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替身娇宠》 作者:张小素 ========= 第1章 双替身。   江琇莹拿着几包药材走进厨房,亲手洗了煎药用的瓦罐,跟一旁的人确认道:“炉火底下烧的可是金栗火?”   下人忙答:“是,都是依着世子妃的吩咐准备的。”   回话的人叫刘婆,平时是个泼辣的大嗓门,回世子妃话时愣是不敢大声。倒不是胆怯,是生怕吓着这美娇娘。   刘婆曾有幸见过宫里那位名动天下的柳贵妃一面,觉得惊为天人,认为天下不会有比她更美的人了,今日见了世子妃才知,当时那结论还是下得早了。   厨房的下人们活做得好,江琇莹赏了些银钱,亲手递过去。   刘婆在厨房呆惯了,身上常年有一股油烟柴火味,又刚宰了一头猪,身上都是肉腥味,怕冲撞了世子妃,不敢伸手去接。   江琇莹将银钱递到她眼前,笑了笑:“刘婆,快过年了,扯些时兴的布料,做新衣裳穿。”   刘婆怔了一下,没想到金尊玉贵的世子妃会叫出她的名字。她在身上的粗麻布衣上将手擦干净才敢上前去接:“谢世子妃赏。”   江琇莹又赏了其他人。   下人们接了赏钱,欢喜又卖力,平常繁重的活儿突然变得不那么累了。   刘婆心里直叹气,世子妃这般好,可惜世子不是个会珍惜的。   这几天,府里传得沸沸扬扬,世子世子妃大婚那日,洞房花烛夜,世子根本没在房里,丢下世子妃去皇宫外头淋了一夜的雨。   江琇莹往炉火里丢了几个栗米壳,贴身丫头悦瑾忙递上一个铜壶,壶里装的千里水,是一大早叫人快马去城郊取的,用来煎药效果最好。   悦瑾看着自家小姐冻得通红的手,心疼道:“小姐这手都要生冻疮了。”   她家小姐是安远侯府嫡女,从小被侯爷和侯夫人捧在手心里,如珠似玉地养着,哪曾受过这样的苦。   江琇莹搓了搓手,暖和许多:“没事。”   只听“咣当”一声,水壶突然落在地上,里面的水全洒了出来。   水壶是从悦瑾手上掉下来的,方才有人撞了一下她的后背,她过身,看见是香雁,气得咬了下牙,火气直往头顶窜。   香雁穿着一件水粉色夹袄,裙摆处绣着水仙花,擦了胭脂,还用了淡淡一层口脂,整个王府独她一个这般招摇的下人。   香雁垂首对江琇莹见了礼:“没想到会在厨房遇上世子妃,冲撞了世子妃,奴婢该死。”   她平日里再嚣张,到了主子跟前就是个奴。   刘婆端着一盆刷锅水走了过去,经过香雁身边,盆身倾斜,脏水全泼了出来。   天气寒冷,香雁的衣裳湿了大半,布料像冰块一样贴在身上,冻得她牙齿直打颤。刷锅水又混合着一股剩饭味,直往她鼻孔里钻。   她想发作,碍着世子妃在不敢骂人,怕落了口实。这世子妃也真是好手段,才来厨房没一会,竟哄得满屋子的人都向着她。   不知她在世子枕边吹了什么风,世子这些天都不让她进屋伺候了,让她无法接近,无处施展。   煎好药,江琇莹回房换了件衣裳就往书房去了。   悦瑾跟在江琇莹身侧,一想到香雁就生气,若真要被那不知廉耻不知尊卑的小贱人上了位,小姐必要受委屈。   “小姐,要不想个法子,把香雁赶出王府。”   江琇莹边走边说道:“赶肯定要赶的。”   从厨房出来之前,刘婆跟她说了句话,说香雁从前是柳府上柳姑娘的贴身丫头,她那主子被皇帝瞧上了,进宫当日便被封了贵妃,便是如今的柳贵妃。   香雁没跟着柳贵妃进宫,而是进了黎王府。   能否把这丫头赶走,就端看世子的态度了。   江琇莹从悦瑾手上接过托盘,敲门进了书房,看见钟允坐在书桌前,手上拿着一本书,低头在上面写着批注。   他今日穿着一件苍蓝色锦衣,雪白玉冠束发。   他的长相十分俊美,又不是那种柔和的美,带了棱角,脸上显出高高在上的冷峻,似昆仑美玉,姿容清贵,华彩逼人。   江琇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目光落在他左眼下那颗淡红色的泪痣上,心跳渐渐加快,像有一头小鹿在胸口撒欢。   她端起药碗走上前,柔声道:“世子,该喝药了。”   钟允看着书,头也没抬,单手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完,被苦得皱了下眉。   他就是大婚那晚出去淋雨染上的风寒,一向身体很好的他竟还发了烧,到现在都没好,脑子昏沉,喉咙发苦,饭都吃不下。   见身侧的人伺候好还不走,他有些不耐烦地放下书本,抬眸看了她一眼:“还有事?”   江琇莹剥了块雪梨糖递到钟允唇边,弯着眉眼:“世子嘴里可是发苦,吃了糖就不苦了。”   她在娘家时,每次生病喝药,母亲都会喂她吃一颗雪梨糖。   钟允不愿意吃,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都是些哄小孩的幼稚招数。”   他书没看上几行,一股香风袭来。她竟坐在了他的腿上,圈上他的脖子,嘴唇对着他的,将那颗糖喂进了他嘴里,温柔流连一番。   她尝了尝残留在自己唇上的糖丝,甜得眯了下眼睛:“阿琇觉得甜,夫君以为呢,甜不甜?”   被她来了这么一下,他腹下窜起一股燥热。   她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着他,眼神还颇有几分无辜。   他有些烦躁,将书扔在桌上,低声训斥她:“不知矜持。”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眼里盛着款款深情:“阿琇已经两个时辰没看见夫君了,心里想念。”   她今日穿着一件白色夹袄,水蓝色裙子,袄边裙边用银线绣着梅花,头发用一支杏色流苏簪子馆着,两侧耳坠皆是梅花造型。   她一动,那两朵梅花也跟着动,盈盈动人。   他起身将她抱到桌上,咬上她的嘴唇,她嘶了一声,嫌疼,踹他,又忍不住抱着他,痴痴吻他眼角泪痣。   他袖口扫落桌上的天青花瓶,几支粉色梅花散落在地上,花枝轻轻颤了颤,被窗子外头映进来的太阳光描了层热烈的金边。   悦瑾守在外头,一个丫头朝这边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封信,传话,说是侯夫人身体不大好,让小姐这几日得空回娘家看看。   悦瑾接了信,面露忧愁。   她从小伺候在小姐身边,小姐所有的事她都知道。   侯夫人不是身体不好,是借了生病的由头,请小姐回去,让大夫给小姐诊治。   虽说王府的太医医术更高明,但小姐的病是不能被外人,尤其不能被世子知道的。   侯爷原本是想将小姐嫁给二皇子,等将来二皇子即位,小姐便是皇后,母仪天下,江家也跟着平安富贵。   二皇子对小姐一见钟情,犯了相思,便向皇帝请旨赐婚。   结果,圣旨还没下来,小姐就在上山烧香的路上被山匪掠走,险些失了清白。   幸好世子路过,一剑将那山匪头子刺了个对穿,将小姐从匪窝里抱了出来,成全了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   悦瑾心里知道,无论是世子还是二皇子,都不是小姐心仪之人。   那日烧香路上,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拦了小姐的轿子,送上一枚平安扣,说这扣子的主人死在了北境战争,大胜前夜。   小姐在悲痛欲绝时被山匪掠走,周旋中磕到了头,一抬眸便看见了手持利剑左眼下同样有一粒泪痣的世子,把对那人的感情转移到了世子身上,以为自己是深深喜欢他的。   江家人最初不知道小姐认错了人,以为小姐对世子情根深种。等发现问题时,江家已经应下了黎王府的求亲,聘礼收了,婚事也在大肆操办,回不了头了。   至于小姐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大夫说,要看小姐的心境,看她愿不愿醒来。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可能三五年,两三月,也可能下一刻就醒了。   悦瑾突然听见书房里传出一声惊呼,吓了一跳,转忙转头看向书房大门。 第2章 离间计。   悦瑾心里着急,生怕小姐惊醒,发现世子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承受不住。   这个时候她又不好敲门进去看,只能在外面守着。她似乎听见小姐在哭,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十分痛苦,可又不像完全是痛苦的。   她不大懂夫妻房里的事,担心世子没轻没重,把小姐欺负哭了。   大半个时辰后,里头的声音渐渐小了,悦瑾稍微放下心来,让人回房准备热水和月季花瓣,一会小姐沐浴要用。   江琇莹穿好衣裳,用一根簪子将头发散散馆在脑后。看见钟允开了窗,背对着她,面对着院子里头的几丛梅花。   她上前,娇嗔道:“夫君方才弄疼阿琇了 。”   钟允:“知道疼就少过来撩拨。”   江琇莹嘟着小嘴,委屈极了:“又不是我非要的。”   钟允靠窗看着江琇莹,她胆子很大。   她敢踹他,撒着娇骂他坏蛋混蛋王八蛋,很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   江琇莹仰头看着钟允:“以前在你房里伺候的那个丫头,怎么不见她了?”   钟允身边都是男性随从,不爱被丫头伺候,唯一能在他房里端茶倒水的便是香雁。   洞房花烛夜那天,香雁来敲了门,在钟允耳边说了句话,钟允脸色当即一变,脱下喜服,换了身常服便出去了,像一个石像一般在皇宫外头守了整整一夜。   他回来之后便把香雁赶了出去。   江琇莹后来打听过,没听说皇帝、太后或宫里哪位贵人出了事。   皇帝素来疼爱钟允这个侄子,对他比对皇子们还好。太后更不用说了,钟允是她唯一的嫡亲孙子。皇帝和太后若是出了事,钟允必要进宫贴身伺候的。   守在皇宫外头不进去,必然是因为出事那人身份敏感,再加上香雁的来历,必是宫里那位柳贵妃了。   钟允转过身瞧着江琇莹,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愉快,似乎并不准备回答她的问题。   江琇莹拽着钟允的袖子晃了晃,娇声埋怨:“现在外头都在笑话阿琇,说阿琇没本事,洞房花烛夜留不住夫君。”   她抬眸看着他,眼里蒙了层娇滴滴的水气。   钟允不喜女人纠缠,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香雁那晚来是说,贵妃从高台上摔下来,撞到了头,性命有虞。”   “贵妃对我曾有救命之恩。”   江琇莹一听便明白了,贵妃现在好好的,并没有从高台上摔下来,说明香雁传了假话。   这样的奴婢,应当发卖或打死,他只将她赶出了房门。   她亲眼看见钟允斩杀山匪头子,刀起刀落,血溅当场。   他杀伐果断,向来不是仁慈之人。   江琇莹看着钟允,直言:“香雁对夫君有所图,阿琇不喜欢看见香雁,送人也好,卖了也好,总之她不能再呆在王府了。”   钟允背过身看着窗外,语气不悦:“你是正妃,怎能如此善妒,连一个丫头的醋也吃。”   江琇莹走上前,额头低着钟允的后背,轻轻蹭了蹭,“一个人若是真心喜欢另一个人,是不愿意与其他人分享的。”   “若阿琇不喜欢夫君,那随便夫君纳几房妾室,阿琇不光不会吃醋、嫉妒,还会欢天喜地地帮着张罗。”   钟允突然觉得烦了:“先退下吧。”   窗边闪现一个人影,江琇莹看见是钟允的随从赵安,知道他们有事要说,便告退了。   赵安从窗户跳进来,看见这屋子里凌乱荒唐的痕迹,假装没看见,禀报道:“世子,已经查清楚了,那日将世子妃掠走的山匪是大皇子的人。”   钟允看着窗外,风推着云动,煞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架势。   他转身吩咐道:“想个法子,把这个消息透漏给二皇子。”   当今天下是他那嗜权如命的皇帝伯父的,朝中大皇子和二皇子势力相当,为东宫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夺嫡之战打得激烈。   安远侯府江景越,江琇莹的父亲,掌管着兵部,两位皇子都想把其拉拢过去。   眼看着安远侯要把女儿嫁给二皇子,投入二皇子阵营。大皇子从中作梗,想要毁了这门亲事,才有了后来山匪掠美人的事。   钟允见赵安杵在原地不动,看了他一眼:“有话便说。”   赵安纠结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垂首道:“若是有一天世子妃知道世子是因着......才娶的她,怎么办?”   他省略了柳贵妃的名字,不敢说。   世子妃和柳贵妃长得颇为相像,不然那日世子不会出手相救,又把她娶回家。   世子妃温柔娴雅,性情率真,待世子又如此情深义重,世子上辈子必是拯救了万物苍生,才有如此福分娶到世子妃。   他从小便跟在世子身边,跟世子同吃同住,世子待他如同亲生兄弟一般好。别人不知道,只知世子天之骄子,他最清楚世子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想看到他好。   钟允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去,赵安一哆嗦,把他从世子妃那收到的好处全招了:“蜜饯。”   伸出一根手指,低声补充道:“一盒。”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他家世子的身价只值一盒蜜饯,这......应该不怪他吧。   钟允捡起地上江琇莹落下的流苏簪子在手上把玩,这女人,短短几日,竟连他身边最衷心的心腹都给策反了。   她为了得到他的心,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机。   赵安在一旁干着急,要是被世子妃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怎么办,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如同自尊心被踩在底下践踏。倘若是个要强的,恨不离要自刎在那负心郎眼前了。   钟允放下手上的簪子,将地上被扫落的几支梅花插在花瓶里,语气随意:“我原本也没想瞒着她,她若知道了,能接受便受着,接受不了就送她一张和离书。”   他言辞语气像个举世大善人一般:“到时我亲自帮她挑个如意郎君再嫁便是,必不会委屈了她。”   赵安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竟在自家矜贵自持的世子身上看到了一丝......渣气。   他还渣得如此明明白白。   赵安无话可说,也不敢说话,翻窗匿了。   第二日一早,用好早膳,给王府的长辈们请过安,江琇莹亲自去王府库房挑了些补品,今日回娘家看母亲时带上。   回房的路上看见钟允在院子里练箭,额头鼻尖都是汗,江琇莹下意识地想去给他擦汗,又想到自己因为他不肯把香雁赶走生着气,忍了忍,没叫他。   她刚从库房出来,身上沾了些尘土气,准备去浴房沐浴,换身衣裳。   她推开浴室的门,竟在屏风后面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身影,身段婀娜,一身轻纱,身材曲线若隐若现。   往常这个时候,钟允练好箭便会来浴房沐浴。   这女子在等钟允,阴差阳错被江琇莹撞上了。   悦瑾瞧见是香雁,火气顿时上来了,把香雁从屏风后头抓出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进不了世子的房,便在浴房守着。”   香雁理了理被悦瑾弄乱的头发,梗着脖子:“是世子让我来伺候的。”语气明显底气不足。   悦瑾打了香雁一巴掌:“大胆奴婢。”她是个泼的,谁敢对小姐不敬,她就敢打谁。   香雁嘴角被打出了血,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她捂着脸颊,竟笑了起来:“横竖世子不会把我赶出王府。”   她表面上装得硬气,实际已经狗急跳墙了。   她的小姐,如今的柳贵妃,把她放在世子身边两年,她用尽了浑身招数,始终未能如愿爬上世子的床,现在连世子的房门都进不得了。   世子如今有了世子妃,世子妃还长得这般娇媚,又惯会迷惑人,她就更没有什么机会了。   她不甘心,拼了最后这一把,没想到被江琇莹搅合了。   这都怪江琇莹,要不是她,她今天肯定能成。   香雁眼里充满恨意,她往前走了走:“世子妃可知世子那晚为何守在皇城外头?”   悦瑾要把香雁带走,江琇莹摆了下手:“让她说。”   香雁压低声音,语气得意:“因为贵妃染了点风寒。”   江琇莹想到昨天她问钟允的话,他说是因为贵妃性命有虞,不是什么一点小风寒。   他那般骄傲,是不屑与人撒这种谎的。   香雁的离间计,在她这儿,败了。   但她心里知道,钟允跟贵妃之间应当不止一个救命之恩这么简单。   香雁见江琇莹半分没有被他方才的话气着的样子,便又加了一剂猛药:“请世子妃屏退旁人,香雁讲一段旧事给世子妃听。” 第3章 回娘家。   听了香雁的话,江琇莹想也没想:“你那么喜欢讲故事,去外头讲吧。”   香雁没想到江琇莹会对世子的旧事不感兴趣,这个女人爱极了世子,怎么可能不感兴趣。她装的,一定是装的。   香雁笑了起来:“世子妃这般聪明,大约已经猜到我想讲的故事是什么了吧。”   江琇莹走到香雁面前,如同看着一个蝼蚁:“我若想听故事,央着世子讲便是,没必要听旁的人讲。”   关于钟允的事,纵她再想知道,也不愿意从贵妃的人嘴里听说。   香雁偏不让江琇莹如意,自顾自地说了出来:“我家小姐进宫前曾救过世子的命,世子原本是打算向柳府提亲的。要不是皇帝瞧见小姐,带进了宫,现在这这王府世子妃便是我家小姐了。”   江琇莹顿了一下,没想到钟允与贵妃竟差点结成夫妻了。   香雁还想说什么,江琇莹摆了下手,声音透着些许疲惫:“拖出去卖了。”   香雁哪里肯,挣扎着哭喊,鼻涕眼泪将她的粉色衣裳弄脏了一片,头发乱糟糟的。   她长得这样好看,肯定要被人牙子卖进勾栏院。   “江琇莹,你不能把我卖了,我是贵妃的人,回头世子知道,定不会饶你,”香雁的声音透着尖利,哭着往门口的方向扑去,“世子呢,我要见世子!”   她在世子身边伺候了整整两年,他就算不喜她,对她应当也是有几分情分的。就算不是对她,总要顾及贵妃的感受吧。   浴房的门被推开,钟允走了进来。   香雁忙跪着爬过去,怕自己的眼泪弄脏了他的衣裳,不敢去抱他的腿,使劲在地上磕着头,额头一片血青:“世子,世子妃要把奴婢卖进勾栏院,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   在场的大多数丫头都被香雁欺压过,是巴不得她死的。可惜世子来了,这次恐怕又要被香雁逃脱了。   世子对香雁包容,好几次她犯了错,世子罚都没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平日里也是香雁得的赏赐最多。   她一个伺候茶水的丫头,日子过得比管事大丫头还好。   江琇莹抬眸看着钟允,想看他会如何处置香雁,确切来说,是如何处置贵妃的人。   钟允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香雁,声音一惯清冷:“赵安。”   赵安从窗户翻进来,把香雁带走了。   在场的丫头均不敢出声,上次世子叫赵安把一个试图搬弄是非的人带走,如今那人的的坟头草已经三丈高了。   香雁的命八成没了。   钟允平生最恨人背后用阴招,挑拨离间。   当今皇上惯用这种伎俩,他那皇位就是这样从前朝太子手上抢来的。   香雁千不该万不该,自作孽,撞在了这样的枪口上。   丫头们退了下去,江琇莹端了杯水走上前递给钟允:“阿琇不愿糟蹋女子,就是再烦她,也没想把她卖进勾栏院。”   她原本是打算让人把香雁送去江家在乡下的庄子里干活,让自己人好生看着,免得再生事端。   钟允宽衣解带进了浴桶。   江琇莹在一旁伺候着,葱白的手指在他颈后捏了捏,先是轻轻地捏,又像生了气一般加重了几分:“夫君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人,恩人会不会介怀?”   香雁不过一个小丫头,借她十个胆也不敢传贵妃娘娘快要死了这种假消息,背后必是有人授意,想必就是贵妃了。   她在人家的洞房花烛夜作崇,让新娘和新郎心生嫌隙,是想牢牢攥着新郎,不是为了他的心,就是为了他手上的权势。   江琇莹看了看钟允,他生性多疑,心思敏感,不会看不出来香雁只是一颗棋子,他应当是什么都知道的。   钟允往水里浸了浸:“不该你关心的事不要关心。”   他转过身,隔着雾气,看着她有些模糊的脸,语气有些不悦:“你只需当好一个世子妃。”   江琇莹趴在浴桶沿上,单手撑着下巴,轻轻歪着头,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钟允,神色显出几分娇俏:“阿琇想当世子的心上人。”   她眼里只有他,再也映不出其他。   钟允抬起手,带起哗哗的水声。   他抚上她的后脑,将她往自己眼前压了压,鼻尖埋在她颈侧,闭了眼睛,闻着她身上淡淡梅花的幽香。   江琇莹被钟允的鼻尖蹭得发痒,身子动了动,想往后躲,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他总这样,喜欢在黑暗中闻她。   她的衣裳被他弄湿了,贴在身上难受,便骂了他一句:“世子上辈子定是一只大狗。”狗才喜欢用鼻子闻人。   钟允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这样骂过,脸色一沉,狠狠在江琇莹颈侧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红色的牙印。   江琇莹心里惦记着今日要回侯府看望母亲,不敢与钟允多闹,怕闹着闹着闹到床上去了,又要半天下不来床。   收拾妥当,两人一块往王府大门走去。   江琇莹一边走,伸手去抓钟允的手,被他躲了过去,她也不恼,依旧开开心心的,指着院子里的梅花给他看。   她一直都是这样,好像只要看着他,只要他在她眼前,只要她的手能抓到他碰到他,她就会满心欢喜。如果看到不到,心里就会发慌,怕自己永远也见不着他了。   江琇莹侧过脸看着钟允。   大冷的天,他身上只穿着一层不厚的月白色外衣,目光冷峻,腰背挺直,像孤山上落了一层雪的挺拔松柏。   方才她去抓他的手,触到他的皮肤,像触着一块冰一般,不似活人。   回头她得让人给他做件夹棉嵌皮草的袄,领口袖口缝上一圈白色的狐狸绒毛,保暖又好看。   王府的马车被江琇莹改造了一番,座位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垫子,中间放着一个烤火用的小炉子,点了淡淡梅花味的香薰。   一旁小桌上放着的点心是街面铺子上的,每日要排上许久的队才能买上。   钟允上了马车,环视一圈,似乎不愿被这奢侈腐化的生活同化,看了一眼歪在羊毛垫子上的江琇莹,颇有气节地坐在了侧位的凳子上:“早知便不同你一车了。”   人不能过得太舒服,需时刻保持警惕、警醒,这样才能活下去。   江琇莹捏了块甜糕吃,给钟允也递了一块:“世子也吃点吧。”   钟允不爱吃这些甜腻腻的食物,光是闻着味儿就已经感到了不适。   江琇莹有些不解:“世子从前不是很爱吃甜吗,怎么最近几日半点也不愿意沾了?”   钟允皱了下眉,他从小就不爱吃甜,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整个王府的人,就连皇宫里的御厨都知道。   悦瑾就陪在马车外面,听见里头的话,吓了一跳。小姐弄错了,爱吃甜的不是世子,是小姐从前喜欢的那个人。   悦瑾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被世子察觉出来什么才好。   马车里,钟允抬眸看着江琇莹,她脸上的疑惑是真真切切的,她是真心认为他爱吃甜的。   他看也没看那块甜糕。   从前常有世家贵女让丫头捧着重金问王府的下人买消息,问的全是关于他的喜好。   他原以为江琇莹是个聪慧的,没想她竟问人买了假消息,还这般自以为是地向他献宝。   他这才知道,她竟很久之前就心仪他了,必然是在王府向侯府提亲之前,不然以她世子妃的身份,想跟人打听他的喜好,哪个下人敢说假话。   钟允一向心冷,很难对人生出什么同情心,他一时竟觉得她有些可怜,下马车时破天荒地把自己的手递给了她。   江琇莹一只手撩着裙摆,等着下人放小梯.子,她好下车。   眼前徒然出现一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是她在王府时想抓没抓到的那只手。   江琇莹笑了笑,抓住钟允的手。   他神色看起来有些勉为其难,手却很稳,她基本没用力,是被他半扶半抱着下来的。   侯府门口早有人在等,好些都是服侍过江琇莹的,见小姐和姑爷这般恩爱,都很高兴,忍不住小声讨论。   “姑爷对小姐真好,生怕小姐踩到裙摆,亲自抱了下来。”   “就是,别人家的姑爷哪有这样宠着房里人的。”   “小姐方才脸都红了呢。”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落在钟允耳朵里,他甩开江琇莹的手,大步跨进门槛,与她拉开一两米远的距离。   他不喜欢被人议论宠妻,认为男人的名声应当在战场和朝堂上,怎能整日与女人黏在一起。   两人进了院子,突然一道剑光闪了过来,持剑的是江佑安,江琇莹的嫡亲哥哥。   江佑安下手稳准狠,刀尖直指钟允的喉咙,若不是钟允反应快,没有人会怀疑,那剑真的会将他的脖子刺出来一个血窟窿。   钟允接过赵安扔过来的剑,跟江佑安在院子里打了起来。   钟允见招拆招,多是些防御招数。   江佑安则来势汹汹,不知道还以为他要杀人。   江琇莹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忙道:“哥哥,你手上当知道些轻重,别伤了世子。”   听了江琇莹的话,江佑安下手更狠了,逼得钟允不得不出招。   江琇莹知道自己这哥哥一向稳重,若不是气急了是不会用如此狠厉的招数与人动武的。   “姑姑,”一双白嫩的小手扯了扯江琇莹的裙摆,“父亲说姑父让姑姑伤心了,姑父不是好人。”   江琇莹低头,看见是哥哥的儿子,五岁的江璃儿,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   江琇莹眼眶有点泛红,哥哥定是听说钟允在洞房花烛夜扔下她跑出去的事,找他算账了。   侯夫人听见声音,出来看见儿子和女婿打架,忙叫停,把江佑安好生教训了一顿。   江佑安收了剑,他任职御史台大夫,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   要说公报私仇,天下哪里还有比这更趁手的职位。   钟允再敢欺负他妹妹,他就用弹劾的奏章把他活埋了,闹他个不安生。   钟允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腿上突然一疼,低头看见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奶娃娃在咬他,嘴边还挂着一行口水。   江琇莹忙过去把江璃儿抱起来,佯作严厉地教育自己的侄儿:“不能什么东西都啃,脏。”   钟允听着,总觉得自己那个温柔娇软以他为尊的妻子在骂人。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爱他尊他都还来不及。   侯夫人带着江琇莹往内宅走,一边悄悄叫人将侯府的心腹大夫请过来。 第4章 小箱子。   侯府花园小径上,江琇莹拉着母亲的手,见母亲气色不错,稍微放下心来:“母亲身体怎么突然又不舒服了,大夫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林玉清请来心腹大夫,让给江琇莹看看。   江琇莹不解:“女儿没病,为何要看?”   林玉清早找好了说辞:“让大夫帮你调理一下身体,没准明年这个时候母亲就能抱上外孙了。”   她不敢将女儿脑子坏了认错人的事说出来,怕她承受不住,想着慢慢劝。   黎王府势大,世子又对女儿有救命之恩。女儿却把世子当替身寄托,这事怎么都是她们江家不占理。   再说,女儿心中那人已经死了,她又已经嫁了人,当下应当好好过日子才对。   大夫诊治完,林玉清将人叫出去说话,把悦瑾也叫了出去,问了许多江琇莹在王府的事儿。   悦瑾将自己在马车外头听见的事跟大夫讲了一遍。   大夫:“小姐的记忆开始出现紊乱,离清醒过来就不晚了,单看她自己愿不愿意了。”   林玉清:“那怎么叫愿意,怎么样叫不愿意?”   大夫:“看小姐心里头的感觉了,倘若她开心幸福,感觉生活很好,便不愿意醒来。倘若她被伤了心,下意识地会想逃离,这时最容易醒来。”   “就像人都沉迷美梦,想逃离噩梦一般。”   大夫走后,林玉清气道:“琇琇定是被那香雁气着了,伤心了,才会记忆紊乱,似醒非醒。”   林玉清问江琇莹跟钟允的房里事,悦瑾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便叫了陪嫁婆子来。   婆子一五一十地汇报,连每次的时长都记了下来:“小姐跟世子和美圆满,夫人不必担心。”   林玉清又问了悦瑾关于香雁事件的细节,她听完,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在女儿清醒前先把真相告诉她。   林玉清回了房,好几次想开口,一看到女儿的笑脸便不忍心了。   等下次吧,下次她一定说。   林玉清亲自下厨给江琇莹做她爱吃的点心,江琇莹带着悦瑾回了从前自己的闺房,从床底下来拖出来一个梨花木箱子。   箱子里是一叠厚厚的手稿册子,上面是她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偷偷调制和记载下来的制作唇脂、胭脂的办法和技巧,好些是她自创。   她平日里就喜欢给自己和身边人化妆打扮,从小的理想是开一间胭脂铺子。可家里人不让,说女子不应当抛头露面,应当好好嫁人,相夫教子。   父亲不让她在园子里种做胭脂的花,也不许她在外面收,后来连她的零花钱也要管制了。   江琇莹让悦瑾将这一箱手稿藏在王府马车上,回去时带走。   悦瑾生怕被侯爷侯夫人发现,打算偷偷从侯府后门溜出去。哪知,她刚一出卧房门,迎面就被人撞上了。   “我听说二姐姐回来了,心中想念,过来看看。”   说话的是三姑娘江玉莹,郭姨娘所出。侯府除了侯夫人,只有郭姨娘一个姨娘。   郭姨娘颇受侯爷喜爱,江玉莹虽是庶女,吃穿用度上不比寻常人家的嫡女差,性子也被纵得嚣张任性了些。   江玉莹看了看悦瑾手上的梨花木箱子,箱子不大,应当是存放信件、文件之类的东西。   从前江琇莹未嫁时,江玉莹隐约知道一点,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准皇子妃嫡姐心中有其他男子。这箱子里说不定就是和那男子的书信来往,再看着悦瑾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她心里愈发肯定了。   江玉莹对江琇莹感到不耻,这种已经成了婚还与其他男子私通的女人真是不知廉耻,她今日就要替天行道,解救黎王世子于水火之中。   是了,江玉莹每回干坏事,都会给自己想一个冠冕堂皇的缘由。   江琇莹不知道自己这个庶妹一脸正气咬牙切齿的在想什么,有些无奈:“走吧,看看母亲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江玉莹被好吃的三个字吸引了,她也想看看侯夫人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下午,钟允来后院接江琇莹回王府。   侯爷、侯夫人把他们送到大门口,吃饱喝足的江玉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江琇莹的计,把替天行道的正事给忘了。   江玉莹终于在江琇莹和钟允上了马车,逮着最后的机会说了出来:“马夫可要小心些走,莫把我家二姐姐那宝贝梨花木箱子颠簸坏了。”   马车上,钟允抬眸看了江琇莹一眼:“梨花木箱子?”   江琇莹心知瞒不过去,将那箱子从坐垫下面的柜子里拿了出来,却不给钟允钥匙。   钟允偏了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里头藏了什么宝贝?”他看着江琇莹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儿一般,紧紧攥着钥匙,觉得好笑。   这种锁,他单手就能拽开。   他料她翻不出什么天,对这箱子里面有什么并不十分好奇,路上无聊,逗猫罢了。   钟允晃了下箱子,听这里面的声音,猜测道:“书,还是书信?”   江琇莹把那箱子拿回来,重新塞回柜子下面,微微垂眸,有些羞涩地说道:“是,是从前阿琇爱慕世子,写了点女儿家的思情。”   钟允:“哦?”   他大约是真的是无聊至极,问了起来:“那你说说,是何时开始心仪本世子的?”   江琇莹忧心钟允跟父亲一样,不让她开铺子,见了她的手稿就要拿去烧。   她这忧心也不是空穴来风,着实是他整天说她不成体统,他人又霸道,有些大男子主义。   江琇莹只能硬着头皮编:“是两年前,世子骑马从城北护城桥经过。”   江琇莹说完,心头突然一阵恍惚,分明是她胡编乱造的,那副画面却好像真实发生过一般。   她看见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裳,眼角泪痣淡红,肩上背着一把弓箭,马蹄踏过桥边青草地,惊落满地黄花。   钟允常骑马出城狩猎,对江琇莹的话没有半分怀疑,尤其她现在正以一种极深情的眼神看着他:“你也太荒唐了些,再怎么爱慕本世子,也不该写那么大一箱情书。”   江琇莹低头听训,却听见钟允接着说道:“你那时应当知道自己是要嫁给二皇子的,倘若被二皇子知道了,你当如何自处?”   江琇莹起身,坐在钟允腿上,吻了下他的嘴唇,又把手伸进他的衣衫里,抚着他的心口:“都怪世子,迷得阿琇神魂颠倒。”   钟允抓住江琇莹乱动的小手,又训她:“你也稍微有点自制力。”   “大白天的在闹市马车上就想要了,”他的脸上带了愠色,细看还微微泛着点红,“就没见你像你这么浪的女子。”   这次江琇莹还真没想要,她只是想把钟允的注意力吸引走,保住她那些宝贝手稿。   顺便,她还看中了王府的一处园子,用来做种做口脂用的红花最适合不过了,她想问他讨了来。   江琇莹正要从他身上起来,却被这一本正经训斥她的男人揽住腰往下压了压,接着她的嘴唇就被吻住了。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加上马车一颠一颠的,铬得她疼。   回了王府,两人连晚饭都没吃就回了房,一直荒唐到大半夜。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约莫连卯时都没到。   院子里点着灯笼和烛火,亮堂得像白天。   江琇莹裹着一层厚厚的狐毛斗篷,戴着帽子和手套,手套外头捧着一个铜手炉,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江琇莹正在看钟允练箭,耳边尽是嗖嗖的弓箭声。每当他射中红心,她就给他叫一声好。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犹如看着天神,满眼崇拜:“夫君好厉害。”   旁边伺候的人捡了一把箭跑回来:“世子的箭术自然是天下第一的。”   钟允任职刑部尚书,掌平司法和刑狱。   一旁伺候这人叫苏阳平,是刑部侍郎,钟允的属下,平日里最是崇敬钟允。   江琇莹笑了笑,问苏阳平冷不冷,又叫丫头端了热茶过来,问他姓名,家住哪里,是否娶亲,还问刑部平时处理的有趣的案子。   两人一句我一句,聊得甚是投机。   钟允对准百步之外的红心射过去,正中中心。   然后,然后就没有了。   没听见那个对他叫好的聒噪声音,钟允觉得清静极了,一转头看见江琇莹正在和外男说话,边说边笑,十分不成体统。   江琇莹:“苏侍郎年纪轻轻竟办过这么多大案,真是年少有为。”   她没去过大理寺,对那儿很是好奇,前天央着钟允让他带她去看看,他嫌麻烦,不愿意。   苏阳平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笑了笑:“案子都是世子办的,我也就打打下手。”   苏阳平继续说道:“方才说到的,那匹缴获的上好牛油脂如今就在刑部仓库里,不几日将对外拍卖,所得款项冲国库。”   江琇莹:“还请侍郎跟我说个具体的时间,我叫人去买。”   她要开胭脂水粉铺子,牛油脂是做唇脂必不可少的一项材料,上好的牛油脂更是稀缺,她听了必然要去买的。   不管结果怎么样,先囤起来再说。   苏阳平压低声音:“既是嫂夫人所需,那便省了拍卖流程,直接叫人运来便是。”价格当然比拍卖低很多,差的那部分钱他自掏腰包补上。   他说着话,突然感觉周身冷了下去,一转头便看见脸色阴沉的顶头上司。   苏阳平“徇私枉法”被抓了个正着,来不及解释就被罚了两个月的俸禄,还被直接轰出王府。   江琇莹叫住苏阳平,让人拿了一盒唇脂过来,让他送给他喜欢的那个女子,那女子收了定然欢喜。   苏阳平一扫被上司训斥的郁闷,脸上大喜,忙道谢:“谢嫂夫人。”说完揣着唇脂,翻墙匿了。   钟允在一旁冷冷瞧着,自己这得力助手恨不得要唯这江家女马首是瞻了。   钟允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冷声:“我刚罚了他,你便赏。” 第5章 美人计。   “阿琇不是故意要和夫君作对,”江琇莹有些委屈地扯了扯钟允的袖子,“苏侍郎是因为我才被罚的,阿琇心里过意不去,方才投其所好安抚一番。”   她低声道:“苏侍郎是正直之人,应当不会徇私枉法。”   她了解钟允,他对自己要求极高,样样都要求做到最好,就连这射箭,分明已经是天下第一,还每天起了大早练习。   连带着他对属下和身边人也极为严厉,别说徇私枉法这种违背律法和原则的事了,他就连一点的懒散都无法容忍。   江琇莹嫁进王府之前便不爱早起刻苦。   她从小被宠着长大,又长着这样一张绝色倾城的脸,对她身边人来说,这样的美人只要活着,就是造物主的恩赐,哪里还舍得严格要求她。   大冷的天,她只想裹在被窝里睡觉。因着钟允起了,她眼前见不到他,心里头发慌,才跟着起来。   不知为何,她特别喜欢看他射箭的样子,成婚以来,每日她都会来看。   江琇莹抬眸看着钟允,方才风大,他练箭练了一个时辰,滴水未沾,唇上有些干。   她拿出来一支男子用的没有颜色的唇膏,踮起脚尖,细细描绘他的嘴唇,帮他润了润,最后跳起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他唇形偏薄,泛着清晨的冷意,不似与她亲昵时那般炙热。   旁边几个丫头忙红着脸便过眼,不敢看。   众目睽睽下,冷不防被亲了一口,钟允沉着脸说了她一句不成体统便收起弓箭转身走了,根本就忘了计较她害得他的属下徇私枉法,还把他的属下策反了。   回了房,江琇莹服侍钟允换了身衣裳,便坐在他腿上不走了。   她圈着他的脖子,吻他眼角泪痣:“要是阿琇能变小就好了,这样可以住在夫君的口袋里,夫君去哪阿琇便去哪。”   钟允眉宇间有些不耐烦,他从没见过这样粘人的人,粘人精转世也不过如此了。   他看了看她:“你虽是女子,也当有自己的事业,不该整日将心思放在男人身上。”   当她有了自己的追求,她内心充盈,便不会拘泥于情情爱爱。   也省得她整天过来烦他,撩拨他。   怀里人温香软玉,身上有淡淡的梅花香。房里炭火足,她脱了厚衣裳,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樱唇微张,目含春水。   他低了下头,突然想在那雪颈上咬一口,她却从他身上起来了,他张了下嘴,没咬到。   江琇莹想到了什么,对钟允说:“女子的使命就是给娘家带来荣耀,在婆家相夫教子,怎可随意抛头露面。街面上那些商人,都是些不入流的,下贱的。我堂堂侯府嫡女,怎能做那种勾当。”   这些话都是平日里父亲教训她的,她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狭隘,”钟允十分不赞同,跟江琇莹辩论起来,“靠自个儿的本事吃饭、做事业,怎就不能了。”   江琇莹想起自己也是这样回答父亲的话的,可最终她的胭脂铺子还是没能开起来。   江琇莹没想钟允在这件事情上竟如此开化。   她重新坐在钟允腿上,手臂圈上他的脖子,往他身上贴了贴,娇声对他说:“阿琇看上王府的一处园子了,想讨来种花。”   她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挑,眼里带着潋滟水光,端着一个媚色十足的姿态,钟允偏了下眼:“又没说不给你,犯得着算计我?”   为了一个园子,她还对他用起美人计来了,   讨好是有的,算计还真没有。江琇莹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从钟允腿上下来:“阿琇爱夫君都来不及,哪里会算计夫君。”   钟允掐着她的腰把她捞了回来,低头在那雪颈上嗅了嗅,如愿以偿地咬了一口:“撩了人又跑?”   先是美人计,再是欲擒故纵,这种心机深沉又擅用自己美貌的女人倘若被什么昏君遇上,可是要祸国的。   幸而他不是昏君,还没被美色迷昏头。   用好早膳,两人一同去给王妃请安。   黎王府的人员构成并不复杂,钟允、江琇莹、王妃、王爷的小妾。   王爷十六年前奉旨出巡遭到贼人暗杀,失踪至今,因此不在府上。   皇帝和宗亲们让钟允袭爵,他不肯,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父亲的下落,等着父亲回来。   请好安,王妃赏了茶,让江琇莹和钟允坐下来说话。   王妃穿着一身暗红色衣裳,上面用金线绣着牡丹花纹,十分雍容华贵。她不常笑,笑起来也只是淡淡地弯一下唇,看上去总有几分距离感,让人不太好亲近。   郑楚雪看了看江琇莹,问她在王府过得可还习惯,江琇莹应答周全,在一旁喝着早茶,夸了茶叶好喝。   郑楚雪让人拿了些茶叶给江琇莹:“你若是喜欢,喝完我再叫人送。”   王爷还在家里时,就不爱与安远侯江家来往,平时在宫里见着了,都是互不搭理的。王爷不喜欢的人,郑楚雪也不喜欢,因此客气多过慈爱。   郑楚雪看了看钟允,面上对他有些不满,训了一句:“你也歇了好几日了,该去办公了。”   钟允道:“母亲教育的是,是儿子懈怠了。”   江琇莹瞧着钟允,心疼他身上风寒未愈。刑部的炭火和吃食不比王府,煎药也不方便。办公的屋子还好,那地牢里阴冷、潮湿,不是病人应当呆的地方。   况且他尚在婚期,是合法合理告假。   江琇莹之前听赵安说过,王妃对世子要求极为严苛,样样都要求他做到第一,做到最好。   据说世子幼年时,有次王妃送给世子一匹小马,世子十分喜爱,吃饭睡觉都要看着。   后来王妃让世子与其他世家子一同表演骑马,十几人里,世子年纪最小,只有六七岁,比赛时马翻了,拿了个倒数的名次,遭到众人笑话。   第二日,世子的餐桌上便出现了一道马肉。   小钟允尝了一口,问旁人是什么肉,被告知是马肉,是他最喜欢的那匹小马的大腿肉。   小钟允脸色苍白,当即吐了出来,一连几天不肯进食,一吃东西就想吐,半夜常常被噩梦惊醒,梦见那匹小马向他索命。   江琇莹偷偷瞧了瞧郑楚雪,心道,世上怎有对自己的幼子这般狠心的母亲,她就不怕把自己的孩子逼得性格极端性情暴戾吗。   江琇莹之前还觉得钟允过于冷峻,现在看看,他没变成一个极端懦弱或残暴的人,已经算是非常健康地长大了。   郑楚雪端起茶杯,缓缓吹了吹上头的茶叶,又问钟允:“箭练得如何了?”   她的语气淡淡的,虽不是在训诫,可落在人耳朵里,总不是那么舒服。   这次江琇莹没忍着了,替钟允说了句话:“夫君每日清晨都要练上一个时辰的箭,甚是刻苦。”   “天下再也找不出比夫君箭术更高明的人了。”   从进了王妃院子,钟允的表情就一直是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来他的真实情绪是怎样的。   钟允瞧了江琇莹一眼,他身份尊贵,位高权重,身边爱拍他马屁的人不少,鲜少能有将追捧话说得这般清甜顺耳的。   江琇莹看见钟允轻轻笑了一下。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高冷样,这一笑像雪山顶上雪莲绽开,太阳光在那层层叠叠的雪白上点了层柔黄,添了些温度。   江琇莹被这美男迷晕了,一时没忍住,偷偷在桌子底下拉了下他的手,被他甩开了,还被他用那种“不知矜持不成体统”的眼神扫了一下。   江琇莹又要去抓钟允的手,他的眼神已经从“不知矜持不成体统”变成了“你脸皮真厚”。   “不知跟那位百步穿杨的周将军相比怎么样,”郑楚雪不知这新婚小夫妻的小动作,继续说道,“可惜,那人三月前死在战场上了,不然可以比个高下。”   江琇莹听见周将军三个字,整个人恍惚了一下,记忆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翻出来一般,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钟允的声音拉了回来。   钟允:“母亲若无其他事,儿子就先告退了。”   从王妃院子出来,钟允要去书房办公,江琇莹叫住他,把他拉进卧房,关上门,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钟允抓住江琇莹的手。   她昨晚缠着他闹到半夜,不知要了几回,今日一大早又要了两回,到现在一个时辰都不到,她就又想要了。   她如此不知节制,他就算是头最健壮的牛,也该被她榨干了。   江琇莹料到钟允误会了,笑了笑说道:“阿琇见夫君衣衫单薄,做了夹棉的袄,夫君换上再去办公,身上会暖和许多。”   “哦,”钟允松开江琇莹的手,将被她解了一半的腰带重新扣上,“我不穿。”   江琇莹摸了下钟允的手,冰凉,便问道:“为何不愿穿?”   钟允面沉如水:“没有为何。”   她在开什么玩笑,让他穿棉袄,裹得跟一头熊一样,还有什么风度可言。再说,行动也不方便,要是有人暗杀他,招数都施展不开,只能被活活砍死。   他从来不穿棉袄,皮毛也不要穿。   江琇莹从一旁衣架上将棉袄拿过来:“里头的棉是加了动物绒毛仔细压着的,不会厚重,夫君试试就知道了。”   布料是她精心挑选的,苍蓝色贡品柔缎,绣着栩栩如生的白色仙鹤,下摆用金银线滚着祥云,领口袖口缝着一圈狐狸绒毛,绒毛极短,既温暖舒适又不影响动作。   钟允:“不穿。”   从前二十二年,他每年冬天都是这样单薄着过来的,也没被冻死。   他只有在进宫见太后时才会在外面披一件夹棉的斗篷,糊弄一下老人家。   就连王妃都没管过他。   钟允看了一眼正在将这棉袄往他身上比划的江琇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几次张嘴想说都咽了下去。   江琇莹抬眸笑,露出一对甜甜的小酒窝:“夫君可是有话要说?”   钟允:“没有话要说。”   江琇莹抿唇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心里想着,下次再给他做一双鹿皮靴子。   钟允轻轻咳了一声,像是随意一问:“你想要的是哪处园子?”   江琇莹眼神一亮:“长春苑。”   黎王府势大,府邸也大,长春苑是王府最大的一处园子,里面有几间屋子,还有个温室,且地窖冰窖一应俱全。   这几日每次钟允嫌她腻歪了,她就在王府各处溜达,选出了这么一个适合种花、调制胭脂水粉的好地方。   只是,这园子旁边靠着一个院子,有次她好奇,想进去看看,手还没碰到门就被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四个武艺高强的王府护卫拦住了,不让进,说没有世子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   别说她这个世子妃了,就算是王妃来了,也进不得。   江琇莹心想,这平京城里,哪家高门贵族的后宅院子里没藏着点秘密,便没再想着进去过了。   横竖只要钟允没在那院里藏女人,就都跟她无关。   钟允从房里出来,赵安跟上去:“世子真将长春苑给世子妃了?”   钟允没穿那件棉袄,一出房门,冷风直往脖子里灌。他挺直腰背:“给了。”   赵安知道自家世子做事最是谨慎,走的每一步都是认真算计过的。   他们所谋划之事,一着不慎,万劫不复。   钟允心中自有成竹:“加强看守便是了,也告诉那院里人,不许出卧房门。或者,换个地方。”   赵安心中偏向世子妃,却也十分清楚地知道,世子将长春苑给世子妃,并不是一招好棋。   甚至.....甚至有那么一点昏君做派。   钟允沉着一张俊脸:“她都对我使美人计了,倘若不给她园子,就是不承认她的美色。她既是我妻,不承认她的美色就是不给我自己面子,我犯不着为难我自己。”   赵安一下子就被说服了,对这缜密的逻辑推论佩服得五体投地:“世子英明!” 第6章 哄一哄。   江琇莹把自己关在房里,从那只梨花木箱子里拿出手稿看了一会,只看了半个时辰就开始心绪不宁。   她想钟允了,一直都是这样,她一会看不到他,心里头就发慌,最后连稿子也看不进去了,准备去找他。   去书房的路上远远看见钟允亲自送两个太监出来,其中一个穿着紫衣华服,看上去品级很高,从衣着腰牌上判断,是太后身边的心腹大太监。   送走太监,江琇莹挽上钟允的胳膊,仰头看着他:“可是太后那边有什么事?”   钟允看着太监离开的方向:“太后叫我这两日带你进宫,她想见见你,跟你说说话。”   江琇莹很少有机会进皇宫,她也不爱去,觉得那儿制度过于森严,连大声说话大口喘气都要被管着,人在里面不自在。   钟允看她有些紧张,难得主动握了一下她的手:“太后慈祥,你只当寻常见长辈,不用拘着。”   江琇莹抬眸看着钟允,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堪称温柔的东西。   他一向清冷、内敛,看上去心思深沉,也不大爱笑,更是很少把笑意刻在眼睛里。   可见太后在他心里头的分量,她是比不上的,他的母亲黎王妃也比不上。   钟允的声音又柔了几分,听上去低低的:“你嘴甜,好生哄着太后开心。”   江琇莹点了下头,陪着钟允去用午膳,经过院子墙边一丛淡粉色的梅花旁,顿了下脚步。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这次进宫,会不会跟柳贵妃碰上。   她从前听人说过,说她跟那位贵妃长得颇为相似,她没见过贵妃,想象不出来两个长得颇为相似的人究竟能有多相似。   且她心里一直有一根刺,便是跟钟允洞房花烛夜那天,他在皇宫外头守了一夜。   她头上顶着喜帕,在床边坐了一夜,心中是十分难过的。   后来香雁又说,钟允曾有意向柳家提亲。   她疑心钟允喜欢过柳贵妃,他一定是喜欢过她的。柳贵妃现在是钟允名义上的小伯母,是皇上的宠妃,那些陈年旧事便没人敢拿到明面上说了。   江琇莹抓起钟允的手,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她用了狠力气,险些将他的皮肉咬破,她想让他疼。   突然被来了这么一下,钟允面色自然难看,声音难免大了些:“好好的,你发的什么疯。”   他见那双总是笑着的杏眼涌出一片水光,像是要哭了。   钟允不会哄人,懒得哄,也不知道怎么哄,只觉得前人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再正确不过的言论。   分明上午还好好的,她给他做了大棉袄,虽然他没穿,他给了她大园子,她也很开心。   莫名其妙就翻了脸。   倘若在床上,他是允许她咬他的,他身上每一块肉随便她咬。倘若下了床还咬他,就是大胆,无法无天。要不是看她快哭了,他非要好好训她一顿。   他一时没收住气息,声音不小心又大了:“别哭。”   江琇莹咬完钟允,心里舒坦不少,本来已经把眼泪摁回去了,听他大声说她,加上心里头想着伤心事,小嘴一扁,眼泪跟断了线的水晶珠子一般,直往下掉。   钟允被这女人梨花带雨的样子闹得头大。   他让她别哭,就是在哄她,他都哄她了,她怎么还哭。   恃宠而骄,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倘若他不加管教,不几日她就要爬到他头上去了。   于是他正色道:“本世子第一次哄女人,你当感到荣幸。”   江琇莹听完,水汪汪的眼睛亮了起来,擦了眼泪不哭了,抱着他的腰往他怀里钻。他说他第一次哄女人,说明他心里是有她的,是喜爱她的。   他没哄过别的女人,单哄过她。   “哄女人不是这么哄的,”江琇莹从钟允怀里抬起头,抱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双唇贴上他的,片刻后松开,“应当这么哄。”   说完红着脸往前头先走了。   钟允摸了下自己的嘴唇,她舔了他的唇缝,蛮横地撬了他的牙齿,小舌闯进他嘴里,温柔跟他缠在一起。   她简直大胆,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吻于他,天下哪有女人敢这样待男人的,此乃强盗行径。   赵安从院墙上翻进来,禀报道:“世子,院子那边安排好了,不会出差池。”说的是长春苑旁边藏着秘密的凝风轩。   钟允嗯了声,见赵安杵着不走:“还有事?”   赵安犹豫了一下,关切道:“世子身上的风寒可是加重了,可是又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红?”   钟允:“太阳晒的。”   赵安抬头看了看:“今日这太阳也不大啊。”   钟允:“那便是风吹的。”   赵安伸出手,认真地感受了一下:“今日无风。”   感觉到自家世子扫过来的眼风,赵安不敢再问,翻上墙头匿了。   钟允是被气得脸红,世间男子,但凡有点风骨的,任谁被一个女子强吻了,被占了这么大一个便宜,能不气着?   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厚的脸皮。   江琇莹陪着钟允用了午膳,宫里又有太监来,这回是皇后宫里的,来送了帖子,说马上冬至了,皇后设宴招待世家贵女、贵妇。   江琇莹作为黎王世子妃,自然在列。   太监走后,江琇莹转头问钟允:“皇后设宴,后宫嫔妃也会去吗?”   钟允似是顿了一下,撩开眼前的一支梅花:“应当是去的。”粉白色的梅花掉了几朵,落在青石板地面上。   江琇莹便知道了,这回就算她不想,也不得不跟那位柳贵妃碰上了。   江琇莹没浪费时间,转头回了房,中间还去了一趟库房,从她的陪嫁箱子里找出来许多贵重的衣裳、朱钗首饰。   屋子里站着十几个丫头,每人手上捧着一套搭配好的衣饰。   江琇莹认真挑了挑,每换上一套衣裳就去书房找钟允,把他的书夺下来,在他眼前转个圈,问他好不好看。   她心里介怀钟允跟柳贵妃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别说是她,换作任何一个人女人都不会不介意自己的心上人跟别的女人有牵扯,明里暗里总要进行一番比较,不愿自己落了下风。   这世间最令人欢喜又难过的便是一颗痴情女子的心。   她就这样来来回回跑了五六趟,把钟允的书夺了五六遍。   江琇莹停在钟允面前:“好不好看?”   钟允:“好看。”   江琇莹:“好看在哪里?”   钟允:“哪里都好看。”   江琇莹:“是刚才那套好看还是这套好看?”   钟允:“都好看。”   江琇莹:“有多好看?”   钟允:“你穿什么都好看。”   江琇莹撇了下嘴,坐在钟允对面的椅子上,摆弄桌上的一只砚台:“夫君在敷衍人。”   钟允放下书,脸色沉了一下:“无理取闹。”   他方才说的都是实话,他说实话,说她好看,她还说他敷衍她。   江琇莹从椅子上起来,绕过书桌,坐在钟允腿上:“皇后设宴,请的那些嫔妃、贵女、贵妇,都是美人,阿琇不想太寒酸、丑陋,给夫君丢人。”   钟允教训她:“样貌不过皮相,莫要过分追求皮相,忽略了更重要的东西。”   这男人端着一副道貌岸然、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样,到了床上就变成了会咬人的禽兽。   钟允看着江琇莹,琢磨起她刚才说的话,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她要去皇后宫里赴宴,当今二皇子就是皇后所出,没准明日会碰上。   二皇子对这差点就成了二皇子妃的江家女可不是一见钟情这么简单。   江琇莹是江景越那只老狐狸刻意培养出来的。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被她父亲按着二皇子的喜好养大的。   她被如珠似玉地捧在手心里,养出一个娇媚率真的性子。   二皇子久居深宫,皇后对他严苛教导之余又万分宠爱,他渴望自由,心中藏着任性。   这样的江琇莹对这样的二皇子是有致命吸引力的。   那日他救下江琇莹时抱了她的身子,提亲是水到渠成的。   二皇子对江琇莹痴心不改,在他提亲之后还跟他要人,两人在皇城上打了一架。他赢了,二皇子不甘心,带人去侯府打算硬抢,被皇帝叫去狠狠骂了一顿才不甘不愿地消停下来。   二皇子能对这江家女死心才怪。   钟允抬眸看了江琇莹一眼,她穿着一件粉色绣百花织锦长裙,裙幅褶褶,似有月华流淌其上,腰间束雪缎锦带。玫瑰宫花簪馆着三千青丝,缀下金丝串珠流苏,雍容柔美。   她撞上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微微红了脸,眼波流转间又是风情万种。   她长成这么一副妖媚祸国样,天生就是会魅惑男人的。   他的女人,哪怕只是一个替身,那也不是别的男人可以觊觎的。他爱看她在他面前千娇百媚,花枝招展给别的男人看就不行。   钟允:“太后爱素雅,不喜女子穿着过于花哨,明日进宫着常服便好。” 第7章 大棉袄。   既太后不喜人穿着过于花哨,喜欢素雅一些的,江琇莹便没再折腾衣着打扮了,回了房,拿起绣了一半的绣品绣了起来。   她什么都学得很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这刺绣,总绣不好。   江家曾花重金请最好的绣娘教她,教了好几年也没学好,绣出来的东西毛毛躁躁的,形也不准,还经常留下绣洞,最后活生生把那脾气很好的绣娘气走了,还发誓今生都不会再收徒了。   江琇莹手上用的银丝灰线,给钟允绣帕子,正绣着一朵梅花,不小心把花瓣绣歪了,只能拆了。   她有点泄气地将绣架放在桌上,让悦瑾换了张绣布,把她摁在椅子上:“悦瑾,你绣工好,你帮我绣。”   从前在江家,母亲要检查她的绣品,她常让悦瑾帮她,母亲疼她,睁一只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悦瑾从椅子上起来:“小姐,这是给姑爷贴身用的东西,悦瑾绣不合适。”   江琇莹又把她摁在椅子上:“我绣的不好看,世子肯定不喜欢,他若不喜欢,别说贴身带着了,是用都不肯用的。”   “他一向严苛,倘若见着我的绣工差成这样,肯定要骂人。”   悦瑾偷着帮小姐绣花已经绣出经验来了,绣得又快又好。   江琇莹也没闲着,同悦瑾一起,另外拿了张底布绣了起来。她想到钟允给她的大园子,突然良心发现,觉得用别人的绣品说是自己绣给他的不好。   两张帕子绣好,一同放在桌上,悦瑾绣得极好,那梅花栩栩如生,仿佛要从雪缎上飘下来一般。   江琇莹绣得依旧不好,还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绣洞在上面。   她最终还是选了自己绣的那张,再差也是她亲手绣的,他若骂她,那便骂吧。   已经是亥时,晚饭后有段时间了,钟允还没回房。   江琇莹去厨房,亲自煮了些桂花小圆子,端去书房给钟允当宵夜。   只见他坐在灯下,手边放着一叠厚厚的公文,江琇莹走上前:“明日要进宫,世子早些歇着吧。”   她瞧见书桌上放着一个紫檀木匣子,上面挂着锁,锁是开着的:“原来夫君也有藏东西的小箱子。”   钟允这只比她的梨花木箱子小很多,约莫只能放些小物件。   钟允吃了几口小圆子,放下汤碗,将那匣子上了锁,神色戒备:“一样旧物。”   江琇莹便知道了,这又是不该她关心的事,她委屈极了:“不给看就不看好了,做什么要这么凶。”   钟允不觉得自己哪里凶了,他方才只是一时紧张,声音大了一点罢了。   “没凶你。”   钟允吃好小圆子,江琇莹递了张帕子过去。   钟允接过来擦了下嘴,看了一眼帕子上面绣着的梅花,没说什么。   江琇莹给他的是悦瑾绣的那只,他方才凶她,还对她满眼戒备,对她藏着秘密和隐私,不配用她亲手绣的帕子。   江琇莹端着小圆子走了,临走时看了一眼钟允手边的紫檀木箱子,她不是个没心没肺的,隐约能猜到一点什么。   江琇莹走后,钟允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只白色的帕子。   两年前,他被人追杀,身中毒箭躲进山洞里,一个姑娘帮他将毒箭拔出,逼出毒素,敷上解毒的药草包扎好,救了他一命。   当时他身中剧毒,视物不清,加上山洞光线不好,他没能看清她的脸,只闻到她身上梅花的暗香。   等他从昏迷中醒来,她已经不见了。   好在她改了主意,回来找他了。他那时知道,她叫柳梦娇,就是如今的柳贵妃。   他手上这只帕子便是她给他包扎时留下的。   帕子上绣着一枝粉色的梅花,其中一朵绣坏了,花瓣十分没精神地耷拉着,十分可爱。   他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既苦涩又难受。   钟允将帕子锁起来回了卧房,江琇莹已经上床了,平常她喜欢面对着他,往他怀里钻,此时却是背对着他。   他脱了衣裳,掀开被子床上,从后面抱着她,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后背,许久之后开口:“我既娶了你,便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她要他的人,他给。她若还想要他的心,那就是她贪心,不应该。   他抱着她,压着她,嗅她颈间梅花香,细细吻她的嘴唇,抬手灭了床头油灯......   第二日,江琇莹跟着钟允一同出门,去宫里见太后再去皇后宫里赴宴。   马车停在宫门口,江琇莹提着裙摆钻出帘子,握住钟允朝她伸过来的手,下了马车。   她听了钟允的话,按着太后的喜好,挑了素雅的杏色衣裳,裙摆绣淡雅的梅花,配着清丽的妆容。比平时看着多了几分乖巧。   钟允进太后宫里可以不用通传,直接便能进去。   当今太后是前朝皇后,育有两子,一个是二十二年前便死了的前朝太子,一个是十六年前失踪了的黎王。当今皇帝不是她所出,皇帝生母是先帝后宫里一位不受宠的良娣。   江琇莹往钟允身侧靠了靠,拉了下他的手。往常她想偷偷跟他拉手,他总要甩开她,还要说她不成体统。   今日他没躲,低声安抚她:“无需紧张。”   到了大殿里面,张嬷嬷来说,让世子世子妃进内殿说话。   内殿连着太后的卧房,是私密地方,足见太后对钟允这个亲孙子的喜爱。   江琇莹跟在钟允身侧进了屋,抬眸看见坐在榻上的太后。   太后穿着大红锦缎长裙,裙摆绣着大朵繁复艳丽的牡丹花,戴着一整套嵌着红宝石的黄金头饰,气质雍容华贵。   江琇莹转头看了钟允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太后喜爱素雅?   害得她穿成这样,一会怎么去皇后宫要被人看笑话了。   钟允装没看见江琇莹的眼神,拉着她上前,两人一同给太后见了礼。   太后瞧见江琇莹,对她笑了笑,笑容慈祥,声音亲切:“孙媳妇儿过来,榻上说话。”   眼前是万尊之躯的太后,江琇莹万不敢与太后齐坐。   太后亲自下来,拉着她上了榻,问她冷不冷,今年多大了,生辰日子是多少,还夸她长得好看。   江琇莹放松了不少,慢慢也能跟太后聊起来了。   钟允被晾在一旁,转身去坐椅子。   只见方才还和颜悦色同江琇莹说着话的太后突然严厉出声:“站着。”   一屋子的宫人全部吓了一跳,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哆哆嗦嗦地跪下了。   太后一向仁慈,很少发脾气,发这么大的脾气更是少见,对钟允发脾气更是见都没见过。   太后一说话钟允便不敢动了,还嘴也不敢,低着头装他的乖孙子。   从进屋开始太后就没给过他眼色,一直拉着江琇莹说话。   “就让那不知好歹的狗东西站着吧,”太后骂完钟允,继续慈祥地对江琇莹说话,“往后他若再敢欺负你,尽管过来告诉奶奶。”   太后用了个再字,江琇莹一听就明白了,眼眶不由发热。   她跟钟允成婚以来,的确是小摩擦不断,但这都是夫妻房里的事,太后不可能知道,唯一传的沸沸扬扬的就是洞房花烛夜那晚她被钟允丢下,独守空房,遭尽笑话。   连香雁那个低贱之人都敢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   王府里,王爷不在,王妃不爱管事,整个宅子就钟允最大,他人又霸道,就是翻了天也没人敢管。   侯府势力比不得王府,江家人就算再气,也无法给她讨公道。   最后竟是太后替她出了面,那句狗东西骂得她很解气。   在太后宫里说了半日的话,江琇莹吃了好吃的点心,还得了不少贵重的赏赐。   张嬷嬷把人送出去,回来对太后说:“世子站了半日,出去时腿都麻了,差点没站稳摔在门框上。”莫说太后了,她看着都心疼。   太后看着窗外院子里一处养鱼的水塘,上面结了冰,两个太监正拿着长竹竿破冰,呼出的热气变成了雾,人直往衣裳里缩。   “小允进殿时你可瞧见他的脸色了?”   张嬷嬷答:“健康、红润。”   说完她就懂了。   往常世子来看太后,脸色总是泛着白,有时候是泛红,却不是健康的红色,是被冻出来的,没有活人气的紫红。   太后缓缓说道:“他衣裳单薄,让他多穿些,他就披个斗篷敷衍我,斗篷透风,哪有棉袄皮草暖和。”   张嬷嬷瞧见了,世子今日穿的是一件镶了皮草的棉袄,必是世子妃张罗的。   从前太后也爱给世子送棉袄,世子嫌臃肿,不穿,世子妃给的就愿意穿了。   难怪太后一见到世子妃就喜欢,世子妃是真心对世子好的。   太后希望世子珍惜世子妃的感情。   窗外,冰一破,便有锦鲤孵上来,在水塘里连成一片红色,太后盯着看了看,许久都没收回目光,声音显得比方才苍老许多,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了句话。   “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待小允好的了,将来我去了,他一个人怎么办。”   张嬷嬷陪在太后身边,看着钟允从小长到大,听不得这种话,擦了下眼泪:“好在世子现在有了世子妃,将来必不会孤苦无依。”   去往皇后宫里的路上,江琇莹转头看着钟允,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世子,被罚站的滋味如何?”   钟允站了半日,腿都是酸的,破天荒地没计较江琇莹的嘲笑:“太后喜欢你,没事多进宫陪她说说话。”   他看了看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她是如何取得太后欢心的。   江琇莹停下来,帮钟允整理了一下领口的狐狸绒毛。又看了看他这身衣裳,苍蓝锦缎,雪白仙鹤刺绣,滚滚祥云压边,她十分喜欢。   钟允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棉袄:“我不爱仙鹤图案,过于花哨了。”   江琇莹十分诧异:“夫君不是最喜爱穿仙鹤吗。”   钟允:“瞎说。”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本世子何时喜爱过仙鹤。”他喜爱低调素雅的竹叶纹,十件衣裳八件绣的都是竹叶,另外两件绣梅花。   江琇莹坚持认为钟允喜爱仙鹤,就像她至今仍固执地以为他喜欢吃甜糕一样。   两人争执了一路子,钟允看了江琇莹一眼,训她:“年岁不大,脑子怎这般糊涂,连夫君的喜好都记不住。”   他第一次穿上棉袄皮草,身上暖和,心情也很好,便不与她计较了,训完没再说什么。   钟允把江琇莹送到皇后宫门口:“进去吧,用好午宴我来接你。”皇后请的都是女眷,男子不便入内。   江琇莹帮钟允拢了拢衣领,最后问道:“世子昨日死活不愿意穿这件,今日怎么愿意了?”   钟允没答,等江琇莹进了皇后宫门,他抬眸看了一眼站在宫殿琉璃瓦上的人,冷声:“下来吧。”   那人朝冠上饰东珠,上衔红宝石,穿着一身黄色衣裳,衣裳不厚,衣摆随风动,端得一个衣诀翩飞,风度翩翩,还有些一点不为人知的瑟瑟发抖。   正是二皇子钟祁。   钟祁从房屋上下来,十分不爽地看了钟允一眼。   他记恨钟允横刀夺爱,一开口就是一股火.药味:“堂兄,多日不见怎么穿起大棉袄来了,怕不是身子虚?”   钟允十分从容地理了下衣裳,正色道:“此大棉袄乃内子一针一线亲手缝制,不穿岂不辜负内子一片心意。” 第8章 赴宴会。   江琇莹在皇后殿外,期间看到不少贵女过来,跟她一同等着通传。   贵女们穿着美艳华贵的衣裳,珠宝首饰在阳光下煜煜生辉,行走间步摇流苏轻轻晃动,宝石、珍珠镶嵌其中,衣香鬓影,只有江琇莹一个是素着的。   她忍不住在心里头骂钟允,他骗她说太后喜爱素雅,她才穿成这样的。   得了通传,江琇莹与其他贵女一同进了殿内。   皇后坐在上位,两侧已经有人落座,江琇莹是黎王世子妃,身份不低,除却后宫嫔妃和各位王妃,她坐在靠首的位置。   皇后与进来的每一位世家贵女说话,轮到江琇莹时,多看了她几眼,心里冷哼一声,这位可是差点成了她儿媳妇的人。   长了这么一张祸水脸,勾得她的儿子神魂颠倒,至今念念不忘。   幸而,这祸水被黎王世子娶了过去。   江琇莹坐在桌前,看见有舞女从殿门外头经过,准备进场表演,便知道,宴席就要开始了。   她转头往头位上看了看,没看见哪位嫔妃长得跟她相象,也辨不出来哪位是柳贵妃。   旁边有后宫嫔妃小声议论。   “这柳贵妃真是嚣张,皇后设宴也敢迟到。”   “仗着皇上宠爱罢了。”   “也不知她给皇上灌了什么迷药,整两年了还恩宠不减,独冠后宫。”   这时有人通报:“贵妃娘娘到。”   江琇莹随着众人的视线看了过去。   见一女子身着藕色华服,姿态婀娜,被宫女簇拥着进来,停在大殿中间,躬身向皇后行礼:“妾来迟了,望娘娘责罚。”   皇后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迟到习以为常,懒得计较一般,挥了下手:“入座吧。”   柳梦娇便坐了下来。   她今日来迟并非有意,上午穿赴宴衣裳时,一个伺候的宫女不小心泼了茶水上去,她非要穿那套,让人将衣服上的茶渍处理了一下,耽搁到现在。   一旁一个位分低的嫔妃恭维道:“姐姐今天这身衣裳真好看,这刺绣巧夺天工,妹妹瞧着这缎子上的梅花都要飘出香味来了。”   “这天下再没有人能把梅花穿得比姐姐更好看了。”   另一个嫔妃说:“可不是,要不陛下怎么赐了姐姐‘梅花仙子’的封号。”   柳梦娇笑了一下,头上梅花簪子垂下的流苏随之轻轻晃动,娇声道:“什么梅花仙子,净是些虚名。”   她捏了颗葡萄吃,往对面席位扫了一眼,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那位黎王世子妃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   一众锦衣华服中,就她穿着素雅,显得十分纯净、灵动,颇有几分出尘的气质,这一屋子的繁华反倒成了衬托她一个人的布景。   此女子当真是好心机。   江琇莹只在柳梦娇刚进来的时候因为好奇多看了她几眼,看完觉得不过如此,没有她自己好看,就没再去看她了。   吃好宴席,皇后又带众人去后院赏花,自己坐在暖亭里喝茶,让大家随意,不用拘着。   在场贵女、贵妇、后宫嫔妃,许多人相互之间是认识的,有些还出自同一家族,很快便三三两两聊到一处去了。   江琇莹看了看,没看见与自己相熟的,便独自去了院墙一处赏花。   虽是冬天,院里依旧花卉繁多,大朵艳丽的月季、黄的白的菊花、紫红的蟹爪兰、水红的仙客来,林林总总百余种。   最好看的当属墙边那丛粉白梅花,映着后头的黛色砖瓦,层层叠叠间别有一番韵味。   江琇莹停在这丛梅花前,踮起脚尖,轻轻嗅了嗅眼前一朵。   “黎王世子妃也喜爱梅花?”   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江琇莹回头,看见是伯爵府钱家嫡女钱杏儿。   她与钱杏儿不熟,只远远见过一两次面,话都没说过。   江琇莹不喜欢她,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不舒服,像在居高临下地打量什么物件一般。   钱杏儿一个伯爵府的,别说跟黎王府了,比侯府还要差一个等级,如此傲慢,全是仗着她的闺中密友柳贵妃撑腰。   柳梦娇入宫后,钱杏儿对黎王世子起了心思,一心想要嫁进黎王府。   得知钟允曾有意向柳家提亲,她开始学习柳梦娇的习性和喜好,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拔了,叫人种上梅花,屋里整日点着梅花熏香,衣裳首饰也全换成梅花图案样式。   然后整日设计与钟允偶遇。   有一日,终于被她在刑部门口堵到了人,又是丢帕子又是假装昏厥试图倒在钟允身上,结果,人还没倒进他怀里,天下就掉下来好几个高手,把她当成刺客抓进了刑部大牢。   她一个贵女,无端惹上牢狱之灾,出来时大病一场,险些没了半条命。   这事整个平京名流都知道了,她被人笑话了一整年,呆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   钱杏儿看了看江琇莹衣摆上绣着的梅花,心里十分不服气,同样是学柳梦娇穿戴梅花,凭什么江琇莹就嫁给了钟允,她反而得到了好一顿羞辱。   钱杏儿抬手摘了朵梅花,笑了一下,故意挤兑道:“天下女子许多都爱学柳贵妃,模仿她赏梅,可惜没一个比得上她神韵之万一。”   旁边站着好几个贵女,都知道当年钱杏儿攀附黎王世子反被羞辱的事,又见她找世子妃说话,便假装赏花,捧着蜜饯盒子,在一旁边吃边看戏。   听了钱杏儿的话,贵女们想,这段位够高的,柳贵妃身上有皇上御赐的“梅花仙子”封号,谁敢说自己穿戴梅花比她好,就是打皇上的脸。   这话根本没法接。   钱杏儿借着柳贵妃的势咄咄逼人,众人不禁对这娇娇柔柔无端惹上麻烦的黎王世子妃多了几分同情和好感。   江琇莹从小喜爱梅花,从来没有学过谁,模仿过谁。没道理柳梦娇喜欢了,她就不能喜欢了,天下没有这样霸道的。   “贵妃国色天香,自然好看,”江琇莹轻轻地笑了一下,姿态温柔大方,“天下女子各有各的美,皇上喜爱贵妃,琇莹之美取悦世子一人。”   她转头看了看一旁正在赏花的大皇子妃,恭敬道:“正如大皇子爱皇子妃之美。”   众所周知,当朝大皇子是出了名的宠妻。   江琇莹这番话言外之意便是,什么美不美的她根本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心上人,点名了她和钟允的和美,狠狠刺了钱杏儿一下。   看戏的贵女们不禁对江琇莹另眼相看,本以为是死局,竟被她答得滴水不漏,不但捧了皇上的颜面,还笑盈盈地打了钱杏儿的脸。   钱杏儿气得脸都白了,狠狠瞪了江琇莹一眼,若不是怕犯了忌讳,她真想晃着江琇莹的肩膀,好好问问她,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替身,一个冒牌货色。   她看了看江琇莹这一身素雅的穿戴,又开始发难:“皇后设宴,世子妃竟穿成这样就来了,不觉得太敷衍了吗。”这是不给皇后面子。   江琇莹:“太后旨意。”其实是被钟允骗了。她到现在也没想出来,钟允骗她这个做什么,他这个人平时没这么无聊。   钱杏儿自然不信江琇莹的鬼话,她知道太后喜欢雍容华贵,越是红的艳的金的银的越爱穿。   钱杏儿笑了一下,端着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世子妃穿成这样去见太后,真的没被打出来吗?”   一旁看戏的贵女瞧了瞧江琇莹这身穿戴,心里说,世子竟没有提醒她一下吗。   钱杏儿是讨人厌,但她说得不无道理,江琇莹这样是讨不到太后喜爱的。   江琇莹:“太后慈爱,对小辈们甚是亲切。”   钱杏儿撇了下嘴,心想,你就打肿脸充胖子吧,她自认为抓住了江琇莹痛脚,抓住不放:“世子妃说说,是怎么亲切的?”   一旁的贵女出来打圆场,替江琇莹解围:“瞧着那边的蟹爪兰开得不错,世子妃可愿一同去赏?”   说着挽着江琇莹的胳膊,夸她唇脂颜色好看。   江琇莹让丫头把随身带着的几盒不同颜色的唇脂拿过来,让那贵女挑。   贵女一见,十分喜欢,很快,其他人也围了过来,纷纷问是在哪里买的,江琇莹说是自己做的,众人十分钦佩,交流了一番美妆心得。   钱杏儿被晾在一旁,心里愈发笃定,江琇莹一定是在太后那儿吃了瘪,不敢跟她说下去了。   方才她被江琇莹刺了一下,不能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于是强行插话:“世子妃方才还没说,太后待你是如何亲切的?”   贵女们心知肚明,世子妃在太后那大约是讨不到什么好的。   她衣着素雅只是一个小小的方面,主要原因是,她不讨世子喜欢,不然不会在洞房花烛夜当日被世子丢在洞房里独守空房了。   太后最疼爱世子,世子不喜欢的,太后能喜欢到哪去。   这时有人通传,太后身边的张嬷嬷过来了。   张嬷嬷跟了太后几十年,整个皇宫里再没有比她身份更尊贵的嬷嬷了,就连皇上皇后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太后平日里不爱掺和后宫的事,几乎不往这边来,今日竟派了张嬷嬷来,纷纷猜测一定是为了极重要的事儿。   张嬷嬷走到钱杏儿面前,看了她一眼:“方才钱姑娘问,太后是如何待世子妃亲切的。”   “太后是在内殿接待的世子妃,亲自拉着世子妃的手上了榻上说话,奉上去的零嘴是世子妃平日里爱吃的。太后与世子妃聊家常,讲了许多世子小时候的趣事。太后又见世子妃衣着素雅,骂世子抠门,赏了世子妃许多华贵的布匹、首饰,让世子妃常来宫里说话。”   “期间,整两个时辰,世子是被罚站着说话的。”   张嬷嬷一口气说完,看向钱杏儿,面上温和有礼,声音已经冷了下来:“钱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钱杏儿哪里还敢问什么,忙道:“太后待世子妃真好。”   张嬷嬷这番话是说给钱杏儿听的,更是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的。   张嬷嬷转过身,面向江琇莹,声音十分温和:“太后见着外头起风了,担心世子妃衣衫单薄,让奴婢给世子妃送衣裳。”   跟来的宫女忙捧着托盘上前奉上。   众人看了过去,见是一件斗篷。   有人认出来,是太后六十大寿时,异域使臣送来的雪狐皮,据说是在雪山上雪莲花盛开的地方发现的雪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皮毛上的雪莲香经久不散。   百年难遇。   太后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件斗篷送给江琇莹,意思很明显,江琇莹身后有太后撑腰,想作妖的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钱杏儿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缩着脖子不敢动,早知江琇莹如此得太后喜爱,她万不敢为难她的。   张嬷嬷临走时看了钱杏儿一眼:“瞧着钱小姐心思有些浮躁,不若回家多抄些佛书吧,也算是给钱家积福了。”   只听扑通一声,钱杏儿跪在了地上,直到张嬷嬷带人走了才敢抬起头。   太后哪里是让她抄佛书,分明是在敲打她,敲打她整个钱家。   她吓得哆哆嗦嗦起不来,自从上次被钟允的人抓进牢里闹了笑话,她的婚事便耽搁了,在家里失了宠爱,若是被父亲知道自己害得钱家被太后记上了,定不会轻饶她。   钱杏儿再怎么对江琇莹感到不甘,也不敢拿自己和家族前途冒险,她被丫头扶起来,灰溜溜地躲去了一旁,往柳梦娇那边去了。   柳梦娇看了钱杏儿一眼,心里骂她无用,面上笑着安抚一番:“杏儿放宽心,没事的。”   钱杏儿手心黏糊糊的,是方才吓出来的汗,她往江琇莹那边看了一眼,小声道:“她如今攀附上太后,怕是不好对付,要不还是算了吧。”   柳梦娇:“你可知太后为何喜爱她?”   钱杏儿答:“自然是因为世子,太后爱世子,才会爱屋及乌。”   说到这儿钱杏儿就明白了,江琇莹得宠全是因为世子,倘若世子不喜欢江琇莹,冷落她,甚至休了她,太后还会多看她一眼吗,自然不会了。   方才还吓得垂了脑袋的钱杏儿眼神徒然一亮,她本以为今日要吃了这哑巴亏了,还害得家族被敲打,这么一看,那江琇莹根本就是一只纸老虎。   世子与江琇莹新婚,贪图她的身子罢了,根本不爱她,也不会在乎她,过不了多久就会腻了。   钱杏儿抬眸,看见柳梦娇摘下一朵梅花簪在发间,粉白色的梅花衬得她肌肤雪白,一双杏眼藏着盈盈秋波,粉色樱唇似张非张,乌发黑眸,映着眼前这朱梅花树,是这天下间当之无愧的梅花仙子。   这等美色,怨不得皇帝独宠她一人,也怨不得黎王世子对她念念不忘。   这时,有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穿过一众赏花的美人,到皇后的暖亭前停了下来。   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后身边的嬷嬷看了他一眼:“何事如此慌张?”   太监跪着答道:“禀皇后娘娘,二皇子与黎王世子在殿外头打起来了。”   一院子的人全看了过去,纷纷揣测,二皇子与黎王世子为什么会打起来。   皇后把手上的茶盏用力往桌上一放,茶水洒出来大半。皇上疼爱黎王世子,二皇子跟世子打起来,若不是没个正当的理由,就算不责罚,也讨不到什么好。   皇后忙问:“所为何事?”   太监抬起头:“是,是因为一件大棉袄。”   皇后感到匪夷所思:“什么?”   太监解释道:“二皇子看上世子的大棉袄了,世子不给,另外还说了些什么,奴才离得远没听见,然后就看见打起来了。”   皇后起身,带着人往殿外去。   在场的人无不好奇,想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件厉害的大棉袄,竟引得皇子和世子相争。于是纷纷跟在皇后身后出去了。   等院子里的人都都走完了,一个年逾花甲的白须老者放下笔,他是皇后请来的画师,今日是来给各位贵人画画的。   画的是一副美人群像图,便是方才院子里赏花的嫔妃、贵女和贵妇。   画童收拾好颜料和画笔,目光落在画纸上,忍不住说道:“师父,以徒儿看,这位夫人才是真正的梅花仙子呢。”   画面中间是柳贵妃,皇上御赐梅花仙子,属她身份最尊贵,整个画面布局便是以她为中心。画童所指却不是柳贵妃,而是角落里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独自赏梅的女子。   老画师忙让他禁声,低声训斥:“休得胡言。”这番话倘若被有心人听见,传了出去,又将是一场灾祸。   画童只有十一二岁,年纪小,正叛逆的时候,被训得不服气,低声反驳:“很多愚昧的凡人辩不出真仙子,但真仙子就是真仙子,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成不了真。”   “放屁,”老画师吓唬小画童,“再说一句把你头拧下来。”   画童撇了下嘴,继续低头收拾颜料。   老画师亲自将画收好,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惊动了画中真仙子。   后来这幅画被一个本事颇大的盗贼从宫里偷去了,从此流落民间,引得名流雅士纷纷竞拍。几经辗转,被收在黎王世子房内。   传言说世子被画中仙子勾了魂魄,夜半无人时对着这画又哭又笑,状似疯癫。   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江琇莹跟着包括柳梦娇在内的一群人出了皇后宫,抬眸看见房屋顶上,钟允穿着那件苍蓝色大棉袄,手持利剑,冷着一双眸子,对二皇子说:“如今那一大箱子情书就在我家书房。” 第9章 吃醋了。   江琇莹听着钟允的话,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就是那日回侯府看母亲,她搬回来的那个梨花木箱子,疑心他像父亲一样不让她开铺子,把箱子里的手稿册子说成是写给他的情思。   那时他不在意,连看都没看一眼,才让她逃了过去。她以为他早忘了,没想到会被他拿出来说。   那箱子并不大,只能装得下手稿册子,被他说成一大箱子,要用薄纸填满一个大箱子可不容易。   合着她这两年什么都没干,整天没日没夜地给他写情书了?   只是那二皇子有些可怜了,身上穿得单薄,还被钟允用那种话扎心窝子。   钟允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即使曾经她江琇莹知道自己是准二皇子妃,还不是每天想着他,思念着他。杀人诛心,不过如此了。   钟祁被气得差点吐血,打架的时候分了神,钟允手上没个轻重,刀尖再往前一点,就要把钟祁从墙上逼下来了。   皇城砖瓦年久,有些许松动,钟祁没站稳,险些跌下去。   江琇莹怕钟允伤到钟祁,不好收场,在下面喊道:“世子,快些住手,别伤了二皇子。”即使钟允受皇上和太后喜爱,伤了皇子不是小事。   钟允听见江琇莹的声音,朝她看了一眼,收了剑,从墙上下来。   江琇莹瞧着他,见他面色比方才更冷了,觉得莫名其妙。   皇后走上前,把钟祁叫到跟前教训了一顿,昨日她才送了件虎皮裘衣到二皇子府,他这好好的虎皮不穿,非得盯着人家的大棉袄。   皇后当即在心里决定,过年前后无论如何要给二皇子选妃了,等他有了自己的妃子,就好收心了。   大皇子已经有了皇子妃,倘若他们先给皇帝诞下皇孙,可就糟了。   钱杏儿手上捏着帕子,一看看看江琇莹,一会看看二皇子,又看看钟允,心里十分困惑。   江琇莹不是不受钟允宠爱吗,她只是一个替身,世子身上怎么还穿着她亲手做的大棉袄,还因为她跟二皇子打了起来。   钟祁将剑扔给一旁侍从,整理衣裳时抬眸看了江琇莹一眼,目光微微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偏又不得不咽下去,最后什么也没说。   皇后带着二皇子往内殿走去,进了殿,关上门,让他跪着。   钟祁知道自己今日冲动了,毕竟,江琇莹已经嫁给钟允了。   可若不是钟允嘴贱,说江琇莹给他做大棉了,他穿着那大棉袄,像一只花孔雀一样在他眼前显摆,还说她给他写了那么一大箱子情书,他能不气吗。   “她现在是你堂嫂,”皇后伸手点了点钟祁的脑门,气得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情种。”   钟祁心里也难受,低着头,低声道:“母后,她原本是该嫁给我的,就差一点,她差一点就嫁给我了。”   皇后恨铁不成钢:“自古以来,能当上帝王的,哪个不是灭情绝爱,无情无义。”   “等你将来入主东宫,当了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钟祁眼神一亮,像一束光照进了无生机的枯井里,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声音也多了几分活力:“儿臣明白了。”说完便走了。   皇后气得发抖:“你明白什么了!”   她后半句“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根本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宫殿外头,皇后走后,其他人也都散了,各贵女、贵妇出宫回家,嫔妃回各自宫里。   最后只剩下江琇莹和钟允,还有一个柳梦娇也没走。   钟允转过身,欲带江琇莹回王府。   江琇莹一直盯着钟允看,怕他看柳梦娇,也怕他不看柳梦娇。   他真的就没有多看柳梦娇一眼,方才一群人在时,他的目光也只是轻轻扫过去,是正常的臣子对待后宫嫔妃的态度,没有任何僭越。   “世子。”江琇莹跟在钟允身侧出宫,没走出几步就听见柳梦娇叫住了他们。   江琇莹转过身,钟允只停了脚步,并未转身。   柳梦娇说:“上回香雁传了假话,影响了世子、世子妃洞房和睦,我向世子道个歉。”她在别的臣子面前自称本宫,到了钟允面前就成了我。   “回头我让柳家选几个机灵、懂分寸的丫头送去王府,就当赔罪了。”   钟允转过头,眉眼一如平常地冷峻,语气浅淡,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不用。”   说完便走了,走了几步察觉江琇莹没跟上,转头看着她,皱眉道:“跟上。”   江琇莹不是不想跟上,她是根本跟不上,他步子迈得太大了:“你不能走慢点等等我吗。”   她觉得委屈,对他产生埋怨,声音低得仿佛在自言自语。   柳梦娇站在原地,看着钟允走在前头,江琇莹在后面连走带跑,跟得十分辛苦,一副不受宠的可怜样。   替身就是替身,永远不可能跟她这个正主比。   柳梦娇想起从前,钟允中了毒箭,伤好之后去柳府登门道谢,他想约她出来,又不好单独约,便叫了许多世家子女,一群人去长公主府里的池塘钓鱼。   她的马车坏了,他扶她上马,亲手帮她牵着缰绳,陪着她走了一路。   期间被他的好友起哄,她看见他低头浅笑。   如今他就算娶了江琇莹又怎么样,只要江琇莹这个替身一天在,就说明他一天都没忘记过她。   柳梦娇正要转身回宫,看见江琇莹站着不动了,似乎是放弃追赶钟允了,她看不见她的脸,她猜她在哭。   柳梦娇不走了,玩着手上绣了梅花的帕子,等着看钟允回过头教训江琇莹。   她知道,他对女子向来没什么耐心,就比如他嫌钱杏儿烦,一个眼神一句话都不肯给,直接把人关牢里去了。   钟允转身走向江琇莹,沉着一张俊脸,看样子是动了气。   柳梦娇心中十分得意。   却见钟允走到江琇莹面前停下来,距离太远,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钟允弯下腰,直接把江琇莹扛了起来,转身走了。   夕阳落在皇城琉璃瓦上,折出橙黄暖和的光,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脊背笔直,肩上的女人蹬着腿,使劲用手砸他,用牙齿咬他,男人揽着女人的腰,把她往上颠了颠,说她重,还说她娇气,要罚她。   柳梦娇手上一疼,惊觉指甲陷进了自己的皮肉里,重重甩了下衣摆,转身回宫。   江琇莹被钟允扛着往皇宫外头走,她皮娇肉嫩,他肩上骨头铬到她了,她觉得自己是疼哭的。   方才他见她不走了,她让他背他,他不肯,又嫌她步子慢,才把她扛了起来。   “世子请留步。”   后头有个小太监追了上来,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说婉嫔娘娘做了些糕点,请世子收下,感谢世子对六皇子的照顾。   六皇子钟曦,江琇莹有印象,成婚那日,这十二岁的小皇子特别能闹腾,伙着另几个世家子,故意推了钟允了好几下,把他往她身上推,堂嫂堂嫂得叫得十分甜。   见小太监还有话要传,江琇莹走去一旁避嫌,接过悦瑾递上来的铜手炉,边暖手边等。   她回想起柳梦娇的样貌,以前就听人说她和她长得像,今日一见,除了脸型和眼睛,其他并未觉得多像,她也不想和任何人相像,她只是她自己。   后宫的方向驶过来一辆马车,擦着肩走了过去。   江琇莹看见马车底下滴了几滴血下来,闻到一股血腥气,不禁盯着那马车多看了几眼。   悦瑾小声说道:“里头装的八成是做错了事被打死的宫女或太监。”在后宫,尤其是宠妃宫里做事,是要提着脑袋的。   悦瑾心里想起往事,她小时候父母双亡,被亲戚卖进宫里当宫女,她不愿意,试图从队伍里逃出来没逃掉,差点被当街打死。幸好小姐路过,见她可怜,把她带进了侯府,给她请大夫,救回了一条命。   她以前的名字叫猪丫,贱名,不好听,侯夫人让她在春夏秋冬里面选个名字,她那时从来不敢想,自己会拥有一个名字。   更没想到的是,小姐没让她在春夏秋冬里面选,亲自给她起了名,叫她悦瑾,说悦瑾是宝物的意思,悦瑾是宝。   宫里的马车走远,只留下地上点点血迹。   婉嫔的太监跟钟允说好话,望着那马车感叹了一声:“可怜。”   悦瑾小声问道:“那里头是什么人?”   太监说:“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宫女,据说是因为伺候主子时没当心,弄脏了主子赴宴穿的衣裳,被拖出去活活打死的。”   上了马车,江琇莹坐在她那条毛绒绒的羊毛坐垫上,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帕子,打开,里面包着两颗杏仁酥。   是在寿安宫时,太后拿给她吃的零嘴,当时钟允被太后骂,罚站,不给水喝也不给东西吃。   她看见钟允盯着一盘杏仁酥,知道他是想吃了,便趁人不注意,偷偷藏了两颗,想等着出来拿给他吃。   但她现在不想给他了,因此两颗全自己吃了。   马车上只有一半的活动空间,另一半被太后的赏赐塞满了。江琇莹开始拆首饰盒子,像拆礼物一般充满惊喜,不时拿出来放在自己头发上比划,然后是布料,琢磨着做些什么衣裳好,很快把钟允忘到脑后去了。   钟允依旧坐在侧边老红木凳上,看着江琇莹吃杏仁酥,一粒渣渣都没给他留。   他瞧了瞧这一马车的赏赐,又看了看江琇莹身上的新斗篷。   她的本事倒是大,先用一盒蜜饯收买了赵安,接着用一盒唇脂策反了苏阳平,现在又用一件大棉袄攻略了太后。   到了王府,江琇莹没等钟允,自己先下了马车,让人把裁缝请来,她要做许多套新衣裳,过年正好能穿上,除夕到初八,每天不重样。   丫头们将布匹首饰搬下来,钟允看中了一匹天青色绣竹叶暗纹的布料,让江琇莹给他留着,他要做明年开春穿的衣裳。   江琇莹亲自抱了那匹布料,抱得紧紧的,抬着下巴瞟了钟允一眼:“这是太后赏给我的,没你的份。”说完便走了。   钟允不知道她又闹的哪门子脾气,觉得她莫名其妙。   他跟在后头进了王府,过了好一会才想出来,她大约是吃了柳梦娇的醋了。   钟允自觉问心无愧,横竖在宫里他没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跟柳梦娇更是划清界限,没有分毫牵扯,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她无理取闹。   她就算再爱他,也当有个限度,怎能如此狭隘。   看在她对他痴情一片的份上,他决定不跟她计较。   钟允回房换掉身上的大棉袄,整理时看见腰侧破了个洞,里头的棉花和动物绒毛都露出来了,是跟钟祁打架时被弄坏的。   他拿着那件破棉袄出了门,卧房、书房、院子,到处找不到江琇莹。   守在走廊里的几个丫头不知道世子在找什么,也没往世子妃身上想。每回都是世子妃在院子里到处找世子,从来没见世子找过世子妃。   钟允找了半天没找到人,他也不问旁人,就自己闷着头找,找不到又生气,在心里嫌她乱跑,害得他找不到她。   一个大丫头壮着胆子道:“世子可是在找世子妃?”   “世子妃方才去了长春苑。” 第10章 冬至夜。   江琇莹来到长春苑。   工人们正在收拾温房,等温房做好了就种上红花、玫瑰、月季、夹竹桃,过完年天气暖和了移植在外头,直接就可以开花。   这片花海就是她的江山。   悦瑾时刻记着侯夫人的话,怕小姐突然被气得清醒过来,无法接受周将军牺牲而她另嫁他人的事实,做出什么傻事来。   悦瑾在心里怪世子对小姐不够体贴。在宫里时,小姐跟不上世子的步伐,让世子背,世子不肯,回了王府也不好好哄一哄,还跟小姐抢布料。   她又怕小姐真被气醒,只得昧着良心替世子说话:“世子宠爱小姐,给了小姐这么大一个园子,还支持小姐开铺子。”   江琇莹在长春苑逛了一圈,心里开心许多,心情一豁达,对钟允就没那么气了,谁叫她爱他呢。   江琇莹边走边说道:“过几日去街上逛逛,看看铺子开在哪里好。”   “厨房里那位刘婆我瞧着好用,到时就请她去铺子里帮忙。”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长春苑的另一角,隔着七八米远的地方就是凝风轩,王府禁地。   此处看着安静,院门紧闭,一个人也没有。但只要接近,就会有护卫从天上掉下来,个个带刀,凶神恶煞,谁都敢杀。   江琇莹随口聊道:“你猜世子会在里面藏了什么?”   悦瑾歪着头想了想:“要说是金银财宝金山银山吧,世子不是那种爱财如命的人,要说别的什么,悦瑾真猜不出来。”   江琇莹远远瞧了瞧,想从门缝往里面看,可惜,那门关得十分严实,半点看不见。   “那里头不会藏着什么女人吧?”   悦瑾赶忙说:“小姐不要多想,世子不是那种人。”   江琇莹一转头,看见钟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手上拿着那件大棉袄,往她身上一扔:“破了个洞,你给我补。”   江琇莹展开看了看,对钟允说:“没有一样的布料了,用别的布料补出来不好看,会被看出来是打了补丁的。”   他一个身份尊贵的王世子,倘若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裳出门,被人瞧见了,是十分不合体统的。   她提出来给他做一件新的,他不肯,像个任性的小孩一般,非要这件。   江琇莹笑了笑,露出一对小酒窝:“因为这件是阿琇给夫君做的第一件衣裳,夫君很珍惜。”   钟允看了她一眼:“见过自作多情的,没见过像你这般自作多情的。”   他珍惜是因为这件棉袄暖和,还能时不时地穿出去气钟祁。   天已经黑下来了,半空挂着一轮弯月,一旁坠着几颗星星,看上去又深又远。   旁边几个丫头挑着灯笼,灯影在地上晃动。   江琇莹上前,抱着钟允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一会是去王妃那吃饭吧。”   平时他们是分开吃的,江琇莹和钟允一块,王妃爱清静,没跟他们一起,王爷的另一个小妾也是自己吃。   一个王府分了三家。   今日是冬至,冬至是要和家里人一起吃水饺的,上到皇宫,下到百姓,每一家都是这样,连远游的游子都要在这一天赶回家吃团圆饭。   江琇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这顿饭该和王妃一起吃。   钟允:“不用。”   江琇莹有些诧异,想到钟允和王妃之间有些疏离冷淡的母子关系,没有多问。   自从黎王失踪,每年冬至钟允都是一个人吃饭,从六岁到二十二岁,每一年都是。今年有点不一样,他身边多了个人。   尽管这个人非他心中最爱,好歹也是个人,能呼吸能说话,是个活人。   钟允蹲下来。   江琇莹忙道:“夫君可是身子不舒服?”说着去摸他的额头。   钟允偏头躲了一下,语气无奈:“上来。”   江琇莹这才知道,他要背她。这处园子还在修葺,地上不平整,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并不稳当。   江琇莹爬上钟允的背,被他背着走。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耳朵,摸着有点凉:“冬至不吃饺子,就会冻坏耳朵,一会夫君多吃点。”   “厨房做了牛肉芹菜、冬菇虾仁、荠菜猪肉、豆腐粉丝馅的,还有各种甜汤圆,夫君喜欢吃哪种?”   “今日在宫里,听见别人说,今晚宫里放烟花,吃好饭正好去看。”   钟允不吭声,这不妨碍江琇莹说话。   她絮絮叨叨了一路,被他背回了饭厅,桌上的水饺冒着热气,汤圆里浮着干桂花,满屋子热热闹闹的香味。   先来的是太后派来的太监,送了一大盘水饺和其他吃食,还让带了话,说吃了水饺可以早生贵子。   太监走后,江琇莹红着脸,拿胳膊碰了下钟允,小声问:“太后说的是真的假的,吃水饺真的可以生小娃娃?”   她只听过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连起来讨一个早生贵子的吉祥话,没听过水饺也有这个寓意。   钟允坐下来:“她老人家以前还总跟我说,穿大棉袄可以早点娶上媳妇。”   江琇莹笑了起来,知道太后在逗他们。   等她尝了一个水饺才知道,太后并不是在逗他们。   水饺里分别包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太后是真的在认真催生。   江琇莹吃了几个水饺,侧过身子对钟允说:“今晚我们试试,看这吉祥话准不准,到底能不能怀上小娃娃。”   “我听人说,男子在上面怀儿子,女子在上面怀女儿,夫君今晚想在上面还是下面?”   钟允往一旁挪了挪,像是不愿意跟她坐在一块,又训她:“你好好吃饭。”   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害臊。   一旁两个伺候晚饭的婆子没忍住,偷笑出声,钟允耳朵尖,听见了,又往一旁挪了挪。   江琇莹觉得钟允像一只猫,逗一下,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怪好玩的,于是跟着他挪,然后钟允再躲。   江琇莹咬着他的耳朵说话:“世子竟然这般纯情吗,世子在床上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钟允:“你走。”   江琇莹:“世子脸红了,是不是害羞了。”   钟允:“你闭嘴。”   两人闹腾着,一个笑盈盈地追一个沉着脸躲,从圆桌一边挪到另一边。中间江琇莹不小心碰翻了一叠蘸料,撒在了身上,钟允一边拿帕子帮她擦一边训她不稳重。   江琇莹就抱着他的胳膊晃,跟他撒娇,让他别骂她,钟允就闭了嘴。   赵安守在外头,听见里面的声音,心里特别难受,鼻头一阵泛酸,世子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这种热热闹闹又心酸无比的气氛一直维持到第二批太监的到来。   这回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带来了赐菜。   能在冬至和过年这两天得到皇帝赐菜对臣子来说是莫大的荣幸和恩宠。以前还听说有大臣得了赐菜舍不得吃,放在家里供着,直到那菜烂了臭了才不得不撤下来,埋在自己家祠堂院子里。   给黎王府的是一道松鼠桂鱼,从保温的食盒里拿出来,色泽鲜亮,橙黄一片,上头还冒着热气。   太监把菜放在桌子中间,让世子世子妃慢用,临走时又说:“今日稍晚些时辰皇宫里放烟花,是皇上送给柳贵妃的冬至礼,半年前就找了匠人设计制作,一定十分惊艳,请世子、世子妃去往高处观赏。”   江琇莹站在钟允身侧,发觉他神色不好了。   从皇上派来的太监一进门他就不大不开心了。   江琇莹看出来,钟允不喜皇帝。   她疑心是因为柳梦娇,当年若不是皇帝把柳梦娇带进宫里,现在陪在钟允身侧的人就不是她,而是柳梦娇了。   气氛徒然冷了下去,江琇莹看见钟允坐在椅子上,他背后是窗外的一大片月光,他身上衣衫单薄,被风一吹,显出几分萧索低沉来。   江琇莹还没问出口,钟允先开口说了:“不是因为她。”   他告诉她,他的不开心不是因为柳梦娇。   江琇莹走到钟允面前,往他怀里钻了钻:“世子时常有心事,却不跟阿琇讲一个字。”   钟允依旧没说话,他身上的秘密,他所图谋的那些事,不是她该知道的,倘若真有一天,他败了,万劫不复,她是个不知情的,江家怎么都能保下她一命。   江琇莹见桌上那松鼠桂鱼快要凉了,让人拿了个托盘放上去,对钟允说:“我给母亲送去吧。”   钟允将她手上托盘拿下来:“别去,送过去她也不吃,还平白糟心。”   江琇莹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赶紧转头到处看,好在周围都是心腹,没有旁的人,不然传到皇帝耳朵里,可以治黎王府一个大不敬。   钟允不喜皇帝,王妃也不喜皇帝。江琇莹暗自思索,难不成黎王的失踪跟皇帝有关。   大夏国流言,说当今皇帝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是设计杀了前朝太子才得来的皇位,据说连太子妃也没放过,一同杀了。   黎王与前朝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倘若前朝太子真是皇帝杀的,他必然不会放过黎王。   前朝太子死后七年,钟允六岁,黎王果真就失踪了,至今没有下落。   江琇莹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这种话她心里想想就算了,是万不敢问出来的。   钟允没再继续吃饭,去院子里练剑了。   江琇莹裹着厚厚的斗篷,手上捧着手炉,站在一旁看。   她总看他练剑,他招数又毒又快,经常一场练下来,一旁的树叶子能被他削掉一半。   今日他还要狠,把院墙边那颗秃了大半的树连桩斩了。   “轰隆”一声,大树砸下来,将院墙上的砖瓦砸下无数块,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不远处的掌灯下人躲闪不及,险些被崩过来的碎石砸伤。   江琇莹用热水拧了张手巾,要去帮钟允擦汗,可他停都不停,直到她手上的手巾凉透了,也没找到机会帮他擦。   他站在一片刀光剑影里,自虐一般不肯停下,身后像被无数厉鬼狠狠追着一般。   “嗖”得一声,钟允将剑扔出去,那剑插在青石砖里,下人去拿,好几个人一起,拔都拔不出来。   江琇莹想到她与他第一次见面,他被山匪掠走那天,他就是用的这把剑将那山匪头子一剑刺穿的。   钟允接过江琇莹手上凉透了的手巾:“你要是觉得无聊,准你今晚回娘家。”   江琇莹听到可以回娘家,心里高兴:“世子跟阿琇一同回去吧,正好赶上母亲做的宵夜。”   钟允将手巾扔进一旁下人端着的水盆里,溅起一片水花,转身将那把剑从青石砖里抽出来:“不用。”   说完又练了起来,论江琇莹再怎么说他都没回一句话。   江琇莹:“那我自己回去了?”   “世子等着,我带些母亲做的宵夜来。”   “阿琇走了?”   “真走了?”   “世子确定不与阿琇一同?”   “那再见吧。”   江琇莹回房里拿上给小侄子的糖果,还有她亲手挑选的给母亲的手炉,给父亲的是她手缝的一对护膝,给嫂嫂一套她最近调制出来的新唇脂,给哥哥的是她前两日问钟允要的一个顶好的砚台。   她也不让旁的人帮忙,自己满满当当地抱了满怀,欢天喜地地出了院子回娘家。   钟允将剑往地上一扔,转头问:“灯光怎么暗下去了?”   赵安忙答:“回世子,院子里一共十盏灯,方才是十盏,现在也是十盏。”   钟允不信,突然任性起来,站在院子中间,一盏盏数了起来。他在较劲,又不知道在较什么劲,跟谁较劲。   钟允数出来十盏,依旧不信,这院子分明没有方才亮堂,于是又数了一遍。   赵安偷偷把身侧这盏吹灭了。   钟允数出来九盏灯,满意了:“我就说变暗了,原来是灯少了。”   赵安心说,不是的,是方才世子妃在,世子妃身上有光华,将这院子照亮了。   钟允数完灯,又嫌院子太静,死气沉沉的,让赵安说书给他听,不然跳个舞也行。   赵安:“......”   钟允嫌弃了赵安一番,回房拿了壶酒,往凝风轩去了。 第11章 我没醉。   江琇莹乘着马车到了侯府,没让人提前通报,是悄悄来的。   她熟门熟路地来到饭厅,老远就听见里头传出来的笑闹声,离近了闻到饭菜香,她甚至能闻出来是哪些菜。   江琇莹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往里面看,江璃儿正在被嫂嫂逼着表演节目,唱小燕子穿花衣。母亲正在教训哥哥,嫌他衣裳穿得少,父亲恭敬地看着桌子中间一道花炊鹌子。   必然是皇帝赐菜了。   安远侯府,侯爷江景越掌兵部,从皇帝还是皇子时就在暗地里帮他办事了,皇帝登基后,侯府成了功臣,受尽恩宠,每年都会得到赐菜。   江琇莹悄悄打开门,手放在唇边,让屋里的大人们不要说话,绕到江璃儿身后,蒙着他的眼睛。   江璃儿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兴奋地大喊出声:“姑姑,是姑姑回来了!”   江琇莹松开手,捏了下江璃儿的鼻子,笑着说道:“璃儿是怎么猜出来的?”   江璃儿仰着头,在江琇莹衣裳上蹭了蹭:“姑姑香,手软。”   江琇莹身上常年带着一股梅花暗香,很容易就会被分辨出来,她给父亲母亲兄长嫂嫂各问了好,让悦瑾把礼物拿进来,一样样分了下来,满屋子欢乐。   林玉清上前,握了下江琇莹的手,没觉得凉,又拉着她坐下来:“今日冬至,你不在夫家陪着,怎么能跑回娘家,这于理不合。”   江琇莹答:“是世子准我来的,我让他一块来,他不肯。”   林玉清嘴上说江琇莹没规矩,心里头还是高兴,自从女儿嫁出去,她没睡过一天好觉,整天担心了。   林玉清又问:“世子带你如何?”   江琇莹还没来得及答,江璃儿钻了过来,奶凶奶凶地说:“钟允那厮敢对姑姑不好,我就咬他,把他咬疼,他就不敢了。”   说着还亮出了自己的武器,那豁了两颗的门牙。   贾婷兰忙捂住江璃儿的嘴巴,低声训斥他:“休要胡言。”贾婷兰便是江琇莹的嫂嫂,贾家的嫡次女,有个姐姐在宫里,是正三品月妃。   江琇莹把江璃儿抱到自己腿上抱着,给他擦了擦鼻涕,捏着他肉嘟嘟的小脸:“璃儿说得对,咬他。”   林玉清看了江佑安一眼,警醒他:“不要什么话都在小孩子面前说,迟早闯下祸害。”江璃儿才五岁,许多言语和待人的态度都是从大人身上学来的,钟允那厮,这几个没规矩的字,必然是听他爹说的。   江琇莹拿起桌上的砚台,对江佑安说:“这砚台是从世子那拿来的,回头哥哥就用这砚台写字,参他。”   江佑安是个妹控,前几天见妹妹对钟允那坏人护着的样,心里头不爽。   江琇莹此番话深得江佑安的心,两人商讨起来,明日参钟允一个什么好。   江琇莹说,要不参他一个姿容过于清俊,引得许多女子心痒又心碎,是个罪恶昭彰的偷心贼。   江佑安瞪了江琇莹一眼,又十分无奈地笑了一下,剥了个橘子递给她:“兄长尝过了,甜的。”   江琇莹一边跟家里人说笑,一边吃橘子,不时投喂一下江璃儿。   一个橘子吃完,她抬眸看了一眼窗外。   月牙挂在天边,依旧是那几颗星星,连位置都没变。她想到在院子里练剑的钟允,那棵大树砸下来时发出的声音,又闷又重。   江景越吃了几口赐菜,说出去散散步,嘱咐了江琇莹几句便走了。   林玉清知道,他那哪里是去散步了,定是去了郭姨娘那,陪那娘俩吃下半顿饭了。   林玉清不敢让江琇莹在侯府耽搁太久,让人打包了几盒宵夜,赶着她走。   又趁江琇莹不注意,悄悄拉了悦瑾说话。   悦瑾说小姐和姑爷和睦,偶尔闹些小矛盾小脾气,也都过不了夜,基本哄哄闹闹睡一觉就好了,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心事。   林玉清说自己的眼皮子跳得厉害,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嘱咐悦瑾,倘若王府那边真出了事,定要叫人快马过来送信。   江琇莹坐上马车回王府,行到一半,被巡逻的官兵拦了下来。   王府护卫亮出腰牌:“黎王府的,里头坐的是世子妃。”这样便不用下车被检查了。   为首的官兵看了一眼腰牌,仔细打量了一遍马车,躬身:“此次捉拿的是朝廷叛贼,每一辆都要搜,请世子妃下车。”   王府护卫:“哎,你这人,怎么这么古板呢,难不成怀疑我们世子妃在马车里窝藏犯人?”   官兵再次躬身,朗声道:“请世子妃下车。”   江琇莹撩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来人,认出来是禁军。   禁军不从属于任何机构,直接听命于皇帝,办的差都是关系到朝局稳定、皇室安危的大事。   江琇莹捧着一铜手炉站在马车旁等着,那官兵亲自带人进了马车,出来后对江琇莹道:“打扰世子妃了。”   江琇莹让悦瑾拿了些梅花糕来,给在场的每一位公差分了两个。   梅花糕是从侯府带出来的,暗香扑鼻,还冒着热气。   官兵本不想收,可天气太冷,他们跑了半个平京城,此时都是又累又乏,他自己无所谓,有些忧心属下,便收下了:“谢世子妃赏。”   江琇莹上了马车,看见官兵手上拿着通缉令,问来往的行人。   通缉令上画着一个样貌颇为精致的男子,长得比许多女子还好看,平京城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那是已经潜逃了两年的顾家余孽顾瑛。   顾家曾领护国大将军一职,大将军带着他的几个儿子、孙子东征西跑,打了无数胜仗。后来竟通敌叛国,密谋造反,顾将军不认这罪,他麾下八万大军与他同仇敌忾。   最后顾将军与顾家一门男丁自刎于凤凰岭,八万大军被朝廷收编。   顾家老小、女眷被满门抄斩,护国将军府血流成河,血腥味经久不散,那一场大雪足足下了半个月,整个平京城一片雪白,如同披了层素白缟服。   顾家灭门,独一个孙子辈的小公子顾瑛被人救了出来,禁军封锁城门,搜遍了整个平京城都没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地。   顾家除了是一代将门,还是前朝太子妃母家,家门十分显赫,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难免让人感到唏嘘。   江琇莹回到王府,怕带来的宵夜凉了,忙去找钟允。   她先去了饭厅,钟允不在,桌上的饭菜也都被收拾干净了,酒柜里少了一壶酒。   下人说:“世子在书房。”   江琇莹提着食盒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没关,江琇莹走了进去,闻到一点酒味。   钟允坐在窗边,桌上放着那把他常用的剑,没看见酒壶,剑旁边是那只碰都不让人碰的紫檀木匣子。   江琇莹快走到书桌前了,他还没发现她,他很少有这样出神不警惕的时候。   钟允躺在椅背上,脊背微微有些弯,垂眸盯着一片虚空处,漆黑的眸子像夜色中的悬崖,深不见底,显出几分危险的苍凉感。   此时无风,连他身上的衣摆都是静的,映着窗外的一大片月光,像一具没有温度的石像。   察觉到她来,他抬了下眸子,声音低沉:“你还知道回来。”   江琇莹将食盒放在桌上,直接坐上了他的腿:“是夫君让阿琇回的娘家,这会怎又怨上了。”   钟允:“他们只给我点了九盏灯,院子太黑了,我看不见,就剩我一个人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声音很低,像一只被抛弃的猫。   江琇莹闻着钟允身上的酒气,猜他醉了,嘴上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糊话。   她从他身上起来,扶他回卧房:“世子醉了,回房歇着吧。”   钟允收回手,正色道:“我没醉。”   江琇莹用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仔细看着钟允,踮起脚尖,莹润饱满的樱唇微微嘟起,朝着他的嘴唇去了。   钟允偏头躲了一下,十分无语地看着她:“我没醉,你不要趁机轻薄我。”   江琇莹确认了,他的确没醉,他的脑子清楚得很,惦记着怕她轻薄他。   江琇莹看着钟允微微泛红的脸颊,笑了一下,唇边漾着一对如糖似蜜的小酒窝:“世子害羞起来像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一样可口。”   钟允被调戏,摸了下自己的俊脸,低声道:“我喝了酒。” 第12章 占有欲。   江琇莹抱着钟允的胳膊进了卧房,抬眸看见挂在衣架上的那件苍蓝色绣白鹤的大棉袄,想到今日在宫里,钟允和二皇子抢这件大棉袄。   又逗钟允:“世子这大棉袄阿琇瞧着喜欢,也想穿,世子可否割爱?”   钟允把那棉袄拿下来扔给江琇莹:“先把破洞补上。”   江琇莹拿了针线,坐在桌边灯旁,可惜没找到一样的布料,只便挑了件颜色和质感接近的:“补丁上绣一朵梅花吧,用灰色的暗线。”   钟允斜靠在窗边,低低嗯了声。   江琇莹做好绣架,开始在布料上绣梅花,一边说道:“阿琇绣工不好,绣得不好看,世子别嫌弃。”   钟允没说话,倚窗看着给他缝棉袄的灯下美人。   她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襦袄,白色锦带束着纤纤小腰,三千青丝用一支白玉兰簪子馆着,低头时露出一截雪白天鹅颈,他的那件苍蓝色棉袄铺在她腿上,与她身上的蓝白色连成一片。   被绣针扎了一下,她拧着眉,轻轻吮着手指上的血珠子。   他盯着她的嘴唇和手指看,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身上生出一股燥热,眼眸不自觉深了几分。   江琇莹刚绣好一个梅花枝子,房里突然一亮,接着连亮了好几下,耳边听见似近似远的炸裂声,抬眸看见天上升起无数烟花。   那烟花来自皇宫的方向,花瓣如雨,笼罩了半边天,绚烂好似白日。   这便是那太监说的,皇帝送给柳贵妃的礼物了。   江琇莹看着钟允,焰火在他身后灿烂成一片,将他整个人照得忽明忽暗,五彩也变得斑驳,杂乱不堪。   不知钟允站在皇帝给柳梦娇的泼天宠爱里想着什么。   她心里不痛快,手上的刺绣也不愿意绣了,拿起腿上的大棉袄往桌上一放:“我今日累了,缝不动,不缝了。”   她洗漱好,卸了妆面,脱了衣裳上了床,面朝墙壁,背对着钟允。   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哭得快睡着了,感觉身后床垫陷了下去,男人从后面紧紧抱着她,鼻尖埋在她颈间,深深嗅着。   江琇莹用手肘使劲撞了下钟允,让他滚蛋,还用脚踹他。   若是平时,他定要沉着脸说她不成体统,敢骂自家夫君,还用脚踹夫君。此时他却没动,连她用牙齿狠狠咬他的胳膊他都没动。   江琇莹抓起钟允的手,又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咬上了就不松口,磨得他手上破了皮出了血。   他像是不知道疼,任由她撒泼撒野。   她又去踹他那里,这回终于把他惹恼了,他抓住她,紧紧禁锢着,狠狠咬了她一口。   她疼了,又开始哭,呜咽着骂他:“王八蛋。”   很长时间以来,她不敢在他面前提到柳梦娇的名字,不是怕他不高兴,是怕伤着她自个儿。   说是很长时间,其实也不长,他们成婚不足十日,连婚假都没过,她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好像自己已经爱了他很多年。   她伸出手,去抓他眼角那粒泪痣,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长长划痕,从眼角到脸颊,她指甲里沾了他的血迹。   她用那双哭得微肿的眼睛看着他,终于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你心里头是不是还想着柳梦娇?”   他看着她呜咽出声满脸泪痕,觉得她的哭声不好听,让他烦躁了。   她又要开口,他低头吻住她的嘴唇,把她的话全堵了回去。   他尝到她眼泪的咸味,发了狠一般,单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举在她头顶,声音低沉:“别闹。”   他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吻着她,直到她不再挣扎,他才又发了狠...   外头的烟花绽放的声音被屋里的动静盖了过去,逐渐变远。   一切归于平静时,钟允从床上下来,叫外头的丫头婆子送水进来。   江琇莹缩在被窝里,动一下浑身都疼。   那狗男人,从不知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床上风流无度,床下那些纯情八成也是装的吧。   钟允捡起地上的内衫穿上,看了一眼桌上那抹苍蓝色,想起今日在宫里,钟祁抢他大棉袄的事。她让他小心,不要伤了钟祁。   他才是她的夫君,她不心疼他,竟操心起别的男人的安危来了。   他就是这样霸道又不讲道理的一个人,他可以不爱她,但不允许她不爱他。   就算她只是个替身,他也不许她离开他,倘若真有这么一天,他坐在床边,转头看着她。   她虽然盖着被子,依旧能看清她脖颈处他留下来的痕迹。   她身上惯常有一股梅花香,此时染上了他身上的檀香。   她这个人,从身到心都是他的。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心里有了别的男人,要离开他,他便杀了她。   江琇莹感觉到钟允朝她压了过来,眼里残留的那一丝情潮已经消隐,眼神几乎在一瞬间变得阴鸷起来,他捏着她的下巴,对她说:“记住我今天说的话,要是将来你敢离开我,我就杀了你。”   江琇莹不知道钟允突然发的哪门子疯,只感觉他手上的力气很大,几乎要把她的下巴捏碎。   他说杀了她,是真的会杀她的。   他看见她眼里的恐惧,知道自己吓到她了,把她抱到浴桶里,埋在她颈侧,狠狠咬了下她的耳朵,低声说:“以后你跟我好好过日子。”   像是怕她没听清,他又说了一遍:“以后你跟我好好过日子。”   他一连说了好几遍,怕她记不住,要刻在她心上才行:“你跟我好好过日子。”   这天晚上,江琇莹做了一个梦见,梦见她和钟允在郊外踏青,她带了许多亲手做的吃食,他在不远处打猎,周围还有许多旁的人。   她手上捧着一块用绢丝手绢包着的甜糕,站在他面前,羞得不敢抬头看他眼睛,把甜糕往前递了递。   他接过来尝了一口,说好吃。   她抬头,先看见了他眼角泪痣,再看着他的脸。   江琇莹猛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额头出了层细密的汗,双手竟不自觉地微微发抖,梦中那男子的脸竟不是钟允的。   她努力回忆着,却怎么都想不起那人的长相了。   她低头看着躺在她身侧的钟允,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梦中男子不是她深深爱着的钟允。   她心里不由一阵发慌,躺下去的时候都不敢正面对着他。   “做噩梦了?”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江琇莹吓了一跳。她想到钟允的话,他说她心里要是敢有别的男人,他就杀了她。   钟允睡觉不踏实,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会醒,他那把剑就挂在床头,枕头下面还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江琇莹转过身,伸出手摸了摸钟允眼角下那颗泪痣:“嗯,做噩梦了。” 第13章 小白脸   过了婚假,钟允去刑部办公,江琇莹也没闲着,有时去长春苑看看,时常亲自动手播种花籽,袖子一挽拿着水壶就去浇水,半点不似平时的娇气。   有时待在她的小书房,翻看、整理手稿,用买来的花瓣做唇脂,调试颜色。   晚上钟允回家,她会问他的意见:“夫君,你说,铺子开在哪里好?”   “我看花阳街那里不错,有许多卖姑娘衣裳、首饰的铺子,刚好缺一个胭脂水粉铺子。”   钟允正靠在床头看书,低头看了看往自己怀里钻来钻去黏糊得不得了的女人:“你再看看别处。”   他知道江琇莹说的地方,正是刑部门口那条街:“你既然要做事业,就应当专心。”   江琇莹从钟允怀里抬起头:“我当然是认真的。”   钟允勾了下唇,没说话。   江琇莹见他不信,又说了一遍:“我是认真做事业的。”   钟允看完一页书,垂眸瞧着江琇莹:“你敢说你把铺子选在那不是为了看我?”   江琇莹这才反应过来,刑部就在那条街上:“那正好,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出门,乘一辆马车,做个伴。”   钟允:“你想得美。”   他被她看看也就算了,反正她经常偷看他。   倘若他出门办公还要带上个女人,是十分不成体统,要遭人耻笑的。   刑部有个看守就是这样,他的妻子在花阳街卖豆腐,每日中午都要过来看他,导致他每回都要被同僚起哄、笑话,还被上司批评处理不好家事。   江琇莹不敢说,她看上花阳街真不是为了偷看他,开铺子要忙很多事,她亲力亲为,真没那么多时间一趟趟跑到刑部门口偷看他。   最初,她非常黏钟允,看不见他就发慌,恨不能变成他的小尾巴跟着。   近几日,从那晚做了那个不能言说的梦开始,她发现自己没那么黏他了,尤其当她沉迷于调制唇脂,经常半天想不起来他,更没有时时想要偷看他的心思。   第二日,钟允出去后不久,江琇莹也出门了,她打算另外寻一处铺子。   最后,果真就被她寻了个比花阳街那间铺子更好的地儿了。   她换了身朴素的衣裳,把自己装扮成女商人的模样,身边只跟着一个悦瑾,护卫在暗处保护她。   她看的地方在城北,这条街叫永安街,比花阳街还要繁华,除了本地人,还有外地来做生意的,许多江南富商都爱往这来。   江琇莹仔仔细细地将整条街逛了一遍,最后停在街中间一个等待出租的铺子前。   这间铺子对面是平京城最大的一家音艺坊,两边分别有许多卖布料、首饰、鲜花的店铺。   看中这间铺子的不光她一个人,旁边一位白衣公子也瞧上了,两人在铺子门口互相聊了几句。   这公子姓崔,是扬州来的,做丝绸生意。   “我与夫人同时看中这铺子,倘若一同进去,那铺主必然要涨价,对你我都没好处,不若私下里商量个好对策再来。”   江琇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崔公子不愧是生意人,考虑得周全。”   两人进了一旁茶楼,江琇莹思虑起来,铺子只有一间,不是她租就是他租,他们现在应该算是敌对。   崔公子穿着一身白衣,气质温润,举止十分有礼,给江琇莹倒了杯茶,问她身份,江琇莹不肯说,他便不问了,开始谈铺子的事。   崔公子听说江琇莹第一次开店,十分大方地把那间铺子让给了她。   江琇莹表达了感谢,请了这顿茶,准备去租铺子。   崔公子跟上去:“夫人没经验,当心被人诓骗,我帮夫人谈。”   崔公子果然就谈了个好价钱,比江琇莹预想的便宜很多,她拿出银钱,准备跟铺主签契约。   哪知,外头突然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大声嚷嚷着进来,对铺主说:“这铺子我们林家看上了。”   又转头看了看江琇莹等人,嚣张跋扈:“识相的赶紧滚。”   江琇莹对林家早有耳闻,林家是半官半商家庭,官职不算大,生意却做得很大,整个平京的胭脂生意都被他家垄断了,另外还经营几家规模颇大的钱庄。   林家财大,在街面上向来蛮横,只要是他家看上的铺子,就算是抢也要抢来。   崔公子不服气,上前理论:“这铺子是我们先谈好的。”   江琇莹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家人就已经上前抓住了崔公子,把人摁在地上狠打。   躲在暗处乔装过的王府护卫把崔公子救了出来。   林家人看这些人武艺高强,知道打不过就先走了,打算喊人手过来,临走时放狠话,说他们若是不把铺子让出来,就让他们做不成生意。   江琇莹扶着浑身是伤的崔公子从铺子里出来:“公子是因为我受的伤,我带公子去看郎中吧。”   崔公子用手指擦掉唇角血迹:“无碍。”   江琇莹过意不去:“公子家住何处,我让人套马车,送公子回家。”   崔公子:“我来平京不久,还没买住宅,暂住客栈。”   江琇莹觉得崔公子人好,又懂得经商之道,有意结识,便问道:“公子住哪家客栈,我亲自送公子。”   街对面音艺坊二楼,一个穿着玄色锦衣的公子站在窗边,看见这一幕,转头对随从说:“去套匹快马。”   随从问去哪。   许玉龙摇着手上的扇子:“去刑部。”   许玉龙是太傅之子,与钟允是从小长到大的好友,他知道钟允跟柳梦娇那点事,也在钟允大婚时见过江琇莹。   江家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气质超群,比柳梦娇不知好看多少倍,这么一个大美人,钟允那瞎子竟把人当替身,真是该死。   他得去告诉钟允,他的替身小娇妻跟一个小白脸跑了。 第14章 哄哄她   许玉龙快马来到刑部,进了钟允办公的房里。   他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进门就说:“子瑜,你那小娇妻跟一个小白脸跑了。”   钟允,表字子瑜。   钟允正在看文折,是上个月办的案子,从一个走私的贪官家里缴获的牛油脂要对外拍卖了,他在文折上签了字,这才抬眸看了看许玉龙。   他嘴上没说话,眼神很明显在说,你脑子有病。   许玉龙以为钟允没听清,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又说了一遍:“你那小娇妻跟一个小白脸跑了!”   这回声音大了许多,还加了个感叹号。   钟允合上文折,放在一旁,拿起另一个折子,一边低头看一边浑不在意地说:“她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怎么可能跟别人跑。”   他抬了下眸,看着许玉龙,语气十分不悦:“你自己单身,娶不上媳妇,心里酸,也不当如此编排别人。”   许玉龙:“......”   他承认他是没钟允这么大的本事,一娶就娶了这么一个惊世大美人,但他也是个有德行的,再怎么酸也不至于编排别人。   这时,王府护卫来报,将世子妃今日在永安街上的活动汇报了一遍:“崔公子落脚的客栈就在花阳街,世子妃现在正带着崔公子过来,刚才瞧着已经到了街头了。”   许玉龙看着钟允,嘴上不说话,眼神明显在说,我就说吧。   王府护卫一口气说完,抬眸看了眼钟允,又赶忙垂下眼,躬身撤了。世子的脸色看起来十分正常,一点都没有生气,但他就是感觉到了风起云动的危险,能跑就赶紧跑了。   江琇莹把崔公子送到客栈,又叫人去附近的医馆请郎中。   客栈门口,崔公子对江琇莹道谢:“多谢夫人,回头夫人的铺子开了起来,倘若有用得着崔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江琇莹道:“谢我做什么,是我连累了公子受伤。”   崔公子想到那恶霸一般的林家人:“林家欺人太甚,倘若林家为难夫人,夫人不必怕也不必退缩,大不了报官,求一个公道。”   江琇莹知崔公子是个嫉恶如仇的正派人,为人也很仗义,十分欣赏他。   以她的身份,林家人是不敢动她的。崔公子就不同了,他一个外乡生意人,初来乍到,在平京没什么依靠,很容易被欺负:“公子应当先保护好自己。”   江琇莹转头看了看,花阳街这一带治安很好,刑部在这条街上,再过两条街就是大理寺。   那林家纵是想报复,也不敢挑在这儿,崔公子这客栈选得十分好。   崔公子应了声:“今日多谢夫人,时辰已晚,夫人回家路上小心。”   江琇莹上了马车,走了。   不远处,许玉龙摇了下扇子,转头看着钟允,十分诧异:“你怎么突然冷静下来了?”   方才在刑部,看钟允沉着脸提刀的样子,他以为那位崔公子今日就要命丧平京城了。   钟允:“那人不是来平京做生意的,是来告一桩大案的状的。”   他不想江琇莹掺和进去。   许玉龙收了扇子,看着不远处带着一身伤走进客栈的崔公子:“怪不得选了这么个又是刑部又是大理寺的地儿落脚。”   “他要给谁鸣冤?”   钟允:“顾家。”被满门抄斩的前护国大将军顾家,前朝太子妃母家。   许玉龙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压低声音:“他是不要命了吗,这桩案子也敢碰,就不怕被当成同党抓走杀了?”   顾家刚出事那一年,为大将军鸣冤的人不在少数,信大将军忠烈,不信大将军通敌叛国。   皇帝忌讳此案,将那些鸣冤的全抓了起来,打成叛贼同党,抓的抓杀的杀,光流放就流放了上百人。   慢慢便没人再敢上衙门或殿前鸣冤,也不敢私下交谈,被听见替顾家说话的,统统抓起来关上好几月。   最后替顾家说话的人就没有了,但凡提起来,不能说大将军,要说叛国贼。   一旁墙上贴着好几张通缉顾家余孽的通缉令,有的是新贴上去的,纸张崭新。有的已经有些时候了,泛着黄,被撕掉了角,风一吹就从墙上落下来了,被来往的行人踩在脚底下。   钟允让人暗中盯着崔公子,转身回了家。   江琇莹送好崔公子回来之后就去了书房,拿出她那只梨花木箱子,整理了一下手稿,过了许久才察觉窗边站着一个人。   她吓了一跳,抬眸看向钟允:“世子怎么不出声,吓到阿琇了。”   钟允进了书房,走早江琇莹身后,看着她坐上摊放的手稿:“今日铺子看得如何了?”   江琇莹便一五一十地答了,说自己在永安街遇上一个扬州来做生意的白衣公子,公子人好,帮着一块看铺子,略过了林家没说。   钟允在一旁听着,原以为她会担心他吃醋,略过崔公子不说,没想到略过去的是林家。   她若略过崔公子不说,便是心里有鬼,他必然要生气的。   她略过林家不说,他还是要生气的。她在外头被人欺负了,受了委屈,竟不告诉他,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想起她刚嫁进王府时,又娇气又矫情,哪怕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甚至吃饭咬到舌头,都要缠上他好半天,跟他撒娇,要他心疼她,赖在他身上不肯走,黏黏糊糊的,烦死人。   钟允脸色微沉:“那位崔公子,今后不许与他来往。”   江琇莹不理解:“崔公子懂许多经商之道,德行又好,为何不能与他来往?”   钟允沉声:“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江琇莹有点生气:“你这个人,竟不讲道理霸道至此。”   他上次还跟她说,要跟她好好过日子,没几天就翻脸了,男人在床上的话果然是做不得数的。   钟允伸手去扯江琇莹的衣袖,被她用力甩掉,他手上扯了个空。   他脸色变了变,一甩袖子:“是本世子惯得你如此骄纵。”   她竟敢跟他甩脸子,谁给她的胆。   江琇莹也气了,她本以为他支持她开铺子,是个思想开化的。没想她刚迈出第一步,结识了一个生意上的人,他就开始如此蛮不讲理地横加干涉。   江琇莹抬头看着钟允:“你说出个我不能与崔公子来往的正当理由。”   钟允知道江琇莹的脾性,她人虽娇软,却是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性子,便没瞒着她:“前日,崔玉拦了衙门,递上状子,要为顾家伸冤,说前护国大将军不会叛国,是冤枉的。被衙门抓进了牢里,花了好些银钱才出来。”   “他还不死心,近几日常在刑部和大理寺附近转悠,伺机鸣冤。”   钟允背过身:“那顾家犯的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你跟这个案子沾上边,能讨到什么好。”   江琇莹不是个冲动无脑不识大局的,她不光是她自己,她的背后是整个江家,父亲母亲、兄长嫂嫂侄子,还有黎王府。   她低声道:“琇莹明白了。”   “你明白便好,今后不要再与崔玉来往,”钟允依旧背着身,没人能看见他脸上的神情,“省得被那叛国贼连累。”   江琇莹:“世子这话说得不好。”   “琇莹小时曾有幸见过顾大将军一面,那时只有五六岁,在街上跟母亲走散了,被人贩子抓住,非说我是他家小孩,要抓我走,我吓得大哭,又没力气挣脱。”   “幸而顾大将军骑马经过,一鞭子将那人贩子抽得昏了过去,亲自送我回了侯府。”   江琇莹记得很清楚,顾大将军抱她上了马背,又让人买了糖葫芦哄着她,说她长得像他的小女儿,说着竟还哭了。   她那时不知道,那位那位久经沙场铁骨铮铮的大将军为何突然落泪。长大一些才知道,顾大将军的小女儿便是前朝太子妃,那时已经香消韵损好几年了。   两年前,顾家出事时,她十四岁,已经懂事明理,不相信顾大将军叛国,偷偷溜出侯府,跟街上的人一起为大将军请愿,差点被抓进牢里。   她逃了很远,躲在梅花山上的一个山洞里,还顺手在山洞里救了个人。   最后,她上街请愿的事还是被父亲知道了,那是父亲第一次打她,把她半边脸都打肿了,软禁在家足足三个月,直到顾家的事被镇压平息下来,父亲才让人把她放出去。   江琇莹将桌上的手稿册子收拾了一下,放进一旁的梨花木箱子里。她说完小时候差点被拐的事就没再出声了,等着钟允骂她。   她说了叛国贼的好话了,倘若被人传出去,是个可大可小的祸端。   她不知道顾大将军后来是不是真的叛国了,但当时,她所接触到的大将军是好的,还救过她。   钟允果然就骂她了,他还骂得很凶,脸色沉得像天边涌上来的乌云,厉声训她:“以后这件事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他迟早要为顾家翻案,但她不能参与进来。   他恶狠狠地吓唬她:“要是敢提,把你扔到护城河喂鱼去。”   江琇莹经常被钟允训,被训得最多的是说她不成体统,不知矜持,浪得没边,多是冷着脸,神色有时不耐烦,还没像此时这般对她这么大声过。   她扁了扁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看见她被他骂哭,钟允顿了一下,走上前,抬手揉了下她的头,依旧沉着一张俊脸:“哭什么,我骂你骂错了吗。”   他的手掌很大,手上也没个轻重,把她的头发全揉乱了,还扯到了她的头饰,弄得她发根疼。   于是她哭得更凶了。   钟允便又不明白了,他都哄她了,她怎么还哭。   从前他哄她,都是一句生硬的:“别哭。”   现在他都学会揉她的头了,他自认为十分体贴。   他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里没由来地焦躁起来,嘴一快,蹦出来一句凶巴巴的:“别哭。”   眼前人的梨花雨下得更大了。   他耳边尽是她嘤嘤的哭声,他无计可施,想到上回在院子里,她当着许多下人的面教他哄人,就是她像个强盗一样强吻他那次。   他垂眸看了看她的嘴唇,看了她好一会,突然悟了。   她上次那样,哪里是在教他哄人,她是在引他吻她,好占他的便宜。   他脸色变了又变,一脸深恶痛绝地看着她:“你这个女人,好深的心机。” 第15章 小情诗。   外头有丫头进来,说饭做好了,等世子世子妃用膳。   江琇莹将最后一本手稿也放进了那只梨花木箱子里,正准备上锁,看见钟允盯着她看。   “怎么了?”   钟允垂眸:“你这箱子怎么回事,怎么都是手稿,那好大一箱子情书呢?”   江琇莹这才反应过来,她之前骗他说,箱子里装的是写给他的情思,他还在二皇子面前好一番炫耀,后宫嫔妃,平京城数得上名字的贵女、贵妇,全听见了。   她有点心虚:“阿琇害羞,将那些情书单独收起来了,不好意思被人看见。”   她暗自在心里祈祷,希望他像上回在马车上一样,对她写给他的所谓的情书根本没兴趣。   万一他想看,她上哪给他变出一大箱子情书来。   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知厨房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昨日那道青虾卷好吃,还想吃。”   “世子以为好吃吗?”   钟允抓住江琇莹试图将梨花木箱子锁上的手腕,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眼睛:“你转移注意力做什么?”   他干脆坐下来不走了,非要她拿出情书给他看。   江琇莹只得想法子:“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世子若是想看,阿琇得空便给世子写。”   钟允:“想看看你以前爱慕我时是什么样子的。”   江琇莹拿不出情书,想了个法子脱身。她作出一副委屈状,揪着方才钟允凶她的事不放:“世子方才骂阿琇骂得厉害,阿琇心里难过,不想跟世子说这个。”   钟允瞧了瞧她脸上的眼泪:“那你要怎么样才能不哭?”   让他用她教他的那种强吻的方式哄人他是做不来的,他叛逆得很,不能让她想占他便宜的阴谋诡计得逞。   江琇莹反过来怪钟允:“世子不愿意哄阿琇,阿琇生气了。”说完趁机跑出房门,成功脱身。   第二日,等钟允去了刑部,江琇莹回到书房,将昨晚丢下的手稿整理好。   翻到最底层时,一张写了字的纸从书页中飘了出来。   江琇莹捡起来看了看,上面的字迹是她自己的:“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又看了看上面的日期,不由皱了眉。   她是三个多月前对钟允一见钟情爱上他的,这张夹在手稿里的一年多以前的情诗又是怎么回事?   江琇莹将那张情书下面的日期裁掉,只留下那行文字,用来应付钟允,要是他下次再问起来,她可以拿出来交差,就说那情书是写给他的。   从书房出来,江琇莹去长春苑逛了逛,巡视了一下她的江山,又让人把长春苑里面的一处屋子收拾了一下,做出卧房和书房,用来休息和调制胭脂。   悦瑾陪在一旁:“小姐将来赚了大钱,就要成为女富豪了。”   江琇莹笑了笑:“对,要比世子更有钱。要是将来他欺负我跟我吵架,像昨天那样骂我,我就在外头买个大院子住,不回来了。”   午饭后,江琇莹换了身女商人的衣裳,出门去了永安街,昨日看上的那间铺子因为林家人横插一刀,没能签上契约。   江琇莹下了马车,远远看见门口坐着一个纨绔公子模样的人。   那人特地搬了张太师椅出来,坐在上面,翘着二郎腿,听着对面音艺坊传出来的琴声,神色颇为陶醉,一边哼着曲儿,对一旁人说:“玲珑姑娘这琴艺愈发出神入化了,若能请入房内切磋一二便好了。”   “可惜人家清高,卖艺不卖身。”   一旁小厮说道:“平京城里多少豪门贵公子想收了她当外室,昨日许公子来,一掷千金,也没能把人逗笑。”   “人家眼光高,又痴情,单单喜欢黎王世子。”   林贺文听完琴,看见马车里下来的人,看出来她就是昨日的女商人,见她身边只有一个马夫和一个丫头,估摸着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   那些大家贵族有身份的,哪个肯抛下脸面亲自出来经商,一般都是投钱,拿分红。   这位又是一介女流,更不可能是大家出来的了。   她竟敢跟他们林家抢铺子,怕不是嫌命长。   林贺文是林家二公子,平京出了名的纨绔。他走到江琇莹面前,打量了她一番:“你就是昨日抢铺子的那个?”   江琇莹走上前:“公子说得哪里话,这铺子分明是我先谈好要租的。”   林贺文让人拿出来一张契约,递到江琇莹眼前,趾高气扬:“这铺子已经被我们林家买下来了。”   他就是让这些不长眼的人看看,她还在想着租的时候,林家已经买下来了,她根本不是林家的对手。   林贺文看着江琇莹,见她长得花容月貌,生了歪心思,语气轻浮道:“小娘子不在家里绣花,这般出来抛头露面,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江琇莹半点也不怕他,她身边藏着的王府护卫是钟允亲自挑出来的,但凡这人再往前半步,敢碰到她一分一毫,他今日就要横着从这铺子出去了。   这铺子原来的主人正在打包自己的行李,看见江琇莹,把她请到一旁,好心对她说:“夫人,林家是惹不起的,我劝您早些走吧,先顾全了自己的安全。”   就比如他自己,他根本不想卖铺子,只想出租。那林家势大,非要买,倘若他不卖,他们就天天来,让他的铺子租不出去,烂在手里。   眼前这位夫人还是一介女流,跟林家作对,更是讨不到好。   铺主压低声音,对江琇莹说:“林家背后有户部尚书柳家撑腰,柳贵妃又颇得圣宠,惹不起的。”   林贺文仗势压人惯了,就喜欢别人对他畏畏缩缩毕恭毕敬,他今日定要约上这小娘子。   小娘子衣着简单,穿着青色衣裳,头发只用一支白玉兰簪子馆着,面上不施粉黛,双唇不点自红,眸如燕过秋水,纵是不笑也带着三分柔情。   林贺文一时看呆了,平京城里何时出现过这样的美人,猜她是外地来的,更好拿捏,于是作出一幅怜香惜玉的样子:“小娘子若喜欢这铺子,我林家租给你便是了。”   “别说是租了,只要小娘子愿意,送给你都行。”   江琇莹转过身看着林贺文:“你是林二公子?”   林贺文自觉身份尊贵,挺了下腰背:“正是。”   林贺文见江琇莹只是哦了一声,对她的反应十分不满,正要说话,一旁小厮提醒道:“二公子,刑部缴获的那批牛油脂快要开拍了。”   林贺文第一次见长得这么美的人,舍不得放过,叫人暗中跟着江琇莹,伺机把她抢到林府,送他房里。   刑部有个专门用来竞拍赃物的院子,钟允走进来,苏阳平忙迎上去:“世子,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竞拍这种小事,别说钟允了,就算是他,都很少亲自主持,交给底下的人办就好了。   钟允:“今日无事,随便看看。”   苏阳平这才想起来,这批牛油脂是世子妃想要的,上回他想私下里给世子妃留着,被世子抓了个正着,好一顿训,还被罚了俸禄。   世子今日来莫非是想帮世子妃竞拍?   可上次看着,世子是不大待见世子妃的,不然那次就该帮她留着。   苏阳平疑惑道:“世子是想帮世子妃竞拍吗 ?”   钟允:“不是。”   赵安默默接了一句:“才怪。”这话当然是在心里接的,是不敢出口的。   昨日世子世子妃在书房里吵架了,世子因为崔玉的事训了世子妃,把世子妃训哭了。   世子不会哄人,哄世子妃没哄好,还越哄越糟糕。   以往每次世子从王府出来,世子妃都会亲自送世子到王府门口,温声软玉仔细叮嘱一番,今日世子妃没出来送,看来真的很糟糕。   世子翻看了许多话本子,很快分析总结出来,哄女人要投其所好,送一些她喜欢的东西给她。   赵安后知后觉地发现,霸道冷面世子竟然开始学着认真哄人了。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赵安抬头,看见世子妃从大门进来了。 第16章 掷万金。   刑部每个月初一、十五这两日是用来竞拍赃物的。   院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真心竞拍的,有中间商,也有来捡漏或者看热闹的,满满当当地挤了一院子。   许多常来竞拍的人看见钟允站在一旁,颇为诧异,私下里小声议论:“今日是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要拍吗,比如国宝之类的。”   不然没法解释尚书大人会亲自坐镇。   有人回忆之前刑部放出来的消息:“国宝是没有的,很重要或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那就怪了,尚书大人不会也是来竞拍的吧。”   “那岂不是更怪,王府什么好东西没有,会看上这些乱七八糟的。”   “快看,那边来了个美娇娘,是谁家的,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林贺文听见议论声,转头朝院门口看去,一眼就看见了江琇莹,便得意地对旁人说:“那是我相识,方才还在永安街一同听琴说话。”   旁边人连连对他投来艳羡的目光。   赵安正在帮着清点目录,听见林贺文的话,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是不是活腻了,这般不知死活地话都敢往外说。   林贺文这时候还不知道,他派出去跟踪江琇莹的人早已经被王府护卫打趴下了,还美滋滋地想着,今晚如何与那小娘子春风一度。   苏阳平看见江琇莹,忙叫人搬了软椅出来,单独给江琇莹腾了块地方,又叫人抬了暖炉出来:“谢嫂夫人上次赏赐的唇脂,她很喜欢。”   他说着就脸红了,江琇莹笑了笑:“喜欢就好。”   “苏侍郎去忙吧,不用关照我这边。”   苏阳平告退,一旁人再次看向江琇莹,纷纷在心里猜测她的身份,究竟是谁,能引得侍郎如此恭敬地说话。   有人猜是尚书大人黎王世子新娶的世子妃,于是看向院子前头的钟允,见他并没有往这边多看一眼,便打消了猜测。   林贺文冷笑一声:“这还用猜,那苏侍郎定是见人貌美,上赶着讨好。”   有人跟他攀谈起来:“林二公子近日来,应当是看上那批牛油脂了吧。”   牛油脂原本不稀奇,可盛产牛油脂的河西地带闹了很大一场牛瘟,导致牛油脂稀缺,上好的牛油脂更是可遇不可求。   林贺文志在必得:“那是自然。”   近一两年来他大祸小祸惹了不少,生意上也没什么天赋,父亲对他越来越失望,动了想要从庶子里面挑选一个有才能的打理林家生意的心思。   林贺文气得要死,他可是林家唯一的嫡子,林家的产业将来都是他的,怎能交给一个身份低贱的庶子。   近日父亲让他开新铺子,包括今日的竞拍,是在给他机会,锻炼他,倘若他办不好,原本属于他的产业至少一半要落到旁人手上。   林贺文看了看院子里参加竞拍的这些人,论财论势,没有能比得上他的,心中十分得意。   这时,他听见有人问江琇莹:“夫人看上的是哪件?”   江琇莹答:“牛油脂。”   林贺文走过来:“我看你还是放弃吧,今日这牛油脂必须是我们林家的。”   倘若平日,他是乐意将这些东西让与美人的,今日不同,他若丢了这批货,父亲必要骂他无能,影响到他继承林家万贯产业。   江琇莹捧着铜手炉暖手,抬眸看了看林贺文:“那林公子与我便各凭本事吧。”   林贺文笑了笑:“待会儿小娘子就等着看吧。”   一旁有人对江琇莹说:“我看夫人还是放弃吧,林家几乎垄断了整个平京城的胭脂水粉生意,又经营钱庄,最不缺的就是钱,夫人带了多少钱来?”   江琇莹在心里算了一下,嫁妆她一分没动,王府的钱她也没拿,她有自己的小金库,一共三千两黄金。   这批牛油脂她估算过,五百两以内就能拿下。若林贺文硬要跟她争,她最多出到八百两,再多她就不跟了,没必要跟个傻子一样当冤大头。   竞拍开始,苏阳平先报了其他几样东西,没什么热门的,很快被人拍走了。   最后一样是牛油脂:“牛油脂,五百斤,起拍价一百三十两。”   很快有散户跟价,十两二十两地往上跟,一直跟到三百两,跟价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悦瑾帮江琇莹举牌子,喊了声:“三百二十两。”   有人跟:“四百两。”   一下子提到四百两,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见是林二公子,便不意外了,很多原本跟价的人已经决定放弃了。   江琇莹喊了声:“四百五十两。”   林贺文看了她一眼,轻蔑地笑了一下:“六百两。”   江琇莹又跟,林贺文咬死不放,最后林贺文喊出一千两。   见江琇莹不再举牌,林贺文走到她身侧,弯下腰,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手指轻轻蹭了她一下,占了个小便宜,笑道:“小娘子怎么不跟了?”   江琇莹被碰了一下,肩头像被蛇爬过,恶心又厌恶,皱眉道:“林二公子自重。”   她看了他一眼:“那批牛油脂自然难得,却不不值一千两这个价,傻子才愿意花这么多钱。”   林贺文被骂了,不以为耻,嬉皮笑脸道:“小娘子生得美,没想竟是个伶牙俐齿的。”   他话音未落,感觉身侧拍卖台边有道视线射了过来,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像被黑暗中的虎狼狠狠盯住,身上不由出了层冷汗。   赵安去内间端了杯茶出来,走向江琇莹,躬身将茶递过去:“世子妃。”   林贺文正得意,听见赵安喊了声世子妃,忙看向江琇莹,又转头看了看站在拍卖台一旁的钟允。   他与那黎王世子对上视线,对方面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嘴唇微微往上勾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样子。   林贺文听到过不少钟允的传言,说他心狠手辣,杀伐果决,得罪他的都没有好下场。   好在那黎王世子根本不爱世子妃,不然不会舍得让她抛头露面,跟这帮子大男人一起竞拍。   一个女人,失了男人的宠爱,就什么都不是。   苏阳平敲了下锤子:“一千两,还有人要跟吗?”   一个坐在角落里不太起眼的人喊了声:“两千两。”   众人全看了过去,哪个手笔这么大,直接给人翻了个倍。   江琇莹在心里算了一下,这么高的价,都不如叫人去河西收了。   林贺文惦记家里的产业,非要拍下这批牛油脂,跟那人对着喊了起来:“两千两百两。”   那人又喊:“三千两。”   林贺文有些急了,咬了下牙:“三千五百两。”父亲给的预算不够,他把自己的私房钱贴补上了,横竖只要能在父亲面前博到好,暂时损失些银钱不要紧。   那人喊:“五千两。”   林贺文算了一下,倘若再跟母亲要一点,也不是不能跟:“五千五百两。”   那人喊:“八千两。”   居然一下子加到了八千两,林贺文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气急败坏,指着那人的鼻子骂:“你是不是傻,为了这么点东西花八千两。”   一院子的人全盯着出价人看,无不认同林贺文的话,真的离谱,太离谱了。   江琇莹看了看,那出价人衣着并不华贵,却抬头挺胸,十分享受众人投向他的视线,猜出来是这人是帮他的主人家拍的,顺便过个一掷千金的瘾。   花八千两拍这点牛油脂,他的主人莫不是个大傻子。   苏阳平:“八千两,还有跟的吗?”起价一百三十两,最后被拍到八千两,这在刑部拍卖史上是从未有过的。   院子里议论开来:“那林二公子都跟不上了,不会有人再跟了。”   纷纷猜测:“这人花这大价钱买牛油脂图的什么?”   “莫不是林家的仇人,故意呛林家的?”   “那林家背后可是柳家,谁敢得罪。”   “我看还是得从牛油脂的价值上来猜,可牛油脂除了做面霜手霜、胭脂唇脂,没其他什么用了啊,犯得着花八千两。”   苏阳平又喊了声:“八千两,还有跟的吗?”   有人说:“不用问了,肯定没人了。”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八千两价格的那人又举了牌子。   众人:“?”   这是什么操作,我打我自己?   出价人在一院子震惊的目光中喊道:“一万两。”他本无意装逼,可世子说,花不完一万两就不算完成任务。   苏阳平一锤定音:“一万两,五百斤牛油脂,由那位大傻子拍得。”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苏阳平改口:“由那位公子拍得。”   一院子的人都看向那位大傻子,十分好奇:“是你自己拍的吗,你拿得出来这么多钱吗,你主人是谁?”   那人交了银票,从苏阳平手上接过文书,转身走向钟允,躬身递了上去。   江琇莹眼睁睁地看着钟允这个大傻子走了过来,把文书地给她,语气有点生硬:“给你牛油脂,别生气了。”   他按照话本子上说的,送给她她喜欢的东西,他在很认真地哄她,让她别生他昨天骂她的气。   江琇莹不光没得到安抚,她还更气了,一万两,这败家玩意花了一万两买了最多值五百两的东西。虽说他没用她的钱,但他们是一家人,他的钱不能说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钟允没在江琇莹脸上看到他想看到的表情,他以为她会很开心,会娇着声对他撒娇卖乖。   他走近她,沉着一张俊脸质问道:“我都哄你了,你怎么不笑?”   江琇莹:“......”对不起,她真笑不出来,她现在只想打人。   她甚至想厚着脸皮去问问苏阳平,能不能把钱退回来,重新拍卖。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不是说世子妃不受宠爱吗,世子这都为了世子妃一掷万金了,还叫不宠?”   “林二公子,好好的怎么突然坐到地上去了,腿软?”   赵安和苏阳平进行了一番目光交流。   赵安:“苏兄,以你之见,那林贺文的手还能保得住吗。”   苏阳平有点想哭:“别说林贺文了,我刚才骂世子大傻子来着。” 第17章 狗世子。   林贺文腿软,被小厮扶着才从地上站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哆哆嗦嗦地转头问道:“我方才是哪只手碰的她?”   小厮答:“右手,二公子。”   小厮偷偷看了钟允一眼,那气质矜贵的世子根本没往他们这边看,但他就是知道,今日公子这命算是悬着了。   调戏、轻浮世子妃,就算是老爷来了也救不了公子。   小厮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林贺文,咬了下牙说道:“二公子,丢了手指总比丢了命强。”   林贺文早就吓破了胆,听说要切手指,裆下顿时一股热流,吓得尿了出来,尿液流了一地。周围人忙捂着鼻子往后退。   这些人里许多都是铺面上做生意的,平日里没少被林家欺负,乐得见林贺文倒霉。   “我是卖油的,铺面开得好好的,林二公子来铺面,把我那些油全踹翻了,损失了好大一笔银钱。”   “上次我家二子不当心撞林二公子身上,被他一脚踹了出去,气得我娘子去找他拼命,又被他调戏一番。”   ......   林贺文已经听不见周围人对他的指控了,就是听见了也不在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要是没了手指,就是个半残疾,将来别人一看到他的断指就会想起今天的事,说他淫棍,连世子妃都敢调戏。   林家的家业更不可能给一个残疾。   林贺文忙跪在地上求钟允:“世子,方才是我有眼无珠,没能认出世子妃,才口出狂言,求世子绕命。”说完开始哐哐哐磕头,地上被磕出了一片血迹。   钟允看了他一眼,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林贺文被踹到一棵树干上,发出“轰”的一声响,这棵百年老树晃动了一下,仅剩不多的树叶哗哗往下掉。   林贺文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疼,嘴边被逼出了血,靠在树边再也起不来了。   钟允走过去,林贺文又求饶,低声道:“柳家主母是我的亲姑姑,柳贵妃是我表姐,我跟表姐一同长大,感情十分深厚,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定会伤心,会怨世子。”   一旁人没听见,江琇莹离得近一些,耳力又好,她听得很清楚,林贺文搬出了柳梦娇。   她抬眸看着钟允,想看他会如何处置柳梦娇的这个表弟。   钟允看了林贺文一样,收起手上的剑,对一旁人说:“抓起来。”   林贺文被小厮架起来,冷汗直流,有一种不大真实的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手指也没掉,把他关进牢里,林家和柳家活动一番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黎王世子果然对表姐留有私情。   那世子妃是受宠,世子为她一掷万金也不是假的,在表姐面前,这些宠爱不过镜花水月,一击就碎。   林贺文被带走后,刑部院子里的人渐渐散了。   江琇莹把手上拍得牛油脂的文书扔到钟允身上,又伤心又生气:“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不要。”   院子里站着不少刑部的人,一路跟着他们身份尊贵手段狠辣尚书大人,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么骂大人的,看热闹看得一时舍不得走了,被苏阳平赶了好几遍才赶走。   钟允不知道江琇莹突然发的什么疯,捡起地上的文书:“你不就想要那批牛油脂吗,给你了怎么又不要了?”   “再骄纵也当有个限度,不要以为本世子宠你,就蹬鼻子上脸。”   江琇莹踩着地上被林贺文砸出来的落叶,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钟允面前:“我听见林贺文的话了。”   她质问他:“是不是林贺文真把我怎么样了,只要他提一句,他的表姐是柳梦娇,世子便一概不追究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爱极了的脸,他眼角泪痣像凝固的一滴泪,那泪不是他的,是她的。   钟允:“不是已经把他抓进牢里了吗。”进了刑部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   江琇莹的爆发不是一下子就出来的,从大婚那天开始她就知道,他心里有别的女人。   冬至那日,漫天烟花下,他对她说,让她跟他好好过日子,她相信那是他的真心话,他是想跟她好好过日子的。   她那时没多想,倘若让他在她和柳梦娇之间选一个,倘若柳梦娇是他可以选择的人,他还会选她吗。   江琇莹擦了下眼泪,故意问钟允:“我若想要林贺文的命,世子愿意给吗?”   钟允垂眸看着江琇莹,见她哭得伤心,心里没由来地烦躁,还有些莫名的慌张。   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被她那两行眼泪蛊惑得只想杀人。   他提起剑,阴沉着一张脸,大步往院子里头走去,这条走廊的方向通刑部大牢。   这时,苏阳平跑了过来,对钟允汇汇报:“崔玉去了大理寺,正在大理寺前击鼓鸣冤。”   钟允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崔玉,他一早就把他扔城门外头狠狠教训了一顿赶走了,怎又回来了。   崔玉要沾顾家的案子,那是以卵击石,一心找死。   钟允只得搁置下林贺文的事,带人往大理寺去了。   赵安拦了下钟允:“世子,三思。”   钟允明白赵安的意思,崔玉为顾家鸣冤,他若救下崔玉,会或多或少地把自己暴露出来。   赵安道:“不若请许公子出手?”   钟允:“大理寺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是关于顾家的案子,许玉龙一个太傅之子,手上没一点实权,废物一个,他救不出人来。”   赵安想了想,权衡利弊之后,只能说道:“那便弃了吧。”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崔玉暴露复仇大计,实乃下策。   这个道理赵安懂,钟允自然也懂。   钟允翻身上马:“去大理寺。”   赵安不解,直到钟允转身说了一句:“两年了,没有一个人敢提顾家的案子,只崔玉一个。”   赵安便明白了,崔玉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要救下的,这是让天下人知道,顾家的案子不是什么提不得的禁忌。这案子迟早要翻,以崔玉作为导火线也未尝不可。   大理寺门口,崔玉被揍得趴在地上吐血。   大理寺少卿朱宴云走到崔玉面前,抬起脚,在他手掌上重重踩了一下,崔玉发出一声惨叫,破口大骂:“昏官,眼瞎,不辨是非。”   路过的人听说这人是给前护国大将军鸣冤的,纷纷停下来看。这两年,在朝廷和官府的暴力重压下,已经没人敢给顾大将军鸣冤了。   朱宴云手上拿着一张状子,状子被染了鲜红一片血迹,与黑色的墨迹连成一片。   他看了一眼状子,对崔玉冷笑一声:“你说你是扬州的商人,怎么不好好经商来平京鸣冤,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商人,是那顾贼同党吧。”   崔玉用袖口擦了下嘴边的血迹,气愤道:“顾大将军忠烈,必不可能通敌叛国,那处月国的书信、供词是假的,根本经不起推敲,你们大理寺竟连这都辨不出来吗。”   朱宴云抬脚踹了崔玉一下,踩着他的背狠狠碾了一下:“你说得信誓旦旦,莫非你见过那些书信,还说自己不是顾贼同党?”   崔玉不会武,身体经不起这番折腾,被踩得动惮不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断了一般。   他就算再没力气,声音依旧亮如洪钟,大声喊道:“顾大将军忠烈,必不可能通敌判国,一定是有奸臣陷害!”   朱宴云收回自己踩在崔玉身上的脚,吩咐属下:“把他的腿打断,舌头割了喂狗。”   又对围观人群说:“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替叛国贼说话的,就是这般下场。”   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些人里有些是两年前为顾大将军请过愿游过街的,被大理寺抓进牢里一顿狠打,还平白吃了好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出来之后再不敢多言。   亲眼看着崔玉的惨状,无不害怕。   崔玉用尽全力往前爬了爬,抱着朱宴云的腿,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骂道:“奸臣走狗。”   朱宴云腿上一疼,皱了下眉,用力将崔玉踹了出去,对属下怒道:“还不快动手!”   两名打手忙去抓崔玉,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掰开他的嘴巴,另一名打手拿了把大剪刀出来,要当街剪掉崔玉的舌头,杀鸡给猴看。   崔玉拼命挣脱,咬伤了一个打手,又被揍了一顿。   他文文弱弱的一个人,根本无法反抗,眼看着打手把剪刀放进了他的嘴里,冰凉的触感激得人头皮发麻,但他一点也不怕,眼神毫不畏惧,还想陈冤,可惜他的嘴巴被掰着,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围观的人看见那大剪子,大人忙捂住小孩的眼睛,不让看。   眼看着那大剪刀就要剪下去了,一行人骑着马赶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苍蓝色衣裳的锦衣公子,那人下了马,直奔崔玉,狠狠踹了他一下:“大胆逃犯!”   “咣”的一声,大剪刀应声落地,崔玉被踹出去好几米远,挣扎着起身,看见是昨日把他狠狠揍了一顿扔出城门的钟允,大声骂道:“狗官!” 第18章 发狗疯。   江琇莹听见苏阳平报崔玉的名字,也跟着赶去了大理寺。   崔玉正指着钟允的鼻子骂:“顾大将军一门忠烈,护我大夏江山边境安宁二十年不受外敌侵扰,到头来还被你们这些狗官陷害、辱骂。”   钟允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满口胡言,那顾贼的叛国罪是陛下亲自盖章,怎会有冤。”   崔玉捡起地上染了血的状子,神情似哭似笑,似是自言自语:“倘若顾大将军在天有灵,看见他所保护的人一口一个顾贼地称呼他,你说他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后悔。”   朱宴云走过来:“来人,把他的舌头剪下来喂狗,尸体扔到后山喂狼。”   又看向钟允,行了礼:“大人怎么来了?”   苏阳平上前说:“崔玉偷了我们大人的贴身之物,今日就是过来把人带回去审讯。朱大人倘若要把他舌头剪了,我们大人的东西还怎么追回来。”   朱宴云:“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苏阳平说:“太后御赐的一枚平安扣。”   太后御赐之物,朱宴云就算不想放人也不得不放了,对钟允躬身道:“请大人追回平安扣后,将这叛贼同党送回大理寺。”   崔玉从地上站起来,骂钟允:“我行得正坐得直,从小到大也没偷过别人的东西,狗官冤枉人。”   赵安看了一眼朱宴云,怕他起疑心,朱宴云却说:“天下哪有承认自己偷东西的小偷,大人不必吝啬用刑,就算没有活的,尸体大理寺也是要的。”   朱宴云先前已经审查过,这个崔玉身上没有任何价值,他就是一个满脑子热血的愣头青,听别人说几句叛国贼的好话就来鸣冤,以为世人皆醉我独醒,自己是个替天.行道的英雄,可笑至极。   江琇莹站在人群里面,看了看满身污血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的崔玉。   崔玉也看见她了,临走时问了她一句:“夫人找到合适的铺子了吗?”   江琇莹摇了下头:“没有。”   钟允走过来看了江琇莹一眼:“你怎么在这?”他告诉她不要跟崔玉有任何牵扯。   这儿是大理寺门口,她刚才不该接崔玉的话。   崔玉反应过来,察觉自己可能连累了人,闭上嘴不再言语,被刑部的人押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对着大理寺的大门喊:“顾将军忠烈,必不可能叛国,那一连十五日的大雪就是老天爷的意思,顾家有冤!”   钟允:“把他嘴巴堵上。”   崔玉嘴巴被堵上之前还在骂钟允:“狗官!”   天快黑了,江琇莹回了王府,一进院子就看见房门口放着三个大箱子,认出来那是在刑部拍卖时,钟允拍来送给她的牛油脂,花了一万两。   她当时骂他大傻子,败家子,心里其实是有点欢喜的。   可林贺文突然提了柳梦娇,把她心里那根刺挑了起来,让她不得不正视钟允和柳梦娇之间的牵扯,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光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救下他的,他又是怎么对她产生情愫的,他一个字都还没说过。   江琇莹等着看,看他会怎么处置林贺文,柳梦娇的这个感情很好的表弟。   这天晚上一直到很晚钟允才回来。   他先去浴房沐了个浴,让人在水里加了香,冲散身上从刑部地牢里带出来的潮湿和血腥气,才进了卧房。   房里只点着床头一盏灯,不似平时他来时明亮。   她睡着了,没等他。   钟允脱掉外衣和中衣,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里衣,掀开被子上床。   她背对着他睡,他从后面抱着她,把她往自己怀里揉。   江琇莹被弄醒了,躲开,不给他抱,身体直往墙边缩。   钟允伸手捞人,她又躲,他便用了蛮力,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鼻尖埋在她颈后,闻她身上的梅花香,低声道:“还气着?”   他力气大,手掌像钢铁般,硌得她骨头疼,她皱了下眉:“别碰我。”   钟允伸手去撩江琇莹的衣衫,像一只缠人的狗一样,低头咬上她:“就碰了。”   江琇莹转过身,抬脚去踹钟允,骂他:“你就是个狗,狗东西,人不能跟狗同床,你滚下去。”   钟允反身压在江琇莹身上,语气微沉:“你让谁滚?”以往在床上江琇莹也会骂他,大多是欲拒还迎的小情趣,今日骂得最狠,都敢让他滚了。   他低头看着她,烫处贴着她,哄她道:“别气了,夫君伺候你快活。”   江琇莹:“我看是你自己想快活吧。”   钟允嘴硬不承认:“我哪有你浪,哪回不是你勾着我。”   江琇莹:“那我今天没勾你,能从我身上下来了吗。”   钟允:“你勾了。”   江琇莹看了他一眼:“我没有。”   钟允:“你对我抛媚眼了,还不叫勾。”   江琇莹闭上眼睛:“这行了吧。”   她一闭上眼睛,他舌尖滑进了她嘴里,撕咬她,拖她跟他一同沉沦。   江琇莹原本伤着心,可跟他纠缠在一起时,她又是快乐的,她想拒绝他,可她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她一边生着他的气,一边又忍不住抱紧他。   她气他,也气自己。   事后,钟允穿上衣裳下了床,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给你的礼物。”   江琇莹用被子捂着自己的身体,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又戒备又好奇地看着他。   他从前从未给她从外头带过礼物,她问:“是什么?”   钟允坐在床边,拽下江琇莹的被子,垂眸看着她雪白的肩头,低下头,重重咬了一口。   江琇莹吃痛,不知道这大狗突然发了什么狗疯,她骂他:“为什么咬人?”   她皮肤白,被他咬出来的一圈红色压印显得十分触目惊心,皮肤破了,渗出一点红色的血痕。他看着她,声音泛着冷意:“那畜生碰的这里?”   说的是今日在刑部,林贺文调戏江琇莹,碰了她的肩膀。   江琇莹看着钟允,察觉他眼神不太对,不似方才亲热时的炙热,也不似平日里的冷峻,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随时都能把人撕碎。   他把小木盒子递到她眼前。   江琇莹接过来,小盒子不重,手掌大小,没什么重量,她晃了一下,放在耳边听了听,不是珠宝首饰的脆响,也不是绸缎般的柔软,像一块小点心或面团。   他看着她:“打开看看。”   江琇莹打开,深棕色盒子里铺了层雪白的帕子,帕子上沾了点点血迹,两根手指躺在中间,断面处翻出的肉被血染红,指骨森然泛白,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冲了出来。   江琇莹吓得一哆嗦,手上的盒子被扔了出去,趴在床头干呕了几下。   钟允帮她拍了拍后背:“喜欢吗?”   江琇莹抬眸看着钟允,想起初见他时,她挥剑刺穿山匪头子的心口,血腥味也是这般浓厚:“这是,林贺文的?”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把林贺文的手指砍了,那可是柳梦娇的表弟。   钟允:“我这个人,有洁癖,不喜自己的东西被别的人沾染,碰一下也不行。”   他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像要把她整个人吞噬:“你是我的人,哪怕我把你杀了,也不会允许别人碰。”   “你心里要是敢想着别的什么人,我就把你们一块杀了,懂了吗?”   江琇莹被钟允冰冷噬杀的眼神吓到了,心里没由来地有点心虚,她不知道这份心虚来自何处,好像她心里真想着别的什么人,马上就要被钟允杀了一般。   “好好的,你怎么就想着杀人。”   江琇莹看了看地上的断指,让两个胆子大的婆子进来收拾了一下。   钟允:“林家虽只是个六品官职,祖上也是出过丞相的,在朝廷有些根基,林贺文又是林家唯一的嫡子,杀了他等于要了林家的命,纠缠起来没完没了。”   江琇莹本来也不想要林贺文的命,连他的手指也没想要。   林贺文调戏世子妃,有错在先,但他也只是占了点口舌便宜,碰了一下她的肩膀,钟允这样就把人的手指砍了,着实残暴了,林家必要闹上一场,还要拖上柳家,向柳梦娇告状。   钟允上床抱着江琇莹:“别想太多,睡吧。”   江琇莹闭了会眼睛,没睡着,想到崔玉,于是问道:“那崔公子,世子打算如何处置?”   钟允:“崔玉偷了太后御赐之物,拒不交代,挨了顿板子,伤口感染了,能活几日还不一定。”   江琇莹于心不忍:“崔公子是个仗义之人,也不缺钱,应当不会偷窃财务,还有他替顾家鸣冤的事,他只是鸣个冤,无凭无据,凭什么要被打成叛贼同党。”   “世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钟允把江琇莹往怀里抱了抱:“崔玉的事你不用管。”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替他说话?”他想起前日许玉龙去刑部找他说的那句话,他的小娇妻跟一个小白脸跑了。   崔玉那顿板子不是假的,是结结实实挨着的,他亲自下令叫人打的。   江琇莹不知道钟允的醋坛子翻了,认真道:“不管是你们刑部还是大理寺,若是没证据,对疑犯屈打成招,那天下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她话音还没落,他张嘴就咬了她一口,翻身压住她,狠狠要了她一次。   第二日,江琇莹被折磨得躺在床上下不来,钟允精神却很好,自己穿好衣裳还帮江琇莹把衣裳拿来了。   江琇莹从被子里钻出来:“世子要帮我穿衣裳?”   钟允把她的衣裳扔在床头:“你想得美。”他终归是夫,替房里人穿衣裳是十分不成体统的。   衣裳落下来时,一块平安扣从衣袖里滑了出来。   是一块水头还算不错的白色和田玉,配着墨绿色线绳,明显是男子的款式。   钟允拿起来,在指端把玩了一下,理所当然地说道:“也给我准备了礼物?”   江琇莹从床上下来,低下身,帮钟允系在腰上:“世子说的哪里话,这扣子原本就是世子的。”   钟允抓住江琇莹的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块扣子?”   她脸色十分自然,眼神坦荡得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失了忆。   他想,她定是因为昨日在大理寺门口听见崔玉偷了他的平安扣,以为他没有扣子了,才亲手做了一个给他。她又因为林贺文,吃了柳梦娇的醋,不想承认是精心给他准备的礼物,才找了这样一个说辞。   看她对他深情一片的份上,他愿意纵着她这点小矫情:“嗯,这扣子的确是本世子的。”   又拿起桌上补了一半没补完的那件苍蓝色绣仙鹤纹的大棉袄问:“你也别太懒了,赶紧补好,我身上穿得薄,冻死了怎么办。”   江琇莹忙着找铺子,的确把这事忘了。   她答应给他补,又忘了,不占理,于是采取反问的方式,把自己置于有理的一方:“世子不是不愿意穿大棉袄吗,还说裹得跟一头熊一样。”   钟允果然没再追究她不给他补大棉袄,找了个话题岔开了,好保全他傲娇别扭的面子。   钟允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平安扣,他喜欢穿蓝色的衣裳,陪着这莹白、墨绿,十分好看。   他打算以后一直戴着这枚扣子,要是别人问起来,也想买,那他只能遗憾地告诉别人,这是他的妻子亲手给他做的,世间独一份。   钟允整理好衣裳,临走时叮嘱江琇莹,最近街上不太平,让她待在家里不要出王府。   前几日皇帝在庙里祈福时遇上了刺客,刺客失手后服毒自尽,皇帝怀疑是那顾家余孽顾瑛派来的人。   顾瑛这个心病一天不除,皇帝就一天睡不好觉,两年来,每当冬天要下雪的时候皇帝就会犯头疼病,夜里连连做噩梦,梦见有人抢了他的江山。   皇帝亲派禁军加强戒备,对平京城进行了新一轮的搜查,上到王室贵族,下到黎民百姓,每家每户每一块地方都要查。 第19章 成全她。   江琇莹听了钟允的话,这几日都在王府里,没出去。   有时在书房里看手稿册子,有时去长春苑侍弄花草,巡视江山。   温房已经做好了,花籽冒了嫩芽,一旁用来休息的屋子也已经休憩完毕,江琇莹亲自选了些家具,让人归置好,把书房好些调配胭脂的工具也搬了过来,大有要在这儿安营扎寨的架势。   悦瑾一边收拾床铺,一边说道:“小姐,这张床是不是太窄了点,回头姑爷也要来住,睡不开。”   江琇莹摆弄着床帐上的小挂件:“ 这儿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我不让他来。”   在长春苑忙好,出来时,江琇莹看了一眼隔壁的凝风轩,好奇钟允究竟在里头藏了什么,起了玩心,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朝那院子里扔了过去。   石子还没落地就被天上掉下里的护卫接着了。   那两个护卫满脸警惕,即使看见江琇莹这个世子妃,眼里的戒备也没松懈半分。   江琇莹愈发好奇,想着晚上问问钟允,里头到底藏了什么。   她去花园赏了会花,往回走的时候听见远处传来琴声,转身看见湖心亭有人在抚琴,是黎王的妾室杨夫人。   王妃免了她的请安,王爷不在王府,她膝下又无子,因此很少出门,平日里不是在自己院子里就是在花园里,经常盯着虚空处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   杨夫人二十二年前入的王府,她长得很瘦,颧骨又高,人显得比实际年龄老。她喜爱穿小姑娘的浅粉色衣裳,这与她脸上时常出现的寂寥和死气并不搭配。   杨芙看见江琇莹,停了琴走过去:“世子妃。”   江琇莹应了声。   杨芙看了看她,了无生机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世子妃身上这斗篷是太后给的吧。”   杨芙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江琇莹随口应着:“太后仁慈。”   杨芙笑了一下,眼角堆起鱼尾纹,薄唇轻轻扬了扬:“世子妃光得太后宠爱没什么用,要抓住世子的心才对。”   江琇莹看了她一眼,语气又疏离了几分:“我与世子琴瑟和鸣,十分恩爱,不牢杨夫人费心。”   杨芙又笑了一下,笑声里带了自嘲:“世子跟他那个爹一样,都是冷心冷面,暖不热的。”   她往前走了半步,低声道:“世子妃可知那凝风轩里藏着什么?”   “女人,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   “所以说,男人都不爱自己的正妻,爱的都是妾室、通房、外室,甚至别人的女人。”   江琇莹见杨芙眼神癫狂,笑声渐显凄厉,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皱眉往后退了退。   一旁跑过来两个王府护卫,架着杨芙的胳膊,捂着她的嘴把她带走了,跟护卫一块来的是王妃身边的嬷嬷。   嬷嬷对江琇莹说:“杨夫人精神不好,偶发疯癫,说的都是疯话,世子妃不用放在心上。”   嬷嬷说完,转身跟上那两个护卫,一边说道:“杨夫人是皇上赐给王爷的,你们仔细点,别伤到了。”   江琇莹往花园外面走,嬷嬷最后那句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让她知道,杨夫人是皇帝安排在王爷身边的,暗里告诉她,倘若她与王府一条心,就不要与杨夫人走动。   江琇莹一边走,回忆了一下杨夫人的话,她说凝风轩藏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一个痴心爱着自己丈夫的女人是定然要多想,要伤心的,江琇莹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   倘若放在以前,她会非常伤心,吃醋,嫉妒。   她前几日被钟允气着了,这几日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中的男子却不是钟允。那人长着跟钟允一样的泪痣,脸上充满少年意气,不似钟允那般深沉内敛、满眼冷峻。   周围白茫茫一片,她在草坪和鹅卵石上奔跑,脚下开满小黄花,她奔向那人,问他:“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入我梦中?”   那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她伸手想要去触摸他,她的手却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她摸不到他,眼看着他化成一抹暗红如血的烟雾飞散了。她听见千军万马过境,战场厮杀的声音,一转头,看见他倒在一片血泊中,心脏处插着一支箭。   箭上刻着朱雀,那是处月国的图腾。   江琇莹每每想起这个梦就会头疼,好像也没那么黏钟允。   梦里梦见别的男子,这件事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不然传到钟允耳朵里,她想起冬至夜,他对她说,她心里要是有别的男人,她要是敢离开他,他就杀了她。   这天晚上钟允放衙回来,江琇莹帮他沐浴。   钟允沐浴时不爱让丫头小厮伺候,从前都是自己洗,现在有了江琇莹,每回都让她给他洗。   钟允闭着眼睛靠着桶沿,察觉身后的人好一会没动静,不悦道:“在想什么?”   又训她:“洗个澡就这样走神,是不是根本没把夫君放在心上。”   江琇莹又被训了,换做往常,她定要委屈地哭了,这次却没有,心里有点难受,但没想象中那么难受,好像被他训了也不是一件多难受的事。   钟允皱了下眉,紧紧盯着江琇莹的眼睛看:“怎么不哭了?”   江琇莹看了看他眼角那颗红色的泪痣,不知为何,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往下流,她自己甚至都没觉察到自己在哭,眼泪滑到唇角,尝到咸味才发现,她哭了。   钟允看江琇莹一脸梨花带雨,心里莫名烦躁:“我就说你一句,哭成这样做什么。”   她不哭他不开心,她哭了他还不开心。钟允伸出手,帮江琇莹擦了下眼泪,试图安抚她一下。   他手上都是水,把她的脸擦得更花了。   江琇莹往后躲了一下,被钟允一把拉了回来:“方才为什么走神,你到底在想什么?”   江琇莹的手腕被拽得有点疼,往后缩了缩:“方才,方才在想世子。”   钟允的脸色好看许多,在一片氤氲中抬眸看着眼前人,目光落在她莹润饱满的嘴唇上,喉结微微滚动:“就这么等不及,想在浴室闹?”   江琇莹赶忙解释:“不是的世子,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钟允自然是不信的,这个女人惯常爱撩拨他,她就是看见他的身体,眼馋了,想要他。   看在她这么想他的份上,他也不是不可以满足她,就当可怜她这份思念之情吧。   毕竟,她已经一整天没见到他了。   江琇莹看见钟允眸色变深,像一只饿狼般盯着她,这是在床上才会有的神情,她知道他是动情了,可她不想,于是借着给他拿浴巾的空档,开门溜了。   自从梦见了别的男人,江琇莹感觉自己好像分裂了一般。时而爱钟允爱得不可自拔,一看不到他就难受,时而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爱他。   这天晚上,江琇莹没能逃过钟允的“怜悯”,他为了成全她的思情,到底还是从了她,把她压在床上,一遍一遍要。   一直折腾到下半夜,江琇莹被丫头伺候着清洗好,重新躺在床上。   钟允从浴房回来,看见江琇莹盯着床帐发呆,走上前:“又在走神?”   他仔细审视她:“你心里有事。”   江琇莹心虚了一下,怕被钟允看出端倪,起身抱着他:“阿琇的心事从来只有世子。”   钟允:“这个本世子知道。”   江琇莹以为自己逃过去了,没想到这个一向最会自作多情的男人竟学会了质疑:“那你说说,是关于本世子的什么心事?”   钟允盯着江琇莹的眼睛,似要透过她的眼珠看进她心里去。   方才,她只喊了他两声好夫君,三声好哥哥。以往都是七声八声,最初时竟然还有那么一点抗拒。   她竟敢不接纳他,哪怕她只有一丝不愿也不行。   江琇莹一看钟允的眼神就知道,他是认真的,她若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江琇莹想了想,作出一副委屈伤心状:“今日听人说,世子在凝风轩藏了个貌美如花的女人,阿琇心里难受。”   她反过来质问:“她,她是不是世子的通房?”   钟允松了口气,旋即又板着脸教训她:“你这个女人,怎能如此善妒,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吃醋。”   虽说是训,语气并没有多严厉,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喜悦。   “别听旁的人乱说,没有什么通房,”他抱着她,把她放在枕头上,垂眸看着她,“本世子有没有别的女人你还能不知道吗。”   他身上的精气全被她吸干榨尽了,哪还有一丝一毫可以分给别的女人。   第二日用好早膳,江琇莹伺候钟允穿衣裳,几次想把他腰间的平安扣摘下来,被他抓住手腕:“何时跟那崔玉小贼学会偷人东西了?”   江琇莹只得罢手:“没,只是帮世子整理好。”   又问:“崔公子当真偷了世子的扣子?”说崔玉偷东西,她是半点不信的,她根本见都没见过钟允说的太后赐给他的平安扣。   钟允嗯了声,不欲与她多说。   这时,外头有刑部的人来报:“大人,崔玉死了。”   钟允:“这么死的?”   来人说:“那崔玉身子骨弱,前几日挨了大人一顿板子,伤口感染发了高烧,方才牢役检查,发现人已经断气了。”   钟允声音沉冷:“尸体拉到大理寺,给朱少卿看一眼,扔去后山喂狼。” 第20章 大雪飞。   听到崔玉的死讯,江琇莹心里偷偷难过。倘若崔玉没有掺和顾家的案子就好了,他为人仗义,做生意也很有经验,她和他应当会成为朋友。   大理寺说崔玉是叛贼同党,没有证据,钟允说崔玉偷了太后御赐给他的平安扣,没有证据。   江琇莹不忍心崔玉落到一个死无全尸的境地,往前走了半步,对钟允说:“阿琇斗胆,问世子讨个人情,可否将崔玉好生葬了?”   钟允垂眸看了江琇莹一眼:“不可。”   他亲自审过崔玉,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崔玉手上握着有利于顾家翻案的证据。   在崔玉眼里,他是个狗官,与陷害顾家的奸臣是同党,不肯把自己手上的证据透露出来。   真正的崔玉已经被他秘密保护起来了,尸体是假的,是用一个死囚换下来的。那死囚罪大恶极,强.奸、杀害了不少无辜少女。   畜生的尸体不配得到安葬,扔去喂狼都算便宜他了。   江琇莹不知其间秘密,在钟允出门后不久也跟着去了刑部,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把崔玉的尸体弄走安葬。   今日刑部门口别有一番热闹,门口围了不少人。   最里头站着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妻,五十左右的年纪,说求见尚书大人。   江琇莹走近听了几句才知道,那两人是林贺文的父亲和母亲。   她以为钟允砍了李贺文的手指后就把他放了,没想还被关在牢里没出来。她突然有点庆幸,自己不是钟允的敌人。   林父在跟守门的人说话,林母站在一旁抹眼泪,边哭边说:“我儿虽顽劣了些,也是万不敢偷黎王世子的东西啊,他若知道那是世子的,借他一万个胆他也不敢。”   苏阳平出来,神色严峻:“夫人的意思是,我们大人冤枉了林二公子?”   林母吓得往后缩了一下,忙说:“不敢。”   林父说:“我儿偷了太后御赐给大人的翡翠吊坠,他的手指已经被砍掉了两根,也算是得到教训了,大人为何还不放人?”   江琇莹心下明白,林贺文并没有偷钟允的东西,是因为轻浮、调戏她。这种事又不好公开了说,钟允才给安了这么个由头。   听林父林母话里的意思,他们应当是知道实情的,周围人多,不敢拿到明面上说罢了。   林母哭的嗓子都哑了,擦了把眼泪鼻涕:“我儿从小就是娇贵着养大的,地牢那种地方又脏又臭,那是人呆的地方吗。”   苏阳平公事公办道:“请两位三个月后再来接人。”   林母哭得更凶了:“三个月,我儿的尸体怕是早就凉透了吧,大人未免欺人太甚,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父扯了下林母的袖子,瞪了她一眼,让她不要乱说话。   林父提出来要单独跟苏阳平说话,有点心思的人一听就懂,这是要私下里贿赂了。   苏阳平拒绝得义正言辞,林家人彻底没辙了。   林父林母带着人从人群中出来,林母还在哭,一边跟林父商量:“要不去求贵妃娘娘吧,贺儿他吃不了那么大的苦,他会死在牢里的。”   “我就不信,这尚书大人敢连贵妃的面子都不给。”   柳家主母与林父是亲兄妹,柳梦娇要喊林父一声舅舅。   林母压低声音:“要是娇儿去说,一定能成。”一方面是指柳梦娇的权势,一方面暗指钟允与柳梦娇的那点旧事。   林家人商量好,连府里都没回,直接去了柳府。   柳梦娇是皇帝的宠妃,被恩准可以随时见自己的娘家人。她正在院子里赏花,听见宫人来报,母亲和舅妈来看她。   传了人进内殿说话,柳梦娇听完林母的哭诉,不以为然:“关三个月而已,又不会真能把人关死。”   柳梦娇与林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她原本是柳家的一个庶女,亲生母亲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丫头。柳家嫡女幼时溺水死亡后,柳梦娇被过继到柳夫人膝下,当成半个嫡女教养,她跟林家并不亲近。   她懒洋洋地靠在铺着狐毛垫子的贵妃榻上:“舅母放心,世子做事有分寸,林家现在是官场不顺,但祖上也是出过宰相的,在朝里颇有人脉,他不敢,也犯不着把表弟怎么样。”   林母见柳梦娇不太愿意帮忙,哭得更凶了,一边用帕子抹眼泪一边说:“他都把我贺儿的手指砍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不就是碰了世子妃一下吗,就砍人手指,还把人关进牢里,天下哪有这样暴戾记仇之人。”   柳梦娇正在玩自己的指甲,听着林母的话,手上一个用力,将指甲上画出来的梅花图案划坏了,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   那个痴心爱着她的男人竟为了别的女人如此大动干戈。   柳夫人走上前,对林母说:“嫂嫂这样说可就低估了世子对世子妃的感情了。”   “如今整个平京城的人都知道,世子为博美人一笑,为世子妃一掷万金,闹得那些未出阁的贵女们纷纷以此为选夫标准,非要找一个愿意为自己掷万金的夫君。”   柳梦娇听着柳夫人的话,知道她在故意激她,让她出手救林家那个废物纨绔。   她最终答应出面救林贺文,不是为了林家,她想让江琇莹看着,就算钟允娶了她,为了她一掷万金,她只是一个替身,所有他对她江琇莹的好都是对她柳梦娇的求而不得。   处理崔玉尸体的事是苏阳平亲自做的,江琇莹根本寻不着机会下手,无功而返地回了王府。   下午,钟允早早放衙回家了,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   江琇莹端着一碗鸡汤敲了敲门:“世子?”   里面没人应声,她推开门走了进去,看见钟允坐在书桌前,手边放着那只紫檀木箱子,他转头看着窗外,神思早已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江琇莹将鸡汤放在桌上:“世子在想什么?”   钟允抬眸看着一眼外面的天色,声音极低,像是自言自语:“是不是要下雪了?”   江琇莹看了看:“那不是还有太阳吗,怎么会下雪?”   钟允:“明天肯定会下雪,前年去年都下了。”   江琇莹回忆了一下,明日是顾将军满门被斩杀的日子,前年那一场大雪足足下了十五日,去年也是连日连夜的大雪。   “我倒希望明日有雪看。”   言外之意便是,她希望顾将军一家是冤枉的。   江琇莹已经做好了像上次她替顾将军说话一样被钟允骂的准备,没想他竟没发作,反而拍了下自己的腿让她坐上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上她。   他抱着她,又不说话,鼻尖埋在她颈后嗅着,双唇不时磨蹭着她的头发。   江琇莹察觉钟允情绪不对,转头问他:“世子今日怎么了?”   钟允没说话,也让她不要说话。   半夜时,江琇莹口渴,起床喝水,转身看见钟允将被子踢掉了,便帮他盖好。平日,她才是睡觉不老实的那个,通常他睡着时什么样,醒来还是什么样。   他也鲜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连她起床都不知道。   她指尖触到他的皮肤,发现他身体发凉,身上出了薄薄一层汗,嘴唇绷成一条直线,微微皱着眉,好像被什么极可怕的噩梦缠住了一般。   江琇莹拧了条温毛巾帮他擦汗,脖子突然一凉,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已经拿起枕头下的匕首对准她了。   看清楚是她,他才将匕首收起来。   刀刃冰凉入骨,江琇莹吓了一跳,除了四个多月前被绑匪绑走那次,她还没被人用刀抵在脖子上过。   他知道吓到她了,把她抱上床。他紧紧抱着她,力气大得像要把她的骨头勒断,声音低沉呢喃:“你不会离开我的。”   “不然我就杀了你。”   江琇莹被勒得骨头疼,脖子被他压着,几乎喘不上气。她挣扎了几下,他抱得她更紧了,神经质一般质问她:“你为什么要挣扎,你是不是也想走?”   过了一会他又松开她,像是松了口气:“你那么爱我,肯定不会走的。”   “谁都可能走,你必不可能。”   江琇莹见钟允状态不对,问他是不是做了什么梦。   钟允没答。   他梦见了两年前的那个下午,整个顾将军府被血染红了,地上血流成河,凄厉的喊叫声不绝于耳,如同一片人间地狱。   他把顾瑛救出来藏好,自己出来引开追捕的士兵,不幸被一支毒箭射中,挣扎着躲进梅花山上的一个山洞里。   第二日,江琇莹起床,一推开窗户,看见窗外白茫茫一片,西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着飘落下来。 第21章 醒来了。   醒来了。   院子里有下人拿着红灯笼,踩着梯.子,将灯笼挂在门上。   这些红灯笼是皇帝御赐,但凡有官职在身的,每家都有。对于没有官职的百姓,每家能分到十斤炭火。说今日是叛贼伏法的好日子,要举国同庆。   江琇莹帮钟允穿好衣裳,两人一块出来。   钟允没去饭厅,去了书房,他抓着江琇莹的手腕,把她摁在椅子上,展开桌上的白纸:“喜欢什么图案,本世子给你做灯笼。”   他打量了一下她,见她裙摆上绣的梅花,磨墨提笔:“梅花吧,给你做梅花灯笼。”   江琇莹根本来不及说话,钟允已经在纸上画起来了。   他画画得好,尤其擅长画梅花,小半日画了几十副,让下人包扎成灯笼。   白纸上点点粉色的梅花像是活了一般,点了蜡烛,有橙色的光映在白纸上,温柔雅致,韵味十足,在满天满地的大雪映衬下,十分好看。   钟允让下人把皇帝赐的红灯笼摘了下来,全换成了白纸梅花,给凝风轩也送了两个,挂在大门两边。   通常只有家里出了丧事才会挂白色的灯笼,江琇莹有点担心地问道:“世子把皇帝御赐之物换成白灯笼,会不会惹来祸端?”   钟允站在一个白灯笼下,伸手摸着上头的梅花:“本世子心里有分寸。”   不消半日,整个平京城都传遍了,黎王世子为了哄世子妃开心,亲手画了灯笼,挂满了王府。   下午,江琇莹让人做了点心,带着去刑部看钟允。   刑部的人见是世子妃,赶忙请了进去:“大人在忙,世子妃稍等。”   江琇莹没有多在意,在房间里坐着等了一会。   她打量了一下钟允的房间,窗户上贴着梅花贴纸,屏风上是一幅梅花雪景图,就连笔筒上都雕着镂空梅花,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未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梅花。   江琇莹等了许久,在房里待得无聊,披着斗篷出去了。   刑部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不是什么赏雪玩雪的好地方。   江琇莹看见苏阳平从院子里匆匆走过,叫住他:“苏侍郎。”   苏阳平听见声音,停了脚步走过来,笑了笑:“嫂夫人。”   江琇莹问道:“刑部哪里还有可以玩雪的地方?”   苏阳平指了一个方向:“后院,后院的雪没扫,给兄弟们打雪仗玩的。”   江琇莹:“那我去后院看看吧,一会世子回来了,差人来叫我便好。”   苏阳平突然反应过来,有点支支吾吾地说道:“后院,后院的雪已经被玩脏了,不好看了。”   江琇莹笑了笑:“好,那我便不去了。”   苏阳平前脚一走,江琇莹后脚便去了后院。她疑心苏阳平知道什么,瞒了她。   到了后院,江琇莹放眼看过去,地上的雪十分干净,雪上有两串脚印,脚印上落了薄薄一层新雪,脚印的尽头是一个凉亭,亭边开着大片梅花,粉的白的连在一起。   凉亭里站着两个人影,穿着苍蓝色锦袍的是钟允,另一位是个女子,身形纤细,姿态婀娜,手上拿着一支梅花,正仰着头对钟允说话。   江琇莹认出来是柳梦娇,猜她今日来是给林贺文说情的。   江琇莹让丫头们站在原地等,自己踏着雪,轻轻走了过去。   凉亭里,柳梦娇往前走了半步,钟允往后退了一步:“林贺文轻浮我妻,关他三个月都算少的了。”   柳梦娇垂了下眸,神色有点失落地看着手上的梅花,轻轻摘掉一片花瓣:“你如今对她这么好吗。”   钟允:“她是我妻。”   柳梦娇打断钟允的话,像是要哭了:“可我不好,我过得一点都不好,皇上看起来宠我,实际上呢,他是帝王,他身边的女人不计其数。”   柳梦娇拿出帕子擦了擦在眼角擦了擦,用带着水光的眸子看着钟允:“当年若不是皇上横插一脚,如今嫁给你的人应当是我,”   钟允:“你是贵妃,我是臣子,娘娘这话不应当说。”   柳梦娇听着他疏离冷漠的声音,神色又暗淡几分:“你是不是在恨我?”   钟允:“从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如今已经不适合再提起。”   当年,他准备向柳家提亲,皇帝见着柳梦娇,让她进宫。   她说她不想进宫,不想嫁给皇帝。   进宫的前一晚,他去找了她,说她救过他的命,他可以帮助她,带她走。他就算不能娶她,也不会不管她,让她葬送在后宫里,一生过得不幸福。   她却退缩了,不愿意走了。   柳梦娇低声道:“当年我若一走了之,皇上怪罪起来,柳家怎么办?”   钟允:“你不相信我能护着你,能护着柳家,是你自己放弃了。”   柳梦娇哭得十分伤心:“要怪就怪只能怪皇上,是他要抢我。”   她抬眸看着钟允,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以前,大家一同去长公主府钓鱼,你帮我勾鱼饵,放鱼线。在场那么多女子喜欢你,你独独围着我一个人转。”   钟允不想再听:“贵妃今日来无非是想替林贺文求情。”   他看着柳梦娇,想起昨晚那场梦,想到两年前的今天,顾家满门被灭,他暗中救出顾瑛,把他藏了起来,只身引开追兵,身中毒箭,逃到梅花山的一个山洞里。   山洞又阴又冷,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洞口透进来,他被剧毒折磨,发了高烧,意识混乱,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觉得死了也挺好的,可以去另一个世界与亲生父母、叔叔、外祖一家团聚。   他看见洞口有人影进来,以为是拿着生死簿的阎罗来接他走,没想,进来的是一个女子。   让他动心的是曾经那个在山洞里救了他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钟允看着柳梦娇,他想不明白,她后来为何会变成这般。   他念着柳梦娇对他的恩情:“我放了林贺文,就当偿了娘娘旧日恩情,今后,臣不会再与娘娘单独见面。”   柳梦娇心里明白自己是冒认的功劳,她也根本不想为了一个林贺文让钟允与她划清界限。   她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抓钟允的手臂,被他躲了过去。   柳梦娇抓了个空,心里不甘:“子瑜,你娶江家女不就是因为我,因为她也喜爱在身上穿戴梅花,长得又像我,所以你才会救下她,娶了她。她根本就是我的替身。”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跟她在一起时,当你看着她,抱着她,你眼里心里想着肯定都是我,对不对?”   钟允打断她的话:“娘娘慎言。”   江琇莹怕惊动钟允,没敢靠得太紧,只有当他们大声说话时,她才能听得清楚。柳梦娇大约是情绪激动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后面这几句,一个字不漏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江琇莹顿时感觉有些站不稳,心口疼,头也疼,险些跌倒在雪地里。   她觉得自己狼狈极了。   从她被钟允救下来那天开始,她就成了一个笑话。   她不敢再听下去,逃似地跑了。   她跑出后院,猛一停下来,天旋地转,头晕得像是要炸开,大段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密密麻麻地挤在她的脑子里,那些梦里出现过的模糊不清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第22章 她跑了。   钟允从凉亭里出来,听见柳梦娇在身后喊他,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隔着漫天雪花看着她:“稍后我会叫人把林贺文放了,今后臣与娘娘再无牵扯。”   柳梦娇往前追了几步:“不可能,只要江琇莹那个替身存在一天,你就不可能忘了我。”   钟允冷声道:“娘娘慎言。”   说完转身走了。   下午的风似乎比清晨更冷,钟允身上穿得单薄,不由怀念起家里那件破了洞,补了一半没补好的大棉袄,还有他的世子妃亲手做的冒着热气的梅花糕。   可惜他现在还不能回家,他还有一堆事要忙,便把赵安叫了过来:“叫人回府告诉世子妃,今日宵夜做梅花糕。”   赵安答:“是。”说完转身准备走。   钟允叫住他:“让她少加点糖,本世子不爱吃太甜的。”   赵安答:“是。”   钟允又叫住他:“还要做得软嫩一些。”   赵安答:“是。”他终于忍不住了,心想,他要是世子妃,遇上这样挑三拣四的夫君,非得生气不可。   哪知这还没完,赵安又被叫住了,这位挑三拣四的世子又说:“上头撒干桂花,桂花不能撒太多,三五粒提味便好,太多了香味太浓,我闻着头晕。”   赵安答:“世子妃辛苦了。”   钟允理所当然道:“她这是做给我吃,高兴都还来不及,谈何辛苦。”   钟允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还有那件棉袄,告诉她,本世子明日要穿,让她今日补好,破洞的地方补得好看一些,不好看我不穿。”   赵安赶忙匿了,再听下去他要忍不住替世子妃出手杀世子灭口了。   钟允交代好,让人把林贺文放了。   林贺文被砍了手指,关了好几日,身上的衣裳又脏又臭,上头还有大片血迹,头发蓬乱。   他手上的伤口没有得到护理,断指处正往外冒脓水,用一块不知从哪弄来的破布包着。   他走出刑部大牢,看见等候已久的父亲母亲,没出息地哭了出来:“母亲,我以为我会死在里头,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林母手上拿着一个驱邪的桃木条子,蘸了柚子水,在林贺文身上抽了抽:“什么死不死的,别瞎说。”   “有你表姐在,世子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林贺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指,想到两日前,阴冷潮湿的大牢里,钟允走进来问他:“哪只手碰的?”   分明他声音不大,脸上也没有任何狰狞的情绪,但他就是感到害怕,觉得这人是来索命的,他缩着不敢动,又怕自己不应答会让眼前这个人生气。   他抬了下自己的右手,伸出右手和手指。   紧接着,一股凉意瞬间刺进了他的指根,他甚至都还没感觉到疼,先是一凉,而后是一股热意,温热的鲜血喷在他脸上,他这才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喊。   他喉咙都喊哑了,疼得在地上打滚,在一片血腥中看见那刀起刀落的阎王用一只白色的帕子捡起地上的断指。   他脸上溅了一点他的血迹,神色冰冷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林贺文吓得差点昏厥。   是谁说世子根本不爱世子妃的,这都要杀人了,能叫不爱?   林母还在叨叨:“你看,你表姐前脚说完,后脚世子就把你放了。”   林贺文擦了下额头的冷汗:“母亲,别说了。”经此一牢,断指之痛,让他明白了,不管世子还爱不爱柳梦娇,至少在他心里,世子妃一定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他以后要好好做人,在街上见到美人,一定要打探清楚人家的身份,再上前调戏,不能太冲动,被美色迷昏头。   钟允站在刑部一处高台上,看着林家一行人走远,转身回房换了身衣裳,从刑部后门走了。   他先回了趟王府,从凝风轩接出来一个人,带着往城门外去了。   许玉龙早已等在城门口,看见钟允骑着马,身后跟着一辆马车,朗声喊道:“子瑜,怎么来得这么迟。”   他迎上去,掀开马车帘子,笑着对里面的人说:“呦,这小娘子,生得可真俊俏。”说完跳上马车挤了进去,还用扇子挑人家的下巴。   小娘子怒了,骂道:“淫.贼,滚出去。”   许玉龙并不恼火,端详着小娘子的花容月貌:“我看这世上除了世子妃,数你最美。”   说完撩开马车车窗帘子,看向骑马的钟允:“子瑜你说,是你那世子妃好看,还是你这小通房好看。”   钟允看也没看许玉龙:“闭嘴。”   许玉龙笑着放下帘子,继续调戏小通房:“你这小娘子哪哪都好看,就是胸太小,回头送你两个大苹果塞进去,如何?”   顾瑛小公子抬脚踹了许玉龙一下:“闭嘴。”   两年前,顾家出事,顾瑛被钟允救出来之后,一直藏在凝风轩。   他身形偏瘦,长相秀气,穿了女人衣裳,化了妆,用女音发声。禁军几次遵旨全城搜查,从凝风轩里搜出来的都是这么一个改头换面的顾瑛。   他扮成女人实在是美,美得惊心动魄,谁也没往顾瑛身上想,只当是黎王世子金屋藏娇,养了个貌美如花的小通房。   如此顾瑛才逃过层层追捕。   三人在城郊一处高地上停了下来。   这儿青山绿水,此时被白雪覆盖,中间有一处凸出的孤坟,上面的雪被人扫掉了,落了薄薄一层新雪,新雪没能盖住燃烧殆尽的纸钱。   心腹们站在远处等,三人来到坟前,许玉龙看了看:“是我父亲。”   许老太傅。   顾家被满门抄斩之后,尸体挂在城门口示众。为顾家请愿的百姓们站在城门下,无意或有意地造成了交通拥堵,钟允的人趁乱将尸体抢走,埋骨于此。   坟上甚至连墓碑都没有。   顾瑛跪在坟前,不停在坟前磕头,磕得额头血青,声音变成了原本的男声:“顾瑛无用,未能陪爷爷,父兄,叔伯驰骋沙场,亦不能为顾家伸冤。”   许玉龙扶了顾瑛一下:“顾家只活了你一个,别再把头磕傻了。”   顾瑛抬头,一行鲜血顺着额角往下流,被纸钱冒出的烟雾熏了眼睛,眼泪混合着鲜血,像流着血泪。   钟允往火堆里添纸钱。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黎王和黎王妃亲生,他是前朝太子和太子妃遗孤,黎王与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的亲叔父,暗中救下他,以亲生父亲的身份把他养在身边。   他的亲生母亲是顾大将军最疼爱的的小女儿,顾家是他外祖家,顾大将军是他外公,他与顾瑛是表亲。   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用卑鄙无耻的手段迫害了太子、太子妃。   最后,太子用自己的性命为太子妃杀出一条血路,没人知道太子妃当时已经怀有身孕。   钟允出生后不久,太子妃也死了。   皇帝的皇位来路不明,心里有鬼,疑心顾家要造反,要给太子太子妃复仇,设计灭了顾家满门。   许玉龙拿起带来的一束白花放在坟前:“子瑜,倘若不是那狗皇帝,你现在应当是太子,将来你当称帝。”   钟允拿出一把匕首放在坟前,这把匕首是黎王失踪前给他的,是前朝太子,他亲生父亲的遗物,他必用这把匕首刺穿那狗皇帝的心脏。   顾瑛磕头磕累了,抓了把雪将脸上的血和泪洗掉,坐在坟前,靠着坟墓,往纸堆里添纸钱。   远处响起一声枪响,顾瑛吓得整个人一缩。   钟允:“猎.枪,打猎的。”   顾瑛对着坟墓哭了起来:“顾瑛无用。”   顾家为保大夏边境安宁,十五岁以上男丁皆上战场,只他一个,毫无将门风范,因为胆子小,怕死,留在了平京城。   雪越下越大,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三人坐在坟前,许玉龙拿了酒出来,先敬了坟里人,分给钟允、顾瑛一人一壶:“别光说这些苦大仇深的,说点好事给长辈们听吧。”   顾瑛一口气喝掉半壶酒,很久没说话,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向长辈们告状:“钟允欺负我。”   许玉龙看热闹不嫌事大,饶有兴致地围上来:“具体说说。”   顾瑛不爽地看了钟允一眼,十分委屈地对着坟墓说:“表哥被美色迷昏了头,把长春苑给了表嫂,怕表嫂发现凝风轩里藏着人,不让我出院子,整天让人把我关在卧房里,我都快被闷出病来了。”   许玉龙一唱一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表哥。”   钟允把不远处的赵安喊了过来:“你说,本世子为何把长春苑给世子妃。”   赵安:“因为世子妃对世子用了美人计。”   许玉龙看着钟允,十分不明白:“你明知是美人计,怎么还能中计?”   赵安问许玉龙:“世子妃是谁的妻子?”   许玉龙:“世子的。”   赵安:“那不就对了。”   许玉龙满脸问号:“怎么就对了?”   赵安被钟允那套昏君逻辑洗脑洗得十分彻底:“世子妃都对世子使美人计了,倘若不给世子妃园子,就是不承认世子妃的美色。世子妃既是世子之妻,不承认世子妃的美色就是不给世子面子,世子他犯不着为难他自己啊。”   许玉龙一下子就被说服了:“世子英明。”   赵安正要走,钟允叫住他:“吩咐给世子妃的话传到了吗。”   赵安答是,说完退到不远处候着了。   许玉龙问:“传了什么话?”   钟允本不欲多说,是有人问他才说的:“让她做好梅花糕等着我回家当宵夜,还要把亲手给我做的那件棉袄补好,我明日要穿。”   “那件棉袄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我若是不穿,她定要跟我置气,跟我撒娇,说我不把她放在心上,不宠爱她。”   “还有那个梅花糕,她从前从未给别的男子做过,就单独给我做,做出来还不许别人吃,她怕我饿着,一做就做许多,你们说,她做这么多做什么,是不是想撑死我,倘若撑死我,她不就守寡了吗,一伤心,跟我一同去了怎么办。”   顾瑛幽怨地看了钟允一眼:“你吃不完就不知道让人给我送一点吗。”   钟允:“那自然是不行的,她若知道自己亲手做的糕点被我给了别人,定要跟我置气,跟我撒娇,说我不把她放在心上,不宠爱她。”   许玉龙翻了个白眼:“好好说话不行吗,非得给人一遍遍重复。”   钟允:“是她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喜欢跟我撒娇,又不是我非要说。”   不远处开着一丛梅花,乍一看不起眼,仔细看过去竟是十分罕见的重瓣梅,深红和粉色交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宫粉”。   钟允起身,踏着雪走过去,挑了几枝开得正艳的折下,拢成一束十分漂亮的花枝。   顾瑛问:“给表嫂摘的?”   钟允:“不是,我放书房的。”   许玉龙:“我也想放书房,这束给我了吧。”   钟允不给。   许玉龙起身自己去摘,钟允不许他摘:“我已经摘过了,你不能再摘了。”   许玉龙若有所思地盯着钟允看:“霸道了啊世子,这花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你摘了我就不能摘?”   许玉龙啧了一声,他猜出来钟允摘花是送给世子妃的,嘴硬不肯承认罢了。没想这人连送花都不许别人有跟他一样的,非要一束独一无二的,好讨美人欢心。   许玉龙知道钟允对女人从不热络,半点风情也无,别说费心思给女人送花了,对那些追求他的贵女,是理都不愿理的,还出过直接把那钱家女关进大牢里的事。   许玉龙:“子瑜,你是对你那替身小娇妻动心了吧。”   钟允:“胡说,我是看她爱我爱得紧,怪可怜的。”   这时,王府护卫来报,说世子妃在卧房里半天不出来,在收拾行李,看样子是在准备跑路。   许玉龙急忙对钟允说:“你快马回去,没准能把人截住。”   “截什么截,谁跑她都不会跑的,”钟允不以为意,“她是嫌我回去晚了,装模作样给人看,引我回去哄她,我不上她这当。” 第23章 “本世子要杀了那江家女……   顾瑛对着坟墓磕了几个响头, 额头又开始渗血,一张一张把余下的纸钱全烧了,烧完又磕了几个头。   三人祭拜完, 准备回城。   顾瑛又冷又饿, 对钟允说:“表哥,表嫂给你做的梅花糕,让人送几块到凝风轩,还有大棉袄,让表嫂给我也做一件。还有, 我不要被关在卧房里。”   钟允骑在马上, 抱着那束宫粉色重瓣梅花, 怕压在花瓣,只虚虚抱着, 闻言转头看了顾瑛一眼:“梅花糕和大棉袄是没有的,卧房你也别出来, 要是被她看见,真以为我养了个小通房,伤心欲绝, 跟我闹起来怎么办。”   “她那个人,惯会吃醋,心眼小得很。”   又饿又冷还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顾瑛只能哭喊:“姑姑、姑父, 钟允欺我!”   进了城, 顾瑛便老老实实呆在马车里不出来了,声音也换回了女声。   到了王府后门,两个护卫匆匆跑了出来,禀告道:“世子,世子妃跑了。”   许玉龙听完, 当即就想拍手叫好,叫这傲娇玩意乱撒狗粮,让他去把人截回来,他还说人在骗他,让他回去哄。   考虑到好友痛失爱妻,许玉龙装模作样地安慰道:“兴许是回娘家了。”   钟允十分自信:“不可能,她一定是藏起来了,逗我找她。”   他还跟许玉龙交流起房中御妻术:“你没娶妻,不知道,女人惯会胡闹,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心软,让她们得逞,要给点教训,得沉着脸狠狠训一顿,不然她会仗着你的宠爱,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迟早骑到你头上去。”   许玉龙连连摆手:“我若娶妻,必将她如珠似玉地捧在手心,好好疼着,是万万舍不得教训的。”   钟允极不赞同,觉得许玉龙这番话是十分不像样的,板着脸质问道:“你还有没有一点男人风骨了。”   顾瑛撩开帘子,姿态虚弱:“世子,饿。”他还在等着吃表嫂亲手做的梅花糕。   钟允对许玉龙告辞:“你路上小心些,绕着点禁军,本世子要回家训妻了。”   许玉龙收起扇子:“你当心别把自己作死了。”说完策马走了。   钟允亲自把顾瑛送到凝风轩,让手下人上街买些桂花糕送来。   顾瑛不想吃桂花糕,只想吃梅花糕,可惜他表哥根本不理他,关上门就走了。   从凝风轩出来就能看见长春苑,里面已经被修整一番,种了许多花草,园子中间有几间屋子,里面亮着橙黄色的灯,守夜的下人坐在小屋门里。   下人面前放着一个暖炉,里头烧着碳,即使大雪纷飞也不会冷。下人不敢擅作主张点一整夜的碳,必是世子妃允许的。   钟允转头问赵安:“这园子是什么时候修好的?”   赵安答:“前几日就修好了,世子妃时常过来。”   从长春苑出来,钟允先去了趟书房,选了身最好看的天青色花瓶,把从郊外带来的那束重瓣梅花插好,又洒了些水珠在上面,看上去娇艳欲滴,十分灵动。   他从书房出来,看见苏阳平:“你怎么来了?”   苏阳平支支吾吾不敢说,又不得不说:“今天下午世子妃来刑部了。”   这个钟允知道,她还在他办公的房里放了点心,他回房时看见,亏着她当时已经走了,不然他定要训她,丈夫在办公时,作为妻子,纵是再想念,也不当三天两头过来,不成体统。   这点事不至于让苏阳平半夜跑过来汇报,钟允:“还有事?”   苏阳平偷偷瞧着钟允的脸色,心一横全说了出来:“世子妃在房里久等世子不到,觉得无聊,想去赏雪,于是去了后院,那儿是唯一一处没被扫雪的地方。”   苏阳平是钟允亲信,知道他的谋略和报复,也知道当年他欲向柳府提亲的事。   今日下午,等世子妃走了,苏阳平才知道世子和柳贵妃在后院说话。他相信世子为人,深知世子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世子妃的事。   可,世子与柳贵妃谈话后不久,世子就将林贺文放了,他忧心世子对柳贵妃还有旧情,伤了世子妃的心。   他既然收了世子妃的唇脂,那他就是世子妃的人。他的旧主子怎能如此这般伤害他的新主子。   钟允听完苏阳平的话,仔细回忆了一下,竟想不起来自己与柳梦娇说了些什么话。   她定是吃醋了,生气了,气他与柳梦娇说话,跟他闹了脾气,这才藏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她八成是藏在最暖和的卧房了。   于是钟允拿着花瓶回了卧房,放在床边一张矮柜上,保证她一进门就能看到,在床上时亦能欣赏。   他放好花束,看了一眼屋子:“别藏了,出来吧。”   没人应答。   钟允又说了声:“出来。”   依旧没有回声。   他站在那束梅花前:“今日出城,看见这梅花开得好,摘了过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从未如此这般地讨好过女人,说起这话十分别扭,语气生硬极了,好像丢了什么极大的脸面一般。   他都这样讨好她了,她竟然还藏着,不理他,他面上便有些不耐烦了:“恃宠而骄不好,你当适可而止。”   依旧没有回声,连活人的呼吸声都没有,只有窗边落了厚厚一层的积雪。   钟允想起来,他交代过她,让她给他做梅花糕,她此时定是在厨房,他只需要等着,她很快就会从房门外头进来,娇着声儿叫他夫君,坐在他腿上撒娇。   钟允便真坐了下来,只是不知怎么的,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焦躁。   这股焦躁来得莫名其妙,不由让他产生一丝心慌意乱。   他想,自己定是被她气着了,她再怎么要亲手给他做梅花糕,听见他回家了,也应该先放下手上的活,过来服侍他换衣裳。   想到换衣裳,钟允走到衣柜前,拿起挂在衣架的那件苍蓝色绣鹤纹的大棉袄,上面的破洞依旧破着,里头的棉花和动物绒毛跟他对视,仿佛在嘲笑他穿不上完好的衣裳,只配穿破衣裳。   钟允气了,这棉袄不补好,他明天穿什么,那些单薄的衣裳不抗风不保暖,他不想穿,他就要穿这大棉袄。   别的他都不要穿,他就要穿这件,他非要穿这件,不是这件不行。   派去侯府的人回来报:“世子妃不在侯府。”   钟允心想,那必然还是藏在王府里了。   钟允出了房门往厨房去了,她必定在厨房给他做梅花糕。   厨房亮着灯,两个厨娘在做王妃吃的宵夜,一旁站着王妃身边的一个丫头,再无旁的人。   厨娘看见世子一头钻进厨房,动找西看,连碗柜都没放过,走过来问道:“世子在找什么?”   钟允合上柜门,因为力气太大,里头的碗筷被震得砰砰响:“世子妃呢?”   厨娘看了看那只有井口大小的碗柜,心说,世子莫不会糊涂了,世子妃就算在这也不可能躲进这么小的碗柜里:“回世子,世子妃不在厨房。”   钟允沉着脸:“她不是在这做梅花糕吗。”   没等厨娘说话,钟允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定是做好了,端着回房时与我错开了。”   厨娘大着胆子说了实话:“世子妃是下午来的,做了些绿豆饼和桂花糕,之后再没来过。”   钟允知道这两样糕点,她下午去刑部看他时带着的。   厨房案台上的绿豆粉甚至都没来得及收起来,这么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跑了。   钟允从厨房出来,抄着另外一条路回了卧房,心想,自己方才与她错开,定是因为走岔了路。   等他从这条路走到了卧房,依旧没见她人影,雪地上甚至都没有她的脚印。   钟允进了卧房,突然想起来下午在刑部后院凉亭里,柳梦娇跟他说了什么。   “子瑜,你娶江家女不就是因为我,因为她长得像我,所以你才会救下她,娶了她。她根本就是我的替身。”   “你跟她在一起时,当你看着她,抱着她,你眼里心里想着的都是我,对不对?”   柳梦娇的话一字不漏地往他脑子里钻,让他气得想把自己的脑袋砸了,好像只要这样,那些话就不存在了。   钟允又很快冷静下来,他慌什么,他有什么好慌的,他一开始就是看她身上穿着梅花,才救下她,娶了她。是她自己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图了他的身子还不够,还想图他的心。   他深知,她对他十分痴爱,是万万不舍得离开他的。   钟允在房里各处转了转,停在看着眼前的衣柜前,整个屋子就这里最适合藏人。   他心里的气消了不少,颇为宽容地对着衣柜说道:“自己出来,本世子答应你,不追究你今日的无理取闹。”   衣柜里没有回应。   钟允看见柜门动了一下,莫名松了口气,开始对着衣柜说话:“你藏在里头不嫌闷吗。”   他把桌上那束重瓣梅花抱了过来,献宝一样:“我猜你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梅花。”   他一把拉开衣柜,只见里头空了一大半,平日里她喜爱的那些漂亮衣裳不见了,只有他自己的那几件,被孤零零地叠放在柜门边。   方才柜门根本没动,是他自己看花了眼。   “来人。”   外头进来一个随从,战战兢兢地缩着身子:“世子有何吩咐?”   小随从从未见过世子动这么大火气,低着头不敢动。   钟允看了小随从一眼:“怎么是你,那谁,那个丫头,江家陪嫁过来的,叫什么瑾的丫头呢?”   小随从答:“悦瑾跟世子妃一同出去了。”   整个王府已经传遍了,世子妃收拾行李连夜跑了,只有世子不相信。随从怕激着世子,不敢用“跑”字,很委婉地用了个“出去”两个字。   钟允回房,愈发觉得那个女人不像话,就算听见柳梦娇跟他说的那些话,吃个醋什么的,躲在王府,或者回娘家,都是可以理解的,她这一声不吭地收拾行李连夜跑路是什么意思。   她一个女子,除了夫家和娘家,根本没有可去的地方,她又长成这般娇媚的祸水样,被贼人瞧见了,只要出事就都不是小事。   赵安侯在门外:“世子,要不要派人出去找?”   钟允:“不必,不惯她这骄纵脾气。”   顿了一下又道:“她必不可能在旅馆驿站,也不可能在某个闺蜜旧友家。”   赵安:“是。”   说完,即刻集结队伍,把王府守卫、家仆全叫了出来,又让苏阳平调了刑部的一批人过来,说道:“世子说,世子妃极有可能在某个旅馆、驿站,或闺蜜旧友家。”   又挑了五个人担任领队,点了火把,准备兵分五路寻人。   小随从十分不解:“方才世子不是说,世子妃必不可能在这些地方吗?”   赵安心说,世子那嘴,没有十几年的朝夕相伴,你绝对猜不出来他到底想说的是什么。他若真听了话不去找人,明日便横尸黎王府了。   人马集结完毕,黎王府大门外响起敲门声。   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以为是世子妃回来了,忙准备去开门。   钟允听见声音,打开房门,带着人往大门口去了。   小随从松了口气:“世子妃愿意回来就好。”   赵安也松了口气,怕世子嘴上不温和,又把世子妃气走了,装着胆子劝道:“时辰晚了,世子世子妃累了半夜,一会早些歇着吧。”   钟允看着这一院子的兵荒马乱,脸色一沉:“一会谁都不许替她说话。”   到了大门口,钟允站在门栓前,没有立刻去开门,赵安问道:“世子为何不开门?”   钟允:“我黎王府的大门是她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吗。”   正如他今日对许玉龙说的御妻术,她如此胡闹,倘若他不给她点教训,晾她一晾,迟早她要爬到他头上来。   钟允在心中数到二十才把大门打开,端着一幅严肃的面色,像惯常训着她时那样说道:“你还知道回来。”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江琇莹,是一个信使。   信使送上来一封信:“一个姑娘让送到黎王府的,给黎王世子。”   钟允接过信,看着信封上娟秀的字体,沉着脸没吭声。   赵安就像他家世子肚子里的蛔虫,忙问:“送信那姑娘如今在何处,身上可还安好?”   信使描述了一下那姑娘的长相,又说:“是在城南,那姑娘送好信就走了,不像遭过难的样子,应当是安好的。”   赵安听出来是世子妃身边的悦瑾,既悦瑾安好,世子妃应当也是安好的。   赵安给了信使一袋银子,让他再有那姑娘的消息,即刻报来黎王府。   赵安捡着好话说:“世子妃必是怕世子担心,这不就写了亲笔信报平安了吗。”   钟允拆开信,信是悦瑾写的,说她家小姐很安全,只是小姐心情不太好,想在外头住几日,散散心,请世子不必寻找。   钟允把信扔给赵安:“她倒是好样的,敢跟本世子玩离家出走。”   赵安接过信看了看:“这是悦瑾写的啊。”说完赶紧闭了嘴,世子妃看起来是真气了,竟连一封报平安的信都不肯亲手写。   钟允放下狠话:“两日,两日之内她必须回来,否则后果自负。”   赵安斟酌了一下:“倘若散心,那必然是寻个风景好的地方,城内是没有的,要出城,这一来一回也要两日了。”   钟允抬了下下巴,笑容带着几分嘲讽:“那你说,几日合适?”   赵安没敢说话,这信上说得明明白白,世子妃说自己对世子已经没有感情了,她已经不再喜欢世子了,散好心回来,就跟世子谈谈和离的事,问世子要和离书。   世子像是没看见这几行字,没说,他也不敢说,只当没看见。   钟允踩着雪回了卧房。   雪还在下,已经被扫过雪的地面上又积了厚厚一层雪,院子里的白色灯笼透出光,映出笼面上他亲手给她画的粉色梅花。   他父亲死在他出生之前,母亲也只看了他一眼就去世了,最疼爱他的叔父黎王失踪至今,生死不明,外祖家满门被灭。   黎王妃这个养母怀疑他是黎王私生子,维持着一个和平的表面,实际上对他恨之入骨。   唯一剩下胆小如鼠的表弟顾瑛,和年迈的太后。   钟家前朝太子这一脉和顾家这一门血海深仇全压在了他身上。   他身边的人,最亲近的人,最爱他的人,都或早或晚地离开了他。   所有爱他的人都走了。   她答应过,她答应过要跟他好好过日子,她说她不会离开他。   赵安守在房门外头,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以为没事了,只听“啪”的一声,花瓶碎裂的声音传了出来。   紧接着里头传出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本世子要杀了那江家女!” 第24章 “江家女求黎王世子赐和……   城郊庙里, 江琇莹跪坐在佛像前,整整半日没动一下。   佛前案台上供着仙桃和鲜花,香烛上冒着青色的烟雾, 那香味极浓, 熏得人有些头疼。   悦瑾进来,在江琇莹身上披了件斗篷,皱着眉,担心道:“小姐,回房歇着吧。”   江琇莹起身时, 腿已经全麻了, 没站稳, 差点跌倒。   她是在刑部后院门后恢复的记忆,她喜欢的那个人战死在大夏对处月国的那一场战役上, 只留了一个平安扣给她,如今那扣子还在黎王世子钟允手上。   再想起钟允时她只能用他的身份和大名来称呼他, 心理上和身体上都无法再把那个人当成她的夫君。   甚至因为潜意识里的抗拒,连想都不想再想起他来。   三日以来,她想的最多除了战死的心上人, 便是她和钟允那点理不清的关系。   和离是肯定要和离的,她无法忍受自己与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同床共枕。   她喜欢的那个人叫周义衡,是一个四品中坚将军, 左眼角下有一粒泪痣, 跟钟允那粒一模一样。他不穿战袍时喜欢穿穿绣着鹤纹的衣裳,说自己的愿望是当一只云游天外的闲云野鹤,两耳不闻天下事,整日垂钓喝茶。   江琇莹跑出来时没带王府护卫,带的是侯府陪嫁过来的, 直接听命于她。   侯府护卫来报,说打听到了中坚将军的安葬之地。   距离不远,在城郊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不消一个时辰江琇莹就赶到了。   周义衡战死时尸骨无存,战友只带回了一副带血的盔甲,做成了这处衣冠冢。   江琇莹在坟墓前烧了些纸钱。   她本想,等他从战场上回来,她就跟他表白,求父亲成全他们。   她对他们的未来做出过无数设想,他喜欢射箭,院子里要留出大片空地给他做射箭场,他喜欢垂钓,后院要挖一个池塘,里面养各种各样的鱼,还要种上荷花。   夏天时,他穿着她亲手给他做的衣裳,坐在河边垂钓,她要摘些荷花荷叶,做桂花糯米鸡,再用他钓上来的鱼做成极美味的糖醋鱼。   他们会有两个或三个孩子,男孩像他一样英俊,女孩最好长得像她。   这一切,全随着那场战役破灭了。   三日来,江琇莹没怎么进食,身子十分虚弱,一阵大风吹来,直接将她吹倒了。   悦瑾忙上前扶住:“小姐,这儿风大,先回去吧。”   “小姐,小姐?”   “快来人,小姐晕倒了!”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晚上了,江琇莹躺在床上,看着窗幔,认出来是她歇脚的那座寺庙旁边。   “琇琇,你可算醒了!”   江琇莹听见林玉清的声音,从床上坐起来,扑在她怀里:“母亲。”   林玉清赶忙转头叫人把熬好的鸡汤端上来,轻轻拍了拍江琇莹的背,跟着她一块伤心:“琇琇,我儿。”   江琇莹窝在林玉清怀里,眼泪像止不住一般,直往下落,大哭:“母亲,他死了。”   林玉清抚摸着江琇莹的头发,抱了她好一会,又喂了半碗鸡汤,看着女儿消瘦的脸颊,心疼得直抹眼泪:“人死不能复生,周义衡死了,你要好好活着,倘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母亲怎么办。”   江琇莹垂着眸子:“母亲还有父亲,哥哥嫂嫂,璃儿。”   林玉清不爱听这话,使劲拍了一下江琇莹的手,又紧紧抓住:“母亲把话放在这了,你若去了,母亲也不活了。”   江琇莹低声道:“女儿跟黎王世子过不下去了。”   “女儿不会拖累侯府,会开铺子赚钱养活自己。”   林玉清原本不赞同女儿和离,看她这个样子,便不忍心逼迫她任何了:“那黎王世子能同意和离吗?”   江琇莹一点也不担心这个:“他只是把我当成某个人的替身,并不喜欢我,应当会同意的。”   林玉清第一次听说她那女婿竟然是把女儿当成替身的,气道:“世子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些。”   江琇莹:“母亲别气,女儿不也一直把他当成替身吗。”   林玉清:“那不一样,你是磕坏了头,才会把他错认成自己喜欢的人,不是故意的。”   江琇莹:“不管是不是故意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把他当成替身,他也把我当成替身,他救过我的命,我也以身相许了,我和他之间算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其实,这中间是无法算清楚的,她只是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的牵扯了。   她已经想通了,周义衡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她将带着对他的念想好好活下去。   他没有家人,坟前少有人祭拜,要是连她也死了,忘记他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才算真的死了。   与此同时,黎王府,钟允坐在书房,手上拿着那束已经有点焉了的重瓣梅花,正在试图把一瓣掉了的花瓣粘上,可惜不太好粘,粘了半天也没粘好。   他倒了大半瓶胶水在花瓣上,嘴里念念有词:“她定是听见了柳梦娇那些话,气着了,伤心了,才躲起来不肯见本世子。”   又说:“她爱惨了本世子,以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气。”   钟允可以想象出江琇莹的样子,她一定哭得很伤心,在心里骂他千八百遍,像在床上时骂他那样,骂他混蛋坏蛋王八蛋。   她定是怕听见什么令她伤心的话,没有勇气质问她他跟柳梦娇的谈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气又伤心之下才躲了起来。   钟允把手上的重瓣梅花糟蹋了七七八八,没能粘好。   他直起身子:“倘若她能好好回来跟本世子认个错,本世子可以考虑原谅她。”   顿了一下,又道:“原谅之前还要先狠狠教训她一顿,不然她下次还敢离家出走。”   “那个女人惯会在本世子面前撒娇,还很对本世子使美人计,本世子定不会着她的道。”   “这回说什么都要给她点教训。”   赵安守在书房门口,听见里头传出来絮絮叨叨的声音,不知道一向惜字如金的世子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话痨,对着一束花也能自问自答地说上半天。   书房的门被打开,赵安看见世子出来,沾了满满一手胶水,似是对人说话,又似自言自语:“那个悦瑾,她是不是不识数,信里说住几日,这个几日到底是几日,一日两日还是三日五日。”   赵安心里想,他要是世子妃,别说三日五日,十天二十天不回来都是有可能的。   他想到世子妃走的那天晚上,世子在房里喊打喊杀,说要杀了世子妃。第二日一早,世子像是把自己说过的话忘了一般,没再提起杀人的事。   钟允那晚嚎叫完,在院子里练了好一会剑,练好剑又去了书房。   他去的是江琇莹那间小书房,找她写给他的那好大一大箱子情书去了。   那好大一个梨花木箱子就放在书桌上,钟允打开前就已经想好了,倘若里面不是她写给他的情书,他即刻就叫人去通知江家,让江家人等着收尸。   钟允打开箱子,最上面放着一页纸,纸上是江琇莹的笔迹,那是一首情诗。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定是她写给他的,他稍微满意了一点,又嫌这情诗少了,说好的满满一大箱子,竟只有这样薄薄一张,他是极不满意的,等她回来了,定要她把这一大箱子补满,少一张都不行。   钟允走到院门口,看见许玉龙来了,手上拎着两壶酒。   许玉龙瞧了瞧钟允:“我的世子,几日不见,怎么憔悴成这般。”   钟允没说话,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走了三日,她失眠了三日。   许玉龙:“可是因为你那离家出走的妻子尚未归家?”   “我御妻有术的世子,今日怎么没穿那件大棉袄,是不是没人给你补了?”   许玉龙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围着钟允转来转去:“对,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你与江姑娘大婚那日,把我气得要死,我当时心里就不平衡了,凭什么你这个冷心冷面的能娶一个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人。”   钟允瞟了许玉龙一眼,眼神不悦:“她如今是我黎王府的世子妃,不是什么江姑娘。”   许玉龙合上扇子,用扇子点了下钟允的肩膀:“子瑜,听我一句劝,别整天端着架子,该不要脸的时候一定不能要脸,世子妃若铁了心不肯回来,你就算缠也要把她缠回来。”   钟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当我跟你一样没出息。”   许玉龙:“我昨日听人说,皇后要给二皇子选妃了,把全平京城的适龄贵女全叫了过去,让二皇子挑,二皇子愣是一个都不要,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钟允冷笑一声:“钟祁那个蠢货,他但凡有点脑子就应该知道,想要皇位就得娶个有权势的没嫁过人的贵女。”   许玉龙心满意足地看完钟允的热闹,去凝风轩找顾瑛玩去了,还给他带了两个大苹果。   钟允出了王府,直接去了宫里,皇帝宣了他。   钟允进了宫,迎来了预料中的一顿骂。   皇帝拍了下桌子,指了指他:“大过年的,竟敢把御赐的红灯笼换掉,还挂了满院子白灯笼,不知道还以为你黎王府是在办什么丧事。”   钟允不卑不吭地答道:“内子喜爱梅花,缠着我,非要我给她画,红纸不显墨,只好换了白色。”   皇帝垂眸,紧紧盯着钟允:“我看你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他心里十分清楚,这黎王世子就是故意把红灯笼换成白灯笼的,那天是顾家的忌日,黎王与顾家走得近,黎王世子是在借着美人的由头祭奠顾家呢。   如此也好,倘若黎王世子对顾家不闻不问,过于冷漠,反而不正常。   有异动不可怕,可怕的是表面上平静,蛰伏起来伺机而动突然暴起的饿狼。   皇帝自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骂了钟允几句,罚了他两个月的俸禄,没再多说什么。   有武官在外头等候觐见,钟允躬身,准备退下避嫌。   皇帝摆摆手,作出一幅对黎王血脉的大度样子给旁人看:“无妨,你是我钟家的人,帮朕分忧是应当的。”   钟允:“是。”说完往一侧站了站。   钟允知道皇帝不喜他,巴不得除掉他。因着一条传言,皇帝不光不敢杀他,还要善待他。   传言说,皇帝的皇位来路不明,是利用卑鄙无耻的手段从前朝太子手上抢来的,说他杀了太子和太子妃,登基后又怕太子一脉的黎王复仇,暗中杀了黎王。   如今太子一脉只剩一个黎王世子。倘若世子出事,更坐实了皇帝心虚,他的皇位来路不明。   皇帝好面子,不想落下这个一个残忍弑杀的名声,只有善待黎王世子,这样还可以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   武官进来,汇报了边境战况:“陛下治国有方,我大夏兵强马壮,震慑外敌,边境百姓安宁。”   皇帝听了,脸上露出笑意,又带了几分嘲讽:“顾家叛贼刚死的时候还有人说,没有顾家军,边境必定不宁,如今这不好好的。”   钟允在一旁听着,心里冷笑,皇帝还真以为外敌是被他震慑的吗,那是顾家世代东征西战累计起来的赫赫威名,即使他们身死两年,依旧留有余威。   武官犹豫了一下,又报:“大夏东、西、南境安宁,唯一令人忧心的是北境,那处月国虎视眈眈,派了大批骑兵聚集边境线外。”   皇帝不悦,扔下手上的奏折:“四个多月前那处月国不是被我大夏战败了吗。”   武官答:“那场战役我方亦死伤惨重,还牺牲了一位中坚将军。”   皇帝似是有些头疼,揉了下额头:“那位中坚将军朕有印象,叫周,周......”   武官答:“周义衡。”   “周将军年少英武,只身带人撕开处月国的布防,以一敌百,杀处月兵近五百人,终因体力不支,为国殉命。”   钟允没见过周义衡,只听过他的名号,据说是大夏第一神射手,射得一手好箭。   武官甚是惋惜:“如此英才,可惜了,倘若能死而复生便好了。”   皇帝听了这话,突然变了脸:“你一个武官,竟说出死而复生这种迷信话。”   武官忙认罪,抬眸看见皇帝脸色惨白,扶着额头,紧接着太医便进来了,为皇帝诊治一番,说是忧思过多,气血不通,加上睡眠不好,才复发了头疼病。   皇帝摆摆手,让武官退下,把钟允也赶走了,对太监说:“摆驾梅园,去柳贵妃那,让她给朕揉揉。”   近日夜里,只要一合上眼,他就会梦见前朝太子,梦见他那皇长兄死而复生,问他索命。   钟允去了寿安宫,准备去看看太后。   往日只要他来,寿安宫的大门是随时为他打开的,今日却被张嬷嬷拦住了:“世子,太后说今日身子不适,不想见人。”   钟允忙问:“可请太医瞧过了?”   张嬷嬷只好说:“世子没听出来吗,太后只是不想见世子。”   钟允:“太后是如何说的?”   “太后说,”张嬷嬷按照原样把太后的话重复了一遍,“让那狗东西把琇琇给哀家带过来。”   钟允听完这一顿骂,又在寿安宫门口等了一会,太后半点没有心软,让他吹了好一会冷风。   内殿,太后咳了几声:“走了吗?”   张嬷嬷答:“没有。”   太后又捂着帕子咳了几声,低头看见帕子上落了一口血,习以为常地换了只干净的帕子:“哀家这身子,撑不了多久了。”   “哀家最近总爱做梦,梦中见了太子,黎王,还有太子妃,太子妃的父亲顾大将军,一大家子人,热闹极了。”   “太子妃又调戏太子了,她是将军之后,虎得很,用一根长矛挑太子的下巴,太子啊,我儿,脸都红了。”   “哀家,想他们了。”   张嬷嬷回忆起往事,心里难受:“太后,您别这么说,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太后让人把带血的帕子收起来藏好,又补了妆,换上一身雍容富贵的衣裳:“叫小允进来吧,见一面少一面。”   钟允在宫里陪太后说话,用了午膳,被太后骂了一顿,下午回的王府。   他从王府大门进去,转头看了一眼守卫,却不说话。   守卫赶忙摸了下自己的脸,疑心自己脸上有饭粒子。   赵安无奈,出声问守卫:“世子妃回来了吗?”   守卫收回在自己脸上乱摸的手:“世子妃今日未归。”   赵安:“可有信使送信?”   守卫摇头:“没有。”   钟允回了房,不一会儿又去了刑部,一直忙到晚上才回来。   他走到王府大门口,转头看了一眼守卫,守卫这次懂了,汇报道:“世子妃今日未归,也没有信使来信。”   钟允一言不发地回了房,晚膳时分,随从从大门外跑进来:“世子,世子,世子妃回来了!”   钟允闻言,猛得一下从椅子上坐下来,他刚一把脚步迈出去,又停了下来,坐回椅子上。   他拿起手边的一本书,一边低头看书,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院门打开,有人进来,他从书上挪开眼,转头看着她。   她身上穿着三日前的那个下午,她去刑部给他送点心时穿的衣裳,头上的发簪换了,粉色的梅花换成了白玉兰花。她渐渐走近,他才看清楚,她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十分憔悴,眼睛微微肿着。   她把自己弄成这样,定是伤透了心,她再怎么气他也不当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一直到她推开书房门走进来,他才像刚看见她一样,将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放,面容如往日一般冷峻:“你还知道回来?!”   他想她应当像以前一样,过来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跟他撒娇卖乖。   他甚至在她走进书房前偷偷把椅子往后挪了挪,腿微微向外,好方便她坐上来。   她看起来瘦了很多,等她坐过来,他要好好掂量一下她到底瘦了多少,让厨房做她爱吃乌鸡参汤,汤里不能放姜,不然会辣到她。   他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记下了她的喜好。   是从她每天起了大早陪他在院子里练箭,笑着说夫君的箭术天下第一开始的,还是她亲手给他缝了那件苍蓝色绣鹤文的大棉袄,还是冬至夜的烟花下,她答应要跟他好好过日子,还是无数次在床上,她娇声喊着他好夫君好哥哥。   还有很多次,在书房里,他坐着看书,她调制她的胭脂水粉,窗外进来的风吹得她裙摆微动,她抬眸,冲他微微一笑。   此时,她停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不再往前半步,他尴尬地收回自己的腿,心里没由来得慌张起来,起身时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书,书又碰到花瓶。   “砰”的一声,花瓶落在地上碎了,那束被他用胶水粘好的重瓣梅花躺在一片碎片中,被花瓶里洒出来的水浸湿,显得十分狼狈。   钟允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梅花,手指被瓷片划伤了也没察觉,他抱着那束花,往前走了好几步才走到她面前,将花往她眼前一递,语气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讨好:“你跟本世子认个错,本世子不追究你离家出走的事。”   她没接,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抬眸,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她若敢说出和离两个字,她若敢说出和离两个字,她若敢。   他手上没有剑,也没有匕首,捡花时也没顺手拿一块瓷片,不过没关系,她的脖子那么细,他只要轻轻一拧,就能把她的脖子拧断。   他看见她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他迅速打断她:“你看这束花,是不是很漂亮,是本世子在郊外摘的,它开得多鲜艳。”   江琇莹垂眸看了一眼,那是一束极其罕见的重瓣梅花,花瓣已经泛黄发灰了,并没有多鲜艳。   钟允又要伸手去抓江琇莹的手腕:“你瞧,外面的雪下得多好看,本世子带你去赏雪。”   雪早就停了。   江琇莹往后退了一步,不卑不吭:“江家女求黎王世子赐和离书。” 第25章 “本世子非得狠狠教训她……   钟允听见江琇莹的话, 往前走了走,紧紧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江琇莹只得重复了一遍:“江家女求黎王世子赐和离书。”   她一个黎王世子妃竟敢自称江家女,还敢叫他黎王世子, 还问他要和离书。   “本世子知道, 那日你在刑部后院听到了一些话,误会了,才会跟本世子闹脾气,”他垂眸,盯着她的眼睛, 又把视线挪到她纤细的脖颈上, “你离家出走也出走了, 脾气也闹了,差不多就行了。”   “别人家的妻子要是像你这般胡闹, 早该狠狠吃一顿教训了,挨板子、抄佛书、跪祠堂。”   “本世子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你, 你也当知道些分寸,差不多就行了。”   江琇莹从来不知道,钟允竟然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个话痨的。可如今,他的一切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是个哑巴还是个话痨, 跟她都不再有关系了。   她看着他, 像看着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叹了口气:“世子,我没生气,也没在闹脾气,是在认真跟你谈和离的事。”   钟允打断江琇莹的话:“都是本世子宠得你如此骄纵, 竟还学会跟本世子不依不饶起来了。”   江琇莹:“世子。”   她不得不把之前让悦瑾写在信里的话重复一遍:“我对世子已经没有感情,也不再爱慕世子,做不到像从前一样对待世子,没有脸面再待着世子身边,耽误世子人生。”   钟允脸色一沉:“什么叫做不到像从前一样对待本世子?”   江琇莹抿着唇,许久没说话,而后垂眸道:“求世子原谅,琇莹无法再与世子同案而食,同床共枕。”   钟允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笑了一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逼迫她与他对视:“无法同床共枕?”   “嫌本世子在床上没伺候好你?”   “还是你从前在床上被本世子弄着时,那一声声lang叫都是装出来的?”   他冷笑一声:“本世子不是你的好夫君,好哥哥了?”   江琇莹听着钟允的话,脸颊通红,不是害羞,是生气,气钟允,也气她自己,她再不想回忆起跟他在一起时的画面,那时的旖.旎,如今想起来都是羞耻。   她看着眼前人,看着他眼角泪痣,他的确与周义衡长得有几分相似,是她认错了人,痴心错付,以身相许。所以她不怪他。   她也的确无法再跟他过下去了。   她无法在心里还想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与其他人缠绵悱恻。不像他,他心里想着旁人,依旧能娶她睡她,把她当成替身。   她现在一点也不关心他心里想着谁,也不再需要他的爱,她只想离开。   江琇莹的下巴骨头被钟允捏得生疼,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试图把他的手拿下来。   头上的流苏簪子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得晃动着,她的脸也被他捏得变了形,这画面看着一点也不美,当真应了夫妻感情破裂的景。   他嫌她乱动碍了他的眼,他不想让她动,不想让她挣扎。他伸出另一只手,揽着她,把她揉进自己怀里。   她身形纤细,力气又小,他想控制她,比控制一只小鸡还容易。   他用指腹磨蹭了一下她的嘴唇,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她下了狠力气,几乎把他的指骨咬断。   她咬他时竟还把自己的舌头藏了起来,不让小舌碰到他。   她这是在侮辱他。   钟允把江琇莹抱了起来,放在桌子上,任她咬他踢他他也不撒手。   “就在这儿吧,也不是第一次。”   从前他在书房看书,她总借着给他送茶点的机会过来撩拨他,还嘴对嘴给他喂雪梨糖,不知廉耻地勾引他,让他在书桌上要她。   他伸手去解她的衣裳,看见她眼角泛红,像是要哭出来了。   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欲擒故纵的暧昧,只有恐惧和厌恶。   这个女人,这个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竟敢厌恶他,她竟敢!   钟允松开江琇莹的衣领,手指往上,指腹轻轻在她脖子上摩挲着,让她的脉搏在他指尖跳动。   她的脖子可真细。   她皮肤雪白,上面有几点淡淡的暗色,是几日前他留下的尚未完全消隐的吻痕,他拇指放在那吻痕上,眼睛紧紧盯着她,声音爬上一丝阴冷:“你还要不要和离书了?”   他说着话,手指在她脖颈上摁了摁,嘴上没说,意思很明显,她要是再敢跟他要和离书,他就掐死她。   江琇莹被钟允禁锢在书桌上,身体微微后仰,他身材高大,力气也大,她半点无法动弹。   他穿得单薄,即使书房里点里炭火,手指依旧冰凉,像被一块尖利的冰凌,让她脖颈发冷。   他又问她一遍:“你还要不要和离书了?”   江琇莹闭了下眼睛,正要开口。   钟允打断她的话:“给你三天的时间冷静一下,好好考虑。”说着松开手,从书桌前起身。   江琇莹从书桌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衣衫。   看他的样子,是不想给她和离书了,她若硬问他要,他一气之下没准真会拧断她的脖子,给他三天时间,让他冷静一下也好。   她知道他并不爱她,对她只有占有欲。   江琇莹从书房出来,准备回房睡觉,她赶了小半日的路,又跟钟允对峙很久,累了。   江琇莹经过书房窗边,突然听见钟允说:“不要以为侯府会给你撑腰,你那个爹江景越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你,你不过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他不会为了你得罪黎王府。”   “你若失去了黎王世子妃的身份,你猜他会怎么对你,他会不会为了榨干你最后的价值,把你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权臣当小妾?”   江琇莹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世子什么时候变成搬弄别人家是非的长舌妇了。”   钟允听着江琇莹的嘲讽,若是平时,他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妻子敢这样对丈夫说话,是十分不成体统不成样子的。   此时他并不恼,比起她问他要和离书,被她嘲讽一句也不是什么不可忍受的事。   他察觉到自己的想法,狠狠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一翻,被一个女人嘲讽了居然觉得可以忍受。   他竟堕落至此!   江琇莹走后,下人敲了书房门进来:“世子,鸡汤熬好了。”说完把鸡汤放在桌上,看了一眼世子黑得想是要杀人的脸色,赶忙退下了。   赵安进来,方才他守在门外,听见了里头的动静,知道世子和世子妃没谈好,想着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世子,想了半天,只想到世子妃大约是跟您置气之类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钟允一气之下把碗里的鸡汤全喝了,一口都不给那个恃宠而骄的女人留。   赵安不大忍心,提醒道:“世子,骨头不能吃。”   钟允把嘴里的骨头嚼碎吞了下去:“本世子誓要给她点教训看看,首先就得让她看看,家里的鸡汤,就是一点骨头渣子本世子都不给她留!”   说完把空碗往赵安眼前一递:“叫人拿去卧房,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碗里别说汤了,连骨头渣子都没有,这就是惹恼本世子的下场!”   赵安想到那个面无表情一剑刺穿山匪头子,一刀切断林贺文手指,杀人不眨眼的世子,又看看眼前这个恶狠狠咽着鸡骨头的世子,整个人都快分裂了。   这就是爱情吗,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吃鸡肉不吐骨头,为了她我变得不像我自己。   赵安接过一滴汤一点骨头渣子都不剩的空碗,让一个随拿去给世子妃看了,心想,这可真是好大一个教训。   钟允用帕子擦了下手,冷冷勾了下唇:“她跟我提和离,除非我死,不然她想都别想。”   赵安清楚地记得,世子与世子妃大婚之后没几日,就是在这间书房,他问世子,倘若世子妃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怎么办,世子说自己本也没打算瞒着,世子妃若知道了,能接受便受着,接受不了就赐世子妃一张和离书。   世子还像个举世大善人一般说,自己会亲自帮世子妃挑一个如意郎君再嫁。   赵安垂着眼,紧紧闭着自己的嘴,但凡他把脑子里那段话说出来一个字,今日就要横着出书房了。   江琇莹沐浴好回了房,听见有人敲门,开了门,见是跟在钟允身侧的小随从。   小随从手上捧着一个白瓷碗,把碗往前递了递,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顿了一下说道:“世子让把这只碗拿来给世子妃,让世子妃好好看看。”   江琇莹看着眼前的碗,是平时吃饭时用的汤碗,白骨瓷做的,碗底描着一枝梅花,碗里干干净净的,一滴汤也没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碗里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可又不太像是被用过的,不然碗底不至于半滴汤都没剩。   江琇莹不解:“这碗有什么好看的?”   小随从低着头,不太敢说的样子,低声声音:“世子说,要好好教训世子妃一顿,不给世子妃喝汤,一粒骨头渣子都不给世子妃留。”   江琇莹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空碗:“我知道了,就说我看过了。”   小随从捧着碗,站在原地不走:“请世子妃留话。”   江琇莹想了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已经对钟允无话可说了,甚至想请王府的御医帮他看看脑子。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随口说了一句应付的话:“就说,这碗挺好看的。”   小随从得了话,拿着空碗退下了,出了门,把这珍贵的碗护在怀里,一路小跑着去书房汇报。   钟允听见敲门声,让人进来:“世子妃怎么说?”   小随从答:“世子妃说,这碗好看。”   钟允:“本世子知道了。”   小随从出去后,赵安不解地问道:“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钟允像看傻瓜一样看着赵安:“这你都听不出来?”   赵安:“属下愚钝。”   钟允心情好了许多,愿意给人指点迷津:“这只碗的作用是什么?”   赵安:“是世子不给世子妃喝汤,连一粒骨头渣子都不给世子妃留,狠狠教训世子妃的物证。”   钟允看了赵安一眼,鼓励他继续推证。   在世子英明伟大的逻辑引导下,赵安果真就悟了:“世子妃说这碗好看,意思就是说世子教训得好。”   钟允略感欣慰地看了赵安一眼:“你也没蠢到无药可救。”   说完从书房出来,端得一派扬眉吐气:“本世子就说她在闹脾气。”   他来到卧房,看见里头亮着灯,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抬手推门,没推动,被从里面锁上了。   他往后退了半步,敲了敲:“开门。”   江琇莹听见钟允的声音,从床上下来,披了件外衫,走到门后:“我已经睡下了,请世子去客房吧。”   钟允:“客房冷。”   江琇莹:“让人多加些碳火。”   她以为钟允会不依不饶,应让她开门,没想到他听完她的话竟乖乖走了。   赵安也很奇怪:“世子不进去了?”   钟允:“她让我多加碳火,体贴我至此,我也应当体贴她一二,不扰她安眠。”   钟允去了客房睡,这是成婚以来,他第一次与她分开睡觉。   客房冷冰冰的,不管加了多少碳火,还是冷。钟允又让人拿了两床被子来,蚕丝被不冷,却也不暖和,他躺在被子里,觉得自己像个死人一样。   他连死人都不如,死人好歹是凉透了的,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此时是凉的还是热的。   “赵安。”   赵安赶忙进来:“世子有何吩咐?”   钟允坐在床上:“你上来,给本世子暖被窝。”   赵安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思绪像野马一样乱窜。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世子是什么时候开始断袖的,世子这是看上他了吗,他对男人没兴趣啊,虽说世子是他的主子,但感情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啊,他可以为世子生为世子死,唯独不能为世子暖被窝。   他还没来及说话,被世子一阵嫌弃,嫌他不香,嫌他不软,嫌他长得难看。   赵安表示很无辜,自己自是不能与世子妃比的。   赵安无辜被嫌弃一顿,在客房外面守了一会。   被冷风吹着,他清醒许多,终于回过味来,世子妃不给世子开门,那句多加些碳火,分明是世子妃不想跟世子同房,为了把世子赶去客房才说的。   怎么到了世子嘴里就成了“她体贴我至此”。   世子应当不会不知道,世子妃若真是体贴世子,应当就给开门了。   且,世子妃那道卧房门根本拦不住世子,世子也没有硬闯。   这一切只能说明,世子在自欺欺人。   老人常说,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倘若其中一方拒绝与对方同房,就说明这不是一般的打架了,是感情破裂的征兆。   赵安越想越觉得心酸,可怜的世子,不被世子妃所喜,在这大冬天的夜里,被世子妃关在卧房外面,他还不敢发火,不敢硬闯,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面对世子妃想要和离的现实。   世子分明什么都知道。   果然,不消片刻,客房里传出来“啪”的一声,又一只花瓶掉在地上碎了,里头传出来一声怒吼:“本世子要拧断那江家女的脖子!”   世子他还只能躲在世子妃听不见的地方发脾气。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江琇莹躺在床上,听见院子里传过来练箭的声音,知道是钟允。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觉得声音有点吵,把头也蒙上了。   那声音实在大,像是故意吵着她一样,她睡不着了,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首先就是跟钟允和离,和离后王府也不能呆了。要是回侯府,就要日日见着父亲,父亲定不让她开胭脂铺子。   她打算买个院子单独居住,地点选在商业街附近,花阳街或者永安街。   永安街更繁华一些,但花阳街上有刑部,附近还有大理寺,治安好。   等买好院子,还要租铺子和仓库。等过了年,她亲自去花城选制作胭脂唇脂的材料,按着自己调配出来的颜色,先做一批放在店里,反馈好的话要大批量做,多雇一些工人。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拿到钟允亲笔写的和离书。   江琇莹起床,穿好衣裳,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手上握着一个铜手炉,往院子里去了。   钟允手上握着弓,箭在弦上,听见身后传来声音,手一松,箭射偏了,从靶子下面飞了过去。   他收了弓,转头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说完,发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她当然要来,从前每日他练箭,她都要在一旁陪着的,还不停给她鼓掌叫好,甜甜软软地说,夫君好厉害。他嫌她聒噪,嫌她不知害臊,每每都要沉着脸训她几句的。   他拿起随从递过来的箭放在弦上,语气敛了好几分,重新把刚才那句话说了一遍:“你来了。”   江琇莹站在一旁,斟酌着用词,除了要和离书,还要把他腰间那块平安扣拿回来,那是周义衡留给她的唯一一样遗物,是她的念想。   钟允瞄着红心,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心出了汗,平时用起来格外顺手的弓握在手上分外别扭,比走路时左鞋右穿还要别扭百倍。   他闭着一只眼睛,瞄了好一会才把箭头定在红心上,紧张得像是在进行射箭比赛,输了会被杀头的那种。   “嗖”的一声,弓箭应声飞了出去。   这回比上次好,扎在靶子上了,没飞出去。   江琇莹看了过去,忍不住说了句:“世子的箭术怎么退步成这般?”   这话落在钟允耳朵里,让他想起她以前在王妃面前维护他时,那双眼睛看着他时带着光,她对王妃说,对所有人说:“夫君的箭术天下第一。”   钟允黑着脸,没吭声,又拿了支箭射出去。   陪练的小随从跑到靶子左侧两米远的那棵大槐树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箭□□。   钟允将弓扔给小随从,接过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走到江琇莹面前:“去吃饭。”   江琇莹跟在钟允身侧去了饭厅,好几次张嘴想跟他谈和离的事,都被他打断了。   到了饭厅,江琇莹站在桌前等钟允落座,等他坐下,她再挑一个离远一点位置坐下来。   钟允站着不动,心里打着跟江琇莹一样的心思,让她先坐,他再挑一个离她近一点的位置坐下来。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江琇莹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再这么耽搁下去,这些饭菜就要凉了,她便先坐了下来。   钟允绕到江琇莹身侧,挨着她坐下。   江琇莹把椅子往一旁挪了挪,夹了块芝麻糖饼吃,又喝了几口小米红豆粥,豆芽熘鸡丝的味道也很好。   桌上除了都是她喜欢吃的饭菜,碗碟也全部换掉了,清一色的白骨瓷,碗底盘底描着梅花,跟昨天晚上他狠狠教训她时用的那只空碗一模一样。   她随口应付,说了句碗好看,他就让人全换了。   钟允好似没注意到这些,语气随意地进行了一番饭桌聊天:“昨晚睡得可还好?”   江琇莹点了下头:“挺好的。”其实不太好,光想着怎么让钟允写下和离书就想了很久。   钟允嗯了声:“本世子昨晚睡得也很好,一夜无梦。”   站在一旁听见昨夜客房里传出来的砸花瓶和喊打喊杀的怒吼声的赵安,垂着眼没敢吱声。 第26章 给世子纳个妾吧。   早膳后, 江琇莹准备和钟允一同去给王妃请安,她虽和钟允过不下去了,现在到底是没和离成, 她依旧是黎王世子妃, 照例应当去给王妃请安。   钟允一边走,拿眼偷偷往身侧瞧了瞧,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又盯着她的手看了看,假装无意地把自己的手晃到她手边。   往常, 她总是抱着他的胳膊, 没走几步就要去牵他的手, 他不给,甩开她, 她就厚着脸皮继续抓他手,到了王妃院子还舍不得松开, 十分不成体统。   钟允盯着江琇莹的手看了好一会,见她不光不来抱他抓他,还在他试图靠近她的时候往一旁躲, 他气了,她躲他,他就跟着粘过去, 导致走着走着, 他把她挤到了走廊栅栏边。   江琇莹不好走路,只得停下来:“世子先行吧,我这就跟上。”   钟允看着她的眼睛,紧紧盯了一下她的眼珠子,又松开, 语气凌厉:“你竟连走路都不肯与本世子一同了吗?”   江琇莹:“是世子不好好走路,非要往我这边挤。”   钟允往一侧站了站,把江琇莹从栅栏边放出来:“从前你不总这样吗,凭什么你做得,轮到本世子就做不得了。”说完伸手要去抓她的手。   江琇莹躲开,把手背在自己身后:“世子,从前的事不要再说了。”   钟允抓了个空,手上空落落的,心里比手里更空,他收回手,把手拢在袖子里,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一开始是轻轻的搓,越搓越急,手指头被搓得滚烫,视线又落在她那一拧就断的脖颈上。   他转过身,大步往前走了,怕自己再跟她对峙下去,手就要不听使唤要杀人了。   江琇莹跟在钟允后头,见他停在王妃院子门口,等她走过去,他对她说:“这几日你不在王府,也没去王妃那请安,我说你回娘家了,你别说漏了嘴,让别人误以为你和我感情上出现了问题。”   他一口气说完,转身就往院子里面走,没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江琇莹本也没想多说什么,钟允这个样子,无非就是不愿意接受现实,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替身。   他不愿意给她和离书,不放她走,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什么感情,而是他的性格。   他一向霸道,自尊心强,天之骄子,像一只骄傲的花孔雀,从来没有别人甩了他的道理,就连和离,也应当由他提起来,别人提不行,别人提就是打他的脸,让他没有脸面。   江琇莹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还是冲动了,没有针对钟允的性格对症下药,导致现在这个上不去下不来的场面。   到了王妃屋里,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王府守卫来报:“世子,禁军来了。”   皇帝亲派禁军对整个平京城进行搜查,抓捕顾家余孽顾瑛,今日查到黎王府了。   钟允对王妃躬了下身:“儿子先告退了。”   又对江琇莹说:“你陪母亲说说话。”   钟允在王府院子里迎了前来搜查的禁军百夫长,让百夫长随意搜查,又叮嘱说:“我那世子妃爱好赏梅,又很会做梅花糕给本世子吃,你等搜查时不要碰坏了府里养着的梅花。”   禁军在王府搜查了一遍,最后来到后园的凝风轩。   百夫长站在凝风轩门口,前几次他们来王府搜查过,知道里面藏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娇娘。   那小娇娘生得国色天香,就是比起宫里的贵妃也不逊色。这天下,除了黎王世子妃,属她和贵妃平分秋色。   钟允早站在门边等着了,对百夫长说:“今日之事请百夫长保密,我那新娶的世子妃爱我爱得紧张,是个十分善妒爱吃醋的,她不知这院里藏着我的小通房,不然必要闹起来。”   百夫长应了声,转头对众人吩咐:“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说完留了大部队在外面,亲自带了两个人进去搜查。   不多一会,里面传来骂声,声音尖细柔软:“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世子快要救桃桃,桃桃害怕。”   顾瑛胆子小,他这番害怕还真不是演出来的,他一看到穿着禁军制服的人就会想到两年前,禁军血洗顾将军府。他眼睁睁地看着疼爱他的奶奶、各房伯母、婶婶、堂兄弟姐妹,以及百余名家仆死在禁军的屠刀下。   顾瑛眼前一片血色,他眼里已经看不见人了,跌跌撞撞地从院子里跑了出来,一头扑进钟允怀里,缩着不敢动。   他以前虽然胆小,但还不至于这样,直到亲眼看着血肉至亲死在自己眼前,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吓得半死。   钟允抬起手,拍了拍顾瑛的背。   黎王还在时,带他去顾家玩耍,他那时候还知道顾家是他亲生母亲的母家,顾家那个像太后一样慈祥的顾老太太是他的外祖母。   他那时候太小了,还不知道为什么顾老太太那么喜欢抱他,揉他的脸,偷偷喂糖给他吃,经常看着他发呆,还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流泪。   顾瑛出生时,他已经六岁了,像个小大人一样抱着顾瑛玩,还说顾瑛长得像个女娃娃,胆子小得跟老鼠似的,被他扮鬼脸一吓就能哭上半天。   禁军百夫长看着被自己吓哭的美娇娘,有点尴尬地说道:“打扰世子了。”说完欲带人走。   一转头,看见黎王世子妃带着几个丫头走了过来。   江琇莹陪王妃说完话,本打算回房,想起来自己前些日子在长春苑种的花已经好几天没看过了,打算过去看看。   这一看就看见了乌泱泱在凝风轩站了一堆的禁军。   杨夫人曾说,钟允在里头藏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通房,她那时候有些吃醋,还问了钟允,他没直接回答她,这事一直梗在她心里,直到她恢复记忆,对钟允再没感觉。   她本着一丝好奇心走了过去,想看看钟允到底在里头藏了什么。   顾瑛还趴在钟允怀里嘤嘤嘤地哭,肩膀突然一疼,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被他表哥一把推进了院子里,后背撞在门边上,差点把他的骨头撞裂。   钟允这般反应,让他下意识地以为,那个狗皇帝来了,认出他是顾家的人,来捉他了。   顾瑛揉了下被摔疼了的肩膀,起来看见钟允挡在他面前,手背在后面,摁着他的头,再次把他推进了院子里。   江琇莹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裳,身形高高瘦瘦的女人躲在钟允身后,她没看见她的脸,猜也能猜到,杨夫人没骗她,钟允真在凝风轩里藏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通房。   先前钟允死活不肯给她和离书,她十分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有了主意。   那女子看上去十分依赖钟允,应当是喜欢他的。   钟允能把她藏在凝风轩里,还派好些武功高强的护卫守着,不许人接近,可见他心里是十分看重这个女子的。   方才她远远看见,这女子趴在钟允怀里哭,钟允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钟允是个什么人,惯常是一幅面色清冷的样子,不近女色,最不耐烦被女子缠上,还很讨厌别人粘着他。一般的女人根本没法近他的身,更别提方才这个女子能趴在他怀里哭,他还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江琇莹回忆了一下,从前她也趴在他怀里哭过,他总皱着眉,嫌她太粘他了,更不会拍她的背安抚她。   更加可见眼前女子在他心里的分量。   负责搜查的禁军领队百夫长正是冬至那天晚上拦下江琇莹的马车上去搜查的那位,他十分感激那个寒冷的晚上江琇莹送给他和他的属下们冒着热气的梅花糕。   他觉得她是个好人,对她颇有几分好感,此时场面难免对她生出几分同情之心。   任谁突然发现自己的丈夫在后院藏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小通房,都会伤心欲绝。   百夫长与江琇莹对视了一眼,因着身份不便,不好安慰,便没有多说什么。   江琇莹一点也不伤心,她心里想的是,既然钟允和这个女子两情相悦,何不纳为妾室,给人一个名分。这样钟允的精力也会放在他貌美如花的妾室身上,不会再管她了。   钟允把顾瑛赶进院子里,大门一关,转身走到江琇莹面前:“怎么不多陪母亲说说话?”   他站在江琇莹和禁军百夫长中间,几乎把江琇莹整个人拢在怀里,像一只护食的狼。   江琇莹嫌钟允靠她靠得太近,往后退了一步:“母亲说昨夜没睡好,头疼,去歇着了。”   一旁,禁军百夫长说道:“既已搜查完毕,我等就先告退了。”   钟允第一眼就觉察到了,江琇莹和这位百夫长是认识的,他们分明认识,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他不禁打量了一下,这位百夫长看上去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身上穿着禁军的棕紫色制服,面庞刚毅,长着一双凌厉的剑眉,皮肤黝黑。   百夫长被钟允盯了一下,明白过来,将自己和属下受过江琇莹恩惠的事讲了一遍:“世子妃心善。”说完赶紧带人走了。   钟允听完,犹如被人摁进了一口陈年大醋坛子里,早忘了自己养通房被发现的事,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酸味:“你倒是厉害,走到哪都这么讨人喜欢。”   江琇莹没理钟允这茬,偏头往凝风轩院子里看了一眼:“世子是在金屋藏娇吗?”   钟允仔细看着江琇莹的眼睛:“你吃醋了?”   江琇莹:“没有。”   钟允:“口是心非。”   江琇莹:“我没有。”   钟允:“别硬撑。”   江琇莹:“真没有。”   钟允:“行了,别气了。”   江琇莹:“没生气。”   顾瑛站在门后边,看着表哥像小儿吵嘴一般跟表嫂吵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女子的衣裳,觉得自己还是躲起来比较好。   他转过身,正要偷偷溜走,听见门开了,他表哥带着表嫂进来了。   钟允对江琇莹解释道:“这是我一个旧友的女儿,家里遭了难,来这儿避难。她早年身上惹过官司,不想被人知道,才藏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脸色:“我跟她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你不要吃醋,也不要嫉妒。”   江琇莹自然是不信的,她仔细看了看那个女子:“你叫桃桃?”   顾瑛点了下头,不敢动,怕说错一句话,影响表哥表嫂的感情,回头被表哥削了。   钟允垂眸看着江琇莹,紧紧盯着她的嘴唇,看她那张嘴里能说出什么话。   他脑子里回忆起最初,他们大婚没几日,她去书房给他送药,撩拨他,勾引他,用嘴给他喂雪梨糖,他为了成全她的一片痴心,故意中了她的美人计。   那天事后,她穿上衣裳,从后面抱着他的腰,对他说话。   他从前不爱听她说那种黏黏糊糊的情话,觉得她烦,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她说过的每一句他都记得异常清晰。   她当时对他说:“一个人若是真心喜欢另一个人,是不愿意与其他人分享的。”   “若阿琇不喜欢夫君,那随便夫君纳几房妾室,阿琇不光不会吃醋、嫉妒,还会欢天喜地地帮着张罗。”   江琇莹看见钟允盯着自己的嘴唇看,目光如狼似虎,好像只要她说出什么他不喜欢听的话就会被他一口吞掉,嚼碎了咽下去,一粒骨头渣子都不吐。   江琇莹不知钟允在想什么,从前与他的种种她都记得,只是不愿意回忆起来了,就当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梦是假的,做不得数。   她再次庆幸,他并不爱她,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替身。   江琇莹想了想,转头对桃桃说:“你喜欢世子,世子待你也好。”   钟允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后槽牙,只要她敢说出什么让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话,他就。   他抬眸看了一眼对面长春苑里冒出嫩芽的月季花枝,在心里冷笑一声,她不是喜欢种花吗,他就把她埋进土里当花肥。他敛了下眉,继续盯着她看。   江琇莹转头看向钟允,对他说:“既然是旧友的女儿,不能亏待了,通房到底只是下人,不若给桃桃姑娘一个名分,纳进世子房中当妾室,伺候世子起居。”   顾瑛听完,震惊地看着江琇莹,又看了看钟允,他长这么大还没在他这表哥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光阴沉也就算了,他还勾着唇角,要笑不笑的。   顾瑛不敢多待,悄悄抬脚,匿了。   钟允抓起江琇莹的手腕,紧紧攥着她,不顾她喊疼反抗,把她连扯带拽地带到那片月季花枝前。   江琇莹收回手,她皮肤白,手腕一圈被他勒出来的红痕分外明显,有一处被他的指甲碰到,破了皮,她觉得疼,眼里涌出一圈水光,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微微垂着,楚楚可怜,不禁让人心生怜爱。   钟允看着她这幅样子,心底那份暴戾忽得沉静了下来,他指着花田:“等天暖,这里会长成一片花海。”   他分明是想要把她埋进土里当花肥,一出口就成了哄人开心的话,如果忽略他此时阴沉的脸和恶狠狠的语气的话。   江琇莹抬眸看着钟允,认真地说道:“世子,我们好好谈谈吧。”   一阵冷水吹来,钟允清醒很多,他摁下心底的郁气和烦躁,面容是这几日少见的沉静:“你想要和离书,门都没有。”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别人?”   这两日她要跟他和离,他就当她是在闹脾气,纵容她的胡闹,愿意给她机会让她改过自新。   倘若她心里有了别人,这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他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不管他爱不爱她,她的心里和身体都必须对他保持绝对的忠诚,他就是这样一个霸道又不讲道理的人。   见她回避他的视线,似乎是心虚了。   她那一垂眸,像一把刀一样插在他心上,又酸又疼。   他又问了她一遍:“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别人?” 第27章 你该爱我至死。   面对钟允的质问, 江琇莹没说话,周义衡已经死了,她想让他好好安息, 不想钟允扰他安眠。   面对江琇莹的沉默, 钟允明白了,她默认了,她心里有别人了。   他看了她一眼,冷声对王府护卫说:“不许世子妃踏出王府半步。”说完回书房,拿起挂在墙上的剑走了。   钟允出城去追那位禁军百夫长去了。   江琇莹忙叫人给钟允送信, 让他别伤了无辜。   禁军百夫长的名字叫陈启, 负责搜查顾家余孽, 平京城里搜完,午后带人出城搜查城郊庄子。正停在一处茶馆驿站歇息, 眼前突然晃过一片刀光。   那剑直指他的脖子,要不是他武艺高强反应神速, 他就要血溅当场,身首分离了。   木桌被那把剑劈成了两半,粗陶茶壶应声落到地上, 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碎裂成无数片,滚烫的热水流了一地, 还在冒着热气。   陈启闪身, 拔剑挡下了钟允一招。   他看清来人,十分不解,边打边说:“世子为何偷袭在下?”   钟允沉着脸:“本世子要杀你,用得着偷袭?”   陈启知道钟允武功高强,自己勉强能跟他打一打, 但绝对赢不了。且钟允是黎王世子,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两人身份差距极大。   陈启怕伤着钟允,用的都是抵御的招数。   钟允不依不饶,一招比一招狠。   陈启边打边说:“世子就算要在下的命,也当让在下死个明白才对。”   钟允一剑划过陈启的肩膀,把他的衣裳划了道口子,有血从布料里透了出来,他不发一言,眼神狠厉,手上的剑又往前逼近了几分。   陈启回忆了一下,自己与黎王府素来没有什么来往,没闹过矛盾,更别提各种你死我活的矛盾了。   唯一有交集的便是世子妃。   陈启赶忙解释:“在下与世子妃只有一面之缘,今天才见的第二面,世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的确对世子妃颇有好感,世子妃长得好看,人又善良,他从未见过如此美好的女子。   若是他身份再高贵一些,与世子妃相识在她成亲之前,他定好生追求她一番。   眼下,世子妃已婚,他是一个道德感很重,十分有原则的人,再怎么有好感,也不会对一个已婚的女子产生不应当有的心思。   更不会在人前表露出来。   美好的女子谁都欣赏,他只是像个正常的男人或女人一样,向往美好,自认没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   陈启一边抵御钟允的攻击,摁了下鲜血直流的肩膀:“在下与世子妃没有任何不清不楚的牵扯,说过的话加起来连十句都不到。”   他不说这话还说,他一说,钟允手上的剑更快了,略过他的肩膀,往他的脖子去了。   一旁陈启的手下们要上来帮忙,被陈启瞪了回去,不希望属下惹上这等无妄之灾。   不远处有两个穿着厚厚裘衣的异国人,他们长得身高体大,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一边饮酒一边啃着羊腿肉,看着这场争斗,不时交首讨论。   他们的语气颇为不屑:“都说大夏是文明大国,如今看着不过都是些莽夫,哪有我处月国好。”   陈启的属下听见了,不乐意,上去理论:“你处月国根本我大夏的手下败将,四个多月前的那场败仗这么快就忘了吗。”   处月国两人,其中一个留着大胡子的高大壮汉拍桌站了起来,大声道:“信不信老子一只手就能摁死你。”   另一个瘦子理智很多,拽了下大胡子,让他坐下来,低声说:“这儿是大夏,看对方的衣裳,应当是皇城的禁军,不宜挑起争斗。”   大胡子被劝住,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了。   大胡子一连灌了三碗酒,看了一眼禁军手上拿着的通缉令,上头写着顾字,与同伴说道:“倘若是两年前,我处月还真不敢对大夏发动战争,顾大将军死后,我处月才有了冲破大夏北境防线的可能。”   禁军将手上的剑往那桌上一放,坐下来:“你处月的人光会说大话。”   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如今我处月国神......”   同伴忙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他的脚,警告他,慎言。   大胡子闭了嘴,又抓起桌上的羊腿啃了起来,吃得满嘴油光。   几个禁军小兵一转头看见百夫长与黎王世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地上滴着几滴血,通往山里的方向。   钟允提着剑,一路追着陈启上了山,最后在一条近十米宽的河前停了下来。   河上没有桥,陈启跳河游水跑了,钟允站在河边,望着水面上巨大的涟漪,闭了下眼睛,又睁开,看见陈启已经游到了河中间。   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着,起伏着,几乎要把他的头晃晕。   钟允不光不会水,还很怕水,就连平时洗澡,浴盆里也只能放一半的水,水面只要一没到他胸口以上,他就会产生一种窒息感。   眼看着陈启游到了河对岸,就要跑掉了,钟允往前走了几步,用脚探了一下。   河水冰凉刺骨,几乎要把人的骨头冻住。   好在这条河不深,方才看着之道陈启的胸口,再怎么样都淹不死人。   钟允两只脚踏进河水里,涟漪从他脚边漾开,分明是一圈一圈往外荡漾,他看着却好像是大圈在往里面收紧。   那涟漪越收越紧,像一圈圈密不透风的铁环,紧紧勒住他的脚,把他往河里拽。   陈启从水里爬上来,撕了块里衣布料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坐在地上,隔岸看着钟允。   他无端遭到钟允的追杀,心里窝着火,此时看着那身份尊贵的黎王世子像个稚子小儿一般,遇到点水都能吓得要命,缩手缩脚不敢上前。   他突然不气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世子,怎么不过来了?”   对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低头看着河水。   陈启从地上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走了。   钟允抬眸看见陈启走了,脚下就要往前,踩到一块长着苔藓的石头,那石头又湿又滑,他整个人往前倒了下去,滑进了水里。   他口鼻被水淹没,喘不上去,脖子像被水鬼掐住一般,直把他往水里摁。   他六岁时,黎王失踪后不久,王妃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摁进水缸里,歇斯底里地骂他,问他为什么不去死。   幸好王妃身边的嬷嬷看见,把他救了下来。他那时已经昏死过去了,十几个太医拼了命才把他从阎王殿里拉到人间。   江琇莹在书房整理自己的书籍册子,这些都是拿到和离书之后需要带走的。   王府的护卫来报,说世子跟禁军百夫长打起来了,好在世子武艺高强,打赢了,还把人追出去老远。   这护卫脸上的表情还十分骄傲:“世子威武!”   江琇莹算是知道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了,她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被钟允气得头疼。   他以为她心里那个人是那位禁军百夫长,害得百夫长无辜被打伤。   江琇莹放下手上的册子,起身准备出门把钟允叫回来,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钟允回来了。   他浑身湿透,衣摆处还在滴水,手上提着一把剑,剑端也在滴水,鞋头裹着河底带上来的泥,泥里甚至能看见几截水草。   钟允看见江琇莹,大步走了过去,抹了把脸上的水滴:“陈启那厮窝囊极了,被本世子追得满山跑,半分男子气概也无。”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看,想从她眼里看见她对他产生崇拜。   陈启打不过他,逃了,他是胜者,胜者理应俘获美人心。   “他被我打伤了,流了很多血,是从水里逃的,狼狈得不像个男人。”   钟允在水里挣扎时玉冠歪了,几缕头发丝凌乱地垂了下来,贴在脸侧,说话时滴了两滴水下来,他说人狼狈,却不知自己此时的样子才是真正的狼狈。   “我把他打跑了,你怎么不开心?”   “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想着他?”   “本世子这就去杀了他!”   江琇莹醒来后,对钟允就没什么感情了,自然也谈不上生气,一直在心平气和地跟钟允谈和离的事。他竟不分青红皂白,胡乱猜忌,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杀手。   她气得咬了下牙齿:“世子,你可知道你此时的样子像什么?”   她打量了他一番:“落水狗,世子此时的样子像一只落水狗。”   一只疯狗,逮谁咬谁。   她努力控制自己,才没把后面这句疯狗骂出来。   钟允看江琇莹生气了,还被他气得满脸通红咬着牙,他一时竟有点高兴,比起她生气,他更不想看见她对他疏离冷漠。   她生气了,说明她心里在意他,说明她是喜欢他的。   由此推断出,她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说没有感情了,要和离那些话,都是假的,骗他的。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他太了解她了,她比谁都口是心非。她分明爱惨了他,还嘴硬不承认。   看啊,她生气了。   她生气了,她爱他。   钟允伸手去拉江琇莹的手腕:“那束重瓣梅花已经枯萎了,回头本世子再去给你摘。不对,应该把那整株梅花树移植到王府来。”   “赵安,你去办吧。”   江琇莹挣脱不开钟允的手,她越用力,他收得越紧。   最后,她不再挣扎,无力地对他说道:“世子,是不是要请宗亲过来,你才会好好跟我谈谈和离的事。”   钟允身上的湿衣裳早被凉风吹透了,他突然觉得冷,牙齿被他咬得咯咯作响,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惨白,嘴唇微微发紫。   “你要好好谈,本世子便跟你好好谈谈。”   钟允回浴房沐浴换衣裳,午饭时,江琇莹没去饭厅,伺候吃饭的婆子说,单独做了送去世子妃的小书房里了。   钟允草草吃了一点便扔下碗筷走了。   他来到书房时,她已经端坐在书桌前等着他了。   她坐在书桌一侧,桌上放着一张空白的纸,一支毛笔,和一盏磨好了墨的砚台。他看着刺眼,将砚台往一旁推了推。   江琇莹见钟允在她对面坐好,说道:“那日我在刑部后院听见你与柳贵妃的对话,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我伤了心,跟你过不下去了,对你也没有感情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疯了几日后,钟允终于冷静了下来,当他走进书房,看见这盏磨好了墨的砚台时,他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他知道,她是真想离开他了,她是如此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他。   而他,根本无法杀她。   他褪去一身疯癫,变回了原来的沉冷,他像一只凌厉的鹰一般盯着她看:“只是因为这个?”   江琇莹点了下头:“世子身份高贵,长相俊美,未来一定能寻一个更好的世子妃。”   钟允:“少说这些漂亮的场面话。”   江琇莹便不吭声了。   钟允许久没说话,片刻之后才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与柳贵妃之间清清白白。”   江琇莹:“世子可喜欢过柳梦娇?”   钟允没说话,他不知道。   曾经让他动过心的是在山洞里救了他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分明那个女子就是柳梦娇,他后来却再也没有对柳梦娇动过心。   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江琇莹又了钟允一个问题:“世子爱过我没有?”   钟允没说话,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抬眸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是爱,还是占有欲。   “反正你不能离开本世子。”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就说明他不爱她,江琇莹在心底松了口气:“既然世子不爱我,就更应当放我走。”   钟允烦躁地在桌子底下搓着自己的手,试着张了好几次嘴才把那句话说出来:“本,本世子应当是喜爱你的。”   一句结结巴巴的话说完,他的脸已经红到耳根处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对人说过这样的话。   江琇莹:“你说应当,你看,连你自己都无法认可这个答案。”   “我问完了,世子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钟允起身走到窗边,让外头进来的冷风将脸上的燥热吹散,再次冷静下来,回到桌边:“你说你不再喜欢本世子,是真话还是气话?”   江琇莹抬眸对上钟允的视线,眼里没有一丝犹豫:“真话。”   钟允勾了下唇,似是自嘲似地笑了一下,盯着她道:“你的心可真狠啊。”   “从前你对本世子的种种,从前你说爱我,还说被我迷得神魂颠倒,这些都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琇莹垂了下眸,声音很小地说道:“假的。”   她并没有爱过他,她只是做了场梦。   钟允给江琇莹鼓了个掌,脸上笑得愈发难看:“本世子还真是小看了你的演技。”   江琇莹认真对钟允讲道理:“夫妻如果互相不爱,在一起就是折磨,不如早点分开。”   钟允被江琇莹的声音吵得头疼,揉了下额头。   他坐在桌前:“你想要和离书,门都没有。”   江琇莹感到心累,这怎么又回到最初争吵的时候,他究竟有没有在跟她认真谈判,她重申了一遍:“世子,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也不喜欢我,我们何必苦苦纠缠,放过彼此不好吗,请世子赐和离书。”   “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从本世子这儿拿到和离书,”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休书怎么样,本世子给你写一封休书,拿了休书你也照样可以走。”   江琇莹被气得脸色大变,从跟钟允谈和离以来,她还没被他气成这样过。   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愤怒,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世子不愿给和离书就算了,不用如此羞辱人。”   休弃妻子需“七出”之罪中至少一条,即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恶疾、多言、盗窃。   休书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奇耻大辱,这种耻辱是要伴随这个女人一辈子的,她将一辈子找不到下一个夫家,孤苦伶仃过完余生。   她不怕钟允给她强加上“七出”中的任何一条,也不怕被休。   可是,光是她自己也就算了了,她本也没打算再嫁,不在乎被强加上的罪名,她不能连累侯府。   她若被休,整个侯府都会抬不起头来。   父亲母亲会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他们没教好女儿。兄长嫂嫂,甚至璃儿也会受到牵连,还有江玉莹,她虽跟这个庶妹不亲,也不想平白连累她嫁不出去,老死家中。   江琇莹看了钟允一眼,声音沉冷如冰:“世子若执意写休书,我会在世子写下休书之前,自行了断。”   她的声音依旧柔软,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娇娇软软的。   他这才知道,她柔软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比石头还冷硬的心,她是宁死也不愿跟他过下去了。   钟允像是不死心,起身绕到江琇莹身后,弯下腰,像以前一样从后面抱着她,鼻尖埋在她颈后,咬了她一口。   这一口,又狠又亲昵。   江琇莹慌忙要逃,被他从后面禁锢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他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她在抗拒他,她是真的在抗拒他,她是真的已经不再爱他了。   “本世子从前是不是对你说过,你若敢离开本世子,本世子就杀了你,”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苍凉和无力,和挡也挡不住的恨意,他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你竟宁死也要离开本世子。”   江琇莹闭了下眼睛:“世子若想杀了我,那便杀吧。”   钟允松开江琇莹:“本世子偏不如你意。”   “你得活着,好好活着,还本世子的情债。”   “你该爱我至死,爱到一半又不爱了,还想全身而退,哪有这么好的事。”   江琇莹从前听人说,黎王世子暴戾,杀人不眨眼,她跟他在一起时从不觉得,认为他更像是一只傲娇的大狗,他有锋利的牙齿和爪子,也有一身软毛。   当她对他好,他就会收起利爪,倘若再说些好听的话哄他,他就敞开一片毛茸茸的肚皮让她揉,若是拔了他几根毛,惹他生气了,他也只是沉着脸训她几句。   此时她看着他,才从那双沉冷的眸子里看出几分真真切切的暴戾,他的眼神深处似藏着利刃,随时都能将人的喉咙切断。   他彻底跟她翻了脸:“本世子不会杀你,也不会给你和离书。”   “来人,”钟允叫了几个王府护卫过来,冷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世子妃不得离开王府半步。” 第28章 他已经接受了现实。……   江琇莹被软禁在了王府里, 她尝试过好几次偷跑,都被王府护卫发现拦住了。   护卫对她像以前一样,毕恭毕敬:“世子妃, 世子说要是把您看丢了, 就要了小人的命,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不想死。”   江琇莹:“你放我出去,也放宽心,世子就算杀人也不会杀黎王府的人。”   跟钟允朝夕相处一个多月, 她对他是有些了解的, 知道他只杀外面的人, 黎王府的人一个都不会动,尤其是府里以前跟着黎王的那些人。   王府的护卫都很喜欢这位世子妃, 不愿与她起冲突,只能说道, “世子妃不若跟世子好好说说,只要世子点头,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拦您。”   江琇莹不愿意为难一个无辜的护卫, 又问:“我写封信出去总可以吧。”   护卫躬身答:“世子说,可以写信,世子妃写好, 小人亲自帮您送。”   江琇莹转身回了书房, 她原本以为钟允不会让她与侯府联系,省得侯府过来跟他要人,惹他麻烦。如今看来,他是什么都不怕,铁了心要把她关在王府了。   他总这么自信, 觉得所有人都奈何不了他。   江琇莹气钟允软禁她,又不得不服气,他确实有能力对抗任何人。   她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家里许多府兵都是从军队里精挑细选出来了,武功十分了得,比许多王府的兵力都强。   嫁进黎王府江琇莹才知道,钟允身边有许多神出鬼没的人,能力之强,怕是十个侯府也赶不上。   他年纪轻轻,身边竟聚集了这么多高手和能人。   江琇莹写了封信给母亲,把自己的状况讲了一边,让父亲带人过来把她接走。   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父亲若知道她被软禁,还要被钟允扣上罪名休掉,定不会善罢甘休。   钟允的力量纵是再强大,只要侯府坚决让他交人,事情闹到御前,钟允就是不想放也得把她放了。   他明面说,让她可以随意送信,暗地里未必就能完全放心。   江琇莹写好信,不放心交给王府护卫,这些护卫都是钟允的心腹,没准会把她的信拿去给他,被他拆开来看。   悦瑾听了江琇莹的话,拿着信到王府门口,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   她们现在被世子软禁了,出不去。小姐说宁愿请外面的人帮忙跑腿,也不要让王府的护卫去送。   那护卫看见,好奇地问道:“悦瑾姑娘在找什么?”   悦瑾满眼警惕地看着这护卫,把信往袖子里头藏了藏:“没找什么。”   护卫笑了笑:“悦瑾姑娘可是想要送信给侯府?”   悦瑾把信护在自己身上,紧紧攥着:“不是。”她被看穿了,怕身上的信被抢了去,转身就准备走。   小姐在信里写着,让侯爷过来,把她从王府接出去,倘若被这护卫截住了,小姐肯定就出不去了,就要一直被软禁在王府里,不能去周将军坟前烧纸,也不能继续开胭脂铺子,这跟要了小姐的命没区别。   悦瑾自认身上肩负着小姐的性命安慰,急匆匆地跑了,生怕身上的信被搜出来。   她一边跑,看见方才那名护卫在追她,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护卫一定是来抢信的,悦瑾紧张得手心直冒汗,都快把信封浸湿了。   护卫追上来:“世子妃倘若不放心,悦瑾姑娘可以亲自去侯府送信。”   悦瑾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世子不是把我们软禁了吗?”   护卫:“世子软禁的是世子妃,你们这些丫头下人,甚至世子妃带过的那几个侯府的护卫没被软禁,可以随意出入王府。”   悦瑾还是不大敢相信,世子竟然真的不怕小姐把侯爷叫过来。   直到她走出王府,一路往侯府飞奔,看见熟悉的侯府大门,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和小姐就要得救了。   悦瑾跑到书房,一看见侯爷,又安心又着急,眼泪都流出来了,将信递过去,哭着说道:“侯爷,小姐被姑爷软禁了,请侯爷去王府救小姐。”   江景越接过悦瑾的信看了看,看完放在桌上,走到窗前,伸手摘了一片绿植盆栽的叶子,在手指上捻了捻,微微敛了下眉:“你回去告诉小姐,我这就去刑部找世子。”   悦瑾听完,高兴地把眼泪擦干,她就知道,侯爷疼爱小姐,万万是舍不得让小姐受一点委屈的。   江景越:“这件事不要告诉夫人和少爷。”   悦瑾料是侯爷不想让夫人和少爷担心,便没有多说,赶忙跑回王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小姐。   江琇莹听完,去了小书房,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父亲去找了钟允,她不久就能从王府出去。   她一刻也不想跟钟允这个疯子待在一处了。   她从书架上拿下来那只梨花木箱子,打开,里面的手稿都还在。她往下翻了翻,那张情诗不见了,她写给周义衡的那张。   王府里除了钟允没人敢动她的东西,定是被他当成写给他的,拿走了。   拿走就拿走吧,只要他今后得知真相不觉得尴尬。   江琇莹将自己日常用的东西,穿的衣裳鞋子,各种头饰首饰全打包好了。她出嫁时带了很多嫁妆,拿不完,便把自己的喜欢的挑了出来,其他的赏给下人们。   这些人里有侯府带过来的,也有很多王府的。   王府的下人们都很喜欢这位性格温柔待人和善的世子妃,听说她要跟世子和离了,要走了,非常不舍。   期间,黎王的妾室杨夫人来过一次,对江琇莹冷嘲热搜了一番:“我上次就跟你说,世子跟他那个爹是一样的,都是冷心冷面的。”   “世子藏在凝风轩的那个小通房你见着了吧,死心了?”   江琇莹一点也不伤心,甚至对于钟允不愿意把桃桃纳为妾室感到遗憾,好姑娘不应当被辜负,希望她走之后,钟允能想通,给桃桃一个名分。   杨夫人嘲讽完江琇莹,又开始羡慕她:“你命真好,侯府千金,有娘家人给你撑腰,再怎么样都有退路。”   “不像我,不被王爷所喜,也没有娘家可以回。”   江琇莹对杨夫人的感情和生活没有任何兴趣,只觉得她可怜。   杨夫人见江琇莹不搭理她,自觉无趣,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王妃没来过,她像是根本不知道钟允和江琇莹的这场闹剧似的,一句话也没多问。这反而给江琇莹带来了许多方便,若是别的有身份的人家,是不许她和钟允这样闹的。   江琇莹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就连放在长春苑小屋里的一袋袋花籽都没落下。她的全部身家加起来,满满当当地堆了半个院子。   下午,钟允从刑部回家,一推开院子大门,看见地上一个挨着一个的大箱子,瞬间就明白了了。   她如此迫不及待,简直可笑。   他和她都可笑。   钟允看见江琇莹满迎了上来,她脸上原本带着喜悦,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他这两天冷静了许多,不会再把她的相迎当成对他的喜欢,也不会再犯魔怔。   他已经接受了现实,她迎他,不过是想离开他。   江琇莹走过来,停下脚步,直接问道:“我父亲去找你了吗?”   钟允低头看了眼地面,她与他之间,一共隔着六块青砖,每块砖二十公分,她距离他一米多远,不肯再往前多迈一步。   他脸色沉了几分:“嗯。”   江琇莹:“世子现在可以给我和离书,放我走了吧。”   “你以为你父亲找我是说了什么?”他一路穿过院子,从她收拾好的那堆行李边走了过去,“他说,你家里把你宠坏了,让我多担待些。”   江琇莹不信。   她在信里说地明明白白,她跟钟允过不下去了,她跟他在一起是个错误。她被软禁在王府跟坐牢没有区别,倘若钟允一直不放她,或者只肯给她休书,她宁愿一死。   父亲不可能不顾她的性命,非要逼她留在钟允身边。   钟允停在长廊边,站在一棵紫藤下,看着她:“这个世道和朝堂混乱不堪,人心自私,你只有待在黎王府,才能过得好。”   他上次跟她说过,她若跟他和离,江景越会把她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权臣当小妾,她不信。   “你就当我霸道,不讲道理,强行要把你留在王府里,你就当我是个坏人,恶人。”钟允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对一旁的人说,“送几床被子到书房。”   他不想再睡那间冷冰冰的客房了。   江琇莹无法理解也不愿意相信钟允的话,她现在一心想离开他,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信。   想让钟允给她写和离书是不可能的,她能要到的只有休书。   她不能连累她的亲人们,她是宁死也不能被休的。   江琇莹想了许久,她是不是可以假死离开。听说有那种吃了之后,三个时辰内看不出呼吸的药。   她从前认识一个医术极高的江湖郎中,那郎中不光会看病救人,还对各种稀奇古怪的药颇有研究,她曾听他说过这种药。   江琇莹让悦瑾连夜出了王府,去找那位会制奇药的郎中。   夜半时分悦瑾才回来,果真就把那药讨来了,拇指大小的黑瓷瓶里装着一粒胭脂色药丸。   江琇莹决定,先在平京买一处隐秘的院子,把打包好的这些行李分批运出去安置好。选个好日子吞下假死药,让钟允以为她死了,发丧。   等事情平息下去了,最好等钟允娶了新的世子妃,或者纳了妾室,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她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等时机再成熟些,再联系母亲、兄长,还有父亲。   江琇莹躺在床上思考计划,这时,她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是钟允的。   他的步子迈得大而稳,跟别人的都不一样。   他到卧房这边来干什么,江琇莹从床上坐起来,扯过床头的衣裳穿上,又从首饰盒子里拿了根发簪馆在头上。   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下来,他没有敲门,也没说话,站在她门前。   江琇莹站在门边,看着映在门上的身影。   这影子高高大大,像某种大型野兽,可当他一动不动时,映着外头寒冷的夜色,竟让人看出了几分苍凉感。   钟允走后,江琇莹打开门,只看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衣角。   第二天她才知道,昨天夜里,平京城里烧了很大一场火。   着火的地方是被废弃了两年多的前护国将军府,起火的原因是前几日是顾将军家的忌日,半夜有人偷偷跑去祭奠,纸钱被风刮走,点燃了府门上的牌匾,火势蔓延开,整个将军府被烧得只剩一片焦土。   江琇莹听人说完,想起昨天夜里,将军府火势最大的时候,钟允来了她的房前。 第29章 和离书。   和离书。   早饭时, 江琇莹去了饭厅,钟允没来,伺候吃饭的婆子说, 让人去给世子送饭了, 世子不吃,连一口水都不肯喝,任何人跟他说话,他都好像没听见一样。   婆子说:“世子胃不好,不吃早饭很容易胃疼。”   江琇莹从来不知道, 钟允竟然有胃病, 他一个锦衣玉食还十分注意饮食健康的世子, 也会得胃病。   婆子又让厨房的人熬了养胃的小米粥,送去世子房里, 世子依旧没吃。   婆子犹豫了一下:“世子妃去送,说不定世子会吃。”   江琇莹没去, 她已经决定要和钟允分开,就不应该作出一幅关心他的样子,平白引他误会。以他的性格, 他自己不愿意吃,别人再怎么强迫他也不会吃的,她去了也白去。   婆子只好让人把粥热一热, 重新送去书房, 希望世子多少能吃下去一点。   不多时,书桌上的小米粥已经凉透了,钟允吃不下,进了嘴的东西毫无味道,像嚼着软绵无味的蜡一般令人难受。   他胃里一阵疼, 不得已,拿起勺子,吞了几口冷粥,吃完冷的更疼了,让人倒了热茶,喝了几口,才算好一点。   这时,一个穿着一身夜行衣的心腹从窗户飞了进来,躬身在钟允面前禀报道:“今日下午,我们的人在城郊王扬庄发现孙元磊的行踪。”   孙元磊是皇帝的心腹,一些见不得人的不能放在明面上处理的事,都由他代皇帝执行。他心狠手辣,靠着各种阴毒的手段,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就爬上了太监总管之位,常伴皇帝身侧。   钟允忍着胃痛,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盯紧他。”   心腹得了令,退下。   赵安走上前,面露担忧:“没想到孙元磊能查到王杨庄。”   皇帝还是皇子时,派重兵暗中刺杀当时的太子与太子妃,太子舍命为太子妃杀出了一条生路,太子妃身负重伤,逃至王杨庄养过伤,在那儿停留过七八日。   刺杀的人见太子妃受了重伤活不成了,又怕因为办事不利被皇帝处决,弄了具假的尸体当成太子妃交差了,说太子和太子妃双双殒命。   那时没人知道,太子妃已经怀有身孕。   倘若被孙元磊查出来太子妃当时没有死,还怀有身孕,皇帝多疑,结合世子的年龄,很难不怀疑世子就是前朝太子遗孤,正统的真龙天子继承人。   钟允对赵安吩咐道:“把孙元磊去过王杨庄的消息放给当年负责暗杀的人。”   赵安便明白了,世子是想让这帮人狗咬狗。   要说谁最不想被人知道太子妃根本没在暗杀中死掉,便是那位负责暗杀行动的人了。   那人用一句假尸体谎报消息,倘若被皇帝知道,便是杀头的大罪。   赵安:“可,当年暗杀的人身份隐藏得极好,不知是谁。”倘若被黎王或者世子查出来是谁,那人现在必然已经死了。   钟允:“那便把这个消息放给朝中所有人,那人隐藏其中,听到了,自然会有所行动。”   赵安:“是。”   他领了命,没有立刻走,犹豫了一下说道:“昨天夜里,顾少爷知道将军府失了火,又哭又喊,说要出去杀了那狗皇帝。”   将军府那场火烧得蹊跷,既是憧憬顾将军的人,不会如此不当心,把整个将军府都给点了。。   前几天,顾家忌日,很多人趁着天黑,带着花束纸钱去将军府祭拜。天一亮,禁军去搜查,将围在将军府外头的花束扫走,那些白色黄色的花,堆集起来像一片花海。   这刺激到了皇帝,便一把火烧了将军府,让那些追随顾将军,相信顾将军冤屈的人无处祭拜。   不光如此,前几日,皇帝还杀了一个小官,只因为这个小官的名字里有个瑛字,跟顾瑛的瑛,是一个字。   皇帝对前朝太子妃的母家忌惮至此,草菅人命杀人放火。倘若被他知道,太子太子妃在这世上还有遗孤,结果可想而知。   钟允迟早要把皇帝杀了,但杀一个皇帝,尤其是杀一个多疑怕死的皇帝,不是这么容易的。   他一直在部署,丰满自己的力量,等待一个最成熟的时机,取了皇帝狗头,献祭在太子太子妃和顾家坟前。   孙元磊能查到王杨庄,这在他的预料之外。   也让他意识他,黎王府已经不再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钟允去了一趟凝风轩,顾瑛一看见他,跑过来,让他把他放出去,他要去将军府门前看看。   那儿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他记得后院的那口井,每到夏天,奶奶会将水果放在竹篮里,放在井水里冰着,他们玩累了回家,能吃到最新鲜好吃的水果。   还有院子里那棵长了上千年的大树,假山后面小洞里跑出来的黄鼠狼,河里游来游去的小虾,哪怕是石缝里长出来的一棵小草,都是郁郁葱葱,最鲜活的。   钟允把顾瑛摁在椅子上绑了起来,面色沉冷:“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被烧焦的将军府外头埋伏了许多皇帝的亲兵,等着顾瑛自投罗网。   钟允被顾瑛吵得头疼,很少见地凶了他一句:“现在给你一把刀,你敢去杀了皇帝吗,敢吗?!”   顾瑛早已经被两年前那场屠杀吓破了胆,他现在连杀一只鸡都不敢。   过了许久,顾瑛终于安静了下来,钟允给他松了绑,疲惫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盯着院子里的一丛梅花出神。   顾瑛看着钟允,问道:“表嫂要跟你和离?”   钟允没说话,斜靠着椅背,浑身好像脱了力一般,既没力气说话,也不想说。   顾瑛见钟允的情绪比他还差,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钟允面前:“你可千万不能放表嫂走,你还没带表嫂去咱们家长辈坟前祭拜过。”   “倘若姑姑、姑父知道你娶了个这么好的妻子,一定会很开心。”   “还有爷爷奶奶,以前奶奶问你,长大了娶几个媳妇,你说不娶,一个都不娶,要跟自己过,把奶奶气得要打你头,你把表嫂带过去,奶奶肯定很高兴。”   顾瑛说了一大堆,钟允一直没说话,从凝风轩出来,直接去了书房。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很久。   江琇莹在库房里看着自己这几大箱行李,思考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运出王府,听见院子外面有声音。   悦瑾去看了回来说:“小姐,是三辆马车,估计是王府其他人用来拉东西用的。”   江琇莹走到院子门口看了看,打量了一下赶马的人,倘若这些是外面的人,多花些钱就能收买,把她的行李混进王府的货物里拉出去。   很可惜,赶马的人腰上有黎王府的标牌,这些人是无法收买的,她前脚刚一说,后脚钟允就能知道她要假死逃跑。   这时,钟允身边的一个随从走了过来:“世子妃,世子请您去书房说话。”   江琇莹心里诧异,往常这个时间,钟允应该在刑部。   她一边往书房去,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的假死计划被他觉察了,边走边将假死药往袖子里藏了藏。   要是被他发现,她就走不了了。   他一气之下说不定会连她身边替她跑腿办事的人一同软禁了,她以后就更难跑了。   到了书房门口,江琇莹敲了下门,听见里面传出来一句沙哑的声音:“进来。”   她从来没听过他的声音沙哑成这般,像行走在荒漠,许久寻不到水喝。她也从来没见过他憔悴成这般过,他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眼神透着疲倦,看着她时,不似前两日的锋利和霸道。   江琇莹停在书桌前,怕被他看出来她的假死计划,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世子找我来,是为何事?”   钟允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她穿着一件水蓝色衣裳,裙摆绣着白色的水仙花,锦带勒得细腰盈盈一握,垂眸又抬眸间,仿若黑暗夜空亮起的星光,照亮了这一屋子的暗淡。   他喜欢她的模样,不喜欢她看着他时,眼里的疏离和戒备。   他宁愿她骂他,也好过现在。   他突然变得任性起来,原本堵在喉咙里的好话在他嘴里打了个圈,出口就变成了:“本世子寂寞,想从你身上找点安慰。”   江琇莹遭到调戏,气得满脸通红,果然就骂他了:“你当要些脸。”   钟允从桌边绕到江琇莹面前,垂眸看着她,炽热的视线定在她嘴唇上,又看了看她的眼睛,脸蛋,鼻子,下巴,继续往下,将她的身体也看了一遍。   江琇莹羞愤地往后退了退,她身上虽然穿戴整体,他看着她时,给她的感觉,就好像她什么都没穿一样。   钟允知道她在生气,她被他气得脸都红了,他嘴里还是说道:“你害羞了?”   江琇莹忍无可忍地骂了他一句:“流氓!”   她抬起手想去打他,被他抓住了手腕带进了怀里。   她不愿意被他这样轻浮,下了狠劲踢他打他,用牙齿咬他的肩膀和胳膊,带着哭腔骂他:“混蛋!”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她在哭,他紧紧抱着她,不动也不说话,许久之后才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休书在桌上,拿了走吧。”   江琇莹看了一眼书桌,上面叠着一张写好的纸,一旁放着钟允的印章。   她气急了,红着眼睛质问他:“世子为何要这样羞辱人。”她说过,她宁愿一死,也不愿意要休书。   休妻的“七出”之罪,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恶疾、多言、盗窃,其中哪怕任意一条,足以让她在这个世道上过不下去了。   不光她,整个侯府都会蒙羞,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假如此时她袖子里藏的不是假死药,是毒药,她现在就要吃了,宁死也不要被他这样羞辱。   钟允看着她眼角流下来的眼泪,伸手想帮她擦掉,顿了一下,又把手放下了。   他突然笑了起来,疯子一般说道:“本世子就是要休了你,从今往后,你身上将永远刻着本世子的印记,将来不管你走到哪,别人说起你,都会带上我的名字。”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江琇莹气得浑身发抖,对着钟允离去的背影大骂:“钟允,你混蛋!”   他听见她的声音,身形顿了一下,她以为他要回头跟她对骂了,他也只是定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了,头也没回。   江琇莹险些站不稳,扶着门框才没倒下,一抬眸,看见有人在往马车上搬东西,搬的正是她那好几大箱子行李。   她稳重心神,走过去。   搬东西的人看见她,说道:“世子吩咐,让帮世子妃,哦不,让帮江姑娘搬行李。”   江琇莹捏着手上的休书,钟允知道她在暗中计划逃跑,这些马车本就是他叫人赶来给她拉运行李的。   她拿起手上的休书打开,这不是休书,是一张和离书。   上面是钟允的的字迹,有完整的签字和印章。   和离书的最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和离书给你,假死药别吃,伤身。” 第30章 世子的情敌们。   三辆马车装满了才把江琇莹的行李全部装完, 她几乎把自己在王府里的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   除了从前给钟允做的那身破了洞的棉袄,她到处找过,没找到。   还有周义衡留给她的那枚平安扣, 她离开王府之前问钟允要过很多次, 钟允不给。   她试过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走,但只要她一抬手,他就能抓住她。   他让她死心,说他绝不可能让她把这枚平安扣拿走,问他为什么非要留着, 他说他没见过这么丑的扣子, 觉得新奇, 把她气得头疼。   江琇莹坐在马车里,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和离书, 想起刚才在书房,他盯着她看, 紧紧抱着她,那时他是在跟她道别。   她将这封和离书看了很多遍,始终想不明白, 他为什么突然愿意放她走了。   以他那霸道不讲道理的性格,她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放过她了,死了也会先把她杀了给他陪葬。   想不明白的事她也就不多想了, 她与钟允的结合原本就是个错误, 分开才是正确的,现在的和离不过是在回归正轨。   江琇莹见马车不是往侯府的方向去的,撩开帘子问道:“这是要往何处去?”   赶车人答道:“花阳街,那边治安好,世子在那边买了个园子, 让您到那边落脚。”   江琇莹放下马车帘子,靠在椅背上。她原本想回侯府,好好跟父亲说说,父亲肯定可以理解她,她是和离,不是被休弃,不会给家族蒙冤。   取得父亲的谅解后,再买个园子搬出来,开胭脂水粉铺子,下辈子就跟这些铺子过。   马车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下人们把行李搬下来,又过来几个王府跟过来的丫头嬷嬷,帮忙归置。   江琇莹叫住一个嬷嬷:“这边有侯府的丫头嬷嬷,你们先回王府吧。”   王府的嬷嬷答:“世子不让回王府,以后就让留下来伺候江姑娘了。”   江琇莹只好说道:“这边院子不比王府,用不到这么多人,回头世子怪罪,就说我赶你们走的。”她跟钟允已经和离了,不应当有太多的牵扯。   还有这处园子,闹中取静的地段,面积抵得上小半个王府了,各种树木绿植修建得十分好看,亭台水榭应有尽有,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   这些钱她都要还给钟允的。   江琇莹很快便安置好了,她在家里各处看了看,发现这园子不光地段和环境好,就连很多细节都是她喜欢的,比如院子里种的那一丛丛梅花,比如水池里养的锦鲤,后院甚至有一处跟长春苑差不多的温房和地窖。   她来到书房,将自己的梨花木箱子打开,整理手册时,无意间抬眸看了一眼窗外。   正对着窗户中间的院子里种了一棵重瓣梅花,从她的视线看过去,是正正好好的观赏位置。   江琇莹起身走到那株梅花树前。   这株梅树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树干粗而色深,枝桠茂盛,上头梅花开得正盛,每朵梅花都有两种颜色,深红和粉色交叠。   跟钟允书房里被他用胶水粘得乱七八糟的那束一模一样。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浅褐色的泥土,土是新翻上来的,这株梅树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时间在两天前后。那时她还在问钟允要和离书,他死活不肯放她走,不惜跟她针锋相对,惹恼她,甚至软禁她。   他那时候心里就知道了,他留不住她,便让人把郊外的重瓣梅花树栽到了这个院子里。   这时,墙边突然掉下来一个人,江琇莹吓了一跳,忙看过去,等那人站好了,看见是赵安,这才放下心来。   赵安行了礼,说道:“世子妃。”   又赶忙低声改口:“江姑娘。”这一声江姑娘喊得不情不愿。   “世子让我来,有事给江姑娘交代。”   赵安是钟允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平时这些跑腿的活是不用他做的,定是有什么大事,江琇莹问道:“何事?”   赵安:“请世,请江姑娘禀退旁人。”   一旁伺候的丫头,包括悦瑾,主动退了下去。   赵安带着江琇莹走进书房,关上门窗,停在一个书架前,转动墙上的机关,书架动了起来,眼前出现一个通往地下的门。   江琇莹看了看:“这是密道?”   赵安点了下头:“这宅子的前主人是世子的人,这条密道是两年前世子让修的。”   赵安带着江琇莹下了地道,用火折子点燃墙边的油灯:“密道通往城外,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江姑娘可以躲进这密道里,从密道逃出去。”   江琇莹十分不解:“能出什么事?”   赵安没答话,世子愿意和世子妃和离,就是担心皇帝疑心到他的身份,他不想连累世子妃性命。闹到最后也接受了世子妃不再爱他的事实。   赵安:“世子说,这园子贵气,从前就遭过贼,以防万一,万一这儿再闹贼,江姑娘可以躲进来。”   江琇莹没有多想,从密道里出来,拿出一叠银票递给赵安:“我手头现在没有太多的现钱,先给一半,剩下的会按钱庄利息的两倍,一并还给世子。”   赵安知道世子不想要世子妃这个钱,他来时世子又特地说,世子妃若是给钱,就让他收下,他要是不收,这宅子她肯定不愿意住了。   江琇莹叫悦瑾拿上来好几盒蜜饯,让赵安带回去吃:“杏子没让放糖,用的槐花蜜。”   她在王府时,赵安待她很好,就当是给他的谢礼。   赵安手上拿着他最喜欢的那几种蜜饯,心里五味杂陈,大着胆子喊了声:“世子妃。”   他看得出来,世子在乎世子妃,不想放世子妃走。不光世子,他和王府里的所有人都不希望世子妃走,甚至刑部的苏阳平和世子那一众属下,但凡跟世子妃交往过说过话的,都不希望世子妃走。   世子妃太好了,他就没见过比世子妃长得更好更温柔更美好的人,就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赶不上世子妃的一根手指头。   江琇莹不爱听人再叫她世子妃:“还是叫我江姑娘吧。”   赵安:“那我......”   江琇莹笑了一下:“你是你,世子是世子,将来你想来这宅子做客,随时欢迎。”   赵安一扫脸上的郁闷,十分开心地告辞了,出了院子就把蜜饯藏了起来,生怕带回王府后被世子看见。万一世子嫉妒他,还要抢他吃的怎么办。   很快,黎王世子和世子妃和离的事就传遍了平京城,各种各样的传闻都有。   有说世子妃不受世子宠爱的,有说世子妃变心的,有说世子要纳妾世子妃善妒离家出走惹恼了世子的,有说世子妃心有所属跟世子本就是一场误会的。   对这些传言,江琇莹置之不理,她从钟允那拿的是和离书,将来就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过去怎样已经不重要了。   唯一的牵扯就是,她欠他一部分买宅子的钱,他欠她一枚平安扣。   她跟王妃没什么话说,互相之间客套疏远,跟杨夫人更是没什么关系。到最后,黎王府唯一令她留恋的人竟是太后。   可惜,跟钟允和离后,她跟太后就没什么机会见面说话了。   江琇莹安置好,在宅子各处逛了逛,换了身衣裳上街,选定了一处铺子,交了定金,又叫了装修的工人,等铺子布置好了,她手上新研制出来的胭脂唇脂就可以卖了。   回宅子的路上经过将军府,江琇莹停下来看了看,昔日威武的将军府化成了一片灰烬,旁边地上散落着烧了一半的焦木,地上不知谁祭奠的鲜花被踩在地上。   禁军百夫长陈启带人站在一旁,转头看见江琇莹,朝她走了过去:“江姑娘。”   江琇莹:“百夫长。”   陈启有点腼腆地笑了笑:“姑娘要是不嫌弃,叫我名字就行,陈启。”   江琇莹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看见一旁有画图纸的师傅,好奇道:“这儿要建新宅子了吗?”   陈启点了下头:“圣上旨意,要建一个二品将军府。”   江琇莹想了一下,朝中几位二品将军皆有府邸,不知道这宅子是要给谁的,见有人找陈启,便没有多问。   陈启去给人指点了一下,又跑回来,抬起袖子擦了下额头的汗:“听说江姑娘要开胭脂铺子,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是苦出身,什么都会一点,什么活都能干。”   江琇莹礼貌地道了谢。   又有人喊陈启,问图纸搭建的问题,等陈启忙好,转头看过来,看见江琇莹已经走了。   旁边两个属下打趣他:“头儿,您又不是没跟姑娘家说过话,脸怎么这么红。”   陈启让这两人闭嘴:“别乱说。”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高兴的,那黎王世子就是个疯子,江姑娘离开他是好事。从前不敢对她产生心思,如今她和离了,是自由身,他再努力一点,早点把官职升上去,是不是就能靠她近一点。   一个属下说道:“我倒觉得,江姑娘如今是嫁过一次人的人了,不比从前侯府千金的身份,百夫长一表人才,前途无量,配她应当是够了。”   陈启狠狠揍了一下这属下的后脑勺:“配什么配,我不配。”   说完却又笑了,转身指挥旁人干活。   黎王府,钟允在院子里练剑,他已经砍倒三棵树了,地上横七竖八全是枝桠树干。   从江琇莹出了王府到现在,他足足练了三个时辰的剑,身上出了层薄汗,內衫汗湿了一大片,他收了剑,接过随从递上来的手巾擦了下额头,将手巾扔进水盆里,大步往书房去了。   赵安跟在钟允身侧,关上书房门,说道:“前头有心腹来报,说四个多月前战死沙场的一位中坚将军回来了,据说当时没死,被人救了,重伤昏迷了两个月,伤好了才回来。”   钟允记得他:“大夏第一神射手,周义衡。”   赵安点头:“正是周将军,上次对处月国的战争,他立了头功,这次回来必要升迁,如今军中,尚有空缺的是二品镖旗将军一职,八成是他了。”   “大皇子、二皇子那边必定会有所行动,暗中拉拢。”   钟允靠在椅背上,手上拿着一把折扇,在桌上轻轻点着,思索片刻:“静观其动。”   他放下扇子,从腰间取下来那枚墨绿色配绳的白色平安扣,拇指轻轻在上面摩挲着,很快,玉上凉意便被他指尖炙热暖得温热。   赵安见状,不等钟允说话,忙把世子妃今日的行程汇报了一遍:“世子妃选的铺子距离刑部只有五分钟的脚程,站在刑部屋顶上就能看见世子妃的铺子。”   “这样看来,世子妃对世子未必就是那么决绝,还是愿意跟世子待在一处的,可以推断出,世子妃对世子是有感情的,世子妃应当是爱世子的。”   “赵安,”钟允如今终于冷静得像个正常人了,他在心底嘲笑了一下自己,对赵安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魔怔的?”   赵安听见魔怔两个字,怔了一下,想起前几日的世子,他被世子传染了,世子好了,他疯了。   赵安继续汇报:“世子妃在将军府门口与陈启遇上了,两人说了几句话,那陈启对世子妃应当是有意思的。”   钟允起身拿起桌上的剑,起身往门口走去:“本世子上次就该杀了他!”   他给她和离书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不是为了让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的。   出了门却又停了下来,他想到上次江琇莹是怎么骂他的了,他追着陈启到河边,不慎落进水里,她骂他是一只落水狗。   钟允转身折了回来,将剑扔在桌上。   “怎么又在喊打喊杀,”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许玉龙穿着一身月白衣裳,手上摇着纸扇,“子瑜,几日不见,你消瘦许多。”   见钟允不吭声,许玉龙坐在桌前:“听说你跟世子妃和离了,我是万万不信的,以你的性格,我以为你会把人关到死。”   钟允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许玉龙看了看桌上的剑:“如今世子妃已获自由身,她爱跟谁来往,爱嫁给谁,都是她的自由。”   “世子妃长得美,性格好,会有人喜欢一点也不奇怪,你难道要把这些人一个一个杀光吗?”   钟允终于动了一下,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不行吗。”   “当然不行,”许玉龙说道,“你杀一个,世子妃对你的恨意就会多上一分,这样你永远不可能再得到她。”   钟允理所当然道:“等事情结束了,我会再把她抢回来的。”   许玉龙啧了一声:“抢抢抢,你是土匪吗。”   “人家心不在你这,抢回来有用吗。”许玉龙将扇子扔在桌上,靠着椅背看着钟允,“世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追人。”   “想得到一个女人,光靠嘴贱和硬抢是没有用的。”   赵安站在一旁,连连点头,心想,可算有个人把话说到点子上了。   赵安见过许公子追人,各种珍奇异宝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地往人家姑娘眼前送,世子但凡有许公子一半,不,万分之一就够了,世子但凡有许公子万分之一的甜,跟世子妃都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钟允没说话,就是在默认许玉龙说下去,说明他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许玉龙:“我反而认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世子妃本来就不喜欢你,瞪我干什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吗,”等钟允不甘不愿地偏过头,许玉龙才继续说道,“你不想连累世子妃安危,怕她受你株连,怕江景越不愿意保她,跟她和离,正好趁这个时机,好好追一追,俘获美人芳心,等你这边事情了结了,正好把人娶进门。”   钟允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满脸通红,没好气道:“我不会追人。”   又低声道:“我一个男人,成天没皮没脸地围着一个女人转,成何体统。”   许玉龙看钟允这一本正经的假样,想笑又不敢笑,摊了下手:“那你就等会追人的人把世子妃追走吧。”   许玉龙见钟允许久不吭声,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又去凝风轩找了顾瑛玩了一会,给他带了一块从顾将军府院墙边捡来的一块烧得焦黑的砖头,被顾瑛像宝贝一样放在锦缎匣子里。   顾瑛有点担心钟允,问许玉龙:“我表哥还能把表嫂追回来吗?”   许玉龙摇了摇扇子:“我看难,上回问他喜不喜欢人家,他说他不知道。”   顾瑛当即就急了:“喜欢,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表哥很喜欢表嫂。”   许玉龙叹了口气:“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她,就他自己不知道,这叫什么事,简直比话本子还话本子。”   顾瑛拉了张椅子坐在许玉龙对面,抱着他的宝贝黑砖头:“以我看不是,表哥应当是知道自己喜欢表嫂的,他那张嘴,你懂的。”   许玉龙一收扇子,往桌上一敲,犹豫板上钉钉:“活该他被虐!”   许玉龙陪顾瑛说了会话,逼他练了会剑,又蹭了顿饭,夸了王府的丫头长得俊,才从王府出来。   他在回家路上看见一行队伍走了过去,抬着许多箱子,箱子上绑着红绸绳。   看这排场,浩浩荡荡占了半条街,约是平京哪个大户人家在抬着聘礼求亲了。   许玉龙是个纨绔,常在平京城里晃,各家事件他都知道,没听说谁家要娶亲,他往队伍前面走了走,看见了骑在马背上满脸春风的二皇子钟祁。   看这方向,是往侯府去的。 第31章 这天下的男人都疯了。……   江琇莹在属于自己的宅院里安置好, 做好心理准备,上了马车,准备回侯府。   她跟钟允和离的事已经写信告诉父亲母亲了, 母亲是支持她的, 她不怕,主要是父亲那边,上回她被钟允软禁父亲都不同意她和离。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骑马,写字, 有时她睡着了, 父亲会亲自把她抱回卧房, 给她盖好被子,逢人便说, 她是他们江家的掌上明珠。   只要她好好跟父亲解释,父亲一定可以理解她。   到了侯府, 江琇莹下了马车,一走进院子就被江璃儿扑了个满怀,小孩儿力气大得险些把她撞倒。   江琇莹弯下腰, 刮了下江璃儿冻得通红的鼻子,把他抱了起来:“我们璃儿又长高了。”   其实是变重了,但她不能说重, 说了这小孩要不高兴了。   江璃儿抬着小小的下巴:“璃儿很快就能长得像父亲一样高了, 到时候就可以保护姑姑,打钟允那厮。”   江琇莹赶忙教育:“别学你父亲说话,那厮那厮的多难听,长大了娶不到媳妇。”   江璃儿用袖口擦了下被冻出来的清水鼻涕:“父亲说姑姑不要姑父了,把姑父休了。”   江琇莹被江璃儿逗乐了, 捏了下他的小脸:“对,姑姑把姑父休了。”   江璃儿在江琇莹怀里扭来扭去,举着手大叫:“太好了,姑姑要回家了,姑姑给璃儿做好吃的吧,带璃儿出去玩。”   侯夫人林玉清从里面走了出来,把江璃儿从江琇莹怀里抱下来,让两个随从带他去先生那读书,江璃儿不肯,抱着江琇莹的腿不肯撒手,被江琇莹劝了好一会才劝走。   江璃儿被下人带着从长廊走出去,看见倚靠在廊柱旁边的庶姑姑,昂起小脸喊了声:“小姑姑。”   江玉莹正在嗑瓜子,剥了一个瓜子仁喂给江璃儿,江璃儿不愿意吃,撇了下嘴:“小姑姑可是来看我亲姑姑笑话的?”   小孩子把辈分亲疏看得很认真,在他眼里,江琇莹才是他姑姑,江玉莹只能算半个姑。   他不懂宅子里这些事,看笑话这种话是从他的奶奶林玉清嘴里听来的。   江玉莹伸长脖子往江琇莹那边看,一边对江璃儿说:“小姑姑这不叫看笑话,你是小孩,不懂。”   江璃儿抱着江玉莹的腿咬了一口就跑,谁都不能欺负他姑姑,他亲姑姑。   江玉莹疼得叫了一声:“你这小孩!”   看见江璃儿对她做鬼脸,她也不敢追上去打,江家就这一个小少爷,一大家子人捧着,除了他爷爷他父亲,谁也不敢动他一下。   江玉莹抓了把瓜子,继续往江琇莹那边看。   她早知道江琇莹心里有别人,跟黎王世子成婚后,还藏着跟别的男人的书信,婚后跟外男有来往,不知廉耻不要脸。   那黎王世子也真是好脾气,没休她,给的竟是和离书。   不对,黎王世子的脾气是什么变得这么好了,不对不对,不能休,她这嫡姐要是被休了,她也会受到牵连,很难嫁到一个好人家。   江玉莹头上一疼,转头看见她母亲郭姨娘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骂她:“蠢货。”   郭姨娘穿着一件桃红色衣裳,头上戴着蝴蝶流苏簪子,保养得当,看上去十分年轻,跟江玉莹站在一起像一对姐妹。   她手上拿着一个绣架,布料上绣着深蓝色吉祥云纹,是给侯爷做鞋用的,又对江玉莹说:“你这金尊玉贵的嫡姐已经从云端摔下来了,江家将来可就靠你了。”   江玉莹抓了下被郭姨娘拍疼了的头,继续嗑瓜子:“靠我干什么,不是还有父亲和兄长吗,父亲是兵部尚书,兄长是御史台大夫,璃儿聪明伶俐,将来一定能成大材,江家还靠不到我头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郭姨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江玉莹一眼,“你兄长和璃儿心里只有你嫡姐,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好好动动脑子,攀个高枝嫁了。”   说到这个,江玉莹手上的瓜子顿时不香了,神色不由暗淡了下去,被江璃儿咬了一口的腿有点疼。   “二姑娘回来了,”郭姨娘看见江琇莹和林玉清走了过来,笑了笑,“二姑娘怎么消瘦成这般,回头赶紧让厨房煮些鸡汤补补。”   江琇莹满心想着一会怎么应对父亲,没心力应付郭姨娘,淡淡地对她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江玉莹吐掉嘴里的瓜子皮,觉得奚落江琇莹的机会来了:“二姐姐,你这一和离,是不是就嫁不出去了,以后就一直要在侯府住到老了。”   林玉清不悦地看了江玉莹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说完拉着江琇莹的手走了。   江琇莹和林玉清走后,郭姨娘狠狠掐了江玉莹的胳膊一下,低声教训她:“你是不是蠢,有你这么宅斗的吗,冷嘲暗讽懂不懂。”   郭姨娘身边的薛嬷嬷说道:“三姑娘的话虽然直了点,但都是实话,那二小姐将来怕是嫁不出去了,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要这么一个二手货,咱们三姑娘闭着眼睛随便嫁也能比二姑娘嫁得好。”   郭姨娘听了这话,心里畅快不少,她只有江玉莹这么一个女儿,江玉莹长得不丑,比平京城里那些身份尊贵的贵女都要好看,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一句闭月羞花总担得上的。   只可惜,她的嫡姐是江琇莹,无论样貌还是才情,江玉莹都被碾压得渣都不剩,旁人提起江家的女儿,想到的永远都是江琇莹,根本不知道还有个江玉莹。   郭姨娘一边绣花一边说道:“幸亏那二姑娘不是被休的,不会连累我的玉莹,和离好,和离最好了。”   薛嬷嬷又说:“前些日子,听人说,皇后娘娘要给二皇子选皇子妃,二皇子不肯,最后松口说,愿意娶一个侧妃。咱们三姑娘的身份做不得正妃,努力一下,当一个侧妃也不是全无可能。”   郭姨娘记在了心上,打算回头跟侯爷好好说说,二皇子需要借侯府的权势,侯爷也愿意支持二皇子,这婚事起码有七八分的把握能成。   至于江琇莹,她已经嫁过一次人了,再嫁也嫁不到好人家,侯爷八成会把她嫁给一个权臣当小妾,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江玉莹一听,开心道:“二皇子好啊,皇宫里好吃的多,我就算天天什么都不干,光是坐着吃,把每一样东西尝一遍都能尝上好几年了。”   郭姨娘伸手拧了下江玉莹的耳朵:“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蠢货!”   江玉莹疼得嗷嗷叫,捂着耳朵满处跑,被她娘亲拿着绣架追着打。她捂着耳朵顾不上屁股,又挨了几下揍,鬼哭狼嚎到处躲,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另一边,林玉清拉着江琇莹的手,带着她去侯爷的书房,一边细声叮嘱她:“你父亲不大同意你和离,他虽然生气,但也是真心心疼你的,一会你好好说话,顺着他一点。”   江琇莹点了下头:“我知道了母亲。”   林玉清看着女儿消瘦的脸颊,心疼道:“世子没为难你吧?”   江琇莹摇了下头,头上的流苏簪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晃,笑了笑:“没有。”   到了书房门口,江琇莹敲了下门进去,看见父亲从椅子上起身,脸上没有分毫怒气,心里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父亲疼爱她,不会怪罪她,更不会像钟允说的那样,为了榨干她身上的最后一点价值,把她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权臣当小妾。   江景越让江琇莹坐下来,看了看她:“父亲也不希望你过得不开心,跟黎王世子和离就和离了吧。”   江琇莹感激于父亲的理解,眼里涌出一圈水光,跪下来给江景越磕了个头:“女儿没能给家族带来荣耀,是女儿不孝。”   “谢父亲理解。”   江景越把江琇莹从地上扶了起来,让她坐下来,又让人送了她爱吃的茶点,才说道:“昨日二皇子来过,他是来提亲的,要娶你当侧妃。”   江琇莹放下手上的茶杯,垂了下眸:“女儿不想嫁。”   江景越坐下来,脸色严肃了许多:“你是嫁过一次的人,二皇子不嫌弃,愿意娶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等将来,二皇子夺嫡成功,登基,你至少会是贵妃,二皇子喜爱你,倘若你能早日诞下一个儿子,后位也不是不可以。”   江琇莹将手上尝了一口的杏仁酥放在一旁的空盘子上,抬眸看着江景越:“女儿不想当贵妃,也不想当皇后。”   “女儿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她若可以忍受,就不会死也要跟钟允和离了。   江景越又劝了江琇莹几句,见她态度坚决,怎么说都不肯嫁,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训斥她:“你身为江家的女儿,享受江家带给你的一切,不该光想着你自己。”   江琇莹抬眸,眼神坚毅:“女儿愿意留在江家,侍奉父母,给父亲母亲养老送终。”   江景越走上前,他的耐心似乎快要用光了,声音带着怒气:“府里丫头嬷嬷一堆,不用你伺候。”   江琇莹轻声说道:“丫头嬷嬷是照顾起居,子女才是亲情,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她话音还没落,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传来火辣辣的疼,她怎么都没想到,父亲会打她。   江景越冷冷丢下一句话:“这个婚你不接也得接。”说完,重重地甩了下袖子走了。   林玉清一直侯在书房外面,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啪”的脆响,赶忙推开书房门,与江景越迎面撞上,又看江琇莹捂着半边脸掉眼泪,气得要跟江景越拼命:“你疯了你!”   她追着江景越骂了几步,心里惦记女儿,折回书房,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别听你父亲的,不想嫁就不嫁。”   江琇莹心里知道,女子的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纵是再不想也由不得她自己做主,父亲非要逼她嫁给二皇子,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江琇莹擦干眼泪:“母亲,我想去二皇子府,见二皇子。”父亲这边说不动,她可以去找二皇子说。   林玉清抱着江琇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母亲想想办法,陪你一同去。”   没想到,二皇子竟自己来了,浩浩荡荡地带了一大群人,抬着十几个绑了红绸布的大箱子,堆了满院子。   钟祁听说江琇莹在家里,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还问一旁的随从要了面小铜镜照了照,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自问比钟祁那个贱人好看一千倍一万倍。   这门婚事连皇上皇后都点头了,他有信心,这回一定能抱得美人归。   看见二皇子来,郭姨娘带着被揍得蓬头垢面的江玉莹站在长廊后面,把她往身后藏了藏,让人赶紧去给她梳洗,换身好看的衣裳过来。   郭姨娘激动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二皇子竟直接抬着聘礼来了,侯爷怎么也不提前跟她说一声,好让她有个准备。   没有侯爷的允许,妾室不能出来见贵客,郭姨娘只能站在长廊后面等,一边看着那玉树临风的二皇子,对这准女婿越看越满意。   钟祁看见江琇莹从宅子里走出来,忙走上前,温和有礼地喊了声:“江姑娘。”   他看见她左侧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眼睛泛着水光,像是刚刚哭过,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样子让他心里一疼。   江琇莹停在钟祁面前,对他见了礼:“二皇子。”   钟祁皱了下眉:“你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他想到了什么,赶忙解释道:“我本欲娶你当正妃,可我母亲以死相逼,我无法。”   说着往前走了走,急吼吼地表达自己的真心:“我娶了你当侧妃,便不会再娶正妃了。”   他看着她,眼神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你放心,我不会像钟允那个狗东西一样不知珍惜,我若娶了你,必将捧在手心里,如珠似玉地宠着,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他想到她是和离过一次的人,又说:“旁人若敢多说你一句,本皇子打烂他的嘴。”   郭姨娘站在不远处,几乎看傻了,二皇子过来竟不是求娶江玉莹的。   江琇莹和离过一次,是个二手货,她还是二皇子的前堂嫂,二皇子怎么能娶她当侧妃,皇后娘娘未免也太纵着这二皇子了,这简直是胡闹。   薛嬷嬷低声说:“姨娘别急,看嫡小姐的样子,是不想嫁的。”   郭姨娘用手绞着帕子,又气又酸:“她都这样了,她还有脸挑三拣四,这天下的男人眼睛都是瞎的吗。男人都是好色鬼,看人长得好看,就什么都不顾了。”   那二皇子看着江琇莹的时候,眼睛都直了,还要如珠似玉地捧着,为了她,打这个打那个。   疯了,疯了,这天下的男人都疯了。 第32章 她不可能嫁给钟祁。……   江琇莹听了钟祁的话, 往后退了一步:“琇莹谢过二皇子好意。”   她并不讨厌钟祁,反而觉得他性情率真,只是, 感情这种事是无法勉强的,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琇莹不想嫁人,只想侍奉父母左右,给父母养老送终。”   江景越听人通报说二皇子来了,从里头走了过来,一过来就听见江琇莹这句话, 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压下心里的火气, 面上调整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二皇子待你情深义重,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又叫了侯在一旁的嬷嬷:“小姐累了, 带小姐回房休息。”   嬷嬷走到江琇莹身侧,挽上她的胳膊, 恭敬道:“走吧,小姐。”   这嬷嬷的动作看上去轻柔,只有江琇莹知道, 她的手指是紧紧握着她的胳膊要把她带走的。   江琇莹不知道自己这一回去,父亲会不会把她锁进屋子里不让她出来了,等日子到了, 直接把她塞进二皇子的花轿里。   她用求助的眼神看了一眼钟祁, 希望他不要像父亲一样强迫她。   钟祁对上江琇莹的视线,心一狠,当没看见。   他已经错过她一次了,不能再错过第二次,哪怕她不愿意, 他也要先把她娶回去,迟早有一天她会喜欢上他,倘若他现在心软了放了她,被别人抢了先,他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永远也不会忘,江琇莹跟钟允大婚那日,他坐在皇城最高处,看着黎王府的方向,那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落在他眼里,就成了一片死寂。   这片死寂终于在听到她与钟允和离的消息时被打破,长出嫩芽开出花,让他有了拥有她的希望。   他在心里发誓,等他娶了她,一定会对她好,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还要把这大夏的江山捧给她,让她当他的皇后,让她母仪天下。   钟祁跟着江景越去了书房,让人选了个最近的良辰吉日,定下娶亲的日子,这才走。   最近的良辰吉日在三天之后,时间十分仓促,但钟祁不愿意再等了,多等一天就多一分变故。   另一边,许玉龙打听到二皇子要迎娶江琇莹的事,家都没回就去了黎王府,他得告诉钟允,他的前妻要被二皇子抢走了。   到了黎王府,许玉龙一口气跑到书房。   钟允保持着原来的坐姿,桌上那把剑也是原来的位置,手边的书还是那一页,这险些让许玉龙以为自己方才根本没走。   许玉龙歇了口气,走上前:“子瑜,二皇子向侯府提亲了,要娶世子妃当侧妃。”   钟允抬了下眸,钟祁会去侯府提亲他一点都不意外。   见钟允居然没有暴躁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提剑喊打喊杀,许玉龙:“你长大了,成熟了。”反倒显得他毛毛躁躁的,跟要被人抢了女人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钟允抬了下眸,神色像冬天的湖水,又静又冷:“她不可能嫁给钟祁,她宁愿死。”   后面一句话他说得十分艰难:“她那个人,脾气倔得要命,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   他是见识过的,她比谁都忠于自己,她的心比谁都硬。   许玉龙坐下来:“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真看着世子妃嫁给钟祁吧,回头钟祁跟你炫耀世子妃给他做的大棉袄,你可别哭。”   钟允起身,拿起手边的剑,冷声道:“我出去一下。”   他早说过,他放她自由不是为了让她嫁给别人的。他先不管她的心,这不是他能管的,他也管不了。她的身体总归是他的,他的东西,只要他活着,就不可能让别的男人碰。   许玉龙有点不放心,追了钟允几步,语重心长地叮嘱他:“无论什么时候,你要是见着世子妃,记得管好你这张嘴,别又把人气着了。”   钟允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着许玉龙:“我知道。”   许玉龙:“你最好知道。”   钟允出了王府大门,去刑部提审了一个犯人。   这人是当朝工部尚书林正元府上的一名掌事,上个月犯了事,落到他手上,被他春藤摸瓜地查出来,林正元贪污受贿数额巨大,还在城郊的庄子里侵占百姓的土地,闹出过三条人命。   钟允让这掌事画了押。   苏阳平说道:“人证物证还是不够,这样怕是没法给林正元定罪,回头大皇子出面给他作保,他照样屁事没有。”   林正元是大皇子的人,相当于工部是大皇子的,大皇子是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保住的。   钟允从监牢里出来,对苏阳平说:“你快马去城郊,拿到人证。”   苏阳平领了命,又说:“人证好办,那是活生生的人命,但那些银票字据、地契必然被林正元藏在最隐秘的地方了,这个不好拿。”   他们就算抓了林正元,缺了最关键的证据,很难把林正元彻底摁死。   钟允:“这个我来办,你先去城郊,天亮之前务必拿到人证。”   苏阳平不知道钟允为什么突然要这么着急地扳倒林正元,没敢多问,也不敢耽搁,赶忙带人去办了。   他是在出城的时候才想明白的。   当今朝中,皇帝多疑,大皇子与二皇子势力相当,两人互相制衡,一旦大皇子手下的工部林正元出事,大皇子势弱,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二皇子娶了世子妃,相当于得到兵部江景越的助力。   二皇子势力膨胀,又没了大皇子制衡。皇帝疑神疑鬼,整天担心别人要抢他的皇位,他不会坐看二皇子一方崛起,威胁他的皇位,必不可能让他娶了世子妃,得到江家。   钟允回房换了身夜行衣,提着剑往林府的方向去了。   拿到那些银票字据、地契,最安全保守的方法就是用那名掌事的口供把林正元抓来刑部审讯,可若林正元死不开口,一直拖着,三日后钟祁就要迎娶江琇莹了。   他必须在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拿到证据。   林正元约是坏事做多了,心里有鬼,在府里安置了许多护卫,外头还有重兵巡逻。   钟允武功好,趁着夜色,无声无息潜进了林府,找到了林正元的书房,翻了几处可能存放重要物件的地方,均没搜到。   他没耐心继续翻找下去,习惯干脆利索地解决问题,便往林正元卧房的方向去了,打晕门口的四个守卫后潜了进去。   林正元丝毫没感觉到危险来临,睡得像一头死猪,不时发出齁声。   钟允抬手就砍了一下林正元的手背,用疼痛把他叫醒,又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林正元的手背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肉直往外翻,他被疼醒,正要大叫,察觉到脖子上的凉意,锋利的刀锋压着他的皮肤,他几乎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的湿意,像是鲜血就要喷涌而出。   卧房里点着一盏小油灯,灯光昏暗,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那双眼睛看上去很年轻,眼底深处却仿佛藏着长着獠牙的猛兽,林正元颤抖着吸了口气,不敢动,只要他一动,他的脖子就会被他折断。   钟允变了声,逼林正元交出银票字据地契。   林正元一开始装傻,钟允手上用力,在林正元的脖子上划了一下,流出鲜血,再往下一点就能要他的命。   林正元哆哆嗦嗦地从床底下拿出来一个铁箱子,打开:“都,都在这了,别杀我。”   钟允一只手拿剑指着林正元的喉咙,另一只手翻看检查了一下,确定为真,抱着箱子翻出窗外。   林正元忙捂住自己的伤口大叫:“抓刺客了,抓刺客了!”   他府上除了护卫和巡逻兵,还安排了许多弓箭手,有四五十人之多,这个黑衣人只有一把剑,根本无法抵御四五十支弓箭,他就算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逃出林府。   林正元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追了出来,扯着喉咙大喊,几乎破了音:“死的活的都要,不能让他把东西带走!”   钟允被困在院子中间,院子里外围了三层射手,无数利箭朝他飞了过来,耳边尽是嗖嗖的风声。他一只手抱着箱子,一只手挥舞着手上的剑,击落利箭,瞅准时机砍断了院子里一棵大树,打乱了弓箭手的队形。   乱箭飞扫过来,钟允飞到墙上,一边躲箭一边准备从墙上踏上屋顶,他轻功好,只要上了屋顶,便能逃出去。   他用力时,胃部突然一疼,像被细长的针狠狠扎了一下,身形顿了一下,一个躲闪不及,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腹部。   他上了屋顶,闪身融进了一大片建筑里。   平京城的房屋格局高高低低,很适合隐藏行踪,他很快甩掉了林府的追兵,用手捂着伤口,靠在一处房屋顶上歇了口气。   这家是大户人家,府里有兵,并不是一个适合藏身歇息的好地方。   可他还是停下了。   他歇息好,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一丛梅花树前想着心事的女子,忍着腹部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33章 “我喜欢她。”   第二日, 钟允拿着林府掌事的口供去林家搜查,从林府“搜”出了那个装着银票字据和地契的铁盒子,加上苏阳平从城郊带来的人证, 当即就把林正元抓进了刑部大牢, 换身衣裳进宫找皇帝去了。   皇帝刚从贵妃宫里回来,从那儿带了些梅花糕出来,让钟允也尝尝:“贵妃做的梅花糕一绝,当今天下再没有比她做得更好吃的了。”   钟允不吃,也不愿意多说什么, 开门见山地将林正元的罪行陈述了一遍:“如今人证物证俱全, 林正元本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皇帝听完, 面上大怒:“这个林正元!”   又看向钟允,紧紧盯着他, 语气阴沉:“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先禀告,直接就把一个手握重权的朝廷命官抓进了大牢!”   钟允跪下来:“臣怕那罪人收到风声连夜潜逃, 才先把人抓了,臣先斩后奏,请陛下责罚。”   皇帝从龙椅上起来, 在心底快速权衡了一下当今朝中的各方势力。   大皇子失了林正元的工部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一直觉得皇子们的权势太大了,觉得不安全, 想把一部分权利收回来。   林正元倒台, 他不会再给大皇子机会安插他那边的人,二皇子也别想,他会挑一个自己的心腹顶上。   钟允把皇帝的心思摸得明明白白,他此举正合了皇帝的意,皇帝不会责难他。   最后, 皇帝不痛不痒地罚了他两个月的俸禄。   说完公事,钟允依旧站着不走:“前几日,二皇子来我府上,打碎了我的一个花瓶,他不光不道歉,还趾高气扬,说不就是一个花瓶吗。”   皇帝吃了口梅花糕,用帕子擦了下手:“是什么样的花瓶?”   钟允:“那只花瓶是我父亲失踪前留给我的,意义非凡。”   “二皇子仗着自己权势大,不把别人的情谊放在眼里,臣今日进宫前听说,他要迎娶江家女当侧妃,将来岂不是更得意,怕是要骑到别人头上来了。”   皇帝思蹰着,二皇子与江家的亲事他本不欲管,如今林正元倒台,二皇子再与江家结亲就不合适了。   钟允适时递了个台阶给皇帝:“那江家女乃臣前妻,臣对她余情未了,还想追回来。”   他进宫前就把这句借口想好了,在心里磕磕巴巴地念了无数遍,他以为自己说出来的时候依旧会磕巴,没想竟这样顺口。   好像这是理所当然,好像这是命中注定。   他又说了一遍:“臣对她余情未了。”   他腹部受了箭伤,伤口不浅,一行一动都会受到牵扯,一路从王府过来,并不觉得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此时却突然疼了起来,疼得他心里难受。   皇帝没注意他情绪里的异常,顺着台阶就下了:“既然是你喜欢的,她还是你前妻,钟祁的堂嫂,这门亲事结不得。”   回头旁人又要说,说他善待黎王世子,对黎王世子比对皇子们还要好,说明他不忌讳黎王,也就是不忌讳前朝太子,他心里没有鬼,他的皇位来得光明正大。   “来人,传二皇子。”   钟允抬眸看了皇帝一眼,咽下心底翻涌上来的厌恶,躬身退了下去。   他没直接出宫,去了寿安宫。   这是他与江琇莹和离后,第一次去见太后,一进内殿,自觉跪下来磕了个头:“孙儿无用。”   他知道太后喜欢江琇莹,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留住,他不光没留住她,还亲手给她写了和离书。   太后正在喝茶,听着钟允的话,将手上的茶杯一扔,“啪”的一声,茶杯应声落地,钟允感觉额间一疼,一小块碎瓷将他的眉骨划伤了。   茶水泼在地上,将他的衣裳浸湿了一大片。   张嬷嬷于心不忍,见太后是真的动怒了,张了张嘴,没敢将劝和的话说出口。   太后从榻上下来,停在钟允面前,抬脚踹了他一下,被他气得心口疼,差点又要吐血:“从前我就跟你说,珍惜点,珍惜点,你就是这样珍惜的?”   钟允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任由太后打骂。   等太后骂够了,骂累了,张嬷嬷搬了一张小椅子过来,太后坐上去,对钟允招了下手:“过来。”   钟允跪着过去,等着继续被太后骂。   这几日他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的确该骂,他身边的人,除了太后没人敢骂他,太后要骂他,该他受着。   太后抬起手,摸了下钟允的头:“是不是要出事了,你怕连累她,才放她走的?”   钟允不想太后一把年纪了还要担心他:“没有,是她执意要走,我不想强迫她留下。”   太后让张嬷嬷拿了一对顶级紫珍珠耳坠出来,递给钟允,握着他的手:“这是我的陪嫁,原本是要给你母亲的,你母亲不在了,你拿去给琇琇,去找她说话。”   钟允没接:“她如今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就难受了,比方才被太后摔杯子划伤被踹被骂难受百倍千倍,此时他才真正感觉到,她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他低声呢喃,声音像是要窒息了:“她不喜欢我了。”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他心里早就知道了,他只是不愿意承认,当他说出口,才是真正从心底接受了这个现实,她不喜欢他了。   她不喜欢他了,不管她以前有多喜欢他,被他迷得多么神魂颠倒,她现在不再喜欢他了。   太后看钟允这个样子,心疼地抱过他的头,让他像小时候一样倚靠在她腿边,慈祥地抚摸他的头发,问道:“那你喜欢她吗?”   钟允抿着唇,不吭声。   太后没再问,让人倒了热茶,拿了茶点,亲手递给他:“茯苓饼,没放糖,用的山楂和蜂蜜。”   钟允接过来,拿在手上,低头看了看:“我想吃甜的。”   太后让人做了甜糕拿过来:“你不是不爱吃甜吗?”   钟允吃了口甜糕,嘴里的苦味才被冲淡了一些:“突然想吃了。”   一块甜糕被他三口吃完,除了第一口能感觉到甜味,第二口第三口便没味了。   他跪得腿麻,从太后膝边起身,这一动,腹部的伤口被拉扯到,疼得他低头皱眉,鼻尖冒出细密的薄汗,怕被太后察觉,偷偷擦掉,面上旋即恢复正常。   太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让人拿了件斗篷出来,亲手给他披上:“别嫌厚重,多穿点,要是觉得王府冷清,就来寿安宫。”   太后把钟允送到寿安宫门口,正要转身走,突然听到钟允说话了,问她讨要方才那对紫珍珠耳坠。   太后亲手将耳坠放在钟允手心里:“拿好,去找她说话,就说哀家给的,她不敢不收。”   钟允接过耳坠,掌心浸着珍珠天然的凉意,转过身,背对着太后和张嬷嬷等人:“我喜欢她。”   他先是声音很轻地说了一遍。   太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在后面问了句:“在自言自语什么?”   钟允紧紧攥着手上的珍珠耳环,上面的银针险些扎进他的皮肤里,行走时,又被腹部伤口拉扯出来的疼痛刺痛,他的声音大了许多:“我喜欢她。”   他不顾身后人的反应,大步往前走了。   冷风一阵一阵往身上吹,钟允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依旧觉得冷。穿过她做的那件大棉袄之后,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一点冷都受不得了。   太后喜爱安静,寿安宫这一带鲜少有人来,树木高大,宫墙威武,落叶被风吹得在地上打着卷儿,一片萧索。   钟允踩着落叶慢慢走着,每走一步,他就在心里说一句:“我喜欢她。”   出了寿安宫这一带,太监宫女和来往办事的人就多了起来,看见钟允,对他行礼,有尊称他黎王世子的,有叫他尚书大人的。   他像是没听见一样,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喜欢她。   他很喜欢她。   当他确认了这件事,摊开掌心看了看手上的珍珠耳坠,银针被他攥得弯曲了,他怕她不喜欢,用力掰了一下,试图掰直。因为太用力,直接被他掰断了。   若是平常,他又要没耐心了,此时他一点也不恼,还想着,把上面的银针换成金的,金色配紫色更好看。   出了皇宫大门,赵安迎上来,担心钟允身上的伤,请他上马车。   马车是从前世子妃喜欢用的那一辆,里面铺了厚厚的羊毛垫子,还有一个精致的炉子,放了金丝碳进去,又舒适又暖和。   钟允上了车,坐在垫子上,靠着椅背,从前她就喜欢这样,一上了这辆马车,就跟没骨头似得歪在靠垫上。他那时嫌她奢侈腐化,不能保持一颗刻苦警惕之心,要是遭人暗杀,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他像她那样,像一只水獭一般歪在羊毛垫子上,再想不起什么刺杀暗杀,只想睡觉。   赵安跟在马车外面,听见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赶忙叫人停车,掀开帘子一看,世子竟然睡下了。   他再一看,不对,世子脸色苍白,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灰色,忙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被烫得赶忙缩了回去,对赶车的人喊道:“快马回府。”   世子昨夜负伤回府,怕生变故,让心腹太医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就去了刑部,着手准备去抓林正元。抓了人也没消停,天一亮就进了宫,跟皇帝一番暗里争斗,阻止二皇子与世子妃的婚事。   紧接着又去看太后,怕太后担心,硬忍着伤口疼。   太医昨夜就说了,世子倘若不好好躺着休息,乱折腾,伤口会发炎,导致高烧,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这不就被烧晕过去了吗。   赵安没再下车,在马车上守着,给钟允喂了点温水,中间叫过他几次,均没回应。   回府的路程行至一半时,钟允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我睡了多久?”   赵安答:“两刻钟。”   钟允松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这辆马车太舒适,他总感觉这一觉睡了很久,至少两三天这么长。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被赵安猜到:“方才属下在皇城门外等世子时,看见二皇子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嘴里一会说要杀世子,一会说要杀大皇子,骂大皇子废物,连一个工部尚书都保不住。”   大皇子其实不是保不住,是钟允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没给他保人的时间。   赵安:“世子放心,二皇子和世子妃婚事黄了。”   钟允松了口气,喝了点水,躺在毛茸茸的靠垫上歇息。   听见外面有骑马的声音,他撩开马车车窗上绣花还带流苏的帘子,看见一队人马迎面过来。   那人马见着黎王府的马车,停了下来。   钟允看见为首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穿着二品将军盔甲的人,猜出是刚从战场上死而复生回来的那位少年将军,周义衡。   对方停在他的车前,拱手对他见了礼,姿态矫健,声音清朗:“黎王世子。”   钟允忍着腹部和头里的不适,掩住一身病态,从马车上跳下来:“周将军。” 第34章 “周义衡没死,他回来了……   江琇莹披了件狐狸毛的斗篷, 站在院子里的一丛梅花树前,转头问悦瑾:“昨晚你听到屋顶有动静吗?”   悦瑾回忆了一下:“没有,小姐听见了吗?”   江琇莹点了下头:“就在这个位置, 我在赏花, 听见屋顶有声音,转头又什么都没看见。”   悦瑾想了想:“兴许是野猫吧,总不能是贼,要是贼,府里的守卫肯定会发现的。”   江琇莹嗯了声, 没在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多想什么。   她抬手摘了一枝梅花, 坐在石凳上, 一下一下摘着花瓣,她满心都是如何让父亲不要强迫她, 把她嫁给二皇子。   父亲像是铁了心一般,全然不顾她的哭闹哀求, 母亲替她说话,父亲就把母亲也关了起来,兄长也去找了父亲, 被父亲狠狠训了一顿,还动了手。   她想尽办法逃跑,每次都被侯府的守卫抓回来了。   悦瑾犹豫了一下, 小声说道:“要不, 让人给世子送个信,请世子去求皇上或者太后,让二皇子退了这门亲事。”   江琇莹摆了下手:“不用。”   请钟允帮忙,她要欠他的人情,没准他还会以此逼她回王府。他十分不讲道理, 又霸道,还软禁过她,他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   最重要的是,她与二皇子的婚事是皇后和皇帝点过头的,别说钟允了,就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两日后就是婚礼,没人能救得了她。   这时,院门外面传来脚步声,透过门缝,看见是父亲身边的亲信,江琇莹忙让悦瑾拿了厚厚一叠银钱出来。   她亲手将钱从门缝里递了出去:“劳烦丘管事通报,我要见父亲。”   悦瑾也说:“请管事为小姐说说话,劝侯爷回心转意,不要把小姐嫁给二皇子。”   她们已经无法了,不愿意听天由命,不肯放弃任何机会,只要见着能在侯爷身边说上话的人就塞钱,虽是急病乱投医,成功的可能性可以低到忽略不计,万一成了呢。   丘管事用钥匙打开院子门锁,将手上的钱还了回去:“侯爷说,小姐不必嫁给二皇子了。”   江琇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之前父亲态度如此坚决,非要她嫁给二皇子,怎么突然松了口。   丘管事睁着眼睛说瞎话:“侯爷一向最疼小姐,不愿勉强小姐。”   对此,江琇莹持怀疑态度,父亲若真心心疼她,就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逼她。   江琇莹出了院子,在外头的花园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还出了侯府,去街上给江璃儿买了几串糖葫芦和其他小零食。   又回房换了衣裳,准备去找母亲,在路上就遇上了。   林玉清迎过来,抓着江琇莹的手,带她往偏僻处走,避开旁人,塞给她一叠银钱:“侯府不适合你住了,你去外面买个院子住,不对,外面的院子不安全,你去世子给你的宅子住,那边安全。”   江琇莹不解:“女儿想在侯府陪母亲住几日,等父亲上朝回来了,还要去跟父亲说几句话。”她想弄清楚,父亲为什么突然松口。   林玉清面上着急,又怕伤到女儿,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别等了,现在就去收拾东西,马上出府。”   林玉清知道,江景越不会主动放弃与二皇子结亲,必是因为什么事,逼迫他不得不放弃。   女儿这回是躲过去了,下回,下下回呢,女儿连位高权重玉树临风又对她情深义重的二皇子都不想嫁,回头若来个又老又丑的权臣求纳小妾,这不是要了女儿的命吗。   江景越毕竟是江琇莹的亲生父亲,林玉清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露骨,惹女儿伤心。   林玉清带着江琇莹回房间,亲手帮她收拾了一些衣物,好在东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好了,亲自把她送上马车:“过两天母亲就去看你。”   江琇莹看母亲如此急切,隐约猜到一点什么,心里一凉,皱眉问道:“是不是父亲依旧会逼迫我嫁人,不是二皇子也会是别人?”   林玉清避开江琇莹的视线没答,帮她放下马车帘子,让赶车的人出发去花阳街。   看着马车走远,林玉清才稍微放下一点心。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认为江景越是真心心疼女儿的,最近的一桩桩事让她看出来,江景越就是个十足自私的人,他只爱他自己,只想巩固他自己的权势。   江璃儿从宅子里跑出来,抱着林玉清的腿往上爬,嘴边还残留着冰糖葫芦的糖渣,边哭边说:“姑姑怎么又走了?”   林玉清抱起江璃儿,帮他把唇边糖渍擦掉,又给他擦了擦眼泪:“过两天奶奶带璃儿一块去看姑姑。”   江璃儿这才破涕为笑,想到了什么,又不开心了:“姑姑是去钟允那厮家里了吗?”   林玉清打了一下江璃儿的手,教育他:“那厮是不好听的话,别跟你父亲学。”   江琇莹回了花阳街的宅子,脑子里不断回想方才在侯府时母亲对她说的话,越想越头疼,休息了一会才好。   她休息好,在专门腾置出来的做胭脂的调试间忙了小半日,指导宅子里的几个丫头做胭脂口脂。   下个月她的铺子就要开了,货要铺开,她怕不够,想多做点,再看哪个颜色哪个款反馈好,大批量生产。   在调试间忙好,江琇莹又换了身粗布衣裳去了后院,跟两个园丁一起,在温室里种了花籽。   悦瑾拿着水壶浇水,一边有点遗憾地说道:“小姐,上回我们在长春苑种的那些花苗,应当快要开花了。”   要说黎王府有什么值得小姐留恋的,一个是太后,一个就是长春苑那一院子花了,其中还有好些是名贵的品种,开出来的花是极少见的红棕色,市面上鲜少能作出这种颜色的口脂。   放弃了实在可惜。   一个打下手的悦瑾都惋惜成这样,江琇莹更是心里痒痒,准备想个法子,问钟允将那些花讨回来,他要是不给,她就出钱买。   江琇莹摘掉身上的围裙,拍了拍裙摆处沾上的泥土,准备回浴房沐浴。   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小姐,赵安来了,看样子像是有急事。”   江琇莹去见了赵安,见他在会客的厅堂里来回踱步,走上去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赵安急忙说:“江姑娘可会做雪梨糖?”   江琇莹点了下头:“你吃?”   赵安顿了一下,又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吃,我嘴里苦,喝不下药,就得吃点雪梨糖才行。”   江琇莹让悦瑾把上次做好没吃完的半盒雪梨糖拿了出来,瞧了瞧赵安的脸色:“你不像生了病的样子,是不是世子?”   赵安生怕江琇莹反悔,紧紧抱着手上的雪梨糖盒子,一边说道:“被江姑娘看出来了,确是世子,世子昨日不当心落了水,染了风寒,嫌药苦,不愿意喝。”   “不是世子让我来的,是我自作主张,叨扰江姑娘了。”   江琇莹好心说道:“恐怕你要白跑了一趟了,世子以前吃药就不耐烦吃雪梨糖,嫌太甜了。”   上次是洞房花烛夜,钟允因为柳梦娇在皇城外头淋雨染了风寒,嫌药苦,不愿意喝药,要自己熬过去。她喂了雪梨糖给他,才哄他把药喝了下去。   赵安在心里苦笑一声,今日的世子与昨日的世子完全就是两个人,他不光学会了坐奢华的马车,喝好药后还问人要雪梨糖吃。   王府是不缺雪梨糖的,好几个厨娘,每人做了好几种,世子尝了,说不好吃,不甜,再没说别的,蜷缩在被子里,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赵安是世子肚子里的蛔虫,当即就来世子妃这讨糖了。   从宅子里出来,赵安看了看手上的糖盒子,认真数了数,一共十五块,一天喝三顿药的话,只够坚持五天。   世子身上的伤,五天绝对好不了,他只做主张,找了家卖手工糕点的店,让人把每块糖从中间切开,这样就变成三十块,可以吃十天,应当是够了。   赵安一直跟着钟允,替他做的都是命悬刀尖的活,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恶人的血。   没想到有一天会沦落到数糖、分糖,还提心吊胆,生怕糖不够吃,绞尽脑汁算计着如何让世子省着点吃。   赵安走后,江琇莹正准沐浴,好好休息一会,听见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就看见她的兄长江佑安进来了。   江佑安大步走过来,脸上洋溢着挡都挡不住的喜气:“琇琇。”   说完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往一旁带了带,避开旁人,低声说道:“兄长今日在宫里看见一位旧人。”   “周义衡没死,他回来了!”   江琇莹听见周义衡的名字,心底一颤,她不敢相信:“可他,他......”   江佑安说:“他的坟墓是吗,那只是一个衣冠冢。”   江佑安心疼妹妹,那黎王世子钟允不知珍惜,和离了也好。还有那二皇子,他虽然喜爱妹妹,可皇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妹妹嫁过去难免要被刁难。   二皇子的结局无非两种,一种是夺嫡失败,被新帝打发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当一个闲散王爷,运气不好,连命都不会给留。一种是夺嫡成功,登基,他作为一个帝王,未来后宫里会有无数美人,妹妹的宠爱又能持续多久。   妹妹跟钟允那厮和离了,跟二皇子的婚事也黄了,这个节骨眼上周义衡就死而复生回来了,不是天意是什么。   江佑安替江琇莹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她嫁给周将军,成为一个将军夫人,比什么世子妃、皇后、贵妃过得幸福多了。   江佑安在心里一番盘算:“你原本就喜欢他,他对你也是有意思的,一定能过得好。”   他一向稳妥,把事情打听好了才过来的:“周义衡是昨日回来的,一直在宫里汇报,他的将军府还没建成,落脚的地方在原来的旧宅,家里没有女眷。”   江佑安还在记恨钟允在洞房花烛夜那天把江琇莹扔在洞房里不闻不问,让她遭受那等奇耻大辱。   他因为太高兴,一时忘了思考,钟允抓了工部侍郎林正元导致妹妹与二皇子的婚事告吹,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又是如何从林正元手上拿到的那些关键证据,真的是搜出来的吗。   江佑安越想越觉得周义衡好,难免要进行一番比较。   “今日出宫后,在街上,兄长刚好看见周将军与黎王世子在一处说话,周将军翻身从马上下来,意气风发。钟允那厮乘的马车,从马车上下来时,动作慢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一点活人气都没有。” 第35章 “我若知道你没死,定不……   江琇莹听着江佑安的话, 最初的欣喜过后,在听到钟允名字的那一瞬间,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 有些窘迫地往后退了一步, 低声道:“兄长,我是嫁过一次的人了。”   这个世道对女人苛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必须保持完璧之身,和离之后的女人很难再嫁个好人家, 被休弃的女人就更难了。   江佑安拍了下江琇莹的肩膀, 安抚她:“那不是你的本意, 你是磕坏了头,加上伤心过度, 把黎王世子当成了周义衡,才会跟他在一起, 周义衡若真的喜欢你,爱你,不光不会嫌弃, 还会心疼你。”   江琇莹低着头,用手攥着自己的衣裳布料:“就算这不是我本意,可, 可这个结果已经造成了。”   “周义衡什么都没做错, 他只是去打了个仗,他保家卫国,杀敌无数,一回来,回来就这个样子了。”   她喜欢周义衡, 虽未向他表白,可她能感觉到,他也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不会收下她给他做的衣裳,每天穿着。也不会问她讨要糕点吃,夸她手艺好,夸她长得好看,还说谁要是娶了她,是三生荣幸。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江佑安让人回侯府汇报,说自己不回去吃晚饭了。   他不放心妹妹,今日誓要把她的心结解开,他要看着她开心、幸福才行。   厨房里晚饭已经做好了,江琇莹得知江佑安要留下来陪她吃晚饭,终于笑了一下,带着他往饭厅去了。   江佑安见江琇莹消瘦许多,夹了块鸡腿给她:“你在王府时钟允是不是虐待你不给你吃的了。”   江景越不同意江琇莹跟钟允和离,不想江佑安出来捣乱,根本没告诉他江琇莹被钟允软禁的事,不然钟允又要被江佑安骂一顿,还要连夜写折子参他。   江琇莹不想兄长担心,何况跟钟允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摇了下头:“没有,是我自己食欲不好。”   因着江佑安在,江琇莹心里高兴,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更令她高兴的是,周义衡还活着,他活得很好,身体健康,是立功而来,未来的前途也不必担忧。   吃好晚饭,江佑安带着江琇莹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停在一盏橘子灯前:“兄长只问你两个问题。”   江琇莹站在柔黄的灯光下,轻轻点头。   江佑安:“你还喜欢周义衡吗?”   江琇莹没说话,点了下头,她是喜欢的,她一直都没忘他。   江佑安开始问第二个问题:“倘若你就此放弃,连问他一句,向他解释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未来看着他娶别的女子为妻,可甘心,可后悔?”   江琇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脚尖往前挪了挪,轻轻踩着一片落叶。   江佑安说:“你嫂子原本差点就嫁给别人了,我也以为她喜欢那个人,心里不痛快,又不敢去问她,若不是她跑过来打我骂我,跟我哭,我哪有勇气去把她抢回来。”   江琇莹从来不知道,一向温婉可人的嫂嫂竟然这样勇敢。   江佑安:“一时的勇敢,换来一辈子的幸福,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简单划算的事了。”   “你一向爱恨分明,坚韧勇敢,从不妄自菲薄,一时的退缩是因为太喜欢他,觉得自己嫁过一次了,配不上他。”   江琇莹抬了下眸,眼神微微动了动:“我......”   江佑安不愧是御史台的,嘴皮子利索,终于把江琇莹说服了:“今日已经晚了,明日兄长带你去找周义衡。”   江琇莹思考了许久:“我想自己去找他说。”   这一夜,江琇莹辗转反侧许久,脑子里不时浮现从前认识周义衡时,与他相处时的点滴。   第二天天一亮她就起了,从衣柜里拿出来做姑娘时穿的衣裳,梳了闺中女子的发髻,化了淡淡的妆容,除了眼神带了一点熬了夜的疲惫,与上次与周义衡见面时并无分别。   她上了马车,来到周义衡原来的住处,门口的守卫看见她,怔了一下:“江姑娘。”   这两个守卫是从前跟在周义衡身边的,与她认识,   江琇莹问道:“周将军是何时回来的,身体可还好?”   守卫答:“前日回来的,一来就被公事缠身,一直没脱开身会见亲友和姑娘。”   江琇莹听了这番回答,心里头的忐忑消停不少:“将军可在家中?”   守卫:“请姑娘稍后。”说完准备进去通报。   周义衡自己从里面出来了,他今日需要进宫述职,身上穿着将军服,那身又沉又灰的盔甲在他身上却不显暗淡,反而衬得他眼神明亮,行走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与从前无半分不同。   江琇莹在看见周义衡的那一瞬间,心里一紧,连呼吸都快了几分。   黎王府,钟允躺在病床上养伤,他刚喝完一碗药,嘴里发苦,从盒子里拿出一颗雪梨糖,看了半天也没舍得往嘴里放。   他的烧还没有完全退,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微发青,上面还有棕黑色药汁残留,活像中了毒。   赵安拧了块手巾准备给钟允擦脸,他不会伺候人,世子房里也不让丫头伺候,他尽量小心地在世子唇边擦了擦,把那点药汁擦掉,看了看世子手上用帕子包着的雪梨糖:“这糖不吃也要化了,还不如吃了。”   钟允从床上起来,把那颗雪梨糖放回盒子里,里面一共三十块,一块都没少。   “雪梨糖不应当是这么吃的。”   赵安不解:“不是这么吃是怎么吃的?”吃糖难道不是直接往嘴里放的?   钟允在身上披了件外衫,走到碳火前烤了烤手,雪梨糖应当用嘴喂,应当是她坐在他腿上,环抱着他的脖子,嘴对嘴喂给他,这才能叫吃糖,这样的糖才是甜的,才能称之为糖。   他在心里回味了一下那时的味道,在卧房各处慢慢走着,赵安怕他身上的伤口裂开,让他上床休息他也不肯。   这间卧房是从前他和江琇莹住的那间,里面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被她带走了,她的衣裳、鞋子、首饰,甚至她睡过的床单被子枕头,全带走了,一件不留。   若不是床和梳妆台不好搬,她怕是连这两样也要带走。   钟允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眼前的铜镜,镜子里映出他的面貌,他刚从床上起来,头发有点乱,身上衣衫不整,面容憔悴,像个要死的病秧子。   他看了看这空荡荡的屋子,在心里说,她的心可真狠啊,她一样东西都没给他留,走得干脆又冷漠。   他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狠心的女人,他就不该喜欢她。   可如今,他就算再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他喜欢她。   钟允从梳妆台上唯一的首饰盒里拿出太后给他的那对紫珍珠耳坠,上面被他攥坏了的银针已经让匠人连夜换成了金针。   他起身,从衣柜里挑了件衣裳穿上,雪白玉冠束发,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打开房门去了院子,随便叫住一个丫头,问人要了一盒胭脂。   赵安不解:“世子,您要胭脂做什么?”   钟允坐在梳妆台前,用手指碾了点胭脂往自己苍白病态的脸上抹,好让自己的气色好看一点。   赵安看明白了,也看不下去了:“世子,您这脸上还不如不抹。”   钟允照了照精子,脸颊那红红的两团,活像梨园唱戏的,他自己涂不好,也不愿意让府里的丫头帮忙,觉得自己要是被别的女人碰了,就不干净了,会被她嫌弃。   赵安叫了个嬷嬷来,钟允看她年岁跟太后差不多,才松了口,让这嬷嬷帮忙,擦了点胭脂,遮掉了脸上的病态。   他收拾好,上了曾经是江琇莹的现在变成他专属的那辆奢华大马车,准备去花阳街,江琇莹住的那处宅子找她,把太后给的紫珍珠耳坠给她。   有守卫来报:“世子妃一早就出门了,不在宅子里?”   钟允:“她去了何处?”   守卫答:“去了城北,周将军原来的府上。”   钟允皱了下眉,她去那儿做什么,她跟周义衡难道是故交,听说他战死沙场又回来了,所以去看看他?   钟允:“去城北,周将军府。”   到了城北,钟允从马车上下来,赵安伸手要去扶他,被他拒绝了。他一下马车,脸上病态全无,端着一个像往常一样的清冷俊美。   那对紫珍珠耳环被他用一个手掌大的紫檀木盒子装着,这样他就算再用力攥,也不会把上面的银针金针弄断。   钟允往将军府门的方向走去,他并不打算进入将军府内,他跟周义衡不过区区几面之交,不熟,进去也没什么话说,他打算在外头等着。   他打开手上的小盒子检查了一下,确认里面的珍珠耳坠完好,没忘带也没坏,这才放下心来。   太后说,拿着这对耳坠送给她,就可以找她说话了。   先和她说话,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和她产生交往,慢慢变成朋友,等再亲密一点,就可以追她了。   先把她追上,再等他报了大仇,事情了结,他就重新把她娶进门。   不管是二皇子还是陈启,他们要追她,他半点也不带怕的。他非常确信,她不喜欢二皇子和陈启,她心里没有别的男人。   这世上,唯一与她关系最亲近最靠近过她的心的男人,就是他了。   想到这儿,钟允脸上才露出一抹微笑,整个病态之躯都好像轻盈了起来,连天边的乌云都变得可爱起来,他的开心从心底满满当当地溢了出来。   钟允往前,看见江琇莹站在将军府门口,她面前是周义衡,她正仰头看着他,似乎在说话。   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衣裳,裙摆绣着梅花,上面又罩着层叠半透明的轻纱,风吹时,梅花也在动。她梳了姑娘发髻,三千青丝如墨般垂在腰间,中间坠着一支粉色梅花簪子。   他与她朝夕相处时,她梳的是已婚妇人的发髻,他从未见过她当姑娘时的模样。   不,也是见过的,是他把她从匪窝里抱出来的时候,还有向侯府提亲那次。只是那时候他不喜欢她,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   他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几乎看呆了,他喜欢她姑娘时的模样,觉得此时是最好的开始,他要把她当成一个姑娘一般追求她,做走进她心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   他甚至等不及她跟旧友说完话,想现在就去找她,对少女时期的她说话。   他抬起脚,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听见她对她眼前的那个男人说:“我若知道你没死,定不会嫁人。” 第36章 他是披着羊皮的狼。   江琇莹话音刚落, 听见身后有动静,转头看见是钟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以为他是来找周义衡的。   钟允手上紧紧攥着那只装着紫珍珠耳坠的小木盒子, 他没觉得自己用过力,盒子却在他手上碎了,耳坠上的金针也断了。   赵安陪在钟允身侧,也听见了世子妃方才对周将军说的话,他简直不敢睁开眼睛看自家世子, 怕他犯魔怔, 发疯。   上次世子妃离家出走, 世子疯得可是很厉害的,差点把陈启杀了, 还把世子妃软禁了。   赵安心里着急,赶忙把手边的剑往身后藏, 生怕世子夺剑杀人,世子要是伤了周将军,世子妃又要恨世子, 这还怎么把人追回来。   赵安走上前,想赶在钟允发疯之前把他带走,却不想, 他刚一伸手就被钟允挡回去了。   不是强硬的挡, 是无比温和的把他的手拿了下去。   赵安一时怔住了,世子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说好的霸道又不讲道理呢。   他看见钟允把手上几乎被捏碎了的小木盒子藏在了袖子里,用无比平常的声音和语气说道:“我来看周将军,你竟然也在这?”   赵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赶忙盯着钟允的眼睛看,没有怒气冲冲疯疯癫癫,平静得仿佛无风的湖面,一丝涟漪都没有。   赵安有点害怕,心想,这还不如发疯呢,憋在心里憋出毛病来怎么办。   江琇莹听见钟允对她说话,回道:“我也来看看周将军。”   有第三个人在场,她不适合再与周义衡诉说衷肠,回了钟允的话后,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是做胭脂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钟允脸上涂了胭脂,他以前从来不用这些。   江琇莹又道:“既然是黎王世子来了,我先退下了。”   周义衡叫了两个守卫过来,让送江琇莹回家:“最近街上不太平,江姑娘路上小心些。”   江琇莹:“谢周将军。”说完转身走了。   江琇莹上了马车,掀开车窗帘子往将军府门口看了看,她的视线略过钟允,定在周义衡身上,看了他几眼,才把帘子放下。   方才她与周义衡说话,亲耳听他讲了他前几个月的遭遇,她不知道周义衡现在对她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和从前一样。   江琇莹走后,钟允看了看周义衡,他努力克制,声音里的敌意还是无法掩盖,语气显出几分霸道沉冷:“她是我黎王府的世子妃。”   周义衡迎着钟允的目光:“她如今已经不是了。”   这说这句话后,两人在将军府门口互相看着,再没发出一句声音,直到周义衡身旁的护卫提醒:“将军,该进宫了。”   周义衡对钟允说:“告辞。”说完接过属下牵过来的马,上马走了。   赵安上前去扶钟允,看见他腹部伤口渗了血出来,又看他脸上是连厚厚一层胭脂都盖不住的苍白,担心道:“世子。”   钟允上了马车,靠在羊毛垫子上,赵安一块上了车,用一块手巾帮他摁着腹部。   那块手巾很快便被血染红了,赵安让马车快些,又让人提前叫了王府的心腹太医候着。   回府处理好伤口后,钟允从床上下来,站在窗前,让冷风打在他脸上,这样他可以清醒很多,不会直接提剑去杀了周义衡。   “叫人查周义衡上了战场之后的行踪,一丝一毫,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赵安答:“是。”   沙场上尸首堆积如山,哪有这么容易就能被人救下,钟允原本没想去质疑周义衡,他跟他不熟,甚至为大夏能有一位英勇的将军回来而感到高兴。   现在他不高兴了。   钟允回忆起江琇莹对周义衡说的话:“我若知道你没死,定不会嫁人。”   她在嫁给他之前,心里喜欢的人是周义衡,周义衡死后,她看见他,对他一见钟情,喜欢上他,后来又不喜欢他了,跟他和离。   她少女时期喜欢的,和现在喜欢的人,都是周义衡。   钟允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他的心脏好像被她亲手摘了下来,放在盐水里腌,放在醋坛子里泡,又在上面千刀万剐,她让他生不如死,让他万劫不复。   他以为跟她和离那一刻是他最痛苦的时刻,殊不知,此时才是。   他用手抓着自己的心脏处,里外三层衣衫几乎被他抓破,仿佛他抓的不是布料,是他那颗被她刺得千疮百孔的心。   赵安担心钟允这个状态,让人叫许玉龙过来,陪世子说说话,开解开解。   许玉龙还没来,钟允自己就受不住了,他拿了剑,拖着病躯,在院子里胡乱砍,仿佛这一刀刀下去的都是......他在砍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许玉龙赶来,将钟允手上的剑夺了下去:“你这个样子,若世子妃要把你当成疯子,再也不肯见你了。”   赵安过来解释道:“许公子,这回世子在世子妃面前情绪控制得很好,半点没冲动,还很冷静,不会遭到减分的。”   许玉龙放下心来,上回他跟钟允说,让他慢慢把世子妃追回来,首先就要跟她成为朋友,成为朋友的首要因素就是他要是个正常人,毕竟,谁也不想跟一个霸道不讲道理的人做朋友。   许玉龙把钟允带进屋里,让他回床上躺着:“你先把伤养好,养好了伤才能好好筹谋。”   江佑安不放心江琇莹,下午放了衙去花阳街看她,问她跟周义衡谈得怎么样。   江琇莹给江佑安倒了杯茶递上去:“说话说到一半,钟允来了,便没再继续谈下去。”   江佑安是朝堂中的人,对各方势力看得很清楚,昨晚回到家他就想明白了,钟允在这个节骨眼上拿下工部的林正元,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后,二皇子与江家的婚事便黄了。   这个不算什么秘密,朝中一半人都能猜出来,钟允的出发点不难猜,就是要毁了这门婚事,他霸道也好,余情未了也好,总归是感□□件引发的,不涉及谋逆和党争便没有人揪着他不放。   江佑安又想起后来在街上看见钟允,他那个身体状态明显是不正常的,又听说林正元被抓的前一晚家里糟了贼,那贼被射中腹部,逃了。   由此推断出,那贼就是钟允,偷的是摁死林正元的铁证。   江佑安把自己的猜测讲给江琇莹听:“兄长的确不喜钟允那厮,但这事,确是他帮了你,兄长陪你去黎王府走一趟,想办法把他这份人情还了。”   “还了人情,咱们家就不欠他的了,跟他划清界限,不再来往,你跟周义衡也可以好好在一起。”   江琇莹听完江佑安的话,想到今日在将军府门口,钟允应该是听见她和周义衡的谈话了,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早该生气了,他却没有。   他成熟了不少,是能与她好好交流的。   江琇莹让人拿了上次从侯府回来,母亲给她的一棵已经化了人形的人参,又让丫头上街买了许多糕点,再带点珍藏的茶叶,收拾好准备去王府。   江佑安看了看那棵人参:“关于钟允就是潜入林正元家偷了东西负伤逃跑的人,只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他身上不一定有伤。且,这棵人参是母亲珍藏多年,等你将来生孩子给你补身体用的,别带了吧。”   江琇莹有点羞涩地笑了笑:“现在谈生孩子还太早。”   她重新拿上那棵人参:“倘若真是钟允出手帮忙还受了伤,这棵人参他当得。”   悦瑾伺候在江琇莹身侧,听到小姐说到生孩子不生孩子的事,心里猛得咯噔一下。侯夫人从前嘱咐过她,让她注意小姐的月事,倘若过了五天还没来,一定要尽快请大夫把脉。   小姐的月事一向很准,每月前后差距不超过三天,如今已经过去四天了,明天就是第五天。   要是小姐怀上了孩子,这孩子必然是世子的,可小姐跟世子已经和离了,周将军也回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小姐居然怀上了世子的孩子!   悦瑾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江琇莹见悦瑾脸色不太对,问道:“怎么了?”   悦瑾低声把自己的疑虑说了,江琇莹听完,用手指敲了下她的脑袋:“小呆瓜,你算错了,过两日才是我的日子。”   悦瑾赶紧又掰扯着手指头算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是悦瑾糊涂,算错了。”   收拾妥当,江琇莹跟着江佑安出去了。   黎王府,钟允正在接受许玉龙传授追妻秘籍。   许玉龙说:“你见着她时,不管心里多么翻江倒海也不要表现出来。你要时刻告诫自己,你与她已经不是夫妻了,她不是你的私有物,你就当自己刚刚与她认识。”   钟允:“当不了,做不到。”   许玉龙用扇子敲了下钟允的腿:“你可以做不到,起码你要装出来。”   钟允:“虚伪。”   许玉龙不愿意教下去了,这个学生太不配合了:“赵安,拿张帕子帮你家世子擦下嘴,嘴边有药渍,就这样的还追妻,追个屁。”   钟允摆了下手,不让人碰他。   直到有下人进来通报:“世子,世子妃来了!”   “和御史台的江大人一起来的,正在前厅候着,还带了好大一棵人参。”   “怎么请去前厅了,直接把人带过来。”许玉龙又对钟允说,“子瑜,你赶紧躺好,病得快死了会不会装,幸亏刚才那药渣没擦。”   “你为了世子妃把林正元抓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世子妃一定是猜到了,来感谢你的。”   “你怎么从床上起来了,你不是应该奄奄一息吗,装得越可怜越好。”   钟允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抓起水盆里的帕子擦了嘴,把脸也擦了一下,找了身干净的外衣换上:“不需要让她知道这个。”   许玉龙走上前:“你帮了她这么大的忙,让她可以不用嫁给二皇子,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她若知道,必然会感激你,你也好博几分好感。”   钟允:“我那不是在帮她,我在帮我自己。”   就算她喜欢二皇子,想要嫁给二皇子,他也同样会横插上这么一脚,他不会让她嫁给其他任何一个男人。   许玉龙:“就算你是在帮你自己,总归也帮到她了,她需要谢一下你,这总是没错的吧。”   钟允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要的不是她的感激。”   许玉龙叹了口气:“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许玉龙还是不放心钟允这张嘴,又叮嘱了他一遍:“见了世子妃,别乱说话,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别人说什么,你就微笑,就当自己是个哑巴。”   钟允已经从卧房出去了,到了前厅,对江佑安和江琇莹说话,十分礼貌周到:“两位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他面上一片柔和,心底翻江倒海,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把她吓跑。她是羊,他是狼,他得披着羊皮跟她说话,才能靠近她,把她哄走吃掉。   许玉龙对钟允这一套动作惊到了,转头看了一眼赵安,无声地问道:“你家这位狗世子是什么时候进化的?”   刚才还要打要杀的人,瞬间就变得如沐春风起来,他还说自己不会装。   这特么叫不会装? 第37章 柳梦娇是冒牌顶替。……   江琇莹看了看钟允, 见他脸色比先前在将军府门前的时候好了许多,对她也像对待一般的宾客朋友,心里放松不少:“我们来看看世子, 表达谢意。”   钟允让人沏了茶来:“谢我做什么?”   江佑安开门见山:“若不是世子抓了林正元, 舍妹就要嫁给二皇子了。”   钟允:“我抓林正元纯是巧合,不敢居功。”   江琇莹问道:“世子脸色不好,身上可有伤?”   钟允摆了下手:“没有,是夜里没休息好。”   他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她脸上扫了一扫,从她离家出走要跟她和离开始到现在, 这是第一回 她对他呈现出关心之态。他不敢自作多情多想什么, 心里明白, 她只是感激他,仅此而已。   至少, 至少她现在不讨厌他了。   他趁她低头喝茶,小心翼翼地盯了一下她的眼睛, 确认了一下,她应当是不讨厌他的。怕被她发现什么,等她一放下茶杯, 他迅速将黏在她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   江琇莹起身拿了那棵化了人形的人参:“世子留着补身子吧。”   钟允心里明白,她不是真的在关心他,她只想还他人情, 与他划清界限, 他没为难她,让人接下了。他自己是不会吃的,放在药材库里,等将来她生孩子了,给她补身子。   如果他们还有将来。   钟允送江琇莹和江佑安出来, 在她上马车前说道:“长春院里你种的那些花,我留着没什么用,想要的话叫人来取便好。”   江琇莹十分动容,又对钟允道了谢。   钟允:“朋友之间,何须言谢。”   他终于明白了许玉龙说的话,要接近她,首先就要跟她成为朋友,他心里那些霸道疯狂的话应当好好藏着,别把她吓跑了。   江琇莹听见钟允嘴里的朋友两个字,微微怔了一下。   她对钟允没有男女之情,没有爱也就很难恨起来,他从来都不是她的敌人,也不是她的朋友。   从黎王府回花阳街的路上,江佑安见江琇莹看着马车里的地毯出神,问道:“在想什么?”   江琇莹没再想钟允的事了,她在想她的父亲江景越:“所以,不是父亲疼爱我,不愿意强迫我,才不把我嫁给二皇子的,是因为钟允抓了林正元。”   江佑安听了江琇莹的话,没吭声。他是眼看着父亲把这个妹妹宠大的,他不信父亲只是把妹妹当成手上的棋子,可最近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相信。   连他都觉得难受,更不用说她了。   江琇莹:“我明白了。”   到了花阳街的宅子,江琇莹从马车上下来,丫头出来迎她,说侯爷来了,等了好一会了。   江琇莹点了下头,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我知道了。”   这丫头和悦瑾一样,是时常跟在自家小姐身边的,知道小姐和侯爷的关系一向很好,小姐知道侯爷来了应该很开心才对,可小姐没有。   丫头又说:“侯爷带了小姐爱吃的点心,心情看起来也很好。”   江琇莹转头看了看江佑安:“兄长,你先回去吧。”   江佑安怕江景越又要做出什么为难江琇莹的事,拉着她的手腕:“兄长陪你进去。”   江琇莹停下脚步:“我想单独跟父亲聊聊。”   江佑安只能先回去,临走时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只需要记住,母亲和兄长,还有你嫂嫂、璃儿,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江佑安走后,江琇莹去了待客的厅堂。   江景越看见她,从椅子上起身,脸上带着一贯慈祥的笑意:“琇琇。”   要不是近几日父亲逼她不要与钟允和离,又逼她嫁给二皇子,她会很高兴看见父亲来看她。   江琇莹走上前,并未像从前一样露出乖巧的笑容,低声喊了句:“父亲。”   江景越看她一脸不开心,又开始用惯常的手段哄她:“父亲知道,你在心里介怀父亲在婚事上逼迫你,父亲那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的,父亲最疼爱的人就是你。”   江琇莹不觉得这话令人感动,只觉得刺耳,好笑。   她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沉冷:“父亲,您若当真对我好,就不应当逼迫我。”   江景越:“是父亲不对,父亲向你道歉,不应当逼迫你。”   他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还没对家里的谁道过歉,自认为姿态做足了,没想到这个叛逆的女儿竟不领情,对他的道歉没有丝毫回应。   江景越按下心里的火气,面上装出一副慈父样,从桌边拿起一盒点心:“你小时候最爱吃这种梅花糕了,尝尝味道怎么样。”   江琇莹没接:“父亲,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时候了。”   江景越的耐心几乎用尽了,他将糕点放在桌上:“那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吧。”   “你不愿意嫁二皇子,父亲最终也没让你去嫁,你还在生什么气?”   江琇莹抬眸看着江景越:“女儿不用嫁给二皇子全是因为黎王世子抓了林正元,跟父亲您有什么关系呢?”   江景越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一想温柔和善的女儿会当众让他难堪。   江琇莹看了一眼桌上的梅花糕,低声道:“父亲今日如此这般待女儿好,可是因为听说周将军回来了,还从四品升到了二品。”   很久之前,江琇莹曾问过江景越,周义衡周小将军怎么样。   江景越当时就发了火,说周将军品阶太低,配不上她这个一品侯府千金,又说是怕那将军府寒酸,怕她过苦日子,惹家里人心疼。   如今,周义衡年纪轻轻就升了二品,未来前途无量,江景越便又觉得周义衡好了。   江景越被看穿心事,又见江琇莹态度冷漠,继续谈下去只会更糟糕。   他知道这个女儿吃软不吃硬,他的态度越强硬,越是能激起她的叛逆。   江景越的姿态便软了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你长大了,不需要父亲了,天冷,你照顾好自己。”说完往门口走去。   一直到他走出院子,都没听见江琇莹叫他,更没见她出来送他,气得甩了下袖子,上马车走了。   厨娘做好了晚饭,江琇莹只吃了一点,觉得乏力,早早上了床。   她跟钟允和离了,周义衡回来了,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悦瑾陪在一旁,坐在椅子上,手上绣着开春时小姐要用的帕子,不再是梅花,是绿枝桃花:“小姐,可是睡不着,要不要让厨房做点安神汤?”   “不用,”江琇莹摆了下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声音显得有点闷闷的:“周义衡回来两天了,这还是我从兄长那听到的。”   悦瑾绣着花,答道:“周将军刚回来,需要述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一定是想等忙好了再来找小姐。”   江琇莹看着床帐上的薄纱出神,今日她去见周义衡,他像从前一样,见着她时脸上带着笑,听她说话时会一直看着她的眼睛。   他眼角那粒泪痣和从前一样动人。   悦瑾手上的帕子绣好了,剪掉线头,将针线放在一个被充当临时针线盒的小木盒子里,一边说道:“从黎王府搬出来时,针线盒忘了拿。”   江琇莹的绣工本来就不好,也不爱绣花,对针线盒不甚在意,落在王府也就落在王府了,是懒得再叫人回去拿的:“明日上街买个新的吧。”   悦瑾:“可,王府那个针线盒里有小姐上次绣的帕子,还有一块缝布,给世子补棉袄绣了一半没再绣的那张。”   江琇莹:“没事,那又不是什么珍品,不要了。”   那帕子上的梅花绣得不好,花瓣被绣坏了,耷拉着,不好看,实在太丑。钟允要是看见了,八成也会让人扔掉。   第二日,江琇莹去正在装修的铺子里看了看,回到宅子时看见三个太监停在门口,认出来是太后身边的。   太监传太后旨意,请江琇莹进宫说话。   江琇莹不敢怠慢,换了身衣裳就往宫里去了,去时心里一直在想,太后会叫她,必然是因为钟允,倘若太后劝她和钟允复婚,她该怎么拒绝。   出乎她预料的是,太后半点没提她和钟允的事,叫她说话就只是和她说说话,连钟允的名字都很少提及,她放松下来,送给太后颜色艳丽的口脂,太后留她吃了饭,又给了她许多赏赐。   一直到临走时,太后亲自把她送到寿安宫门口,才轻声说了一句:“哀家不会看错,你从前是真心喜欢小允的。”   江琇莹不能对一个慈祥的老人说,她那时对钟允的喜欢不过是她给自己编织的一场梦境,是假的。   太后没再多说什么,握了下江琇莹的手:“天冷,早些回去吧。”   从寿安宫出来,往皇宫外面走的时候,江琇莹注意到,她身后不远处有人。   有人在跟踪她,那人躲闪时,衣角从墙根处露了出来,是后宫宫女的服装。   江琇莹停了下脚步,她很少来后宫,来了也只是陪太后说话,跟后宫的娘娘们没有来往。   唯一就是差点成为她婆婆的皇后,和她前夫的白月光柳贵妃。   跟踪她的八成是贵妃的人,皇后若想知道什么,光明正大招她去问便好,只有柳贵妃,她没有立场与她来往。   江琇莹觉得有点好笑,她跟钟允断得彻彻底底,对柳梦娇没有半分威胁,她派人跟踪她做什么。   江琇莹不想跟柳梦娇纠缠,加快脚步往前走,行走时无意间掉了一支发簪,一直到出了宫才发现。   那枚发簪是她亲手设计的,画了图,找工匠打造。   两年前她就丢过一支,是顾大将军家出事,她偷跑出来,混在人群里给大将军请愿,禁军把他们赶走,她逃到梅花山上。   梅花山上到处都是梅花,枝枝桠桠挡着路,那枚簪子约是被树枝勾掉了,事件平息后,她回去找,没找到,又让工匠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就是今日她戴着的这支。   没想又丢了,好在她手上有图纸,请工匠再做一个便是。   梅园,柳贵妃宫里,方才负责跟踪的宫女举着手上的梅花簪子:“这是江姑娘方才落下的。”   柳梦娇接过来看了看,又从底层的首饰盒子里拿出来另外一支,一比对,一模一样,她紧紧攥着簪子,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恐惧与狠毒:“是她,竟然真是她!”   她十分清楚自己当年并没有在梅花山的山洞里救下钟允,她只是恰好路过,看见一个姑娘在前面走,头上的发簪掉在了地上,她走上前捡起来,想去喊她,听见身后山洞里传来声音。   就这样,她冒名将那姑娘的功劳领在了自己身上。   她怕被看穿,开始学着那姑娘的穿衣打扮,她穿着梅花裙子,她便也开始穿梅花,她戴梅花簪子,她也开始戴梅花簪子,就连发髻,也梳得跟那姑娘一样。   她冒名顶替,心里有鬼,一直在打探那姑娘的身份,上次皇后在宫里设宴,她看见江琇莹头上戴着的发簪跟她捡到的十分相似,便有意查她。   那时江琇莹还没跟钟允和离,柳梦娇不敢派人跟着江琇莹,怕被钟允发现。   他们和离后,她才又开始查了起来。   柳梦娇试想过很多人,那个姑娘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江琇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钟允为了她抓了林正元,他是喜欢她的。   柳梦娇将手上梅花簪子的流苏拽断了,狠狠扔在地上。   倘若被钟允知道她是冒名顶替,他一定不会放过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江琇莹这个正品死掉,这样就没人发现她是冒牌顶替的了。   柳梦娇叫了个心腹过来,冷声道:“把林贺文叫来。” 第38章 救了他的人是她!   林贺文很快来了宫里, 柳梦娇让人给他泡了好茶,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伺候在一旁。   柳梦娇看了看林贺文的手指,他右手被钟允砍掉的食指和中指上戴了假指, 那假指远看起来和正常的手指区别不大。仔细就能看出来, 那两根手指迟钝许多,颜色也跟其他几根手指有差异。   柳梦娇:“表弟这手指看起来挺好用?”   林贺文伸出自己的手,试着活动了一下:“只能拿轻一点的物品,重的不行。”   那黎王世子太狠了,他现在还经常做噩梦, 梦见自己的手指被砍掉溅了他满脸血的画面。   “说起来, 都怪那前黎王世子妃勾引表弟, 害得表弟被世子抓了把柄,”柳梦娇一边瞧着林贺文一边说道, “世子跟世子妃和离了你可知道?”   林贺文点了下头:“知道,都说是世子不爱世子妃。”   他对此不大赞同, 世子若不爱世子妃,他的手指根本不会断,但他不敢在柳梦娇面前把这话说出来。   柳梦娇似乎看穿了他, 笑了一下说道:“世子本来就不爱那江家女,不然怎么会跟她和离呢,世子上回关你, 砍你手指只是因为江家女当时是他的妻子。”   “任何一个男人的妻子被调戏了, 这个男人的面子上都过不去,并不是说他有多爱这个女人,他只是为了他的脸面。”   林贺文没说话,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果酒喝了一口。   柳梦娇屏退旁人,只留了两个心腹宫女, 对林贺文说:“后来我去找了世子,他不还是把你给放了吗,他若真爱那江家女,你现在还被关在牢里没出来吧。”   “你当时手上受了伤,刑部地牢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不出两个月你就得死。”   林贺文举起酒杯:“表弟这条命是表姐给的。”   柳梦娇摆了下手:“都是一家人,什么给不给的。”   她从软椅上起身,走到林贺文面前,低声道:“你后来有没有梦见过世子妃?”   她本不喜用世子妃称呼江琇莹,但世子妃这个称呼对林贺文来说,代表着某种不甘和禁忌。   柳梦娇像一只会蛊惑人心的妖,抓起林贺文的手,在他的假指上轻轻捏了捏:“你对那黎王世子必然是有恨意的,不敢说出来罢了。你又因此失了林家的家业,你当真咽得下这口气?”   林贺文的脸色变了变,眉心紧紧皱着。   柳梦娇又往前靠了靠:“人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是最要紧的,你跟女人睡觉时,手指不能动,想必少了很多乐趣吧,这一切都是世子妃害得你。”   林贺文的假指是用树胶做的,软绵,没有知觉,耻辱一般钉在他身上,先前家里跟他谈的婚事,都因为他的断指因为他变成了一个残废而黄了。   风月楼里的姑娘们看上去对他依旧热情,但他知道,她们爱的是他的钱,她们怕他的断指,把他当成异类看待,尤其当他把手上的假指拿掉,露出丑陋的断截处,她们花容月貌的脸上会出现惊吓,好似他是什么吓人的怪物一般。   他以为他会厌恶,没想这竟让他有一种奇异的快感,从此,他跟女人在一起时,最喜欢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断指给她们看,再用那凸滑的断截处抚摸她们,看她们战栗害怕的眼神。   柳梦娇对上林贺文的眼睛,紧盯着他,是看穿也是蛊惑:“倘若用你这只手去触碰把你害成这样的人,那一定是一种异常别致的体验。”   “世子妃已经跟世子和离了,她是死是活都跟黎王府没有关系,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爷爷在世时是丞相,还曾亲自教导过皇上,是皇上的半个恩师,加上我,我是你表姐,没人真敢杀你,钟允更不敢。”   柳梦娇给心腹南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递上来一个棕色的小瓶子:“里面装的是迷逍遥,你想办法让世子妃吃下,事后她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敢说出来。”   迷逍遥是一种昏迷药加媚药的结合体,人吃了之后会陷入半昏迷状态,并伴随着情动,事后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柳梦娇想让江琇莹死,=她要让她死得难看,让钟允以后再想起这个人,满心都是厌恶。   等林贺文办完事,她就让人把江琇莹杀了,并提前安排人证,指证江琇莹与男人苟且。   林贺文没暴露最好,倘若他暴露了,他也不敢把她咬出来,他要活命就要依仗她。   就算他真把她咬出来,那又怎么样,她是皇帝的宠妃,无凭无据,谁也不敢怀疑她。   钟允那边更不用说了,她对他可是有救命之恩,只要江琇莹死了,她就是他唯一的正牌的救命恩人,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人,他将永远被她所用,也将永远喜欢她。   接下来的几天,钟允没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乖乖躺在床上养伤,并思考下一步的追妻策略。   他想着,他现在在她心里应当是个正常的人了,他不再魔怔了,也没再在她面前发过疯。   下一步就是正式和她成为朋友,以朋友的立场和身份,他可以做很多事。   就算她喜欢过周义衡又怎么样,她不也一样喜欢过他吗,过去一个多月的夫妻关系中,她对他的那些喜欢可不是假的。   门外响起敲门声,进来两个嬷嬷,一个嬷嬷手上端着药,钟允接过来喝了。   另一个嬷嬷手上拿着一个针线筐,走过来说道:“这针线筐是王妃那边的人送过来的,说是上次世子妃拿过去请教王妃绣法,忘了拿回来。”   钟允放下手上的书,从床上下来:“放桌上。”   江琇莹走后,把王府里所以属于她的,包括她用过的东西都带走了,这只针线筐若不是落在王妃那,恐怕也会被她一同带走。   两个嬷嬷出去后,钟允坐在桌边,拿起针线筐里的彩线和绣了一半的绣布看,另外还有一张白色的帕子。   成婚之后没几日,第一次进宫见太后的前一个晚上,她给过他一张帕子,说是自己亲手绣的。   钟允从怀里拿出来那张帕子,上面绣着一枝梅花,绣工栩栩如生。她手巧,会做好看的唇脂,好吃的糕点,做得一手好绣工一点也不意外。   他把手上她给他的那张帕子放在桌上,拿起针线筐里的那张。   当他目光定在那张帕子上,整个人一滞,大脑像是忘记了转动,连呼吸都停滞了,他的思绪一下子被带到两年前,顾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个漫天大雪的下午,那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   胸口的箭伤早就好了,只留下淡淡的疤痕,好了之后再也没有疼过,此时他却感觉那伤口隐隐作痛。   赵安从外面进来,有事要禀报,看见世子像疯了一样冲出卧房,一路跌跌撞撞地去了书房,他在后面喊道:“世子,当心身上的伤。”   钟允来到书房,拿起珍藏的那只紫檀木匣子,“砰”的一声往地上一摔,匣子被摔得七零八落,露出一只白色的帕子来。   他捡起来,攥在手心里,又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卧房。   赵安跟在后面,看世子的脸色不太对劲,他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灰白又癫狂的样子,赵安着急道:“世子,到底怎么了,您说句话啊。”   钟允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将书房那张帕子放在卧房桌上,跟针线筐里那只并排在一起。   一样的绣法,一样的构图,连绣错的地方都一样,两张帕子上的花瓣同时耷拉着,像在无情地嘲笑他,笑他蠢,笑他笨,笑他眼瞎。   除了这两张帕子,一旁还有一块绣了一半的苍蓝色绣布,那是冬至夜那天,她准备用来给他补棉袄的。   棉袄没补好,她人也被他弄不见了。   钟允站在窗边,手上拿着那两张帕子,看着院子里的一丛梅花树,天气就要回暖了,梅花也要开败了,花瓣被风吹落到上。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迷恋她身上的味道,为什么喜欢埋在她颈边闻她。他的眼睛骗了他,在那片黑暗的山洞里,只有鼻子是忠诚的。   他竟把她当成替身,分明那就是她,他却把她当成替身。   他想到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对他热情洋溢,他总沉着一张脸,训她不成体统。他还因着柳梦娇的请求,把林贺文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她知道她是个替身时,他也没有多解释什么,他甚至没对她说过一句喜欢,他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给过她。   所以,她走了,她有了周义衡,她再也不需要他的喜欢了。   钟允从怀中拿出来一张纸,那张纸终日被他贴身放着,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那是他在她的梨花木箱子里拿到的那张情诗,她说写给他的那张情诗。   他将手上的纸扯平整,小心而珍重地看着上面的诗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他不断告诉自己,至少,她曾经很喜欢他。   他也是得到过她浓烈的爱意的。   赵安站在一旁,担心道:“世子?”   世子已经在窗边站了整整两个时辰,一动未动,像一尊石像,浑身散发着不似活人的冷意。   可当他低头看着手上的帕子时,那目光又炙热得仿佛要把人烫化。   又过了许久,钟允将那张情诗叠好,重新放进怀里,转身去衣柜里挑衣裳。   他喜欢竹纹,他的衣裳大多绣着竹子,后来她给他做了一件绣鹤纹的棉袄,他一开始不喜欢,但她喜欢,她很喜欢鹤纹,后来他就让人做了两身绣鹤纹的衣裳。   钟允换上新衣裳,上年大片的鹤纹是他让人照着大棉袄上的纹样绣的,她一定很喜欢。   穿好衣裳,他又拿出那枚墨绿色配绳的白色平安扣系在腰间,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准备出去娶找她。   他把自己打扮成她喜欢的模样,她是不是就能多看他几眼。   钟允从王府出来,去了花阳街,想去找她。   他在街头下了马车,下车时很小心地不让衣摆沾染车边上的尘土,走了几步,停在一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里前,看了一眼店里的镜子,把腰上的平安扣摆正。   花阳街热闹,人多,行走时难免挤到人,他怕扣子被挤到,用手护着,到人少一点的地方才松开。以防在玉面上留下丑陋的划痕,惹她不开心。   快到江琇莹的宅子时,他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头就要往回走。   赵安不解:“世子,您这大费周章地梳洗打扮,怎么不去见见就要走?”   钟允停在路口,垂了下眸:“我没脸见她。”   赵安:“上次世子妃来王府给世子道谢,不是聊得好好的吗,就当是朋友之间的探访好了。”   钟允低着声音:“我没脸跟她做朋友,我是个瞎子,没有人愿意跟一个瞎子结交。”   他往回府的路上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说服了自己:“我可以,我可以装作跟她偶遇。”   他现在想见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   赵安来不及说话,钟允已经转过身,大步往江琇莹的宅子去了。   路上遇到陈启带着一队人从一旁走过去,钟允看了他一眼,两人视线对上,又错开,各行各的。   钟允看着陈启走远,有点后悔自己过去的冲动,他差点把陈启杀了的那次,惹她生气了。而陈启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钟允十分清楚,他和陈启在江琇莹的心里是不一样的。   她不喜欢陈启,也从未喜欢过陈启。他就不同了,起码她喜欢过他,她曾那样深深喜欢过他。   他的起点不知道比陈启高了多少倍。   快到宅子时,钟允整理了一下衣裳和腰间的平安扣,抬手摸了下自己左眼下的那颗泪痣,从前她跟在他在一起时,她痴痴爱着他时,她最喜欢吻他这颗痣。   她曾经那样喜欢他,他在她心里跟别的男人终究是不同的。他不是自作多情,只是阐述事实,尽管她现在不再喜欢他,那些曾经的种种总不是假的。   钟允往江琇莹的宅子大门走去,远远看见另一个方向,走来了另一个人。   那人身上穿着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鹤纹衣裳,身形跟他相似。恍惚间,他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以为那是另一个自己。   等他再走近些,看清那人的脸,认出来是卸了盔甲的周义衡,他看起来也是来找江琇莹的。   钟允以前没注意,周义衡的左眼下面长着一粒跟他一模一样的泪痣。   周义衡看见钟允,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一下,又看了看他腰间的平安扣,微微皱了下眉:“世子身上怎么会有我的平安扣?” 第39章 他竟然只是一个替身。……   今天的天气很好, 即使是下午太阳快要落山了,阳光依旧毫不吝啬地落在世间万物上,炽热又带着夕阳的橙黄, 让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像一场梦境。   钟允无意识地搓着自己的手指, 直到把手指搓得发疼也没感到一丝热。   他只觉得冷,那股凉意不知是从脚底还是心底冒出来的,瞬间就把他整个人淹没了。过去的种种,她吻着她眼角泪痣时,她坐在灯下给他做鹤纹棉袄, 她垂眸看着他腰间平安扣。   她分明不爱早起, 依旧冒着清晨的寒风站在院子里看他练箭, 笑着说,夫君好厉害, 夫君的箭术天下第一。   所有那些画面像一个又一个巴掌,把他的脸打得生疼。   他如同被刀割一般难受, 她往日里对他的一颦一笑,都是刀,一刀一刀狠狠扎在他心口, 淬了最疼的毒,让他生不如死。   偏他对她怨不起来,也恨不起来。他不无辜, 他不也在把她当成替身吗。   他以为跟她和离那一刻是他最痛苦的时刻, 他以为在听到她对周义衡诉说衷肠时是他最痛苦的时刻,殊不知,此时才是。   钟允从腰间拽下那枚平安扣,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盯着周义衡的眼睛, 语气不甘:“你说它是你的就是你的吗。”   周义衡看着钟允这身装扮,不明白他为何要模仿自己穿衣,细想一下,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他答道:“那原本就是我的,是我留给江姑娘的......‘遗物’。”   周义衡伸出手:“请世子物归原主。”   钟允攥着手上的平安扣,只要他用力一捏,手上这枚扣子就会被他捏碎,连同他的耻辱一同碎掉。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动这枚扣子,要是被他弄坏了,她一定会生气。她要是生气了,就又不理他了。   钟允将平安扣收了起来,给自己的脸上了一层伪装强硬的面具,沉声道:“这是别人送给本世子的,是本世子的东西。”   周义衡想到江琇莹,猜想她把者枚扣子送给别人时的心情,眸光微微沉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   对她来说,比起扣子,他的归来应当才是最重要的。   一旁有路过的行人,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睁大眼睛,好奇地在钟允和周义衡身上看来看去,问她的母亲:“娘,这两个人是双胞胎吗,他们穿得一样,长得也有点像。”   妇人看了看,见着两人散发出来的气场不对,好像下一刻就能拔刀相向一样,拽着小女孩的手大步往前走:“吃你的糖葫芦,别管别人。”   小女孩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又说:“不对呀,那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叔叔,哥哥和叔叔怎么能是双胞胎呢?”   在场的哥哥和叔叔们听得一清二楚。   周义衡脸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本就年少,才十九岁,意气风发,是在场人中最年轻的一个,这个双胞胎中的哥哥必然说得就是他了。   钟允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脑子里却一直响着小女孩的声音,叔叔两个字像一块大石头一般,把他的腰背都压弯了,把他压成了一个垂暮老人。   赵安心里急,想对钟允说,世子,您是因为身上的伤没好透,脸上带着一点病气,才显得没那么精神的。其实您才二十二三岁,不是老男人,绝对不是老男人。   这些话当然不能在世子年轻的情敌面前说,他只能咽下去,等世子的情敌走了再说。   钟允再不想穿着这身衣裳跟周义衡面对面站着,这让他看起来像个笑话。但他就算走,也要先把周义衡赶走:“周将军也来找人?”   周义衡点了下头。   两人同时看向宅子大门。   赵安上前敲了下门,里面很快有丫头出来。   丫头看见钟允和周义衡,怔了一下,心里猜想,这两个人怎么穿得一模一样,还一块来找自家小姐,这是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丫头见一群人都在盯着她看,赶忙答:“小姐不在家里,午饭后就出门了。”   钟允和周义衡同时出声:“她何时回?”   两人话音一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均没再出声。   丫头:“不知道,小姐没说。”   丫头说完,退回到大门里面,缓缓关上门。   钟允和周义衡各自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钟允回到王府,将身上的衣裳一把扯了下来,上面的鹤纹被一分为二,从中间处断裂。   他对一旁人说:“叫太医过来。”   赵安问道:“世子身上的伤可是裂开了?”   钟允没答,直到太医提着医药箱赶过来,他抬手摸了下左眼下那粒泪痣,问太医:“可有法子将这颗痣去掉?”   “法子是有的,”太医抬眸瞧了瞧世子的脸色,直言道,“只是,祛痣会影响人的气运,寻常不建议。”   钟允想了想,他这颗痣是天生的,他天生就是这样,他还比周义衡早生了几年,是他先长出来的痣,要祛痣也应当是周义衡,凭什么是他,凭什么他要变成他的替身。   晚饭时,许玉龙回答了他的问题:“就凭你把人当替身,你就活该也是别人的替身,一报还一报。”   他们在的地方是平京城里最高的酒楼上,钟允坐在桌前,转头看着街上的夜色。   许玉龙摇着手上的扇子,给钟允倒了杯酒:“怎么没让你家太医给你看看眼睛?”   钟允知道自己眼瞎,他没有脸替自己解释。两年前那日,他中了毒箭,视物不清,山洞光线不好,他没能看清她,只闻到她身上梅花的暗香,这不应当成为他认错人的理由。   许玉龙见钟允心中堆着郁结,安慰了他一句:“你是眼瞎,但也不能说全是你的错,是那柳梦娇故意冒充。”   说起柳梦娇,钟允又想起江琇莹离家出走那日,她听见柳梦娇对他说,她只是一个替身,她当时一定很伤心。   不对,她有什么好伤心的,他也不过是一个替身,她犯不着为了一个替身伤心。她说她伤心,不过是寻着这个借口想要跟他和离。   她多可恨啊,她竟把他当成一个替身。   他自己好像也不遑多让,连自己的救命恩人,第一次心动的女子都能认错。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她无法失去她的同时,也发现她根本就没喜欢过他,比这更令他痛苦的是,她是如此热烈而长久地爱着另一个男人。   钟允端起酒杯饮下,喉间滚过一片辛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她。   可他见了她又能说什么呢,诉说自己的爱意,还是用剑抵在她脖子上,质问她为什么要把他当成一个可笑的替身。   许玉龙又给钟允倒了杯酒,就连他这个情场老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纵横情场许多年,阅过无数狗血话本子,还没见过这么复杂的感情问题。   爱恨交织,理不清道不明。   许玉龙拍了下钟允的肩膀,找着话头安慰他:“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钟允抬了下眸:“说。”   许玉龙:“......”   他还没编好,因为实在想出去这事哪里好的。   等钟允又喝掉三杯酒他才想出来:“好歹,你不用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了,好歹,你把她找出来了。”   许玉龙把钟允手上的酒杯夺掉:“你酒量本来就差,身上还有伤口,再喝就醉了。”   “不如好好想想,下回见着世子妃,要跟她说些什么。”   钟允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来,他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见了她该说些什么。   窗外,月亮挂在半空,一旁散落着几颗星星,星光耀眼,点缀着平京城熙熙攘攘的夜色,她曾经对他说,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好看,亮晶晶的,她说他应该多笑笑。   他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许玉龙被吓着了,晃了下钟允的肩膀:“你别真疯了啊,你要是疯了你家的大仇还怎么报。”   许玉龙跟钟允从小相识,在江琇莹提出和离之前,他一直以为钟允这个人是不会娶妻的,就算娶妻也不过是在完成人生任务,他冷心冷面,是个不会对对人动心的人。   更不会像如今这样,被一段感情折磨得要死要活又要疯。   钟允收起脸上难看的笑意,从桌边起身:“我要去找她,我想见她。”   比任何时刻都想。   他还想亲口告诉她,他在很久以前就喜欢她对她动心了,还想亲口问她,从前她对他的那些感情是真还是假,他是否只是一个替身。   光是在心底将这幅场景想了一遍,他的心脏就开始发疼,像中了某种必死无疑的毒。   许玉龙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他有些不放心:“上回世子妃来你家向你道谢,你们好歹能在一处好好说话了,你若再跑她面前发疯,前面那些努力不久白费了吗。”   钟允:“我宠她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对她发疯。”   他的声音酸涩极了:“她把我,她把我当替身,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杀了她。”   许玉龙叹了口气,越看越觉得钟允可怜,尤其当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身后,地板上投出他落寞的影子来。   他身边那些疼他爱他舍不得他的亲人们,除了太后和顾瑛,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太后年迈,顾瑛这个废物就先不提了。   钟允他好不容易有了世子妃,以为世子妃是真心爱着他的。当他爱上她时发现,他只是一个替身,她对他的那些柔情蜜意全是假的,全是她想对另一个男人做的事。   许玉龙把自己代入了一下钟允,换成是他,他也得疯。   钟允往楼下走,经过一个包厢,听见里面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穿着紫色锦衣身形微胖的商人拿出来一幅画:“这幅画是从皇宫里传出来的,那位名画师亲手画的,必然比一般的画贵,我费了好大的功夫花了巨资才拿到手。”   “是冬至那天,皇后娘娘邀请平京城里的贵妇、贵女,还有后宫嫔妃吃宴赏花的场景。”   旁边人忙看过去,平京城里数得上名字的美人全在画上,最中间的便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柳贵妃,皇帝亲赐“梅花仙子”的名号。   “不愧是贵妃,周围那些美人在她面前都成了背景和衬托。”   “此言差矣,这跟构图有很大的关系,贵妃本来就站在中间,站在人的视线中心点上,还是正脸对着画外人笑,自然一眼就会被看见。依我看,这位站在角落里独自赏梅的女子才是最美的。”   “哪个?”   “披着白色狐绒斗篷嗅着一枝梅花的这个,”这人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鄙人愚见,这才是画中真仙子。”   有人认出来:“这位不是黎王世子妃吗,哦,应该是前世子妃。”   “那黎王世子也真是眼瞎,放着这样一个真正的大美人不要,写了和离书放人走。”   “世子妃,哦不对,江姑娘现在应当是单身吧,明日我便带重金去江家求娶,这样的美人,就算不是黄花大闺女,娶回家当花瓶看着也是顶好的,还能享受一把黎王世子享受过的艳福。”   他的话音还没落,手上突然一凉,一把锋利的刀刃擦过他的手背,将那副画抢了过去。   他手上一空,手背被划了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伤口处血肉翻出,鲜血直往下滴。他疼得大叫:“谁!”   转头看见是黎王世子,对上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顿时不敢吭声了,捂着手背伤口,直冒冷汗。   钟允拿了画就走了,许玉龙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给了这人一点银钱,说是买画的钱。   这么点钱买这样一副画是远远不够的,但没人敢出声,生怕方才走过去的阎罗又折回来,用他那把沾着血的剑把他们的手和嘴都砍了。   上次林家二公子调戏世子妃,只是用手拍了下世子妃的肩膀,他那两根手指就被砍断了。幸亏林家背靠柳家,才让林二公子捡回来一条命。   许玉龙追上钟允:“你要去哪?”   钟允低头看着手上的画,目光在那梅花树下的身影上看了很久,低声道:“我想去见她。”   王府护卫来报:“世子,世子妃没回花阳街的宅子。”   “世子妃下午在铺子里铺货,晚饭后有个商人模样的人找来,说跟世子妃谈生意,去了一处茶馆说话。”   钟允将手上的画递给赵安,让他好生保存,又问人要了匹快马,往那家茶馆去了。   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 第40章 她中了药。   花阳街的一家茶馆里, 江琇莹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茶:“许久不见,您越发年轻了。”   这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商人,叫刘夫人。   刘夫人穿着一套橙色的衣裳, 头发馆得一丝不苟, 斜斜坠着一支木兰簪子,眼神雪亮,看上去精明能干。   她是做花卉生意的,在平京城开了许多花店,在郊外的庄子里有几万亩花田, 平京城里的给胭脂口脂作坊供应新鲜花瓣, 做这行生意的没有不认识这位刘夫人的。   几年前, 江琇莹曾想买一种罕见的月季花花苗,打探到只有刘夫人这里有, 便去找了刘夫人。   刘夫人很是和善,不光给了她花苗, 还教了她许多养花的技巧,让她有不会不懂的随时叫人来问她。   得知江琇莹有开胭脂店的打算,苦于家里人不让, 连种花的地方都没有,刘夫人便让人在庄子里摘了许多适合调制胭脂的鲜花送给她,鼓励她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希望将来有一天能看到她的店开业。   还告诉她, 女子做事业没什么不对,女子同样可以把事业做得很好。   因此,江琇莹很是尊重刘夫人,本打算等铺子开起来,带几款自己调制的胭脂, 登门去拜访刘夫人,没想到她还在铺货,刘夫人自己就上门了,她便十分开心地请刘夫人来了茶馆喝茶。   江琇莹让人送了茶点进来,对刘夫人说:“夏天的时候发了洪水,听说刘夫人的花田全部被淹了,我本打算去慰问,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有点私事耽搁了,没去成。”   那时候正好是周义衡去了战场,她总做噩梦,担心他。到后来,她接到周义衡战死的消息,直到嫁给钟允,一直到了现在。   刘夫人笑了笑:“那场洪水确实厉害,好些花苗被冲走了,好在别处的仓库里有许多花苗、花籽,及时接上种上了。”   她看了看江琇莹:“方才从你那铺子前走过去,我险些以为看错了人,仔细看,竟真的是你,你父亲愿意你开铺子了?”   江琇莹:“我与前夫和离后没在江家住。”她不欲多说,亲手夹了块鲜花糕放在刘夫人眼前的白瓷盘上,请她吃。   又说道:“夫人现在还与林家做生意吗?”   刘夫人:“还做的,只不过只接了林家一小部分生意,另外一部分被别人分去了。”   江琇莹理解,去年夏天那场洪水让刘夫人元气大伤,林家又是胭脂水粉大户,刘夫人供应不上来,林家自然要找其他供货商补上空缺。   刘夫人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江姑娘若是不嫌弃,我请姑娘吃个晚饭吧。”   江琇莹要做胭脂生意,将来少不了要与这些花商打交道,早就有意与刘夫人交往。再加上早些年从刘夫人这学了不少种花养花的知识,她心里存着一份感恩,便说道:“还是我请夫人吧,夫人可有什么想吃的菜式?”   刘夫人看上去很爽快,没多推辞,作思考状:“我知道一家面馆不错,虽然店小,但那味道是真正宗,保准江姑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江琇莹原本想找个好一点的酒楼,好好宴请刘夫人一顿,架不住刘夫人的极力推荐,心里也对那面馆起了兴趣,想看看是什么样的面馆。   要是好吃,她可以带周义衡过来吃。   江琇莹跟着刘夫人从茶馆出来,往花阳街街尾走去,又从街尾穿了过去,进了另一条街。   花阳街人多热闹,隔壁那条街就显得冷清许多,刘夫人边走边解释:“那是一家小面馆,老俩口经营的,花阳街的租金贵,他们租不起,只能去偏一点的地方。”   刘夫人差点被地上的一块砖头绊倒,踉跄了一下,站稳,转头对江琇莹说:“这儿路不好走,江姑娘忍耐些,很快就到了。”   “就当去照顾老俩口的声音,做好事去了吧。”   江琇莹与刘夫人是旧识,又十分了解她的人品,感恩于她从前的教导,因此没起任何疑心。   到了小巷子里,一旁突然窜出来五个身高体壮的大汉,将江琇莹身边的丫头打晕了。   江琇莹想跑,正要张口呼救,被抓住,捂住了口鼻。   她睁大眼睛看着刘夫人,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刘夫人一改方才的满脸慈祥,脸上的端庄大方褪去,显出几分龌龊的愧色,十足的小人相:“对不起了江姑娘,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怪我。”   蒙在江琇莹鼻口上的手巾被洒了药粉,她很快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她用力撤下自己的耳坠,扔在墙边,希望前来寻找她的人能看见。   为首的大汉拿出一叠钱塞进刘夫人手里,对她说:“我们公子许诺给你的一定会做到,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分,当心你的小命。”   刘夫人慌忙将钱收了起来,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江琇莹,咬了下牙,转头就走。   刘夫人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不怪她,不能怪她,去年夏天那场洪水之后,她存在别处的花籽、花苗也被对手烧了,从别处再购买来的,长出来的鲜花根本没有她亲手培育出来的好。   许多合作的商户要求退单,一些小的散户也就算了,就连林家,她最大的主顾,也要求退单。她的生意砸了大半,本打算缓一缓,凭着她种花的手艺,能缓过来。哪知,她的儿子染上了赌瘾,偷光了她的存款,让她彻底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直到昨日,林二公子的人找到她,说只要她帮公子办成一件事,并管好自己的嘴,守住秘密,将来林家还会继续跟她做生意。   林贺文知道江琇莹不是个好骗的,不会轻易跟着一个陌生人到偏僻处。她身边的熟人他是不敢收买的,怕出纰漏。知道她开铺子,并与刘夫人是旧识,便找到了刘夫人。   林贺文让人把江琇莹的眼睛蒙了起来,把她放在床上,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紧紧盯着她看。   外面已经黑了,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隐到了云层里面,室内漆黑一片,只有床头一盏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方才在茶楼里,刘夫人趁江琇莹没注意,往她的茶水里加了药。那药是柳贵妃给的,昏迷之后不久便会让人生欲,最好的解药是一场欢.爱。   事后,等她清醒过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旖.旎的梦。   林贺文咽了下口水,从椅子上起身,跪在床前,用那知断了指的手碰了下江琇莹的脸颊。   他的皮肤刚一接触到他,那断指处便开始发痒,痒得他心里难受。   钟允去了江琇莹的店里,又去了她请刘夫人喝茶的茶馆,听伙计说,她们去外头吃晚饭了,一个说去酒楼,一个说吃面,伙计没多听,最后也不知道去了哪。   钟允从茶馆出来,抬眸看了一眼天色,这个时间,就算是酒楼吃一顿正正经经的晚饭,也该吃好了。   他让人去了江琇莹的宅子,很快得到回复,说她没回家。   钟允看了护卫一眼:“周义衡走了吗?”   护卫低头答道:“周将军没走,正在附近找江姑娘,还叫了很多人一起找,正在往茶楼这边来。”   赵安从远处跑来,汇报道:“世子,那刘夫人的情况打探清楚了。”   “刘夫人表面上看着风光,实际上她的生意已经败得差不多了。这刘夫人前几日与林贺文有过接触。”   钟允听到林贺文的名字,心里后悔,当初就该一剑杀了他。   他提着剑,往花阳街尽头去了,林贺文勾结刘夫人,要干一些见不得人事,不敢选择到处都是人的酒楼。刘夫人说的面馆也未必为真,他们会选择一处偏僻的地方下手。   他让王府的护卫分成三队,一队去了街头,一队去了街尾,另外一队去了林家,把林家人全部绑了起来。   林父派人从后门狗洞里溜走,去柳家搬救兵去了。   钟允从花阳街穿了过去,拐进一旁的小巷子,听见里头有动静,提了提手上剑,对拐弯处的黑影兜头一击。   黑影用剑挡住,两人在黑暗中打了两个回合才看清楚对方。   钟允收了剑:“周将军。”   周义衡:“世子。”   周义衡身上还穿着那件绣鹤文的衣裳,钟允已经换了衣裳,腰间的平安扣也藏了起,他的行动速度已经够快了,没想到周义衡也这么快找到了这儿。   两人都不想耽搁时间,没再继续纠缠。   钟允从墙角处捡起一只耳坠,走到灯光处看了看。   周义衡跟上去:“可是她落下的?”   钟允将耳坠攥在手心里:“是她的。”是她在挣扎中故意落下来,留的线索,她在等人来救。   他看了周义衡一眼,补充了一句:“我送的。”   周义衡神色暗淡了一下,旋即说道:“她定是在附近被掠走的。”   这条巷子通往南北方向,没人知道林贺文把江琇莹带往哪里去了。   钟允与周义衡对视一眼,两人朝着一南一北不同的方向去了,当务之急是救人。冥冥之中似乎又预兆着某种天命,他们中,谁会先找到她,救下她。   钟允不信天命,他往南走,又叫了人往北,把这两条线索都攥在了自己手上。   江琇莹被反绑在床上,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林贺文的脸,和他放在她脸颊上只有三根手指的手。   林贺文的手像一只毒蛇一般在她脸上爬,江琇莹心底泛出一股恶心,张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林贺文不仅不知道疼,脸上反而露出笑容来,声音透着一股阴寒急色:“再咬,咬得狠一些。”说着就要把自己的断指往她嘴里送。   江琇莹紧紧闭着自己的嘴巴,那断指处的皮肤又光又滑,丑陋得可怕。   她知道林贺文是个纨绔,从前见过,他又色又坏,做生意没什么头脑,透着一股傻气。不应当是眼前这般阴毒骇人,胆子也不该这么大。   有人将他心底的恶意挑了出来,让他失了理智。   林贺文收回手,目光在江琇莹身上来回打量:“算时间差不多该毒发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琇莹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发觉心底冒着一股火热,身体像是要烧起来。   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从前她与钟允在一起时,被他吻得喘不上气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她闭了下眼睛,用牙齿咬了下自己的舌头,试图利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不要被那肮脏的药物迷惑了心神。   林贺文拿出一张帕子,帮她擦了擦额前和鼻尖的汗:“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江琇莹往后面缩了缩,死死瞪着林贺文:“你若敢对我不轨,我们江家不会放过你的!”   林贺文笑了起来:“那正好,过两日我便去江府提亲,我们林家虽然官场上破落了,但我们家有钱,是平京城首富。”   他说着,从床边起身,探过身去解江琇莹手上的绳子:“绑着不好玩。”   又道:“一会你会感谢我的。”   “保准比你跟黎王世子在一起时快活。”   他一边说,解开了江琇莹手上的绳子,用那只断了手指的手朝她的后背探了过去。   他的手还没落下来,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有人把门踹开了,巨大的木门轰然倒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几乎要把人的耳朵震聋。   林贺文转头,看见钟允手上拿着一把剑,外头是漆黑的夜幕,没有月亮和星星,没有一丝光亮,室内那盏油灯在那道木门砸下来时被柜子砸到,灭了。   林贺文眼前便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如同地狱阎罗一般笼罩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这让他想起来自己的手指被这个人砍断时的痛楚,心底那些罪恶和阴毒被吓得遁形,他这才发觉,自己被柳梦娇挑拨了,上了她的当。   他赶忙跪在地上求饶:“我,我什么都没做,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她。”   眼前的人像是听不见他的声音,提着剑,一步一步逼近。   林贺文跪着往后退,哆哆嗦嗦地说道:“真没动她,不信,不信你自己看!”   钟允抓起跌在床头的被子盖在江琇莹身上,他看不清她的脸,感觉到她在发抖,闻到一股血腥味,以为她受了伤,想探过去检查时,被她的声音打断:“我没受伤。”   她为了保持清醒,不被药物控制,嘴唇和舌头已经被咬破了。   钟允此时完全忘了质问她,他是否只是周义衡的替身,从前他们的种种是否只是一场梦境。他被她微弱的声音折磨得心肝直颤。   林贺文跪在地上发抖,趁钟允查看江琇莹时悄悄往门边挪,伺机逃跑。   一个椅子猛得飞了过来,将他整个人撞飞在墙上,他唇边开始流血,内脏像是被绞裂了一般,撕心裂肺地疼。   他吐了口血,抬眸看着眼前逼近的黑影,目光落在那把剑上,擦了下嘴角的血:“你,你不能杀我,你不敢杀我。”   “我们林家祖上出过丞相,我爷爷是当今陛下的半个恩师,你若杀了我,我们林家不会善罢甘休。”   “我表姐是柳贵妃,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世子你不是曾有意向柳府提亲吗,你若杀了我,她,她一定会很伤心,会怨你怪你。”   “你上次没杀我,你不敢杀我,这次也......”   林贺文的话还没说完,看见钟允举起了手上的剑,墙上落下来一道剑影,他突然感到脖子一凉,甚至来不及感觉到血液喷出时的热意,“咚”的一声,他的脑袋便从脖子上滚了下来。   钟允转过身,用被子卷起床上的人,把她从那间屋里里扛了出来。   出了院子,他才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她脸颊潮红,鼻尖冒着汗,嘴唇一片殷红,她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低弱又极力忍耐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猫儿一般纤细脆弱:“世子,放我回家。”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周义衡赶了过来。   周义衡看见钟允扛着江琇莹,料她受到了什么伤害,说道:“世子,先把人放下来,叫郎中来看看。”说着就要上前去抢。   钟允收紧手臂,将江琇莹紧紧扛抱着:“我送她回家。”   周义衡知道这黎王世子霸道不讲道理,担心江琇莹受伤,怕她被欺负,拦住钟允的去路:“我送她回去。”   钟允自然不会放人,一只手提起剑,刀尖对准周义衡:“别挡路。” 第41章 确认了,他只是个替身。……   江琇莹身上的媚药正在发作, 被夹在两个男人中间,这两个人还各不相让。   她迅速思考了一下,该跟谁走。   她不想让周义衡看见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想在他面前保持少女时期的样子, 而不是此时这般,仿若一个荡.妇。   至于钟允,他刚才已经看过她的样子了,她也不在乎在他面前丢人,不需要在他面前保持一个好的形象。   他们做过夫妻, 她各种情动的样子他都看过, 她在他面前可以破罐子破摔。   钟允和周义衡僵持不下的时候, 江琇莹出了声:“王府的太医医术高超,我想去王府看。”   钟允收了剑, 看了看周义衡,转身往王府的方向去了。   周义衡没走, 一直跟在后面,从前他就晚了一步,这次又晚了。   他抬眸看了看钟允, 这次找人救人,他的速度已经算快的了,没想到对方更快。   钟允身上能力和资源绝不是一个刑部尚书和黎王世子能够拥有的, 他背后有一个看不见的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力量, 这股力量支撑着他,帮助他。   他比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要强,毫不夸张地说,他若想夺权称帝,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了王府, 钟允让人把大门关上,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   钟允把江琇莹扛到卧房,放在床上。   太医很快就来了,隔着床帐把了脉,又撩开帐子看了一眼江琇莹的脸色,迅速放下帐子,说道:“这种药没有解药,只能等药效自然过去,我去开些清心去火的药,先服着,多少能压制一点。”   钟允送了太医出去,转头看了一眼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流血,又要去咬自己手的江琇莹,低声问太医:“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太医心想,世子世子妃曾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世子如今对世子妃又是这般好,便暗示了一下:“也不是没有法子,是......”   太医只说了一半,料到世子是懂了的,便提着药箱走了。   钟允明白太医的意思,与她发生关系便可缓解她的痛苦。   他回到床边,正要撩开帐子,手腕突然被人拽住。   她把他拽了进去,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看着他,脸颊红得像是要烧起来,身体也微微发烫,她往他怀里钻了钻,双唇碰到他的喉结。   她已经被药物控制了,她在渴望他。   她呼吸之间,热气喷洒在他脸上,藏着梅花的暗香,那是他最迷恋的温度和味道,他曾为之疯狂。   他爱极了她,他的这份爱,比从前多了千倍万倍,他恨不能沉醉在眼前的温柔里,哪怕只是一时的沦陷,哪怕等她清醒过来对他刀剑相向。   他想拥有她。   可他不能,从前种种柔情蜜意是她给他编织的一场梦境,他不能再次陷进梦里,他要醒来,他要一个清醒的她。   钟允艰难地把江琇莹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开,拿起一旁的剑在自己手臂上划了道口子。   疼痛可以让他保持理智,就像她咬自己的嘴唇和舌头一样。   江琇莹身上的药效发挥到了最巅峰的时候,她的身体像被无数只虫子啃咬着,又疼又痒,着了火一般难受,身下空虚得像是要死掉。   她使劲在自己身上挠,指甲险些陷进自己的皮肉里,试图让自己好受一点。   那火烧起来燎原一般,把她的理智全烧光了,她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裳,好让自己凉快一些。又低头咬上自己的手背,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那浴火却越烧越旺。   她又张了下嘴,这一口咬下去却一点也不疼,她看清楚,钟允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他让她咬他的手。   她这一口下去,他手背出了血,他不觉得手上疼,只觉得心疼,恨不能提着剑回去,把林贺文千刀万剐了。   钟允拧了张帕子,想给江琇莹擦脸上的汗,被她一把夺了过去:“你出去,滚出去。”   钟允垂眸看着江琇莹,她脸上一片潮红,红扑扑一片,呼吸沉重,身子微微动了动,领口不知道时候被她扯开了,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钟允又拧了条凉毛巾:“我可以帮你。”   江琇莹用手上的凉毛巾擦了把汗,清醒许多,抬手将毛巾扔在了钟允脸上,骂道:“你无耻!”   她似乎已经忘了方才自己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样子。   钟允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赶忙解释:“我说的帮你不是那种帮,是帮你擦汗。”说着又拿起一旁的蒲扇,给她扇风,希望她能好受一些。   江琇莹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目光无意间扫过钟允的脸颊和脖颈,在他喉结上定了一下,又偏过头:“你出去,别在我眼前晃。”   见眼前的人不动,没有半分要出去的意思,她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抓起一旁的被子盖住被她扯坏的领口,满脸羞愤地看着他。   “我不会动你,”钟允往后退了几步,一退到屏风后面,低声说道,“我只是不放心你。”   说话时,两个婆子抬了一个浴桶进来,往里面倒了温水,头也不敢抬,迅速退了出去。   钟允试了下水温,转过身去:“泡水会好许多。”   江琇莹没脱衣裳,把自己浸在浴桶里。   钟允用一块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走到浴桶边,一只手试着水温,一只手拎着热水壶,水一凉就往浴桶里加一点热水。   一个时辰后,江琇莹身上的药终于过去了。   她从浴桶里出来,看见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好几个炉子,里面燃着碳火,即使她浑身湿透,也不觉得多冷。   钟允依旧蒙着眼睛,听着声音,拿起台子上的干毛巾递过去:“让人准备了衣裳,你换上吧。”   说完退出了房门,让守在门外的悦瑾进去伺候。   悦瑾是在小巷子被打晕的,又被拖进了一个大院子里,关在柴房里,被世子的人找过去救了,她还看见了周将军。   只是周将军刚回平京不久,人手和消息远不及世子,总是晚世子一步。   悦瑾进了房门,将门从里面锁上,赶忙跑过去:“小姐,方才世子......”   江琇莹摆了下手:“没事。”   悦瑾松了口气,一边拿起干毛巾,伺候江琇莹擦身穿衣,一边说道:“周将军还在王府外面,世子不让进。”   穿好衣裳,江琇莹让悦瑾把她换下来的衣裳收起来,打开门出去。   钟允站在门外,看见江琇莹,见她脸色恢复正常,稍微放下心来:“外头冷,你要是不介意,可以留下来睡一晚。”   怕她误会,又赶忙说:“我睡客房。”   江琇莹看了看钟允,想到他方才救了自己,怎么都应该好好感谢他一下的,便说道:“多谢世子相救。”   钟允不爱看她这客客气气的样子,心里不开心,脸上不敢表露出来,怕把她吓跑,端着跟她一样礼貌客气的姿态:“举手之劳。”   江琇莹知道,这绝非轻飘飘的一句举手之劳。从她被林贺文掠走,到钟允冲进来杀了林贺文,这中间的时间并不长,可见他投入的人力和精力。   而且他杀了林贺文,林家不会善罢甘休,林家与柳家亲近,柳梦娇必然要出来说话。   他不是喜欢柳梦娇吗,杀林贺文的时候就没想到林贺文是柳梦娇的表弟吗,杀了林贺文柳梦娇会伤心,会怨他。   江琇莹觉得钟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不想欠他的,于是说道:“世子这边若是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钟允料到她会跟他客气,并不意外,也不再生气。   他攥了一下手里的平安扣,有话想问她。   江琇莹让身边的丫头退了下去,对钟允说道:“我欠世子很大的人情,世子有什么想问的,问便好,但凡我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   怕外头冷,钟允把江琇莹带去了书房,他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不死心地想,她究竟是不是在把他当成周义衡的替身,从前她对他的柔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小心在心里斟酌措辞,如今,她在他面前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绵羊,只要他露出贪婪的目光,或者伸出尖利的爪子,稍微多往前走了一步,她就会逃跑。   到了书房,钟允让人沏了热茶,又拿了一个铜手炉,往江琇莹眼前递:“你拿着暖手。”   江琇莹接过铜手炉,炉子很暖,可如今已经开春了,天气并不那么冷,她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需要捧着手炉暖手了。   书桌上的天青色花瓶里插着几枝梅花,那梅花看起来很鲜艳,花瓣上滚着水珠。这个时节,梅花已经开败了,这应当是他在温房里剪下来的。   江琇莹将手炉放在一旁:“世子有什么要问的吗?”   钟允艰难地抬起手,摊开掌心,亮出手上的平安扣。他盯着她的眼睛,看见她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看出来她想要,他没说给,她才没动。   钟允往前伸了下手:“物归原主吧。”   像是怕钟允反悔,江琇莹急忙从钟允掌心将平安扣拿了过来:“谢世子。”   钟允垂眸看着江琇莹对这扣子视若珍宝的样子,觉得那扣子像一把刀,直往他心口上扎,他顿了一下,出声:“这枚扣子是周义衡的吗?”   江琇莹不想说谎,点了下头:“是他托人送过来的。”   钟允:“他是不是爱吃甜糕?”   江琇莹:“是。”   钟允:“他是不是很喜欢鹤纹的衣裳?”   江琇莹:“是。”   钟允:“你很喜欢看他射箭?”   江琇莹:“是。”   钟允从怀里掏出那封皱巴巴的情诗:“这也是写给他的吗?”   江琇莹答应过钟允知无不言,点了下头:“是。”   钟允拿着情诗,因为手抖,不小心撕坏了一角,心疼得要命,好像这封情诗是他的一样。   他稳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真从她嘴里说出了,他依旧觉得承受不住,但他不得不继续问下去:“你跟我成婚,只是因为我跟他有点像?”   他抬手摸了下自己左眼下的泪痣,因为心底没由来的心慌,摸了好几下才摸到。   又低声道:“我只是他的替身,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吗?”   江琇莹看了看钟允,见他眼里泛着微弱而黯淡的光,有些于心不忍,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我那次上山烧香,得知周义衡死了,很伤心,被山匪掠走之后又摔坏了脑子,把你错认成了他。”   她认真地对他说道:“这件事虽不是我本意,但结果造成了,成婚一个多月以来,我一直把你当成周义衡的替身,我向你道歉。”   钟允听着江琇莹的话,觉得她的声音又近又远,他抬眸看着她,分明近在咫尺,他却再也触碰不到她了,他也从未触碰到过她。   钟允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声音泛着一股难言的苦涩:“这不怪你。”   怪他,他不也一直把她当成替身吗。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全是他自作自受,是他活该。   他往前走了一步,大约是因为把他当成替身,他刚刚又救了她,让她对他有一丝愧疚和感恩,她没往后躲。   见她没像前几次那样避开他,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着急与冲动之下,让他产生一种他还可以跟她重新来过的错觉。   他张开双臂,紧紧抱着她,声音微微颤抖:“阿琇,别走好不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已经许久没这样抱过她了,她的身体依旧柔软,却也瘦了很多,他忍不住把她抱紧,鼻尖在她头发上轻轻蹭了蹭,一股熟悉的梅花香扑了过来,他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泛了红。   周义衡能给她的他也能给,他只会比周义衡做得更好。   他可以把甜糕当饭吃,她喜欢看周义衡穿鹤纹衣裳,他可以把家里绣竹纹的全部换成鹤纹。她喜欢看周义衡射箭,他可以每天射箭给她看。他不需要她给他写情诗,他会给她写。   他一生高傲,从未像此时这般卑微过,甘愿自己成为一个替身,变成别人的影子。   他张了下有点干枯的嘴巴,声音低得像是要落在尘埃里:“你可以继续把我当成他,我不介意的。”   “只要,只要你别走。”   江琇莹从钟允怀里挣脱开,揉了揉被他弄疼了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透着冷漠与疏离:“世子,请自重。”   钟允被江琇莹冰凉的声音拉回了理智,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他越冲动,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他试图找补回来,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方才我跟你开玩笑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愿意当一个替身呢,傻子也不会愿意。”   江琇莹仔细看着钟允的脸色,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骗人的假话。   她也知道,他从来不对她说谎,从来不。从前就算是她愿意让他骗她,哄她开心,他都不肯。   钟允:“你知道的,我不说谎。”   江琇莹信了大半,没再多琢磨,横竖不管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她跟他已经和离了,是两个陌路的人。   江琇莹对钟允告辞,临走前对他说:“林家的事是因我而起,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着,如果需要证明林贺文对我用了卑鄙的手段欲行不轨,证明他该死,我愿意上御前作证。”   “世子今日大恩,琇莹会记在心上,也会尽力偿还。”   钟允没有多说什么,他不想让她偿还恩情,又不想把他们之间的连接斩断。   从王府出来,江琇莹看见周义衡守在门口,忙走上前:“你一直在等我吗?”   周义衡满眼戒备地看了钟允一眼,又对江琇莹点了下头:“我不放心你。”   江琇莹站在周义衡身侧,两人一块向钟允道别。   钟允站在门口,抬眸看了一眼天色,东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他本想送她,可事情还没完,只能眼看着她和周义衡并肩离去。   她手上拿着那枚平安扣,举起来给他看,他伸手想去拿,她攥了回去,不给他。   钟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她对他就不会这样,他只要一靠近她她就开始躲。   他想到她与他在一起时,也是这般俏皮可爱,他眼里泛起一股酸涩,转身回了书房。   他将那副“梅花仙子”画像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挂在墙上,站在不近不远处看着那福画,许久,一动不动。   赵安守在门外,听见书房里传出声音,似哭似笑,又听见画卷被从从墙上斩落的声音,怕世子出事,大着胆子推开书房门进去。   那副画被一剑切成了两半,一半是世子妃独自赏梅的画像,被放在书桌上,另外的大半被削成了无数碎片。   赵安脚下踩了一张碎片,忙往后退,蹲下来将那碎片捡起来,认出来是柳贵妃的半张脸。他将地上的碎片打扫完,一把火烧了。   钟允站在火盆前,火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目光如刀,最后一丝残留的温柔也退了下去:“林家那边怎么样了?”   赵安回道:“林贺文的尸体被林家人收了,灵堂已经做好了,整个林府披麻戴孝,林实正在准备进宫,去御前告状。”   林实是林贺文的父亲。   赵安又道:“要不要请世子妃做好准备,随时准备进宫作证,让别人知道,林贺文死有余辜,怪不到世子头上。”   钟允没说话。   天亮了,钟允去了宫里,远远看见皇宫外头跪了一地的人,身上均穿着素白缟服,地上散落着黄色的纸钱,哭声震天。   林母看见钟允,用那双哭肿了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从地上爬起来扑了过去,边哭便骂:“你杀了我儿,你要给我儿偿命!”   赵安拦住林母:“那林贺文心术不正......”   他话还没说完,被钟允打断了:“进宫。”   赵安站在皇城外面,不远处跪了一地的林家人,不一会宫里跑出来几个小宫女,给林家人送水喝。小宫女看上去是后宫的,应当是柳贵妃宫里的。   林家人喝了水,有了力气,见不到钟允,便把怒气和怨恨撒在赵安身上,对他破口大骂。   赵安一点不带怕的,林贺文有胆子算计世子妃,对世子妃用药,想干那种龌龊事,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林家背靠柳家又怎么样,祖上出过丞相,是皇帝半个恩师又怎么样,只要世子把话说清楚,世子妃一作证,世子便能全身而退。林家不光不能为林贺文报仇,还会被戳脊梁骨,自作自受。   正在赵安以为稳赢的时候,宫里跑出来一个小太监,一脸焦急地把赵安带到一旁。   江琇莹被周义衡送回家后,一直让人留心王府的动静,她已经准备好了进宫穿的衣裳,在心里把要说的证词整理了好几遍,钟允是因为救她惹祸上身的,她不能不管他。   她没等来传召,等来了一个消息,钟允挨了板子,还被关了起来。   她换好衣裳,准备进宫作证,刚到皇宫门口就被赵安拦下了。   赵安低声说道:“世子让人传了话,说无论任何人问起,世子妃就说昨晚在家里安歇,没见过林贺文,更没被掠走下药。”   赵安一开始也想不通,世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害得自己挨了板子还被关起来。   看见世子妃才想明白,世子是不想让林贺文连累世子妃的名声。   任何一个女子,被传出来被一个居心叵测的男子掠走,还被下了那种药,要说一点事都没有,谁信呢。就算信世子及时赶到,救下世子妃,可世子妃是真真切切地中了药的。   那种肮脏下流的媚药,本身就是风言风语的代名词。倘若传出去,世子妃定要被人指指点点,传来传去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一些心思龌龊的男人还会在心里意淫,写书的也又有了新的思路。   这个世道,流言足以杀死一个清白的女子,让她变得不再纯真、快乐。   赵安抬了下眸,开春了,世子妃今日穿着一套浅黄色的衣裳,裙摆上绣着白色的百合花,雪白柔亮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像落了一层洁白无瑕的雪。   世子妃没笑,但赵安知道,世子妃若笑起来,一定很好看,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画面。   世子所守护的从来不止是世子妃的性命。   一旁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林母一边烧纸钱一边大哭:“黎王世子嚣张跋扈,残忍暴戾,滥杀无辜,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江琇莹弯了下腰,将飘到裙摆上的一张纸钱拍掉,往皇城大门口走去。 第42章 他想得寸进尺。   没有传召, 江琇莹没机会面见皇帝。   恰好今日在皇城外围巡视治安的是陈启,陈启看见江琇莹,朝她走了过去:“江姑娘。”   又看了看一旁哭得凄惨的林家人, 低声问道:“江姑娘可是在为世子走动?”   江琇莹点了下头:“他是因为我才会关起来的, 我想进去把事情说清楚,百夫长可有什么带我进去的办法?”   她并不是一点办法没有,江景越位高权重,带她进去不成问题,但她不想去求江景越, 且, 倘若江景越知道, 不会让她趟这趟回水,虽然这水本就是因为她搅起来的。   陈启稍一思索:“你在这等着, 我托人捎个话,看陛下愿不愿传召你。”   陈启刚准备进宫, 被赵安拦了下来:“这是我家世子的事,请百夫长不要插手。”   赵安明白,世子不想世子妃进宫作证, 他便拦他们。   陈启不知其间缘由,跟赵安理论了几句,赵安执意不肯让, 僵持不下时,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上挂着黎王府的牌子,黎王妃郑楚雪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江琇莹有点意外,在她的印象中,郑楚雪是不关心钟允的,他们母子除了早上请安, 其他时间连面都不见,就算见上了也没什么话说。   郑楚雪既然是钟允的母亲,她能来,似乎也不意外。   郑楚雪看见江琇莹,朝她走了过来,声音像从前一样端庄大方,似乎不管周围发生什么事,都对她造不成波澜:“江姑娘。”   江琇莹:“王妃。”   郑楚雪嫁给黎王之前是荣国公府千金,现在是王妃,曾得到太后和陛下特许,她可以随时进宫,不用通传。   郑楚雪对江琇莹说:“你跟我来吧。”   江琇莹跟着郑楚雪进了宫,先去了太后的寿安宫。   江琇莹心里知道,要说钟允出事了谁最心疼最着急,郑楚雪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太后。   不同于郑楚雪这个情感冷漠的母亲,太后会想方设法保住钟允。   江琇莹偷偷在郑楚雪脸上看了看,都说儿子长得像母亲,可钟允与郑楚雪并不相像。她曾见过黎王的画像,钟允是像黎王的。   郑楚雪察觉到江琇莹的目光,转头看着她:“是不是觉得我与钟允长得不像,感情上也不亲密,怀疑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   江琇莹只是琢磨了一下钟允的长相,并不敢怀疑他的血缘,更没往那方面去想:“没有。”   郑楚雪笑了一下:“我与钟允是亲生的母子,他是我与黎王生的,他没有其他母亲。”这句话她说了很多年,说得她自己都要信了。   江琇莹觉得郑楚雪的话有点怪,不好往深里瞎琢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王妃可有办法救世子?”   “林家不难对付,难的是柳家,皇帝偏爱柳家,钟允杀了林家唯一的嫡子,”郑楚雪觉得太阳刺眼,往阴处站了站,低声说,“钟允必须没事,若没了他,世上再没有人能寻到黎王的下落了。”   黎王已经失踪十六七年了。   郑楚雪不信黎王死了,太后不信,钟允也不信。   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分明他最爱的人都在平京城里,这三个人都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   太后身边的张嬷嬷出来,请郑楚雪和江琇莹进了内殿。   即使是面对太后这个亲婆婆,郑楚雪脸上依旧淡淡的,一丝笑容也没有。   太后似乎已经习惯了,不在乎这个,她对郑楚雪算不上特别亲热,却是真心对她好的,让人搬了软垫放在郑楚雪的椅子上。   太后看见江琇莹,对她招了下手,让她上前。   江琇莹见太后伸出手,似乎想要看她头上的发簪,她便弯了下腰。   太后并不是想看她的簪子,她在她头发上摸了摸,像以前摸钟允一样,摸了几下,让她坐下来:“小允不愿意让你牵扯进来,你听话,不要出来作证。”   江琇莹:“可他的确是因为我才挨了板子被关起来的。”   “我父亲那边,他未必肯听我的,但我愿意试着去说,我兄长御史台那边应当是可以用的。”   太后起身:“我去看看他。”   眼下,除了太后,其他人都不得见钟允。太后让张嬷嬷准备了一大包裹好吃好喝的,送了郑楚雪和江琇莹出来,便去看钟允了。   钟允本应被关在刑部大牢,但刑部都是他的人,林家和柳家的人出来闹,皇帝被吵得头疼,把钟允关在了皇宫的牢里,等候审问。   钟允正靠在床边,听见有人过来,抬眸看见是太后,起身走了过去。   牢役开了门,太后进来,伸手想要去摸钟允的头,被他躲了一下,太后说,她这只手是刚刚摸过江琇莹的,钟允便乖乖伸过头给太后摸了。   太后让张嬷嬷把带来的东西给钟允,又绕到他身后看了看:“屁股疼吗?”   钟允一共挨了二十个板子,是疼的,他说:“不疼。”   只要能保住她,护她无虞,护她纯真快乐,他就不疼。   太后拿出一瓶金创药:“倘若屁股上留了疤痕,将来要被世子妃嫌弃,一定要认真擦药。”   听到这个,钟允赶忙接了过来。   太后看了一眼牢房,空气潮湿不见太阳,被子里头长了霉点,墙角窜过去一只老鼠,桌上虽有喝水的茶杯,但那杯子上满是污垢。   太后将带来的一整套茶具拿了出来,连玉瓷碗、金筷子都有:“三餐我会让人来送,想喝什么茶,提前说。被子枕头别用了,一会我让人送两床蚕丝被来,再给你带几本书打发时间。”   守在外面的牢役忍不住往里面瞅,心想,这黎王世子到底是被关牢候审的,还是来度假的,日子过得可真舒服。   太后临走时把钟允叫到一旁,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支小巧精致的发簪,是女子簪在发髻上点缀用的,白色的木兰花造型,十分好看。   太后低声说:“是方才在寿安宫时,王妃和世子妃过来,我在世子妃头上偷的,你藏好,别被她瞅见问你要去了。”   钟允接过来,像藏宝一样藏在身上:“让她们不用担心,我愿意进来,自然有脱身的法子,不会有事。”   太后握了握钟允的手,温声道:“你别耽搁太久,早些出来。”   “我看琇琇是真心担心你的,就算是因为感恩,终归也是你的一次机会,你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好好跟她相处,把她追回来。”   钟允拿着发簪,拇指在白玉兰花瓣上反复摩挲着,低着声音,语气十分不自信:“她不可能担心我的,她根本不喜欢我。”   他越说,心里越疼:“她连把我当成一个替身都不肯。”   太后揍了钟允的胳膊一下:“我看你是犯了蠢了,人家那正品回来了,还要你一个替身。”   太后说完,又摸了摸钟允的头:“你自己就很好,你不需要变成任何人,你应当让她看见你的好,明白吗?”   钟允声音酸涩:“我没有周义衡年轻,没有他射箭射得好,他还是个将军,是个英雄,女子都喜欢英雄。”   太后从来没见过如此卑微的钟允,他总是一副天子骄子的模样,趾高气扬,神气十足,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太后心疼,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你长得俊。”   钟允想了一下,似乎觉得太后说得有道理,神色稍微舒缓一些,没那么紧绷着了。   “我把她当成替身了,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你把她当成谁的替身了,柳梦娇吗?”太后抬眸看了一眼牢房的小窗户,阳光从外面招进来,将墙面分成一明一暗的两面,“你说让你心动的是在山洞里救了你的那个姑娘,那个姑娘是谁?”   钟允看着手上的白玉兰簪子,低声答:“江琇莹。”   即使后来,柳梦娇冒名顶替,说是她救的他,即使她穿戴梅花,把自己装造成了“梅花仙子”,他也没对她动过心。他以为她是她,以为他对她动了心。   太后又问:“你现在喜欢的人是谁?”   钟允答:“江琇莹。”   太后:“你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她,又何来替身一说?”   “要说冒牌货,那柳梦娇才是冒牌货。”   钟允听着太后的话,堵在心底的一团阴雾豁然开朗,他喜欢江琇莹,从始至终喜欢的人都是她。   他往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给太后磕了个头:“请您一定,一定长命百岁。”   太后是他最亲的亲人,是他的主心骨。   太后把钟允从地上扶起来:“哀家的黎王,小恒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了,看见哀家没了,该多伤心,哀家要多活几年,等小恒回来。”   黎王钟恒。   钟允低低嗯了声,他心里知道,黎王十六年未归,凶多吉少,亲人们愿意相信奇迹罢了。   太后被张嬷嬷搀扶着出了牢房,刚拐过弯避开钟允的视线,一大口血就吐了出来,染红了大半张帕子。   太后回了寿安宫,在宫门口看见江琇莹:“琇琇怎么没跟王妃一块出宫?”   江琇莹往太后来时的方向看了看:“世子究竟有没有脱身的法子?”   太后握了下江琇莹的手:“他还不至于在一个小小的林家面前栽跟头,再不济,哀家手上有先帝御赐的一张免死金牌,怎么都会保下他的。”   那免死金牌何其珍贵,世间独一张。   江琇莹:“我想去见皇上,替世子解释一二。”   太后:“王妃去见皇上了,你别去了,就算要去,也要等一等。”   郑楚雪站在御书房门口等待通传,眼前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宫女,是柳梦娇。   柳梦娇看了看郑楚雪,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王妃依旧这么年轻漂亮。”   郑楚雪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那时她还不像现在这样,不管见了谁都是一副眸光冰冷的模样,也是爱笑的。   柳梦娇:“王妃是来给世子求情的吗?”   郑楚雪:“他是我儿,儿子出事,作为母亲,自然着急。”   她不欲与柳梦娇多说什么:“柳贵妃应当是站在林家那边的吧。”表明了两人的对立立场。   柳梦娇笑了一下:“那林贺文又不是我的亲表弟,林家除了有钱,半分势力也无,我何必为了林家得罪黎王府,王妃不必对我横眉冷对。”   柳梦娇只是没想到,钟允竟真的会杀死林贺文。   柳梦娇从始至终针对的都是江琇莹,她并不想钟允出事。   只要钟允一天不知道两年前她冒名顶替的事,她就都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不为她用,也不会害她。   柳梦娇没再跟郑楚雪多说什么,只是,皇帝与郑楚雪之间的那点旧情让她不爽。   皇帝年轻时爱慕郑楚雪,要娶她当皇子妃,可郑楚雪心里只有黎王,对皇帝的感情视而不见。   皇帝厚待钟允,除了因为钟允是黎王的儿子,怕别人说他苛待前朝太子一脉,说他的皇位来路不明,还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郑楚雪,因为钟允是郑楚雪的儿子。   御书房里的小太监出来传话,请黎王妃觐见。   柳梦娇回了后宫,柳夫人急匆匆赶来,说御史台的江大人一早递上去许多折子,全是弹劾柳家的。   柳梦娇不在乎林贺文的死,也不在乎林家,但柳家是站在林家这边的,一早柳尚书就见了皇帝,提议严惩钟允,以正国法。   柳梦娇的父亲任职户部尚书,是油水最多最容易捞钱的职位,前任尚书就是因为贪污受贿被革职的。常在河边走,不可能不湿鞋,柳尚书手上并不完全是干净的。   再加上前不久,柳尚书强抢了一个良家女子当小妾,逼死了那女子的父母亲。   柳梦娇:“父亲做事一向小心,御史台的人再怎么咬,他们没有证据,做不得数。”   柳夫人皱着眉:“那位江大人说他手上有证据。”   柳梦娇:“御史台的江大人,江佑安吗,唬人的吧,他哪里来的证据。”   柳夫人低声说道:“江大人私下里见了我,说,只要黎王世子没事,这些证据就不会被呈到御前。倘若柳家执意为林家撑腰,就不好说了。”   柳梦娇本也本来就不想为了林家伤到钟允,江佑安来了这么一出,算不得什么坏事。只是,江佑安是怎么拿到的证据?   江佑安的确没有查案搜证的能力,架不住天降正义。   他今日一大早打开房间门,看见地上躺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的就是柳尚书的罪证。   他知道钟允是为了江琇莹杀的人,猜出来有人把这些罪证送给他,就是为了借御史台的嘴弹劾柳尚书,保钟允。   朝中除了钟允,江佑安猜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抓到柳尚书的把柄,这些罪证应当是钟允的人送过来。   江佑安来到皇宫,看见江琇莹站在宫门外面,旁边跪地大哭的林母正抱着她的腿,让她偿命,让钟允偿命。   林母哭天抢地,嘴里还在骂:“黎王世子嚣张跋扈,残忍暴戾,滥杀无辜!”   “他杀人不眨眼,害得我儿尸首分离!”   一旁路人议论纷纷。   “虽说那林二公子纨绔,但他罪不至死啊,黎王世子这就把人杀人?”   “林夫人,好好的,黎王世子为什么要杀你家公子,总得有个缘由吧。”   “就是啊,要是无缘无故杀人,那不就成了杀人魔了吗。”   林母擦了把眼泪,眼里带着刻骨的恨意:“钟允在殿前说,我儿偷了太后赐给他的平安扣。我们林家又不缺钱,犯得着偷别人的东西吗,借口,都是借口!”   “钟允就是一个天生的杀人魔,他残忍暴戾,他该死,他该死无全尸!”   有心软的路人被林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样迷惑了,不由地站在了林家这边:“黎王世子着实暴戾了。”   “随便就把人的头砍了,那是恶魔吧。”   还有大人在连唬带吓地叮嘱自己的孩子:“要是在街上看见黎王府的马车,看见黎王世子,一定要躲远点,杀人魔会吃人,看见你就要把你吃了。”   江佑安把江琇莹带到一旁:“这儿这么乱,你来做什么?”   江琇莹:“我要等着求见皇上,说清楚钟允杀林贺文的真正原因。”   江佑安:“世子不会有事的,太后、王妃,还有他自己,三方势力,轻而易举就能保下他,林家根本不是对手,那柳家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不会为了保林家把自己搭进去。”   江琇莹抬眸看着巍峨的皇宫,耳边是林母的哭声和路人的议论声:“他不应该因为我承受这些骂名。”   他不肯对人说出杀林贺文的真正原因,必然是为了保护她。   她虽然不爱他,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好人,倘若他们之间没有从前的种种,她是很愿意结交这么一个朋友的。   江琇莹正要准备进去,看见皇宫大门缓缓打开,钟允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竟然这么快就脱身了。   林家人也看见钟允了,林母从地上站起来,气得大声哭喊:“你是怎么出来的,怎么出来的?!”   “你杀了人,怎么还能出来,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安走过来:“林贺文偷了太后御赐之物,犯的是大罪,被世子抓到,拒不承认,还出手伤了世子,世子才失手杀了林贺文。”   林母听了这番解释,气得心口不断起伏,险些喘不上气来:“胡说,不可能,我儿不可能偷东西。失手杀人,失手能把人的头从脖子上砍掉吗?!”   赵安:“这是圣上的意思,林夫人就算得了面圣的机会,圣上依旧还是这个意思。”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帝是有意保钟允了,林贺文的命案就这样了。   林母哭得昏厥过去,林父稍一思考就明白了,再这么纠缠下去,林家讨不到好。   三个太监从宫门里出来,其中一个手上拿着圣旨。   圣旨的意思如赵安所说。   最后,圣上念着林家已逝的林丞相的旧情,给了林家一个五品官职,准许林家从庶子里面挑出来一个,记在林家主母名下,可以作为嫡子继承家业和职位。   林家不缺钱,缺官职,皇帝这番对林家的安抚算是有诚意的。   倘若林家人继续闹,最后怕连这五品官职也没有了。   天命不可违,林父接了圣旨,扶着林母,带着林家一众人走了。   围观的恩路人散去,黎王世子杀人案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落下帷幕。   钟允毫发无伤,除了屁股上挨了二十大板,有点痛。   他走向江琇莹,看见她身上穿着一件他没见过得浅黄色衣裳,那抹黄色又浅又嫩,像春天树枝上抽出的第一片嫩芽,干净得像是被水洗过,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颜色了。   江琇莹看了看钟允,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他脸上只有熬了夜的疲惫,不见憔悴,身上的衣裳也很整洁,她放心了些,起码他没在牢里受太大的罪,她不用太愧疚。   她问道:“真没事了吗?”   这毕竟是人命案子,竟然这么快就解决了,她有点不敢相信。   钟允对江琇莹笑了一下:“没事了。”   见她不大放心的样子,钟允看了江佑安一眼:“不信你问你兄长。”   江佑安不想跟钟允多说话,只嗯了声,算是回应。   江佑安想到了什么,把钟允拉到一旁,哼了一声:“你让人把柳尚书的罪证交给我,就不怕我真拿出来,治了柳家的罪?”   他从江琇莹那知道,钟允十分喜欢柳梦娇。   江佑安是御史台的人,御史台的职责就是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柳尚书有罪,当治。私心里,他还想给妹妹出口气,灭灭柳家的威风。   怕就怕钟允为了保护柳梦娇,偏袒柳家,把那些罪证收回去。   钟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你想怎么用都是你的自由。”   江佑安不大敢相信:“此话当真?”   钟允:“我怎么样也不敢哄骗大舅子。”   江佑安反应了一下,大舅子是谁,谁是大舅子,反应过来是在说他,又哼了一声:“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喊,如今倒热络起来了。”   “洞房花烛夜那晚,你把我妹妹一个人留在房里,自己跑去皇城外面守着。”   “你们来我家,我替妹妹讨公道,你竟敢还手,跟我在院子里打。”   “你还总沉着脸教训我妹妹,说她不成体统。”   ......   江佑安一股脑地把钟允的罪证数落了一遍,发现最该弹劾的不是柳尚书,是钟允这厮。   江佑安本不愿跟钟允说这么多话,完全是因为他这次救了江琇莹,并十分妥当地保护了她。   虽然如此,他还是站周义衡。   江佑安带着柳家的罪证进宫面圣去了,临走前不忘叮嘱江琇莹,让她对钟允道完谢就赶紧回家,不要与他多说话。   江佑安走后,江琇莹跟钟允一同往皇宫大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钟允每走一步,屁股上被打出来的伤痕都在痛。他不愿意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衰样,面上端着一派跟往日一样的沉冷俊美。只有在听她说话时,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   钟允见愿意她好好跟他说话,而不是见了他就想躲,他忍不住贪心了一下,想得寸进尺。   “太后总说我性格孤僻,连个朋友也没有,让我多交点朋友。”   听说钟允杀了林贺文被关起来,许玉龙到处奔走,送出许多金银珠宝,磨破了嘴皮子,找了好几位大人替钟允说话。又怕钟允在牢房里吃不饱穿不暖,带了个包裹,装满了衣裳和吃食,一路飞奔而来。   结果就听见他的这位好朋友说:“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许玉龙举起手上的包裹往钟允身上一扔:“绝交!” 第43章 是不是怀了?   钟允被许玉龙扔过来的包裹砸到, 语气有点不自然地对他的这位好友说:“你怎么来了?”   许玉龙把钟允手上的包裹抢过来:“带了点吃的,准备去喂狗。”   许玉龙见钟允身上无恙,还能为了追妻睁眼说瞎话, 料他无事, 抱着包裹走了。   钟允转过头,看见江琇莹轻轻笑了一下,她那一笑,像太阳一样把他心底最暗的地方都照亮了。从前她跟他在一起时就很爱笑,笑起来唇边有一对小梨涡。   他那时不知道珍惜, 还经常嫌她聒噪, 此时才知道, 这是怎样一幅幅动人的景色。   许玉龙走了没多远,看见一只饿得饥肠辘辘长得傻乎乎的大黑狗, 从包裹里拿出原本准备给钟允的吃食,蹲下来喂狗。   钟允看了一眼正在喂狗的许玉龙, 转过头对江琇莹说:“本来还有这么一个朋友,现在连这个朋友也失去了,他宁愿喂狗都不把东西给我。”   江琇莹看了看钟允:“那不是你自己作的吗, 你嘴贱,乱说话,伤了别人的心了。”   到了马车前, 钟允看着江琇莹上马车, 目送她离开。   赵安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世子,见他在笑,还笑得很开心,嘴唇都快咧到耳朵边了。从世子妃离家出走那日到现在,世子还没这样笑过。   世子这是被世子妃骂傻了?   钟允见赵安盯着他看:“怎么了?”   赵安怕世子伤心, 安慰道:“世子妃兴许只是随便说说的,不是真的要骂世子。”   钟允看着江琇莹的马车行到远处,拐了个弯不见了,这才挪开视线:“她是真的在骂人。”   赵安不明白了:“那世子为什么还要笑?”一般人被骂了,尤其是被心爱的人骂了,肯定伤心死了,哭都来不及,怎么会有心情笑。   钟允:“她骂我了。”   赵安:“被骂了不是应该哭吗?”   钟允:“她之前都不肯好好跟我说话,她愿意骂我,是我的荣幸。”   他不敢奢望别的,只求她能跟他好好站在一起说话。就算做不成朋友,只要有了说话的机会,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朋友。   成为朋友之后,他就有机会对她好了,也就有了追她的机会。   现在好像还不行,她并没有答应跟他做朋友。   钟允转过身,往许玉龙的方向走,跟他站在一处,从他手里拿过吃食,一块喂狗。   许玉龙看了钟允一眼,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重色轻友。”   钟允抱了下他的肩膀:“我书房里那把扇子归你。”   那扇子许玉龙垂涎已久,问钟允要了很久,他都没给。许玉龙高兴了,决定原谅钟允。   许玉龙手上拿着一块肉饼:“你看这只狗,黑色的,还这么大,看起来很凶,其实呢,傻乎乎的,眼巴巴地瞅着人,要吃肉饼。”   “这只狗就是你,”许玉龙举了下手上的肉饼,掰下来一块喂给狗,这狗叼着肉饼,兴奋地直摇尾巴,“这块饼就是世子妃。”   赵安站在一旁,心想,这个比喻还真挺恰当的。这狗是吃到肉饼了,就是不知道世子还能不能把世子妃追回来了。   许玉龙用胳膊碰了下钟允:“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许玉龙一边说,嫌站着累,坐在了地上,让钟允也坐下。   赵安解释道:“世子挨了二十大板。”屁股疼,不能坐地上,马车也不能坐,一会回王府都得走着回去。   许玉龙更高兴了:“我怎么把这么令人高兴的事给忘了呢,晚上你请我吃饭,庆祝你这二十大板。”   一旁跑过来一只小猫,钟允站着喂猫,弯腰伸手,像摸摸那猫,小猫怕人,往后面躲了躲。   许玉龙用脚碰了碰钟允的脚:“问你呢,怎么打算的,你那个情敌周将军我看不太好对付啊。”   见身旁的人不说话,许玉龙抬了下眸。   不同于方才的春光和煦,钟允脸上显出几分冷意。   许玉龙从地上站起来:“周义衡是个二品将军,从战场上死而复生回来的英雄,不是林贺文那种该死的坏人。”   他虽这么说,语气并不着急,他信钟允不会乱杀无辜。   钟允扔了块肉饼喂狗,“我的人已经查出来了,周义衡是被住在边境的一对老夫妻救下来的,那对老夫妻前几日在上山采药时掉下悬崖摔死了。”   许玉龙皱了下眉:“这有什么问题吗?”   钟允继续说道:“那对老夫妻家里有剩下来的饭菜,其中有一道是竹筒饭。”   竹筒饭是处月族的饮食,大夏的人并不爱吃。   许玉龙:“边境是两个国家的接壤处,距离近,文化文明本就容易互相渗透,那对老夫妻做一顿竹筒饭吃没什么太大的毛病吧。”   “就算他们真是处月族的人,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周将军也是处月族的人?”   许玉龙觉得钟允过于敏感,继续说道:“先不说周将军从小就是在大夏长大的,五个月前的那场战役,周将军杀了处月族近五百人,体力不支才倒下,不然能杀更多。他若真是处月族的,不会这样杀害自己的族人的,还一杀杀了好几百。”   “子瑜,你不能因为周将军是你的情敌,就如此疑神疑鬼,把人往坏里想。”   钟允沉声道:“我没说要杀他。”   他就算再看不惯周义衡,也不会杀他的。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在江琇莹眼前说话,不能再让她恨他。   江琇莹昨天一整夜没睡,今天白天又一直在皇宫里走动,一回到宅子就睡了下去,醒来天已经黑了。   悦瑾守在一旁,见江琇莹醒了,递了条温毛巾过来:“小姐,您醒了。”   江琇莹看见房内点了灯,外面已经黑透了,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悦瑾答:“戌时。”   江琇莹赶忙起来:“我睡了这么久。”连晚饭的时间都睡过去了。   悦瑾让丫头去准备饭菜,想起来什么,说道:“对了,期间周将军来过一次,听说小姐睡下了,没让打扰,在厅里饮了茶,又去院子的池塘边,把边上的围石修整了一下。”   江琇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喜欢钓鱼,在池塘边一坐能坐一下午。”   她穿好衣裳,梳头时发现少了一支发簪,料是在皇宫里不小心丢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没甚在意。   她迫不及待地去池塘边看了看,这处池塘本就修建得很好,又深又大,湖中间修了亭台水榭,夏天在亭台里赏荷喝茶最好了。   她绕着池塘走了一圈,看见离亭台最近的一处岸边多出了一小块钓鱼台,她心里十分开心,周义衡是想来钓鱼吗?   悦瑾说道:“周将军让我跟小姐说,他擅自主张修了一处钓鱼台,小姐要是不喜欢,他下次再来把这个台子拆了,种上小姐喜欢的花。”   江琇莹怎么能不喜欢,她喜欢极了,盼着夏天赶紧来,到时,池塘里的荷花开了,荷叶碧绿,小鱼小虾在莲茎边游玩嬉戏,她坐在湖心亭中间,看周义衡钓鱼。   她突然想到,周义衡的生辰快到了,她要送他一套渔具。   看好池塘,江琇莹去饭厅吃饭,她中午没怎么吃,加上心情好,晚饭多吃了一点,汤也喝了两碗。   江琇莹吃好饭,用帕子擦了下嘴,见悦瑾盯着她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我是不是吃得太多,变胖了?”   悦瑾赶忙摇头:“小姐这么瘦,怎么会变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夫人说,小姐的月事要是过了五天还没来,就要请大夫把脉了。小姐方才睡了许多时间,饭也比平时吃得多,悦瑾听人说,坏了孩子就是这样的。”   江琇莹笑了笑:“不会的,我没那么倒霉。”   她要是怀上了钟允的孩子......她还真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江琇莹算了下日子,突然有点慌了。   为了让自己安心,江琇莹让人请了大夫来,请的是一位挺有名的精通妇女疾病、孕事的大夫。   大夫帮她把了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普通的月事不调,吃几副药调理调理就能好,平时多注意休息,饮食清淡。”   江琇莹放下心来,感觉自己度过了一场大劫,幸亏没怀孩子,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琇莹对悦瑾说:“这下就放心了,再也不用怀疑了。”   悦瑾连连点头:“幸亏小姐没怀上世子的孩子,不然对周将军太不公平了,对小姐也不公平。”   “小姐没怀上孩子,就可以放心跟周将军在一起了。”   江琇莹脸红了一下:“我还不知道他的心思是怎样的呢。”   悦瑾笑了笑:“周将军当然是喜欢小姐的,不然不会在小姐的宅子里修钓鱼台,周将军是在追小姐吧。”   江琇莹不让悦瑾乱说话,心里却是十分甜的。   接下来的几天,江琇莹听大夫的话,认真服药,中午午睡,晚上早早歇下,饮食上也以清淡为主。平时除了去铺子里,哪儿都没去。   四天之后,她听人说,户部的柳尚书被革职了,降级成了侍郎。柳贵妃也因此受到牵连,皇帝冷落她许多。   江琇莹在铺子里铺货,将市面上最时兴的颜色和她研制出来的新色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她做的胭脂用料扎实,粉面瓷细,上妆效果自然。   眼看着春天要来了,口脂的颜色明亮一些,以水红、橘色、粉色系为主。   铺好货,过几天到了黄道吉日就可以开张了。   江琇莹在纸上算了算,店开了之后,鲜花的原材料供应要跟上。   原本她在黎王府有一大片花田,她跟钟允和离后,能带走的东西一样没落下,就是花田没法带。当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钟允商讨那片花田的归属。   等一有空她要去拜访他一下,问问能不能把花田给她,她会付给他钱。   光是长春苑也不够,她原本想跟刘夫人合作,从她那进花材,可刘夫人不光自身难保,还暗算了她,她不可能跟她合作了。   江琇莹从铺子里出来,去了鲜花市场,跟几位卖花的大户谈了谈生意,最终选定了一家。   这家只能买固定的花材品种和颜色,不像黎王府的长春苑,她可以亲自栽培,调试新品种,研制想要的颜色和效果。   所以她还是得去找钟允一趟。   准备从鲜花市场出来时,看见刘夫人从前开的铺面,现在已经关门了。   旁边店的店主看见江琇莹,说道:“刘夫人的店被关了,乡下的庄子突然着了火,被烧了。刘夫人带着全家人走了,说是去北方投奔亲戚了。姑娘要买花不妨到我店里来看看,保准不比刘夫人的花差。”   江琇莹无意买花,在思考刘夫人的事。   “姑娘何必盯着刘夫人一家呢,”店主压低声音,“刘夫人的庄子为什么被烧,又为什么举家潜逃,因为她得罪了人,刘夫人得罪了黎王世子,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花店的一个伙计说道:“这事我想了好几天都没想通,刘夫人一个卖花的,怎么会得罪黎王世子呢。那黎王世子也真够狠的,一把火就把人的身家烧了,要不是刘夫人逃得快,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   悦瑾听着这伙计的话,心里明明白白的,世子是为了小姐。   刘夫人为了生意和钱,跟林贺文勾结,骗得小姐被林贺文掠去,险些出事。林贺文被世子杀了,刘夫人也不可能善终。   从鲜花市场出来,回到花阳街,经过刑部门口时,江琇莹停了下来。   悦瑾问道:“小姐可是想进去找世子?”   江琇莹点了下头:“长春苑那些花大概已经开了,我想去跟世子谈谈。”   悦瑾是亲眼看着小姐种下那些话,亲自挑的花籽,亲自浇水,剪枝,培植。别说小姐了,就是她自己,都觉得那些花不要太可惜了,尤其是其中有一片花是极难得的颜色。   苏阳平从刑部大门走出来,看见江琇莹,远远喊了声:“世子妃。”   悦瑾瞪了他一样。   苏阳平:“这丫头,瞪我做什么。”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喊错了称呼,赶忙改口:“江姑娘。”   “江姑娘可是来找世子的?”   江琇莹点了下头:“方便吗?”   “方便,方便!”苏阳平转身就往刑部大门里面跑,边跑边喊,“大人,世......江姑娘来看您了,带了珍味轩的点心。”   苏阳平嗓门大,江琇莹听见,看了看悦瑾手上的点心,那是她让人排队给周义衡买的甜糕:“点心藏马车里吧。”   钟允在办公的房里,一个心腹正在对他汇报。   “今日江姑娘先去了铺子,忙了半天,然后去了鲜花市场,期间没发生过别的事。”   心腹汇报完,杵在原地不走,看上去还有话要说,又不太肯定的样子。   钟允看了他一眼:“说。”   心腹汇报道:“世子妃身边的丫头闲聊时说话,说世子妃最近爱睡觉,吃得也多,属下还听见她们说,说什么怀孩子什么的。” 第44章 忍到血脉爆裂也要忍。……   苏阳平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连门都忘了敲,停下来说道:“世子,江......世子妃来看您了, 还带了珍味轩的点心。”   钟允让汇报好的心腹走了, 对苏阳平说:“让她在前厅稍等片刻。”   苏阳平有点诧异,他还以为世子会立刻迎出去,竟然等得了片刻,他问道:“世子是要换身衣裳再去吗?”   钟允:“对,我去换衣裳。”说完转身往里间去了。   苏阳平瞧了瞧钟允的脸色, 觉得他不太对劲, 那神情有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卑微, 还夹杂了一丝惊喜,一丝慌张。在苏阳平有限的人生经历里, 无法想象出来人在什么样的情景下会露出这种神情。   他不敢多想,当即让人给世子妃泡了最好的茶, 亲自陪着说了几句话。   他一边给世子妃倒茶一边想,世子这趟衣裳换得够久的,都半盏茶了还没出来。   江琇莹喝了几口茶, 起身对一旁的人说:“世子若是抽不开空,我下次再来吧。”   苏阳平赶忙说:“世子今日没有什么要紧的公务,马上就来了。”   刑部的一个茶水嬷嬷端了托盘进来, 上面放着两盘小食, 一个是山楂糕,一个是凤爪。   嬷嬷将小食放下来:“世子说,江姑姑是客,这几样都是刑部平日里吃的小食,让尝尝, 看合不合口味,要是不和口味,再换别的。”   苏阳平站在一旁,眼睛直瞅着那两个盘子,心说,刑部的人平时忙得跟狗一样,要外出抓人,要去地牢审讯,能坐下来喝杯茶都算放假了,平日里什么时候能吃上这么精致的食物了。   他又想到,一般的女人并不是都爱吃甜食吗,像栗子糕、桃花酥、甜糕之类的,这又酸又辣的世子妃能喜欢吃吗。   江琇莹看了看,山楂糕是刚蒸出来的,鲜红可口,看上去让人食欲大开。凤爪是用泡椒做的,看上去也很好吃。但她现在不太想吃东西,客气道:“谢世子好意。”   她不吃,伺候的嬷嬷就不肯走,嬷嬷小心道:“世子说,让世子妃务必尝尝。”   江琇莹心里说,钟允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热情好客了,还是霸道本性不改,非逼着人吃东西。   她见这嬷嬷完不成任务不肯走,目光在两样小食上看了看,准备挑一样,帮嬷嬷完成一下任务。   凤爪吃起来太麻烦了,姿态也不雅观,她捏了块山楂糕尝了尝,夸赞道:“嬷嬷的手艺很好。”   嬷嬷退下了。   江琇莹见苏阳平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小食,笑了一下,让坐下来一块吃。苏阳平推脱了几句,然后说道:“盛情难却,属下就不客气了。”   他只知道把世子妃的称呼改成江姑娘,忘了改“属下”,也没发觉不对,很自然地坐下来,啃了几个凤爪,辣得直吸气,一口气灌下一大杯茶,还沾了满手油,太狼狈,没好意思多待,退下去洗手了。   江琇莹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吃凤爪。山楂糕酸的,开胃,她吃了一块,又吃了一块,看也没看那凤爪一眼。   “酸儿辣女,是儿子!”钟允根本没进去换衣裳,此时正站在门边,一直盯着江琇莹看。   他的目光时儿在她脸上看,时儿看着她的嘴唇,又挪到她的肚子上盯了好一会。   他目光热切,倘若她肚子里有颗蛋,也能被他那目光孵化了。   钟允看了看江琇莹,从前他们在一起时,他最是了解她的身体,知道她的腰有多瘦,肚子也时常瘪瘪的,像是吃不饱饭一样。此时他看见,她腰上多了一圈肉,肚子似乎也有点胖。   他暗自用手比划了一下,以前她的腰是这么细,现在她的腰是这么粗。   他见她吃完第二块山楂糕,还趁人不注意轻轻嘬了一下手指头,把上面沾上的一小块糕渣也吃掉了。可见她是十分爱吃酸的。   她以前最喜欢吃甜,现在开始吃酸了,对那盘辣凤爪看都没看一眼。   他倒不是重男轻女,觉得儿子女儿都一样,只要是她生的就行。   儿子像母亲,钟允看了看江琇莹的肚子,又看了看她的脸,心想,他们的儿子长得一定很好看,粉雕玉琢,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小孩,比那个喜欢咬人裤腿的江璃儿还好看。   他心里狂喜,老天终于肯眷顾他一次,让他在她的肚子里留了他的血脉,那是他和她的骨肉,是他们融合在一起的结晶。   他不禁想起从前跟她在一起时,她总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主动亲吻他,缠着他要,一天能要上好几回。他很容易就被她引诱了,事后又沉着脸教训她不知廉耻不成体统。   她不生气,还说跟他做那事很快活,被一个女人这样夸,他就不气了,慢慢开始喜欢上被她引诱,到后来,不用她引诱他也要把她压在床上要。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再看看眼下,他每日在他们一起睡过的卧房孤枕难眠,无异于从天堂跌到地狱。   他不敢奢望她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他那般喜欢和热情,他只希望她能多看他几眼,希望她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他欣喜之余,心底又涌上来一股巨大的慌张,他们已经和离了,她现在并不喜欢他,她还愿不愿意生下这个孩子,要是生下来了,她不喜欢这孩子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慢慢追她,让她回到他们父子身边。   他稳了稳自己的心神,竭力控制住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从门边走进来:“江姑娘。”   江琇莹看见钟允,从椅子上起身,跟他一样礼貌周到:“世子。”   她肯好好跟他说话,他心里很开心。钟允请江琇莹坐下来,怕她累着,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肚子里还有一个。   钟允:“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叫人来告诉我一声便好,不用自己跑过来。”   江琇莹笑了一下:“我那宅子离刑部不远,散散步就能到。”   她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银票递给钟允:“宅子,不是还欠你一半钱吧,先还一部分,剩下的很快会给你。”   钟允根本不想要她的钱,还担心她的钱不够用,她要是吃不饱饭,饿着她自己饿着孩子怎么办。   但他不敢不收,他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得太热情,她好不容易愿意好好跟他说话了,他不能把她吓跑了。   钟允收了钱,温声道:“江姑娘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江琇莹:“一方面,谢世子搭救,倘若不是世子,我遭了林贺文毒手,如今怕是活不成了。”   “另一方面,有点事想和世子商讨。”   钟允忙道:“只要我能帮上忙,你尽管说。”   他话音一落,发现自己过于急切了,于是找补了一下:“大家都是朋友,朋友之间应当互相帮助。”   他心里其实知道,他自己一口一个朋友,她并没有把他当成朋友,他对她来说,只能算一个有一点熟悉的人,当不得朋友两个字。   江琇莹没纠正他的用词,直入主题道:“从前我在黎王府的长春苑种了许多花,想跟世子商量一下,能否把那些花给我,市价卖给我也可以。”   钟允:“你走后我就没去看过那些花,不知道活得怎么样,还能不能开花。”   她走后,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去那片花田浇花,学着她的样子,修剪枝条,除虫。他把那片花田照顾得很好,已经开了小半,过不了多久就能看见百花争艳。   钟允又说:“应当无事,有王府的园丁看着。”   他想了想:“长春苑本来就荒着,没什么用处,江姑娘若是需要,那块地可以租给你。”   江琇莹想的就是这个,不过因为那地方是王府的,王府的地一般不可能对外出租,钟允主动提起来,她便接下了:“按市场租地的价格,再加一成,世子以为如何?”   钟允佯作沉思状,过了一会才说道:“可以。”   她给他的钱他会单独存起来,等孩子出生了,用来买婴儿用品。   像是怕她后悔,他当即叫人拟了张租约拿过来,看着她签下名字按手印,在她的名字旁边签上自己的名字。把这契约小心叠好,贴身放着。   江琇莹不敢多耽误钟允,起身道:“那我先告退了,回头去长春苑收花时再叨扰世子。”   话虽这么说,钟允大多数时间都在刑部,她若是去,定要找钟允不在王府时,从后门进去。他毕竟是她前夫,避嫌一点总没错的。   江琇莹转身往门外走,心里有点后悔,方才不该吃那两块山楂糕,里头加了许多糖,那两块吃下去,不知道要胖多少。   最近几日她吃得好睡得好,本就有点变胖了。春天一到,要穿漂亮的新衣裳,瘦一点才好看,她需要减一下肥。   钟允送江琇莹出门,他走在她身侧,一路上都在偷偷看她,盯着她的肚子和腰身看,生怕她磕到碰到动了胎气。   到了门口,江琇莹对钟允说道:“世子不用送了,我走回家,正好散步。”   钟允还在神游,听了她的话,脱口说道:“你的确变胖了不少,散散步也好。”   江琇莹:“......”她可以说自己胖,别人说就不行。   没有哪个爱美的女子爱听别人说她变胖,还变胖了不少。   江琇莹撇了下嘴:“世子也变胖了,变胖了不少。”说完转过身走了。   钟允好一会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很久听见到她用如此娇俏的语气跟他说话了,他不禁又想起从前,她每回生气说他,微微嘟起的嘴唇,轻轻皱了一下的眉头,语调活泼得宛如十四五岁的明艳少女。   他总结出来一条规则,他越是对她客气,她就越没有压力,对他越不设防,越是能好好跟他说话。   钟允一高兴,忍不住喊了声:“再见,我的朋友。”   那女人没理他,看来,他还不够格当她的朋友。   他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直到她的背影被人潮淹没,胖了好,最好胖成一个球,胖成两百斤,让别的男人一看到她,生不出任何旖.旎的心思。   他方才根本没敢问,她会不会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她也没有主动跟他说。   他猜测,她应当不讨厌这孩子,不然她肯定会恨他,恨他让她怀了孩子,不会像刚才一样,好好跟他说话。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奢望她会为了这个孩子重新跟他在一起。   她对江璃儿喜欢得不得了,见了就要抱抱亲亲,她是喜欢小孩子的。他猜测,她大约是想偷偷把他们的孩子生下来,独自抚养。   苏阳平从外面办事回来,到了前厅,看见钟允坐在方才世子妃坐过的椅子上,小声问道:“世子妃不是给世子买了甜糕吗?”   以往世子妃每次来刑部给世子送茶点,最后一般都会进他们的肚子,世子不爱吃这些。   这次应该也会进他们的肚子。   钟允看了苏阳平一眼:“我倒是也想吃,人家没给。”   苏阳平没来得及关注世子什么时候变得爱吃甜糕这种甜腻腻的食物了,问道:“之前在门口我看见世子妃带了的,怎么会没给?”   钟允的声音又低又酸:“她那是给别人买的。”   他知道她喜欢周义衡,周义衡喜欢吃甜糕。她只要买甜糕,肯定是给周义衡买的。   放了衙,钟允回到家,在整个王府走了一圈,挑出来一棵最大的树,砍下来,亲自锯断,打算用这木头做一个婴儿床,再做一个小木马,秋千也做一个,还有其他零碎的小玩具。   他第一次当人父亲,不会做这些木工活,但他可以学。   除了做婴儿用品,还要做一个新的梳妆台,多做几个抽屉,她首饰多,做少了装不下。   赵安在一旁打下手,世子不让他插手,他只能搬树枝,清理木屑。   见世子兴致勃勃,满眼期待的样子,赵安有点不忍心开口,他其实是想说,那心腹都说了,只是远远听世子妃身边的丫头闲聊,听得并不是很清楚,还在继续调查,世子妃未必怀孕了。   钟允擦了下汗,继续低头锯木头,一边说道:“请许老老太傅当先生怎么样,不知他老人家还肯不肯教人。”   许老太傅是许玉龙的父亲,老老太傅是许玉龙的爷爷,曾是前朝太子、黎王和当今皇帝等一众皇子的老师,是前朝太子的人,也是清楚钟允身份的人。   赵安犹豫了一下,说道:“现在想这个还太早了,小世子还没出生呢。”   小世子三个字取悦了钟允,他可以想象出来,他的小世子小小一团,正在他心爱的女人的肚子里睡觉,等着小世子出生了,长大像她,还像他,是他的小翻版。   钟允想了想:“现在想请先生的事确实早了点,那就想想名字吧。”   他一高兴话就多了起来:“小柿子怎么样,不是世子的世子,是圆圆的红红的树上结的那个柿子。”   “小柿子,”赵安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挺,挺好的,啊,世子真有才华。”   几日后,江琇莹的胭脂铺子开张了。   这天,店门口摆放着成堆的花篮,地上铺着红色的炮衣,鞭炮声还在响,门上牌匾用金粉写着铺子名:镜花阁。   江琇莹站在门边忙活,不少亲朋好友过来捧场,说着恭喜的话,家里人除了她的父亲江景越,其他人都来了,就连郭姨娘和江玉莹都到了。   店面不大不小,很快被挤得满满当当,有亲友,有好奇的路人,有买东西的顾客。   她做的胭脂用料扎实,工艺精细。用来描画眉毛的石黛从溪水中采出,天然的温润松软,用上等香露调和于眉砚中研磨出来,十分好用。   口脂颜色是她经过上千万遍的调制研制出来的,几款市面上没有的颜色尤其受欢迎。   她定价也没有很贵,寻常女子买得起用得起,很快吸引了一大批人,生意超出预期,仓库里的库存都不一定够卖。   悦瑾忙得不亦乐乎,跟客人介绍:“这种像胡萝卜一样的颜色,叫胡萝卜色,显得皮肤白。”   “这种跟豆沙一样的颜色叫豆沙色,就算不化妆也能涂,一点都不突兀,显得人的精神气特别好。”   ......   江琇莹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最近天气不冷,衣裳外层是薄纱,透着里面的金色百花暗纹,看上起十分明艳又喜庆,很适合今天开业穿。   周义衡一大早就来店里帮忙了,他也换了身红色,跟江琇莹站在一起,不知情的客人以为这是一对小夫妻。   江琇莹红着脸对人解释,说不是,又拿眼偷偷瞧着周义衡,见他对这种玩笑并不介意,他脸上甚至多了几分笑意。   她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大着胆子,抬手用帕子帮周义衡擦了一下汗。   钟允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被那郎情妾意的画面刺痛了一下,垂了下眸,装作没看见。等他们分开时,他才走过来,对江琇莹说了几句恭喜开业的客套话。   江琇莹笑了笑,唇边露出一对小梨涡:“托世子的福,我这小店才能开起来。”   她记得最初嫁给钟允时,他对她不太喜爱,她担心他像父亲一样不让她开铺子,说女子不应当随意抛头露面,街面上那些商人,都是些不入流的,下贱的。   他说,靠自个儿的本事吃饭、做事业,没什么不可以的。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钟允撑腰,她放心大胆地筹备起了她的胭脂水粉铺子,还得了他在刑部拍卖会上花了一万两黄金给她买的牛油脂。   感情上他们的确有很多恩怨,事业上他的确又帮了她许多,她不能否认。   钟允答:“你的店是你凭自己的本事开起来了,旁人不能居功。”   江琇莹笑了笑:“将来世子有了世子妃,我送世子一套胭脂水粉,哄佳人开心。”   钟允没有多说什么,她很忙,很快就被别人叫去了。   他只好退到一旁,担心她被人挤着肚子,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护着。   钟允看着周义衡跟江琇莹一样穿着一身红色,他们站在他眼前,门外花篮成片,鞭炮声不绝于耳,人群说着恭喜的话。   就像一场热热闹闹被所有人祝福着的婚礼。   钟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蓝色衣裳,他猜到今日开业,江琇莹要穿大红色,也早早让人做了身红色的衣裳,准备在这天穿。   临出门时,他又不穿了,他现在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举妄动,怕一着不慎,追得太紧,引起她的反感和疏离。   他好不容易能在跟她站在一处说话了,不能再让她讨厌他。   他看了看她的肚子,何况她现在还坏了他的孩子,更不能惹她不开心。   江佑安从外面进来,看着江琇莹和周义衡,怎么看怎么高兴,觉得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差点忍不住要拿起他们的手,让他们握在一起。   江佑安故意用肩膀碰了周义衡一下,把他往江琇莹身上推。   江琇莹被周义衡碰了一下,一下子红了脸。   钟允看见江佑安拍了下周义衡的肩膀,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他们看上去很熟悉。   江璃儿从江佑安身后钻出来,顺着江琇莹的腿就要往上爬:“姑姑,周哥哥比钟允那厮好。”   江琇莹弯下腰把江璃儿抱起来,捏了捏他的小脸,教育道:“小孩子不要说脏话。”   江佑安拍了下江璃儿的后脑勺:“大好的日子你提钟允那厮做什么。”   江琇莹瞪了江佑安一眼,江佑安改口:“大好的日子,别提钟允。”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了站在门边暗处的钟允。   说人坏话被当场抓住,江佑安一点也不尴尬,皱了下眉,语气并不友好:“你怎么也来了?”   方才他看见钟允阴鸷的眼神了,总觉得他要下一刻就要提剑杀人了,觉得他会跟周义衡打起来。黎王世子霸道不讲理,周将军也不是甘愿被欺负的主,两人真要打起来,免不了一场恶战。   江佑安握了握袖子里防身用的匕首,一会要是钟允敢动手,牵连到他妹妹,别怪他不客气。   却见钟允端着两杯茶水走了过来,递给江琇莹和周义衡一人一杯,声音温和得如同春风拂面:“今日人多,两位一定渴了,喝点水吧。”   江佑安一把将周义衡的杯子夺了过来,他怀疑里面下了毒,不然钟允这厮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心,给他的情敌送水,是送死吧。   新店开业,大吉的日子,江佑安不想让事情太难看:“我也渴了,周将军这杯让给我吧。”说完,装作不小心的样子让杯子掉在地上,挡了周义衡这一劫。   钟允看着江佑安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在心里嘲讽了一下,御史台这些文官脑子里弯弯道道的,净会诬陷人。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让人拿了两个杯子,用同一个水壶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了,另一杯递给周义衡。   江佑安见这水里没毒,忍不住多看了钟允几眼,反正要是换做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忍辱负重地倒水给自己的情敌喝的。   钟允就做到了,他还得到了江琇莹的一声谢谢。   钟允说不客气,要是她和周义衡还想喝水,尽管叫他,他是真心想和他们交朋友的。   许玉龙说得对极了,追妻的第一步就是和她成为朋友,这可比他提着剑喊打喊杀效果好多了。   他心里再难受又算什么,为了她,为了他们的孩子,他能忍,忍到血脉爆裂也要忍。   见江璃儿赖在江琇莹身上不肯下来,脚和腿还不时蹭到她的肚子。   钟允提心吊胆,生怕江琇莹动了胎气,装作无意地要去抱江璃儿:“这调皮孩子真可爱。”   谎话不是那么容易说的,他一不小心多说了调皮两个字。江璃儿抱着江琇莹的脖子不肯下来,还转头冲钟允扮了个鬼脸。   周义衡单手把江璃儿从江琇莹身上撕了下来:“让你姑姑歇会儿。”   江璃儿已经好些天没见到江琇莹了,心里想得慌,不舍得走,仰头看着江琇莹:“等姑姑有了自己的小孩还喜欢璃儿吗?”   江琇莹弯下腰,用手指刮了下江璃儿的小鼻子,笑了笑:“当然,璃儿是天下第一可爱的小孩,姑姑不喜欢你喜欢谁。”   江璃儿便笑了,小孩子的小声咯咯咯的,十分惹人疼。   钟允站在一旁看着江琇莹,觉得她身上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芒,那是母性的光辉,怀了孩子的女人大抵都是这样吧。   外面又有人来,是陈启,身上穿着禁军的制服,约是身上带着任务,没来得及换便服。   陈启手上拎着一只红色的大公鸡,活蹦乱跳的,扯着嗓子直嚎。   他走到江琇莹面前,把鸡往前递了递,真诚中带着一点腼腆:“这是我祖母养的,说开业就送大公鸡,寓意生意长鸣。”   那鸡扑棱了一下,险些从他手上挣脱,他笑了笑:“回头我帮江姑娘把这鸡杀了,悦瑾,会炖鸡汤吗?”   悦瑾忙在里头答:“会!”   又笑着说:“百夫长真是个实在人。”这不像别人送的那些花篮,花谢了就没了,鸡杀了还能吃,能给小姐补身子。   江琇莹对陈启道了谢,说等这鸡杀好了,请他去喝鸡汤。   陈启没想到自己一个粗人能在江琇莹这得到请客吃饭的待遇,受宠若惊,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赶忙收敛笑容,端正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话音还没落,注意到从江琇莹身后射过来两道不善的目光,似利刃一般,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射穿。   论身份地位,他比这两人差了太多,拱了下手道:“世子,周将军。”   店外面,陈启的手下在喊:“百夫长,好了吗?”   陈启冲门外喊了声:“来了!”   说完把手上的大公鸡塞给江佑安,对江琇莹说:“在下有要务在身,先告辞了。”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帝王在一年的四个季节狩猎于郊外,以展示武力,昭示皇威。过几日就是春蒐了,陈启与其他几位百夫长负责帝王出行的安全工作,要提前去狩猎场所查看,保障整个狩猎活动的安全。   钟允猜到陈启在忙春蒐的事,他是王世子,早接到春蒐的通知,随皇帝狩猎。   钟允想到与江琇莹和离之前,他那时就想好了,来年开春要带她去春蒐。他还偷偷做了一个风筝,打算找一处空旷的地方陪她放风筝。她身子柔弱,不能也不会骑射,放风筝最适合她。   她如今不是他的世子妃了,他没有身份邀她同行。   他也不敢开这个口,怕追得太紧吓到她。   他只能默默在心里描绘那副画面,她穿着鹅黄或粉色的衣裳,提着裙摆奔跑在碧绿青草上,他手上牵着风筝线,他一会看风筝一会看她。   阳光与春风一同落在他们身上,她对他回眸一笑,那该是世上最令人心动的美景。   钟允突然听见周义衡对江琇莹说:“今年春蒐你与我一同去吧,我给你做风筝。” 第45章 引诱她。   江琇莹听着周义衡的话, 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我也能去吗?”   周义衡点了下头:“你当然能去,皇上想给我赐婚,前几日问我有没有同行的姑娘, 如果没有, 就让五公主跟我一块,顺便让我教五公主射箭,五公主那个刁蛮性格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那样的。”   他看着她,眼里显出几分柔软:“我喜欢温柔的姑娘。”   江琇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她怀疑他在说她, 心里又忐忑, 怕他万一说的不是她。   她低了下头,柔声道:“我应当是有时间的。”   她没去过春蒐, 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问了周义衡许多问题, 他一一给她解答,最后又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风筝。   江琇莹想了想:“蝴蝶。”   跟钟允心里的答案一样,她喜欢美丽的事物, 他从前给她做的那只也是蝴蝶,上面的图案还是他亲手画的。他刚一做好,猜到她会喜欢, 想立刻拿给她看, 又觉得一个大男人天天围着一个女人转不成体统,便将那风筝收了起来。   他想等春蒐的时候再拿出来,这一等,就等到了亲眼看她接受了别人的邀约。   钟允没立场一直呆在别人的店里,于是他拿起柜台边的一个抹布, 擦起来了台面,他得给自己找活干,哪怕是伙计干的活,不然他就得滚。   许玉龙说得对,要想抱得美人归,脸皮就得厚,必要的时候可以不要脸。   江琇莹和周义衡一左一右站在门边迎客,没注意店里多了个钟性伙计。   林玉清帮着算账,江佑安带着妻儿到处看,几个嘴甜的丫头在帮着卖货,店内秩序井然,每个人都在应该有的位置上,包括钟允。   这时,郭姨娘和江玉莹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   林玉清不喜郭姨娘,不让她跟着算账,郭姨娘只好到处看,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算账,这小店看着没什么乾坤,没想到生意这么好,要是顺利,一年能赚好些钱。   但这毕竟是抛头露面的活计,商人,上不得台面。   “真看不出来,二姐姐居然这么厉害,这些口脂颜色好好看,”听见江玉莹的话,郭姨娘拧了她的胳膊一下,教训道“你给我有点出息。”   江玉莹放下手上的一盒胭脂,想了想,也是,卖胭脂水粉有什么好的,都是些花架子,哪有卖吃的好,卖吃的她还能经常来蹭吃。   林玉清嫌江玉莹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叫人拿了点心给江玉莹吃,好不容易让她老实了下来,乖乖跟江璃儿一块分抢东西吃了。   搞定了一个江玉莹,还有个郭姨娘,郭姨娘站在林玉清身侧看她算账:“这钱收得多是很多,成本看起来也不便宜啊,用料这么好,利润低啊。”   林玉清算盘拨得啪啪响:“哪怕亏本,琇琇开心就成。”   郭姨娘小声嘀咕道:“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侯爷不是也说了,商人没身份没地位,低贱得很。”   林玉清看了她一眼:“我家琇琇再怎么都是侯府嫡女,身份尊贵得很。”   郭姨娘看似好心地说道:“二姑娘在这抛头露面的,又和离不久,长得如此貌美,若是跟男客接触,必要引起风言风语了。”   郭姨娘这话不中听,却也在理,林玉清一直都很担心这一点,恨不离要天天来店里护着女儿,以防别的人乱嚼舌根子。   不光这个,花阳街上的胭脂水粉铺子不在少数。以往是林家一家独大,前些时日林家嫡子林贺文死了,林家人光顾着伤心了,一不留神,街面上开起了好几家胭脂铺子。   林玉清担心,这些铺子是天然的对手关系,女儿是个女子,又是头次经商,怕被人暗算欺负。   林玉清看了看门口,又有顾客打趣江琇莹和周义衡,江琇莹就低头浅笑,周义衡也在笑。林玉清希望他们快些成婚,有了周将军这个女婿,别人就不敢欺负她的女儿了。   钟允拿着抹布,正在擦拭柜台,擦着擦着就擦到了他的前岳母跟前了。   林玉清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金尊玉贵的黎王世子手上怎么拿了块抹布,这是在擦拭柜台吗?   “世子是客,这些粗活让店里的丫头做就好了。”   钟允擦了擦柜台:“我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世子都这么说了,林玉清也不好多说什么。看着他这个样子,林玉清有点心软,想到钟允曾在林贺文手上救过女儿,亲自起身倒了杯水递给钟允:“世子歇歇吧。”   钟允用干净毛巾擦了擦手,双手接过林玉清手上的茶杯,温声道:“谢候夫人。”   林玉清喜欢乖巧的孩子,只是这黎王世子是她的前女婿,两人的身份未免有点尴尬,她没再多说什么,倒是钟允先开了口:“夫人不用担心,没人敢来这铺子找麻烦。”   林玉清听了这话,心里更担心了,怕钟允派王府的守卫守在门口,客人就是想进来,也要被门口的凶神吓跑了,买胭脂水粉的又多是姑娘、妇人,胆子小,下次怕是再也不敢来买东西了。   这时,外面来了两个太监,说是太后宫里来的,送了块门头过来,是太后给江姑娘的贺礼。   太监亲自把门头安装在门上,又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才带人走了。   林玉清便明白了,有了太后御赐的门头,那些想要挑事闹事的都要先掂量一下敢不敢得罪太后。钟允说不用担心,原来是这个意思,林玉清没想到他思虑如此周全。   林玉清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又给钟允倒了杯茶,让他多喝点。   林玉清心里知道,世子这人其实不坏,他是个会默默做事的人,他付出十分的努力,到了嘴上只说出来一分,有时候嘴笨说不好,还会把一腔好意说得让人恨得牙痒痒。   但是很可惜,女儿喜欢的人是周将军,林玉清只喜欢女儿喜欢的人。   周将军对女儿也很好,一大早就来帮忙,亲自将每个柜台格子擦了一遍,他穿着红色的衣裳跟女儿一起站在门口,就是在告诉来往的人,他是这店里的人。   谁要是找江琇莹的麻烦,就是找他的麻烦,这是一种守护。   周将军的势力没有钟允大,但他在尽自己的全力。   林玉清又帮钟允倒了杯水,对他道谢,但她选周将军。   江琇莹在门口迎了一会客,看见前面街上人群自动避让到路两边,一辆明黄色的马车驶了过来,是二皇子的坐轿。   到了店门口,二皇子钟祁从车上下来,抬眸看了看门上的牌匾:“镜花阁,好名字。”   经过上次二皇子的逼婚事件,江琇莹对他不剩下什么好感了,并不希望他来。   钟祁像是没看见江琇莹的冷淡,看了看一旁的周义衡,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周义衡走上前:“二皇子。”   钟祁走进店里:“听说江姑娘的店开业了,我来看看,捧捧场。”   他站在柜台前,对店里的顾客们说:“今日店里的东西随便大家挑,本皇子买单。”   江琇莹忙走过去,把钟祁叫到一旁:“小店只想做点小生意,请二皇子不要添乱了。”   钟祁解释道:“我是想帮你。”   他知道开店是一件很累的事,他心疼她:“你要是缺钱,可以跟我说,我的钱都给你,你不用这样辛苦开店。”   江琇莹:“钱只是一方面,主要是我想开。”   钟祁想不通:“这又累又苦的,又什么好玩的,过几天就要春蒐了,我带你去狩猎吧,给你抓几个兔子玩玩。”   “你要是不喜欢兔子,就抓点别的,陪你赏花也行,猎场那处我去看过了,开了许多花,我带你去。”   江琇莹根本无法与钟祁交流,直言道:“我已经有约了。”   怕他不死心,江琇莹又说:“琇莹已经心有所属,求二皇子放过。”   钟祁心里一痛,他珍惜她哄她开心还来不及,她竟然让他放过她,好像他的真心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一样。   她说她已经心有所属了,钟祁转头到处看了看,先看见了拿着抹布擦拭柜台的钟允。钟允也正抬眸看着他,两人对视一眼,钟允轻轻勾了下唇,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笑。   钟祁气得又想跟钟允打架。   他看出来,江琇莹的心上人肯定不是钟允,不然以钟允的性格,怎么会在这儿拿着个破抹布当伙计,早得意洋洋地以主人自居站在门边迎客了。   想到这儿,钟祁猛得看向站在门边穿着一身红色的周义衡。   周义衡与钟祁对上目光,丝毫不畏惧他的皇子身份。   钟祁走到周义衡面前,沉声说道:“给你个机会,自行退出,本皇子不会为难你。”   周义衡不卑不吭:“怕是不行。”   钟祁:“那你与我打一架,谁输了谁退出。”他一贯就是这样,对钟允也是,抢女人总以打架论输赢。   钟祁穿着一身招摇的明黄色的皇子装站在门口,哪里还有顾客敢进来,周义衡不想钟祁耽误江琇莹的生意,把钟祁带去了外面。   钟祁以为周义衡同意应战,提剑就上,周义衡只能出招。   江琇莹抬头看着他们在房屋建筑上打架,有点担心周义衡,怕他伤着,怕他不小心摔下来。   钟允放下手上的抹布,洗了手,左手端着一杯水,右手拿着一张椅子,走到江琇莹身侧。把椅子放在店旁边不妨碍生意的地方,让她坐下来歇着,又让她喝水。   江琇莹站了半日,腿早就酸了,一挨着椅子就坐了下来,接过钟允递过来的茶水喝了几口:“谢世子。”   钟允温和地笑了笑:“不用,举手之劳。”   他抬眸看了看正在打架的钟祁和周义衡,让江琇莹放宽心:“钟祁虽然性格冲动了些,也是有几分理智的,周将军立功而来,正是皇上眼前的红人,钟祁不敢真伤到他。”   “周将军少年英雄,处事周到,不是冲动无脑之人,不会伤到钟祁,让自己闯下祸害。”   听见钟允一番分析,江琇莹才稍微放了点心。   远处,赵安跑了过来,举着手上的几盒小食:“世子,按照您的意思让珍味轩的厨娘单独做的,没放重口味的调料,都是清淡口,酸的,甜的,没有辣的。”   钟允让人搬了张小案台出来,将小食一一放在桌子上。   江琇莹看了看,粉嫩清香的桃花酥和梅花糕,比上次还要软嫩的山楂糕,一碟香滑新鲜的鱼丸,几串晶莹鲜亮的糖葫芦,一碟蜜饯果脯,一碟桂花绿豆糕,一碟炒得极香的瓜子,还有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喝的东西。   江琇莹累了半天,确是又累又乏,光是看看就看饿了。   赵安适时说道:“是我家世子劳累,想吃。”   要是说这是世子特地给世子妃准备的,世子妃会为了与世子划清界限,不愿意吃。   钟允呼应赵安的话,捏了块杏子脯吃,假装无意地说道:“太多了,我吃不完,赵安坐下来一块吃。”   赵安哪儿敢啊,忙说不饿。   江琇莹被这香味勾得饿了,叫了悦瑾出来,让把林玉清带来的点心拿出来,她要垫垫肚子。   悦瑾答:“夫人带来的点心被三小姐吃光了,小姐想吃什么,悦瑾这就去买。”   江琇莹看了一眼钟允面前的案几:“就照着这个买吧。”   她指了指那杯浅棕色的不知道是什么但看起来很好喝的东西,问钟允:“这个是什么,在哪买的?”   钟允慷慨地将那杯东西递给江琇莹:“这叫奶茶,外面买不到,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从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他就在琢磨了,有什么又营养又适口的东西给她喝。牛奶和羊奶不行,一股腥味,她一个孕妇,闻了肯定要吐,茶叶可以解腥解腻,他便试着加在一起煮了一壶,竟出了奇得好喝。   他是昨晚刚研制出来的,今日就忍不住来献宝了。   江琇莹接过杯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尝了尝,这一尝不要紧,一不小心多喝了几口,一下子喝掉了半杯。   她笑了笑:“我从来没喝过这样好喝的茶水。”   她以后还想喝,便问:“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钟允本来想说,你若是喜欢,我天天给你做。但他不敢这么说:“秘方,不好外传。”   江琇莹有点失望,小口喝着剩下的奶茶,生怕喝完就没有了。   钟允瞧着江琇莹的脸色,适时说道:“秘方是不外传,没说不能做给别人喝,江姑娘下回若是想喝,来王府便是了,倘若不好意思,留下一点茶水钱便好,我也当做了江姑娘的生意了。”   江琇莹把最后一口奶茶也喝完了,用帕子擦了下嘴:“那我等着世子有空时再去吧。”   钟允:“行,你若是来,提前叫人告诉我一声。”   继把长春苑的花田租给她之后,他又得了一个可以看见她,与她相处、培养感情的机会。   江琇莹抬眸看着在房屋上打得热火朝天的周义衡和钟祁。   钟允说得对,他们并没有真的伤到彼此。她放了心,拿了块绿豆糕吃。   钟允十分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她坐在椅子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武打戏剧,这样才是养胎该有的样子。   周义衡挥剑抵御钟祁一击,一边说道:“二皇子,停下。”   钟祁奋力往前,将手上的剑往前压了压,几乎要把周义衡打下房沿:“怎么样,怕了?”   周义衡闪过去,脱身,对钟祁说:“你看下面。”   钟祁低头一看,只见钟允那厮正在给江琇莹递点心,怕她被太阳晒着,还让人撑了把大伞。他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竟把她逗笑了。   钟祁和周义衡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见八个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钟祁骂了声:“贱人!”   于是他们不打了,各自提着剑从屋顶飞下来,朝钟允去了。   战况瞬间变成了两个人追着一个人打。   ——   过了没几天就是春蒐了,出发前一天,江琇莹去了趟黎王府,看了看长春苑里她从前种下的那些花,出人意料,长势十分好,比她亲手照顾的还要好。   不远处,王府的园丁正在修建树枝,江琇莹让人过去送了点银钱,感谢他们这段时间以来对花田的照顾。   园丁们本不想收这钱,这块花田基本都是世子在照顾,他们受之有愧,可世子说了,若是世子妃赏他们钱,让他们尽管收下。   为首的园丁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按着世子的吩咐,走过来对世子妃说道:“世子说,世......江姑娘若是需要照顾花田的人手,可以向世子雇佣我等。”   “王府这块花田没人比我们更熟悉了。”   江琇莹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想去找钟允说,又不好总是叨扰他,便请了王府的管家来,管家做主,把这事定了下来。   从长春苑出来,江琇莹往从前她与钟允住的院子看了看,不知他在不在家里,她想问他讨一杯那个什么奶茶喝,她就跟上瘾了一样,尝了一次就忘不了了。   赵安火速赶过来,把准备好的奶茶端过来:“世子有急事出门了,这是刚做好不久的。”   江琇莹在托盘上留了茶水钱,端过杯子喝了几口,品了品,在心里琢磨着,应当是用了茶叶,牛奶或羊奶,再加点糖。   钟允放衙回来听了听汇报,让人在花田的房子里放一张躺椅,躺椅上铺着软垫,方便她劳累时躺上去歇着。   算日子,她现在顶多怀孕两个月,还不显肚子,等月份大了,行走起来就不方便了。哦,不对,她应当是想偷偷把孩子生下来,肚子大了八成不会再出门了。   钟允又开始想法子,他已经成功地把她引诱得经常要到王府来。接下来他要给自己制造可以经常去她家里的机会。   他作为孩子的亲生父亲,想看着这个孩子出生,更想一直陪在她身边。   钟允手上拿着一把雕刻刀,低头做木工,做了一个拨浪鼓,在鼓面上刻了三个圆滚可的字体:小柿子。   又拿了块上等翡翠,开始雕刻。   小随从在帮钟允收拾明日出发去春蒐的行李,一边想,整个狩猎活动持续三天两夜,各种换洗衣裳要带够,还有世子平时爱喝的茶,狩猎用的弓箭,别的似乎没有什么了。   钟允看了看,觉得不够,又带了两套新的被褥,八层棉花缝制的软垫,十几条蚕丝毛巾,遮太阳的伞,防风的斗篷等等,满满当当地塞了半辆马车。   这些他用不上,都是给小柿子的娘亲准备的,万一她需要,他可以拿给她用。   最后,钟允跪在床边,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扁扁的木箱子。   小随从好奇地看过去,见世子盯着那个箱子出神,以为是什么十分重要的机密物件,不敢再看,退了出去。   钟允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来从前他偷偷给她做的那只五彩蝴蝶风筝,小心放在那一大堆行李中间。   万一周义衡给她做的风筝断了线,他可以把这只风筝给她,大好的天气和春光,不能让她没有风筝玩。   钟允亲自把行李清点了一遍才放心躺下来睡觉。   一想到未来三天两夜他都能在狩猎场上看见她,他高兴得睡不着,起身去书房看了会书。抬眸时看见挂在墙上的那副只剩下一小半的《梅花仙子》的画像。   他走到画前,抬起手碰了下画像中她的脸颊。   这次春蒐,他要找个机会跟她说话,问她还记不得两年前她曾在梅花山的山洞里救过一个人,并假装无意地告诉她,他就是她救下来的那个人,那个瞎子。   他不敢给她压力,就说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了,只把她当成恩人,他要报恩,跟她交个朋友。   以朋友之名陪在她身边。 第46章 春蒐猎场上的爱恨情仇。……   江琇莹起了个大早, 在衣柜前挑了几套衣裳打包好,选了件浅绿色的穿上,中间点缀着白色, 应着春光和煦的景。   她吃好早饭, 梳洗打扮好,听见门外传来声音,周义衡在喊她:“琇琇,我来接你了。”   江琇莹迎了出去,对周义衡笑了笑:“来了。”   周义衡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裳, 下摆袖口绣云纹, 看上起干净飘逸。他年轻, 笑起来时露出雪白的牙齿,让看的人也跟着心情灿烂。   江琇莹不自觉地红了脸, 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周义衡早起练箭,一时沉迷, 误了早饭的时辰,换了身衣裳就赶过来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 忘了吃。”   江琇莹看时辰还早,拉着周义衡进了厅堂:“你坐着,我去帮你做吃的。”   周义衡不想她劳累:“不用, 我吃点剩下的就行。”   江琇莹去饭厅看了看, 桌上的饭菜还没来得及撤下去。她吃得不多,饭菜看上去像没动过一样,料周义衡不会嫌弃,让他坐下来:“周将军别嫌弃就行。”   周义衡没客套,拿筷子尝了尝:“从前行军打仗, 时常三餐不济,这已经很好了。”   他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吃饭很快,风卷残云似的把一桌子饭菜消灭了。   江琇莹递了张手巾给他:“下回你再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周义衡接过手巾擦了擦手和嘴,笑了一下:“好。”   两人一边往门外走,又聊了聊铺子里的生意,江琇莹上了马车,往郊外去了。   她撩开轿帘,偷偷看了看骑在马上的周义衡,一颗少女心扑通扑通跳。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江琇莹撩开帘子,等着下人放小梯.子,眼前伸过来一只手。   她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站在不远处的钟允低声说了句:“从前我也是这样扶她下马车的。”   许玉龙看了他一眼:“现在后悔有个屁用,你要早对人好,至于像今天这样吗。”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不严谨,于是补充道:“人家根本就没喜欢过你,你对人再好也没用,该被甩还是得被甩。”   钟允看了许玉龙一眼:“你倒是会补刀。”   许玉龙耸了下肩:“我说的都是实话。”   就是实话才更伤人,钟允不想跟许玉龙在一处了,他拍了下马,往营帐去了。   帐子附近已经到了很多人,多是皇亲国戚,贵族公子,还有些适婚的女子。狩猎,尤其是春蒐,春暖花开时,各家存着结亲的心思,带着儿女出来相看。   先是周义衡走过去,他长得好看,年少有为,不少女子相中了他,看见走在他身侧的江琇莹,知他是有伴的,只能放弃。   再是钟允。   贵女门知道他已经娶过一次世子妃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她们中的人气。   钟允刚与江琇莹和离时,好些世家族求见王妃,要跟黎王府谈婚事。钟允说了一句不愿意,王妃做不了他这个主,一一把婚事推了。   许玉龙跟在钟允身侧,十分不解:“本公子好歹也是两届太傅之孙之子,颇有才情,生得又十分俊朗好看,怎么不见那些美人对我抛个媚眼。”   他这番话并非自恋,是实得不能再实的实话。大皇子妃快生了,皇帝早问过他了,让他准备好,给这一届的小皇子小世子们当太傅。   他惯常又很会甜言蜜语哄美人开心,会疼人,可惜美人们全部眼瞎,偏喜欢钟允这样冷面冷心的。   许玉龙不愿意与钟允一处走了,去一旁跟几位相熟的贵女说话。   江琇莹听见有人喊她,转头看见是钟允,对他礼貌地笑了笑:“世子。”   钟允装作很平常的样子:“江姑娘,周将军。”   江琇莹问道:“世子是一个人来的吗,没带桃桃姑娘来?”   钟允听见桃桃姑娘,差点没反应过来,想起顾瑛的化名就是桃桃,解释道:“她是借住我家。”   他偷偷瞧了瞧她,见她面色红润健朗,放下心来,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和腰身,跟上回见她没什么区别,没见变胖。   大约是小柿子还太小了,过两个月就能看出来了。   江琇莹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周义衡轻声对她说:“走吧,我的帐子在前面,旁边就是你的,带你去看看我做的风筝。”   周义衡细声嘱托:“晚上睡觉也不用怕,有什么情况喊我一声,我能听见。”   江琇莹轻轻点了下头:“谢周将军。”   周义衡不喜欢她对他的这个称呼,有些失落地说道:“你从前不是这样叫我的。”   江琇莹:“阿衡。”   她一张嘴脸就红了。   许玉龙与人说完话,过来追钟允,喊他:“子瑜。”   见他一脸阴沉,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钟允看着许玉龙:“不要叫我子瑜,叫阿允。”   许玉龙脸皮子厚,又爱跟人开玩笑,一点都没有停顿地喊了声:“阿允。”允字还带着尾音,以配合这个亲昵的称呼。   钟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恶心,别这么叫我。”说完走了。   许玉龙拿起手上的扇子朝钟允扔过去,打了一下他的背:“不是你让这么叫的吗。”   “阿允~~~”还带一个浪浪的波浪线。   江琇莹到了帐子里,把带来的行李归置好,歇了一会,又看了周义衡给她做的风筝,从帐子里出来,到处看了看。她往前走了走,想找一处适合放风筝的地方。   猎场周围有禁军把守,一个守卫恭声提醒她,前段时间那场春雷,惊醒了冬眠的熊,那只熊奇大无比,站起来足有一人半高,性格十分凶残,去年袭击过人,吃了好几个活人。   江琇莹不是个爱作死的,这一听,哪里还敢乱跑,赶忙折了回去,想着等人多了,或者有周义衡陪着她,她再去玩。   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号角声响了起来,皇亲国戚们从各自的帐子里走了出来,到了皇帝设宴的场所。   周义衡跑过来,抓起江琇莹的手腕,带着她往位子上去了,一边小声对她说:“一会皇帝要是跟你说话,你随便答几句便好,不用紧张,有我在。”   江琇莹点了下头,乖巧地跟在周义衡身侧,在他旁边落了坐。   皇帝和皇后坐在首位,一旁是大皇子、二皇子等几位皇子和公主,再往下是王爷和重臣们。   江琇莹一眼就看见江景越了,江景越也看见她了,两人对上视线,江琇莹偏过目光,神色有些不自在。他们父女原本是十分亲密了,今日竟沦落了碰上面了才知道对方也在的尴尬境地。   江景越见周义衡对江琇莹十分体贴,心中矛盾。   若是几日前,他是满意周义衡的身份的。但现在皇帝有意把五公主许给周义衡,这时江琇莹再和周义衡在一起,就忤逆圣意了。   周义衡让江琇莹张开手掌,自己松松攥着拳,手心握着东西,放在她手上,像在给她惊喜。   江琇莹看见是几颗星星糖,高兴地拆了一个吃,满嘴都是甜,眼里也像是落满了星星,泛着光。   皇帝每年狩猎除了带皇后和皇子公主们,还会带几个宠妃,以往每回都是柳贵妃坐在距离皇帝皇后最近的地方,今年她被排到了最后面。   她目前是这一众宠妃里最不受宠的,也是受了林贺文的牵连。   柳梦娇身旁坐的是婉嫔。   婉嫔出身低贱,进宫前是个农家女子。刚进宫时得了几天宠,之后便不受宠爱了,加上位份不高,过于温婉,性格有点软弱,在宫里的存在感极低。   好在她生下了六皇子,母凭子贵,提了嫔。又幸而她不受宠,不然指不定要被后宫那些争分吃醋的嫔妃们欺负成什么样子。   皇帝冷落柳梦娇之后,突然想起来了婉嫔这个人,这几日常去她宫里,今日狩猎也带了她来。   柳梦娇捏了块糕点,闻一下便知:“橘子味的,你做的?”   婉嫔点了下头,声音低软:“不知道合不合贵妃口味。”   柳梦娇看不上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子,不愿与她多说话,找一旁的人说话去了。   旁边的妃子从前就爱巴结她,如今看她不受宠了,对她态度冷淡了下来。   柳梦娇受不得这个气,当即摔了个杯子。   皇帝听见动静,转头往她们那边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继续对众人说:“今年的狩猎目标是一只凶兽,一头两米多的熊,那熊十分凶残,去年吃过五个活人。”   一个大臣奉承道:“皇上圣明,此举既彰显皇威,又能为民除害,是再好不过了。”   一旁军队齐声呐喊:“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气氛十分热烈,皇帝听着高兴,说道:“谁若猎得此兽,赏爵位。”   此话一出,台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金银财宝良田府邸等物质赏赐在场的人都不缺。爵位还不像官职,爵位可以世代承袭。   他们中很多人有爵位在身,但一个家族也只有一个爵位,只能由世子继承,其他子女是没有爵位的。   眼下,争爵的机会便来了。   皇后说道:“那凶兽苏醒不久,正饿着,凶残得很,大家还是应当以安全为主。”   人人都想拿到爵位,跃跃欲试,哪里还顾得上注意安全这种话。   钟允拿着手上的弓箭,用一块湿布擦拭箭弦,神色十分专注,眼里带着一股志在必得。   许玉龙用胳膊碰了下钟允:“你一个王世子,有这么高的爵位在身,还冒险跟人抢皇上说的那个爵位?”   钟允擦完箭弦,又开始擦箭,他抬眸往江琇莹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坐在他正对面,正在剥一颗星星糖吃,坐在周义衡身边,笑得明艳如花。   “我得给她争个县主,有了这个爵位,她就不用依附于任何人了,不用受江景越管控,有俸禄,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有身份地位,开店谈生意也没人敢欺负她。”   概括起来就是独立和自由。   这世道,独立和自由对一个女子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许玉龙拍了下钟允的肩膀:“那你注意安全,别在一头熊上栽了命,不值当的。”   他想到了什么,靠近钟允,低声说道:“不对啊,将来你事成,还不是想给她封什么就封什么吗?”   钟允抬眸看了一眼春光明媚的天气,被阳光照得眯了下眼睛:“我若是败了呢,总要给她铺好后路。”   江琇莹吃着糖,注意到对面有道炙热的视线盯着她看,等她一抬眸,只看见钟允在和许玉龙说话,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皇帝往周义衡身上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坐在他身侧的江琇莹,终于开口了,语气不那么好:“周将军今日带了女伴,朕看着眼熟,可是安远侯府上的?”   周义衡答:“是。”   皇帝看了江景越一眼,又看了看周义衡:“那怎么不在安远侯身旁坐着?”   江景越心知皇帝在故意发问,怨江琇莹挡了五公主的道,便对江琇莹说道:“到父亲身边来。”   江琇莹不想去,但她知道,这种场面下,她半句话也说不上,她只是各种权利博弈下的一颗棋子,没人会听她的。   她正要起身,周义衡在案几下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坐下来,对皇帝说:“江姑娘有意学射箭,请了臣当教习师傅。”   江琇莹根本没想学射箭,也对这个没兴趣,五公主才对射箭有兴趣,缠着周义衡教。   周义衡这样说,是在暗示皇帝,他不选五公主,他选了江琇莹。   江琇莹紧张得心脏扑通直跳,怕皇帝为难周义衡,也怕自己自作多情,想错了周义衡的意思。   她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坐在皇帝身边不远处的五公主。   五公主不像其他女子那样打扮,她穿着一身骑马装,头发高高馆起,手边惯常拿着一根鞭子,那是她的武器。此时她正盯着周义衡看。   江琇莹一触碰到五公主的目光,感觉像被鞭子抽了一下,浑身都疼,忍不住往周义衡身侧靠了靠。   周义衡顺着江琇莹的目光看过去,与五公主视线撞上,用眼神警告了她一下,让她不要打江琇莹的主意。   五公主钟情看着江琇莹娇滴滴地往周义衡身上靠,在心里冷笑一声,她最看不上这种女子,动不动扮柔弱,好让男人心疼。   皇帝起身,从太监手上接过来一把弓箭,射向远处的靶子,表明狩猎活动正式开始。   在场的男子们骑上自己的马,朝不同的方向往林子里进发,誓要猎到凶兽,拿下皇帝许诺的爵位。   江琇莹从位子上起来,对周义衡说:“阿衡,你是想抓凶兽,还是想放风筝。”   周义衡答:“先去抓凶兽,等太阳没那么烈了,陪你放风筝。”   江琇莹从周义衡上了马,嘱咐他小心。   不远处,钟允背着弓箭翻身上马,许玉龙不会射箭,就是来玩的,嘱咐钟允:“当心些。”   钟允往五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帮我看着点钟情。”   许玉龙:“明白。”   江琇莹如今是五公主的眼中钉,五公主性格刁蛮,被皇帝宠得霸道不讲道理,对,就跟钟允一个样。   他们怕五公主会欺负江琇莹,对她不利。   身旁不断有人骑着快马奔跑过去,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   大皇子对爵位没兴趣,约是为了在他的皇子妃面前显摆,威风凛凛地去了。   二皇子不用说了,想显摆给江琇莹看。   其他男子也各有目的。   就连负责安全工作的陈启都在心里想着,倘若被他碰见那只凶兽,将凶兽制服了,得了爵位,他就能配得上江琇莹了。   钟允看了看这些人,不屑地勾了下唇,觉得他们不自量力。   跟那两米多的大熊近身搏斗是行不通的,会丧命,只能用弓箭。而大夏箭术最好的人,是他和周义衡,最终博得头筹的会是他们中的一个。   钟允骑着马没跑多远,听见身后有人喊他,转头看见是六皇子钟曦。   钟曦今年十三岁,比钟允小十岁,从小就不喜欢跟皇宫里其他的皇子和公主玩。他母亲出身低,又不受宠,他们都看不起他,他也不爱跟他们玩。   他喜欢跟在钟允屁股后面跑,也就是最近几个月,钟允大婚,婉嫔告诫他,让他不要打扰堂哥堂嫂新婚蜜月,他才没怎么去。   眼前抓到钟允骑马狩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堂兄,你带我一块吧,我最近箭术进步很大。”   钟允看了看钟曦,他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阳光灿烂的样子,性格单纯善良,还喜欢藏拙,不爱露锋芒,跟他母亲婉嫔一样,比起他母亲的忧郁,他活泼许多。   钟允:“前面林子里有凶兽,你去找婉嫔娘娘。”   钟曦老大不愿意,拽着钟允的马尾巴不肯松手,被钟允瞪了一眼,才讪讪地缩回手,眼巴巴地看着钟允,希望他能心软,带着他玩。   钟允策马走了,头也没回。   钟曦蹲在地上,不开心地拔着地上的草,将嫩叶子叼在嘴里,百无聊赖。   他看见江琇莹,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起来大声喊:“堂嫂。”   江琇莹一开始没觉得有人在叫她,听出来钟曦的声音,才知道是在叫她。   她走过去,纠正钟曦:“你可以叫我江姑娘。”   钟曦不大愿意,却也不敢造次,眼珠子一转,声音清脆地喊了声:“姐姐。”   “姐姐今天真漂亮。”   江琇莹被这小少年甜到了,没再纠正他的称呼,凭着他的高兴来了。   钟曦带着江琇莹去婉嫔那,说带她去吃好吃的,许玉龙也跟了上去,钟曦喜欢跟钟允玩,与许玉龙自然也熟悉,许老太傅还是他的老师。   钟曦和许玉龙都是嘴甜爱闹的,江琇莹走在两个人中间,倒也热闹。   三个人一同去了皇家的帐子,婉嫔性子温婉,对谁都很好,人又单纯,没什么心机,见钟曦带了人来。婉嫔叫宫女端上许多吃食,还拿了一壶她亲手酿制的橘子酒。   婉嫔亲自给每个人倒了酒,江琇莹觉得好喝,跟婉嫔聊了酿酒的方法。   许玉龙坐在帐子里品酒,觉得自己没去风吹日晒的外头狩猎真是英明。   他是个纨绔,也是个十分睿智的人,尽管婉嫔掩饰得很好,他还是敏感地觉察出来,婉嫔对江琇莹似乎有点,戒备。   他猜不出缘由,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兴许是他整日跟钟允在一起,变得敏感多疑了起来。   几人正说着话,帐子外面传来五公主的声音,人未到,鞭子声倒是先到了。   五公主的生母位分高,平日里又颇受皇帝喜爱,性子跋扈,是不肯乖乖吞下委屈的人,一进来就找江琇莹。   江琇莹看了看五公主,心里有点怕她,怕她那鞭子,不怕她这个人:“五公主找我可是有事?”   钟情用鞭子指了指江琇莹:“你跟我出去比试,不然我们去猎那凶兽,谁先猎到,周义衡就是谁的。”   这野蛮抢人的样子和钟祁,和最初的钟允,十分相像,钟家人大概都很热衷于抢人吧。   江琇莹:“我不会射箭,比不上公主。”   她眼神坚毅,继续说道:“但也不会轻易退让。”她好不容易等来了周义衡,不愿拱手让给别人。   婉嫔走上前来劝架,轻轻摁了下钟情手上的鞭子:“五公主,你若是闷得慌,让钟曦陪你去玩。”   钟曦有点怕他这个皇姐,当即就想跑,想到要替母亲和堂嫂解围,只能乖乖说道:“前面外头有条河,我带皇姐去抓鱼吧。”   钟情看也没看钟曦:“不去,本公主今日非要与江姑娘比试一番。”   许玉龙了解钟情这不依不饶的性格,出来护着江琇莹:“那比沏茶,或者插花吧,绣花也行,这才是女孩子玩的东西嘛,成天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   钟情与许玉龙也不陌生,皇子公主和诸位王爷家的世子们在宫里念书,许玉龙是太傅之子,跟着一块读了好几年。   钟情想了想,江琇莹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沏茶插花绣花吗,都是些无用的花架子,哪有提刀上战场有价值。   这也是她喜欢周义衡的原因,她喜欢英雄,在皇宫见了周义衡第一面就喜欢上她了。   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对他一见钟情。   婉嫔出来打圆场:“我方才看见江姑娘帕子上的绣花,从前也见过五公主的绣工,真是不相上下,不若就比绣花吧。”   江琇莹真是感激婉嫔,能把她的破烂绣工说得好像天下无双,只有五公主可以比拟。   可见五公主的绣工也好不到哪去。   婉嫔在宫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又十分公正,不会故意诓人,钟情应了下来,对江琇莹说:“那一会就比绣花。”   她知道自己绣工不好,抬了抬下巴说道:“本公主不想招摇,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这样的话,丢人也不至于太丢人。   “本公主回去准备一番,两刻钟后在帐子后面的斜坡上见。本公主的绣工巧夺天工,你不要带太多人来,省得被人偷师。”   说完转身走出了帐子。   许玉龙问江琇莹:“怎么样,有把握赢吗?”   江琇莹想了一下:“有。”   她方才看见五公主的护膝了,上面绣着一只小小的仙鹤,绣工可谓跟她一样糟糕。五公主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平日里用的绣品都是上等的,那护膝上的仙鹤定是她自己绣的,那是周义衡喜欢的图案。   许玉龙:“那就好。”他心里想,别啊世子妃,你可一样要输。   江琇莹士气满满,准备回自己帐子里准备针线绣架,才想到,今日是春蒐来了,随身没带那些东西。   好在有几位后宫的娘娘带了,说可以借给她们用。   钟情回了自己帐子,练了练自己的手指,准备出门去找愿意借针线的娘娘们。   “五公主。”   钟情听见有人喊她,转头看见是柳贵妃:“贵妃娘娘。”她不喜欢柳梦娇,认为柳梦娇比江琇莹那种人还令人讨厌。   柳梦娇在皇帝面前也是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假装出柔弱善良的样子,在自己宫里又十分暴戾,三天两头要打死几个太监宫女。   柳梦娇笑了笑:“五公主可是要去找针线,我反正无聊,陪你一同去吧。”   钟情狐疑地看了看柳梦娇:“我不喜欢你,你不要跟着我。”   柳梦娇脸上的笑容一僵,倒也不是很意外,这五公主向来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谁的面子也不给。她笑了笑:“公主想不想赢?”   钟情边走边说:“当然。”   柳梦娇:“看着还有时间,我教公主一种又好学又能赢的绣法吧,保公主能赢。”   钟情想赢,也知道自己的绣工是什么鬼样子,忍不住问道:“什么绣法?”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有针线的娘娘的帐子,钟情照着柳梦娇教的,果然比她原来绣的进步许多。   有针线的娘娘拿出两幅工具,说道:“方才江姑娘身边的丫头也来说了,问借一套针线,公主一块拿去吧。”   钟情便拿着两套针线走了。   柳梦娇不再跟着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帐子。她方才听说江琇莹和钟情比试绣工的事,料江琇莹会绣梅花,若她绣了梅花,花瓣又没绣好,被钟允看见了,他岂不就产生怀疑,怀疑当年救下他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江琇莹。   江琇莹这个祸害只要活着一天,对她都是威胁。方才她偷偷在江琇莹的那副绣花针上下了毒药,江琇莹绣工不好,难免会被针扎到手,那毒药十分厉害,只要一扎进人的皮肉里,半刻钟内就会毒发身亡。   那副带了毒的绣针是五公主拿过去的,五公主跟江琇莹又是情敌关系,杀了人的只会是五公主,跟她柳梦娇没有半点关系。   帐子后坡上,江琇莹接过钟情递过来的针线,两人面对面坐在铺了野餐垫子的草地上。   许玉龙当裁判。   钟曦盘着腿坐在一旁,对钟情说:“皇姐,你可一定要赢啊。”他皇姐赢了,他堂嫂就还是他堂嫂。   钟情抬了抬下巴:“自然。”   许玉龙见钟情已经准备好了,江琇莹还在手忙脚乱地穿针,喊道:“开始!”他跟钟曦的立场一样,是向着钟允的。   江琇莹终于穿好线,决定绣相对来说比较熟悉的梅花,她在绣架上构了一下图,开始下针。   钟情虽然临时抱佛脚地跟柳梦娇学了一点速成的,真绣起来,发现还是有点难,扎了好几下手指。   像婉嫔说的一样,两人不相上下,其实都是一样糟糕。   江琇莹绣着绣着,那针在她手上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好几次刺歪了,一不小心扎在了指尖上,传来刺痛,忍不住“啊——”了一声。   钟情掀了下眼皮子,又翻了个白眼,心里说,矫情个屁。   ——   柳梦娇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哪只刚一回到帐子,一把冰凉的剑便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仰着头,一动不敢动。   待看清楚持剑的人,说道:“世子。”   “世子不是去狩猎了吗?”   钟允没理她,将一瓶毒药扔在地上,那毒很快将地毯灼出了一个洞。   柳梦娇心里一惊,她涂在江琇莹的绣针上的毒药被掉包过了。   柳梦娇看钟允眼里有杀意,赶忙替自己解释:“是五公主交代我办的,她恨江琇莹抢了周义衡,想要她的命。”   她十分害怕,她买毒药是让身边几个跟了好几年的心腹去办的,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她手上,不敢出卖她。钟允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手上的势力竟然已经强大至此了吗,皇宫里究竟有多少他的人。   钟允将手上的剑往下压了压,柳梦娇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血珠子顺着刀锋往下滚落。   柳梦娇从来没被人这样把刀架在脖子上,还被割伤了,她替自己狡辩:“真的是五公主干的!”   她眼里涌上来一片水花:“世子,你当真为了江琇莹要这样对我吗?”   钟允又将剑往下压了压,声音冰冷,仿佛结了三尺寒冰:“不要拿你自己跟她比,你不配。”   柳梦娇脖子上又是一疼,她开始哭:“我曾经救过你的命,你也是喜欢过我的。”   钟允看着柳梦娇:“你还敢提?!”   “你冒充了她,让我误以为是你救了我。”他的每一个字说得都很心痛和艰难,“也是我眼瞎,认错了人。”   柳梦娇心里一凉,哆哆嗦嗦道:“你,你知道了?!”   她又开始哭:“我那时候,我那时候是太喜欢你了。”   柳梦娇见钟允不肯放下手上的剑,又哭又哭:“世子当真是要杀了我吗?”   钟允收了剑,理智告诉他,柳梦娇现在杀不得,她的死会连累到江琇莹。   “倘若你再敢打她的主意,你柳家一门,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柳梦娇擦了擦眼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她着实被钟允吓到了,也看出来他对她根本没有一丝旧情,他说杀她一门,是真的能做到的。   她甚至不敢去想,自己身边的人有多少是钟允的,包括皇帝身边,整个皇宫,被钟允控制住了多少。   她站着不敢动,看着他挥剑,没看清他做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地上落了一片黑色,那是她的头发。   他削了她的发。   柳梦娇摸了下自己被斩断到耳根的头发,差点昏了过去,头发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女子无故落发,解释不清缘由,是大不详。   他这样做无异于让她去死,她还不如被他杀了。   柳梦娇崩溃地抱着自己的头,想大哭,又怕发出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能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齿。   他太狠了,他对她太狠了。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害怕,他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神魔,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外面有心腹宫女低声说话:“娘娘,方才我听见山坡那边传来声音,乱糟糟的,应当是毒发了,娘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宫女说着,掀开帘子,看见披头散发的柳梦娇,那头发还是被斩去了的,脖子上一道红痕,刀口还在滴血,柳梦娇的眼神也不太正常,宫女吓得发出一声惨叫:“鬼啊,鬼附身了!”   她其实是钟允的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喊得十分卖力,边跑边喊,生怕别人听不见。   附近的人听见,见这宫女吓得失魂落魄的,全跑过来看:“什么鬼,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   帘子被掀开,柳梦娇一幅鬼样子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彻底崩溃了,发出一声尖叫:“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她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得罪了不少人,有人混在人群里落井下石:“贵妃娘娘被鬼附身了,脖子上那个红色就是鬼用线勒出来的。”   “头发,娘娘的头发没了,鬼削头,瘟神,是要死人的!”   鬼上身是为不详,皇宫里十分忌讳这个,谁见了都要躲得远远的。   柳梦娇蹲下来,哆哆嗦嗦地捧起地上的头发:“没有,本宫好好的,好好的!”   她越这么说,越显得她行为疯癫。   这终于成功地把皇帝引过来了。   皇帝皱着眉头,厉声道:“怎么回事?!”   围观的人心想,柳梦娇这回可栽了,她可终于栽了,如此不详,疯癫,少说也要被打入冷宫。   柳梦娇知道皇帝不信鬼神那套,她这幅样子,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不敢把钟允供出来,只能跪在皇帝面前哭:“皇上近来冷落臣妾,看都不看臣妾一眼,臣妾伤心难过,不想活了,拿剑自刎,又觉得不应该死,应当削发为尼,终日为皇上诵经祈福。”   “这才,这才变成了这样。”   皇帝本性多疑,不是很信柳梦娇这套说辞:“今日春蒐,削发是为不详,罚你去安然寺为我大夏子民诵经祈福,什么时候头发长出来再回宫。”   说完转身走了,背影十分冷漠。   围观人纷纷猜测,柳梦娇这回是真完了,柳家也很难再翻身。   另一边,江琇莹和钟情绣好了各自的绣品,钟曦嘴里叼着一片树叶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饶是他嘴甜,也没忍住要说:“姐姐,你那个梅花花瓣绣歪了,没长在茎上。皇姐你线头没剪,团成大疙瘩了,要扣分的。”   江琇莹和钟情赶忙拿起针线剪刀,手忙脚乱地补救。   裁判许玉龙喊道:“都别动了,比赛结束,再动违规,请两位选手交上绣品,看看谁比谁更差。” 第47章 他瞎了,真瞎了。   许玉龙手上拿着两件绣品, 江琇莹绣的是一棵歪了花瓣的梅花树,钟情绣的是一只没有尾巴的大老虎。   许玉龙看来看去,两件各有各的差:“梅花栩栩如生, 花瓣十分活泼。”活泼得都从花茎上蹦下来了。   “大老虎栩栩如生, 长得十分有特色。”   “两件都是不可多得的臻品。”   许玉龙心里想,反正这绣品要是做成帕子给他用,他是打死也不会用的。   他实在分不出来哪副更差一点,转头看见钟允骑着马从旁边跑过去,喊了声:“阿允, 来一下。”   钟允被许玉龙这声阿允肉麻得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他下马走过来, 听完许玉龙的话, 看了看这两件绣品,不用看他也能答出来:“明显江姑娘的这幅梅花图更美, 这花瓣像活了一样,我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绣工。”   “你拽我袖子做什么?”   钟允看了一眼许玉龙的手, 不悦地皱了下眉,甩了甩袖子:“松手。”   许玉龙是想提醒钟允,这两位祖奶奶赌的是周义衡, 谁赢了周义衡就是谁的了,照钟允这么说,明日世子妃就要和周义衡拜堂成亲了。   江琇莹走过来, 笑了笑:“世子好眼光。”   钟允被她的笑容晃了下神, 她夸他眼光好,还对他笑得这样甜,这满山的春花好像在一瞬间全部绽放了。   钟情不愿意了,撇着嘴说道:“堂兄你与江姑娘是旧识,你自然要偏颇她。”   钟允一脸公正:“我说得都是实话。”   钟曦摘掉嘴里的树叶子走过来, 对钟允说:“堂兄你要不要再看看。”   说完贴近钟允,在他耳边说出了她们的赌约。   钟允:“......”   江琇莹必不可赢,他又说不出她的绣品不好看这种话,在他眼里,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全世界最好看的。   好在这时,赵安在远处喊:“世子,前方有人发现凶兽的踪迹。”   钟允牵过一旁的马,翻身上去,背了背身上的弓箭,策马走了。比起帮她赢或输,给她挣一份爵位才是最重要的。   钟允一走,许玉龙又被难住了,他是裁判,总要在选出一位优胜的:“在下认为,五公主的绣品神韵十足,更胜一筹。”   钟情对江琇莹抬了抬下巴:“你输了,周将军是我的了。”   江琇莹不让:“世子一票,许公子一票,只能算持平。”   钟曦抓了抓头:“要我说,你们这个比赛一点意义都没有,至少得征得周将军的同意,赌约才算成立。”   江琇莹同意这个说法,她感觉周义衡应当是喜欢她的,他说五公主刁蛮任性,不想与她一起。   钟情自然也明白,她心里难受,嘴上倔强不服输:“你等着吧,他肯定是我的!”   “本公主不爱与你这娇娇女玩,没什么好玩的,我这就去找周义衡,与他一同抓凶兽,活捉了那只臭狗熊。”   说完转身走了。   江琇莹看了看钟情,她的身姿十分矫健,头发束成长马尾,行走间显出几分英姿飒爽。就连皇帝都曾发出遗憾,可惜五公主不是男子。   这意思很明显,倘若五公主是男子,皇位不一定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中间选一了。   江琇莹正想着,眼前突然闪过去一道鞭子,直直朝着她身上来,力道十分狠厉,抽在身上不死也得留道要命的疤痕。   她抢不过她,竟然要对她下杀手了吗。   许玉龙和钟曦站在一旁,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去救江琇莹。   江琇莹吓得一缩,只见那鞭子偏了方向,落在了她的脚边,紧接着,一道青色的长长的影子被抽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那青色的影子落在不远处的守卫身上。   守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定睛一看,差点吓死,竟是一条两指粗的蛇,看那蛇身上的花纹,还是一条剧毒的毒蛇,倘若被咬了一口,不死也得废。   江琇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方才要不是五公主出手,她的腿就被毒蛇咬到了。   她们是情敌不假,她救了她也是真,江琇莹感激道:“谢五公主相救。”   钟情收起鞭子,居高临下道:“别,我这可不是为了救你,是怕有人死在春蒐上,沾染晦气,对大夏的流年不利。”   她将鞭子别在腰间,看了江琇莹一眼:“娇滴滴的花架子,真没用。”   说完转身走了。   钟曦走过来,对江琇莹说:“姐姐,你别生气,我那皇姐就那样,嘴巴毒,心里其实不坏。”   江琇莹点了下头,认同钟曦的话。   方才,只要钟情装没看见她脚边有蛇,等着那蛇咬她,她或死或被截断腿变成残废,周义衡就是她的了,她却没那样做,依旧选择出手救她。   钟曦说道:“今日有风,我们放风筝吧,谁带风筝了吗?”   江琇莹带了,周义衡给她的。   三人换了一处草地,寻了个空旷安全的地方放起了风筝。   远处的林子里,钟允看见前面有人受伤,那几个人坐在马背上慢慢走过来,有人捂着肩膀,手指缝里有鲜血渗出来,有人拿着断裂的弓箭,额头有几道熊爪抓出来的血痕。   钟允问道:“前方可是有那只凶兽?”   有人答:“那凶兽力大无穷,行动速度极快,我们几个人躲在远处用箭射它,反被它袭击了,要不是骑了马,及时逃了,这会儿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皇上口中那爵位果然不是轻易就能挣得的,世子也别去了,太危险了。”   “是啊,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命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世子还是跟我们一块回去吧。”   钟允听完,往那凶兽的方向去了,中间又遇到好几个人,都是被那凶兽吓跑的。   到了前面,树木愈发茂密,钟允远远听见一声嚎叫,朝着那声音去了。   大熊往林子深处去了,前方还有个斜坡,已经不再适合骑马。   钟允从马上下来,背着弓箭,徒步向前,循着声音找到了那只大熊。   大熊正靠在树干上蹭来蹭去挠身上的痒,那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树都被他蹭得枝叶直颤。   钟允悄悄从背上拿出来一支箭,放在箭弦上,瞄准那大熊的喉咙,力量拉满,“嗖”得一声,箭羽射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射中。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同样飞出来一支箭,对准的是大熊的后颈。   大熊两面受击,疼得大声嚎叫,整个熊一撞,险些把那棵百年老树撞断。老树没断,一旁稍细的小树被那大熊一掌拍断了。   钟允看见对面闪过去的人影,认出来是周义衡。周义衡也看见他了。   两人在争抢猎物,却也理智地知道,他们这样面对面的发箭,很容易误伤对方,于是决定汇在一处,防止误伤。   大熊发了狂,嗅到活人的气息,朝着钟允的方向来了。   两只腿的人不可能跑得过四只脚的熊,更何况还是这么一只成了精的大熊。钟允跳上一棵大树,拿起弓箭,对准那大熊的眼睛。   周义衡上了不远处的另外一棵树,瞄准射箭。   他们的箭头都是用最硬的钢铁特制的,箭头能射穿巨石,每一下都刺进了大熊的皮肉里。   大熊身上越来越疼,开始不受控制地横冲乱撞,一会撞钟允这棵树,一会撞周义衡那棵,终于,两棵大树一个被撞倒了,一个被撞得摇摇欲坠。   钟允和周义衡同时从树上跳了下来,往与帐子相反的方向跑去。   殊不知,他们的运气不太好,不知前方是悬崖,跑到头变得无路可跑。   大熊报复心极强,尽管身上受了许多伤,还瞎了一只眼,依旧在后面穷追不舍,终于把这两个活人逼得无路可退。   钟允扔掉手上的弓箭,从腰间拔出剑,周义衡也同样。   与力大无穷的猛兽近身搏斗,钟允丝毫不惧,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在赶在周义衡之前杀了它,他要拿到爵位,要给江琇莹,给小柿子的娘亲争一个县主之位。   大熊在钟允和周义衡面前走来走去,目光凶狠地瞪着他们,大约是方才被一阵弓箭攻击得太疼,它谨慎了许多,不敢贸然往前,死死盯着他们的脸和他们手上的剑,不时露出尖利的獠牙,就像它曾经生吃活人时那般凶残。   钟允和周义衡一左一右朝大熊斩了过去。   大熊左右受击,但它皮糙肉厚,刀剑对他造成的伤害有限。它转身就往周义衡身上扑,钟允从后面跳到大熊的头上,举起剑刺进他另一只没受伤的眼睛里。   大熊的眼睛瞎了,一时间暴怒起来,挥起爪子一阵乱舞,一掌拍到了周义衡的腿,险些把他掀飞到悬崖下面。   暴怒中的大熊身上有无穷的力量,不管不顾,只想毁天灭地。   周义衡计上心来,把瞎了眼的大熊往悬崖边上引,设计让它跌落到悬崖下面。大熊终于站到了悬崖边,它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不再往前。   钟允绕到大熊后面,跳起来往它身上踹,大熊踉跄了一下,堪堪又停住了,转头就往钟允身上扑。   周义衡跳到熊背上,举起手上的剑往那大熊的脖子上割了一刀。   大熊的皮毛再厚,也禁不住一个武艺高强的将军对准它喉咙的奋力一击。   大熊的脖子上喷出一股血液,它并没有完全断气,暴怒地抬起爪子往自己的背上抓,周义衡忙从熊背上往下跳。   那熊约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力量和速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厉害,又一掌拍到了周义衡的腿。   周义衡落脚的方向被大熊打断,往悬崖那边偏移去了。他开始感觉身体失重,像是浮在半空中。   他脚下是万丈悬崖,落下去必然粉身碎骨,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这个时间只在一瞬之间,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脑子里闪现出无数画面。   从他十二岁起,身边开始出现装扮不同于大夏百姓的异族人,他们大多生得高大,强壮,看上去有些吓人。但他们见了他,只会恭恭敬敬地跪在他面前,叫他王子。   他在他们身上看见朱雀造型的图腾,认出来是处月国的图腾。   他们告诉他,他不是他父母亲生的孩子,他是处月国神女的儿子,是他们的神。   他当时的父亲是大夏军营的一个队率,对抗的正是与大夏北境相连的处月国。父亲常常教育他,说处月国的人蛮横,擅长烧杀抢掠,杀了很多大夏的士兵和边境百姓。   他信誓旦旦,说自己长大了要当一个将军,带领大夏攻打处月。   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处月国的人,还说他是他们的王子,他自然是不信的,认为是敌人的迷惑,偷偷拿出匕首伤了一个人。   这些人面对他的攻击,不闪不动,他们说,王子让他们死,他们就不应当活。   似乎为了让他相信,眼前五个人自刎在了他面前。   其中一人死前说:“战争本就是一件残酷的事,处月的确杀了大夏的人,可大夏不也同样杀了许多处月的人吗,战争没有谁对谁错,只有阵营不同。”   那人还说:“我们的神女,王子您的亲生母亲,有着这世上最美丽的容颜,是最善良纯洁的人。神女跟一个大夏国的人相爱了,并生下了王子您。”   “那人背叛了神女,跟神女身边的侍女暗通款曲,神女伤心,要赐死这个负心的男人。他跑了,把王子您抱走了,我们的人连夜追赶,最后只追到了这个男人,王子您下落不明,今日才被找到。”   小周义衡当时吓坏了,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怕被他的亲人、朋友们知道他是处月国的人,怕他们把他当成敌人,排斥他,杀了他。   之后,每当他有危险,总会有黑衣人相救,他知道那些是处月国的人,他赶不走他们,慢慢也就不管了。   再后来,他最敬佩和喜爱的父亲在与处月国对抗的战场上被处月兵杀死了,母亲因为伤心过度,跟着父亲去了。   他后来查到,他父亲的死不是偶然,父亲的剑被人换成了没开刃的,换剑的是父亲的一个属下,嫉妒父亲,想杀了父亲,取代。   他一心想为父亲报仇,杀了那个人,也想杀了处月国的人,可他当时太小太弱了,那是他第一次动用处月国的力量......   周义衡被一只手拉住了,他从一片虚空中猛然回过神来,看见是钟允拉住了他。   钟允顾不上大熊,他若不拉住周义衡,周义衡会掉到悬崖下面摔死:“上来。”   周义衡听见大熊逼近的脚步声,他来不及上来了:“你先走,别管我。”   他们两个都在悬崖边上,一个不小心,两人都得丧命。   钟允:“别废话,快上来。”   周义衡看了看钟允,他知道钟允喜欢江琇莹,还不是一般的喜欢。他必然知道,他若是跌下悬崖摔死了,他追起江琇莹更容易,他何苦要救他,给他自己制造困难。   据他所知,这位黎王世子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   周义衡拽着钟允的手往上爬,看见钟允身后的大熊睁开了眼睛,它只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只是伤到了,正在流血,并没有瞎。   大熊朝着他们来了,周义衡大喊:“松开,小心!”   钟允不愿意松开周义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周义衡死的,至少不应该是现在,在江琇莹还喜欢着他时的现在。   钟允一只手拉着周义衡,另一只从腰间拿出来一把锋利的匕首,转身用匕首对准大熊,奋力斩断了大熊的一只脚。   周义衡感到心惊,那大熊的皮肉何其之厚,钟允竟然单手就能把那熊脚连筋斩断,他分明已经精疲力尽了,是什么在支撑着他。   大熊断了一只脚,疼得在地上打滚,钟允抬起脚,把那大熊往悬崖下面踹。   周义衡看见那大熊呲着牙齿,对着钟允一阵吼叫,一旁的树木被震得颤动起来。大熊似要同归于尽,用尽全力扑向钟允。   钟允拉着周义衡,没法闪躲,生生挨了大熊一击。   大熊失了脚,站不稳,终于跌落到悬崖下面。   周义衡抬眸,看见钟允脸上全是血,他的眼睛被大熊抓了一下,已经睁不开了。   周义衡爬上来,火速背起钟允奔回营帐:“太医,快叫太医!”   钟允是在周义衡的背上昏迷的,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了江琇莹的声音,她好像被吓哭了,一定是他的伤口太丑了,吓到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钟允终于恢复了意识。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听见赵安的声音:“世子,您可醒了!”   “世子可要喝水?”   钟允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声音有些沙哑:“那只凶兽?”   赵安忙答:“周将军说,是世子猎得的,皇上说等世子醒来,就把爵位给世子,世子想送给谁都行。”   钟允这才放下心来,又听见外面有点嘈杂,便问:“怎么这么吵?”   赵安答道:“世子杀了那只凶兽,住在周围的百姓们感激,许多人带了自己家里产的红枣、鸡蛋、花生等心意,过来谢世子。”   钟允皱了下眉,有点不开心:“要谢白天来便是了,大半夜的过来做什么,扰人清梦。”   “天这么黑,怎么不开灯?”   赵安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允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缓缓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眼睛边的纱布,低声道:“我瞎了啊。”   又想起来,他有眼不识她,本来就是个瞎子。 第48章 对不起,把你当成替身。……   狩猎活动的第三天。   钟允和周义衡猎了大熊受了伤之后, 其他人便不去林子深处了,只在近处猎一些小型动物。女子们则像前两日一样,多在有守卫的安全的地方野餐或放风筝。   江琇莹看了看周义衡给她做的风筝, 前天跟钟曦和许玉龙玩了一会, 钟允和周义衡受伤,她就没出去玩过了。   悦瑾端着汤碗进来:“小姐,汤熬好了。”   江琇莹起身,先带着汤去了周义衡的帐子,五公主也在, 周义衡嫌她吵, 正在赶她出去, 五公主不肯,要拿绳子把周义衡绑上。   江琇莹进来, 看了看周义衡身上的伤。   他伤得不算重,手臂和小腿被绑了纱布, 纱布雪白,已经不渗血了。   江琇莹将汤碗放在小桌上,让周义衡趁热吃, 补补身子。   五公主也走了过来,她不敢在周义衡面前为难江琇莹,端起周义衡喝过的汤碗, 将剩下的半碗喝完了, 还说好喝,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鸡汤。   江琇莹皱了下眉:“五公主若想喝,我再让人来送。”   周义衡脸色十分不悦:“公主金枝玉叶,吃别人的剩饭像什么样子。”   钟情:“那你去给本公主盛新的饭。”   周义衡不想理她了,抓起江琇莹的手腕, 带她去帐子外面说话,解释道:“那五公主脸皮厚,硬赖在我这,赶也赶不走。”   江琇莹了解钟情的性格,她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旁人根本奈何不了。只要周义衡不喜欢钟情,对钟情没那么意思就好了。   江琇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周义衡手臂上的纱布:“疼吗?”   周义衡笑了笑:“不疼。”   见她面露担忧,他晃了晃自己的胳膊给她看:“很灵活,一点都不疼。”   江琇莹这才放下一点心。   周义衡转头往钟允的帐子看了看:“世子毕竟是为了救我才身受重伤,眼睛还不知道能不能好了,我去看看他。”   江琇莹:“我和你一同去。”   两人正要走,钟情从帐子里出来了,说自己带了上好的渔具,前面不远处有条河,要抓着周义衡去河边钓鱼,回来烧鱼汤吃。   周义衡不肯去,钟情又要拿绳子绑他。   江琇莹:“五公主,周将军说他不想去,你这样勉强别人,未免太霸道了。”   钟情笑了笑:“我们钟家人就这样,我那堂兄不也这样吗,他从前是不是把你软禁在过王府里。”   江琇莹:“他现在不这样了,他知错就改了,请五公主也改一改,收敛一下自己的性子吧。”   钟情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身边的人巴结她还来不及,哪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这分明是在教训她。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救她,该让那条毒蛇咬她。   算了,还是得救的,她可不想干这种昧着良心的事。   钟情甩了下手上的鞭子,对江琇莹怒道:“你再说一遍?”   周义衡把江琇莹拉到自己身后护着,看着钟情,眼里带着愠色,声音也冷了好几分:“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公主,就如此刁蛮欺压别人。”   钟情被周义衡护着江琇莹的样子弄得伤心了,他还说她刁蛮欺压她,她气得一抬手,在周义衡腿上抽了一下。   抽的是没受伤的那只腿。   周义衡抬脚将钟情的鞭子踩在了脚底下,钟情使劲拽了拽,无论她怎么使劲都没能拽动一下:“你抬脚。”   周义衡不让。   江琇莹看了看悦瑾手上的托盘,上面的鸡汤已经快要凉了,只好说道:“我先去看看世子吧,汤凉了就不好了。”   周义衡抬起脚放了钟情的鞭子,对江琇莹说:“我同你一起。”   钟情抽回了自己的鞭子,又缠上了周义衡,非要拉着他去钓鱼,连渔具都要宫女拿过来了。   她心想,他喜欢钓鱼,河边嫩草青青,河水清澈见底,河边开满野花,是个很容易培养感情的地方。她还要带着他避开其他钓鱼的人,他们要单独在一处才好。   周义衡被钟情缠着脱不开身,江琇莹只好端着汤自己去看钟允了。   她走到钟允的帐子前,赵安告诉她:“世子醒过一次,服了药又睡下了,现在还在睡。”   江琇莹不好打扰钟允休息:“那我下次再过来看世子吧。”   赵安:“世子说,江姑娘若来了,就叫醒他,他有话想对江姑娘说。”   江琇莹想了一下:“先别叫醒他,让他多睡一会,我进去等。”   又让悦瑾把鸡汤端回去热着,等钟允醒了再端过来。   赵安撩开帘子,江琇莹走了进去。   钟允睡在一张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毯,他脸色泛着白,嘴唇微微有些干,眼睛边上被大熊抓出来的伤痕上敷了药草。   她稍微靠近,闻了一下,是地锦草的味道。   江琇莹小声问赵安:“为何不用药粉?”   药粉是用好几种药草研磨制成的,其中不光有止血化瘀的地锦草,还有其他药草,效果比单单一个地锦草好。   赵安答:“世子说,他就适合用地锦草,地锦草对他的身体最有效。”赵安说完就退了出去。   江琇莹从小就知道地锦草的作用,是从林玉清那学来的。大约七八岁时,她跟家里人去郊外踏青,奔跑时不小心摔倒,小腿被一块石头划伤了,林玉清就是用这种草嚼碎了敷在她的伤口上。   从那之后,每次受了伤,身边没有大夫的时候她就找这种草敷伤口,一次疤也没留过。   有时候救助受了伤的小动物,小猫小兔子什么的,就用地锦草包扎。   有一次她还救了一个人,用地锦草嚼碎了敷在那人的伤口上,之后她就走了,也不知那个人最后活了没有,希望他还活着吧。   江琇莹感激钟允救了周义衡的命,她亲眼看见周义衡背着满脸是血的钟允回来,她从来没见过人的脸上有这么多血,眼睛也被伤着了。   许玉龙守在钟允身旁,怕他出事,握着他的手对他说:“阿允,那凶兽是你猎的,你帮世子妃挣到了县主之位。”   钟允似乎是听见了,唇角微微往上勾了一下,笑了笑,然后陷入彻底的昏迷。   江琇莹那时才知道,钟允猎凶兽竟然是为了她。   别人不知道,她是最清楚的,一个县主之位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从小到大都在追求的独立和自由,包括她想开铺子,除了爱好,也是为自己争取自由。   钟允这个人,最是霸道不讲道理,经常惹她生气,他甚至软禁过她。也是这个人,想把她心底最想要的东西捧给她。   她感激他对她的好,也愿意对他抱以同样的好意。至于感情上的事,不好勉强。   江琇莹见钟允还在睡着,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了拉好,以防透进来的光线影响他休息。   回头时,她看见墙上挂了一只风筝,是她最喜欢的五彩蝴蝶的样子。   她没想到钟允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从前他们在一起时,他对这些东西是不屑一顾的,认为没什么意思,且玩物丧志。   她走过去,忍不住拿下来看了看,上面蝴蝶翅膀的脉络竟然是一个一个画上去的梅花枝子搭建的,枝上开了梅花,还是五彩的梅花,一旁写着一行小字:“江琇莹的风筝”。   这竟是钟允做给她的吗,按照他以前的性格,有点不可思议。   赵安进来给江琇莹倒茶,见她拿着那蝴蝶风筝看,说道:“世子早早就做好了,还没来得及拿出来送给世......江姑娘。”   不是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是世子这个傲娇怪不愿意显得自己太急切,冬天就给世子妃做了春天的风筝。   赵安不敢多说,倒好茶退了出去。   江琇莹将风筝挂在墙上,转身回到钟允床前。   他还没醒,不知是做了什么梦,眉头紧紧皱着,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江琇莹看见钟允手上握着一个什么东西,像是玉佩之类的物件,他很宝贝的样子。   她很好奇,凑近看了看,在那块帝王绿的翡翠上看见三个雕刻得十分可爱的字体:“小柿子。”   江琇莹琢磨了一下,想不明白,小柿子是什么,从前没见他爱吃柿子。   钟允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又梦见了两年前,他躲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胸口中了毒箭,他在模模糊糊中看见洞口有人进来,似乎还跟他说了话,但他中了毒,五感尽失,他听不见也看不清他。   这次的梦里,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可她不理他,还骂他眼瞎,骂他是个瞎子。   他一开始很难受,又不难受了,她愿意骂他,多好啊。   梦境中的画面一转,他看见她手边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那小孩跟她长得很像,穿着红肚兜,肚兜上绣着梅花,花瓣全歪了。   钟允闻到一股梅花的暗香,从梦中苏醒。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闻到熟悉的梅花体香,认出是她来了。   江琇莹正在低头看钟允手上雕刻着“小柿子”的玉佩,没琢磨明白就见他醒了。   他的眼睛是能睁开的,受了熊爪的重压,眼球周围遍布鲜红,还伤了眼珠内里,太医说会有短暂的失明,能不能恢复要看后期的调养和造化。   钟允闭上眼睛,偏头躲了躲:“吓到了你了吧。”   他伸手想去拿东西,发觉自己还攥着小柿子的玉佩,也不知被她看见了吗,赶忙藏在了枕头下面。   他看不见,也不适应突然的眼瞎,手在床沿上摸了摸,始终没摸到想要的东西。   江琇莹忙问:“世子想要什么,我帮世子拿。”   钟允一边摸一边说:“锦带。”   江琇莹看见,拿起来递给钟允,见他接过去,对她道谢,一边将那锦带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钟允遮盖好自己的眼睛和旁边的疤痕:“这样就好了。”吓不到她了。   江琇莹倒了杯水递给钟允,怕他眼睛看不见,洒在床上将被褥弄湿,直接递到他唇边:“看世子嘴巴干,世子喝点水吧。”   钟允就着江琇莹的手喝了水:“谢谢。”   江琇莹拿起一个靠垫垫在钟允背后,让他靠着靠垫,这样会舒服很多。   钟允靠在靠垫上:“谢谢。”   江琇莹发觉钟允好像变了,前几日他还处处想粘着她,想把她追回去。今日对她只是道谢,显得有些生疏。   钟允抬起手,轻轻摸了下蒙在他眼睛上的锦带,他瞎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要是好不了,他就算跟她在一起了,他不光不能照顾她,还会连累她。   江琇莹:“阿衡说是你救了他,他本想过来看你对你道谢,但被五公主拦住了,我代他跟你道谢吧。”   钟允低低嗯了声:“没事。”   他的眼睛都瞎了,这还能叫没事吗,江琇莹说道:“我认识一个神医,懂许多奇门要术,对眼疾也颇有一番研究,等回去,我把他找来给你看看。”   钟允道谢。   江琇莹极不习惯这个样子的钟允,以往他总是一副冷峻或霸道的样子,还有些疯。就算是很理智的时候,也不会这般。他对她疏离得有些刻意了。   江琇莹叹了口气,说道:“听说世子猎了凶兽,问皇上要了县主之位,还是给我的。”   钟允点了下头:“不几日圣旨就会下来。”   江琇莹微垂着眸:“世子这礼太大了,琇莹受之有愧,也无以为报,报答不起。”   她的声音并不僵硬,反而十分柔和,带着感激之心,即使说的是拒绝的话,落在人耳朵里,也是十分好听的。   钟允将自己的脸对着江琇莹的方向,好像他的眼睛能看到她一样:“你曾救过我的命,这县主之位,就当是我在向你报恩吧。”   江琇莹只知道钟允曾三番两次救过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救的他。   想到这儿她才发现,他对她其实比她想象中的要好。   江琇莹:“世子这话怎么说?”   钟允便把两年前的事讲了一遍:“我书房的那只紫檀木匣子里放的就是你当年给我绑伤口的帕子。”   那只小匣子江琇莹记得,有一回她看见他对着匣子发呆,好奇想看,还被他骂了一顿。   江琇莹从来没觉得自己在山洞里救了人的事是什么不能说或需要大肆宣扬的,这对她来说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从未想过要和别人说起来。   钟允说起来,她也没什么不好认的。   江琇莹:“对,你那时伤挺重的,我还怕你会死。”   不久后,她本想折回山洞看看,看有没有尸体或白骨,父亲怕她再去给顾家请愿,掺和顾家的事,把她软禁在了家里,她就没去成,渐渐把这事给忘了。   “嗯,”钟允摸了下眼睛上的锦带,“我当时中了毒,恢复意识时你已经走了,我一出来就遇上了柳梦娇。”   江琇莹明白了:“她冒充了我,让你误以为是她救了你。”   钟允苦笑一声:“我没资格怪任何人,是我眼瞎。”   他今天的瞎就是报应。   钟允低声说道:“我以为,让我心动的人是她,她说她在柳家的日子过得不好,让我娶她,我便准备去柳家提亲。”   他看不见江琇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不在意他说的这些话:“后来救你娶你,的确是把你当成替身的,对不起。”   就算他把她当成她自己的替身,他总归还是把她当成替身了,那是对她的侮辱和不尊重。   钟允说道:“你别怕,不管以前怎么样,我现在,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江琇莹听了钟允这番话,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想了想说道:“你倒也不用觉得自己眼瞎了,是个拖累。”   钟允被看穿了心思,不吭声了,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一定能好。”   他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亲眼看看他们的小柿子,不知道他的长相。   江琇莹依旧觉得自己受不起钟允给她的县主之位,他为此还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她几番推辞,钟允铁了心非要给她,不然就是不让他报恩,不原谅他当年认错人还把她当成替身的事。   江琇莹佯装生气:“你这人,你都瞎了还这么倔。”   她实在推脱不掉,思索了一下说道:“我接下你送的县主之位,可我身上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只有那间镜花阁,以后那店里的盈利,不管开了多少店赚了多少钱,分你五成。”   “当然,亏本了就没钱了。”   钟允终于笑了一下:“好。”   春蒐结束时,皇帝下了一道圣旨,赐江琇莹县主之位,宅子、土地、俸禄按县主规制发放。   回了王府,钟允乖乖在卧房里修养,不敢糟蹋自己的身体。   王妃带着太医来看他,让太医把了脉,换药。   太医退下,郑楚雪脸色就不好看了:“你为了那么一个女人,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钟允瞎了,能力自然会减弱,她还指望他把黎王找出来。   钟允要找黎王,要杀了狗皇帝,给自己的亲生父母给顾家满门报仇:“你放心,我虽瞎了,身边的人又不瞎,计划不会有变。”   他已经布好了大部分的局,即便他现在死了,也会有人代替他推进计划。   郑楚雪问道:“黎王究竟有没有下落?”   钟允点了下头:“查到了一点十六年前的踪迹,有消息了会告诉你。”   只有在谈到黎王的时候郑楚雪的眼神才会变得温柔起来:“那你好好养伤,有消息尽快让人告诉我。”   郑楚雪走后,钟允从床上下来,站在窗边吹了吹风。   他当时一定要救下周义衡,就是因为他知道,若是周义衡死了,在江琇莹喜欢着他的时候死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他了。   即使她跟他一起了,她心里也永远有周义衡。   活人永远不可能争得过死人,这个道理还是郑楚雪告诉他的。   郑楚雪不信黎王的话,不信黎王深爱她,怀疑他是黎王跟外面的女人生的私生子。那个女人大概已经死了,不然黎王不会放她在外面不管。   她一猜出来就知道,黎王心里将永远有这么一个女人。因为她死了,她甚至没有跟她竞争的机会。   钟允总能听见郑楚雪说,死了的人好,只有死人才能一直活着,活在那个人的心里。   许玉龙总担心,怕钟允一时冲动把周义衡杀了,殊不知,最不希望周义衡死的人就是钟允。   钟允觉得风大,关了窗,伸了伸双手,摸索着往床榻上走,不当心,被地上的椅子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   他站稳后,心想,周义衡就算死了,应该跟她在一起的人也不是他了,他都这个样子了。   二皇子不行,二皇子有点傻气,又卷入了权利斗争,不安全。   陈启吧,陈启其实挺不错的,钟允有点庆幸,幸亏当时他追杀陈启时不会水,让陈启逃走活了下来。但陈启只是一个百夫长,人又糙,他如何能配得上她。   钟允思来想去,都不行,这些人都不行。   赵安从外面回来,见钟允撞在了椅子上,赶忙把他扶到床边,一边说道:“世子,世子妃说帮您找到了神医。” 第49章 保她一生平安顺遂。……   钟允听见赵安的话, 对他说:“把顾瑛叫过来。”   赵安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不情愿,但不得不遵守命令:“是, 属下这就去凝风轩叫人。”   世子定是不想让世子妃担心, 说自己有人照顾了,还要跟世子妃划清界限,才叫顾瑛过来,充当他的相好。   顾瑛很快就过来了,身上穿着一件浅粉色的衣裳, 戴着蝴蝶流苏簪子, 一进钟允的房间, 连女声都忘了装,看见钟允蒙着眼睛站在窗边, 又心疼又生气:“谁把你眼睛弄瞎的,是不是狗皇帝?!”   他听说钟允受了伤, 早想过来,但钟允不让他出来,说计划就快开始了, 不能出纰漏,把他关在了凝风轩里。   钟允听见顾瑛的声音,转过身:“不是。”   顾瑛走到钟允面前, 出招, 被钟允挡住。见钟允行动没受太大的影响,顾瑛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心:“不是狗皇帝,还有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王府的人听命于钟允,嘴巴很严,无论他怎么问, 他们都不说,只说世子在狩猎时受了点轻伤,稍加调养就能好。   钟允简单把事情讲了一遍:“猎凶兽的时候没当心,被抓了一下,放心,太医说了,会好的。”   顾瑛狐疑地看着钟允,他的眼睛被蒙住了,他无法从他眼里分辨出真假。   他问了钟允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又说:“杀狗皇帝那天,一定要带上我。”   钟允拍了下顾瑛的肩膀:“算了,你别去,太危险了,你在家里等我消息。”   顾瑛还想说什么,外面小随从敲了敲门:“世子,世子妃在前厅用了茶,问能不能过来看望世子。”   钟允:“带她过来吧。”   又对顾瑛说:“叫你来,是让你装女人的,该怎么做,你心里明白吧。”   顾瑛:“我不明白。”   “表哥既然喜欢表嫂,为什么要让表嫂误会,我不赞从这种自我牺牲,自我感动。”   钟允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好像他能看见一样:“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顾瑛还想说什么,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江琇莹从悦瑾手上接过一个食盒,让丫头们在外面等着,推开门进来。   这间房是从前她和钟允居住过的那间卧房,室内跟她离开时几乎没有变化,就连床上的被褥都是从前他们用过的那几套之一。   钟允站在窗边,旁边的姑娘站在他身侧。   江琇莹认出来,那是桃桃姑娘,一直被钟允藏在凝风轩里,他曾说桃桃是他一位救命恩人的女儿,她还误会过他们。   顾瑛走过来,端着女子的步子和姿态,声音也变回了女子:“江姑娘。”   江琇莹点了下头:“桃桃姑娘。”   钟允站在窗边没动,他眼睛看不见,还不不习惯没有光明的日子,走起路来需要伸出手摸索,这样子着实不好看。   他干脆就不动了,对她笑了一下:“江姑娘。”   江琇莹走上前,看了看钟允的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唯独那双眼睛,依旧被一条浅蓝色的锦带遮着:“上次跟你说的那位擅长治疗眼疾的神医,我去拜访过,他不在平京城里。又叫人去找,方才来人回复,说那神医如今在周无山上。”   “神医要在那山上隐居定居,怎么请都不肯下来,世子若是得空,琇莹可以带世子去看看。”   钟允:“谢江姑娘好意,等我忙完这一阵,叫桃桃陪我去吧。”   顾瑛不爱看钟允这自虐的样,没好气道:“我不去。”   在心里添了后半句,要去让表嫂陪你去。   他这话显得突兀,解释道:“那周无山十分陡峭难爬,我这身娇体嫩的,吃不得那种苦。”   钟允不想让江琇莹跟着他长途跋涉:“那让许玉龙陪我去吧。”那周无山十分陡峭难爬,她身娇体嫩,吃不得苦。   江琇莹说道:“那神医不轻易给人诊治,一般人去他未必肯,我与他有些薄交,我若不去,怕你们要白跑一趟。”   钟允只好说道:“那,到时候再说吧。”   他心里明白,他很难好了,太医说,除了凶兽带给他的伤害,还有一部分是他的心理原因,他似乎从心底就认定自己是个瞎子。   他想好,他不想当瞎子,但他内心深处知道,他的确是个瞎子,他眼瞎心盲,他罪有应得。   江琇莹:“世子还是尽早吧,拖晚了怕错过最好的诊疗恢复时期。”   顾瑛给钟允倒了杯茶,声音不大温柔就是了:“世子喝点水,里面泡了决明子,明目的。”   钟允接过来:“谢谢桃桃姑娘。”   顾瑛被肉麻到了,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他实在不想陪钟允演这种戏,把杯子往钟允唇边一递:“喝吧。”   他不是真正的女人,再怎么矫揉造作,只学了皮毛,表面上温柔好看,动作还是粗鲁,这一递,稍微不注意,杯口就撞上了钟允的牙齿,茶水顿时洒了出来。   钟允唇边和身上都被弄湿了,顾瑛不肯给他擦,他手忙脚乱地在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帕子,准备擦嘴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那帕子放回了怀里。   应当是藏,藏起来。   江琇莹还是看见了,那只帕子是从前她落在针线盒里忘了带走的,是她亲手绣的,很难看。   钟允没舍得用那只帕子,也不想让江琇莹看见,便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茶水痕迹。   外面传来声音,听着是许玉龙。   许玉龙推开门进来,打眼一看:“一个瞎子两个美人。”   他一看就明白钟允叫顾瑛在江琇莹眼前晃,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说道:“阿允,你可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瞎子,找了天下第一第二的美人伺候病床,贪心。”   他走过去,一把抓住顾瑛的手腕:“听说王府后园有一大片花田,桃桃姑娘可愿与我赏春光?”   顾瑛来不及说话就被许玉龙拽出去了。   到了后院,许玉龙骂了钟允几句:“你表哥病的不是眼睛,是脑子吧。”   顾瑛坐在一块石头上歇了歇:“可不是。”   他有点担心:“要是表嫂真误会了,误会表哥跟别的女人有什么,那岂不是非常不妙。”   许玉龙挨着顾瑛坐下来,摇了摇手上的扇子:“放心,世子妃冰雪聪明,还能看不透他这点小把戏吗。”   顾瑛担心:“表哥的眼睛还能好吗?”   “不知道,不好说,”许玉龙起身,扔了把剑给顾瑛,“至少一个时辰,练不到一个时辰不许吃饭。”   顾瑛接过剑,在眼前的空地上练了起来,十分刻苦卖力。   许玉龙坐在石头上看,他本以为顾瑛会像以前一样,每次让练剑都叫苦连天,想方设法逃掉。   顾瑛叫了一个王府护卫陪练,没几招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那护卫有点不好意思,将地上的剑捡起来还给顾瑛:“我真不是故意的。”他知道这表少爷武功差,有心让着,只用了五成功力,不,连五成都没到,应当只有三四成。   许玉龙不想打击顾瑛的信心,安慰他道:“是护卫武功太强,毕竟是阿允派出来保护你的,肯定是万里挑一挑出来的。”   护卫冷不防被夸,一不小心就飘了:“不是表少爷差,是在下太强了。”   顾瑛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有些气馁地扔掉手上的剑:“我不配为顾家后人。”   守卫退回到一旁,继续守卫安全,他听着顾瑛的话,内心深处竟然有点赞同。   第一次从世子手上接到保护顾家后人的任务时,他内心是十分激动的,那可是顾大将军的后人,顾家幸存的遗孤,肯定像顾大将军那样,武艺高强,英明神武。   他和其他几个守卫诚惶诚恐,带着万分崇敬的心情见到了这位顾家后人,结果,见到的却是这么一个胆小如鼠,武功奇差的人。   虽然如此,带着对顾大将军的崇敬,他们对顾瑛依旧万分尊敬,兢兢业业地守护保卫他,也等着看他成长和蜕变。那毕竟是顾家后人,一定有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等着他。   顾瑛坐在石头上,耷拉着脑袋:“我真是个废物,我不配为顾家后代。”   许玉龙合上扇子,用扇子敲了下他的肩膀:“以前不是有高人给你算过命,说你非凡人,将来会有一番造福苍生的大作为。”   顾瑛:“那种鬼话你也信?”   许玉龙:“是不信来着,这不是在安慰你吗。”   顾瑛心里愈发难过,抬脚踹了许玉龙一下。   许玉龙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踹我做什么,不然你去证明给大家看,你也是可以上战场的。”   顾瑛往一旁挪了挪,偏过眼:“我不去,我要是死了怎么办,顾家不就绝后了。”   许玉龙:“话不能这么说,那不是还有阿允吗,他是你姑姑的孩子,身上流着的血一半是顾家的,将来让世子妃生个孩子,姓顾,不就行了吗。”   “你就放心去吧。”   顾瑛:“不去,我武功这么差,去了就是送死。”他一想到他的爷爷、父亲、叔伯和诸位堂兄弟们死在战场上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怕,宁死也不想再上战场。   许玉龙张开扇子扇了扇:“没说让你上第一线厮杀,你就在行军帐里当个幕后诸葛亮便好。”   顾瑛虽然武功不行,上天并没有放弃他,给了他战术谋略的本事,也不枉他顾家血脉的身份。   顾大将军从前几次要把他带去边境打仗,不是让他去厮杀,让他当一个小军师。顾瑛胆小,一听到号角或厮杀声就害怕,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因此死活不愿意去,被他父亲吊在房梁上用鞭子抽。   后来即使顾家满门被灭,钟允也从未指望过顾瑛能做点什么,只要他好好活着就行,其他的都由他来背负。   卧房里,钟允一直站在窗边,站得腿都麻了也不动,保持着一个瞎子不该有的风度。   江琇莹正在桌前帮他泡茶,他能听见茶水声,还有她头上发簪流苏碰撞的声音。自从眼睛看不见了,他的听觉和嗅觉就变得异常灵敏,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除了梅花的暗香,还多了淡淡的玫瑰香。   她如今是县主了,没听见她多带几个丫头,头饰首饰似乎也和从前差不多,简单雅致,从不附庸风华。   江琇莹亲手泡了茶,端给钟允,递到他手上:“不烫了,你慢慢喝。”   “我扶世子坐下吧。”   等钟允喝好茶,江琇莹将茶杯放好,虚虚挽着钟允的胳膊,带着他走到床边:“世子想躺下来休息吗?”   钟允:“不想。”   他只是眼睛看不见,身体还是很健康的,并不需要卧床养病。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可笑,已经决定放她走了,再在她面前维持一个身体健康强壮的印象又能怎么样呢。   江琇莹看见床边小柜子上放着一个小盒子。   她对这个盒子十分熟悉,她的宅子里就有好些,专门用来放雪梨糖的。钟允这盒大概是上次赵安去她那要走的那盒,好像只剩半盒糖,十几颗。   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这糖应该放坏了,不能吃了。   江琇莹拿起盒子,打开,看见里面有二十多块,她十分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多,仔细一看才看出来,原来,这一块块的其实都是半块,是一块糖分成了两块。   钟允听见江琇莹的动作,伸出手,摸索着从她手上把盒子拿了过来:“放久了,忘了吃,回头我让人扔了。”   他不舍得吃,就算坏了也没舍得扔。   江琇莹伸手去拿钟允手上的盒子,一拿还没拿动,对方死死攥着,不愿意松手,还对她说:“我自己会扔的。”   江琇莹看着像小孩子一样的钟允,有点无奈,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点哄江璃儿时的柔软:“世子若是想吃,我再给世子做便好了,这些放久了的,会吃坏肚子。”   钟允已经很久没听过江琇莹这般温柔地对他说话了,怔了一下,乖乖松开手。   江琇莹喊了悦瑾进来,让把这些雪梨糖扔了,再吩咐两个丫头去街上买梨子,下午她要做雪梨糖。   钟允听着江琇莹的话,在心里担心,怕她劳累,她可是有孕在身的人。他有点懊恼,觉得自己不应该瞎,他想看看她的肚子是不是变胖了。   她不主动提起她怀孕的事,他也不敢说出来,他怕她根本不想让他知道,怕她因为担心他抢孩子而把这个孩子打掉。   钟允坐在床边,双手不自觉地拳了拳,心里没由来地紧张,他开始担心,周义衡知不知道这个孩子,假若周义衡知道了,他能好好对待这个孩子吗。   江琇莹想起来什么,说道:“上次在猎场,看见世子熟睡时手上攥着一块玉佩,上面刻了字,好像是小柿子,世子可是想吃柿子了?”   钟允只能说:“是想吃柿子了。”   说到吃柿子他又想起来,他们在一起时,她曾亲手晒了柿子饼,还坐在他腿上亲手喂给他吃,他当时嫌弃极了,说太甜了,不想吃。   那是她的满腔心意,他一口都没尝,还教训她,说她整天围着男人转,不像话,她被训哭了,下次给他做起了别的饼。她依旧快乐,献宝似地给他,想讨他的开心和喜欢。   往事不能回忆,一想起来他就想打死当时的自己。   江琇莹说道:“可惜,春天没有柿子,等秋天吧,秋天柿子熟了我多晒一些。”   钟允低低嗯了声:“周将军怎么样了?”   他在心里认定,她今天对他这么好,给他泡茶,还说给他做雪梨糖和柿子饼,是为了报答他救了周义衡,她是为了替周义衡报恩。   江琇莹答:“他身体没有大碍了,原本想来看你,刚一出门就被皇帝招进宫了。”   钟允:“没有大碍就好。”   他内心敏感又酸涩地想着,她知道周义衡的一举一动,他们的感情真好。   周义衡若单纯只是一个从战场上死而复生回来的将军就好了,可不是,他已经查出来了,周义衡与处月国有联系。   周义衡行事很小心,遮挡隐蔽得很好,他还没查出来,他跟处月国之间究竟有多深的联系,有多少牵扯。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办法让周义衡彻底斩断与处月国的联系。   只有周义衡身上干干净净了,才不会惹来祸端,才能保她一生平安顺遂。   江琇莹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对钟允说:“铺子里还有事,就不打扰世子休息了。”   钟允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   江琇莹见他比平时沉默许多,他不能去刑部办公,书也看不了,怕他无聊,于是说道:“世子给我县主之位,我给世子铺子一半的分成,世子便也是铺子的主人,我最近琢磨着开分店,但不知道地址选在哪里好,不若世子帮我想想吧。”   钟允:“好。”   “去周无山的事,也请世子早日做决定,拖久了不好,“江琇莹看了看钟允,目光定在他那双眼睛上,“等世子决定好了,差人告知我,我收拾准备一下。”   最后,钟允还是说道:“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不需要你们报恩。”   江琇莹站在床边不远处看着钟允,她来看他,对他好,的确是报着报恩的心态来的。要不是钟允,周义衡可能就死了,她也不会成为县主,得到她梦寐以求的独立和自由,不用依附于任何人。   她是真心觉得钟允是个不错的人,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霸道不讲道理,也不像后来对她刻意追求,这让她与他相处起来少了许多心理负担。   江琇莹:“感激和报恩是一方面,世子也的确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   钟允沉默了好一会:“将来你与周将军成婚,我必奉上大礼,祝你们百年好合。”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皇帝下了一道圣旨,给五公主和周将军赐婚。   五公主欢天喜地等嫁,周将军抗旨不尊,正在御前跪着。 第50章 她是不是聋了?   从钟允的卧房里出来, 江琇莹去了趟长春苑,在花田里看了看,请雇来的王府的园丁将其中开得正盛的鲜花摘下来。   她转身准备走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转头看见是许玉龙。   许玉龙从凝风轩里走出来, 追上江琇莹,一块往王府大门走去。   两人在春蒐上时常在一起玩,说起话来没以前那般生疏了。   许玉龙扇了扇扇子:“阿允同意去看名医了吗?”   江琇莹:“没有,他说再考虑一下。”   许玉龙知道钟允在担心什么,他的计划进行到了关键的阶段, 蓄势待发, 稍加筹谋就能杀进皇宫, 取狗皇帝的命了。   可他还是觉得,应当先把眼睛看好, 倘若真的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变成一个真正的瞎子, 就算他复了仇,九泉之下的前朝太子太子妃和顾家人也不会开心。   钟允那个人就是那个样子,他能把所有人都考虑到, 唯独忘了自己。   江琇莹去铺子里忙了一会,午饭后逛了逛街,想帮周义衡挑一套渔具, 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   她挑了好一会才挑到满意的, 还让店家在上面刻了字。   从店里出来,江琇莹停在一家店铺面前,悦瑾问道:“小姐是想进去看看拐杖吗?”   江琇莹点了下头:“拐杖可以给世子探路用。”   悦瑾也觉得这个主意好:“那小姐快进去看看吧。”   江琇莹叹了口气:“这样直接送给他他肯定不愿意用。”方才在黎王府,他在窗边站到腿麻都不愿意让她看见他瞎了找不着路的样子。   悦瑾想了想:“也是,世子一向俊美又骄傲, 是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的狼藉的。”   “可是,有了拐杖真的会方便很多。”   江琇莹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能让钟允接受。这让她想起从前有一阵,江璃儿特别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她想尽了法子将食材做得好吃。   就如同眼前这般,要想个法子让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心甘情愿地接受一根拐杖。   钟允是为了她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她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   江琇莹走进店里看了看。   掌柜看见停在外面的马车,一眼就认出来是县主规制,对她十分热情:“县主想要什么样的拐杖,可是家里老人要用?”   江琇莹看了看:“有什么适合探路用的?”   掌柜一听就明白了,约是给盲人用的,便推荐了几款。   江琇莹仔细看了看,材质和做工都不错,木质也够硬,她拿在手上试了试。   眼前有两款合她心意的,一个是雕刻着云纹的,一个是竹纹。悦瑾也在一旁看,心想,小姐喜欢云纹鹤纹,一定会挑那只云纹的,方才买渔具的时候小姐挑的就是云纹。   江琇莹放下手上雕刻云纹的那只,拿起竹纹的。   悦瑾这才想起来,世子是喜欢竹纹的,送人东西是应当投其所好。   买好拐杖,江琇莹一边琢磨着用什么方法让钟允接受。   回到宅子,一个侯府的下人等在门口,看见她,过来禀告:“小姐,侯爷让您回府,说有要事要和您商量。”   江琇莹听见商量两个字,觉得有些嘲讽,她已经看透了她的这个父亲了,他从未真正喜欢过她,她只是他手上一颗用来博富贵的棋子,他对她从来没有商量,只有利益相关的强迫。   他如今会用商量两个字了,也是因着她现在的身份,静宁县主。   江琇莹将买来的渔具和拐杖放好,换了身衣裳去了侯府。   江景越看起来已经等候她多时了,桌上的茶都凉了,下人换了新的茶进来。   江琇莹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直接问道:“父亲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江景越见她分毫没有往日的乖巧,唏嘘了一句:“你如今是县主了,不需要再依附江家,说话语气也骄傲许多。”   江琇莹一来侯府,先见了林玉清,一番讨娇卖巧,又逗了逗江璃儿,还给嫂嫂带了匹上好的布料,让她做衣裳穿。大家也待她像往日一样,江璃儿在她腿上蹭了把鼻涕,嫂嫂也没跟她见外,说下次再有好看的布匹别忘了她。   至于兄长更不用说了,前两日还特地跑到她那儿,跟她开玩笑,说她有爵位在身,要注意言行端庄,倘若欺男霸女,强抢俊美男子,他是要在御前参她的。   江琇莹心里明白,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对她的家人从来没变过,他们对她也一样。   至于江景越,只要他不过分,她愿意与他维持一种表面上的父女和平。   但也只到和平为止了,她做不到对他像父亲一样喜欢和爱戴了。   江景越让江琇莹坐下来:“你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周将军配不上你的身份。”   江琇莹对江景越的话并不感到奇怪,神色淡漠地看着他:“父亲,请您不要干涉我的婚姻。您也并非关心我幸福与否,只在乎我能不能给您带来荣耀。”   “您如今已经是一品侯爷了,您该知足了。”   江景越有点生气地说道:“你一个女儿家不懂朝政,父亲看着风光,你可知道这风光的背后有多少双豺狼虎豹的眼睛盯着,一个不慎就会被人掐住喉咙,永世不得翻身。”   江景越看了看江琇莹:“父亲辛苦经营,你以为是为了我自己吗,那是为了江家,为了给你好的生活,为了你的兄长和侄儿。”   江琇莹不信江景越这套,尤其是有了江佑安的对比,她说道:“兄长同我说,只要我幸福就可以了。他不想也不愿意牺牲妹妹的幸福为自己铺路。”   她缓缓抬起眸子:“父亲辛苦经营为的不过是巩固自己手上的权势罢了。”   江景越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怒火:“反正你不能跟周将军在一起。”   他喝了杯水,让自己冷静下来:“倘若不是皇上有意把五公主许给周将军,你去当个将军夫人也是不错的。但如今,五公主执意要嫁给周义衡,你挡了她的路,碍了皇上的眼。”   “皇上近几日经常召兵部侍郎胡海令去御书房说话,那胡海令你不是不知道,在父亲手下二十多年了,表面上对父亲恭敬,实际上长着颗狼子野心,虎视眈眈地觊觎父亲的兵部尚书之位。”   “昨日上朝,皇上逮着你兄长的奏折一顿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是有意发难。”   江琇莹轻轻皱了下眉:“父亲不是时常说为了江家为了琇琇殚精竭虑累得很吗。不若就退下来安享晚年吧,女儿受了您的养育之恩,会尽自己的义务给您养老。”   至于兄长那边,她会私下里找他说的。以她对他的了解,倘若她为了他毁了自己与周将军良缘,兄长一定不会开心。   江景越一气之下,将桌上的茶杯用袖口扫翻了,他用手指了指江琇莹:“你,你这个不孝女,如今你翅膀你硬了,你是县主了,你威风了,就当父亲管不了你了是吗!”   江琇莹看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碎片:“父亲若是没有其他事,女儿就先告退了。”   这时,江景越的一个属下敲了书房门,说有要事要禀报,进来后在江景越耳边说了几句话。   江景越让属下退了下去,对江琇莹说:“皇上已经下旨给五公主和周将军赐婚了。”   江琇莹心里一沉,上次春蒐她亲眼看见皇帝对五公主的宠爱,和五公主对周义衡的势在必得的坚持。   虽然周义衡没有直接挑明,但她能感觉到,他应当是喜欢她的,是那五公主胡搅蛮缠。   她喜欢了周义衡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不应当被一道圣旨斩断。   江琇莹抬眸看着江景越,眼里带着叛逆不甘和坚持:“只要周将军不从,皇上难道还能按着他的头让他跟五公主拜堂成亲吗。”   江景越:“周将军若不从就是抗旨,抗旨抗婚就是不给皇上面子,皇上那个人有多注重他的皇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周将军还有命活吗。”   江景越看了看江琇莹,愈发觉得她变了,她从前从来不会忤逆他的意思,更不是这般跟他顶嘴:“江家也会因此,因为你与周将军的感情受到牵连,你可以不管父亲,你想想那你兄长,想想璃儿。”   江琇莹知道江景越又拿兄长和璃儿要挟她。   她心里明白,这是要挟,也是事实:“这件事我会与兄长商议,请父亲好好歇息吧。”   她的话音还没落,左边脸颊突然一疼,江景越抬起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厉声骂道:“本侯怎么会有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女儿。”   江景越这一巴掌用了全力,把江琇莹打得耳朵出现了短暂的失聪,她只能听到嗡嗡嗡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头晕炫目,她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手指蹭到唇边被打出来的血迹。   从小到大她还没被人打过,虽然早就看透了江景越的真面目,也不对他报任何期望了,真被这样一巴掌打下去,心里还是难受得喘不上气。   她想到从前父亲对她的种种好,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涌了出来。   眼泪混合着唇边的血,模糊成一片,她用袖口擦干净,将堵在喉咙里的最后一丝伤心咽了下去,语气前所未有的决绝:“父亲,女儿念着您的养育之恩,会给您养老送终,但这也是最后一次叫您父亲了,您保重。”   江景越气得捂着心口,指着江琇莹的背影,怒道:“你本事大了,本事大了!”   “你是县主了,还有人给你撑腰,但你要知道,这天下是皇上的,不是他钟允的,他再护着你又怎么样,他难道还能反了皇帝不成!”   一旁的属下低声提醒道:“侯爷,慎言。”   江景越平复了一下情绪:“对,慎言,本侯是被那不孝女气糊涂了,气糊涂了!”   他赶忙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周围除了他的心腹属下没有旁的人,才放下心来,不然被人听到,告诉御前,他这兵部尚书的位子就坐不稳了。   尤其现在皇帝重用胡海令,他更应该当心。   等江琇莹走远,江景越让属下关上门窗,问道:“孙元磊查到多少了?”   孙元磊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最近一直在替皇帝查探当年前朝太子太子妃被刺杀的事。刺杀之事是皇帝派人做的,怀疑前朝太子妃逃了,当年那具女尸是假的。   属下答道:“孙元磊似乎已经查到前朝太子妃没死了,只是缺乏证据。”   江景越冷声道:“不能再让他查下去了,孙元磊必须死。”   当年皇帝派出去刺杀前朝太子和太子妃的人正是江景越,只是,那日出发之前,他突然感到身体不适,打算搁置计划,重新部署。   谁知,胡海令为了抢功,擅自做主带人执行了刺杀计划。事后不知为何,却没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反而说是受江景越的指派做的,说江景越部署有力,他只是按指示做事,不敢居功。   江景越最近才查出来,当年胡海令以为太子妃受了重伤必死,怕自己放走了人办事不利被责罚,弄了具假尸体,万一将来事发,他就可以全部赖在江景越头上。   江景越当年没干活就领了功,爬上这刑部尚书之位,如今才知,这不是功劳,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地雷。那前朝太子妃重伤之后死了还好,倘若她还活着,他犯的便是欺君大罪。   倘若运气再不好,有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太子妃当时坏了身孕,留了个天命的太子遗孤在这个世界上,以皇帝的性子,江家满门都别想活了。   眼下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孙元磊继续查下去,江景越派了不少人暗杀孙元磊。   可孙元磊心狠手辣武功高强,不是那么好杀的。   江景越留着胡海令不杀,搜集当年胡海令才是刺杀前朝太子太子妃的执行人,就是怕将来有一天事发,把那欺君之罪推到胡海令身上,这样他才有脱身的可能。   当然,对江景越来说,最好的结果是,前朝太子妃在那场刺杀中重伤之后就死了,没有活命,也没有什么天煞的遗孤。   江琇莹从江景越的书房出来后,没按着先前说好的,去找母亲和璃儿玩,她直接上了马车走了,不然被母亲看见她脸上被打出来的伤痕,又要心疼担心。   被封了县主之后,皇帝赐了她一座宅子,那套宅子透着一股规制之中的冰冷,房屋高大精致,也有花园假山,亭台水榭,却都是不是她喜欢的。   她还是最喜欢花阳街那处宅子,那儿的每一处细节都长在她的审美和喜好上,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江琇莹回了宅子,处理了一下脸上的伤痕。   她照了照镜子,用香粉遮住脸上被打出来的青红色,用了厚厚一层才盖住。   虽看上去有些肿,不仔细看应当可以糊弄旁人。   江景越这一巴掌实在太狠了,她的耳朵好像也被打出了问题,不时出现嗡嗡嗡的耳鸣声,让她好几次都没听清楚周围人说话的声音。   江琇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应当不会聋了吧。”   悦瑾赶忙说:“不会的,缓一缓就好了。”   又有点担心地说道:“小姐,要不先让大夫看看再出门吧。”   江琇莹又听见嗡嗡的声音:“你说什么?”   悦瑾提高声音原话重复了一遍,心里愈发担心,世子瞎了,小姐不会要聋了吧,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江琇莹放心不下周义衡:“回来再让大夫看吧,先去宫里。”   江琇莹收拾好,上了马车,让人去皇宫。   她想了一路子,该怎么帮周义衡脱身。皇帝下圣旨赐婚,周义衡跪在御书房外不肯领旨,这惹怒了皇帝,任何给周义衡说话的人都被骂了出去。   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从五公主身上下手,劝说五公主主动放弃婚事。五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她不坏,好好跟她说,是有希望说服她的。   江琇莹在皇宫门口下了马车,一抬眸,远远看见周义衡被人搀扶着从宫门深处走了出来。   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步伐十分缓慢,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定是挨了很重的板子。   待周义衡走近,江琇莹看清楚,搀扶他的人是五公主。   五公主似乎也受了伤,身姿不似平时那般矫健,也是一瘸一拐,但比周义衡好很多。   周义衡甩了下自己的胳膊,冷冷地看了五公主一眼,不让她搀。   五公主像是怕他摔倒,又走上前搀了一把,她一边哭一边说:“我不让父皇逼你了还不行吗,我这就请父皇收回圣旨,你别不理我。” 第51章 过来看她一眼。   江琇莹看见周义衡脸上没伤, 应当是挨了板子,五公主也同样。   皇宫里没人敢动五公主,除非是她自己冲过去, 江琇莹猜, 周义衡面对赐婚的圣旨抗旨不尊,惹怒了皇帝,皇帝打他板子,五公主帮他挡了几板子。   看五公主走路的步伐,不止几板子。   周义衡看见江琇莹, 重重地甩了下胳膊, 把钟情的手甩了下去, 皱眉道:“别碰我。”   钟情心里伤心,更担心周义衡身上的伤势, 怕他乱动扯疼了伤口,不敢再动了:“好, 我不碰你。”   说完从怀里拿出来一个棕色的小药瓶子,怕周义衡生气,又怕他拒绝, 不敢拿眼睛看他:“这是太医院做的金疮药,效果很好,你拿回去涂。”   周义衡没接, 冷声道:“公主拿回去自己用吧。”   钟情身边的心腹宫女有点生气地说道:“周将军, 我们五公主为了给你挡板子也是受了伤的,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五公主最受皇上宠爱,从小到大别说挨板子了,一根手指头也被人碰过。”   钟情制止宫女,转头将手上的金疮药塞到江琇莹手上, 最后对周义衡说道:“我这就去请求父皇收回圣旨。”   她转过身往宫门里面走,因为身上受了伤,走起路来和方才一样,一瘸一拐的,身旁的宫女想去搀扶,被她甩开。   那宫女从怀里拿出一只雪白的帕子递了过去,被钟情一把抓了过去。   她看起来是哭了,又倔强地不肯转头被人看见,忍着疼加快脚步走了。   江琇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金疮药。   周义衡从她手上将拿瓶药拿了过来,扔在地上:“不用她假兮兮地装好人。”   那药瓶被摔在青石砖地地面上,碎了,药粉被风吹散。   江琇莹扶着周义衡的胳膊:“我送你回将军府。”   周义衡点了下头,一边走,急忙解释道:“是皇上硬要下圣旨,我没妥协。”   又说道:“都是那五公主刁蛮任性,缠着我。”   江琇莹扶着周义衡,发现他的伤比表面上看起来的重得多,他是习武之人,换成一般人,怕是已经成了那重板之下的亡魂了:“我知道,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江琇莹扶着周义衡继续往前走,遇到陈启带着一队人从对面走来。   陈启身上穿的不是百夫长的制服,他如今已经是禁军副统领。   上次春蒐狩猎,第三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皇帝带着皇后在一片农田里种庄稼,这是每次狩猎必须进行的一场仪式,表示帝后与万民一心,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农业兴盛,百姓安居乐业。   哪知,一群黑衣人准备刺杀皇帝,若光是人,禁军完全可以对付。   黑衣人十分狡诈,他们带来了许多虫蛇,操控者风筝,往皇帝和皇后身上撒虫蛇喜爱的药粉。   动物不比人,人用的是武功,防范起来并不难,虫蛇出招不按套路,在药粉的刺激下变得十分暴戾,齐刷刷往皇帝皇后身上冲过去。   陈启当时就在皇帝附近,他武功本就高强,人又沉稳机警,小时候在乡下长大,十分了解虫蛇习性,一出招一个准,将皇帝皇后救了下来。   陈启救驾有功,加上本身能力过硬,被提拔为禁军副统领。   陈启看见江琇莹,走上前来,像以前一样,一面对她,笑起来就显得有点憨厚:“县主,周将军。”   江琇莹轻轻点了下头:“还没恭喜陈统领。”   陈启看了看周义衡,从怀里掏出来一瓶金疮药:“这个效果特别好,我都随身携带的。”   江琇莹替周义衡接过来:“谢陈统领。”   陈启作为禁军副统领,对皇宫里发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周义衡抗旨不尊惹怒皇帝的事,皇帝铁了心要把五公主嫁给周义衡,他帮不上什么忙。   江琇莹和周义衡走后,陈启的心腹属下说道:“皇上要给周将军赐婚,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到时候县主就单下来了,您如今是禁军副统领,不再是曾经那个小小的百夫长,应当是配得上江姑娘的。”   陈启看着江琇莹窈窕温柔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满身粗糙,他的手心甚至有一道久年的疤痕,怪可怕的:“配什么配,我不配。”   属下:“您配!”   陈启:“我不配!”   他是升职了,她不也升了吗,她已经不是前黎王世子妃和江家嫡女的身份了,她现在是静宁县主,他副统领的身份还是不够,他还得继续努力升职才行。   江琇莹把周义衡送回了将军府,大夫在里间看,她不放心,在外面等着。   大夫出来,说伤势有点重,其他的没什么,就是要注意伤口感染,这两天可能会发烧。   江琇莹送大夫出去,耳朵又开始嗡嗡嗡地响,好几次没听清大夫的话。   她不想让周义衡看出来,担心她。照顾了周义衡一会就离开了将军府。   回到宅子里,悦瑾忙去找了大夫来。   大夫给江琇莹检查了一下:“突发性耳聋,没伤到内里,好好调养,按时服药,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慢慢会变好痊愈。”   悦瑾这才放下心来,送大夫出去,又给了那大夫许多诊疗费。   大夫背着药箱走了,刚走出宅子没多远,天上突然掉下来两个守卫打扮的人,捂住他的嘴把他带到小巷没人的地方。   大夫害怕极了,想想自己行医积善这么多年,应该没的罪过什么人:“你们,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他心里猜,约是某个富家大宅的夫人、小姐派过来的守卫,让他调制一些迷魂散合欢散之类的龌龊药,用来宅斗。   守卫只是问道:“方才您就诊的宅子里,那主人家生了什么病?”   大夫听到他们问这个,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那姑娘啊,脸上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伤到耳朵了,听力受到损伤,好在问题不算太大。”   大夫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阵风,随风掉落几张银票,眼前那两个守卫就不见了。   守卫正是黎王府的人,钟允很快收到了消息。   他想去看看她,但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她那一巴掌定是江景越打的,他怎么能那样打她。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她的父亲,她就算看清了他自私自利的真面目,也会疼会伤心的。   赵安眼看着自家世子捏碎了一个陶瓷杯子,手上险些被瓷片划伤:“世子,您既然担心,就去世子妃的宅子看看吧。”   钟允起身,又坐了下来,低声道:“算了吧,被她误会就不好了。”   赵安在心里叹了口气:“世子,朋友之间也是可以相互探望的,就比如,倘若受伤的是许公子,您肯定要去看的吧。”   “不一样,”钟允低头,轻轻摩挲了一下身上的布料,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是敢承认的,“我对她,我就算决定放她走,对她也从来不可能是朋友之情。”   赵安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钟允,听见敲门声,一个小随从在外头敲门:“世子,世子妃派人来给您送雪梨糖。”   赵安赶忙出去拿,进来说道:“这么大一盒,世子妃对世子真好。身上有伤还帮世子做雪梨糖。”   赵安把一大盒雪梨糖递给钟允:“新鲜出炉的,一定很甜很好吃,世子快尝尝。”   他从前听世子妃说过,吃糖可以让人感到快乐,他当时还想,世子整天沉着一张俊脸,一定是因为不爱吃糖。   钟允抱着雪梨糖盒子,伸出手在盒子里摸了摸:“形状不一样了。”从前那些都是方块形的。   赵安看了看,十分新奇地说道:“这个大狗的造型真别致,还有这个小茶壶,小房子。”   钟允看不见,只能用手摸,每摸到一个都像在开启幸运小盒子一样。   赵安站在一旁,看钟允摸糖摸得不亦乐乎,心里开心又难受,从世子的眼睛看不见了之后,他还没见世子这么开心过。   “世子妃为了世子也是煞费苦心,我看这些雪梨糖的形状惟妙惟肖,定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和心力的。”   钟允一边摸着雪梨糖,将摸过的猜到过形状的放在一旁,继续摸新的,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你是傻了吧,这么多糖,若要一个形状一个形状地刻出来,没个三五天不可能完成,她定是用的模具。”   “且周将军面对皇上的赐婚抗旨不尊,吃了苦头,挨了板子受了伤,她定要照顾他的,哪有时间和心力雕刻雪梨糖。”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钟允拿起手上那颗糖,递给赵安看。   为了更好地保存,也为了方便、卫生,每块雪梨糖上都包了层透明的糯米粉做成的纸,赵安看了看,世子递过来的这颗不是什么动物和花草造型,而是一个字,璃。   钟允说道:“定是她为了哄江璃儿开心,给他做点心时做了许多模具,做雪梨糖时,顺手用了那套模具。”   赵安:“就算是顺手一用,也可以窥见世子妃的玲珑心思。”   钟允不懂,皱了下眉。   赵安答:“世子妃知道世子眼睛看不见,特地用了这些模具,给世子摸着玩儿,猜形状,打发时间呢。”   钟允轻轻勾了一下唇角:“赵安,你如今病得真不轻。”他更相信,她只是随手用了那模具,不会替他想到这么多。   钟允说完伸出手。   赵安把那个璃字放在钟允手上,心说,他就算再馋也不敢将世子妃亲手做的雪梨糖昧下,他故意说道:“属下瞧着这糖晶莹剔透,一定很好吃,求世子赏一个。”   钟允收回糖,放在被猜过的那个小盒子里,像个护食的狗一般,将盒子盖上了。   他不放心,又让人拿了一个木匣子来,上了锁,将钥匙贴身放着,生怕赵安或其他人欺负他眼瞎看不见,偷他的糖吃。   一个心腹从窗户飞了进来,跪在钟允面前汇报:“禀世子,我们的人从处月国回来了。”   钟允起身,慢慢走到窗边:“怎么说?”   心腹答:“三个月前,处月国到处传言,说他们的神回来了。如今,处月国的皇权分为两派,一派是那位天命之神的派系,这派由已经死去多年的神女的哥哥普米掌权,普米欲扶持神上位。”   “另一派是处月的一支权势极大的旧部。目前两方争权争得如火如荼。”   钟允:“处月的神,神女的孩子,是谁?”   属下答:“处月对他们的神保护得非常好,除了两三个权利中心的老人,没人见过那位神的模样。”   属下退下之后,钟允思考许久,猜测道:“会不会是周义衡?”   他这番叫人去处月国调查,就是因为发现周义衡与处月国的人有联系,从时间上推算,周义衡战死沙场的时间正是处月国的神回归的时间。   赵安跟许玉龙的想法是一样的:“之前那场大夏对处月国的战争,周义衡斩杀了处月国近五百人,终因体力不支才倒下,倘若周义衡真是处月国的神,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族人赶尽杀绝,这说不通。”   钟允沉思片刻:“倘若,他跟他们有仇呢?”   “周义衡的父亲死在了战场上,母亲病故,查他的其他亲属,所有人脉关系,不得惊动任何人。”   赵安领了命,亲自出去办了。   钟允越想越不放心,他原本以为他能把周义衡跟处月国的联系斩干净,送给江琇莹一个干干净净的二品小将军,让她幸福。   倘若周义衡真是神女之子,那便是血缘上的联系,血缘是上天注定,是世上最不可能斩断的关系。   就像江琇莹,她纵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江景越是她的亲生父亲,就算他们断绝父女关系,在世人眼里,他们依旧还是父女,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钟允听说江琇莹被打了巴掌,耳力受损,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她,是因为怕周义衡误会她,不喜她。   如今,周义衡身上一团迷雾,并不安全,他并非她的良配。   钟允低头闻了下自己的衣裳,闻到药草的苦味,让人送热水进来,沐浴,把头发也洗了,换了身衣裳准备出门。   外头天色已经很晚了,钟允是个瞎子,白天和晚上对他来说都一样。   吃好晚饭,江琇莹回了房,叫丫头们出去,连悦瑾都没留下。   她将脸上的香粉洗掉,坐在镜子前照了照,肿胀已经消去许多,只是那青紫的痕迹越来越深了,明天她还要去铺子里,去看周义衡,不知道香粉还能不能遮住。   她在镜子前坐了很久,一想到这一巴掌是被江景越打出来的,心里就很难受。   他们做了十七年的父女,他一巴掌把这段关系打碎了。   江琇莹想起来,小时候有一次,她玩耍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母亲说她不够娴静,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说了她几句。父亲听见,护着她,说不就是一个花瓶吗。   再后来有一次,她进父亲书房玩,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一盆富贵竹。她以为父亲疼她,不会骂她,不就是一盆绿植吗,她可是江家最受宠爱的嫡小姐。   就是那次,父亲发了很大的火,让她去祠堂罚跪,她才知道,那盆富贵竹是父亲最喜欢的,象征着平安富贵,节节高升。   她那时还不懂,不是父亲疼爱她,是当她没有损伤到他的利益时他才会疼爱她,一旦她触碰了他的利益,他会立刻翻脸。   今后再见面,她不会再叫他父亲了,她叫他一声侯爷。   江琇莹想到这十几年来的种种,控制不住地大哭出声,像死了父亲一样,她以后再也没有父亲了。   钟允坐在马车里,从王府赶过来,站在江琇莹的宅子门口,问了下身旁人时辰,觉得太晚了,不想打扰她睡觉。   江景越打她了,她喜欢的人又被皇帝逼亲,他在她家门口徘徊许久,还是放心不下她,便对旁边的守卫说:“送我到江姑娘窗前,我看她一眼就走。”   他非得看她一眼,看着她很好,才会放心。   说到这儿他才想起来,自己是个瞎子,看不见她。   守卫悄无声息地把钟允送了进去。   钟允落脚的地方在江琇莹的窗边走廊里,刚一落地就听见里头传出来哭声。   她从前也喜欢哭,他总训她,说她像个小孩儿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不像样子。她那时的哭多带着一些撒娇的意味,不像此时这般,充满悲恸。   他从来没听过她这样哭过,心脏像是被淬了毒的铁钳子狠狠扭着,生疼。   他往前走了走,摸到窗户,怕吓到她,没敢再往前。   他不小心碰到窗户下面的一只花盆,发出“咣当”一声,他以为自己肯定要被发现了,没想她像是没听见一样,哭声一点都没断,也没出来查看。   他刚适应了他的瞎子身份,想起来她的耳朵出了问题,她不是没听见,她是听不见。   钟允继续往前摸索,终于到了门边,他犹豫再三,终是被她的哭声蛊惑了,轻轻推开了门。他刚一推开门就后悔了,他不该来打扰她。   他想安慰她,但他心里明白,他没有这个荣幸,也没有这个福气。   好在她暂时听不见什么声音,从闷闷的哭声上判断应当是趴在床上或桌子上的,她应当看不见他,他还可以偷偷退出去,就当自己没来过。   正当他转身准备悄悄离开时,听见她的哭声变成了抽泣,她哭得实在停不下来,说话的时候一抽一抽的:“世子?” 第52章 小将军会骂人了。   钟允第一次碰到花盆的时候江琇莹的确没听见, 第二次他开门,她听见了。   她不是一直聋,是耳朵里不时出现嗡嗡嗡的耳鸣声, 间歇性影响到了听力。   钟允被抓了个正着,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推开她的房间门,进来之后要干什么,又能干什么。被叫住名字,他有点懵, 顿了一下才答道:“我是来谢谢你送的雪梨糖的。”   觉得自己就这样进来, 太唐突了, 又说:“方才在宅子门口叫了人通传的,你的丫头没跟你说吗?”   这时, 悦瑾端着一碗桂花糯米小圆子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正好听见钟允这句话。   天地良心, 她和其他丫头根本连半个王府人的影子都没看见,悦瑾走上前来,正要解释, 看见自家小姐哭得红肿的眼睛,十分心疼。   又看了看钟允,见这一向嚣张骄傲的世子爷一脸小心翼翼地对着她的方向做手势, 让她不要说出来。   悦瑾端着汤碗走进房间:“正要向小姐通报, 没想到世子步伐这么快,先进来了。”   “世子,这儿不是王府,要进我们小姐的房间,需要得到通传, 希望您下次不要这样了,不然悦瑾会用扫帚把您赶出去。”   钟允松了一口气:“好,多谢。”   悦瑾护主心切:“这儿是我们小姐的闺房,世子一个外男,大半夜的不合适呆在这儿说话,传出去会被人说闲话。”   钟允点了下头:“悦瑾姑娘说的是,是我欠考虑了。”   江琇莹从房间出来,往院子里走去,看见钟允愣在原地:“到外头说话吧。”   她刚大哭过一场,想出来吹吹夜风。   钟允眼睛看不见,对这宅子的布局也不怎么熟悉,循着江琇莹的声音走了过去。   他还是不愿意在她面前像个真正的瞎子一样伸出手摸索着走路,摔倒了就更难看了,只能小步小步往前挪。   江琇莹停下脚步,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树枝,自己握着一头,另一头递到钟允手上:“我牵着世子走吧。”   钟允垂着手,不愿意接。   江琇莹对他可谓非常了解了,知道他犯了傲娇病,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瞎子姿态,转过身说道:“世子尽管牵着,我不回头看便是了。”   好在他今天话不多,眼睛也看不见,她不用担心被他知道她挨了打受了伤。   他已经帮了她很多了,她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着他。   钟允抬起手,接过江琇莹递过来的树枝,轻轻握住,跟在她身后,慢慢往前走。   为了照顾他,她走得很慢。   她一向都是这样,温柔贴心。钟允握着手上的树枝,感觉握住的好像不是一根树枝,是她的手。   这让他心里很忐忑,除了需要走路的脚,身上其他各处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身上的炙热通过手上的树枝传到她手上,被她知道。   江琇莹一边走,遵守承诺没转头看钟允,把他带到花园的一个小亭子里停了下来,让他坐在椅子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月亮又大又圆,丫头们挑着灯笼站在不远处守着。   江琇莹让人在亭子里点了好几盏油灯,这样她可以看清楚钟允的嘴型,就算耳朵里出现嗡嗡嗡的声音她也能猜出来他在说什么。   幸好他看不见,不会发现她一直盯着他的嘴巴看。   钟允找了话头:“今日你送来的雪梨糖很好吃,桃桃姑娘也说喜欢吃,从我那拿了好些。”桃桃姑娘其实连雪梨糖的影子都没看见。   江琇莹倒了杯水递给钟允:“世子喜欢就好。”   她看了看钟允的眼睛:“世子想好了吗,要不要跟我去周无山拜访那位神医?”   钟允担心江琇莹的身体:“我让人护送我去吧,请江姑娘写封引见信便可。”   江琇莹想让自己的耳朵尽快好起来,也想去看看名医:“我身体也点不适,想找神医看看,就同世子结伴前往吧。”   钟允想到,她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又想到,她可以这样对答如流地跟他说话,一定在盯着他的嘴唇看。早知道,出门前应该涂点润唇的口脂。   若是他自己,什么时候去都无所谓,要是给她看病,他要尽快安排启程计划了。   他不敢存着与她独处一处朝夕相处的妄想。周义衡的身世不干净,不能叫他随行,陈启刚升职禁军副统领,忙得脚不沾地,去不了。   想来想去,只有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许玉龙了。   “我叫许玉龙一同去吧。”   江琇莹点了下头:“许公子若是有空最好了,可以让他关照你。”   钟允不需要许玉龙的关照,他没有多说什么,心里惦记着江琇莹的心情,思来想去,还是说道:“方才,你怎么哭了?”   江琇莹摸了下自己的脸,低声道:“没什么,想到了一点伤心事。”   钟允:“我们是朋友,你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   江琇莹抬眸看着钟允:“你还在找你父亲的下落吗?”   在她眼里,他父亲是黎王,钟允点了下头:“前些日子查到一点踪迹,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江琇莹:“你想他吗?”   钟允笑了一下:“当然。”   黎王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对待的,并把对前朝太子的兄弟之情也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对他好得不像话,就连一向最宠溺他的太后都说黎王,说他要把孩子惯坏了。   江琇莹因为要读唇语,一直盯着钟允的脸上,她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过这种笑容,那是一种被保护和疼爱的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这四个字出现在钟允脸上,显得十分违和。   他一直都是保护别人替别人忧虑的那个人,她想,他一定被黎王保护得很好。   江琇莹想到了江景越,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曾经,我以为我父亲对我很好。”   她看着他:“你有一次跟我说,我不过是我父亲手上的一枚棋子,我不相信,还跟你吵了起来,现在想想,你说的是对的。”   她跟钟允和离之后,倘若没有二皇子提亲,没有周义衡归来,没有钟允给了她县主之位,江景越一定会把她嫁给一个权臣当小妾。   这个权臣是个年轻俊美温柔善良的,还是又老又丑心狠手辣的,对江景越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手上的权势,他们能给他带来多少利益。   钟允抬眸,让自己的眼睛对着江琇莹,就像他能看见她一样:“你父......江景越是不是打你了。”   江琇莹本来已经不想哭了,被钟允一说,心里的伤心和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鼻头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只是默默掉眼泪,不想发出声音被别人听见。   钟允伸出手,他看不见,只能靠摸索,像个真正的瞎子那样。   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这次不是因为这个动作让他显得难看,他是不方便触碰她,只能说道:“要哭就哭出来吧,憋着难受。”   他已经知道了,她便没有什么好瞒的了,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钟允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帕子,江琇莹接了过去,连眼泪带鼻涕蹭湿了一大片。   月光洒在亭子外面的花草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夜风,将那细长的草叶子吹得晃来晃去。不知过了多久,江琇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哭干了,停了下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让世子见笑了。”   钟允:“没有,你哭得很好听。”   江琇莹:“......”   钟允赶忙改口:“不好听,以后别哭了。”   江琇莹擦干最后一滴眼泪:“我就哭这一次,以后不哭了。”她不会再为江景越哭了,他们的父女之情如同她的眼泪一样,擦干了就没有了。   钟允算着天色已经很晚了,便起身告退:“县主好生歇着,待我定下出发去周无山的日子,叫人过来还告诉县主。”   他不再叫她江姑娘了,那是江景越的江。   江琇莹拿起桌上那根树枝,像来时一样,一人握着一头,带着钟允往宅子大门口走去。   第二日,江琇莹起了个大早,收拾一番就去了将军府。   周义衡正在趴在床上吃早饭,看见她来,要起身,被江琇莹按了下去。   她一碰到他,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她不禁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周义衡笑了一下:“没事。”   他看了看她:“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吗,还泛着青,你哭了?”   江琇莹不想让周义衡担心,对他笑了笑:“没有,昨天做口脂做得太晚了,睡得晚了些,留了点黑眼圈。”   她转头问一旁的小随从:“请大夫看过了吗?”   周义衡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昨日不是看过了吗,大夫还留了退烧药,喝点药就行。”   江琇莹上前,想去扶他,看见他的床头上有好几道被砍出来的痕迹。那刀口极深,有新鲜的木屑翻出来,昨日还没有。   周义衡注意到江琇莹的视线,解释道:“昨晚失眠,睡不着,无聊极了,在床上练了会剑,不小心砍倒了床头。”   江琇莹盯着周义衡的眼睛看:“这样拙劣的借口,换成是你,你相信吗?”   周义衡举了举自己的胳膊,笑着对她说:“真是在练剑,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江琇莹知道他没说实话,看他的样子是不肯对她坦白了,约是怕她担心,或者有什么不愿意被她知道的事。   她有点生气,气他对他不够坦白,不应该因为怕她担心,不让她与他一起承担烦恼和困难。   她又想到自己方才好像也对他说了谎,为了不让他担心,没告诉他自己被江景越打了巴掌的事。这样一想,她似乎又能理解他了,便不气了,转身给他倒了杯水。   江琇莹陪了周义衡一会,让人拧了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又看着他喝下退烧的汤药。   她每看见一次床头那几道触目惊心的砍痕,就觉得害怕,最后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他:“昨夜你当真在练剑吗?”   周义衡点了下头:“我是屁股挨了板子,胳膊和手是好的,不影响练剑。”   昨天夜里趁他受伤,前来行刺他的人是处月国的,他的亲舅舅普米派来的人。他不肯做他的傀儡以□□义做处月国的王,他就要杀了他,找一个长相跟他相似的人冒充他当傀儡王。   现在想想,当时他被普米从战场上救下来,把他藏在王宫最深处,以保护他的名义把他软禁了起来,这就导致处月国的人没几个见过他。   那时普米就已经做好了他不配合他的准备,杀了他,找一个乖的好摆布的冒充他。   好在他逃了出来,回到把他养大的大夏国,他父亲母亲的墓碑还在这儿,他不想当什么处月国的王,更不愿当一个傀儡,他永远都是大夏的人。   他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江琇莹,这会连累她。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等他,等他解决了处月国的事,把自己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的大夏人,他就娶她,不辜负她对他的一番深情。   江琇莹又问了周义衡一遍:“你当真是在练剑?”语气是十分不信的。   周义衡见瞒不过,只好避重就轻地说道:“是以前的仇人,趁我受伤,寻仇来了,不过你放心,那些人都被我打跑了。”   江琇莹担心地说道:“夜里多派几个守卫,你若是人手不够,我那边有几个武功不错的,我让他们过来。”   周义衡笑了一下:“我好歹是个二品将军,身边的人是够用的,你的人你留着,你不能出事。”   江琇莹扶着周义衡起来,带着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甚至有点刺眼,晒在身上却很舒服。   江琇莹让人拿出来她亲手做的软垫,放在椅子上,让周义衡坐下来:“这样就不疼了。”   周义衡的一个属下从外面跑进来:“将军,五公主来了,属下请她在厅里等,她不肯,硬闯进来了,已经到这院子门口了。”   周义衡皱了下眉,不悦道:“把她赶出去。”   属下犹豫道:“可,她是公主,属下不敢。”   周义衡:“让你去你就去。”   属下领了命,转身往门口走去,与五公主冲了个对脸,躬了下身:“对不住了,五公主,我家将军有恙在身,不方便见客,公主请回吧。”   钟情看见周义衡,又看见陪在周义衡身侧的江琇莹:“说什么不见客,她怎么在那,她就不是客了吗。”   属下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执行命令:“公主请回吧。”   钟情挑了下眉:“你敢拦本公主?”   话音刚落,她的鞭子就落了下来。   属下挡了下,一边接招一边继续说道:“公主请回吧。”   两人在院子门口打了起来,钟情出手狠,鞭子舞得啪啪响,属下碍着她金枝玉叶的身份,不敢用全力,被鞭子抽了好几下。   周义衡:“住手。”   属下停了下来,躬身退了下去。   钟情收起鞭子走了过去,看了看周义衡的脸色,见他嘴唇微微有些干,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猜出他是发烧了,伸手就要去探他的额头,被周义衡挡了过去,语气冷淡:“请五公主自重。”   钟情收回手,不是第一次被周义衡拒绝,她似乎已经习惯,心里再难受,脸上也不显,端着一幅没皮没脸的样子:“小将军不给摸就算了。”   周义衡看了看江琇莹,对钟情说:“公主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   钟情看见周义衡坐着一个软垫,那垫子应当是特别缝的,挨了板子坐在上面不会疼:“我也是挨了鞭子的,将军这垫子好,能给我一个吗?”   周义衡脸上冷冰冰,拒绝地十分干脆:“不能。”   江琇莹起身说道:“这垫子是我做的,只做了一个。”   钟情低声说道:“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娇滴滴的姑娘,体贴。”不像她,除了会甩鞭子,什么都不会。   江琇莹耳朵不好,没听清,也没有多问。   周义衡看了钟情一眼:“我要去休息了,公主请回,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拿起手边的剑,故意“啪”的一声往桌上一拍,钟情吓得一缩。   周义衡没真动手,他身上沾了处月国的一大摊子事,已经应对不暇了,不想再惹钟情。   这回就是因为她逼得紧,非要皇帝赐婚,他抗旨不从,挨了板子受了伤,引来处月国的暗杀。她总出现在他身边,也不安全。   周义衡想彻底跟钟情划清界限,话说得狠:“五公主,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娶你的,世界上的好男人很多,请公主另觅良缘吧。”   钟情似乎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今天不是缠你来的,是想告诉你,父皇已经收回赐婚的圣旨了。”   江琇莹了解当今皇帝,他发出去的圣旨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江琇莹问道:“五公主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钟情笑了笑,语气像平时一样嚣张任性:“我父皇最疼我,哪里需要什么代价,我说不想嫁,便不嫁了。”   周义衡皱了下眉,没有多说什么。   钟情看了看周义衡:“既然将军不想见我,我走便是了。”   她转身时,看见卧房门上有刀剑看出来的痕迹,窗户上也有,料昨晚这儿发生过一场恶战,她看了看周义衡,他身上有伤,还发了烧,是怎么应对过来了。   “我突然又不想走了,见这将军府景色好,想小住几天,本公主不挑剔,客房就好。”   周义衡拿起桌上的剑,饶是他从来不说脏话,也被气得骂了一句:“公主这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他说完才想起来,江琇莹还在这儿,一时有点不敢看她,他在她面前从来没骂过人,不自觉地红了脸,只能生气地瞪着钟情。   江琇莹听见周义衡的话,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不合适的,倒是这样他才显得真实。   他年少英雄,意气风发,脾气也很好,身上几乎没有缺点,竟被钟情逼得会骂人了。   钟情被骂了,还觉得很好听:“小将军再骂一句给本公主听听。”   周义衡气得从软垫上起身,跟钟情打了起来:“本将军倒要看看,公主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钟情一边打一边说:“我只对你才这样,平时脸皮可薄了,真的。”   见他虽受了伤,依旧反应敏捷,她稍微放下心来,刺客若是再来,他是可以自保的。   江琇莹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她该走了,准备跟周义衡告辞,一转头就看见那两人已经跳到屋檐上了。   周义衡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手持利剑,五公主穿着杏色,拿着鞭子缠上他的剑,又往后跳着跑开,险些从屋檐上掉下来,被周义衡拉一下,说她不自量力,就这个样子还想保护别人。   五公主被看穿了心思,不像平时那样出言调戏,反而嘴硬不承认了。   江琇莹站在院子里看着,突然产生一种他们很般配的错觉。她就不会武功,不会用剑也不会用鞭子,她知道他有危险,却没发保护他,不能为他分担任何。   她喊了周义衡一声:“阿衡。”   周义衡这两日一直躺在床上,烦闷透了,想活动活动筋骨练练剑,属下们担心他的伤口,不愿意陪他活动。五公主找上门来要打,他脸上虽然写着烦死了烦死了不想打,其实打得十分畅快。   周义衡和钟情同时听见江琇莹的声音,还是钟情先住了手:“阿衡,县主叫你了。”   周义衡收回剑,从房顶上跳下来,停在江琇莹面前,有点愧疚地说道:“方才没陪你说话,你待得无聊了吧。”   江琇莹:“没有,我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先回铺子里,晚些再来看你。”   周义衡点了下头,说道:“皇上已经收回赐婚圣旨了,你放心。”   江琇莹笑了笑:“嗯。”   她从将军府出来,上了马车,看见里面有个人,吓了一跳,再一看是钟情。   钟情对江琇莹说道:“我不会再缠着周义衡了,只是他现在身体不好,身边又有危险,给我两天的时间吧,两天后他就能恢复到八成了,我再不缠着他。”   江琇莹看了看钟情,又问了一遍:“皇上愿意收回圣旨,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钟情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边也有一对小梨涡,不是江琇莹那种温柔蜜糖型的,她的小酒窝里像盛着爽朗的风,轻柔中带着活泼:“我是父皇最宠爱的一个公主,他疼我还来不及,怎么会让我付出代价呢?”   江琇莹对此持怀疑态度,曾经她也以为江景越是这样,后来才知道,权利和利益面前,子女是可以用来牺牲的。江景越尚且如此,嗜权如命的皇帝又能好到哪里去。   “公主不愿意说,我便不问了。”   江琇莹心里明白,她即便不喜欢钟情呆在周义衡身边,也要以周义衡的安危为重:“阿衡的安危就先拜托公主了。”   钟情见江琇莹脸上不大高兴,轻佻地用手挑了一下她的下巴,对她笑了笑:“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以后多笑笑吧,你笑了,阿衡也会开心。”   除了以前发疯状态下的钟允,江琇莹还没被人挑过下巴,尽管对方是个女人,她还是不小心红了脸。   钟情看着江琇莹,善意地说道:“果然还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可爱,一逗就脸红。”可惜她永远都学不会了,学会了也没用,下个月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她请父皇收回圣旨的代价就是嫁给一个父皇一直想拉拢但总笼络不到的大臣的儿子。   父皇也没亏待她,她要嫁的那个人年轻英俊,房里连一个通房小妾都没有,性格脾气很好,又很有才华,人品也没得挑。   唯一的缺点是她对那个人没有感觉。   但也不是不能嫁。   是她向父皇请的赐婚圣旨,逼周义衡娶她,她没想到他宁愿抗旨也不肯娶她。如今这样,算是她强迫他的报应,她自食其果,不怨任何人。   江琇莹还想说什么,钟情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江琇莹撩开车帘看了看。   将军府的守卫不放钟情进去,她就绕到墙角,跳上去,偷偷溜进去。   江琇莹回到自己的宅子,看见赵安亲自等在门口。   进了厅里,赵安说道:“世子让我来告诉县主,去周无山的日子定下来了,明日启程,不知道县主这边方便吗?”   江琇莹有点意外:“这么快?”   赵安看了一眼江琇莹身旁的丫头,丫头们自觉退了下去。   赵安才说道:“世子这些年一直在打探黎王的消息,昨夜得知,黎王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周无山。” 第53章 一路同行周无山。   粗略算算, 从平京到周无山,来回半个月,江琇莹一边让人准备行李, 又去铺子里交代生意, 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亲自去了将军府,跟周义衡告别。   除却黎王的消息不能说,其他的她没瞒着他:“那神医医术十分高超,定能把世子的眼睛看好。”   她自己的耳疾也没说。   周义衡很清楚钟允是怎么瞎的, 要不是钟允舍身相救, 他现在已经掉下悬崖摔死了。他其实是很欣赏钟允这个人的, 如果他们不是情敌,他们应该会成为朋友。   周义衡:“我同你一起去。”   江琇莹担心他身上的伤势, 也不想被他知道她被江景越打出来的耳疾:“那神医住在周无山的山顶上,光爬山就要爬上一两日, 你身体还没修养好,这样长途跋涉太累了。”   周义衡不担心这个,他自己的安危没所谓。   他突然想到不时会冒出来刺杀他的处月国的人, 他怕把这祸端引到江琇莹和钟允身上,只好说道:“你得空就叫人给我送信,我好知道你安全。”   江琇莹点了下头, 抬手探了一下周义衡的额头, 见他烧退下了,稍微放下心来:“你在家里好生休养。”   她有点遗憾,低声说道:“三日后是你的生辰,我不能陪你了。”   周义衡根本就没记起这个,怔了一下, 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没事,反正我身边没什么人,早就不过生日了。”   江琇莹拿出来一套渔具送给周义衡:“本想等你生辰那日拿出来给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周义衡身世复杂,总被各种烦扰束缚,因此十分向往闲云野的生活,能抽出一时半刻坐在鱼塘边不受外界打扰是他的奢求,因此他很喜欢钓鱼,这能让他的内心感觉到平静。   周义衡接过渔具看了看,笑了一下:“喜欢。”   他迫不及待地将那套渔具拿到院子的河边,挂上鱼钩和鱼饵,抛进河里,一边对江琇莹说道:“很好用,谢谢你。”   周义衡又指了指水面:“等到夏天,荷叶长出来,荷花开了,你来赏花,看我钓鱼。”   江琇莹点了点头:“好。”   这时,鱼线突然动了。   周义衡一拉,只见鱼线的另一头勾着一个巨大的鱼,哦,人。   钟情牵着鱼线从水里跳了出来,在岸边站稳,甩了甩衣衫上的水,笑了笑说道:“水里还挺好玩的。”   周义衡翻了个白眼,想起来江琇莹还在这,赶忙把这个白眼收了回来,装作不是自己翻的。   周义衡看了看钟情:“你怎么还没走?”   钟情:“我明天就走了。”   周义衡被钟情缠惯了,不信她的鬼话。   江琇莹知道,钟情说的是真的,她说等两日,周义衡的烧退了,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就走,她得回去准备嫁人了。   江琇莹没在将军府多留,她要回去检查行李,还要把送给钟允的拐杖改良一下,让他愿意用。   黎王府书房里,赵安手上拿着一根拐杖,试探着说道:“这一路上,长途跋涉,还得爬山,这个拐杖,哦不,这个......”   赵安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威风凛凛的好词:“这个碧血神棍!”   “能打架,还能探路,特别适合爬山。”   钟允接过来这个碧血神棍摸了摸,就是一根普通的拐杖,还想哄骗他用,他把拐杖往地上一扔:“我不用。”   赵安将拐杖从地上捡起来,悄悄放在行李里面,想着路上有机会了再向世子推销。   钟允问道:“许玉龙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上回对江琇莹说过,去周无山会叫上许玉龙一块,说是让许玉龙照顾他,实际上是为了让江琇莹自在一点。   赵安正要回话,小随从说许公子叫人带了话过来,说他身体不舒服,不能随世子是周无山了。   钟允听完,让人备车,他要去许家。   许家小随从说:“我家公子说,他病得快要死了,脸上不好看,不想见人,请世子不要去了。”   钟允冷哼一声,一听就知道许玉龙在说谎,那纨绔就算真病了,听到能出去游山玩水,就是拖着病躯也得贴上来。   钟允很快到了许玉龙家,远远听见里头有唱曲的声音。   许玉龙看见钟允进来,赶忙让歌女藏起来,哎呦哎呦地捂着肚子喊疼。   钟允不吃他这套,循着声音走到他面前,把他从椅子上拽下来:“你必须跟我们一同去。”   许玉龙装不下去了,揉了揉被钟允拽疼了的胳膊:“你以为我不想去啊,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吗。你跟世子妃一路同行,夫妻双双去看病,多好的培养感情的机会。”   周无山的风景非常秀丽,他也是非常舍不得的,为了兄弟,他豁出去了。   钟允听着许玉龙的话,低声说道:“以后别这样说话了,不要再叫她世子妃了,我跟她也早就不是什么夫妻了。”   许玉龙叹了口气,拍了拍钟允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了他一下,又说道:“最近顾瑛的心情不是很好,他身边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还是留下来陪陪他吧。”   想到顾瑛,钟允点了下头,对许玉龙说:“这几日你就搬到王府住吧,这边要是有什么消息,即刻叫人通知我。”   钟允走出太傅府,一边在心里想,许玉龙去不了了,那就换一个人。   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一个适合的人选,他这次过去除了给她看耳疾,还要找黎王,轻易不能让不信任的人知道。   钟允回到王府,王妃已经在书房等他多时了。   黎王的消息钟允从来不瞒着郑楚雪,他知道,郑楚雪是黎王最爱的女人,尽管她自己不相信。   钟允并不喜欢郑楚雪,年少时还恨过她,随着黎王失踪的时间越久,他对郑楚雪的那份恨意也慢慢转变成了冷淡。太后也同样,他们不愿意与郑楚雪为敌,就是因为黎王,因为她是黎王喜欢的人。   郑楚雪看见钟允:“我同你们一起去。”   钟允想了想:“好。”   郑楚雪赶忙出去收拾行李   出发去周无山之前,钟允去了趟宫里,见了太后,陪太后吃了午饭,说了一会话。   太后让人拿出来一个包裹,说道:“里面是衣裳,给黎王穿,两件,可以换着穿。他要是失忆了,认不得你了,不要着急,慢慢来,总会想起来的。”   黎王失踪多年不归,不是死了就是失忆了,明显后者更容易让亲人们接受。   钟允接过包裹,看了一眼里面的衣裳:“父亲会喜欢这大红大绿的颜色吗?”他从小就喊黎王父亲,在他心里,黎王就是他的父亲。   太后喜欢雍容华贵,笑了笑:“不喜欢也得穿。”   她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祥:“黎王和太子小时候最喜欢穿哀家做的衣裳,鲜亮,好看。等他们张大一点了,各自有了喜欢的姑娘,开始嫌俗气土气,不爱穿了。”   太后摸了摸钟允的眼睛:“到了那儿,让神医好好看看。路上多照顾着点琇琇,姑娘家娇嫩,吃不得苦。”   太后让张嬷嬷拿了一套首饰出来,拉着钟允的手:“这是给琇琇的。”   太后喜欢给江琇莹东西,每回钟允来宫里,都要从嫁妆箱子里拿出来几件,让钟允带回去给江琇莹。   钟允收下,一开始还会拿给江琇莹,慢慢的,尤其是春蒐结束之后,他再没给过她一样首饰了。他自知她不喜欢他,他也配不上她,不敢再追求她,没有立场和借口再去送她了。   今日阳光很好,太后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面的躺椅上,钟允让张嬷嬷拿了毛毯过来,亲手给太后盖在身上:“您要是累了,小憩一会吧,等您睡下了我再走。”   太后躺在椅子上,看着钟允,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帮他把玉冠扶正,笑了笑说道:“你去忙吧,早点把黎王接回来。”   钟允这一去就是半个月,不大放心太后的身体,对张嬷嬷交代了好一番,又让把伺候太后健康的太医叫来。   太后握着钟允的手,像小时候揉他一样,在他手上轻轻揉了揉:“哀家身体好着呢,你放心去。”   钟允认真留意过,方才用午膳,太后吃了两碗饭,还吃了不少菜,饭后甚至拿起一把长矛舞了一会。看上去比前段日子健朗很多。   钟允依旧不放心,等太医来,问了太医几句,又叮嘱太医每日两次过来寿安宫给太后请脉。   太医走后,太后看了看时辰:“你该走了。”   钟允从椅子上起身,发现太后一直拉着他的手,他不舍得收回手,弯下腰,让太后握了一会。   太后松开手,笑了笑对钟允说:“去吧。”   钟允摸了下自己的眼睛,他瞎的真不是时候,想看太后一眼也看不见。只能想着,能听见太后微笑的声音也是好的吧。   “孙儿先去了,您注意身体健康。”   钟允从寿安宫出来,打算先回王府收拾一下,接上江琇莹,出发去周无山。   回到王府,赵安说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是世子妃的。   钟允纠正了赵安的用词:“就算在私下里,也不要再叫她世子妃了。”   钟允将手上太后给他的首饰藏好,从马车上下来,被一只柔软的手扶了一下,鼻尖扑进一股梅花的暗香,他笑了一下:“你怎么自己来了?”   江琇莹扶着钟允进了王府大门:“你行动不便,我应当先来。”   钟允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加上王妃,再加上一个太医,一共四辆马车。   江琇莹有点诧异:“世子是身体不适吗,把太医也带上了?”   钟允:“周无山路远,怕有人水土不服,带上太医安全些。”   他是忧心她的身体,担心她有孕在身,不好行走,带的太医也是擅长伺候孕妇的。   江琇莹没有多想,上了马车,启程去周无山,三天之后到了周无山山脚下,当天晚上歇在山下的客栈里。   晚饭不是一起吃的,都是在各自的房里吃。   吃好晚饭,江琇莹拿出帮钟允挑的那根拐杖,想着明天就要上山了,要让钟允接受这跟拐杖才好。   她想不出什么太好的法子,跟赵安的碧血神棍高明不到哪去,她给起的名字是倚天神棍。   她觉得这个名字不错,有神韵有威风,便拿了把刀,在拐杖上面刻下了这四个字。   只是她力气太小了,手也不稳,拐杖又圆又滑,很难刻,刻出来的字像狗爬一下,一下子把这倚天神棍的威风削掉了一半。   钟允叫了太医,让太医把带来的安胎药煎了,送药的时候告诉江琇莹,就说是预防水土不服的。   太医领了命,犹豫了一下,问道:“世子当真确定县主怀了孩子吗,要不要老身给县主把个脉,确认一下?”   这三天以来,他完全没看出江琇莹身上有孕相,一直忙着赶路,也没找到把脉的机会。   钟允十分肯定:“我的骨肉我能不知道吗,她现在只是月份小,不显怀。”   太医不敢多说什么,心里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眼光,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给县主把个脉。   江琇莹敲了敲门:“世子?”   听见钟允的声音,江琇莹推开门进来,看见太医从里面出来,心下还有点诧异,太医怎么老盯着她的脸和肚子看。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她这也没变胖啊,有什么好看的。   江琇莹把带来的拐杖递给钟允:“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见新出了一种武器,觉得好看,威风,世子看看喜不喜欢。”   钟允接过来,一模就摸出来了,是一个拐杖,上面似乎还刻了字:“碧血神棍?”   江琇莹:“是倚天神棍。”   她怕钟允不肯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他用,还没整理好话语,听见钟允说:“谢谢。”   赵安端着宵夜走进来,心想,世子妃的倚天神棍果然比他的碧血神棍厉害,世子竟然肯用。   赵安把宵夜放在桌上,汇报道:“方才有人来报,说查到一个在山上采药的人,那人说十六年前曾见过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上了周无山。”   钟允点了下头:“兴许我父亲与山上的神医认识,找他治疗去了,才会上山,神医那儿说不定会有线索。”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修整好,开始爬山。   为了照顾队伍的“孕妇”和瞎子,他们爬得很慢。   到了山顶上,看见一座院子坐落在树木丛中,江琇莹抓住钟允的手腕,往前指了指:“到了世子!”   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瞎子属性,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知道他看不见,她会温声给他讲解,怕他不理解,讲得很详细。遇到安全的,比如好看的植物和花草,还会拉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上面,让他摸一下,感触一下。   江琇莹一边陪着钟允往前走,对他讲着那院子的形状和颜色。   钟允听着,注意力完全不在江琇莹的话上,她一拉着他的手腕,哪怕是隔着衣裳布料轻轻拉着,是为了照顾他行动方便,他也感觉好像被烫着了。   到了院子门口,郑楚雪亲自上前敲了门,她希望出来开门的人是黎王,哪怕他真的失忆了,不认识她了,她也开心。   钟允听着那敲门声,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江琇莹感到他的情绪,用小拇手指碰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掌心,让他别紧张。   开门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药童,小药童探出头来看了看:“是县主吗,我师父出门了,晚饭前回来。”   江琇莹上前,递上拜帖,药童收下贴子,带着他们进了院子里。   江琇莹一边走,刻意留意了一下晾衣绳,从上面晾晒着的衣裳上来看,这里应当只住着两个人,一个是眼前的药童,另一个应当是神医,不像有第三个人生活的样子。   她低声把自己的推断告诉了钟允。   钟允心里沉了一下,点了点头:“先进去,等神医回来。” 第54章 抱了她。   一行人到前厅等神医, 小药童送了茶进来,这些茶不是茶叶,是用山上的药茶泡出来的, 小神医说道:“诸位一路长途跋涉累了, 请用茶。”   同行的太医尝了一口:“好茶,可解乏,王妃、世子、县主用些吧。”   郑楚雪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不时抬眸往门外看,她一向端庄严肃, 很少能见她如此紧张。她尝了口茶水, 没尝出来什么味道, 将茶杯放在桌上,紧紧攥着手上的一枚翡翠玉佩。   玉佩是鸳鸯造型, 原本是一对,另一只在黎王手上, 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郑楚雪整日拿着这枚玉佩,睹物思人,她经常会想, 黎王手上那只还在不在,他会不会嫌麻烦,根本不愿意带在身上。   尤其当她看见钟允, 她坚持认为他是黎王和其他女人生的, 黎王手上那枚玉佩肯定已经丢了。   钟允面上看上去沉静,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层薄汗,他眼睛看不见,耳朵空前地灵敏,门外哪怕有麻雀落在地上觅食他都能听出来是几只。   他记得黎王的脚步声, 只要那个脚步声一出现,他就会被抱起来,被黎王举高,原地转个圈,咯咯直笑。   江琇莹看了看钟允,温声提醒他:“世子,茶要凉了。”   钟允这才握着水杯放在唇边,浅浅尝了一口,润了润干渴的嘴唇。   厅里一时寂静无声。   江琇莹喝了点茶,说想去院子里走走,很快就回来。   她出了厅堂,把小药童叫到一旁,问道:“你师父大约还有多久回来?”   小药童看了看天色:“一个时辰左右。”   江琇莹又问:“这儿只有你和你师父住吗?”   小药童点了点头。   江琇莹:“你师父常有访客吗?”   小药童摇头:“师父喜静,不爱被人打扰,只有像县主这样的旧识师父才会出来见。”   江琇莹回到厅堂,继续和钟允他们一起等。   钟允起身,循着江琇莹的方向走了过去,弯下腰,低声在她耳边问道:“神医今年多大了?”   江琇莹转过头来,在钟允的耳边答:“六十六。”   她明白钟允的意思,这儿没有第三个人生活的痕迹,黎王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小,除非黎王就是神医,可惜不是,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江琇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钟允,起身扶着他的胳膊,送他回到椅子上。她不好说,兴许黎王在神医这儿治好了伤就走了,不能给人无畏的希望。   一个时辰后,院子外面响起开门声,一屋子的人同时起了身,往门外看去。   一个穿着白色衣裳,仙风道骨的老者走了进来,背上背着一个药筐,里面是在场的很多人见都没见过的稀有草药。   江琇莹与神医认识,往前走了走,与神医寒暄。   神医看出来她的耳朵出了问题:“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位太医就能治好。”   一路上,江琇莹的耳朵已经自行恢复了很多,主要是钟允的眼睛。   神医站在钟允面前,抬起手在他眼睛周围的穴道血脉处摸了摸,收回手。   江琇莹忙问:“怎么样?”   神医答:“来得还算及时,能治。”   钟允谢了神医,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急切:“请问神医,可认识黎王钟恒?”   神医听见黎王的名字,点了下头:“曾有几面之缘。”   在场所有人无比盯着神医看,连呼吸都凝滞了几分。   钟允:“敢问,神医与家父是何时见的面?”   神医摸了摸自己雪白的胡须,稍一思索:“二十多年前,我与黎王志趣相投,相见恨晚。”   黎王是十六年前失踪的,江琇莹心里一沉,十六年前神医并未与黎王见过面,可黎王分明在周无山山脚下出现过,他满身是伤,必然是要上山找神医的。   神医想到了什么,说道:“十六年前,我曾收到他托人送来的信,说自己受了重伤,不几日就要途径周无山,我等了他许久,没等到人。”   江琇莹皱了下眉,黎王确实在周无山出现过,神医却没等到人。黎王来周无山的目的就是见神医,他们没见上面,她猜测,黎王没能坚持到与神医见面。   郑楚雪不愿意相信,往前走了一步,紧紧攥着自己手上的玉佩,说道:“山下有人说见过黎王。”   神医叹了口气:“我没在约定好的日子里见到他,疑心他出事了,让人去山下找,有人说黎王上山了,我又让人在山上搜,那几日下了大雨,看不见人的痕迹,后来也没有找到。”   郑楚雪伤心之下没站稳,踉跄了一下,被随行的嬷嬷扶住才没倒下。   嬷嬷安慰郑楚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只是一具尸骨,王妃和世子也要把王爷接回家,请王妃保重身体。”   郑楚雪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   郑楚雪紧紧抓住钟允的手腕:“允儿,你快派人去找,把你父亲找回来。”   这些年以来,郑楚雪与钟允说话从来不叫他的名字,只叫他世子,允儿是黎王对钟允的称呼。   钟允沉声吩咐赵安:“叫人搜山,发现蛛丝马迹立刻禀告。”   第二日,神医亲手给江琇莹按摩了耳边的穴道,又开了几副药:“三日之内必能康复。”   江琇莹起身道谢。   钟允坐在一旁,眼睛上蒙着一块白色的锦带,听着神医给江琇莹治疗,面朝院子外头的群山。   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琇莹走到钟允面前,蹲下来,仰头看着他:“世子,该治眼睛了。”   钟允回过神来:“好。”   神医用了针灸,将淤血引了出来,疏通经脉,热敷,又服了神医亲自研制的药丸。   神医让钟允继续用锦带蒙眼,三日后摘下。   江琇莹问道:“三日后能好吗?”   神医:“没那么快,先见一点光,视线再慢慢由模糊到清晰,这个过程少则三五日,多则三五月。”   为了寻找黎王的下落,也为了给钟允治眼睛,一行人决定五日后再启程回平京,同时留下一队人继续搜山。   太医这几日一直陪在神医身边,请教医术,或下棋品茶,时常一起结伴去山上采药。   除了钟允眼睛不方便,其他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被打发出去寻找黎王了。   江琇莹扶着钟允走出了院子,又让悦瑾搬了张椅子出来,让钟允坐在院子门口。   山里危险,有猛兽出没,男人们成群结队地找人,丫头们被留下来扫打,帮着小药童捡柴、晒药、做药。   风大,江琇莹回房拿了块薄毯盖在钟允腿上。   钟允低声道谢,再没多说一句话。   这几日他一直都是这样,一天也说不上三两句话。   江琇莹跟钟允描述山里的景色:“我们来得巧,刚好是春天,许多花都开了。”   江琇莹问小药童借了一把剪刀,走到一片花草前,挑了几枝开得正艳的花剪了下来,做成一束,回来放在钟允怀里:“世子闻闻看。”   钟允低头闻了一下,江琇莹抓起他的手,让他摸花瓣:“是黄色的雏菊,明黄色,很亮,等世子眼睛好了就能看见了。”   江琇莹将花束插在花瓶里,留了一枝,打算做成书签给钟允用。   她跑进跑出,在他身侧忙来忙去,恍惚间有一种回到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她就是这样,围着他转。   江琇莹跑累了,搬了一只小板凳出来,坐在钟允身侧,喝了药茶,又给钟允也喂了点:“世子的眼睛有什么感觉吗?”   钟允蒙着锦带,一直闭着眼睛,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很好的一点是,他很配合神医的治疗,他想早点好起来。   钟允答了江琇莹的话,又问她:“你的耳朵?”   江琇莹:“前两日还能听见嗡嗡嗡的声音,今日到现在还没听见过,应当快好了。”   钟允伸出手,先是摸到了她的头,又慢慢往下,摸到了她的耳朵,像是不知道人的耳朵长什么样似的,他把她的耳廓摸了一遍:“那就好。”   他习惯了瞎子身份,也习惯了她见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拉着他的手让他摸一摸,感受感受。   他摸她的耳朵时不带任何暧昧的心思,他眼睛看不见,只是想用手感受一下,仅此而已。   摸完才发觉自己唐突了:“抱歉。”   江琇莹坐的小凳子比钟允的椅子低很多,她看着他的时候需要仰着头,钟允长得很好看,前段时日,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处在剑拔弩张的状态,她觉得他霸道不讲道理,不爱与他来往,因此不会关注他的长相。   而从前他们在一起时,她看着他的长相,也不过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男人。   此时她看着他,才是真正地认真地看着这个名叫钟允的人。   他的眼睛被蒙住了,看不见,他鼻梁高挺,嘴唇比一般的男人稍微红一点,衬着冷白的皮肤,看上去又冷又俊。   江琇莹摸了下自己的耳朵,被他手指碰过的地方竟微微有些发热。   钟允抬了下手,江琇莹吓了一跳,赶忙把自己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世子可是需要什么?”   钟允:“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可以把锦带拿掉了。”   他把手放在自己脑后,准备解开。   江琇莹制止他:“等一下。”   她起身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这儿阳光太亮,应当找个光线暗的地方,好让世子的眼睛适应。”   江琇莹扶着钟允来到院子的一处角落里头,这儿是阴影处。她还是觉得太亮,担心钟允的眼睛不适应,又扶着他往屋里走去。   她带着他到了他的房间里,把门窗都关上,房里顿时暗了下去:“一会锦带拆了,世子先不要出去,在房里适应一会再出去。”   钟允点了下头,轻声道:“好。”   江琇莹笑了笑:“很少见世子乖成这样。”   她让他坐下来,走到他身后:“我帮世子解开吧。”   钟允乖乖点头。   江琇莹轻轻解开锦带,走到钟允前面,看了看他:“世子睁开眼睛试试。”   钟允慢慢睁开,眼前不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可也看不清楚物体,灰蒙蒙的一片。   江琇莹伸出一只手在钟允眼前晃了晃,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世子能看见我的手吗?”   钟允只能看见一团影子晃来晃去,看不清她的手:“还成。”   江琇莹笑了一下,安慰钟允:“看不清楚也很正常,神医说了,恢复起来需要些时日。”   钟允摸了下自己的眼睛,低声道:“谢谢。”   自从钟允被熊伤到眼睛,他大部分时间都用锦带束眼,连同眼角那粒泪痣一同被束着。   江琇莹盯着钟允的眼睛看了看:“世子的泪痣没有了。”   约是被那熊抓连痣带皮一块抓掉了。   钟允心里一慌,她喜欢他的泪痣,而他的泪痣没有了。   他拿起手边的倚天神棍,在地上探了探,走到桌前,在桌子上摸了摸,想找镜子照照,突然又想起来,他现在看不见。   他握着镜子自言自语:“得请太医种一颗跟原来一模一样的。”   江琇莹听见钟允的话,走上前:“没有就没有了吧,世子不长泪痣也很好看。”   钟允不大相信,觉得她在安慰他:“真的吗?”   江琇莹点了点头:“真的。”   江琇莹将钟允手上的镜子拿过来放在桌上,把他扶到窗边:“我试着打开一扇窗,世子感受一下日光。”   她把自己的手放在钟允眼睛上,另一只手推开窗户,试探着问了一句:“我松开手了?”   钟允嗯了声,眼前的灰蒙蒙变成了一片雾茫茫的白,他能看见人影子的轮廓:“扫地的那个是小药童吗?”   江琇莹笑了笑,给钟允鼓了个掌:“世子真棒。”   说完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块雪梨糖,剥开糖纸,喂给钟允:“这是奖励。”   她这套哄人的本事定是照顾江璃儿照顾出来的经验,钟允含着糖,觉得自己像个三岁的小孩。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垂眸往她的肚子上看过去,她的腰和肚子的轮廓都很瘦。   月份小,一定是因为月份小,等月份大了就显怀了。   江琇莹带着钟允往外面走,把他安置在院子的一棵大树下面,塞给他一个杵臼,往里面放了点干药草:“大家都在干活,世子也活动一下筋骨吧,任务是把这一筐药草杵完,做不完没饭吃。”   钟允笑了一下:“好。”他懂,她是怕他闲下来胡思乱想。   他一边杵药,心想,一直这样瞎着其实也不错,他只有瞎着的时候她才会对他这般温柔。   晚上,天半黑的时候,出去寻找黎王的人陆续返回,向钟允汇报搜寻结果,别说是山里的屋子宅子了,连连和人影都没发现。   这样又过了两日,钟允渐渐能看清一点东西了,他眼前除了轮廓,开始出现颜色。   江琇莹扶着钟允坐下来,端了熬好的药喂给他喝:“世子今日感觉如何了?”   钟允看着江琇莹的方向:“你身上的红裙子很好看,发簪,应当是白色?”   江琇莹:“世子说错了,我的裙子是白色的,发簪是粉色的。”   钟允怔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长期以来的自大自信让他不相信自己会看错,可她都这么说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看错。   江琇莹笑了笑:“骗你的世子,世子说的是对的。”   钟允听着江琇莹的笑声,活泼娇俏,他已经很久没听见她这样笑过了。   分明不是什么暧昧旖.旎的话,他却偷偷红了脸。   很快到了出发离开周无山的前一日,钟允的视力恢复到了八成,身边早就不需要人照顾了。   他恢复了早起练剑的习惯,一大早起来,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剑。等天完全亮了,换了身衣裳,准备跟搜寻队一起出去找黎王。   不在临走前亲自去找一遍,他不死心。   男人们出去之后,江琇莹跟悦瑾她们一起干了会活,午饭后拿了针线筐出来,坐在院子里穿针,绣花。   悦瑾走过来,笑了笑:“小姐要开始绣鸳鸯了吗?”   小姐与周将军既然心意相通,彼此都很有意思,婚事肯定就不远了,像枕面鞋面上,新婚期间都要用鸳鸯图案,寓意夫妻恩爱。   悦瑾看了看自家小姐手上的绣布:“小姐绣的是竹子?”   悦瑾想到,世子好像很喜欢竹子,她问完就不敢说话了。   “世子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复,神医开了做香包的配方,是明目的,我绣个香囊,用来装药材,”江琇莹一边绣一边说道,“他毕竟是因为我才伤了自己的眼睛。”   悦瑾想了想:“也是。”   在别人眼里,世子给小姐的县主之位或许只是一份名利,一个爵位。悦瑾最清楚了,小姐从不在在乎这些虚名,小姐想要的是可以独立自由地生活,世子是懂小姐的。   江琇莹绣的梅花花瓣常常歪掉,竹叶也同样被她绣歪了,没办法,她的水平就这样,回头钟允要是不愿意用,王府里有的是心灵手巧的绣娘,他再换便是了。   绣好香囊,江琇莹收了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已经傍晚了,天边不知什么时候涌过来一阵乌云,没有任何过渡,豆大的雨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丫头们赶忙收药草,收衣裳,往屋子里跑去,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上午天气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下了这么大的雨。”   “糟糕,他们好像都没带雨伞,蓑衣也没带,回来定要淋成落汤鸡了。”   “淋雨倒是没什么,回来洗个澡,喝点姜汤发发热便好了。只是这山路泥泞,不好行走,一个不当心滑倒摔下山就坏了。”   “这周无山山洞多,他们没那么傻淋着雨走,八成会找山洞躲雨,等雨小了再回来。”   “可是天已经黑了,又下着雨,火把也不能点,看不见路怎么办?”   其中一个丫头和出去找人一个守卫是相好,因为担心心上人,急得哭了出来,一旁人赶忙安慰她。   “没事的,哪怕这雨下一整夜,他们在山洞里躲一夜,第二日再回来也一样的。”   “咱们先把姜汤备上吧,热水也要多准备些。”   江琇莹接过悦瑾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下头发,抬眸看着眼前的瓢泼大雨,心里没由来地开始慌,左眼一直在跳,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丫头们把晚饭都做好了,雨不光没停,越下越大,天色也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江琇莹站在屋檐下,探着头往院子外面看,不久,终于听见从外面传过来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被从外面打开,几个外出找人的守卫小跑着进来。   这批来的是八个人,他们身上全湿透了,不住打着寒颤。   江琇莹问道:“其他人呢?”   为首的答道:“我们几个离这儿近,冒雨跑回来了,其他人应该在林子深处远一点的地方。”   “县主放心,他们应当是找山洞避雨了,等雨一停就会回来。”   这人说完,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丫头们给他们递上干毛巾和姜汤,让他们进屋洗澡换衣裳。   陆续又有不少人回来,最后只剩下钟允那一队人未归。   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闪电划过夜空,远处响起几道春雷。   悦瑾站在江琇莹身侧:“世子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不方便走夜路,定是在山洞里避雨了,明日一早就能回来,小姐先回房歇着吧。”   江琇莹回了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她从床上下来,又去了厅里,在厅里坐了一会。   雨停过一阵,没一会便蓄势重来,瓢泼似地往下浇,院子的青石板地面上蓄了厚厚一层积水。   院门被从外面打开,江琇莹起身,终于看见钟允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外衫被脱掉了,在手上捧着。似乎是淋在身上的雨水太重,也许是地上湿滑不好走,他走得极慢。   江琇莹拿起门边的一把油纸伞,撑开跑进雨里,将伞举在钟允头顶,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快些进屋。   她一触碰到他,发觉他身体冰凉:“好端端的怎么把衣裳脱了,虽然湿了,好歹能挡点风。”   他一句话都不说,像是没听见她的声音一般,她垂眸看了看他抱在手上衣裳,看见那衣裳里包着一堆白骨。   赵安走上前解释道:“傍晚下了雨,我们在一个山洞里躲雨,在那山洞里发现了这具尸骨。”   江琇莹看见那堆白骨里躺着一块碧绿的鸳鸯玉佩,跟王妃手上那只一模一样。   她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重,钟允整个人倒在了她身上,他并没有昏迷,他只是走不动了,像是失了力。   江琇莹一句节哀的安慰话还没说出听,听见他低声喃喃道:“不伤心,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早就知道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能有多难受呢。”   他嘴上说着不难受,声音早已经带上了哽咽。   江琇莹明白,做好心理准备是一方面,真的面对至亲之人的尸骨时,没有几个人不崩溃。   一行人进了屋,片刻后,江琇莹端着姜汤敲了敲钟允的房间门。   里面应了声,江琇莹推开门进来,让钟允把姜汤喝了。   他这几日一直都很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接过汤碗就喝了。   他抬眸看了看她:“陪我坐一会吧,就一会。”   又垂下眸:“要是不方便也不要紧,我也不是很伤心,早就知道的事,有什么好伤心的。”   江琇莹坐在钟允身侧:“我陪世子坐一会,世子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我说。”   钟允什么都没说,他说让她陪他坐一会,就真的只是坐一会。   江琇莹看着钟允,先前在外面,他身上全湿了,脸上满是雨水,分不清是不是眼泪。此时他也没哭,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钟允起身:“你早些歇着吧。”   他把她送到房间门口,看着她抬手拉去房间门。   他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从后面抱住了她,低垂着头,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梅花香,眼泪涌了上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身上的悲伤和孤独准确地传递给了她,她没经历过他经历的那些,被他抱着她也没动。   即使洗了热水澡,换上温暖干燥的衣裳,喝了一大碗姜汤,他身上依旧泛着凉意。   她就当自己是一个暖炉,让他抱着取一会暖。   他怕自己再也不舍得松开她,很快放了她,低声道:“谢谢。”   这天夜里,钟允捧回黎王尸骨那一刻,雨下的最的时候,一匹快马从皇宫里驶了出来,下午与从周无山上下来的钟允一行人遇上。   寿安宫的大太监从马上下来,跪在车马前往地上重重一磕,大声哭道:“世子,太后薨了!” 第55章 “阿衡,去追五公主吧。……   太后大丧, 后辈们要去灵堂跪着守灵。   太后喜爱江琇莹,她被特许进了灵堂,跪在一群王爷、皇子、公主、宗室子女们下方。   凭吊的人络绎不绝, 有的在真哭, 有的在假哭,前三天,灵堂内外全是哭声。   江琇莹跪坐着,想到太后生前,她第一次去太后宫里, 紧张忐忑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太后亲自拉她去踏上说话, 准备的点心果子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即使后来,她跟钟允和离了, 她有时也会进宫陪太后说话。   那位雍容华贵的老人,总是一脸慈祥, 是世间最温暖最会疼人的的奶奶的样子。   只有在骂钟允骂他是个狗东西的时候才会显得有点凶。   江琇莹一想到太后生前的样子就难受,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分明她与太后并无血缘关系, 相处的时间也并不算长,可她就是难受,像死了亲奶奶一样。   她想, 钟允一定更难受吧, 他曾经对她说过,太后是他最亲近的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最亲近的人。   江琇莹往钟允的方向看了看。   他披着一身素白缟服,跪在灵位旁,很久都不动一下, 一整天滴水未进,别人跟他说话他也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把自己屏蔽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堂嫂,喝点水吧,”江琇莹听见有人跟他说话,抬眸见是钟曦,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谢六皇子。”   她早已经不是他的堂嫂了,却没有纠正他的用词。太后一直想撮合她和钟允,听见钟曦的这声表嫂大概会开心。   钟曦又递了一杯水给江琇莹:“方才我给堂兄水,堂兄不愿意喝,堂嫂去试试,说不定他会喝。”   江琇莹起身,她的腿已经跪麻了,踉跄一下,站都站不稳。   丫头不能进灵堂伺候,她揉了揉膝盖,等能站稳了,接过钟曦手上的水杯,从一众人身后,往钟允的方向去了。   她跪在钟允身侧,轻声叫了他的名字:“世子。”   “钟允。”   她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有了点反应,转头看见是她,见她眼角湿润,眼睛哭得肿了,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   那张帕子上绣着一枝梅花,花瓣是歪的,是两年多以前她救他时留下的那张。   江琇莹把水杯递到钟允唇边:“世子嘴唇干出皮来了,喝点水吧。”   钟允乖乖接过来喝了几口,分明方才谁劝都不动。   他往一侧挪了挪,腾出一点地方:“你跪在这儿,离太后近一些,太后喜欢你,你离她近一点,她会开心的。”   江琇莹挨着钟允跪了下来。   钟允伤心之余想到,江琇莹肚子里怀着孩子,久跪会跪出毛病,太后看见了也会心疼,让人搬了张小凳子来,让她坐。   他本应该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他存了私心,想让她陪在他身侧。   江琇莹不肯坐,坚持要陪钟允跪着。   期间,朝中大臣们进灵堂凭吊,江琇莹看见了周义衡。   从周无山回到平京后,江琇莹被通知去皇宫守灵,一直没时间去找周义衡。   周义衡走到江琇莹身侧,低声跟她说话:“我去宅子找你,他们说你在给太后守灵。”   江琇莹点了下头:“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周义衡:“早就没有大碍了。”   江琇莹往一旁看了看,一众皇子公主里,五公主也在其中。   太后大丧,五公主的婚事自然要往后拖了。   大臣不能在灵堂里停留太久,周义衡叮嘱了江琇莹几句,让她注意休息,有什么事叫人告诉他,又看了看一旁的钟允,对他说了声:“节哀。”   钟允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他转头对江琇莹说:“只剩下半天了,你先跟周将军回去吧,太后不会怪你的。”   江琇莹不肯走:“让我陪完太后最后一程吧。”   丧礼官催促周义衡离开,周义衡只好起身先走,经过五公主身后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走出了灵堂。   到了停灵的最后一天,不需要跪守着了,其他的皇子、公主、宗室子女们陆续离开了灵堂,最后只剩下钟允和江琇莹。   钟允抱着太后的灵位不肯走,江琇莹不忍落下他一个人,陪在他身侧没走。   夜里起了风,就连守在灵堂门口的太监都回去了,张嬷嬷走进灵堂,跪在钟允面前。   张嬷嬷伺候在太后身边几十年,是看着钟允长大的,她握着钟允的手,擦了擦眼泪对他说:“太后走得很安详,是在梦里去的。”   “太后前几日每天都说,说自己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太子和黎王,太后太想他们了,去找他们了,世子不要怪太后。”   “太后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世子您了,世子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太后在天有灵,也好放心。”   张嬷嬷微微颤抖地攥了攥钟允的手,眼神留恋地看着他:“老奴去陪太后了,世子保重!”   说完松开钟允的手,在他面前磕了个头。   江琇莹去扶张嬷嬷,发现她已经咽了气,是提前服了毒药,给钟允告别完,去找太后了。   钟允帮张嬷嬷把唇边的血擦掉,等她的身体凉透了,喊了人进来,让把张嬷嬷作为陪葬跟太后葬在一起。   到了深夜,灵堂彻底静了下来,钟允不肯走,江琇莹也不走,她体质到底是弱了些,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一头歪在了钟允身上。   钟允想让她多睡一会,没叫醒她。   他贪心地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心里的那股子痛苦才得以缓解一些。   灵堂的门和窗都没关,有风吹进来,他把她抱了抱紧。   她约是跪得太久,累极了,被他那样紧紧地抱着 也没醒。只在感觉到额头有点痒的时候轻轻动了一下。   睡着了的她不知道,那股轻轻痒痒的感觉是他的嘴唇吻在她的额头上。   钟允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瘦了很多,脸色也因为疲惫显得有些苍白,她该好好睡一觉。   他舍不得让她醒来,她一醒,他就抱不到她了。他不敢再吻她的额头,也不敢再用手指摩挲她的嘴唇,安安静静地抱着她看着她。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像一尊雕塑。   他想,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变成一尊雕塑也不错。   江琇莹是在下半夜醒来的,她轻轻睁开眼睛,对上钟允的眼,两人的目光猛然撞上,江琇莹心里一慌,赶忙从钟允怀里出来,垂眸说道:“竟在世子怀里睡了,太不像话了。”   钟允看了看她:“我让人送你回去吧,你去床上睡,床上舒服些。”   江琇莹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我已经睡了很久了,天快亮了,回去也睡不着,我在这儿陪世子吧。”   钟允没说话,也没敢再多看她一眼,怕自己像刚才一样,控制不住想抱着她,想在她身上寻找温暖。   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不多的温暖,他不能把她吓跑了。   太后的丧礼过后,江琇莹再没见过钟允,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复明了,人也更忙了,她时常去王府的长春苑花田里收花,有时经过刑部也会进去看看,一次也没见着他,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黎王尸骨连同一枚鸳鸯玉佩被寻回之后,王妃郑楚雪离开王府去了皇陵,打算守着黎王墓过完余生。她终于相信黎王爱她,相信钟允不是黎王所出。   杨夫人彻底疯了,三尺白绫把自己挂在梁上,留下遗书说去地下找黎王了。   偌大的王府只剩下钟允一个人了,忙起来连王府也不回了。   江琇莹不光没再见过钟允,与周义衡见面的次数也不多。   一日午后,林玉清来店里帮忙,特地把她叫到一旁,问她跟周义衡的事,问他们感情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江琇莹:“我跟阿衡虽然心意相通,但还没正式挑明,先等等他的消息吧,他若是想,定会来提亲。”   林玉清有点担心:“你跟周将军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前几日他来店里找你,见他走了好几次神。”   林玉清看了看江琇莹:“还有你,你也有点心不在焉的。”   从前,只要周义衡一出现,自己这女儿的眼睛就跟长在人家身上了似的,半点不知道矜持,喜欢得明目张胆。   江琇莹笑了笑:“没有,我们挺好的,没有闹矛盾,也没有吵架。”   正说着话,周义衡走进了铺子。   他今日休息,穿着一身便装,手上拎着珍味轩的糕点,进来对林玉清问了好,又有点愧疚地对江琇莹说:“前几日事多,没能好好陪你,你下午若是有空,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吃的东西,我陪你去。”   江琇莹接过周义衡手上的点心看了看:“这要排很久的队吧?”   周义衡抓了下头,笑了笑:“还成。”   江琇莹带着周义衡去了里间,将盒子里的点心拿出来尝了尝。   两人聊了会天,江琇莹想到五公主,问道:“五公主最近还去将军府找你吗?”   周义衡以为江琇莹吃醋了,赶忙解释道:“没有,从你去周无山的两日之后她就没去烦过我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太后的灵堂里。”   “你放心,我就看了她一眼,没跟她说话。”   他正在给她倒茶,杯子里的水满了也没发现,流了一桌子。   江琇莹喊了他一声:“阿衡,水洒出来了。”   周义衡回过神来:“抱歉,我给你换一杯。”   江琇莹起身:“不用了,今天天气好,我们去外面玩吧,你衣裳还够穿吗,去买布料给你做衣裳吧。”   江琇莹交代好铺子里事,跟周义衡一起出门了。   花阳街这一带就很热闹,江琇莹一路走走买买,买了一堆小玩意,周义衡当苦力,帮她付钱拎东西。   前面有个卖泥塑的摊位,江琇莹停在摊位前挑了挑,一会儿拿起这个,一会儿拿起那个,问周义衡好不好看,周义衡说好看,她要是喜欢就都买了。   摊主笑了笑:“小夫妻感情真好。”   又看江琇莹梳着姑娘发髻,改口道:“眼拙了,应当是小恋人。”   摊主讨着喜庆吉祥话说:“两位好事应当近了吧,这对鸳鸯不错,象征恩爱和美。”   江琇莹接过摊主递过来的一对鸳鸯,看了看。那鸳鸯做得一般,她并不想买,反而看中了一只泥塑的大狗。   她放下鸳鸯,拿起那只大狗,放在掌心看了看,被那大狗憨憨的样子逗笑了。   周义衡见她喜欢,正要掏钱。江琇莹却把那只大狗放了下来:“算了吧,不买了。”   她看见这狗就想到了钟允,她决定跟周义衡在一起,留着这只狗在身边不好。   周义衡:“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买?”   江琇莹拿起之前那对鸳鸯:“买这个吧,这个好一些。”   买好鸳鸯,两人往卖布匹的店走去。   这家布店是平京城最大的一家,质量好,料子多,来了基本都能挑到满意的,因此买东西的人特别多。   江琇莹正要进去,周义衡拉了她一下:“换一家吧。”   江琇莹十分不解:“为什么要换一家。”平日里不管做什么周义衡都是由着她的,这一路上过来,她要看什么买什么他都没意见,怎么突然要拉着她走?   周义衡:“这家的布我不喜欢。”   “不会啊,前两日我听人说,这儿新进了一批绸缎,上面的云纹不是绣上去的,是印刷时天然出现的,特别罕见,你肯定喜欢,”江琇莹盯着周义衡的眼睛看了看,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撒谎,“阿衡,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进来看看?”   周义衡闪躲了一下,避开江琇莹的目光。   他到底还是不擅长撒谎,指了指里面的两个人:“五公主在那,她要是看见我,又缠上我了怎么办。”   江琇莹顺着周义衡的视线看过去:“还真是五公主,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还是阿衡你的眼光好。”   “没事儿,五公主虽然刁蛮,其实她人还是蛮道义的,说不缠你,应该就不会缠着你了。咱们也不久留,买好布料就走。”   江琇莹进了店,没有多看,直接让掌柜的把那批天然云纹布料拿出来。   掌柜有点为难地说道:“已经有客人定下来了。”   江琇莹:“一点都没剩下吗?”   “那客人说,全要了,”掌柜指了指一旁,“就是那位客人,你看,都准备付钱了,您要不看看别的?”   江琇莹只想要那云纹的布料,因为周义衡喜欢,是给周义衡做衣裳,当然要挑他喜欢的。   江琇莹打算跟买下布料的人商量一下,能不能让出来一点给她,她愿意出高价。一转头,看见买下布料的竟然就是五公主。   钟情也看见江琇莹了,走过来,对她笑了一下:“县主。”   她这时才看见周义衡:“周将军。”她十分礼貌,不像往日那样,一看见他,眼睛就像长在了他身上一样,还非得调戏他几句才行。   钟情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这个人正是皇帝给五公主选的驸马,左相家的董三公子,若不是太后大丧,不宜操办婚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成婚了。   江琇莹看了看这个人,微微怔了一下。   这人身上穿的衣裳和周义衡太像了,都是浅色,衣摆上绣着大片的鹤纹,袖口领口滚着云纹。   就连周义衡都怔了一下。这让他想起来他死而复生回来不久,在江琇莹的宅子门口遇到钟允,他身上也是穿着跟他差不多的衣裳。   布店的掌柜对钟情喊道:“姑娘,您要的布料包好了。”   钟情对江琇莹说:“刚才看你也想买那批料子,给你了吧。”说完,拽起董三公子,带着他往店外面走去。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周义衡,早知道他会来,她就不来了。   董三公子见她喜欢鹤纹云纹,今日特地穿在身上,讨她喜欢,却不知她是因为周义衡才喜欢那些纹样的,闹出了今日的撞衫事件。   先前就有传闻说,五公主十分喜欢周将军。   两个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一对上,气氛未免有些尴尬。董三公子一眼就看明白了,五公主轻易不会忘了周将军了。   董三公子品德好,不是个恶人,还颇为善解人意,他不迁怒任何人,停在门边对钟情说:“公主心里若有其他人,这门亲事可以不结。”   “皇上那边公主不必担忧,我去找我父亲说。”   钟情转头看了看周义衡,又看了看江琇莹,对董三公子笑了笑:“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他忘了,一定!”   江琇莹看了看周义衡,见他一直盯着门口,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似想上前又不敢,或者觉得不合适。   最近这段时日,江琇莹察觉到周义衡不大对劲,他总是心神恍惚。   江琇莹看着周义衡盯着五公主的目光,那是极度隐忍,努力想藏却怎么都藏不住的炙热,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江琇莹走到周义衡面前,她以为看见他对别的女人动了心,她会很痛苦,结果,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受:“阿衡。”   周义衡回过神来,以为她要他陪她看布料,问道:“你喜欢哪种布料?”   江琇莹又叫了周义衡一声:“阿衡。”   她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五公主?”   周义衡像炸了毛的猫,差点跳了起来:“没有,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刁蛮任性胡搅蛮缠的女人,我喜欢温柔的女人,像你这样的。”   他越说越急,像是怕说服不了江琇莹,也像是怕说服不了他自己。   “琇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的,等太后的丧期一过,我们就成婚,我不会对不起你的。”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挑明,说要跟她成婚,分明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她却一点都不开心。   她听出他的声音里的喜悦是装出来,他说得有些酸涩。   江琇莹看着周义衡,当一个人首先考虑的是对不起对方时,就说明他已经不喜欢她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松了口气,她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觉得外面的云好像散了,天空一片开阔。   江琇莹将周义衡手上那堆东西接了过来,温柔地对他笑了笑:“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要等错过了再后悔。”   “阿衡,去追五公主吧。”   周义衡看了看江琇莹,又看了看正在离去的五公主的背影。   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十几个蒙面黑衣人。   周义衡认出来,这是处月国派来暗杀他的那群人。   花阳街上有刑部,隔壁是大理寺,到处有官兵巡逻,是整个平京城治安最好的地方,他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在这儿对他下手。   布店里乱成一团,顾客们忙往外跑,掌柜伙计往柜台后面逃了,周义衡推开江琇莹:“快跑!”   江琇莹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就是再担心周义衡,留下来也只会拖累他。   她只好混在人群里出去,打算跑出去叫人来帮周义衡。   歹徒们个个凶神恶煞,手上拿着锋利的大刀,所有人都在往外逃,怕跑晚了就要成为那刀下亡魂。   江琇莹刚跑出布店大门,看见已经走远了的五公主拿着鞭子折回来了。 第56章 “县主仰头看着你,对你……   江琇莹一口气跑到距离布店最近的刑部, 钟允已经接到消息,正要赶往布店,与江琇莹撞了个对面。   他扶住她:“你别担心, 我这就过去, 肯定能把周义衡给你带回来。”   他来不及多停留,不等她回话就带着人出去。   江琇莹往前追了两步:“你自己也当心。”   钟允听见了,没停下来,继续往前走了。   江琇莹不敢拖累,乖乖呆在刑部不出去, 直到赵安回来报, 那帮刺客已经被斩杀了, 钟允和周义衡都没事,五公主替周义衡挡了一刀, 已经叫了太医。   江琇莹看见周义衡抱着满身是血的五公主跑了过来,忙让开路。   周义衡身上的衣裳被五公主的血染红了, 不断喊她的名字,抱着她往里走。   江琇莹看见跟在后面的钟允,问道:“五公主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钟允:“我看过了, 刀口看起来吓人,没伤及内脏,五公主皮实, 应当没事。”   太医给五公主止了血, 包扎伤口,一行人这才稍微放下心。   钟情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周义衡守在她床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江琇莹过来找周义衡, 让他坐下来歇着,他不愿意,非要站在床前看。   江琇莹不知道该怎么说:“阿衡,五公主是女子,身上只穿了內衫,你这样一直在她床头盯着她,对她的清誉不好。”   周义衡往后退了退,眼睛也不敢往钟情脸上看了:“你说得对。”   江琇莹坐在床边,用棉花沾了水,给钟情润了润唇,起身道:“我去熬药。”   她走到门口,一回头,又看见周义衡站在了床边,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慌忙把放在钟情身上的目光挪了出去。   江琇莹:“五公主是给你挡的刀,你希望她好起来,盯着她看是应该的。”   周义衡大约是太慌了,没听出来江琇莹在替他解围,直接应了下来:“你说得对。”说完又开始盯着钟情看。   江琇莹走出房门,看见钟允,两人到院子里说话。   钟允转头看了一眼房间门,对江琇莹说:“你放心,周将军对五公主没有那个意思,他那条命不光是五公主救的,我也参与了的,回头我让他报恩,一定让他娶你。”   江琇莹完全没想,钟允竟然在想这个。   在布店里,那群刺客出来之前,她对周义衡的感情就已经释怀了,更别说看见周义衡抱着满身是血的钟情冲进来,又看见周义衡站在床头紧张地盯着钟情时了。   江琇莹:“世子的好意阿琇心领了,我与阿衡的事世子就不要掺和了。”   钟允一怔,她已经很久没在他面前自称阿琇了,上次还是他们在一起时她对他撒娇的时候。   他不敢多想,只觉得阿琇,阿衡,这两个名字挺般配的。   江琇莹问道:“刺杀阿衡的那些人是什么人,出手怎么狠?”   钟允摇了下头:“不知道,全死了。”   江琇莹有点诧异:“没留个活口审审吗?”   钟允嗯了声:“他们都是死士,嘴里藏里毒的,一旦事败,会咬毒自尽。”   他没对任何人说,他是有机会留活口的。他故意把那些人杀光。他知道那些人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审。   到场的除了他带去的刑部的人,还有一条街之隔的大理寺,以及随后赶过来的禁军和巡逻队。   他们只能通过武功路数看出来那些人是处月国的人。   周义衡一个将军,战场上杀了无数处月国士兵,会遭来报复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刺客是普米派过来的。   钟允已经查出来了,为什么周义衡是处月国神女之子,却十分痛恨处月国的人,在上次的战争中一口气杀了处月国近五百人。   普米为了逼他回处月国当傀儡王,让他在大夏一无所有,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暗中把他身边的亲友全杀了,表面上看是意外,实际上都是蓄谋已久的暗杀。   除了他父母早死,他的祖母、外祖父、舅舅一家、姨妈家、同窗好友等等,全部死于那场暗杀。   若不是江琇莹当年暗恋周义衡时小心谨慎,没被处月国的人发现,不然连她也要死。   周义衡正是发现了这一点,对处月国的逆反心理越来越重,那一场大夏对处月国的战争,就是他在为亲友们报仇。如此,他恨处月国的人,就不足为怪了。   在钟允能控制住局面的时候,不希望周义衡的身份曝光,任何对江琇莹不利的事他都不希望发生。   他已经想好了,她要是非周义衡不嫁,就多等他几年,等他把处月国灭了,周义衡的身份不再重要,她再嫁给周义衡也不迟。   只要确定周义衡对大夏没有二心,他就能周义衡摘出来给她。   江琇莹看见钟允手背上有道划痕:“世子怎么不处理一下伤口?”   钟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事。”   江琇莹从怀里拿出帕子,用自己的帕子帮他把伤口包扎好:“世子也应当多想想自己。”   钟允看着帕子上的绣花,不是她喜欢的梅花,竟然是他喜欢的竹纹。   江琇莹见他盯着绣花看,解释道:“是上次在周无山帮世子做明目的香囊时多绣了些,绣的不好。”   钟允垂眸看了看江琇莹的腰和肚子,从他跟她和离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就算是最后一次跟他同房时怀上的,到现在,小柿子也该四个月了。   她的肚子,别说变大了,反而越来越瘦。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还是因为小柿子太小了,长得慢,还没开始显怀?   江琇莹不知道钟允在想什么,她看了看他,见他消瘦不少:“世子心情可好些了?”   钟允:“昨日梦见太后,硬要给我穿大红大绿的花衣裳,我不愿意,她骂我狗东西,说狗子穿花衣裳才好看。我就跟太后理论,说我不是狗子,我是人。”   说到这儿,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江琇莹跟着笑了起来,看着他说道:“世子应当多笑笑。”   许玉龙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看见钟允在和江琇莹说话,看样子还在打情骂俏,忙举起手上的扇子盖着脸,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转身要往门外走。   钟允叫住他:“过来,我与县主光明正大,没什么需要你回避的。”   许玉龙摇着扇子走过来:“听说花阳街□□,我来看看,你可受了伤?”   钟允:“没有。”   许玉龙对江琇莹说:“几日不见,县主愈发美丽动人了。”   江琇莹知道许玉龙这张嘴,见了女子,就算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也能被他夸成一朵娇滴滴的花。   料他们有事要说,江琇莹先走了,说去厨房看看给五公主的药熬好了吗。   许玉龙看着江琇莹走远,一把抱过钟允的肩膀:“阿允,我觉得你还是有希望的。”   “方才我从院子外面进来,看见世......县主,看见县主仰头看着你,对你笑,你也对她笑,那种感觉,怎么说呢,”许玉龙仔细琢磨了一下,“跟以前县主把你当替身以为自己喜欢你的时候还要不一样。”   “就,你就是你,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你,对你笑,懂了吗?”   钟允:“不懂。”   她一向爱笑,对身边的人都这样,他上次还看见她对路边的狗子笑,还摸了那狗子的头,不至于说明她对那狗子有意思。   钟允把许玉龙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开:“你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许玉龙:“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忘了跟你说,上次春奎,你去猎凶兽了,我跟县主被钟曦带去了婉嫔那。”   许玉龙靠近钟允,压低声音说道:“婉嫔那个人你知道的,对谁都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婉嫔对县主有点戒备,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   许玉龙虽然纨绔,性格其实很严谨,他能这样说出来,一定是察觉到问题不简单,钟允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钟允叫了个心腹过来,让查婉嫔的身世和底细,所有可能对江琇莹不利的事他都不会放过。   许玉龙摇了摇扇子:“婉嫔这个人,我们与她相识多年,人肯定不坏,县主不用说了,也是个不爱惹事的,这两人之间能有什么好戒备的?”   钟允沉思了一下:“阿琇自然是没问题的,会不会是婉嫔戒备的根本不是阿琇,而是阿琇背后的江家,江景越?”   许玉龙一收扇子,在手上拍了下,恍然大悟:“这样就说得通了,可是,婉嫔为什么要戒备江景越呢,她跟江景越之间根本就没有交集也没有利益和立场冲突啊。”   钟允:“查了不就知道了。”   “不说这个了,等查好了再说吧,”许玉龙用胳膊碰了下钟允,递给他一个若有所指的笑容,“阿允,你怎么回事啊?”   钟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许玉龙:“一口一个阿琇,你们关系不错嘛。”   许玉龙看了看前面的房间门:“听说刚才街上刺客袭击,是周将军把五公主抱回来的?”   “周将军要是和五公主在一起了,这是好事啊,这样县主不就是你的了吗。”   钟允看了许玉龙一眼:“别乱说。”   许玉龙:“对了,你最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在准备那件事吗,准备得怎么样了?”   钟允:“八成。”   他们说的是杀进皇宫取狗皇帝狗头的事。   原本计划在三个月后,那时准备得更充分一些,也更安全。随着黎王尸骨被发现,太后驾鹤西去,钟允决定把计划提前,一个月后就是那狗皇帝的死期。   钟允没跟许玉龙多说,又准备出去了,许玉龙闲着也是闲着,跟着钟允一块去了。   他们今天要去拜访顾大将军的一个老部下,先回王府把顾瑛接上了。   老部下叫鲁永,两年前在顾将军麾下的时候是个少将,职位不算太高,也正是因为他职位不高,才能在两年前皇帝对顾家的屠杀中活下来。   他是顾家军中唯一活着的将军。   鲁永如今在距离平京城不远的县郊生活,开了个打铁的铺子,以打铁为生。   钟允到了铺子前,从身上拿出来一把匕首,往柜台上一放。   鲁永拿起来看了看:“工艺太复杂了,小店做不了,您去别处吧。”   说完,转身走到一旁的打铁炉前,“砰砰砰”地打起了铁,看也没看钟允和许玉龙一眼。   许玉龙走上前:“鲁将军,您分明认识世子,为何装作不认识?”   鲁永垂头打铁,看起来十分不善,说话阴阳怪气:“在下不过一个粗鄙的铁匠,何德何能认识平京城里的权贵。”   许玉龙又要理论,钟允拦住他。   鲁永看了钟允和许玉龙一眼,把铁打得砰砰响:“是在下眼拙了,原来是皇帝最宠爱的侄子,黎王世子。”   钟允从身上拿出来另一外一把匕首递给鲁永:“久闻鲁将军英勇善战,是顾将军身边最神武的少将军,不知将军是否愿意重回战场,继承顾将军遗志,保卫大夏边境平安。”   鲁永听完钟允的话,颇为嘲讽地笑了一下:“世子提那叛国贼做什么,莫非是在替那狗皇帝试探在下,不好意思,在下对保卫边境没有兴趣,只想打铁。”   他话音刚落,看见钟允手上那把匕首,先是震惊,又满脸狐疑地把视线挪到钟允脸上,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把匕首的规制是太子才能用的,本朝没有太子,只能是前朝太子。前朝太子妃母家又是顾家,拥有这把匕首的人与前朝太子与顾家的关系自然不一般。   钟允收起匕首:“请将军随我来。”   鲁永放下手上的打铁锤,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汗,跟着钟允和许玉龙走出铺子,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鲁永上了马车,见着坐在车里的人,赶忙单膝跪了下来,颤声喊道:“小少爷!”   顾瑛没再穿着女装,他受够了女装。顾瑛把鲁永扶起来坐在一旁:“鲁叔。”   鲁永被这声鲁叔唤回到了两年多以前,那时候顾瑛还没这么高,也没这么大,是个少爷崽子,每回他们从战场上回来,最喜欢逗他,吓唬他。   鲁永忍不住擦了下眼泪:“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转头往马车外面看了一眼,满眼戒备:“是不是那黎王世子挟持了你,要挟你?”   顾瑛按住鲁永:“世子是我表兄,前朝太子是我姑父。”   鲁永不敢相信:“世子竟然,竟然是太子遗孤?!”   钟允上了马车:“我们此番要取狗皇帝狗命,给太子太子妃、黎王、顾家满门报仇,请鲁将军协助。”   鲁永当即跪了下来,誓死追随。   几个人在马车上一番计策。   想到当年顾将军带领顾家一门忠烈自刎于凤凰岭,鲁永说道:“狗皇帝制造假证据,诬陷顾大将军通敌叛国,密谋造反,大将军不认这罪,麾下八万大军与他同仇敌忾。”   “狗皇帝调了十万亲兵欲围剿我们,只有认罪才能活命。”   “将士们不服,不愿认下这莫须有的叛国罪,宁愿反了。可当时我们刚刚打完一场大仗,将士们精疲力尽,粮草也不足了,战力严重削减,不可能打赢皇帝军。”   “突围无望,大将军不忍看我们全军覆灭。八万将士们家有老小,顾将军为了保全我们,带着顾家一门男丁和其他几员大将自刎,八万大军被朝廷收编。”   鲁永继续说道:“那八万人遭到审讯,但凡不服狗皇帝的,或者替大将军不平的,一律按叛国罪处置了,如今只剩下不到六万人,有些被收编到其他军队里当最低级的小兵,有些像我这样脱离军队,隐于世。”   鲁永说着又跪了下来:“只要顾小少爷,世子一声令下,必能一呼百应,反了那狗皇帝,洗刷叛国污名,哪怕战死,我等亦心甘情愿。”   钟允把鲁永扶了起来:“请将军保护好性命,大夏边境安危需要你们。”   鲁永不愿意起来,面朝顾瑛,在他面前磕了个头:“只要顾少爷在,顾家军就在。”   鲁永的意思是,将来要誓死跟随顾瑛,上前线,保家卫国,钟允看了看顾瑛,担心他胆小怕死不愿意。   顾瑛像是突然长大了,应了鲁永,说等杀了狗皇帝就跟他们驻守边境,像顾大将军生前那样。他不忘说:“我胆小,好在精通兵法,你们可要保护好我,别让我被乱箭射死了。”   许玉龙上了马车:“乌鸦嘴,别乱说。”   几人一边说话,进了平京城。   这不是钟允的第一次行动,两年来,他联系了不少前朝太子和顾大将军的旧部,手上的势力远不是夺嫡夺得热火朝天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势力可以比拟的。   他们刚进城不久,迎面与几队禁军撞上了,陈启亲自领的头。   钟允早在进城前就把顾瑛和鲁永安置好了,此时车里只有他和许玉龙。   钟允撩开车帘,得知皇帝下令,全城戒严,搜寻顾家余孽。   顾家余孽不是第一次搜寻,每次都是大动干戈,这次和以往又不太一样,连禁军副统领都亲自出动了。   钟允回到家,派出去打探婉嫔身世的人来报,已经调查清楚,婉嫔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孙元磊来自同一故乡,橘园乡。   婉嫔进宫之前与孙元磊情投意合,两人已经准备谈婚论嫁了,哪知,皇帝微服私访时看上了婉嫔,直接把她带进了宫里。   孙元磊思念恋人,可他力量微薄,根本进不了皇宫,便把自己阉了,进宫成为一个太监。这些年他处心积虑,用尽手段,爬上高位,为的就是在宫里照看婉嫔和她的儿子。   赵安说道:“婉嫔会对县主戒备,恐怕是听了孙元磊的话。”   孙元磊正在调查前朝太子太子妃的事,当年负责刺杀的人用一具假尸体充当太子妃的尸体,那人怕被发现,必定要对孙元磊出手的。   孙元磊不让婉嫔与江琇莹走得太近,当年的事怕是与江景越脱不开关系。   看禁军的行动,皇帝八成已经知道前朝太子妃没死。   钟允吩咐赵安:“你即刻带人去找县主,把她带走,保护起来,藏好。要是时间来得及,把她母亲、兄长一家人也带走,江景越不用管。”   赵安领了命,即刻带人出去了。   他先去了铺子里,伙计说侯夫人身体不适,县主去侯府看侯夫人了。赵安心里大叫糟糕,忙赶去侯府。 第57章 恰好是他嘴唇的形状。……   江琇莹听到母亲病了, 从铺子里赶到江家,去看母亲。   林玉清喝了药,拉着江琇莹的手说话:“母亲最近一直头疼, 眼皮子也跳个不停, 总感觉要出事,要出大事。”   江琇莹宽慰林玉清:“不会有事的,要是有事,我带母亲走,我们去南方, 找个风景宜人的地方隐名埋姓, 开一间胭脂水粉铺子生活, 不也挺好的。”   林玉清让江琇莹把门窗关上,低声对她说:“母亲最近总是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   江琇莹笑了笑:“是什么事能让母亲这般紧张?”   林玉清说道:“二十三年前, 你父亲那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暗中扶持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   这个江琇莹知道, 江景越一直是皇帝一派,这几年皇帝年岁渐长,江景越又开始站队二皇子。   林玉清继续说道:“最适合做皇帝的人并不是咱们如今的这个皇帝, 而是当时的太子。”   “太子勤政爱民,颇有治国之才,为人端方正直, 是一个翩翩君子, 即使生在皇家,也不屑于勾心斗角。”   江琇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说起前朝太子的事,认真往下听着。   林玉清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压低声音:“皇上要得到皇位,首先就要杀了太子与太子妃, 当时,被派去执行刺杀任务的正是你父亲。”   江琇莹听后,极为震惊,民间一直都有传言,说前朝太子和太子妃并不是被山匪杀死的,而是皇帝派人干的,皇帝的皇位是踩着他兄长的血抢来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江景越竟然也牵扯其中。   江琇莹感到十分愤怒:“侯爷怎能这样不分是非,那前朝太子太子妃何其无辜。”   林玉清叹了口气,缓了缓说道:“好在,这件事被我知道了,在你父亲执行刺杀任务的前一夜,我在他的宵夜里放了药,想阻止那场暗杀,没想到,你父亲的手下胡海令为了抢功,私自行动了。”   江琇莹替前朝太子太子妃感到惋惜和心痛。   万幸不是江景越动的手,她再怎么与江景越断绝关系,也无法否认这份血缘关系,江景越手上染了血,她也无法完全脱开干系。   假设前朝太子有后人,人家杀上门来找江景越报仇,她也是要一同担着的。   林玉清继续说道:“再后来,不知为何,那份功劳竟算在了你父亲头上,那胡海令十分狡诈,怎舍得轻易把这么大的功劳拱手相让,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林玉清不知道胡海令弄假的太子妃的尸体糊弄的事,胡海令怕万一将来事发,才让给了江景越。   林玉清揉了下额角:“我这眼皮子又开始跳了,琇琇,过几日让你兄长带上你、你嫂嫂和璃儿,一同去外头避几天,就说你兄长身体不适,去乡下的庄子调养,你跟着去照顾。”   江琇莹握着林玉清的手:“母亲,我不走。”   林玉清劝说她道:“外面街道上的禁军越来越多了,必有大事要发生,不管是什么事,远离总是好的。等这边平静下来了,你再回来。”   她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除了街上禁军变多,有一回半夜,她在侯府书房撞见过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孙元磊,侯府外面也常有皇帝亲信出没。   江景越一直小心谨慎,几十年来唯一疏漏的事就是那场刺杀,定是孙元磊查到了什么。   在皇帝眼里,当年负责刺杀的不是胡海令,而是江景越,倘若被皇帝知道江景越竟然放走了太子妃,以皇帝性子,整个江家一个都别想活。   江琇莹扶着林玉清从床上起来:“母亲,我帮您收拾东西,要走一块走。”   两人正说着话,窗边突然飞进来一个人,江琇莹吓了一跳,以为皇帝的人冲进来了,待看清楚人:“副统领?”   来的人正是禁军副统领陈启。   陈启走近说道:“禁军已经在过来抓你们的路上了,你们快跟我走,回头我再跟你们解释,江佑安呢,还有你那侄儿、嫂嫂,快些走!”   至于江景越,他自己种下的恶果,应当自己担着。江家其他人是无辜的。   江琇莹扶着林玉清,跟在陈启身后。   他们刚一走出门,甚至没来得及接上江佑安等人,也没来得及通知郭姨娘和江玉莹,让她们逃走。禁军的大部队已经冲进了院子,将他们包围了。   带队的人看着陈启,有点怀疑地说道:“副统领,您怎么在这?”   满院子都是禁军的人,房屋上站在一排弓箭手,江琇莹自知逃不出去了,不想连累陈启,假意作出反抗的姿态,大声说道:“副统领要来我家里抓人,总要给个理由吧。”   陈启估了一下形势,逃不出了,只有他好好的,才有机会救她出去,他配合江琇莹,反手把她控制住:“江景越通敌叛国,论罪,满门当诛。”   带队的人看陈启也是来抓人的,打消疑虑,走上前来把江琇莹和林玉清控制住,押解起来。   镣铐又凉又重,江琇莹的手腕被压得生疼,她看了看手腕上的一圈红痕,突然想到,她还没跟跟钟允道别。   赵安来到侯府看到的就是江家上上下下连同下人伏兵上百口人被押出来的画面,皇帝的动作太快了,他们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   很快,安远侯江家通敌叛国的事就传遍了平京城,皇帝暴怒,亲手斩了江景越的人头,江家其他人,包括御史台江大人和县主,暂时被关押在皇宫地牢里,三日后午门问斩。   皇帝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帕子,擦着剑上的鲜血,低头看了一眼江景越的人头,抬脚踹出去好几米远。   江景越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皇帝召他进宫,说有事找他商议,一进殿里他就被控制住了。   皇宫的护卫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皇帝扔给他几张书信,说他叛国通敌,这些书信就是他与敌国来往的证明,还泄露了大夏的边境布防图。   江景越跪在地上,喊冤:“臣对碧陛下忠心耿耿,对大夏忠心耿耿,不会叛国,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他捡起地上的书信,一看见上面的字迹,竟与他的字迹一模一样,但那信不是他写的:“定是有奸人模仿臣的字迹,陷害臣,请陛下明鉴!”   “胡海令,一定是胡海令,他早就在觊觎臣的尚书之位。”   皇帝眼神阴冷地看着江景越:“胡海令已经于昨夜自杀身亡。”   江景越吓得手心直冒汗,迅速在心里盘算,一定是二二十三年前的那场刺杀出了问题,皇帝已经知道,前朝太子妃没死,那具尸体是假的,所以皇帝杀了胡海令,还要杀他。   能让皇上如此暴怒,定是太子妃回来了,太子妃要给太子,给顾家报仇。   江景越磕头求饶:“二十三年前,臣身体抱恙,是胡海令执行的刺杀计划,是他放走了太子妃,臣是无辜的!”   皇帝从龙椅上下来,走到江景越面前,冷笑一声:“你说什么,什么刺杀计划,谁刺杀了太子和太子妃?”   江景越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触犯了皇帝的逆鳞,那些话只会证明,是皇帝杀了前朝太子,皇帝的皇位来路不明。   他赶忙改口:“是胡海令,胡海令与前朝太子有仇,是胡海令杀了太子。”   他颤抖着手拿着那些所谓的与敌国交往的通信:“臣从未写下这些信件,更不敢透露边境布防图,请陛下明察!”   他的话音还没落,感觉脖子一凉,人头就滚落到了地上。   皇帝擦好剑上的血迹,让人把江景越的人头扔出去,这还不解气,又杀了两个不小心碰翻了茶杯的宫女。   昨日孙元磊来汇报,说查到当年,前朝太子拼死护住了太子妃,太子妃逃了,还诞下了一个男婴。   皇帝做了一夜的噩梦,一会梦见太子索命,一会梦见黎王,梦见那男婴长成了一个巨大的怪物,死死掐着他的脖子,把他从龙椅上拽下来,扔进了万丈悬崖。   皇帝从噩梦中醒来,当即让孙元磊杀了胡海令,又连夜让人伪造了江景越叛国通敌的书信。   要不是江景越和胡海令这两个办事不利的,怎么会有太子遗孤。   这些年,皇帝为了得到皇位,稳固皇位,残杀手足,陷害忠良一门,手上沾了无数鲜血,性格变得阴鸷敏感,疑神疑鬼,听到有太子遗孤的存在,更是坐立不安,还犯了头疼症,周身笼罩着一股杀意。   皇帝吩咐道:“孙元磊,去调人,调三万亲兵到平京,守着皇城,把那天煞的太子遗孤给朕找出来,碎尸万段!”   孙元磊领了命出去了。   皇帝在大殿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太子遗孤,太子遗孤,二十三年前,那孩子今年应该二十二三岁,会是谁?   钟允,黎王的儿子钟允,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他发现了黎王尸骨,太后又死了,他要来报仇了,他要来替他们家报仇了。   他竟然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活了二十三年,皇帝气得掀翻了眼前的案几,等孙元磊调了兵来,他就让人把黎王府包围起来,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皇城的兵不是不够,皇帝担心钟允要造反,以防万一,还是多调些兵来才好。   钟允并不在黎王府,他在一处秘密的宅子里,顾瑛、许玉龙、周义衡、陈启等人都在这里,还有许多太子与顾大将军的旧部。   钟允、顾瑛和许玉龙不用说了,他们本来就是一个阵营的。   周义衡的目的是救江琇莹和她的母亲、兄长一家人。逼宫的事他不参与,那毕竟是钟情的父亲,另外,他会设法保下钟情的母亲。   陈启的目的非常单纯,救江琇莹,在这侧面上也算是助钟允逼宫了,他早对当今朝廷不满了。   狗皇帝整日疑神疑鬼,不是猜忌这个,就是暗杀那个,朝中但凡与他意见相左的大臣,他就疑心人家要造反,已经暗中杀害了不少忠良将士和朝中治国栋梁之才,剩下的大部分人都是不堪重用的庸才,长此以往,大夏必亡。   陈启一步一步登上禁军副统领的职位,目的是报国,不是给狗皇帝当残害忠良无辜的武器的。   上次春蒐,他原本并不想救皇帝,不得不出手的原因是,若皇帝突然驾崩,大皇子二皇子为了皇权兵刃相向,天下必然大乱,最可怜的还是老百姓。   如今不同了,钟允是太子遗孤,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他攻进皇宫,夺回皇位,是天命所向,众望所归。   大皇子二皇子又根本不是钟允的对手,不会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导致民不聊生。   陈启跟钟允约好了,等救了江琇莹出来,他们是要公平竞争的,就算钟允成了皇帝,也不能利用强权强抢她。   对此钟允反问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陈启:“你不是吗,以前你没强行把她软禁在王府?”   钟允看了陈启一眼:“你不懂。”   他就是再喜欢她,也不会再强迫她了,只要她喜欢,哪怕她对他说,她不想见到他,让他滚得远远的,他一定滚开。顶多在她看不见地方看着她,还有他们的小柿子。   桌上放着一张皇宫的平面图纸,钟允制定了严密的行动计划,他们将在明晚丑时攻进皇宫。   钟允以太子遗孤之名起兵,带人在最前阵冲入,周义衡殿后,陈启在皇宫里呼应,另外派出两队最精锐的力量控制住大皇子和二皇子,鲁永等人带召集起来的顾家军围在皇宫外和平京城外,切断皇帝调过来的援军。   这些中,许多力量是前朝太子和顾家留给钟允的,加上他的后期经营和壮大,攻陷皇城并非登天的难事。   钟允又叫了个人进来,正是之前替顾大将军鸣冤的崔玉。   崔玉曾受过顾大将军的救命之恩,无意间结识了一个教书先生,这先生醉酒后吐了实话,说自己特别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可以以假乱真到就连正主都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写的,还说自己模仿过顾大将军的字迹,事后差点又被灭口,侥幸逃出来,在江南隐名埋姓,当了教书先生。   崔玉当时一听,猜测,这教书先生模仿造假的莫不是顾大将军与敌国“来往”的书信。   他趁那教书先生睡着,在他房里搜了搜,搜到一份一模一样的书信。是这位教书先生怕人杀他,仿了封一模一样的,给自己留的后路,他若死了,有人会把这些书信揭发出来,作为顾大将军没有谋逆的证据。   钟允已经把那位教书先生抓来了。   钟允对崔玉说:“明日你拿着这些书信,去街上给顾将军鸣冤,哪儿人多去哪儿,务必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就是大理寺的人也近不了你的身。”   钟允又叫人押了个人出来,这人是胡海令的手下,曾经参与刺杀前朝太子、太子妃。皇帝在杀胡海令的时候,把当年那批参与刺杀行动的人全部杀了,这一个是钟允让人拼死截下来的。   钟允:“崔玉给顾将军鸣冤的同时,让这个人透露前朝太子有遗孤在世的事实。”   许玉龙说道:“要不要我编一首顺口溜,散布太子遗孤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众望所归。这样,等你杀了狗皇帝,称帝更顺理成章些。”   钟允摆了下手:“不用,只需要透露有遗孤在世就可以了。”   许玉龙看了看钟允,怀疑他是不是没有称帝的打算,可钟允要是不称帝,只能是大皇子、二皇子之一,狗皇帝本来就是想在两人中间选一个继承皇位的,岂不是便宜了那狗皇帝。   许玉龙没有多问,他相信钟允会有更好的打算。   不当皇帝其实也挺好的,不然后宫三千佳丽,个个貌美如花,光是每天想临幸哪个都能想破头。要是宠幸这个不宠幸那个,那个生气了怎么办。宠幸了那个又不能宠幸这个,这个伤心了怎么办。   许玉龙心想,幸亏自己不是皇帝,选择题太难做,不如一生一世一双人。   许玉龙又看了看钟允,心想,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从始至终,他想宠爱的只有那一个人。   江琇莹此时被关在皇宫地牢里。   牢房在半地下,只有墙上的一扇小窗透进来一点光,空气潮湿不堪,像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   江琇莹揉了揉手腕上被镣铐铐出来的红痕,抬眸看了一眼窗户外面,天已经黑了,天空最远处能看见一颗星星。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得这么早。早知道三日后就是她的死期,她应该把身后事都安排好。   江琇莹躺在床上,看着那唯一一颗星星,想着心里的遗憾事,还没来的及给周义衡和五公主准备新婚礼物,幸好她没跟周义衡在一起,不然她肯定会连累他。   那间胭脂水粉铺子八成会被查封,她的宅子也会被查封,可惜,里面还有很多钱,早知道这样,她应该把那些钱拿走,分给一些穷人,也好过充国库,被贪官污吏贪污了强。   还有璃儿,他才刚满六岁,他是最无辜的,皇帝竟然连一个小孩子都不肯放过。   想到这儿,江琇莹心疼得要命,难过得直掉眼泪。   一只老鼠从墙角跑了过去,打翻了一个空碗,发出“砰”的一声响,江琇莹吓了一跳,不断往墙角里缩。   地牢阴冷得像冬天,没有风,凉意也彻骨。江琇莹觉得浑身发冷,在床上缩成一团,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墙角和床像冰块一样,并没有让她暖和上哪怕一点。   在这一片冰冷里,江琇莹想起突然给太后守灵的最后那晚。   那天晚上也很冷,她睡着了,中间醒过一次,发现自己在钟允怀里,大概是他的怀抱太暖和,她没舍得出来,眼睛都没睁就睡过去了。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额头上那轻轻软软的痒意,大约是钟允的嘴唇。   他怕弄醒她,吻得很小心。   江琇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浑身都冷,只有额头这一小片是热的,恰好是他嘴唇的形状。   她睡不着,借着牢房外面的油灯和窗外那一点星光,抬眸时隐约看见床头刻着一个字,大约是从前在这间牢房里住过的人刻的。   人在牢里等待宣判时,将死时,最想念的,最想刻下来的一定是他心中最深的执念。   江琇莹有点好奇,床头被刻上去的会是谁的名字。   她用手摸了摸那个字的笔画和形状,摸出来的是一个“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