凌迟,要不是这人横插一杠, 她必能与贺北城同归于尽!   但她也很清楚, 此时她绝不是这人的对手。   原本围攻天山弟子的杀手见这边情况不妙, 纷纷停手护在李清滢身边。   就在这僵持的寂静下,突听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她要杀孤, 还想与孤合葬。”   太子的语气平淡, 却隐隐带着几分委屈。   路峥闻言顿时怒气上涌, 掌心的波动越来越大,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也配!”   “孤的腿也是她伤的。”太子又道。   这句话让路峥彻底暴怒,他眉眼一横, 没再管对方姓甚名谁,雄厚的内力尽数朝李清滢扫去。   李清滢身边的杀手用最快的速度挡在李清滢身前,然没人能抵挡住得住这一记掌风。   所有人毫不意外的被击落在地。   太子靠在轮椅上,目光幽幽的看着这场几乎是单方面屠杀的战斗。   李清莹带来的杀手武功确实不弱,但遇上路峥这样的高手, 便只有挨打的份。   不出两刻,所有的杀手皆死在路峥的剑下,只剩下李清莹一个人颤颤巍巍的立着。   路峥提着还在滴血的剑,一步一步走向她。   他向前一步,李清莹便往后退一步。   她没听说过什么天山,但眼前的人武功绝非等闲,哪怕她全盛时期也不是他的对手。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李清莹心里的恨意逐渐被绝望取代,她不怕死,但不想死的如此不甘!   没有太子陪葬,她的死毫无意义。   可眼下似乎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她曾欲对娇娇用化金水。”   太子用内力将药完全融入经脉后,又往路峥心里添了一把火。   “化金水下,尸骨无存,她想计划对孤下蛊以此彻底取代娇娇。”   而此时,路峥手中的剑离李清莹的心口只有一寸。   剑尖停住,路峥的眼中似是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能融化万物。   “卑鄙!”   路峥的剑翻转,砍向李清莹时变成了刀背,刚好击在肩部。   “咔擦……”   “啊……”   骨头碎裂和痛呼声同时响起,李清莹痛的半跪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愤恨的看向贺北城。   素闻太子端正清冷,矜贵万分,怎会跟个三岁小儿一般告状!   “大师兄,她瞪我。”   贺北城换了个姿势,将手肘撑在轮椅上托腮淡淡道。   李清莹:“……”   太子怎会这般……这般……   “唔!”   不等她回神,另外一个肩膀又被重重一击,她感觉骨头都碎了!   接下来,路峥手中的剑快速舞动,每一下都结结实实落在了李清莹身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心神恍惚,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再想其他。   这般折磨,还不如给她一个痛快!   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后,她又听到了那道温淡如玉,却又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大师兄,我见着她便觉心头难受。”   路峥一顿,回头道:“我这就将她扔出长风寨,绝不污了小师弟的地儿。”   贺北城微微阖上眼嗯了声。   “有劳大师兄。”   李清莹见太子一副仗势欺人的样子,只觉心口堵的厉害,浑身的疼痛已让她几近昏厥,她痛苦的闭上眼,只想求一个痛快。   然而她注定不会死的安详。   路峥直接将李清莹扔到了乱葬岗,吩咐几个弟子远远看着,等人死透气了再离开。   偏李清莹受伤虽重,但无一处致命伤,手脚筋脉被挑断,浑身都动弹不得,连自我了断也无法做到。   最后硬是生生扛了两天两夜才彻底断气。   她本是尊贵的公主殿下,最终却可怜的死在异国他乡,连一捧黄土都没能拥有。   古人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李清莹便是如此。   用心机手段争取自己想要的,并不能说是错的,可偏偏她手段残忍且贪得无厌,踩着别人的血肉一步一步往上爬。   李清莹得此恶果,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人在做,天在看,每个人都终将会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谁也不例外。   _   新阳城外的官道上,厮杀仍在继续。   从午后到黄昏,几个时辰的战斗已让人体力匮乏,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沾染着鲜血。   宋长风懒懒的靠在马车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局。   新阳军大约还剩三千人,永安军已几乎全军覆没。   路山从头到尾都是以一人绊住几千人,可饶是如此也无法拦下全部,唐娇娇九尾明显已经体力不支,但还是提着剑在硬撑,臧山一边对敌,一边护着二人,加上长时间的战斗,应付起来愈发困难。   “你还不逃命。”   宋长风漫不经心道。   几个时辰了,秦无隐依旧立在马车旁,从始至终都未挪动过脚步。   听见宋长风这话,他眸子微亮:“你想我逃。”   宋长风淡淡哼了声:“若我会武功,你的尸体都已经凉了。”   “只可惜,你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我动不了你。”   秦无隐偏过头,垂眸敛下眼底的落寞。   “你守在这里,是想最后拿我当筹码?”   宋长风又道。   眼下的战局瞧着是秦无隐占了上风,但他们都清楚,只要路山在,秦无隐就不可能赢。   还不待秦无隐回答,便见宋长风自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握在手心。   “若是如此,你应当要失望了,我就是死,也不会成为你手中的筹码。”   秦无隐看着他手中那把散着寒光的匕首,皱了皱眉:“这把匕首极其锋利,你别伤着自己。”   宋长风沉着脸抬眸:“本世子如何,与你何干!”   视线相对,一个无奈中带着难言的复杂,一个目光如炬,是浓浓的杀意。   最后秦无隐率先败下阵来,他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我不会拿你做要挟。”   “你把匕首放好。”   宋长风冷哼了声,厌恶的瞥开眼。   “秦无隐,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秦无隐将世子讨厌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唇角动了动,却终是没再吭声。   世子生来便璀璨夺目,万千宠爱下养成了肆意张扬,黑白分明的性子,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尊贵的世子爷是不会虚与委蛇的。   而就是这明晃晃的厌恶,让人心如刀绞。   夕阳缓缓褪下,新阳军的人数又少了好几百。   秦无隐侧头看向天边最后一点余晖。   他已经输了,自多年前便输了。   “此战我已尽了全力,结果如何已不是我能左右的。”   秦无隐收回目光,侧目看向宋长风,缓缓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年之事的确是误会。”   “不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件事都非我本意,但我也无法否认曾经犯下的过错。”   宋长风偏头避开他的视线,沉默不语。   “今日我不打算逃。”   “我所犯之罪,逃不掉的。”   除非能赢,他才有一线生机,可很显然,这场战争他赢不了。   一万多人,如今只剩两千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死亡,他感觉连呼吸时都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而这一切,皆因他而起。   许是红色的余晖沾染了悲伤的气息,又许是多年前的回忆席卷而来。   秦无隐的心里涌起一股凄凉感,像是犯下无数罪孽后的幡然醒悟,还有突如其来的对生命的悲悯。   “我与长风同窗几载,也曾是兄弟之谊,今日对立非我所愿,但也因我而起。”   秦无隐闭上眼,再打下去也改变不了结果,无非是多添杀戮。   “长风,让他们停手吧。”   “我愿束手就擒。”   宋长风身形微微一顿,片刻后才侧目看向秦无隐,意有所指道了句:“秦大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识时务。”   没等秦无隐回话,宋长风便站起身,刚要大喊住手,便听整齐的马蹄声响起。   不多时,一队兵马出现在官道尽头,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将军。   “臣江澈,前来救驾。”   宋长风唇角划过一丝笑意,又坐回了马车边。   “胜负已分。”   “秦大公子想好怎么死了么。” 第102章 江澈带着一千骑兵……   江澈带着一千骑兵加入, 瞬间扭转战局。   宋长风的声音本应被厮杀声掩盖,但却清晰的传入九尾耳中。   他远远望了眼立在马车上的世子爷, 偏头朝唐娇娇道:“太子妃殿下,主子说秦无隐愿降。”   唐娇娇因体力不支,看到江澈出现后便没再强撑下去,此时正单手撑着剑半跪在地。   听到九尾的话,唐娇娇闭上眼,气沉丹田, 喊了声:“住手!”   清亮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柔弱,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江澈往唐娇娇的方向看了眼,只迟疑片刻便挥手喊停。   路山几人也都全部退后。   激烈的厮杀停止,新阳军有些不知所错的望向秦无隐。   就在此时, 一支暗箭破空而来, 朝着唐娇娇的方向。   路山眼疾手快揽着唐娇娇轻松闪过, 却不想箭竟直直朝着唐娇娇身后的宋长风而去。   宋长风停住脚步,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箭, 脚似重如千金, 一时竟动弹不得半分。   有那么一刻, 娇贵的世子爷后悔过自己曾因怕疼而放弃习武。   “主子!”   九尾惊慌的飞奔而来, 但因刚刚一战耗费了太多精力, 他无法快过那支箭。   电光火石间,宋长风突觉眼前一暗, 耳边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   待他回过神来,面前的人已经缓缓倒下。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止。   宋长风看着半跪在地离他有一步之遥的人,短暂的愣了片刻。   “你……可有事?”   秦无隐忍痛抬眸看向宋长风。   宋长风僵硬的摇了摇头,冷硬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复杂。   “那便好。”   秦无隐勾了勾唇,鲜血自唇角缓缓溢出。   “公子!”   放箭的是秦无隐的心腹, 他惊愕又慌乱的喊道。   他明明是冲着太子妃去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伤了公子!   秦无隐回头,看着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压下喉中的腥甜。   “你……自裁吧。”   剩下的新阳军只需投降便可留住性命,可他作为他的心腹,留不住。   更何况,他差点伤了他。   “公子!”   心腹担忧的看着秦无隐,他的命死不足惜,可若公子死在他的手上,他下地狱也不会安心!   “唔……”   箭中心口,血液不断汹涌而出。   秦无隐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他转头看向宋长风,声音温和。   “如此,可能抵我……当年之过?”   宋长风居高临下的看着秦无隐,目光虽依旧淡漠,但却没再冷的入骨。   秦无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似不得到答案不罢休。   不知过了多久,宋长风才朝前走了两步,半蹲在秦无隐面前。   他伸手擦掉他唇边的血,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时,才收回手淡淡道。   “你本就是要死。”   秦无隐苦涩一笑。   “是啊,所以……我的道歉……还是算不上真诚。”   “可是,这辈子……我……我没机会再向你……”   “唔……”   红色的血如柱泳出,后头的话也随着鲜血隐去。   秦无隐再无法多说一个字,一开口便是刺目的红色。   最后,他只能虚弱的看着宋长风,似乎是想在临死前再多看几眼,又似是在倔强的坚持着什么。   那一瞬间,仿若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候,大概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今日这般结局。   少年时的感情是炙热且纯粹的,同窗几载,两人朝夕相处,本是相谈甚欢的知己,就算最后背道而驰,有些默契仍旧不可磨灭。   对视良久,宋长风终是垂眸,轻轻吐出一个字。   “可。”   秦无隐微微怔住,而后粲然一笑。   可。   代表他原谅了他。   如此,他也算能瞑目了。   长风啊,还是如往昔一般,心软良善。   秦无隐笑看着宋长风,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秦无隐最后一点意识逐渐消失,双眼也随之缓缓阖上,闭上眼后唇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秦无隐的手始终没有伸出去。   他知道他讨厌他离他太近,所以哪怕在最危险的时刻他也记得要离他远些。   宋长风安静的看着倒在地上已无生机的人,心里没有快感,好像亦没有太多难过。   他听懂了他未能出口的话。   对不起。   祝福你。   不知过了多久,宋长风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的朝一旁赶来的九尾淡淡道。   “拖去埋了吧。”   九尾眉头微凝,迟疑一瞬才沉声应下。   “是。”   贪污赈灾银粮,私设铸银地,谋杀太子妃,算下来,这每桩罪秦无隐都不可能逃得过。   若要按罪论处,不是凌迟就是砍头。   如今救了世子一命,倒也能保个全尸。   宋长风看向秦无隐的心腹,格外平静的道:“你若不愿自裁,本世子带你回京凌迟。”   秦无隐的心腹看向宋长风,双眼皆是恨意。   “公子若不是为了救你,何至于……”   “你是觉得他所犯之罪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宋长风不耐的打断他。   秦无隐的心腹面色一僵,半晌后颓废的闭上眼。   他们输了。   败者为寇,不论哪一样处置,都不会比现在轻松。   他最后看了眼被九尾拖走的秦无隐,将剑横在脖颈,狠狠划下。   公子死在他的手上,他该主动去赎罪。   若有来世,只愿公子不再姓秦。   亦没有一个如秦安一般的父亲。   那样,公子的双手便是干干净净的。   唐娇娇看了宋长风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朝江澈道。   “新阳军投降者不杀,其余诸事劳烦将军处置。”   江澈忙抱拳,恭敬道:“微臣领命。”   眼看就要近黄昏,粮食不能继续耽搁下去,唐娇娇一行人休整片刻便继续赶路。   周望有幸没有死在这一场战事里,但却受了不小的伤,被永安军护着一道回了白玉县。   贺北妱立在城墙上遥遥望着官道,陆渟陪在她身侧。   “殿下,天已经黑透了,太子妃殿下今日应当赶不到,殿下还是先回去吧。”   贺北妱顿了片刻才淡淡嗯了声。   迟些赶到无妨,只要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好。   正在公主要转身离去时,突见前方有火把闪烁。   越来越多。   贺北妱眼睛一亮:“是阿娇来了!”   陆渟面上也是一喜,太子妃来了,白玉县就有救了!   车队逐渐靠近城墙。   最前方马背上的那个人影格外显眼。   贺北妱微微松了口气,还不待折身迎上去,便见那人刚好抬头。   目光相对一瞬,公主率先转头。   臧山目送公主下了城墙才挪开视线,看到紧随公主的陆渟后,他的眼神蓦地沉了下来。   握着缰绳的手指隐隐泛白,他废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心头的妒火。   唐娇娇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瞧着精神似是极差。   路山跟在一侧,紧紧的护着她。   临到城门时,公主已经下了城墙迎了上来。   “皇嫂。”   贺北妱穿过臧山奔向唐娇娇。   唐娇娇见她满脸忧色,遂朝她安抚一笑。   “粮食,我们带回来了。”   贺北妱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放松,便见马背上的人直直倒了下来。   “阿娇!”   情急之下,那声‘阿娇’脱口而出。   “太子妃殿下!”   “娇娇!”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唐娇娇却只觉得那声‘阿娇’格外清晰。   在她的记忆里,从未有人这般唤过她。   可她却觉得,好熟悉。   好似有人曾唤过千遍万遍。   “阿娇,你这首曲子作的真好。”   “阿娇,你跳舞真好看,教教我好不好。”   “阿娇,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害你伤了肩膀,御医说伤口太深会留疤,呜呜都怪我,我也把肩膀弄伤,陪你一起疼。”   “阿娇……”   “阿娇……”   唐娇娇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似有许多模糊的记忆闯入脑海。   那是一个小姑娘,一次又一次唤她阿娇的声音。 第103章 唐娇娇从马背上落……   唐娇娇从马背上落下的那一瞬, 路山就已经飞身而下将人接住。   “娇娇。”   路山伸手搭在唐娇娇的脉间,脸色越来越凝重。   “如何?”   见路山收手, 贺北妱急切询问。   路山沉默一瞬后无声叹了口气。   “这场大战耗损太多精力,引发了安魂。”   贺北妱一怔:“安魂。”   她曾用过一年的安魂,对安魂并不陌生,有几次她都似在阿娇身上闻到了安魂的味道,可见阿娇并无不妥,加上那味道被梨香掩盖, 她便以为是自己弄错了。   原来这不是她的错觉,阿娇身上真的有安魂!   “皇嫂用了多久?”   路山将唐娇娇拦腰抱起走向城内,低沉的回了句:“十年。”   贺北妱身形一晃。   果然是十年!   她只是目睹那场血腥都已是噩梦连连,用一年安魂才能清明, 而阿娇却是亲身经历, 承受的痛苦远超于她!   阿娇也用了安魂, 就说明哪怕是失忆,那刻入骨髓的惨烈仍旧时刻在折磨着她。   她已从皇兄处得知当年所用安魂是出自路山之手, 所以路山必然要比皇兄更懂安魂效用。   可阿娇却十年未能脱离它。   她记得皇兄说过, 安魂不可长久使用, 超过三年将要伴随一生。   而阿娇用了十年!   贺北妱折身快步上前:“可还有其他弊端?”   若只是产生依赖伴随终生, 皇兄当初便不会那般紧张, 连每一次的用量都是亲力亲为。   路山低头看了眼唐娇娇沉睡的容颜,好一会儿才缓缓道。   “入睡的时间会越来越久, 直到永远沉睡。”   而后在沉睡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贺北妱停住脚步,身子肉眼可见的一颤。   “殿下。”   陆渟忙抬手虚扶,臧山见此刚要伸出的手一滞,很快便默默的收回。   直到路山抱着唐娇娇进了城,贺北妱才像是缓过了神, 面无表情的慢慢的朝城门而去。   臧山担忧的看着公主黯淡的背影,心口一阵刺痛。   饶是公主未发一言,他亦能感知到她心里浓浓的悲伤与难过。   可他却连安慰她的资格都没有。   年轻的县令模样俊俏,身形挺拔,与公主几近并肩,一双背影看着很是般配。   亦很碍眼。   臧山不愿再看,折身上马送粮食入城。   —   夜色渐深,月光照进县衙的后院,给立在院中的公主添了许多愁绪。   “安魂用至十三年,便会陷入沉睡,七年无解,第二十年就会在沉睡中死去。”   “世上可解安魂之法唯二,其一,乃功力高深之人用秘法吸走安魂。其二,乃极北之地,只长于雪山之巅的冰莲,服用后可将安魂药效尽数融化。”   “而这两法有等于无,吸走安魂之人不仅需内力极其深厚,还得满足一个条件,此人与娇娇的血液不能相抗,且就算血液极其适合也还是有失败的可能,若有幸成功,此人将安魂引自体内后便会立刻沉睡,三年内未解其药效就会死去。”   “雪山之巅的冰莲只存在于书本之上,在世之人几乎无人见过,据闻百年才生一株,再用百年长成,而谁也无法保证冰莲是否当真存于世,就算是真的,也不能确定冰莲成长的两百年之期刚好就在这几年之内。”   “所以,若是有人可用内力引走安魂,那也只不过是以命换命。”   路山的话不断在贺北妱脑海循坏。   不知是否存世的冰莲和很难成功的以命换命,几乎都是无解之法。   难道,她这一次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娇再次离开他们么。   臧山在转角处盯着公主的背影,眼里满是心疼。   在她难过的时候,他连光明正大陪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在躲在这不见天日的角落,默默的看着。   “殿下。”   臧山眼神一沉,侧目看向朝公主走去的陆渟。   贺北妱侧首,淡淡应了声。   “都安顿好了?”   陆渟点头:“天色太晚,不适合立刻派发,已将所有粮食放至县衙外,待天一亮便发放下去。”   忧虑多日后,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陆渟的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瘟疫已有解法,粮食亦足矣,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嗯,有劳陆大人。”   陆渟颔首:“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贺北妱淡淡一笑:“若不是陆大人一封血书送至京城,此地怕早已生灵涂炭,横死无数,陆大人不畏强权,鞠躬尽瘁,保得一方安宁,乃南庆为官者典范,待回京之后,本宫必向父皇如实禀报,对陆大人论功行赏。”   陆渟忙躬身行了半礼:“微臣愧不敢当。”   “陆大人不必谦虚,此次白玉县能安稳度过此劫,陆大人居功至伟,该当奖赏。”   话到这里,若再推拒反倒不好,陆渟恭敬致谢后便没在此事上多言。   二人无话,小院里便沉寂了下来。   静立半晌后,陆渟才又开了口。   “殿下何时回京。”   贺北妱道:“应当就这几日。”   陆渟垂首应了声,而后又道:“待一切有序,微臣便去拜见太子殿下,不知可否与殿下同行。”   公主微微侧目看向陆渟。   年轻的县令未曾经历儿女之情,自以为的含蓄在公主看来,已是明目张胆。   感受到公主意味不明的视线,心虚的连耳尖都泛了红。   不知过了多久,公主才轻声道:“可。”   陆渟心中一喜,又是一礼:“多谢殿下。”   贺北妱转过身,面对着陆渟。   一阵幽香侵入鼻尖,柔软的锦袖在陆渟眼前慢慢滑落,露出纤细洁白的玉手,在月光下美的惊心动魄。   但,无暇的过了头。   那本该有着朱红色守宫砂的位置一片雪白。   陆渟微微一怔后,快速低下头,不敢再看。   然心里却已是如雷在击,慌乱无措。   南庆女子的守宫砂皆在左手,而公主抬起的正是左臂。   嫡公主大婚乃南庆大事,该普天同庆,以三公主受宠的程度,就是大赦天下亦不为过,是以若三公主大婚定是全国皆知,所以他很确定三公主殿下并未大婚。   未招驸马守宫砂却已消失,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要么,是幸了贴身侍卫,要么,是已与旁人...   以公主之尊,幸了贴身侍卫的可能性更大,但历朝以来极少有公主在大婚前幸贴身侍卫,这是对未来驸马爷的轻视。   所以不论是何缘由,公主都不会在大婚前碰贴身侍卫。   除非,公主的这位贴身侍卫,得公主全心爱慕。   陆渟没有见过公主的贴身侍卫,不知那人是何模样,为何会如此幸运。   “陆大人喜欢梧桐。”   贺北妱捏着自陆渟肩上取下的树叶,轻淡道。   手臂落下,锦袖将半截玉臂遮掩,公主神色平静,仿若刚刚只是一个意外。   陆渟抬眸瞥了眼公主手上的落叶,忙道。   “微臣来此之时,已有梧桐。”   恰得他心,便存留至今。   “本宫有一事好奇。”   陆渟恭敬颔首:“微臣知无不言。”   “你被困白玉县,那封血书又是如何到了京城府衙。”   贺北妱转身背对陆渟,手指一松,梧桐叶缓缓落入地上。   “本宫听闻,是一支箭带着血书直接飞入的府尹寝房。”   公主说是好奇,语气却随意至极。   陆渟闻言微微一顿,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微臣曾结识一位江湖好友,血书是托他送至京城。”   他说的风轻云淡,像是当真有这样一位江湖好友一般。   起码前两个字是真的。   不过,如果那位不想要他的命,他们或许倒还真能称得上好友二字。   贺北妱淡淡嗯了声,没有深究。   京城至白玉县,马车尚需半月,一身伤痕,身无分文还被人追杀的陆渟又是如何安稳回的白玉县。   这里头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缘由。   公主不问,自然是因为这不是她该关心的。   她亦并不想知晓。   “如此,当好生谢过陆大人那位朋友。”   陆渟面色平静道:“微臣遵命。”   就算这是一桩交易,他也确实该谢他,用他一人换了一县百姓之命,值得。   “夜已深,陆大人早些歇息。”   “是。”   陆渟刚要抬起的手顿住,迟疑片刻后行了全礼。   这是无声的致歉,为刚刚的失礼,亦会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梧桐叶在他的左肩,他们相对而立,公主却伸了左臂。   他不愚蠢,自然明白公主这是故意而为。   他自以为隐晦的心思,早已被公主看穿,让他窥见那洁白无暇,是公主给他留的余地。   陆渟折身离开前,不舍的望了眼公主的背影。   初见是绝望中的惊艳,再见是意外之喜。粥棚前的怦然心动,此情此景的不舍与不甘。   到最后都只剩下一句无声的祝安好。   眼前之人是他情窦初开的心动欢喜,亦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白月之光。   陆渟离开许久,贺北妱才回了屋。   夜色下,她从始至终都未瞧见转角处那个紫色的身影。   彼时,月光刚好落在院中,臧山的眼力又极好。   所以瞧见公主细白手臂的不止陆渟一人。   虽然早已知晓公主那夜留了云眠,但亲眼看见,心中的妒火仍旧不可控制的燃烧,灼过每一寸肌肤,痛的钻心。   这一夜的风,似乎格外凉。   有人无眠,有人静静的沉睡。   次日,天露鱼白,昨夜的一切仿若从未发生,皆被藏在那个带着秋风的夜里。   瘟疫已配出治愈的药方,粮食也尽数发放。   时隔数月,压在白玉县顶上的雾霾终于散去,死局得以重生,这个似乎命运多舛的小县再次迎来了曙光。   犹如从阴暗的地狱踏入光明的人间。   空与功成身退,在一个月夜里销声匿迹。   来时云淡风轻,如救世神明,走时悄无声息,不染半点尘俗。   白玉县沉浸在一片重生的喜悦中,县衙的几人却优思重重。   唐娇娇自马背落下后,睡到了第二日黄昏。   这让众人心里犹如压了一块巨石般,喘不过来气。   而路山之后的诊断更是让人如鲠在喉。   安魂十三年后会陷入昏睡,如今已快十一年。   而因唐娇娇的身体几次受创,昏睡的时间已经提前。   最多,只剩一年。   且这一年中,每日昏睡的时间都会逐渐增长。   唐娇娇醒来后的几日,每日日落后昏睡,次日午后方醒。   沉睡的时间已经过半。   就在众人沉重的心情下,太子收到了京城的求救信号。   信号是卓烽传出来的,这是攻打北周时,他们用来传递情报的特殊方式,只有太子,卓烽,江澈能懂。   太子收到信号后便急召众人回长风寨,准备回京。 第104章 唐娇娇一行人回到……   唐娇娇一行人回到长风寨时, 银川杏青已经收拾好行囊,因白玉县诸事已步入正轨, 陆渟便也随行前来恭送太子。   对这位年轻的功臣,太子很有耐心,不吝赞赏。   除了眼神几乎都落在唐娇娇身上外。   陆渟是个识趣的,并没有耽搁太子太多时间,君臣几番寒暄后便恭敬的告了退,其余人也都极有眼力劲儿的各自找了理由离开。   久别胜新婚, 时隔月余再见,小夫妻自有千言万语要温存。   “娇娇,过来。”   待所有人退下,贺北城朝唐娇娇伸手, 浓浓的情意自眼里倾泻而出, 灼的唐娇娇心底滚烫。   她上前将手放在太子的手心, 半蹲着将下巴搁在他的腿上,软软唤了声。   “夫君。”   自两人丛林重逢后, 这还是第一次分开如此久, 所有的思念与担忧在这一刻, 都化为万千情意与默契。   “伤口可还疼?”   唐娇娇摇头:“都好了。”   新阳一战结束后, 唐娇娇等人留在白玉县善后养伤, 而臧山则在第二日就回了长风寨,那场一万余人的车轮战已如实向太子禀报。   好在几人虽耗损过度, 却都并未受什么重伤,最多也就是几处皮外伤,在白玉县养了些时日已经大好。   “夫君可好?”   “无碍,大师兄来的很及时。”   唐娇娇每每想起大师兄信上所说,都觉有些后怕:“夫君以后身边定要留人才行。”   只可惜, 她未能亲手杀了李清滢。   “日后,我便时时刻刻都陪在夫君身边。”   贺北城敛下眼底的忧色,揉了揉她的脑袋,莞尔:“好。”   妱妱早几日便来信同他说了安魂一事,他想了数日都未有万全之策。   唐娇娇对安魂并不完全知情,但那日醒来后她从身边人的神情已大约猜到了些,加上这些日子沉睡的时间越来越久,有好几次她都见贺北妱偷偷抹泪,那时她心里便明白,她的身体恐怕坚持不了太久了。   她曾一直想问师父,安魂的极限是多久,亦或是可有能解之法,可现在她不想知道了。   若能解,他们何至于瞒着她。   且看贺北城这样子,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唐娇娇趴在贺北城腿上,微微阖上眼。   她突然很害怕。   不是害怕死,是害怕离开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   “夫君的腿如何了。”   提及此,太子似乎有些许无奈,无声叹了口气。   “已能正常行走,但大师兄不让。”   说什么刚恢复得好生将养,能不走便不走,实在有轮椅到不了的地方他背就是。   呵,他堂堂储君,岂能那般丢人。   唐娇娇闻言一乐:“大师兄待夫君真好。”   太子不置可否,眉眼处却更为柔和。   “我们何时出发。”   “一个时辰后。”   太子道:“卓烽发的是最紧急的信号,京城眼下的情形应当不容乐观。”   唐娇娇皱了皱眉:“许是秦无隐刺杀失败的消息传至京城,二皇子坐不住了。”   “可京城有城防司,锦衣卫,宫中还有禁军,卓将军也在,按理说出不了大问题才对。”   贺北城摇头:“具体情况还未可知。”   京城至永安路途遥远,飞鸽传书也需十日,眼下除了卓烽发出的特殊求救信号,其他的他们一无所知。   一个时辰后,太子一行人自长风寨出发,轻车从简赶往京城。   陆渟送至山脚下。   太子嘱咐几句后便进了马车,公主掀开车帘遥遥颔首,算是道别。   陆渟重重拜下,自此一别,所有的缱绻涟漪,都将如昙花一现,固然美好,却终将散去,再不复还。   马蹄声止,陆渟才缓缓起身。   太子许诺内乱平息,便赐他京官,可他应该是没有命去了。   他的命,在那封血书起了效用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陆大人很不舍。”   陆渟一怔,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他回身看向来人,那人依旧如初见一般,一身玄衣,黑狐遮面,乌发用一根红丝带束起,在风中轻扬,雌雄难辨。   “黑狐大侠。”   陆渟垂眸,抱拳拜下。   他不知他姓名,亦不知他身份,连名字都只被告知为黑狐。   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名字。   “看陆大人这样子,是舍不得谁呢,莫非,是公主殿下?”   陆渟脸色一凝:“大侠莫要胡说。”   黑狐不甚在意的一笑,折身往永安城的方向走去。   陆渟看着那道肆意的背影,犹豫片刻后疾步追上,拦在他的面前掀袍跪下。   “多谢黑狐大侠此番相助,才让白玉县逃过一劫。”   陆渟是在回京路上遇到的黑狐。   他被人追杀时,黑狐仿若是从天而降落在他的面前,之后便一路护送他回到白玉县,在他被抓后,他又似凭空而降出现在地牢,问他是否需要救他出去。   他虽不知这人到底有何目的,但那时已处绝境,他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求他送血书至京城。   黑狐很干脆的答应了,但条件是事成之后,他的命便是他的。   陆渟当时毫不犹豫的点了头,他本就是将死之人,能用他这半条命给一城百姓换一个希望,太值得了。   如今一切已安平,他该兑现承诺了。   “还请黑狐大侠多给在下几日时间,白玉县刚恢复生机,若在下此时消失,怕会再生波澜。”   白玉县经不起折腾了。   黑狐居高临下的看着陆渟,好半晌才皱眉:“你觉得,我是来要你命的?”   陆渟一怔,茫然抬头:“事已成,在下应该兑现承诺。”   “嘁。”   黑狐轻哧一声,绕开陆渟。   “我要你命做什么。”   陆渟错愕的转头,迟疑片刻后才起身跟上。   “可当初在地牢,在下答应过...”   “若事成,你的命就是我的。”   陆渟点头:“对呀。”   “可这并不代表我要杀你。”   黑狐停下脚步不耐道。   陆渟跟着停下,盯着黑狐面色越来越凝重。   “你莫不是想让我帮你做些不义之事。”   “若是如此,你还是杀了我吧。”   “嘶。”黑狐转头,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你这人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一介文官总是喊打喊杀作甚。”   陆渟被他这一下拍的脑袋发晕,盯着他敢怒不敢言。   “我只是有件小事要托付你。”   陆渟蹙眉,却并未立刻回答。   他不太认为真的是什么小事。   黑狐被他盯的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道。   “你给我养个孩子。”   陆渟:“...”   “什么?”   黑狐又摸了摸耳朵,轻咳一声:“我说,你给我养个孩子。”   陆渟:“...养个什么?”   黑狐终于不耐烦:“你耳朵不好使?”   陆渟:“...”   他耳朵很好使,只是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看着黑狐,静默许久后,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在下还未成家,怕是不妥。”   说来也是惭愧,他不仅不知道这位身份姓名,甚至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瞧那作风打扮是个男子,可姿态面容偏又像极了女子,声音也是雌雄难辨。   他一直都在怀疑这人是女扮男装。   若真是个姑娘,叫他养个孩子又是何意?   再想起那句“你的命是我的”,陆渟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另一层意思。   黑狐见他突然疏远,皱眉:“你在想什么。”   “我是说,我有个孩子,你给我养着。”   陆渟:“...”   陆渟看黑狐的眼神越发古怪。   “十岁的孩子,不是我的。”   陆渟怔了半晌,方知自己误会了,不自然的偏过头。   “敢问大侠,这孩子是...”   “叫你养你就养,问这么多做什么,就一破孩子,饿不死就成。”   黑狐瞪着陆渟:“还是说,你更想死?”   陆渟:“...”   能活,谁会想去死。   “在下定不负大侠所托。”   黑狐满意的哼一声:“如此甚好,孩子我已给你送到县衙了。”   想了想,又加了句:“若老天有眼,我会去接他,送他回他该回的地方,若老天瞎了眼,你便把他当做自己的儿...”   “弟弟吧。”   陆渟:“...”   “是。”   得到陆渟的回答,黑狐像是了却了心中大事般呼了口气。   “若那破孩子问起我,你便说我死了。”   陆渟:“...若老天有眼呢。”   黑狐:“到那时我就说我诈尸了。”   陆渟:“...”   他又不可控制的看了眼黑狐的玄衣,还是忍不住道。   “大侠这衣裳有些不妥。”   若不是这身玄衣,他也不会猜测黑狐有不义之心。   黑狐不甚在意的哼了声:“你说过几次了。”   陆渟叹了口气:“南庆以黑为尊,只有天子皇后与几位殿下可着黑...”   “行了,瞧你年纪轻轻,怎么跟个老头子一样啰嗦。”   黑狐不耐的打断他:“那孩子知道我死了,可能会来扒我的坟,他犯起浑来就是个小疯子,你得把人看好了,要是他敢跑就打断他的腿。”   话落,陆渟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那玄色身影已不知去向。   陆渟:“...”   他觉得他要真敢打断那孩子的腿,他的腿估计也保不住了。   陆渟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县衙里的孩子,忙疾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他去看看小疯子长什么样。   —   此时的京城,正乌云压顶。   城防司的人自两日前不知何故离京后,至今未能回来,而几处城门皆已关闭,城墙上换了一些面生的面孔严防死守。   府衙大门紧闭,没人能窥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只路过时,隐约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而几处正街上每隔不远就有带刀的士兵巡视,不是城防司的人,亦不是京兆府的,陌生冰冷的脸上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杀气。   百姓似是也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纷纷藏在屋内不敢出行。   本该热闹繁华的街道,安静的不像话。 第105章 自五日前,宫中突……   自五日前, 宫中突然传来天子病重的消息,已罢朝至今。   整个皇宫被一股低沉之气笼罩, 轮班值守的侍卫在早几日就换成了陌生的面孔,原本随处可见的太监宫女也不见走动,带着血腥味的冷寂为这座庄严巍峨的宫殿添了几分肃杀和阴霾。   挽云宫内,卫高唇角挂着一缕鲜血,脸色阴沉的将天子护在身后。   陈弗亦立在天子身侧,呈保护之势。   与三人对立的, 是赵贵妃,二皇子贺堇宸,还有太傅秦安。   “父皇,您何必非要逼儿臣呢, 如今宫里宫外皆被儿臣掌控, 您就写下传位诏书, 颐养天年有何不好。”   贺堇宸话里话外皆是威胁,天子被困挽云宫这几日, 同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好几回了。   天子看着贺堇宸, 眼里已没有了刚中计被困于此的怒火, 只有心底数不尽的失落。   还有悔恨。   该说的, 该骂的, 这几日他已经宣泄够了,如今却是一个字也懒得应。   见天子不语, 贺堇宸的眼神微紧,有杀意一闪而逝。   赵贵妃瞥了天子一眼,她内心的愧疚在这几日的僵持中已消磨殆尽。   京城都知她赵贵妃得天子盛宠,甚至越过了与天子少年夫妻的中宫皇后,在几天之前, 就连她也这么认为。   可那日,天子在最危急神志不清的时刻,却还记着将卫高遣到玉坤宫!   呵...为了那个女人,他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自己的性命,那一刻她才知道,她赵贵妃宠冠后宫就是一个笑话。   而没过多久,皇后又将卫高遣至她的挽云宫保护天子,这夫妻二人在她面前上演了好一出情深似海,不离不弃,这回,就连她赵夙云都成了一个笑话!   一想到那个女人,赵贵妃就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前有卫高,后有宋峤云眠护着,她早已死了千百遍!   “卫高已受伤,禁军没了一大半,外头却还有高手几十,兵力几万,皇上就算不立诏书,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赵贵妃冷着脸道。   这几日,她低声下气求过,也如往常一般耍过小性子,连眼睛都哭肿了一圈,可素来见不得她眼泪的男人,这一次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给过她。   果然,帝王多薄情。   “想要皇位,杀了朕便是。”   天子冷哼了一声,淡淡道。   赵贵妃闻言怒从心来:“看来皇上倒是一点也不顾及宸儿了,南庆重孝道,皇上却逼宸儿弑父,若背上这样一道罪名,宸儿该如何去堵悠悠众口!”   “逼宫都做了,添一桩弑父又有何妨。”   天子说完便闭上眼,似是不打算再开口。   被困挽云宫的这几日,天子整个人似是老了十几岁,不知是打击太大,还是悔恨太浓。   赵贵妃气的咬牙切齿,但到底也不敢真的让贺堇宸弑父。   逼宫之事只有宫里的人清楚,事成之后随便找个幌子便能平息事态,可若弑君篡位,拿不出传位诏书与传国玉玺,贺堇宸就算坐上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不但百官不服,恐还要遭天下人唾弃!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明明已经掌控全局,却始终未能事成的缘由。   当日他们动手后,便立刻搜了御书房,可还是晚了一步,传国玉玺失踪,到现在几日过去都未见其半点线索!   知道传国玉玺在何处的人,只有天子。   所以,无论如何,天子现在都必须要活着!   秦安与赵贵妃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起身走出大殿,贺堇宸紧随其后。   殿门被重重关上,外头守着几十高手与万人大军,天子就这般被软禁在殿内。   卫高与秦安召来的高手几番过招,如今已是身受重伤,不可能带着天子闯出去,二皇子亦不敢弑君,双方就此僵持。   可如此胶着下去也不是办法,自昨日起,已有几位老臣察觉到不对劲在宫门直呼要面圣。   若是寻常官员倒也好处置,可来的不是几代重臣,就是些笔不留情的言官,这些人打不得杀不得,只得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只要传国玉玺与诏书一到手,饶是他们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扯不出个什么理来。   “新阳兵败,太子大获全胜,京城的消息恐怕也已经传了过去,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若等太子回到京城,于我们有害无利。”   秦安面色凝重道。   “京城距永安快马加鞭也得十日,我们才动手不过五日,就算有漏网之鱼报了信,也不会如此快就传到永安。”   贺堇宸不以为然道。   秦安皱眉,无声的叹了口气。   若还有的选择,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二皇子。   可谁让太子执着旧事不放,又非要插手白玉县一事。   他了解太子的性格,就算他是太子之师,太子也不会为他求情,甚至还会大义灭亲,若再揪出那桩旧事,太子恐怕还会亲手砍了他。   他想要活命,想要保住秦氏的荣华,就只能助二皇子起事。   况且,他的一双儿女皆死于东宫之手,如此深仇,他已无回头之路!   “京城还有一位骠骑大将军,他跟随太子征战北周,自有其特殊的联络方式。”   贺堇宸闻言颇为气恼的凝眉:“这卓烽还真是个臭石头!”   起事前,他费了不少心思拉拢都被拒之,发兵时,这人便带着手下那帮蛮子毁了他不少人,还差点就让他闯进了皇宫。   好在他请了不少能人异士,加之这些年辛苦培养的死士才将卓烽拦在宫门外!   也因此,折了他好些人。   再加上锦衣卫与那帮禁军,足足毁了他上万死士!   他也没想到,中了药的锦衣卫禁军,反扑起来还会如此骇人。   “城门已经严防死守,就算太子回京,也不可能进得来。”   赵贵妃道。   城防司那帮蠢货到现在不都还被拦在城门外么。   “娘娘所言极是,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先寻到玉玺为上。”   秦安颔首,一派的儒雅老成。   这话倒是说到了母子心坎上,赵贵妃气恼的甩了甩华袖:“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就差没有掘地三尺,真不知这老东西到底把玉玺放在了何处!”   秦安低眉思索了半晌,突然道。   “事发之日,进宫的人可都还在皇宫。”   他们这几日已经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御书房,玉坤宫已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搜了不下十次,按理说,这般搜查不可能还有遗漏,除非...   除非玉玺已经不在宫中!   赵贵妃与贺堇宸都不是笨的,听秦安这般一提,当下便都联想到了此处。   贺堇宸道:“当日休沐,并无朝臣进宫。”   说完,二人便将目光落到了赵贵妃身上。   无朝臣进宫,那么女眷呢。   赵贵妃微微一怔,思索半晌才道:“当日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并未有女眷入宫,不过...”   “不过中宫我便不知了。”   提及皇后,赵贵妃的语气便冷了下来。   若是平日她或许还有空把心思放在玉坤宫上,可那日已在密谋大事,她哪会去关心皇后召了哪个女眷入宫。   “宫中每日进出者都会记录在册,去一查便知。”   二皇子沉着脸道。   若玉玺当真已经被偷偷送出了宫,那寻起来可真是大海捞针!   想到此,几人脸上都不好看,赵贵妃忙让宫人去拿了册子回来。   宫人很快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名册,皆是记录每日进出宫者的身份,时间与因何进宫。   因二皇子五日前起事,随后便封闭宫门,册子上的记录便也断在那一日。   一行字清晰的闯入众人视线。   苏尚书府,嫡二小姐苏梓芸,得皇后娘娘召见,于巳时五刻入宫。   这是最后一行字,后面并无出宫记录。   “封闭城门时刚过巳时。”   贺堇宸咬牙切齿,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以一般贵女的脚程,得要两刻才能到玉坤宫,就算皇后没有多留,光走一个来回就得四刻,所以苏梓芸根本不可能出的了宫。   可他们几次搜查玉坤宫,都未见到过什么苏二小姐!   排除漏记的可能,只有一个可能!   苏梓芸从其他出口出了宫。   若是如此,皇后娘娘为何不在危急关头借此密道出宫避难,而苏梓芸不过一介贵女,还是尚书府嫡女,他们没有理由动她,惹来朝臣非议。   可她偏偏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他们当时因怕天子反击,是以迅雷不及而之势将天子困住的,所以在这之前,天子绝无可能先知的将玉玺藏起来!   与此同时,他们亦让人围住了玉坤宫,断了皇后去御书房取玉玺的可能。   他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御书房,但玉玺还是不见了!   “莫非,当日玉玺并不在御书房...”   贺堇宸突然道。   赵贵妃一愣,随后握紧双拳,咬牙道:“当日皇上是从玉坤宫过来的。”   “所以,玉玺很有可能当时就在玉坤宫,皇后发现宫门被堵,便让苏梓芸携玉玺从玉坤宫密道而出,皇后不走,就是为了掩护苏梓芸成功将玉玺送出!”   贺堇宸面色铁青的道。   秦安深吸了一口气:“若真如此,按照时辰来算,玉玺怕早已出了城!”   他们是在封闭宫门后的半个时辰才封锁的城门,若是密道离宫门近,再快马加鞭,半个时辰足矣出城!   玉玺若是出了城,去往何处几人心知肚明。   “去玉坤宫!”   赵贵妃气的胸口发闷,若玉玺到了太子手里,就算他们掌控了京城,那也是乱臣贼子!   且手持玉玺可轻易调动临界几处城池的兵马,再加上那几个老臣煽风点火,他们可真的就是四面楚歌了!   现在只盼他们的推断是错误的! 第106章 玉坤宫内,皇……   玉坤宫内, 皇后娘娘端坐于大殿主位,宋桥云眠分别立在两侧, 林嬷嬷则紧挨在皇后身侧。   除此之外,玉坤宫所有的宫人都被困在侧殿。   见赵贵妃再次来势汹汹,皇后唇角隐去一抹淡笑。   到底还是发现了,只可惜太晚了。   已过五日,以苏二小姐的聪慧,不可能让他们寻得到踪迹。   “搜!”   赵贵妃冷着脸下了命令后, 便紧紧盯着皇后,眼里似是淬了刀子般。   皇后淡然的迎上她的视线,目光如一潭平静的湖水,无任何波澜。   看着赵贵妃带来的人在玉坤宫大肆搜索, 林嬷嬷气的冒火。   混账东西, 怎敢这般冒犯娘娘!   还不待林嬷嬷发作, 皇后便侧目制止了她,眼下他们处于劣势, 赵夙云奈她不得, 却是会拿她身边人出气的。   没过多久, 便有人急匆匆来报。   “禀贵妃娘娘, 发现密道。”   赵贵妃闻言闭上眼重重吸了一口气, 而后狠狠瞪着皇后,咬牙道。   “还不去追!”   “是。”   被发现了密道, 皇后脸上不见半点慌乱。   “好一个苏梓芸!”   赵贵妃狠狠瞪了眼皇后,转而拂袖厉声道:“来人,苏梓芸携皇宫珍宝潜逃,传苏府众人进宫觐见!”   皇后这才抬头,幽幽道:“无圣旨手谕, 如何让人信服。”   “呵...”   赵贵妃皮笑肉不笑道:“私偷玉玺,意图谋逆,还不够让人信服么。”   “证据呢。”   “证据?哼,找到苏梓芸,证据不就有了。”   赵贵妃:“立刻张贴通缉令,苏梓芸偷皇宫珍宝,潜逃在外,务必将其捉拿归案!”   “宫中何时轮到贵妃做主了。”   皇后抬眸,声音渐冷,哪怕此时受制于人,作为中宫皇后该有的傲气也没有减少半分。   “通缉令,贵妃可没资格下。”   赵贵妃最是见不得皇后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遂不屑的冷笑一声:“待宸儿坐上龙椅,我便是南庆的太后,还没资格下一张通缉令么。”   “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下通缉令是为愈矩。”   “况且,二皇子还没有坐上龙椅,贵妃也还不是太后,更没资格在宫中指手画脚!”   皇后长居高位,一言一行中散发出的威仪远不是贵妃可比,可越是如此,赵贵妃心中的怒火便越盛。   若不是她宋芷清挡道,这皇后之位本就该是她赵夙云的!   她的儿子才应该是东宫太子!   “后宫不得干政,那么玉玺为何会在玉坤宫!”   若不是当日玉玺恰好被天子带到玉坤宫,他们早已成事了,她此时已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这个女人也早已下了地狱!   对于贵妃的歇斯底里,皇后轻笑一声:“玉玺为何在玉坤宫,贵妃应当去问皇上。”   提及此,赵贵妃便又想到天子意识到危险时拼着最后一丝清醒也要卫高保护这个女人,越想心中越气,只恨不得立刻提剑杀了她解恨!   可偏偏宋峤云眠将皇后护的滴水不漏。   “此事我自会去问,不过,皇后应是没有机会见到皇上了。”   赵贵妃费了好大功夫才压下心中的郁气,再抬头时,又是满脸的高傲阴狠。   “来人,封闭密道,将殿门封死!”   “哼,我倒要看看,皇后娘娘能坚持几天。”   赵贵妃甩袖离开。   不多时,密道被填上,大殿的门也被封死。   林嬷嬷忧心道:“她这是想将我们困死在里头。”   赵贵妃的人没法越过宋峤云眠杀皇后,但外头被包围,他们一样也闯不出去,赵贵妃这是要断了他们的粮,将他们活活饿死在里头。   皇后此时脸上才有了一丝忧色:“也不知苏二小姐能否顺利见到太子。”   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再是聪明也无自保之力,当时若不是没了法子,她断不会让她去冒这个险。   “娘娘放心,以苏二小姐的心智,定能化险为夷。”   林嬷嬷安抚道。   皇后明白此时再担忧也无用,只叹了口气道。   “倒是让他们先下了手。”   云眠带着秦怀进宫面圣后,天子大怒,但因当时白玉县之事还未平息,天子怕打草惊蛇后对太子不利,便先将秦怀秘密关押,待事后一并清算。   可却没想秦安竟早已暗中投靠了二皇子。   还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天子不知为何竟在二皇子起事个时辰携玉玺入玉坤宫,当着皇后的面写下传位圣旨,而后赵贵妃称病将天子唤走,玉玺便暂且搁置在了玉坤宫。   二皇子等人第一时间搜的是御书房,自然不会想到那天玉玺刚好会被天子留在玉坤宫。   恰巧,在逼宫前一天,苏梓芸向妱月殿递了拜贴,公主不在,帖子便到了皇后手里。   苏梓芸虽与公主交好,但若无要事不会向宫中递帖子,皇后思及此,第二日便传了苏梓芸入宫。   几番歪打正着下,苏梓芸临危受命,赶在二皇子带人搜玉坤宫前,携玉玺悄然从密道离开。   所幸赵贵妃一门心思在如何逼宫上,并不知苏梓芸当日入了中宫。   否则,让二皇子得了手,他们的情况怕是更加不容乐观。   云眠:“娘娘不必太过忧心,二皇子突然发难,定是因为白玉县出了岔子,如此说来,太子殿下也已大获全胜,应正在回京的路上。”   宋峤想了想也道:“卓大将军在宫外定不会无动于衷,想必已经通知了殿下,如今之计唯有拖延时间,多与他们耗上一日,我们便多一分胜算。”   皇后轻轻嗯了声,沉默片刻才道:“可知渔瞳牧安在何处。”   宋峤等人一愣,互相对视一眼摇头道:“未曾见过。”   渔瞳留在东宫,牧安入了禁军,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人不该销声匿迹才对。   可五日了,他们连人影都没见过。   “梨花宫能人异士众多,宫中出了事,他们不该无所察觉才对。”   况且,卓烽在宫外闹的动静并不小。   皇后皱了皱眉,梨花宫等人虽已被朝廷招安,但却保留了梨花宫的权利,也就是说,这些人除了自己分内之职外,只听太子妃之令。   但天子旨意,他们也违抗不得。   且眼下正是宫中危难时机,他们没道理按兵不动。   除非……   除非得了天子旨意!   皇后突地起身,眼神微凝,半晌后才扯了扯唇角坐回原位。   脸上再无半分忧色。   “我们只管静观其变。”   她就说呢,那只老狐狸就算是一个不防栽了跟头,怎么可能就这般任人宰割。   要真如此,他就不叫天子!   “去将门堵了。”   皇后吩咐道。   宋峤几人虽是诧异,但也没多问,寻了些重物将大门堵的死死的。   做好这一切后,皇后才起身朝角落的神像台走去。   “将神像挪开,里面有条暗道。”   宋峤几人大惊。   “刚刚赵贵妃的人也曾挪开过,怎会没发现此处有暗道……”   皇后哼了声:“此乃空与大师亲自画的图纸,岂是那些乌合之众能破解的。”   “娘娘……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林嬷嬷道。   “皇上既然已有对策,想必不用多久这些人便会自食恶果,我们留在此处不仅多余,还是累赘。”   “若赵夙云介时疯狂乱咬,定会第一个拿玉坤宫出气,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还是躲着些为好。”   众人都听出了皇后的语气不大好,纷纷垂首应下,不敢作声。   皇后这是与皇上置气了。   明明有应对之法,偏又不动声色,连知会玉坤宫一声都不曾有。   不过,皇上好像也没有机会知会。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后不打算与皇上并肩作战,要先走为敬。   简而言之就算是撂皇上一个人在这收拾烂摊子了。 第107章 突发躁乱时,天子……   突发躁乱时, 天子正斜靠在软椅上闭目养神。   卫高凝神听了片刻后,神色一僵。   “皇上。”   天子睁眼:“出了何事。”   卫高面色复杂道:“玉坤宫失火了。”   天子一顿, 直起身子:“哪里失火?”   “玉坤宫。”   卫高话音才落,天子已起身疾步走向殿门,步伐慌乱,有几次差点跌倒在地。   卫高看着那道仓皇的背影,微微愣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天子。   仿若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又仿若回到了孩童时期的彷徨无措。   在卫高发怔时, 殿外二皇子的人已经拦住了天子,他忙上前将天子护在身后。   “赵夙云!”   “你有什么手段冲朕来便是,为何要为难皇后。”   天子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若皇后有个好歹,朕定将你千刀万剐!”   自登基后, 天子在人前便是运筹帷幄, 高高在上, 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   恰此时赶来的赵贵妃听见天子的怒吼,脚步一顿。   呵...千刀万剐, 这就是昔日对她百般顺从的男人啊。   如今为了他的皇后, 他要将她千刀万剐。   真是讽刺。   赵贵妃冷冷一笑, 走到天子面前, 幽幽道:“臣妾倒想看看, 皇上现在有什么能耐将臣妾千刀万剐。”   天子的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所有的理智几乎近失。   这一刻,看着这样的天子,赵贵妃突然陷入了沉思。   她记得,她诞下宸儿那日,命悬一线, 天子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殿外。   外人都言她命好,得天子这般眷顾。   那时候她也这么以为。   可这一刻,她知道她错了,所有人都错了。   她自以为得了天子的心,不过是因为她没见过天子的真情实感,便将他对他的千依百顺的当成了爱。   直到亲眼见识天子的失控后,她才明白从始至终,被天子爱着的人,只有宋芷清。   那个传闻中被她压了一头的中宫皇后!   “呵...哈哈哈哈...”   赵贵妃突然仰头大笑,从失望到凄凉到不甘,再到愤恨。   “皇上这次倒是误会臣妾了,这火可不是臣妾放的。”   赵贵妃用帕子擦了眼角的晶莹,表情带着几分狰狞与疯狂:“皇后这是要自己把自己烧死在里头呢,皇上放心,待找到尸骨,臣妾定让人将皇后抬来,给皇上作伴。”   天子神情一僵,呆滞了半晌后却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他与梓潼这些年虽有许多误会,但他自问是了解梓潼的。   太子未归,梓潼绝不会轻生!   恰在此时,一救火的侍卫突然疾步走了过来。   “禀娘娘,玉坤宫里无人。”   火放的并不大,未殃及到侧殿,除了撞门花了一些时间外,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赵贵妃的笑容僵在唇边,声音带着几分尖锐:“没人?”   “是,没有人。”   天子此时彻底放松了下来。   梓潼宫中的密道,是他去向空与请来的,寻常人难以发现,想来梓潼应是带着他们从密道离开了。   如此甚好。   赵贵妃见天子面色恢复如初,恨得牙痒痒:“看来,皇后这是抛下皇上自己跑了。”   “皇上这一腔真心怕是白付了。”   天子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折身回了大殿。   似是不屑与她多言。   但那明黄的背影,却带着几分落寞。   赵贵妃重重哼了声,转头厉声吩咐:“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人给我杀了!”   金蝉脱壳么,呵...   出宫容易进宫难,她宋芷清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进皇宫半步!   -   太子一行几天日夜不分的赶路,别说人,就是马也受不住。   这日,恰遇郊外一间客栈,太子下令在此地修整一夜。   “呼!”   宋长风第一个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马车前伸了个懒腰:“可把爷累坏了。”   九尾默默上前将娇贵的世子爷扶下马车,才走几步,宋长风便侧目看向刚出马车的太子抱怨:“哎,我说,我跟着你们凑什么热闹,此时的京城喊打喊杀,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去干什么,送人头吗?”   贺北城只瞥了他一眼,便折身扶唐娇娇下马车。   “不如我们就在此作别,我先去江湖混混日子,待京城内乱平息了,我再去京城看你们,如何?”   唐娇娇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她第一次见人把临阵脱逃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且听起来,还有几分道理。   “你走可以,把九尾留下。”   贺北妱下了马车,淡淡道了句。   宋长风:“...”   “不行!”   “江湖如此险恶,把我一个娇贵的世子爷放进去,那不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再说了,我还指望着小尾巴给我打个武林盟主当当呢。”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宋长风。   肉包子?   这位看起来,应该更像个金包子。   唐娇娇若有所思:“一直未曾问过世子,不知世子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抢了永安城外的土匪窝?”   宋长风眨眨眼,得意的看向九尾:“那自然是因为本世子有个小尾巴。”   “谁敢不服就打的他服!”   众人:“...”   唐娇娇:“...那世子又是如何当上了丐帮长老的?”   宋长风嘿嘿一笑:“这就容易了。”   “先让九尾把那帮主揍了一顿,然后再亮出世子爷的身份,几番威逼利诱下,那帮主不得不答应!”   唐娇娇好奇:“利诱?”   宋长风摸了摸鼻子,不自然的清咳一声。   “嗯,就说说而已,没有实质性的...”   众人默默的偏过头。   至于这人是如何创建长风寨的,似乎也就不必多问了。   唐娇娇再看向九尾时,眼睛微亮。   这般有求必应的侍卫,她也挺想要。   嗯,应该是连求都不用。   宋长风到底是没撇下九尾独自去闯荡江湖,毕竟像他这样一个漂亮的不像话浑身冒着贵气又无自保之力的公子入了江湖,恐怕不是被绑架,就是被哪个侠女抢回去洞房了。   总之,会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一行人进入客栈后,太阳刚刚落下。   因一路的确太过劳累,众人用了饭后便各自进房间休憩。   唐娇娇刚净完脸,还来不及将帕子放好,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娇娇。”   贺北城刚推开门便看到这一幕,忙加快脚步走过去将唐娇娇抱起来放入床榻。   安魂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大,近日来都是说睡就睡,没有一丁点前兆。   贺北城盯着唐娇娇熟睡的容颜,眼底闪过许多不明之色。   师傅多年前受过伤,导致一夜之间白了发,如今虽已没什么影响,但却绝不能受寒,否则早已去了极北之地。   从永安出发时,路峥便一人一骑往北而去,只愿上苍保佑,他能平安带回冰莲。   若不能,便只剩那一个法子了。   直到夜深,贺北城才上了榻,将唐娇娇紧紧搂进怀中。   而一向睡的深沉的唐娇娇,这一夜却梦魇不断。   梦里,有人唤她阿娇,有人唤她娇娇。   还有人唤她唐大小姐。   场景亦是瞬息万变,最多的便是红砖大院的唐府,巍峨庄严的宫殿,还有一大片梅林。   “娇娇,孤请了最好的画师,为你描一副丹青可好。”   “就在这梅林下。”   “这酒很是辣喉,不知为何诸多人却噬它如命。”   “娇娇醉了吗。”   场景一转,却是一座如学堂的宫殿。   “老师,是我逼娇娇饮了酒,老师罚我便好。”   紧接着,又是一个小姑娘委屈哽咽的声音,那雪白的肩膀似是刚受过伤,还在渗血。   “阿娇别生气,我只是想陪着阿娇一起痛。”   “阿娇的疤痕在左肩,我的在右肩,恰好对称。” 第108章 唐娇娇醒来时,太……   唐娇娇醒来时, 太阳正烈。   她突地翻身呆坐在榻上。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唐府, 有皇宫,有京城繁华的街道。   慈祥而严厉的父亲,温柔爱笑的母亲,待她亲和的天子与皇后,还有幼年时期的贺北妱,贺北城。   青梅竹马, 幼时玩伴,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直到那天,所有的幸福破灭。   断头台上,血流成河。   眼泪不知不觉间落下, 唐娇娇觉得这不是梦, 这一定就是被她遗忘的过往。   须臾, 她起身洗漱完急急出了门。   要确定这个梦是不是真的很简单,梦里, 贺北妱的右肩上有一块疤。   贺北妱早已起身, 此时正坐在大堂安静的盯着某处, 像是陷入了沉思。   唐娇娇快步走过去, 停在贺北妱的面前, 神色复杂。   在公主刚抬头时,便听一声轻软的:“阿妱。”   公主身子一僵, 瞪大眼看着唐娇娇,缓缓起身。   “你,唤我什么。”   唐娇娇抿了抿唇,又试探的唤了声:“阿妱。”   昨夜的梦里,她就是这么唤她的。   那个梦太过清晰, 不像往日,她明明觉得自己做了梦,可醒来后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贺北妱不敢置信的看着唐娇娇,眼眶微红。   “你想起来了。”   公主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唐娇娇见贺北妱如此,心下便知梦里的一切果然是真实发生过的。   “你的肩上,有一个疤,是你自己伤的,说要陪我一起疼,对吗?”   贺北妱盯着唐娇娇,眼泪汹涌而出,她蓦地上前紧紧抱住唐娇娇。   “阿娇,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唐娇娇身体一僵,感觉到公主浓浓的鼻音还有肩膀处的湿润,她眼中一涩,泪水也跟着落下。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都是十岁前的过往。”   她没有想起来,只是在梦里将那十年体会了一遍。   贺北妱闻言更加用力的搂着唐娇娇。   都梦了一遍,也包括断头台的场景么。   阿娇,我好害怕,害怕路峥带不回冰莲,害怕你再次离开我们。   二人紧紧相拥,似要将这分离十年的遗憾尽数补回来。   此时,臧山立在楼梯上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他耳边不断响起唐娇娇那句:“你肩膀上有一个疤,是自己所伤。”   肩膀上有一个疤!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那位姑娘的肩上也有一个疤。   就在右肩!   心中似有什么破土而出,那个他从未想过的答案强势的挤进了他的脑海。   不,不可能,她怎么会是她,怎么能是她。   臧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去的,他只觉自己的脚步重如千金。   “三公主。”   贺北妱放开唐娇娇,皱眉看着臧山,似是在不满他突然出现。   “敢问,三公主的伤是否在右肩。”   唐娇娇回头不明所以的盯着藏山,他怎么知道的。   贺北妱面色一滞,见臧山神色异常,她突地明白了什么,果断否认:“不是。”   唐娇娇又疑惑的看向贺北妱。   明明就是,为何要说不是。   臧山闻言一顿,半晌后才哑着嗓音道:“是微臣冒犯了。”   语气中似有失落,还有许多让人无法看清的情绪。   贺北妱垂眸,淡淡道:“无妨。”   臧山行了一礼后,折身离开。   等人走远了,唐娇娇才轻声道:“不是右肩吗。”   贺北妱唇角划过一抹淡笑:“是。”   “但,不能告诉他。”   想来是刚刚阿娇的话被他听见了,以他的性子,若知那天的人是她,定是要一根筋的对她负责。   可她要的不是他的责任。   除了全心全意的爱,其他的她都不屑。   只是没想到,那日他几乎失了所有理智,却还记得她右肩上有一个疤。   而每每一想到那事,贺北妱便觉得双腿隐隐作痛。   唐娇娇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作为局外人也不好插手,便没再多说什么。   待唐娇娇用完饭,便继续启程。   马车疾驰而过,所到之处掀起一阵尘埃。   与此同时,官道上有一人一骑正朝太子一行飞奔而来。   这一路上,苏梓芸庆幸过许多次她骑术尚可,否则以马车的速度,她恐怕当时连城都出不了。   然日夜不分的赶路,就是壮汉也受不住。   更何况是一个养在深闺的贵女。   此时的苏二小姐,早已没有京城时的端庄温婉,发丝凌乱,脸上甚至还染了一些尘埃,双腿处更是因马背磨蹭而钻心的痛,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充满了坚定。   她身负重任,必须将玉玺成功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在此之前,她决不能倒下!   七日,苏梓芸的身体已到极限。   庆幸的是,在她觉得自己撑不住时,迎面来了一队车马。   在前头打马飞奔的那人,她再熟悉不过。   “臧大人。”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苏梓芸轻轻唤了声后,整个人便从马上跌落。   臧山来不及多想,扬鞭疾驰上前,在苏梓芸落地前将人安稳的接住。   车队也因这变故突然停下,马儿嘶鸣一片。   贺北妱掀开车帘,正好看到臧山接住苏梓芸的那一幕,她眼神微紧,快速挪开目光下了马车。   “玉...玺。”   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苏梓芸尚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捏着背在背上的包袱,微弱的道了句。   臧山一惊,玉玺!   只还不待他多问,苏梓芸已经晕了过去。   此时,唐娇娇也已下了马车,与贺北妱一前一后而来。   “怎么回事。”   贺北妱半蹲下看着苏梓芸,皱眉道。   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跑来这里做什么。   唐娇娇看了眼如抱着烫手山芋的藏山,颇觉好笑。   公主出现后,他似想将人扔在地上,可又觉得不妥,顿时便手足无措,连公主问了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唐娇娇隐去唇角的笑意,她怎么觉得臧山并非对公主无意呢。   “我来吧。”   唐娇娇上前将苏梓芸接了过来。   “苏小姐可曾说了什么。”   藏山暗地里松了口气,跟着起身看了眼苏梓芸身上的包袱,道:“玉玺。”   唐娇娇一愣,与贺北妱对视了一眼后,贺北妱上前自苏梓芸身上取下包袱。   打开后,里头果真是传国玉玺!   几人的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   玉玺为何会在苏梓芸手中,且看这情形,像是专程给他们送来的。   路山过来替苏梓芸把了脉。   “无妨,只是太过疲劳,睡一觉便好了。”   说完又拿了一瓶药递给唐娇娇:“腿上应该受了不小的伤,接下来不能再骑马。”   唐娇娇接过药,将苏梓芸安排进了公主的马车。   做完这一切后,唐娇娇将玉玺交给贺北城:“京城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太子接过玉玺皱了皱眉。   这一路上,他想了许多种可能,但不论怎么想,都觉得父皇不可能会被贺堇宸压制。   城防司,锦衣卫,监察院,禁军,梨花宫,这些人加起来还对付不了逆贼?   然此时多想也无用,只有到了京城,才能解开疑云。   苏梓芸足足昏睡了五日,醒来时车队离京城只有两日的路程,一行人在一片树林中歇脚。   从她口中众人得知了玉玺的来龙去脉。   “母后可有危险。”   贺北妱急声道。   “他们找不到玉玺,暂且不会对皇后娘娘出手,况且,我走时见到卫大人到了玉坤宫,卫大人武功高强,定能护娘娘无虞。”   听闻有卫高在皇后身边,贺北妱才松了口气,然很快又皱眉道。   “卫高在母后身边,那父皇身边呢,牧安可在。”   苏梓芸摇了摇头:“我进玉坤宫时,皇上已经去了挽云宫,身边有何人我便不知了。”   提及此,苏梓芸突然看向臧山,欲言又止。   贺北妱微微侧头,只做不知。   唐娇娇看了眼公主的脸色,道:“苏小姐可是有话要说。”   苏梓芸抿了抿唇,依旧盯着臧山。   贺北妱率先起身走向马车,唐娇娇与贺北城对视一眼后,也一道上了马车,宋长风不爱看这个热闹,早早的就钻进马车浅眠,很快,外头就只剩苏梓芸与臧山。   臧山朝苏梓芸微微颔首,还未开口,便听苏梓芸道。   “臧大人遇见那位姑娘时,是在三月末。”   臧山一怔,当即便明白过来她所说为何,那件事他只与苏梓芸说过。   “是。”   虽不明白苏梓芸为何问起这事,但还是点了头。   “那地方可是离城外乱葬岗不远。”   臧山疑惑抬眸:“苏二小姐怎么知道。”   这回答便代表着是了。   苏梓芸无声一笑,须臾后道:“我知道一个人,每年三月末都会去城外乱葬岗。”   自臧山说了那件事后,她便留了心。   可调查之时却无意中得知公主在四年前去过乱葬岗,时间正是在三月末,那是唐府被灭门的日子。   公主每年都会偷偷去拜祭。   原本她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巧合,可心里一旦生疑,便怎么也控制不住,于是,她去了乱葬岗附近的村庄。   调查之下,得到了与臧山不同的结果。   臧山紧紧盯着苏梓芸,谁会每年三月末去乱葬岗,又与那位姑娘有何关系。   “唐府被斩首的日子是在三月末,她每年都会偷偷出宫前去拜祭。”   轰!   有什么东西似在脑海炸开。   藏山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谁会如此做,答案已经很明显。   “我去了乱葬岗附近的村庄,有一个小村庄一路上开满了小野花,村头还有一座小桥,小桥边上立着一块石头,上面写着水溪村,不知可是臧大人当年与那位姑娘去过的村庄。”   臧山僵硬的点头:“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苏梓芸释然一笑,过了许久才接着道。   “那里的村民很热情,闲聊时,有一位婶婶说四年前也有一个像我这般好看的姑娘去过。”   “待我要细问时,她们便怎么也不肯说了。”   臧山极力压制着胸腔里即将迸发出的情绪,哑着嗓音道:“然后呢。”   苏梓芸低头一笑,柔和道:“然后,我便易容成公主的模样,又去了一次。”   “路上遇到了好几位村民,都说有人来寻过我,几番周旋后,我得知了真相。“   “村庄的十六户人家,在四年前皆收到过一笔银两,条件是不论谁来问,他们都得一口咬死那片竹林旁的瓦房里,曾经住着一对母女,后来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苏梓芸看了眼自臧山拳头里渗出的鲜血,心里划过一丝不忍。   明明一对有情人,却因几番误会蹉跎至今。   “我得知真相后便向公主递了拜帖,却不想公主早已不在皇宫,帖子便到了皇后娘娘手中,第二日,我便得了娘娘召见,却不想刚好碰上二皇子逼宫,娘娘便让我带着玉玺从暗道离开,将玉玺交给太子殿下。”   一段尘封多年的真相就这般被揭开。   让人猝不及防。   鲜血一滴又一滴落入尘土,这些年所有的挣扎与隐忍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她为何要瞒着他,为何在那夜后只字不提。   她心仪他,是东宫与妱月殿里几乎人尽皆知的秘密。   可她宁愿求而不得,也不愿拿此事要挟。   她是在怕,怕他是因为责任。   毕竟,她连一道圣旨都不愿去求,又怎么拿这事来迫他。   公主有她的骄傲,她要的是纯粹的爱,不掺任何杂质的。   可他对她,向来如此啊。   臧山望向公主的马车,红着眼眶久久不语。   他很想过去告诉她一切,告诉她他知道了那夜的人是她,告诉她他喜欢她很多年了。   可她应该不会信吧。   这四年来,他屡次将她拒之门外,怎么看都不像喜欢。   “多谢苏二小姐。”   许久后,臧山松开拳头,朝苏梓芸弯腰致谢。   苏梓芸原本是要侧身避开,但犹豫片刻后,还是生生受了这一礼。   “我与公主交好,自然希望她能幸福,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接下来的事我便不方便插手了。”   如此,他才不会对她心生愧疚吧。   “我定不负苏二小姐美意。”   臧山又郑重行了一礼,坚定道。   对此事他不会鲁莽,没了那层阻碍,他必会拼尽一切,予她十里红妆。   之后的一路上,臧山没再避嫌,不论到了何处,都守在公主身侧。   恰苏梓芸几乎与公主形影不离,贺北妱便以为臧山是在护着她,心中愈发烦闷。   苏梓芸见公主恼怒隐忍的模样,便顶着太子火热的视线硬是凑到唐娇娇身边不走。   “苏二小姐不在这里,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公主烦躁的冲臧山发火。   却只听臧山面不改色道:“微臣保护殿下。”   贺北妱一怔。   保护她?   这些日子他跟在她们身边不是为了苏梓芸,是保护她?   还有,这四年来他一向是疏离的唤她三公主,如今怎又唤她殿下。   “皇兄命令你的?”   “我不需要,哪里来的滚回哪儿。”   臧山垂首:“不是。”   侍卫多余的话不说,但不论贺北妱怎么吼他,他都跟个狗皮膏药般紧紧黏在公主身边。   众人对此好奇不已,宋长风更是常常盯着臧山皱眉。   这人吃错药了?   他不是最怕与妱妱扯上关系么。   而苏梓芸则是心惊胆战的挨着唐娇娇,还要时不时承受太子灼热的视线,就在她终于忍不住想出去骑马时,车队总算到了京城外。   苏梓芸飞快的下了马车,长长呼了口气。   这两日她在马车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觉得再这么下去,她会被憋死。   总算,结束了。   车队刚停下,便见一人打马而来。   正是城防司九门提督。   “吁。”   九门提督翻身下马,半跪在太子马车前,朗声道:   “臣恭迎太子殿下。”   贺北城掀开车帘,淡淡瞥了他一眼,须臾道:“起。”   “谢殿下。”   九门提督起身放了一个信号,朝太子道L:“臣奉皇上之命,在此迎接太子殿下。”   贺北城皱眉,等他细说。   “皇上命臣等到太子后便放信号,各方人马见到信号响便会行动。”   太子勾唇,果然如此,父皇怎么那么轻易的被贺堇宸所控。   就在此时,城门突然打开,城墙上有一人飞跃而下。   唐娇娇看清来人,飞快下了马车。   “牧安。”   牧安行过礼后,才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唐娇娇。   “这是书与无影在二皇子府中找到的。”   唐娇娇打开后,面色微变。   这是秦安联合北周李氏陷害父亲的书信!   潇香说过,李清滢曾将一半书信交给了二皇子,另一半在李清滢手中,李清滢死了,没人知道她手中的书信在何处,所以这一份应当就是李清滢交给二皇子的那一半!   虽然只有一半,但上头的内容足够能证父亲清白。   唐娇娇将书信递给贺北城,他对秦安的字迹印章最熟悉,能辨真伪。   太子过目后,脸色沉的可怕:“是真的。”   唐娇娇轻轻呼了口气,转头看向京城。   这座城繁华巍峨,却像是能吃人似的。   父亲,唐府翻案指日可待,你看到了吗。   路山负手立在唐娇娇身侧,十年了,他又回来了。   “看来皇帝老儿早有准备,如此,为师便就陪到这里了。”   唐娇娇一愣:“师父不进去么。”   路山惋惜的摇了摇头:“为师也很是向往京城的繁华,但为师曾与人约定,此生绝不踏京城半步。”   唐娇娇:“啊?”   所以这就是师父一直不来找她的原因?   “孤记得,师傅多次到东宫赏过月亮。”太子幽幽道。   唐娇娇偏头:“...对啊。”   路山摸胡子的手一顿:“...”   “嗐,你们谁见过吗。”   “没有吧。”   “所以,为师从未进过京城!”   话落,路山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只自远方传来一句话。   “待皇宫安全了,为师再回来。”   宋长风目瞪口呆:“...这怎么比我还会遁呢。”   “喂,老头你来都来了,帮忙打个架再走啊!”   但路山早已没了影子,自然没人回应他。   这个小插曲很快便被京城中的喊杀声掩盖。   “太子殿下,我们进城吧。”   贺北城瞥了眼皇宫的方向,淡淡嗯了声。   此时几处宫门口,突然涌出许多人马,原本被困的莫林赵译不知为何各自带着人马出现在城门。   有了他们的加入,卓烽很快便破了宫门。   挽云宫内,亦是变故徒生。   原本处于弱势的禁军在看到天空中的信号时,突然强势进功,与此同时,梨花宫众人不知从何处跃出,一路杀到挽云宫外。   没过多久,贺堇宸赵贵妃秦安便被反困于挽云宫。   天子在卫高的保护下,毫发未伤。   “太子回京了,该结束了。” 第109章 二皇子一党败的猝……   二皇子一党败的猝不及防, 也败的理所当然。   天子运筹帷幄多年,岂是区区一个皇子便能扳倒的, 哪怕是不妨中计,也不可能无反驳之力。   在二皇子等人四处寻找玉玺时,天子就已经部署好一切,只待太子归京,便可收网。   赵贵妃的歇斯底里惹的天子极其心烦,当即便赐了毒药, 入喉毙命。   待太子进宫时,宫中已经恢复了太平,宫人与禁军正在清洗宫道上的尸体与鲜血。   虽未亲眼见到这场硝烟,但从满地的鲜红中不难看出, 这里发生过不止一次的恶斗。   天子诏令很快下达。   二皇子逼宫谋反, 软禁天子, 火烧玉坤宫,罪大恶极, 不容姑息, 按律当诛, 三日后处斩。   秦安助二皇子谋逆, 贪污赈灾银粮, 私造铸银地,其罪行滔天, 骇人听闻,按律诛九族。   二皇子府所有人都未能幸免,尽数入狱。   秦府被抄,昔日的权贵瞬间沦为逆贼。   有不敢置信的,有独善其身的, 却无一人敢求情。   秦安的贪污证据是太子亲手带回,绝无栽赃陷害的可能,这情谁也不敢求,也不能求。   只有心人不得不感叹一句,太子的两任老师竟都落了同样的下场。   第二日,恢复上朝。   众臣都心知肚明,今日这朝不会安宁。   二皇子秦太傅一倒,还不知要牵扯出多少同党来。   心里有鬼的颤颤巍巍,心中无愧的也都默不作声,纷纷祈求今日这把火别烧到自己身上来。   但该来的总是要来。   牵扯进白玉县贪污案的一个也跑不掉。   有秦怀,周望的指证,许多躲在暗处的也都一一浮出水面。   这一日的早朝,上的可是胆战心惊,水深火热。   最后,所有牵扯进逼宫,贪污案的唯有秦怀,周望二人保全了家人性命,一同被流放千里,其余人皆是满门抄斩。   朝廷也进行了一次大换血。   处置完有罪之人,便是论功行赏。   苏梓芸临危受命,千里送玉玺,天子当场下旨封其为县主,赐良田千亩,黄金千两。   被赵贵妃困在宫中的苏府众人,可谓是经历了极大的转折,原本以为的性命不保,最后却成了此次的功臣,一时间风光无两。   宋府悄无声息的将几个城门换上了自己人,在太子回京时,大开城门免去硝烟战火,亦是功不可没。   然宋府老爷子已是国丈,再往上也没法加了。   应宋老爷子所求,天子将这赏赐落到了两位嫡出孙辈身上。   宋玉瑶赐封县主。   而宋长风因白玉县一行挣了功劳,天子便大方的赐了个侯爷,三代袭爵。   最后便是东宫。   然东宫来的却只有太子妃一人。   很多年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记得这惊艳的一幕。   太子妃褪去喜爱的红衣,一袭素衣白纱遮面,三千乌发上只有一朵珠花。   但美则美矣,可如此着装面见天子是为不敬啊!   太子殿下妃这是做什么!   天子眯起眼,唇角的笑容缓缓散去。   在一众惊愕的眼神里,唐娇娇跪在大殿,一字一句道。   “请皇上为臣女做主。”   众朝臣再次大惊,臣女?   太子妃不是应该自称儿臣么!   天子脸上不见喜怒,盯着唐娇娇看了半晌,才道:“太子妃有何求,起来说话。”   “谢皇上。”   唐娇娇站起身,须臾,她伸手自耳后缓缓摘下面纱。   轻盈的面纱飘落,一张倾城绝世的容颜展露在天子与朝臣面前。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止,所有人目不转睛神情呆滞的盯着那张脸。   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似乎无法用这世间的词汇去刻画,这是不属于人间的容颜,或许只有那传说中的九天仙女方可与之媲美。   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却从这惊艳中看出了几分熟悉。   这长脸,他们似曾相识。   天子的脸色在唐娇娇卸下面纱的那一刻突变,盯着唐娇娇眼神如炬。   旁人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可他怎会认不出!   曾几何时他隔几日便能在玉坤宫见到的小姑娘,即使已隔十年,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且年纪亦对得上!   “我是唐府大小姐唐娇娇。”   唐娇娇说这话时用了几分内力,以至于连殿外伺候的太监侍卫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那惯来温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坚定和清傲,即便只着一身素衣,气场却不输于在场的任何一位京官,一如多年前的那位天之娇女,生来就已立于云端。   所有人因唐娇娇的话再次惊愕,似是连呼吸都停止了。   唐府大小姐!   她不是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且还成了太子妃殿下。   这其中渊源暂且不论,但唐府早已满门抄斩,她可是罪臣之女啊!   怎敢堂而皇之立在这朝堂之上,说自己是唐府孤女!   “大胆!唐府大小姐早已赐死,太子妃殿下休要胡言!”   有一老臣突然发难,朝唐娇娇厉声呵斥。   “太子妃殿下莫不是被人惑了心智,老臣以为,该立刻将太子妃殿下送回东宫诊治。”   “臣等附议。”   朝堂之上,因唐娇娇自曝身份而乱成一团。   “听闻白玉县群山环绕,素有不少歪门邪道,太子妃殿下久留白玉县,定是受了什么东西的蛊惑,所言当不得真。”   一白胡子老臣板着脸义正言辞道。   众臣纷纷朝他望去。   这位可是无神论者,怎也开始胡编乱造了,莫不是老糊涂了。   天子冷眼看着下方一众臣子厉声斥责,唇角划过一丝讥笑。   这几个老家伙上朝都能打瞌睡,这会儿精神倒是好得很。   为了护这唐府孤女,竟敢一本正经在他面前编造鬼神!   哼,一帮倚老卖老的老东西!   唐娇娇被接二连三的斥责却没有丝毫不虞,心中反而流淌着一股温热。   她不傻,怎能不知他们这是在护她。   她是不是唐娇娇,这张脸便是最好的答案。   哪怕刚开始没有认出来,自她说出身份后他们不可能想不起来,眼下都只不过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唐娇娇没有想到,十年了,这朝堂上竟还有人愿意护着她,亦或者说,是在护着唐府的孤女。   “我未受人所惑,亦未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唐娇娇挺直背脊,坚定道。   还有人愿意护她,说明这世上或许有许多人是相信父亲的,所以,她更要为父亲洗去一身污名!   “我就是唐娇娇,十年前就该随着唐府几百人死在断头台的唐府大小姐!”   几位素来置身事外,在朝上跟混日子差不多的几代老臣纷纷皱眉,互相对视了一眼后,选择静观其变。   天子看着唐娇娇,依旧沉默。   他从未想过,她还活着。   怪不得太子会亲自来求下两道圣旨。   所以太子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或许连梓潼都知道,唯独瞒着他!   “众所周知,十年前家父唐扶之陷谋反通敌案引来灭门之灾,我侥幸被父亲生前好友所救,才存活至今。”   “而我活着的使命,便是为父亲洗去冤屈!”   “嘶。”   大殿安静了几息后,响起一片抽气声。   洗去冤屈!   所以唐太傅当年当真是蒙冤而死!   “太子妃殿下可有证据!”   “若无铁证,休要胡言!”   一老臣出列与唐娇娇并肩而立,厉声斥道。   而离得近的朝臣,却能看见那老臣眼里的光芒。   唐娇娇突地莞尔,她似乎从老臣眼里看到了一种无声的支持,像是在说,只要她能拿出铁证,他必定会站在她的身后。   不得不承认,这种支持确实让她心安了不少。   唐娇娇转身朝天子跪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家父唐扶之在十年前遭人陷害,至今都背着谋反通敌的污名,如今我已寻到证据能证家父清白,请皇上为家父做主!”   老臣看着唐娇娇手中的信件,宽袖中的手隐隐发颤,显然很是激动。   而在这朝堂上,与老臣一样神情的,几乎占了一半。   天子沉着脸看了眼陈弗,陈弗垂首上前接过信件呈给天子。   “十年前,谋反通敌的人是秦安,并非父亲,这一半书信乃是秦安与北周李氏联手陷害父亲的亲笔信件,且有秦安私印为证。”   亲笔信件,私印为证!   众朝臣有激动不已的,有垂首静观其变的,但无一人出声质疑。   天子拿着书信神情不显。   秦安的笔迹与私印天子是熟悉的,这半封书信是真是假,不难判断。   “另一半呢。”   许久后,天子道。   “在北周公主李清滢手中,但因李清滢在永安城外刺杀太子被反杀后,另一半书信便不知所踪。”   唐娇娇道。   天子将书信缓缓放入案前,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证据。”   众臣的眼神若有若无的望向唐娇娇。   通敌叛国这么大的罪,光凭这半封书信可难以翻案啊。   几位老臣皆紧张的盯着唐娇娇。   顶着数道不明的视线,唐娇娇低着头,许久都未出声。   除了这半封书信,她现在的确已经没有其他证据了。   但...   “报,禁军副统领牧安大人求见。”   就在此时,有侍卫来报。   唐娇娇唇角勾出一抹笑,但不代表找不到新的证据。   “皇上,其他证据就在牧安手上。”   那立在唐娇娇身侧的老臣闻言,忙掀袍跪下。   “皇上,此案虽已隔十年之久,但我南庆律法森严,绝不容许有冤假错案,既然太子妃殿下已寻到证据,大可一观究竟。”   而后陆续有朝臣跪下。   ‘臣附议。’ 第110章 满朝文武几乎跪了……   满朝文武几乎跪了一半, 还站着的都是这十年间才做的京官,因禁止私下谈论唐府, 加上秦安有意抹掉唐府的存在,他们甚至不知京城还有一个唐姓,对唐扶之这个名字更是一无所知。   但能站在这朝堂上的没有呆子,先是几代老臣明斥暗保,接着又是诸多文武官无形中向天子施压,他们此时无比好奇, 那唐扶之到底是何方神圣,十年了竟还值得朝上过半的文武官相护。   其中还有几个向来是明哲保身,圆滑至极的,此次竟也为唐府出了头。   大殿内静谧无声, 没人敢抬头去看天子的脸色。   天子的不虞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不知情的只以为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去翻十年前的旧案, 扫了天子的兴,而知情的心里都清楚, 远不止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 天子才开口。   “宣。”   牧安很快便捧着一纸罪状进了大殿, 身上还带着一股潮湿与血腥味。   这是地牢专属的气息。   “臣拜见皇上。”   牧安恭敬的跪下, 双手将那张沾了血, 笔墨还未干的纸举过头顶。   “禀皇上,此乃秦安亲笔所写的认罪书, 他亲口承认十年前唐太傅一案乃他一手所为,这纸罪书里是其陷害唐太傅的全部过程。”   众臣闻言大惊。   秦安竟认了!   虽然他已是死罪,不怕再多这一桩,但这不论搁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在死前还给唐府翻案的机会啊。   再看牧安身上的血腥气, 有人心生了质疑。   这莫不是屈打成招!   况且,秦安这般罪犯,可不是谁都能审问的,牧安作为禁军副统领,不论是审问还是私自上刑都是愈矩!   “是谁主审。”   果然,天子看了认罪书后,看向牧安沉声道。   牧安朗声应道:“回皇上,臧大人奉太子殿下之命主审秦安,另,三公主殿下全程听审。”   “嘶。”   大殿内再次响起一片抽气声。   若是别人,这事恐怕难以说清,但东宫插手就不一样了,以太子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天子绝不会轻易发难,况且三公主嫡出殿下也搅了进来,天子怕是更是舍不得了。   如众人所料,天子的脸色的确更不好看了,刚刚还算有所隐忍,眼下那圣颜却已是沉的可怕。   有这两位殿下插手,这是不是屈打成招可就难以定论了。   就算是,也只能不是。   若没有其他证据证明唐府一事与秦安无关,那这桩十年前的旧案怕是真的就要这么翻了。   然天子却久久不语。   在天子表态前,众臣皆屏气凝神,静待天子之令。   “此案时隔多年,有诸多疑点,容后再议。”   唐娇娇微微皱眉,身形未动。   其余跪着的诸臣亦默不作声,然意思却很是明显,他们不满意天子的决定。   有秦安亲笔证词,何谈诸多疑点!   天子这分明是不愿翻这个案。   这十年间入朝的京官不知其因,可其余老臣却是清楚的很。   唐府的案子可是天子亲判,满门抄斩的圣旨亦是天子亲自下的!   秦安已是死罪,再多加一条罪名无妨,可此案若翻,那便代表天子错了。   古往今来,天下各国皆是君王制,天子一言定生死,这天下谁都能犯错,唯独天子不会。   就算会,又有谁敢质疑。   此案一旦平反,就等于昭告天下天子曾受人蒙蔽,冤死了几百人命。   这也必将成为天子在南庆史书上的一个污点,不论是哪一位君王,都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众朝臣说是请天子为唐府做主,实则却是正在逼迫天子认错,   陈弗偷偷打量着天子的神色,以他伺候圣驾多年的经验来看,天子此时已处于暴露边缘。   而就在天子即将发怒时,外头又有侍卫来报。   “禀皇上,臧大人求见。”   天子的怒气似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重重哼了一声。   “宣!”   不舍对太子公主发火,底下的人便要遭殃。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天子必要迁怒藏山时,臧山却捧着一卷明黄而来。   臧山如牧安一般,恭敬的朝天子行礼后,将那卷明黄举过头顶。   “臣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送圣旨。”   众臣不明所以,太子殿下这时候送什么圣旨?   而只有天子与陈弗清楚,臧山手上的是什么。   那是二皇子逼宫那日,天子在玉坤宫当着皇后的面写下的传位诏书。   “殿下言,唐太傅若不能沉冤得雪,这圣旨殿下没有资格受。”   不知情的众臣大惊。   唐...太傅!   那不是太子之师么!   怪不得秦安要栽赃陷害,原来是为了抢这太傅之位。   众臣不由自主的看向臧山手中的圣旨,纷纷猜测里头是什么内容。   有心思活络的已猜到了个大概,顿时惊得浑身冒了冷汗。   若那真是...   太子殿下这无疑是在逼迫天子为老师平反了!   陈弗看向盛怒的天子,担忧的叹了口气。   太子先是自作主张审问秦安,后是拿传位圣旨要挟,这明显是在强逼啊!   且看这样子,太子怕是早就知道太子妃的身份了。   三公主也已知晓,就是不知,皇后娘娘...   “报。”   陈弗突地一个激灵,急急看向殿外,心中生了股不好的预感。   很快,他这股不好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禀皇上,皇后娘娘命奴才送来此物。”   宋峤与牧安藏山并肩跪着,将手中的东西恭敬呈上。   众臣纷纷对视了一眼,神色不明。   几日前,玉坤宫大火,赵贵妃言皇后娘娘已葬身火海,对此他们并不相信。   只要天子没有下诏,此事就做不得真。   且宋老爷子与宋府人皆无动于衷,这怎么看也不像是皇后娘娘已仙逝。   此时听宋峤亲口证实,众人也就彻底放下心来。   而天子在看到宋峤所呈上的东西后,气的一把将其摔下,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   “她也如此逼朕!”   “皇上息怒。”   天子一怒,所有朝臣皆跪倒在地。   陈弗跪在一侧,目光所及正是被天子扔下的废后诏书。   他心中一惊,我的天爷,娘娘这...   这不是要将天子逼的无路可走吗。   世人皆言赵贵妃得天子多年荣宠,可他却清楚的很,从头到尾,入了天子心的只有皇后娘娘。   只是处于这权力之巅,诸多事身不由己,他眼睁睁的看着帝后误会一次又一次加深,也越走越远,但不论帝后之间多少误会,天子最在意的人都只有皇后。   皇后以废后诏书逼天子认错,这可是在诛天子的心啊。   天子怒极拂袖离去,丢下文武百官跪在大殿。   唐娇娇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没有哪任天子会愿意向臣民认错。   但她不会放弃,她必须要为父亲平反!   唐娇娇起身谢过众朝臣后,挺直背脊走向殿外,跪在百步梯前。   他是南庆君主,是她的夫君与阿妱的父亲,她没有办法拔刀相向,只能以此逼迫。   而她没想到,就在她跪下不久,那些在大殿上护过她的朝臣皆安静的跪在了她的身后。   其中几位,已是满鬓白发。   唐娇娇感动之余有些不忍:“感谢诸位好意,此乃唐府...”   “诶,太子妃殿下可莫要相劝。”   离唐娇娇最近的老臣打断她的话,唇角带笑道:“太子妃离开时尚且年幼有所不知,在场的这些人啊,不是受过你唐府的恩惠,就是你祖父亦或是父亲的学生或至交好友,他们啊,做梦都在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啊,以前是没有证据,这些人无可奈何,眼下有了铁证,他们怎会愿意放过这机会。”   那老臣说完重重叹了口气,骂骂咧咧道。   “不少人心里都清楚你父亲是被冤枉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竟是那姓秦的孙子干的!这道貌岸然的东西果真是个黑心的,难怪宋老爷子与他不对付。”   “话说那宋老爷子虽爱跟你祖父拌嘴,却喜欢你父亲得紧,要不是他早早就借身体不适离了场,今日在殿上定是要为你唐府出一出头。“   唐娇娇见劝说不动,便欲朝众臣行大礼,却又被那老臣拦住。   “太子妃殿下莫要如此。”   “若老夫有生之年能看到唐府平反,死也瞑目了。”   “唐扶之生了个好女儿啊。”   事已至此,唐娇娇再客气反倒显得疏离。   这份情,她受下了。   今日种种都是祖父与父亲种下的善因,她没资格再拒绝。   天子得知此事后,气的当即病倒在床,昏迷不醒。   而就在一个时辰后,天子不得不醒了。   因为那宋府老爷子竟让人将他抬到百步梯前,躺在那白布上哼哼唧唧,眼看就要归西。   天子是不是真的昏迷众人不晓得,可这国丈却是真的进气少出气多了。   “他替他那两个孙辈要赏赐时不是还生龙活虎的吗!现在倒是来给朕装死了!”   寝殿中,天子一把掀开纱帐,气的脸色铁青。 第111章 南庆重孝道,即便……   南庆重孝道, 即便是天子,也不该容国丈带病躺在百步梯下。   虽然病不一定是真的, 但人已经堂而皇之的躺在那儿了,假的也只能是真的。   天子着人去请,得到的回答却是,不看唐府洗去冤屈,宋老爷子死不瞑目。   天子闻言气不打一出来。   自前年老爷子晨练武枪摔着了后,御医每日都要往宋府走一遭, 专程去给老爷子请平安脉,如今不说老人家能蹦能跳,反正抄棍子打儿子的劲儿是有的。   朝上替孙辈要赏赐时还中气十足的,这才半天不到, 就要撒手人寰了?   呵!骗鬼呢!   “他就是仗着国丈的身份来欺朕!”   陈弗低眉顺眼的立着, 不敢应承。   心里却道, 宋老爷子仗着国丈的身份压迫不假,但那还不是因为您无数次的纵容所致, 否则宋府也不敢顺了老爷子的意抬着担架入宫啊。   就在此时, 外头太监来报, 两位殿下跪在了殿外。   “你瞧瞧, 你瞧瞧, 这一个个的混账东西,只会来逼朕!”   天子在殿内来回踱步, 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殿外,怒骂不已。   “这两个白眼狼枉费了朕百般疼爱,还不如学了那张老头子在府里喂几只猫狗,都比他们有良心!”   “喂了吃的还能跟朕摇摇尾巴,哪会像这两个东西惯会来气朕!”   陈弗将头垂的越发低了, 他不敢瞧,也不敢听。   但是,在府里喂了几只猫狗的张老头子,此时正跪在众臣之首呢。   想到太子殿下的身体,陈弗几番犹豫后,终是忍不住道:“皇上,太子殿下双腿有旧疾,不宜久跪啊。”   天子闻言气的更狠了,摔了寝殿中数盏琉璃,怒道:“让他们跪!”   “没良心的兔崽子,还敢拿传位圣旨要挟朕,哼!他是觉得朕没他这个儿子不行是吗,啊?”   “你这就去告诉他,朕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不想要这皇位有的是人要!”   “你再问问他是不是不想要那双腿,不想要老子给他打断!”   陈弗砰地跪在地上:“皇上!”   “怎么,连你也要背叛朕!”   陈弗闭了闭眼,天子这是怒到极致了,若他也不顺着怕还得气过去一次。   “奴才遵旨。”   陈弗起身走向殿外,他知道天子不过是一时气话,那些话都是说给外头两位殿下听的,他出去也只能劝劝,两边安抚罢了。   然他才刚走到一半,便听身后传来天子低沉的声音。   “回来。”   陈弗一怔,忙转身看去,却见天子缓缓走向床榻。   背影沧桑,步履蹒跚,尊贵的黑色长袍在这一刻却透着一种萧瑟凄凉之气。   陈弗抬袖抹去眼角的湿润默不作声的走到床前,轻轻唤了声:“皇上。”   天子懒散的坐在脚踏上,心中的怒火发泄完后,只余下满脸疲态。   陈弗低头安静的陪着天子,他知道就这般胶着下去也不是办法。   皇后娘娘一声不吭的送来了废后诏书,至今未回宫,态度已很是明显。   两位殿下又如十年前一般跪在殿外,可这一次,与十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十年前,所有证据皆指向唐太傅,加上王爷葬身于那场宫乱,天子怒火攻心,谁求情也不管用。   没有洗脱唐扶之无罪的证据,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唐府灭门,万幸的是,两位殿下以死相逼保住了唐府九族,才没有冤死更多的人。   而大概没人会想到,唐府大小姐竟从那场灾难中存活了下来,且如今还名正言顺成了太子妃殿下。   已是应了出生时钦天监那句凤女降世。   可几乎没人知道,那凤女降世后还有下半句。   天命凤女,生来命运多舛,几经劫难方可修得正果。   天子那时便想,不管要经历何种磨难,最后总归是能得正果的,天子担心唐太傅会因此太过忧心,便没将话说全。   所以传到后头,便只有一句天现祥润,凤女降世。   天子赐下一纸婚约不仅是为应那前半句,也是为了后半句。   有了未来太子妃这个身份,怎样也能为唐大小姐化去一些劫难,可谁能想到,那场灾难来的猝不及防,还经了天子的手。   “你说,朕如今是不是孤家寡人。”   “站着回话。”   陈弗刚弯下的双腿僵住,而后缓缓立直,颔首恭敬道:“两位殿下秉性纯良,极有孝心,很是敬爱皇上。”   “就你会说些好听的哄朕。”   天子哧道。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天子哼了声,久久没再开口。   太阳许是被乌云覆盖,寝殿内也跟着陷入一片阴凉。   “你说,若是朕肯认了这错,梓潼会原谅朕吗。”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突然喃喃道。   陈弗一惊:“皇上!”   “唐扶之这人啊,惯来会蛊惑人心,你瞧瞧这都十年过去了,还有这么些人抢着替他出头。”   陈弗知道此时他不用开口,只管安静的听着便是。   “起初,朕是不信的,唐扶之这人不仅骨头傲,眼光也毒,朕几个儿子,只有太子能入他的眼,可他看不上,朕心里就不高兴,朕的皇子岂有给臣子嫌弃的道理,老二到了开蒙的年纪后,朕就将人直接送到了唐府,原想着人都进府了,他还敢抗旨不成。”   “哼,可他倒好,竟让那小丫头去梓潼处告状,朕只得让人把老二接了回来。”   说到此处,天子叹了口气。   “你说,他要是当初收了老二这个学生,老二是不是就不会走入歧途。”   忆起往事,陈弗紧绷的心神也微微放松。   “唐太傅正直清傲,如松如竹,二皇子若能...”   话未完,陈弗便突然住了嘴,砰地跪下。   “奴才口误,皇上赎罪。”   唐府还未平反,不能称之为唐太傅,且他这种时候夸赞唐扶之,那不就是变相的说天子判了一桩冤案么。   天子嗤笑一声,无力的摆摆手:“连你也知道唐扶之是个君子,可偏偏那时,朕被恨意怒火蒙了心智。”   “朕原是有意保他的,可谋逆,通敌,加上胞弟死在那场宫乱,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将朕逼得别无选择。”   “那时候,也如现在一般证据齐全,任谁也找不出半点破绽。”   天子重重叹了口气。   “之后的那些年,朕也梦到过唐扶之,他脖子上滴着血,提着自己的人头质问朕为什么不相信他。”   “可信任这个东西在铁证面前,一文不值。”   “这些年来,朕有意忘却那桩案子,直到今日唐家那丫头出现在大殿,朕才知道原来朕的心中也是存了疑的。”   “自唐府一案后,朕便暗中在朝中大臣的私印上做过手脚,所以秦安的私印,朕一眼便辩出了真假,当看到那半封信时朕就明白了,当年那些所谓的铁证都是假的,朕的确是冤枉了唐扶之,也不怪他死不瞑目,提着人头托梦来质问朕。”   “呵...唐扶之若泉下有知,看见朕今日这般处境,应是开怀极了。”   “皇上。”   陈弗抬起头,担忧唤了声。   “也罢,朕如今也算是四面楚歌了。”   天子起身,缓缓走至案前,盯着笔墨瞧了许久才又道。   “让他们都回去吧。”   “皇上。”   陈弗知道天子这是做了决定了,面露不忍。   “去吧。”   天子挥挥手,淡淡道。   “朕等你回来给朕磨墨。”   “是。”   陈弗嗓音微哑,带着些哽咽,出殿门前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整理好仪容才出殿宣天子旨意。   次日,天子为唐府平反,唐扶之恢复太傅之职,唐府大门上封了十年的封条终是被解开。   这场十年前的惨案,终是在这年的深秋得到了平反。   与此同时,天子下罪己召,禅位诏书也一并下达。 第112章 秦安数罪并罚,没……   秦安数罪并罚, 没有等到三日便上了断头台。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求情。   行刑这日, 唐娇娇在马车里遥遥望着,满地的鲜血没有让她生出多少悲悯同情,十年前唐府几百条性命,每一个人都比他们无辜。   亲眼见到秦安人头落地后,唐娇娇放下了车帘:“回去吧。”   “嗯。”贺北城紧紧捏着她的手,轻声应道。   马车调头往宫内缓缓驶去, 将所有的血腥留在了身后。   血仇得报,心中悬了十年的石头终于落地,唐娇娇轻轻靠在贺北城的肩上,眼角划过一滴清泪。   父亲, 您看到了吗, 唐府翻案了, 陷害您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您背了十年的污名终于洗清, 若你泉下有知, 该瞑目了。   贺北城揽着唐娇娇的肩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老师, 您放心, 我一定会护好娇娇。   尘封十年的唐府重见光明, 唐府几百尸骨已从乱葬岗迁至唐府后山厚葬,天子身边的陈弗总管亲自带人修葺唐府, 不过半月,便将唐府恢复了往日荣华。   只可惜,里头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唐府的主子,已只剩一位唐大小姐。   -   天子禅位,新皇于腊月初六登基。   同日帝后大婚, 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为弥补昔日遗憾,唐娇娇于唐府出嫁,因府中无主母主事,天子早几日便下旨传了唐府旁支一位贤名在外的夫人进京,替唐娇娇主持大婚,人手则是用了清梅殿的宫人。   除了如宛杏青贴身伺候在唐娇娇身边,其余人皆忙的脚不沾地,梨花宫的众人也在这几日全数露了面。   一时间,唐府恍若又回到了十年前鼎盛之时,热闹至极。   就算唐府只剩一位大小姐,该来的宾客也一个不少,大婚之日,唐府门庭若市。   好在天子选的这位唐二夫人的确有过人的本事,将大婚事宜打理的井井有条,就算宾客满座,也未出什么纰漏。   帝后大婚,规矩礼节极其繁琐,吉时一到,新帝亲至唐府迎接新后。   銮舆绕城一周,沿途百姓跪拜,之后回到宫中,群臣参拜,再之后便是祭祀先祖,礼官喝唱等等,待礼成,太阳已快落山。   玉坤宫已修缮一新,只是主人换成了新后唐娇娇。   太后娘娘在帝后大婚时露了面,之后便又没了踪影,太上皇费尽心思布置的太后寝宫,并没有迎来新的主人。   唐娇娇被搀着回到寝殿时,身体已很是疲乏。   坐在喜床上,唐娇娇心中有些遗憾,她知道,今日这礼定是完不成的。   她最多还能清醒一个时辰,待贺北城回来,她估计都已经沉睡多时了。   然就在此时,外头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唐娇娇一怔,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随后便是宫人们行礼的声音。   “娇娇。”   透过凤冠的黑红色琉璃珠,唐娇娇看着贺北城缓步朝她而来。   那人一身尊贵的黑色,面若冠玉,眉眼弯弯,仿若带着万千柔光。   “夫君。”   贺北城伸手为唐娇娇取下凤冠,看向一旁的喜嬷嬷。   “开始。”   喜嬷嬷看了眼天色,想说时候尚早,可观新帝不容置疑的命令便也不敢多言。   说完祝词,便是饮合卺酒,再是结发。   一切礼节完成后,新帝便屏退了所有宫人。   唐娇娇盯着他,有些不解:“夫君不是应该在前殿?”   登基大典,又是大婚,新帝怎能抛下一众朝臣来了后宫。   贺北城掀袍坐在她的身边,理所当然道。   “朕有表哥。”   唐娇娇:“...”   有表哥真了不起。   她记得在东宫大婚时,也是把宋世子,哦不,宋侯爷搬出去挡了酒。   如此看来,这位侯爷还是很有用处的。   “娇娇不想我来?”   唐娇娇盯着面前放大的脸,眨眨眼,又点了点头。   “想。”   贺北城勾唇,又往前凑了凑:“想什么。”   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其他,唐娇娇脸上突然添了一丝红霞,衬的那张本就绝世的容颜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我...”   贺妖精又勾她!   此情此景,她还能想什么。   “师傅说,我的腿不影响洞房。”   唐娇娇一顿:“师父来了。”   “嗯,在外头跟臧山喝酒。”   唐娇娇:“...”   “师父不是说与人有赌约,不能进京么。”   贺北城皱眉:“这不是重点。”   “嗯?”   “曾经欠下的,是时候补上了。”   欠下的什么,唐娇娇心知肚明,她抿抿唇,一双大眼里闪着清澈的水雾,瞧着诱人至极。   贺北城眼神一暗,倾身覆上那殷红的唇瓣。   纱帐垂下,绫罗满地,风光无限,这场盛世大婚,终是未留一点遗憾。   天边现了余晖,殿内才得以恢复平静。   外头的宫人早已是面红耳赤,送水进去时连头都不敢抬。   唐娇娇沉睡的比往日早了两刻,大约,是补的太过了。   贺北城亲手替她清洗上药后,就抱着人早早入了温柔乡。   却不知外头已是剑拔弩张。   快夜半时,宋峤在殿外稍作停留,几番挣扎后决定离开却被睡醒一觉的贺北城发现。   “何事。”   宋峤顿住脚步,忙隔着殿门道:“回皇上,妱月殿...”   话到一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贺北城凝眉,微微直起身子:“妱妱怎么了。”   见天子误会了,宋峤忙道:“三公主无碍,只是,只是...”   “如实说。”   “是。”   宋峤面色复杂道:“臧山醉了酒,缠着三公主不放,谁也拉不开。”   贺北城:“...谁?”   宋峤:“臧山。”   “缠着谁?”   “三公主殿下。”   安静了好半晌,才听里头道。   “他干了什么。”   宋峤苦着一张脸,回道:“臧山与路掌门喝完酒后,便抱着自己所有的积蓄硬闯了三公主寝殿,说要求娶三公主,还...还抱着三公主的腿,非说要给三公主殿下洗脚。”   话落,寝殿内又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云眠呢。”   宋峤无声叹了口气:“先前同臧山路掌门拼了一夜的酒,醉的不省人事了。”   “现在妱月殿内一片混乱,侍卫们不敢对臧山下重手,且也没人能打得过,采蕙见实在招架不住便来玉坤宫寻了奴才。”   贺北城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须臾后打了个呵欠,缩回被子里:“让禁军处理。”   宋峤:“...”   让禁军处理,那不就是找卫高么,可找了卫高不就等于把这事捅到太上皇处了?   介时可就不是那么好收场的。   但,他能怎么办呢,他就是个奴才,主子都下命令了,他只能听命行事啊。   “朕睡着了。”   宋峤唇角一抽:“...是。”   他懂,天子睡着了,什么都没说。   宋峤折身出了玉坤宫,见到一脸的急色的采蕙后,很是为难道。   “采蕙姑娘,天子已经入睡,着实不好打扰。”   采蕙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宋峤沉思片刻,试探道:“采蕙姑娘不如去请卫高如何。”   采蕙一怔:“卫大人?”   宋峤:“是啊,采蕙姑娘想想,如今这宫里头,敢对臧山动手,又能打得过他的,不就只有卫大人了么。”   采蕙皱眉:“可是,卫大人必定会禀报太上皇...”   宋峤闻言高深莫测的一笑。   “这事儿本就是臧山错了,若轻巧揭过,岂不是委屈了三公主殿下。”   采蕙身形一僵,蓦地望向宋峤,却见对方神色淡然,好似并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但是...   采蕙咬咬唇,若这事捅到了太上皇跟前,臧大人与殿下...   殿下心仪臧大人多年,却始终不愿强人所难,但今日,却分明是臧大人自己挑的事!   刚刚她可是亲眼所见,臧大人恨不得整个人扑在殿下身上,那股撒泼耍赖的劲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对殿下无意。   采蕙犹豫半晌,狠下心跺跺脚,罢了,她便这赌一把!   若成了,可不就是皆大欢喜。   采蕙急急朝宋峤行了一礼后,便快步离开了。   宋峤左右望了眼清咳一声,他可什么都没说哦。   转身时,那双如狐狸般狡黠的眼里划过一丝浓浓的兴味。   宫里要有热闹看了。   虽然他不知臧山今日是发了什么疯,但他知道,这次,臧山八成是要完。   -   妱月殿。   贺北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双手死死捏住肩上就要被人拽走的披风,雪白的里衣若隐若现,纤细的小腿连带着披风的一角被坐在地上的人紧紧抱住。   她再次狠狠踢了一脚抱着她腿不放的人,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反应。   “你是疯了不成!”   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   “臣没疯。”   臧山坐在地上,紧紧将公主的小腿抱在怀里,也不做别的,就那般安安静静的抱着。   但再安静,那行为看起来,也跟个街头泼皮无差。   “你到底要做什么!”   贺北妱微微扶额,又气又有些无奈:“你是仗着本宫不会让人伤你,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臧山抬头看着公主,眼神清醒,不太像是醉酒的人,且能与公主对答如流。   “嗯!”   他重重嗯了声,还点了点头。   贺北妱:“...”   公主眼神微暗,初时的怒气在这几番纠缠中已消散了不少。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藏山,应该说,她没见他喝醉过,更不知他喝醉了会耍这样的酒疯。   大约一个时辰前,公主回到妱月殿刚洗漱完准备就寝,外头便有侍女来报,说是臧大人来了。   “他不是在喝酒?”   贺北妱微微皱眉,她走时那三人还在划拳,一股恨不得灌死对方的样子,怎么云眠未归,臧山倒来了。 第113章 “臧大人,臧大人……   “臧大人, 臧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还不待公主做出反应, 外头已经传来宫人的惊呼声。   “怎么回事。”   采蕙忙朝殿外走去,可才刚绕过屏风,便又退了回来。   “臧大人,臧大人您不能进来。”   强行闯进公主寝殿的人一身酒气,怀里还抱着一堆物件,饶是醉了酒, 他的身手也不是寻常宫人能拦得住的。   “殿下。”   “臣来求亲。”   臧山绕开采蕙与一众追来阻拦的宫人侍卫,砰地跪在贺北妱面前,将怀里的所有家当递过去。   “这是臣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都给殿下。”   贺北妱呆滞在原地, 半晌忘记动作。   求亲, 他说, 他来求亲。   那一刻,被公主埋藏在心底的欢喜尽数涌出, 那颗狂烈跳动的心似要从胸腔跃出, 让人喘不过气。   他来向她求亲!   这是在做梦吧, 不,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梦。   直到夜风袭来, 带着一阵酒气。   是了,他喝醉了。   满心的悸动顷刻间被这股凉风吹的一干二净。   “臧大人醉酒了, 将他送回去。”   “是。”   宫人忙上前去拉人,却被藏山毫不留情的挥开。   “我没醉!”   “别碰我。”   一边说,还一边往公主的脚边挪了挪,公主被他逼的不得不往后退,心中顿时便生了怒气。   “侍卫呢, 让侍卫把他给本宫拖出去!”   “是。”   采蕙在侍卫进来前,取了绒领的披风给公主系上。   而后的事情便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侍卫进来后,臧山便要去扯公主,死活都不肯走,公主被逼的在屋子里来回躲避,臧山紧追不舍,侍卫怕他伤了公主急切之下拔了刀,却又被公主勒令收回,并下了命令不许伤他。   但后来不知怎地还是交上了手,云眠不在,妱月殿的侍卫没人是臧山的对手。   公主的寝殿被闹的乌烟瘴气。   最后,以臧山抱住了公主的腿,这场你追我赶的闹剧才算结束。   贺北妱猝不及防被抱住腿一个不稳便朝后跌去,所幸后头便是脚踏,且还有几个宫女扶着,倒也没伤着。   只心头很是气恼,一脚将人踹倒在地上:“你给本宫放开!”   “不放。”   被踹了一脚,臧山干脆就地坐着,将公主的双脚搂在怀里。   见公主脚踝微微露在了外面,他便伸手去扒公主的鞋。   “臣,给殿下洗脚。”   “臧大人不可!”   采蕙急的忙上前摁住公主的绣花鞋,因刚沐浴完准备就寝,公主并没有穿袜,若脱了鞋还了得!   一众侍卫忙撇开头不敢去看。   好在臧山倒也没坚持,他瞥了眼殿里的其他人,拉过自己的衣袍盖住公主的脚,煞有其事道:“嗯,不能给别人看。”   贺北妱:“...”   因臧山抱的是公主的腿,侍卫不敢上前帮忙,宫女太监又没臧山力气大,加之怕伤着公主,场面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关乎公主的名声,这事不能闹大,况且,若捅到了太上皇面前,最后吃亏的只会是臧山。   采蕙便在公主的授意下去了玉坤宫,想着悄无声息的把人给弄走。   而自采蕙离开后,公主便被迫坐在脚踏上,任那耍酒疯的人抱着脚不放。   不论公主怎说怎么踹他都不肯放,骂几句人还说骂得好。   贺北妱骂累了,也就懒得开口了。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瞪着。   直到采蕙将卫高请了过来。   卫高轻手轻脚的绕过屏风,趁臧山不备点了他的睡穴。   侍卫这才上前将臧山抬走。   公主被采蕙扶着坐上床后,瞥了眼一旁垂首的卫高,皱眉道。   “别伤着他。”   “是。”   待寝殿内恢复平静后,采蕙才脱了公主的鞋检查有没有被伤着。   白皙的小腿上并无伤痕,连一条印都没起。   采蕙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起了旁的心思。   刚刚进来的侍卫宫人或多或少都在纠缠的过程中受了些伤,可臧大人抱了殿下那么久,却丝毫没伤到殿下,说明哪怕是醉了,殿下在臧大人心里也是不同的。   “不是去通知皇兄么,怎将卫高叫来了。”   贺北妱不满的看着采蕙。   卫高必会将此事禀报父皇,明日怕又是好一通折腾。   采蕙忙跪下请罪:“回殿下,皇上已经就寝,奴婢便只得去请了卫大人。”   贺北妱哪能看不出采蕙心中所想,只是事已至此,怪罪也无用。   臧山当日在朝堂便引了父皇不喜,今夜又闹了这一出,父皇多半是要问罪的。   是以,她才当着卫高的面表明了立场。   只盼父皇能轻些处置。   折腾了半夜,按理说公主应当是沾枕即睡的,可却不知为何,硬是到了鸡鸣才昏昏沉沉睡去。   臧山夜闯妱月殿的事经几方出手,悄无声息的被按了下去,除了妱月殿和几个知情人外,其余人对此一无所知。   最多也就知道臧大人还未醒酒,便被太上皇召见了。   唐娇娇是从贺北城口中听说的这事,她讶异极了:“臧山耍起酒疯来这般厉害?”   新帝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片刻后却不经意道:“师傅可有什么独特的药?”   唐娇娇不解:“怎么独特法?”   “比如,能让人性情大变,酒后吐真言?”   唐娇娇眨眨眼:“好像...有。”   “师父曾炼制了一种丹药,唤作酒壮怂人丹。”   贺北城:“...如何说?”   “其效用就是让人顺从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去做目前最想做的事,酒后服用效果更加,所以才叫酒壮怂人丹。”   贺北城微微扶额:“...”   “师傅这般清闲,想来,上次我要的那些东西师傅并未放在心上。”   唐娇娇:“...”   “不会,师父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就绝对不会...”   唐娇娇一顿,惊讶的看向贺北城:“夫君是说,是师父给臧山下了酒壮怂人丹?”   “不然,娇娇觉得以臧山的性子,会闹出这种事?”   唐娇娇:“...”   “师父果然是太清闲了。”   “眼下已经闹到太上皇那里了,该如何收场。”   贺北城沉默了片刻,淡然的唤来宋峤。   “去把母后的行踪透露给父皇,就现在。”   唐娇娇:“...”   如此一来,太上皇哪还有什么心思处置臧山。   “朕听卓大将军说,近日,边界又有敌军来犯。”   宋峤一顿,飞快读懂了贺北城的意思。   “是,奴才这就去。”   臧山夜闯公主寝殿,犯下如此大错,必是要受罚。   而以天子的心智,若说对公主女儿家的心思毫不知情,那不大可能。   罚的轻了出不了这口气,罚的重了公主又会心疼,而恰逢边界敌军来犯,这对臧山来说就是最好的“惩罚。”   果然,不出贺北城所料,午后刚过太上皇便派了人来请天子。   父子二人商议了一个时辰的结果便是,将臧山罚去边境一年。   至于为何是一年,大概是因为太上皇觉得,自己的宝贝公主等不了太久。   而就在当夜,太上皇便悄悄出了宫,不知所踪。   -   三日一晃即过,新帝上朝的第一天便下了一道震惊朝野的旨意。   帝后共同执政。   这在南庆是史无前例,可想而知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然不论有多少反对的声音,新帝都充耳不闻,见着实闹得狠了,新帝早有准备的捧出玉玺,扬言可以换个天子。   顿时,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太上皇出了宫,之前的几位皇子都已经有了封地,他们再上哪儿去换个天子!   再说了,如今还有谁比今上更适合当天子。   于是,此事便就这么成了。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唐娇娇第二日就被强行拉上朝堂,得知真相后,气的下朝把天子关在了寝殿外。   “谁许你自作主张下旨共同执政的!”   “现在,立刻,去收回这道旨意!” 第114章 “旨意已下,岂有……   “旨意已下, 岂有更改的道理。”   贺北城拍了拍门,温声道:“娇娇若是不想上朝, 不去便是,但该处理的朝政却不能偷懒。”   否则,若他不在了,朝堂必要一片混乱。   “处理朝政是你这个天子该做的事,怎还要推到我身上了!”   唐娇娇气不打一处来,早朝向来都是天亮时, 今儿硬是拖到她醒来才开始,要再这般闹下去,那史书上必要把她写成什么千年的狐狸精!   “话不能这么说,娇娇是我的皇后, 自然该与我携手共进退。”   贺北城朝宋峤招了招手, 后者瞪大眼茫然了片刻, 后退一步果断的摇头。   “怂货!”   天子瞪了宋峤一眼,怒斥了句。   宋峤垂首, 开什么玩笑, 他只是个奴才, 怎么敢劈玉坤宫的殿门!   怂货就怂货!   “娇娇先开门, 我们好好说。”   “不开, 我不与你说!”   诱哄不成,贺北城换了计策, 掀了袍子坐在门口:“娇娇,朕腿疼。”   目睹天子变脸全程的宋峤:“...”   谁知唐娇娇闻言更气了:“疼个屁!”   那般卖力折腾她的时候怎么没听他说腿疼,现在才走了这几步就腿疼了?   贺妖精越发不要脸了!   “你今儿睡书房去!”   贺北城皱眉,嫌弃的看了眼自己修长的双腿,怎这般没用。   见天子起身安安静静的整理衣袍, 宋峤有些纳闷。   就这么放弃了?   “轰!”   宋峤目瞪口呆的看着殿门被劈了个稀碎。   啧啧,这门挺可惜的,还是新的呢。   刚端着汤走到殿门的杏青被这一幕吓傻了,身子一软,托盘便自手中滑落。   宋峤皱眉,身形一闪将托盘稳稳的接在手中。   恰此时,唐娇娇走到门口茫然错愕的盯着地上被一掌劈烂的门。   “贺北城!”   只见天子朝唐娇娇温柔一笑,而后淡然的指了指宋峤:“他干的。”   宋峤:“...”   唐娇娇自是不信他的鬼话,看向唯一一个在现场的证人。   杏青刚从这惊吓中回神,便被天子皇后紧紧盯着。   他眨眨眼,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宋峤伸手将人接住,面无表情的低下头。   这锅,他背定了。   “这门的损失,从你月奉里扣。”   天子淡淡道。   宋峤唇角一抽:“是。”   唐娇娇看着泰然自若走进寝殿的人,气笑了。   “贺北城,你当我傻呢!”   “娇娇聪明着呢,不傻。”   “你离我远点儿,不许碰我!”   “啊,娇娇轻点,腿疼。”   “贺北城,你要不要脸。”   “要,娇娇不是最喜欢朕这张脸?”   “...”   殿外,宋峤瞥了眼睫毛乱颤的小太监。   “还装。”   杏青猛地睁开眼,站直身子轻咳了声,装模作样的捂了捂额头。   “嘶,刚刚发生了什么,小的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呀,这汤怎么在宋大总管手里,真是对不住。”   杏青小心翼翼的将托盘端过来,赔笑道:“小的这就给娘娘送进去。”   宋峤:“...”   他一把抓住太监的后领。   “你确定现在送进去?”   杏青一怔,里头适时的传来一声低吟。   小太监忙低下头,转了个身:“小的才发现汤凉了,这就去换一盅。”   看着小太监全须全尾的逃走,宋峤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他是这场“灾难”里唯一的受害人。   宋峤看了眼地上金灿灿的碎门,一阵肉疼。   这得他一年的月奉吧。   —   臧山离京这日去了妱月殿。   自那夜后他便被关了起来,直到今日离京,才被放了出来。   臧山踏进殿后,便发觉了不对劲。   整个殿没有一个宫人。   只有公主的寝殿外,站着一个人,像是已等候多时。   臧山眸色微沉,两人对视许久,他才开口。   “殿下呢。”   云眠手中的剑出鞘,剑身发出一阵嘶鸣。   “想见殿下,先过我这关。”   臧山无声叹了口气。   这一战终究还是来了。   到了这一步,他避不开,也不能避。   他们之间注定要有个胜负。   臧山来见公主并未带兵器,所以这场战斗他从一开始便落了下风。   贺北妱立在窗前,静静的看着外面的打斗。   她本该阻止的,可好像,又不能阻止。   这一切,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懂父皇的意思,懂皇兄的用意,可是,她看不透他。   作为两位殿下的贴身侍卫,臧山云眠自有过人之处。   尤其是武功。   若不是遇上绝顶高手,他们都能应对自若。   可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将兵刃指向对方。   这场战斗持续从天明持续到了黄昏。   尽管都已是伤痕累累,但他们谁也不愿认输,   更准确的说,是他们谁也不愿意放下想要守护的那个人。   臧山的衣裳已有了数道血痕,哪怕是一身紫衣,也格外醒目。   云眠唇角溢着一丝鲜血,发丝凌乱。   两厢对此,看起来臧山伤的更重。   公主终是没有忍住,在云眠的剑即将落在臧山身上时,她急急唤了住手。   两人同时看向公主,而公主的眼神却始终在藏身身上。   云眠眼底划过一丝黯然,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可是为何心中还是痛的快要窒息。   “你为何如此。”   明明已落下风,何苦还要与云眠争这个高低。   臧山看向公主,在公主的视线中,他缓缓半跪在地。   “你做什么。”   贺北妱忍不住上前一步,可最终还是停住脚步,沉声道。   “臣,都知道了。”   贺北妱身形一僵。   她突然想起在客栈时,他特意来问过她。   ‘三公主的伤可否是在右肩’   难道...   公主猛地回头看向云眠,却见云眠亦是有些错愕。   “这四年来,臣一直有意疏离殿下,皆是因为在四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贺北妱双手紧扣,目光深邃的盯着臧山。   四年前,他果真知道了。   所以,他近日种种,皆是因此事。   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臣一直在寻找那位姑娘,她因臣受难,臣不该不负责任。”   “够了!”   贺北妱突然厉声打断他:“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殿下...”   “今日是臧大人去边境的日子,已在此处耽搁许久,臧大人还是尽快出发吧。”   贺北妱冷声说完,便欲折身进寝殿。   “殿下,咳咳咳..”   听到身后的重咳,公主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可很快又离开,步伐比刚刚更快。   臧山知道,今日若不将事情说清,他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臣心仪...殿下多年。”   这句话不轻不重,带着浓浓的深情,清晰的传入公主耳中。   紫珠步摇因主人突然的驻足而轻轻荡漾,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贺北妱才缓缓转身,盯着臧山:“你说什么。”   臧山迎上公主的目光,再没有半分躲避,一字一句坚定的道。   “臣,心仪殿下多年。”   那一刻,贺北妱眼里闪过了许多种情绪,最后勉强归于平静。   “臧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四年来无数次的冷漠,对她避而远之,生怕与她有半点牵扯,这,是心仪她?   “若要因旁的原因说出这违心话,大可不...”   “殿下!”   臧山沉声打断公主,郑重道:“臣以性命起誓,臣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分虚假,臣死无...”   “够了!”   贺北妱急切道。   他即将远赴边境,怎还能许这般誓言!   “殿下,这四年来,臣一直在寻找那位姑娘,是因为臣该要对此事负责,而数次疏离殿下,也是因此。”   臧山缓缓道出隐藏了多年的爱慕。   “臣曾想着,待将来一定要挣得功勋,好风风光光的迎娶殿下,可没想到会发生那件事,那时候臣心如死灰,自知已没有资格求娶殿下,只得选择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   “就在前些日子,臣突然得知了真相,那一刻,臣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心疼,但从那时候起,臣便下了决心,一定要予殿下十里红妆。”   贺北妱面色平静的看着藏山。   真相竟是这样么。   此时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笑,还是可悲,亦或是遗憾。   四年啊,就因这一个阴差阳错,她把自己困在一个笼子里,撞的头破血流。   到头来,这一切竟是误会。   “那夜,臣不是有意冒犯殿下,但是虽事出有因,却也是因为臣心中的执念。”   “臣知道,臣现在没有资格请求殿下什么,但,还是请殿下再等臣一年可好,臣必定挣一个能配得上殿下的身份,绝不会委屈殿下。”   贺北妱依旧沉默不语。   “咳咳咳...殿下,可否再给臣一个机会。”   臧山受了数道剑伤,失血过多导致面色越发惨白。   他看着公主,眼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执念,与满腔的情意。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采蕙立在不远处,已是泪流满面。   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心疼他们这互相折磨的四年。   就在此时,有雪白缓缓飘下,这个冬天迎来了第一场雪。   “殿下,我疼。”   随着雪落下的,还有侍卫微微哽咽的声音。   ‘疼吗,疼就告诉本宫,便无需罚跪了,如何’   ‘微臣,不疼’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再加一个时辰,此后各不相欠’   这是公主第一次表露心迹,让他做的选择,可当初那个答案并不是公主想要的。   眼下这个答案才是。   可是...会不会太迟了。   贺北妱看了眼落在藏山头发上的雪白,随后果断的转身离开。   藏山眼里的光在公主转身的那一刻尽数消散。   眼泪倏然滚路,他真的没机会了吗。   “活着回来。”   转身的那一刻,一行清泪自公主眼角滑落,同时,唇角微微上扬。   迟吗,当然不会。   这么多年都等了,她不在乎多等一年。   那可是她情窦初开时就爱上的人啊,她怎么舍得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臧山猛地抬头,又惊又喜的盯着公主远去的背影。   她说,活着回来。   是不是代表她答应了。   “殿下,您是答应了吗。”   “您不说话,臣就当您答应了。”   臧山心中一片狂喜,他飞快的起身朝公主喊道:“殿下放心,臣一定活着回来!”   “臣这就走,争取早去早回,殿下一定要等臣回来迎娶殿下啊。”   贺北妱立在窗前看着那一步三回头,还裂着嘴傻笑的人,唇角轻弯。   “傻子。”   而公主不知,离开妱月殿的藏山,取出了靴子里的匕首,高深莫测的一笑。   挨打还是有好处的。   “嘶,云眠下手可真重。”   -   时间一晃而逝,转眼已快到初春。   贺北城盯着床上熟睡的人,眼里一片忧色。   自半月前开始,唐娇娇每日只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着的,而路峥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看来,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接下来的几日,贺北城没日没夜的处理公务,将最紧要的政务尽数批阅,又将宋侯爷召回了京。   “表弟,你不能这么做!”   宋长风急切道。   “且不说这办法会不会成,就算成了,弟妹也接受不了。”   贺北城淡然道:“我还有三年的时间,或许大师兄能在这三年内带回冰莲。”   “不行,绝对不行!”   “我不能再一次看着她离开。”   贺北城看着宋长风,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表哥的能耐,我昏睡之后必会引起大乱,还请表哥这些日子留在宫中,帮着娇娇应付一二。”   “若是我再也醒不来,就在几位王爷中过继一个孩子,立为太子。”   “表弟!”   宋长风急红了眼,但他了解贺北城,他一旦做了决定没人能拉的回来。   “这是最坏的结果,三年很长,或许我能等到冰莲呢。”   宋长风偏过头,没说话。   “还有,且莫要让娇娇做了傻事,介时让妱妱多陪着她。”   宋长风抹了把眼泪,许久后甩袖出了门。   贺北城唇角轻弯,知道宋长风这是答应了。   天子转身重重叹了口气,若不是别无他法,他又何尝愿意如此。   -   二月末。   这日的天空被乌云笼罩,眼看便要电闪雷鸣。   宋长风立在玉坤宫的寝殿外,抬头望着天空,他不喜欢今日的天气,若是那乌云之后,便是阳光该有多好。   宋峤等人皆被天子早早的支开了,此时的寝殿外,只有宋长风。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轻轻道了句:“去请三公主吧。”   “是。”   九尾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刚刚好。   贺北妱是提着裙摆一路飞奔过来的,泪水早已浸湿她慌乱无措的脸。   “皇兄。”   “夫君!”   里外的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贺北妱脚步一顿,双眼有一刻的呆滞。   宋长风闭上眼,眼角划过一滴泪。   大雨在此时骤然而至,寝殿里头唐娇娇的声音从慌乱到害怕再到崩溃。   贺北妱闭上眼,无力的跌倒在地上,全身很快便被雨水浸湿。   她早该想到的,皇兄怎么可能任由娇娇再次离开他们,可是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老天非要如此折磨他们。   云眠想要上前去搀扶,犹豫片刻却只是安静的立在公主身边。   他们谁都没想到,天子会一声不吭的筹谋了这样的事。   宋峤赶到时,起初还不明所以,后来听到唐娇娇的哭声才反应了过来。   这个时辰,娘娘应该是在沉睡才对。   他知道解安魂的两个法子,可那位路大师兄兵没有归来,娘娘却在此时醒了,那只有一个原因。   “皇上!”   宋峤顿时便红了眼眶,怪不得,皇上今日将朝中所有繁琐事宜尽数批阅,怪不得今日要将他们支开。 第115章 大结局   普安寺,空与路山正在山顶……   普安寺, 空与路山正在山顶亭中对弈。   空与捏着一子迟迟不下,在路山不耐皱眉时他才将手中黑子放下。   “二劫已过。”   路山一怔, 沉默半晌后缓缓起身望着京城的方向。   路峥未归,娇娇此劫却破,宫中发生了什么不难猜测。   “凤女三劫,已过其二。”   空与起身与路山并肩:“第三劫,将至。”   路山皱了皱眉,无声一叹。   “你倒不必如此忧心, 各人皆有缘法造化。”   路山哼了声:“你倒越发像那街头算命的了。”   空与淡笑不语。   “不如你再算算此劫为何?”   空与沉默须臾,伸手一指:“极北之地。”   路山一滞:“极北之地?”   难道...   “此劫一过,皆大欢喜。”   空与折身坐回棋盘前,抬头看着路山:“该你了。”   路山瞥了眼棋局, 哼道:“早知如此, 峥儿何必走这一遭。”   “自是因你而起。”   空与幽幽道:“帝后的大师兄, 该要受些因果。”   路山:“...”   “不是,我一直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难不成你有通天的本事, 若真如此, 莫非这世上真有仙人?”   空与高深莫测的的一笑, 朝路山伸出手。   路山:“干什么?”   “老衲掐指一算。”   路山:“...”   “至于仙人一说, 信则有不信则无。”   路山翻了个白眼儿:“你们这些和尚,惯会神言神语。”   “嗯?除了我, 路施主还认识别的和尚。”   路山:“...”   “你这寺里又不止你一个和尚,我还不能认识了?”   空与低笑一声,无奈摇头:“你要不想认输直说便是,何必在此掰扯。”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得去给夫人摘桃花了, 先走一步。”   路山负手一本正经说完,人便已飞快掠出亭子。   空与熟练的抬手拂去那扫向棋盘的掌风。   “每次都如此,路施主也不嫌腻。”   须臾,路山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你这和尚怎这般小气。”   人已走远,空与无奈的摇头,而后将棋子缓缓收好。   “罢了。”   就算留着,那人也有千百种方法毁了这棋局。   以免棋子遭殃,他还是收起来吧。   毕竟,他只是个和尚,穷。   -   新帝突然昏迷不醒,朝堂果真陷入一片混乱。   好在先前便有旨意帝后共同执政,且有宋长风的凌厉手段与宋府的支持,一些臣子虽对唐娇娇处理政务有些异议,但到底没有引起太大的争执。   不过几日,便慢慢恢复了平静。   只是路峥迟迟不归,众人心头都似压着千金重。   如此过了十日,唐娇娇终是坐不住,留下一纸书信和玉玺消失无踪。   另外还有几道圣旨。   次日,宋长风贺北妱拿着圣旨面面相觑。   宋长风长长呼了口气,这两人还真是会给他找麻烦!   新帝昏迷,皇后独自执政,他已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安抚住朝臣,如今倒好,直接就把这摊子丢给他了。   唐娇娇连夜留了三道圣旨,一道,册封贺北妱为长公主,一道,册封宋长风为摄政王,最后一道,长公主与摄政王代朝。   新帝昏迷的蹊跷,皇后突然离京,即便有圣旨在手,他们都得给朝臣一个合理的说法。   天子昏迷的消息不可能瞒得住几位王爷,若皇后失踪的消息再传出去,便可见腥风血雨。   可事已至此,他们已无他法。   “路大师兄已去多日,或许不久后皇嫂便能带回冰莲。”   宋长风揉了揉眉心,沉声道:“若回不来呢。”   表哥只有三年的时间,而冰莲的成长条件又是那般苛刻,遇上的可能性极其渺茫。   换句话说,他们带回冰莲的机会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贺北妱紧紧捏着手中的圣旨,眼神如炬。   “一定能回来。”   “如今我们能做的,便是替他们守好这江山。”   阿娇,你一定要带着冰莲平平安安的回来啊。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而对于贺北妱与宋长风来说,这三年却是他们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经历。   初时,朝堂混乱,几位番地王爷陆续找机会回京试探,朝堂上各方势力不明,争执四起。   而后各国边境陆续发生战乱,诸位天子都在试图趁此机会攻入南庆。   内乱未除,外战四起。   贺北妱与宋长风忙的脚不沾地。   朝堂一片腥风血雨,甚至隐有逼宫之意。   一半朝臣以宋府苏府为首,力保长公主摄政王,另一半则是各择新主。   三年间,贺北妱宋长风遇到的刺杀数不胜数,连睡觉都不得安宁,好在有云眠九尾贴身相护,方能每次逢凶化吉。   在长公主还是三公主时,就已有嚣张跋扈的名声在外,是以在这场争斗中,多数人也并未将这位嫡公主放在眼里。   而宋长风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身娇体贵,不学无术,除了会投胎外,一无是处。   这两人代朝,也不怪几位王爷生别的心思。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他们以为的软柿子,竟让他们屡次受挫。   不仅暗杀不成,明面上也没有让他们占到一丁点儿便宜。   这时,许多人才恍然明白,这两位不是个善茬。   怪不得帝后会将朝政托付于二人。   但他们明白时,已经晚了。   贺北妱宋长风联手设下陷阱,以雷霆手段强行将几位王爷绑在马背,将其各自送回封地,无旨不得回京,否则杀无赦!   且沿途有乞丐敲锣打鼓的相送,此事闹的南庆上下皆知,让几位王爷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   至此,再没人敢动不该有的心思。   朝廷经此变故,换了不少年轻的血液,大多是榜上有名的青年才俊。   另一边,臧山原本一年的归期也因此延迟,驻守一方保卫边境安宁。   江澈卓烽陆续出征,开始了长达三年的保家护国战。   几人皆曾跟着天子驰骋沙场,出生入死,受过天子亲自教导,自不是寻常将领可比。   虽其中也有过危难之际,但好在最后都能化险为夷。   三年了,内乱平,外乱安。   一切恢复如初。   唯有时间在快速的流逝。   这一年的冬天,连下了七八日的雪,冷的刺骨。   贺北妱披着绒毛披风,捧着手炉立在殿外长廊下望北边的天空。   还有五日,就是除夕了。   离三年期满也只有短短三月了。   这几年来,她每日入睡前便祈祷第二日能见到娇娇归来,每日睁开眼便等着有宫人报给她那个她最想听到的消息。   可是,幻想一次又一次破灭。   阿娇离开后,如路大师兄一般,音讯全无。   她不断的安抚自己,他们不会出事,他们只是在等待冰莲长成。   可是时间越近,她便越心慌了。   三年之期即将到来,不论有没有寻到冰莲,阿娇必定会回到皇兄身边。   若没有回来,若没有回来...   那便是回不来了。   贺北妱闭上眼,一行清泪缓缓落下。   阿娇,一定要回来啊。   否则,我该去哪里寻你。   殿内,宋长风立在床边看着沉睡的天子,许久后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没有消息吗。”   九尾摇头:“没有。”   他们派了许多人前往极北之地寻找,可别说人,连那座雪山,他们都未寻到。   宋长风又站了好一会儿,才缓步离开。   背影带着一股落寞与沧桑。   难道,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贺北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抬手擦去眼角的的湿润。   “臧山除夕夜能赶回京。”   宋长风上前与贺北妱并肩而立,轻声道。   贺北妱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曾经她以为求而不得的都要如愿了,老天何不再对她多些怜悯,将福泽赐予她的皇兄皇嫂。   “臧山此次立下大功,若论功行赏,少不得是位大将军。”   “妱妱可想好赐什么封赏了。”   贺北妱垂眸,须臾后道:“皇兄说过,待他凯旋而归,必赐重赏,另立府邸。”   “所以该等皇兄来赐封,天子一言九鼎,不能失言。”   宋长风忍住喉中的酸涩,点了点头。   “表哥最是重信守诺,一定不会食言。”   -   京城每年的除夕夜都极其热闹,尤其是那爆竹声不绝于耳,绽放时开出最为灿烂的花朵,其明亮璀璨仿若能洗去一切哀愁苦难。   而今年的除夕夜与往年有些不同,引人注目的不止烟花。   天刚暗下来,便有数个红色花灯缓缓升起。   仔细一瞧,却是祈福灯。   这是京城百姓为帝后祈福的花灯。   不多时,已沾满了京城的天空。   贺北妱立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微微哽咽:“阿娇,你看到了吗,全城的百姓都在等你归来。”   天子昏迷,皇后失踪一事,未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他们对外的言词是,天子重病,皇后万里寻药,掩盖了天子是因救皇后昏迷的真相。   而这个秘密,也将被永远埋藏。   贺北妱望着天空上耀眼的红色,记忆回到了多年前。   也是在这个地方,她与阿娇,皇兄在这里看满城的烟花。   他们在那年,在满城美丽的烟花中拉钩承诺,要陪伴彼此一辈子。   那时的他们尚且年幼,还不知道一辈子是什么意思。   贺北妱缓缓伸出手,轻声念道。   “说好的一辈子,皇兄皇嫂可不能食言啊。”   就在此时,在这一片绚丽中,宋长风疾步而来。   贺北妱转头望去,见他唇角轻动,声音却被刚好响起的爆竹声掩盖。   但贺北妱看见了他满脸的激动和眼里的湿润。   自成为摄政王代朝后,宋长风便收了折扇,不苟言笑,性子越发沉稳。   她已有许久没见过他这般生动的神情了。   是发生了什么,值得他如此?   那一刻,长公主心中如雷在击,似比那刚刚燃放的爆竹还要震耳。   她感觉到,那颗心好像要从胸腔里跳跃而出。   还不带她上前,便看见宋长风一改近年来的稳重,从城墙的另一头朝她跑来,脸上的笑容比那烟花还要璀璨夺目。   贺北妱的手指几乎快要掐进肉里,她死死盯着宋长风,等着那个原已经不抱希望的消息。   宋长风停在她的面前,带着一股凉风,还有烟花的刺鼻气味。   下一瞬,那个在朝堂杀伐果断的摄政王哭的像是孩子,他一把将长公主抱住,语无伦次。   “回来了,她回来了,弟妹回来了。”   贺北妱就那么僵硬的任宋长风抱着,许久都没动。   一个又一个的烟花接连在此时绽放,美的惊心动魄。   不知过了多久,长公主展颜一笑,眼里有晶莹落下,那倾城的笑颜竟将满城的烟花压的黯然失色。   贺北妱知道,她听到了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等到了她最想听的消息。   而她今年看到的烟花,也是最美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