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逼驸马造反后》 作者:莫知薇   文案:   皇族第一美人宋茹甄,美艳昳丽,放浪不羁,乃少帝之孪生姐姐。   少帝个性顽劣,杀人如麻,喜怒无常,却独独对她言听计从。   所以,这天下但凡她想要的东西,从没有不到手的。   唯有褚晏,她始终诱而不得。   褚家满门忠烈,世代战神,因手握大魏半壁江山的军权,被少帝猜忌。   少帝欲打压褚家,便将褚家幼子褚晏赐给宋茹甄做驸马。   暗地里却让宋茹甄可劲地折辱褚晏,从而逼褚家造反,他好斩草除根。   从此,宋茹甄时常以折辱褚晏为乐。   *   一日,宋茹甄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给褚晏灌了最烈的寻欢散,又命数女撩拨,使其不能解而经脉尽断,最终变成了一个废人。   后来,褚家果然造反了,谁知禁军临阵反戈,褚家军不费吹灰之力杀进宫中。褚晏亦带兵闯进公主府,将她捆了带进宫中,并当着她的面一刀砍下了少帝的头。   少帝死不瞑目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她脚下,而她,则觉得脖子像是被谁死死勒住,呼吸尽断。   无人知晓,她与少帝乃孪生姐弟,不仅同胞,更是连命。他伤,她就痛,他死,她亦亡。   宋茹甄就那样死了,她自是没看见,大雨磅礴里,褚晏是如何抱着她的尸身哭到血泪干涸,双眼尽瞎的。   -   一睁眼,满室靡靡之声入耳。   宋茹甄看见不远处的卧榻上,几名女子正在撩拨褚晏。   褚晏血灌瞳仁,青筋如蛇,恶狠狠地瞪着她嘶喊:“宋茹甄,你究竟要辱我到何时?”   宋茹甄手腕一抖,茶盏坠地。   呜呜……现在放人还来得及吗?   -   #起初我只想保命,保皇帝的命便是保自己的命,后来,我忽然想保一保这天下的人的命#   #我以为那朵高岭之花看不上我,所以我时时刻刻想搞他,没想到他才是那个时时刻刻想搞我的腹黑大魔王#   傲娇大小姐 * 冷美惨强【大概是个冰山美男变忠犬的故事】   阅读指南:   1:双C,1V1,He,双向救赎。   2:女主之所以百般为难男主是因为误会导致的‘大过节’,但没有把男主往死里搞。   3:给男主下药的另有其人,非女主。   4:男主尚公主前就已动过心。【还有疑问请看首章作话】   一句话简介:强扭的瓜最甜   立意: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茹甄,褚晏 ┃ 配角:齐明箫,宋应时,童恩 ┃ 其它: =========== 第1章 预兆(一)   梦境里,宋茹坐在铜镜前,心不在焉地梳着胸前的长发。   忽地,“咔”地一声轻响,手中的玉梳断了一根齿。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火急火燎般的喊声:“公主!公主!”   是蕙兰,她从长春宫带出来的丫鬟。   蕙兰一向稳重,为何今日这般毛躁。   宋茹甄不悦地蹙了蹙眉,端坐在椅子上继续梳着发。   不一会儿,她就从铜镜里看见蕙兰满面惊惶地出现在门口,她身上粉色的襦裙湿哒哒的,薄薄的一层贴在窈窕的身躯上,脸色白的像鬼似的。   蕙兰见到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抖着嗓子说:“公主,你快走,驸马带兵杀进来啦!”   “啪嗒!”玉梳掉落在地上,碎成了几段。   宋茹甄陡然起身,面色大变:“你说谁带兵杀进来了?”   “是驸马,驸马带兵杀进来了。”   话刚落,就听见外面隐隐传来兵戈相撞和救命的呼喊声。   “公主,你快点逃吧,褚家军自造反以来,各路义军纷纷加入褚家军,他们一路势如破竹地攻到华京来,城里的禁军听说褚家军来了,竟然临阵倒戈,纷纷打开城门将褚家军给放了进来……眼下,他们正浩浩荡荡地往宫里去了,嘴里还喊着‘杀昏君,斩奸佞,肃朝纲’……”   阿时,他们要杀阿时。   宋茹甄提步就要往外面跑。   蕙兰一把拉住她,问:“公主要去哪里?”   “我要去救阿时。”   “来不及了,这会子褚家军应该已经杀进了宫,陛下他恐怕已经……已经凶多吉少,而且奴婢还听说,”她一边说,一边开始脱自己的衣衫,“这次褚家军造反,还是驸马打的头阵,公主之前那般折辱驸马,驸马这次回来肯定不会放过公主的,公主还是快些换上奴婢的衣服,赶紧趁乱逃吧,不然驸马……”   正说着,“唔”地一声闷哼,突然从蕙兰嘴里溢了出来,蕙兰瞬间定住。   宋茹甄缓缓低头,只见一截锋利的剑尖血淋淋地从蕙兰的腹部穿了出来。   “公主……快……走……”   倒地前,蕙兰用力地推了她一把。   宋茹甄趔趄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   蕙兰双眼暴突地躺在了地上,身后的血河流似的溢了出去,一直流到了一双白色的云纹锦靴下。   宋茹甄的目光顺着那双锦靴缓缓抬起,最后对上了一张宛如莲花般冰冷而圣洁的脸。   褚晏!   宋茹甄的心瞬间蹦到了嗓子眼,寒意缠上了她的双腿。   她看着褚晏煞神似的提着血淋淋的寒刃,慢慢地朝她走来,吓得两股战战,想要后退,双脚却像是钉在地面上,竟挪不动半分。   ……   意识渐渐回笼时,鼻腔里满是混着血腥的湿气,脸上被什么东西砸的生疼,耳朵里钻进来哒哒哒的水滴声,脸上凉浸浸的。   缓缓睁开眼帘,眼前白光一亮,陡然灌进许多水进入眼眶,宋茹甄急忙闭眼。   天上还在下雨,她好像躺在露天的地上。   “阿姐,救我,阿姐……快救我!”   是阿时的声音。   宋茹甄侧过头,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先是朦胧一片,她连续眨了眨眼睫,水汽退下,眼前顿时明朗了起来。   宋应时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阿姐,你终于醒了,快救我,他们要杀我!”   宋茹甄顺着声音朝宋应时寻去,瞧见阿时就跪在离她约十步之外的地方,两个穿着黑甲的士兵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后正押着他,逼得他无法起身。   他身上的团龙黄衫尽湿,发冠歪歪地挂在凌乱的发髻上,一张酷似她的脸颊白的吓人,见她醒了,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身后的士兵用力摁了回去,那双尊贵的膝盖嘭地一下,重重砸在了青砖上。   青砖上有双龙戏珠的纹样,这里是金銮殿的广场,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身,有小部分禁军,大部分是宫女,太监,还有绣衣司的人,雨水混着血水将这里的青砖都染红了。   广场四周站着许多人,黑压压的一片,将整个广场外围几乎都堵满了,几乎同天上幕布似的黑云连成了一片,大部分都是身穿黑甲杀气森森的士兵,还有一部分是禁军,他们皆是一脸冷漠地看着宋茹甄姐弟俩。   “阿时……”宋茹甄挣扎着起身,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爬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宋应时个性顽劣,宠幸奸臣,昏庸无能,暴虐成性,陷天下苍生于水火,实在不配为君,还请褚将军杀了此昏君以清朝纲。”   此言一出,立时引来一片地动山摇般地山呼:“杀!杀!杀!”   宋茹甄寻声看去,只见黑压压的士兵前站着三个男子。一人赤袍黑甲,戴着头盔,看不清楚全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精光闪闪的眸子,说话的正是此人。   一人身穿白衣银甲,玉树临风,英姿勃发,身旁立着一杆红缨枪,只看如此打扮便知是素有“白蛟战神”的褚家嫡子,褚穆勋。   最后一人,面貌与褚穆勋有四五分相似,身着天青直裾,身如雪松挺拔,头上并无头盔,只用一根玉簪挽着顶发,一头如瀑的长发湿哒哒的伏在身后,在这充满血腥肃杀的场景里面显得如清流一般存在,正是褚晏。   他面似雪莲,眉眼疏离,薄唇轻抿,正静静地看着宋茹甄,神色看不出任何波动。   “宋元疆,竟是你!你这个戾太子的杂种,连你也配觊觎朕的皇位!”宋应时挣扎着冲那喊话之人骂道。   褚穆勋先是皱眉扫了一眼宋应时,转而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宋茹甄,最后看向身旁的褚晏,冲他点了一下头。   是了,褚家造反,需要一个正义的名头,还需要扶持一个宋家的人方能服众,而这个人便是戾太子的血脉,据说是戾太子曾在外出时,同一民间女子春风一度后产下的私生子。   算来,这个宋元疆的辈分还是他们的皇叔,褚家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其他有可能夺位之人都被绣衣司给杀尽了,就漏了宋元疆。   如今看来,褚家的人显然是想扶持这个宋元疆登基。   但是,扶宋元疆登基,就必须杀了阿时。   “褚晏……”宋茹甄朝他伸手,想开口求他放阿时一马,她知道如今这种境况,能救阿时的只有褚晏。   褚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仿若悲悯世人的神明,冷眼旁观着一切。   忽然,他唇角勾起,宋茹甄的血液瞬间凉了。   褚晏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褚晏笑,却是让她遍体生寒的笑,因为她清楚的从那笑意里看见了报复的快意。   他不会放过他们!   褚晏走到宋应时面前,宋应时抬头恶狠狠地瞪着褚晏,“当初真该宰了你,而不是让阿姐只折辱你!”   “阿时,闭嘴!”宋茹甄慌极了,生怕阿时惹怒褚晏。   褚晏也不回应,只见白光一闪,褚晏飞快抽出那黑甲士兵腰间的佩刀举了起来。   “不要啊……”宋茹甄强撑着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褚晏手起刀落,砍得毫不犹豫。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咕噜噜地朝她滚了过来,停在了她的脚下,阿时死不瞑目的眼睛正不甘地看着她。   宋茹甄呆如木偶,愣愣地看着宋应时的头颅。   半晌过后,她忽然抱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溢出古怪的咯咯咯声,神情扭曲。   很快,呼吸尽断,缓缓地向后倒去。   哐当!   褚晏手中的佩刀跌落在了地上。   天地倒转间,宋茹甄瞥见褚晏向来沉稳的脚步,忽然变得凌乱地朝她奔了过来……   无人知晓,她与阿时,不仅同胞,更是连命,他痛,她亦痛,他死,她亦亡。 第2章 预兆(二)【改后】   狻猊香炉静静地吐着轻烟,十二连枝灯架上明烛辉煌,照耀着金漆雕凤纹宝座上斜倚着一名女子,那女子本是娇颜俏丽,但因眉梢眼尾皆挑,无端地给她凭添了几分厉色。   女子一身华丽的海棠色广袖流仙裙逶迤在织锦座垫上,细白的玉指间端着一套青花瓷茶盏,另一只手捏着茶盖,正垂着眼帘,意兴阑珊地拂着茶沫。   地下跪着两个姿色上乘的男子,正低眉顺眼地轻轻地捶着她的腿。   “公主,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吧。”其中一个玉衣男子忽然开口道。   “是啊,这寻欢散一般人可是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扛不过去,驸马竟然生生扛了半个多时辰,难不成是因为驸马他……那里不行……”另一个粉衣男子说着,忽然捂嘴,露出一脸幸灾乐祸又促狭的笑意。   女子面无表情的低着头,手指捏着茶盖无意识地拂着茶沫,好似没有听见那两个男子说的话。   突然,哐啷   紧闭的门扉被一阵巨大的夜风撞开了,寒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呼倒灌了进来,烛火顿时被风拉扯地东摇西晃。   似是冷风吹乱了女子身上的流仙裙,女子淡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漆黑的瞳仁一瞬间多了些光亮,她盯着自己的双手,黛眉轻轻一蹙,似有些不解。   这时,玉衣男子忙抬袖挡住脸,顶风上去关上了门。   室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怎地凭空起了这么大的风,竟似妖风似的,”那玉衣男子回身,关切地问那女子,“公主,可有吓到您?”   那女子便是当今的长公主,少帝宋应时的孪生姐姐,宋茹甄。   宋茹甄缓缓抬头,目光在那人脸上打量,容颜清俊,但轮廓分明,略显刻薄,看着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名字,应该是她府里的某个清客。   不过话说,她这是在哪儿?   她不是应该在寝殿里和齐明箫围炉赏雪喝酒来着……   还有,她方才竟然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恐怖的梦。   梦里她好像看见褚晏中了什么“寻欢散”,最后变成了废人,还带兵造反,杀了她和阿时。   宋茹甄正要四下察看,忽地左边传来一阵女子“咯咯咯咯”的调笑声。   她蹙眉,循声看去,竟见不远处垂下的床帐上,若隐若现地交织着几道曼妙的身影。   宋茹甄的瞳孔猛地放大,震惊地紧盯着床帐。   过了会儿,她似想起什么来,低头看了一眼逶迤在座垫上的海棠色广袖流仙裙,随后猛地站了起来。   那两个清客被宋茹甄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慌忙向后退了一步,跪地叩头不语。   “驸马,驸马,来嘛,来嘛……咯咯咯……”这时,床帐里再次传来女子的调笑声。   啪!   手里的茶盏坠落在了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宋茹甄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   因为眼前的一切正是她梦中所见过的景象。   梦境里,她穿着同样的衣裳,坐在同样的位置,地上伺候的同样是眼前的这两个清客,她看见了同样的床帐,听见了同样的声音。   她还梦见驸马褚晏,不知何故中了最烈性的“寻欢散”,此时此刻正被困在不远处的月洞门床上,有数女撩拨,使其欲/火焚身而不能解而筋脉俱断,最终变成了一个武功尽废,不能人道的废人。   褚晏变成废人之后,便从她的公主府里逃回了云梦。   半年后,褚晏带兵造反了。   褚晏和他的哥哥褚穆勋带领着褚家军,一路长驱直入地攻到了华京,连禁军们都临阵倒戈,打开城门放褚家军进了城。   进城后褚家军兵分两路,一路由“白蛟战神”的褚穆勋血洗了皇宫,抓住了阿时。   另一路则由褚晏带领着闯进了公主府。   褚晏屠了公主府后,将她也捆进了皇宫,然后当着她的面,一刀砍了阿时的头。   而她则因为和阿时连着命,所以跟着阿时一起死在那场叛乱里。   宋茹甄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心跳的飞快,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滚——!”   这时,一道极其压抑的痛苦的低吼声紧跟着从床帐里溢了出来。   宋茹甄浑身剧烈一颤,扭头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月洞床。   青帐上,清楚地倒映着多名女子的妖娆扭动的身姿。   宋茹甄咽了咽口水,她周身紧绷地走到床边,伸手缓缓撩起床帐,只见床上或跪,或坐,或伏着三个衣不蔽体的妖娆女子,正围着一个玉一般的躯体风情万种地撩拨着。   柔软的轻纱床帐被她的素手慢慢撩起,视线跟着渐渐上移,最后定格在了一张宛如刀削般的俊美脸庞上。   宋茹甄瞳仁一缩。   果真是褚晏!   褚晏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粗重,脸色红白急剧交加。   他的额发全湿,鬓边,脖颈上都是汗水,眼睛紧闭着,眉心绞在了一起,腮帮硬凸凸的,应该是死咬着牙齿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这张脸尽管已经如此狼狈了,却奇异地呈现出一股柔弱的凌虐之美。   见状,宋茹甄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因为褚晏的样子,竟然跟她在梦境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褚晏的身体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似乎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他身上不着寸缕,骨骼修长精瘦,皮肤光滑白腻,豆大的汗水一颗一颗的蛰伏在他紧致的胸肌上,在床顶熏灯的照耀下闪着水亮的白光。   她的视线刚要继续往下,就听见一道低沉怨恨的的声音灌入耳膜。   “宋茹甄,你究竟要辱我到何时?”   宋茹甄慌忙撤回目光,撞上了褚晏目眦欲裂的双眸,那乌溜溜的眼珠似浸在两汪血池子里,散发着无尽的怒意与恨意。   宋茹甄毛骨悚然而立。   那三名女子见她来了,反而越发卖力地扭动着蛇精似的身体撩拨起褚晏,她们并没有真的动褚晏,而是在故作媚态,纯粹地勾逗着褚晏。   而褚晏整个人果然像是受到了极致煎熬,他的肤色泛着冷白色,白的近乎透明,连肌肤底下的树枝般交错的筋脉都看的一清二楚。此刻,那些筋脉像是充足了血似的,根根分明地凸了起来,在薄如禅翼的皮肤下面突突跳动着,似乎随时都会爆裂开。   宋茹甄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记得梦境里的褚晏,这个时候应该很快就会七窍流血,经脉俱断,变成一个废人。   她撸起袖子,使劲地掐了自己手臂一爪。   嘶   疼!   又掐了一爪。   是真的疼!   看来眼前的不是梦,而是现实,虽然跟梦境里发生的一样,但确确实实是现实。   她不知道褚晏为何会中“寻欢散”,她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眼前有件火烧眉毛的事情她必须解决,就是决不能让褚晏成为废人,那可是梦里头逼褚晏造反的源头。   虽然,她和阿时一直在逼褚晏造反,可从梦境来看,阿时的计划显然是落空了。   阿时是她的孪生弟弟,也是当今的少帝,怀宗宋应时,因他两年前登基时方才十四,便被民间称作少帝。   阿时忌惮褚家,便想找个机会灭了褚家。可是褚家历经前魏,乱世十国,再至如今的后魏已有三百多年,门中更是出过七个骁勇善战的战神,是个树大根深的百年大世家,又是魏国的开国功臣。想要灭褚家谈何容易,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支战斗力极其强悍的褚家军。   于是阿时便想了个法子,将褚家幼子褚晏赐给她做驸马,暗地里却让她可劲地折辱褚晏,好逼褚家造反。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倾举国之力,灭了手握重权的褚家,以及让几任魏帝都寝食难安的褚家军。   而她则因以前曾对褚晏诱而不得,失了面子,心里怀恨,便稀里糊涂地应了阿时。   褚晏自入公主府后,她是曾多番折辱过他,不过那也都是适可而止。只因褚晏这个人,身上总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气质,仿佛亵渎他就是在亵渎神明,无端地让人感到罪过,再加上褚晏长了一张宛如高山雪莲般冰冷又圣洁的脸。面对这样的一张冠绝华京的俊脸,宋茹甄每次都下不了狠手。   褚晏本人也着实是个怪人,他明明是个身份高贵的世家公子,但身上却没半点世家贵公子的脾气,任她挑衅侮辱也好,打骂责罚也罢,他永远都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冰山颜,不会流露半点愤怒和屈辱,甚至连喜怒哀乐都没有,就像个毫无感情的傀儡。   久而久之,宋茹甄也觉无趣,便也就懒得再找他麻烦。   她已经很久没找褚晏麻烦了,可是他又怎会莫名其妙地中了“寻欢散”?   还被困在床上,任人调戏……   想起梦境里褚晏煞神一般的面孔,宋茹甄后怕地摸了摸脖子,那种被人切断呼吸的窒息感还在,所以褚晏决不能出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抓住床边上的一名女子就往地上一摔,吼道:“出去!所有人都滚出去!”   床上其他女子见状,吓地纷纷滚下床捡起地上的衣衫跑了出去。   那两个清客也吓地跟着那些女子们一起跑了出去。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屋里就剩下她和褚晏,冷风从门外灌了进来,呜呜的响,像鬼哭似的,掀地屋里的帷幕跟着乱舞。   宋茹甄冷地抱着胳膊催促道:“她们都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褚晏冷冷地盯着她,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抿着嘴唇就是不说话。   宋茹甄蹙眉,不解地看了一眼褚晏的手,见他食指微微一蜷,手背上的筋脉鼓鼓的,显然是在用力。   她明白了,褚晏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到底怎么回事?   宋茹甄提着裙裾爬上床,跪坐在床边托起褚晏的手,他的手很烫,却是无知觉地耷拉着。   “你怎么了这是?”宋茹甄急问道。   褚晏的脸色忽然红白急剧交加起来,身上的汗淌成了河。   她手忙脚乱的摇了摇褚晏不能动弹的身体,跟着急了一身的冷汗,“你倒是动一动啊。”   褚晏闭上眼,咬牙闷喊:“是针!”   “针?”宋茹甄一脸茫然,“什么针?”   “脖子……后面……有……针……”褚晏的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每说一个字就喘一口气,身子更是忍不住轻颤了起来。   宋茹甄赶紧倾身撑在褚晏的上方,摸向褚晏的脖子。   褚晏的脖子上全是汗水,发丝湿哒哒地黏在脖子上,她嫌碍事,只好先将脖子后面的头发抹开,谁知她这么一碰,褚晏抖的越发厉害了,他紧紧地闭着双眼,眉头几乎拧成了结,像是十分厌恶宋茹甄的触碰似的。   宋茹甄白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褚晏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她碰他。   可她偏要碰他,于是手心故意贴着他的肌肤探索,不一会儿,果然摸到了一根针头。   原来褚晏不能动是被人用银针刺中了穴位。   她捏住针头用力拔了出来,刚要拿起来看一眼,忽然,眼前光影一转,她整个人已经被褚晏狠狠地压在身下。   褚晏的双手死死扣住她的肩头,像是要挖进她的肉里去似的,咬牙切齿地冲她低吼:“解药!”   解药?   她哪里知道“寻欢散”的解药在哪儿?   这寻欢散又不是她下的。   不过既然这寻欢散是烈性春/药,那么解法便只有两种。   一种是解药。   另一种就是……解人。   褚晏虽然是她的驸马,但入府一年来,他们其实并未圆房。他们只是表面上的夫妻,她折辱他,他忍气吞声,她知道褚晏恨她,厌恶她,从不肯正眼瞧她,而她是堂堂长公主,更不可能折了身份来讨好褚晏。   可那场噩梦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宋茹甄不敢赌,眼下只能先解了褚晏的“寻欢散”再说。于是,她双手一张,一副任君随便来的模样,闭上眼豁出去道:“来吧!”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褚晏的动静,等来了几滴滚烫的水渍,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宋茹甄睁开眼睛,看见褚晏红通通的凤目里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他脸颊上的汗,流水似的全都汇在了下巴尖上,连着珠儿似的往下坠,全部落在了她的脸上。   “解药就是本宫,别磨蹭了,快点来啊!”   都这个时候了褚晏竟然还在发愣,宋茹甄生怕一会儿褚晏就会筋脉俱断七窍流血,也顾不得什么长公主的尊贵身份了,双手勾住褚晏的脖子疾声催促他。 第3章 预兆(三)   一向八风不动的褚晏颤了一下,他用力推开了宋茹甄,宋茹甄重重跌回床上,然后就看见褚晏那双波澜不惊的黑潭里,骤起了两股激烈的漩涡,似绞着无边的愤怒,厌恶,杀意,要从里面漫出来似的。   宋茹甄被褚晏盯地几分胆寒,眼角亮光一掠,便见褚晏已经飞快地从她的发髻上野蛮地扯下一根金簪来,举着就往她的脸上刺来。   完了,她如此折辱他,他定然是想杀了她的。   再想起梦境里褚晏一刀砍了阿时的脖子时的狠辣决绝,宋茹甄心里一阵绝望,只好紧闭上眼睛等死。   “嗤”地一声轻响后,一声闷哼从褚晏的喉中溢了出来,紧接着,好似蛇蠕动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宋茹甄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睛觑去,顿时毛骨悚然。   她竟然看见褚晏用她的金簪刺进了他左侧小臂上,并且以簪为刀,正慢慢地向下切去……   她那根金麒麟凤凰簪簪头宽簪尾尖,虽似刀刃,却未开封,褚晏竟然用那根簪子划拉出一道深可见骨,长约三四寸的口子,血溪流似的从口子里涌了出来。   宋茹甄牙齿打着颤,哆嗦道:“你你你你……”   褚晏拔出簪子“啪”地扔在了地上,似乎生怕多拿一刻就被脏了手一般。   宋茹甄僵硬地扭正头,看着上方悬着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就如同真白莲花一样,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瞬就会羽化飞升似的。   宋茹甄提着气,不敢用力呼吸,双拳抵在下巴上保持着自我防护的姿势,她实在摸不准此时的褚晏会做什么。   褚晏眼里的水雾渐渐消散,开始变得几分清明。   宋茹甄总算明白了褚晏在做什么。   他在用放血的方式保持头脑清醒,同时还可以将身体里的药效通过血排出去。   方法……确实可以。   只是褚晏对自己下手未免也忒狠了些。   这时,褚晏忽地一个翻身,直接扯过被子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去。   “???”   宋茹甄刚想爬到床边一瞧究竟,眼前突然一暗,一床被子蒙头盖脸的落在了她身上,等她扯下被子后,褚晏已经裹着他的衣裳,步履虚浮地走了出去。   宋茹甄:“……”   所以,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缓过神过来的宋茹甄气冲冲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冲门外大喊:“来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梳着双螺穿着粉袄的小姑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公主,有何吩咐?”   宋茹甄看着来人怔了下,问:“蕙兰呢?”   蕙兰是她从长春宫里带进府里的旧人儿,比她大三岁,以前在宫里的那些旧人在她入主公主府前,因为年纪等诸多原因,遣的遣,散的散,就留了一个年纪尚小的蕙兰。   眼前这个丫头叫银翘,是两年前,她入主公主府时,阿时送进来的侍女之一,因长得俏皮活泼,嘴巴能说会道,便被宋茹甄提拔成了一等贴身侍女。   银翘道:“蕙兰姐姐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公主,眼下正在房里躺着呢。”   宋茹甄揉了揉额角,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昨儿个蕙兰已经派人告诉她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里盘旋的不安与怒意,才道:“本宫问你,驸马怎么会中‘寻欢散’?还有,本宫怎么会在这儿?”   银翘一听,愕然道:“公主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银翘古怪地觑了她一眼,小声提醒道:“是公主给驸马下的‘寻欢散’啊。”   “???”宋茹甄瞪大了眼睛,反指着自己,难以置信,“你说……是我给驸马下的‘寻欢散’?”   银翘点点头:“对啊,公主昨夜同齐公子喝完酒后,来了兴致,说是要调/教调/教驸马,就命人找来了‘寻欢散’悄悄地下在了酒水里,逼驸马喝下……”   “……”   宋茹甄彻底傻眼了。   隐约间,她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酒气,好像是从她的呼吸里散发出来的,与此同时,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些画面   她同齐明箫围炉喝酒赏月,听了齐明箫吹了一曲箫声后,突然心血来潮地让人去宣驸马过来抚琴,认为雪夜赏月,琴箫合奏方算得上是美事一桩。   不过她派去的人很快回来了,说驸马已经睡了,天寒地冻懒起。她立即怒了,表示要教一下驸马怎么当一个驸马,便命人准备了春/药,下进了酒水里,又让人去请了一遍驸马。   这回褚晏来了,宋茹甄指着酒杯让他喝下去,褚晏抿唇看了一眼酒,然后默不作声地端起喝了下去……   再往后面的事情,她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不过,这些画面已经足以说明,那“寻欢散”的确是她下的。   她握拳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脑门,暗骂自己,喝酒误事。   哎……若不是酒喝多了,她又怎会干出如此心狠手辣又卑鄙无耻的事情。   她虽是奉命折辱褚晏,但顶多折辱的是褚晏的面子,从未动过真格,因为褚晏毕竟是那个曾经让她怦然心动过一回的男子,虽然后来得知自己被他和他的心上人耍了,但终还是对他心存了一丝善意。   像这样给褚晏下药,又名数女撩拨,使其欲/火焚身而不能解,最后经脉俱断,变成废人的事情,若是放在平常里,她是绝对干不出来的。也难怪梦里的褚晏会被他们逼的造反,最后还亲手手刃了他们姐弟俩。   想起梦里发生过的一切,宋茹甄忍不住又是一个激灵。   她不信虚妄鬼梦之谈,但方才的巧合和梦里完全重合,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不仅仅是个梦,也许是个预兆。   可是光凭偶然间的一个梦,就认定以后发生的事情会如梦里发生的一般,她又觉得有些过于荒谬。   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梦,宋茹甄又惊又累,她本就怕冷,身上湿腻腻的冷汗更添了一层冷意,便忍不住抱住手臂搓了搓。   银翘见状,连忙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件石榴红缎披风替她披上。   宋茹甄拽着披风裹紧住自己,看了一眼外面半明半暗的天色,飞絮飘洒,琼瑶砸地,地上的积雪在冷月的辉映下,照的小院敞亮至极,却照不进宋茹甄的心里去。   “什么时辰了?”   “已经丑时了,奴婢伺候公主回房歇息吧。”   宋茹甄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夜,至凌晨还未安眠,索性坐起来不睡了。   她裹着被子,脑中全是梦境与现实交替盘旋的画面。她心里堵的慌,总觉得要做些什么方能心安,转念又想起褚晏用簪子划破手臂心的画面,心里直发怵。   也不知道是下了“寻欢散”的心虚,还是因为梦境里最后的惨痛结局,宋茹甄决定大发慈悲一回,主动去关心一下褚晏,就当是为此事做的补救,顺便平息一下褚晏的怒气。   思定后,她心里头果然松快了些,下床喊银翘进来,翻出了一些上好的金疮药和绷带出来,冒着清晨刺骨的寒意去找褚晏了。   宋茹甄站在一处破旧的房屋前,四处打量了一眼。   此时东方泛白,大雪已停,院子的干柴上积满了厚厚的雪,屋檐,地上到处都是雪,上面只有她们来时的脚印,灰扑扑的檐下挂着两个大大的蛛网,斑驳陈旧的门窗,皆显示着小院里的冷清与破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公主府的柴房。   宋茹甄咽了咽口水,扭头问银翘:“你确定驸马住在这里?”   “回公主,驸马就住在里面。”   宋茹甄眉心跳了一下,“是谁安排的?”褚晏好歹是她的驸马,虽然大婚之日就被她赶出了洞房,但也不至于沦落到住柴房。   “当初公主下令,让齐公子随便给驸马安排一个地方住,还说越远越好,齐公子会意后,便……”银翘没继续说下去。   齐明箫是她与褚晏大婚之前,被阿时一起送进府里来的二十个清客之一,无论姿色还是才情都是二十个清客里面的翘楚,首当其冲受到了宋茹甄的青睐。加上齐明箫智谋过人,人情练达又通透,她便将府里的一应管事都交给了齐明箫来掌管。   身为宋茹甄的知心人儿,齐明箫自是也清楚,皇上让他们这些所谓的清客,与驸马差不多时入府的目的,就是为了故意折辱驸马,故此才暗中将褚晏安置在这简陋破旧的柴房里居住。   宋茹甄的心虚又深了一层。   褚晏入府一年来,她确实不曾对他的生活过问过,自是不知他住在柴房。不过以往就是知道褚晏住柴房,初时虽觉不妥,最终还是会选择听之任之,毕竟她最初目的可是为了折辱褚晏,逼他造反。   “你在外面候着。”   银翘将装着金疮药和绷带的盒子递给宋茹甄,宋茹甄接过推门进了屋。屋里没灯没炭,又阴又暗,湿冷湿冷的,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宋茹甄往里面走了一些,这时天已蒙蒙亮,从破烂的窗棂间透进几缕光亮,照亮了不远处床上的光景。   褚晏靠坐在床头,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薄的中衣,半截身子都露在外面,脸隐没在床头的阴影里,气息近无,一动不动的。   宋茹甄不确定他是醒着还是睡着,轻挪脚步走近了些,这才看清褚晏双目紧阖,唇瓣惨白,脸颊上却有潮红。   他的左臂垂在身侧的床沿上,不仅衣袖上全是血,床上,床沿上都是血,不过因为这屋内太冷,血已经凝固了。   这么冷的天,又受了那些伤害,宋茹甄还以为褚晏冻死了,心里一慌,忙走过去坐在床边,先撸起了褚晏的衣袖看了一眼,只见手臂上血肉外翻,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伤口里还有血在往外流,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无血可流,流势倒是非常缓慢。   他的伤口根本没有做任何包扎,所以才流的到处都是。   又摸到褚晏的手臂肌肤有些烫手,似是在发烧,好在人还活着,不由得松下一口气。   她抬起手心,刚覆盖在褚晏的额头上,褚晏黑漆漆的双眼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四目相对,二人俱是一愣。   半晌后,褚晏黑着脸,声音沙哑道:“你来做什么?”   “你发烧了。”宋茹甄尴尬地收回手。   褚晏盯着她不说话,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宋茹甄假装看不到,转身将放在一旁的木盒打开,拿出了金疮药和绷带,“本宫带了最好的金疮药来……那个,本,我先替你上药止血吧。”   褚晏冷声拒绝:“不必。”   “昨晚我喝多了,实在不知道自己会做那些事,也不是故意要对你……”   宋茹甄本想解释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是酒后的无心之举,可是说着说着她忽然意识到,无心也好,有意也罢,事情都是她做的,褚晏变成这幅样子也都是她造成的,所以再多的解释在这一刻看来,只会显得可笑又苍白,便住了嘴。   “说完了?”褚晏睨着她,眉宇间尽是不耐烦。   “……”宋茹甄张了张嘴,却是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那就滚。”褚晏咬牙。   滚?!   褚晏竟然叫她滚?她可是长公主,这个世上谁敢叫她滚?   宋茹甄刚想发作,忽然瞧见褚晏眼里一闪而过的暗芒,顿时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她是来送关心的,是来平息褚晏怒气的,冷静,冷静。   深吸了一口气后,宋茹甄变脸似的笑开,俏皮又嚣张地说:“要我滚也行,先让我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不然我就一直赖在这里。”   少女本就长得娇美,这一笑便如大雪初霁后艳压枝头的红梅,明媚又耀眼。   褚晏冷冷地盯着宋茹甄。   宋茹甄也不甘示弱的盯着褚晏。 第4章 预兆(四)【捉虫】   罢了。一番对峙后,褚晏先挪开了目光,转过头去。   宋茹甄心中一喜,这是褚晏退让的信号,她二话不说,快速打开金疮药的盖子,拉过褚晏的手臂就要上药,褚晏果然未做反抗。   褚晏的伤口看起来血肉模糊,整个手臂上全都是血,厚厚一层,伤口上还有一些黑色的杂质,好像是一部分凝固的淤血痂。   她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替人处理过伤口,自小到大也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一时不确定上药前是不是要清洗一下伤口。   但她四下一看,这昏暗的房间里连个炭盆火炉都没有,一看这里就知道褚晏身边,根本没个下人伺候,估计也没什么热水。   再想着褚晏一会儿该不耐烦了,便也不计较这些了,直接将满瓶子珍贵的金疮药全部洒在褚晏的伤口上。   只是这样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看着都觉得疼,上药时,褚晏竟然没有半丝异样,她心里一时对褚晏佩服至极。   上完了药,宋茹甄用绷带在褚晏的小臂上来回缠了厚厚三层,终于没再见血洇出来,这才满意地打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后,宋茹甄的额头上已经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抬头却见褚晏的头还偏向里侧,跟个木头人似的完全无动于衷。   好歹她替他包扎了伤口,多少得看一眼吧,宋茹甄最是受不得被人忽视,她知道褚晏最不喜她碰他,便故意捏了捏褚晏的手心,道:“包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她这一捏,才发现褚晏手心不仅烫,还都是汗,看来他烧的不轻。   褚晏手背筋脉骤然绷紧,皱眉扭过头来,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宋茹甄却冲褚晏弯眼一笑,然后才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   褚晏愣了下,目光仓促下移,落在了包扎好的手臂上。   片刻后,他的脸色遽然一变。   见状,宋茹甄还以为自己上的不是金疮药,而是毒药,急忙捞过他的手臂待要查看,就在这时,宋茹甄背脊寒毛一竖,不知从哪里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褚晏顺势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住,翻身就是一滚,直接从床上咕噜两下滚到了地上。   落地止住后,她的背已经贴在了地上,而褚晏在她的上方,但她没有感觉到疼,好像褚晏的手臂一直护在她身后,并没有摔痛她。   她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褚晏。   褚晏急急推开她,微微喘息着撑起身子,坐在地上瞪着她恶狠狠地道:“既然包扎完了,还不快滚!”   “……”   又滚?!   他到底在发什么疯,一会儿失了魂似的,一会儿莫名其妙地抱着她摔了一交,现在起身又让她滚。   别以为她纡尊降贵地来给他送关心,他就可以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怒容满面地坐了起来,指着褚晏的鼻子:“褚晏,你……”   “我叫你滚!你聋了吗?!”   宋茹甄被褚晏吼愣住了。   褚晏很少在她面前有如此失态的急促,哪怕昨日她那样对他,也没有这般恶声恶气,可见他真的是又气又急。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在褚晏面前任性,因为褚晏似乎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忍气吞声。   哼!这个破地方她还不想呆呢!   吐了一口浊气后,宋茹甄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屋里的地面全是土质压实,起身后,宋茹甄撒气似的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昂首挺胸地冲褚晏啐了一声“疯子”,扭头就走。   临到门前,屋外的曦光射进屋内,昏暗的光线微微亮了些,宋茹甄趁隙扫了一眼屋内简单的陈设,蹙了蹙眉。   银翘急忙迎了上来,宋茹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褚晏缓缓起身,刚站定,一道黑影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   “师父。”褚晏恭敬施礼,似乎丝毫不意外此人的出现。   “为什么要救她?”说话之人身穿青衣,银发白髯,一副江湖中人打扮,年纪约莫五十上下,自有一股不怒而威,铁骨铮铮之气。   褚晏垂下眼帘,低低地说:“她还不能死,徒儿有些事情还没弄清楚。”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甘愿留在这里?”   褚晏抿唇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师父的话。   “你是我风疾刚的徒儿,莫说区区一个公主府,就是整个华京也未必困得住你,这一年来你画地为牢果然是另有隐情。”   “还请师父恕罪。”   风疾刚冷哼:“你何罪之有,命是你自己的,名也是你的,与我何干,如今十年之约已到,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既然你不愿离开,那你以后……”他深深地看了褚晏一眼,拂手道,“便好自为之。”   “师父……”话音未落,风疾刚的身影已经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道刚劲的疾风拂乱了褚晏的发丝。   半晌后,褚晏抬起左手臂,注视着绷带上的蝴蝶结,那是一个打发繁复又精致的蝴蝶结,有四结两尾,四结舒展,就如同一只振翅起飞的蝴蝶。   他曾经,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宋茹甄连灌了三杯茶水,银翘在一旁劝道:“公主消消气,何必被驸马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你说的对。”宋茹甄冷笑,“何必因他生气,他也配!”   狠话放完之后,梦境里蕙兰,阿时惨死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宋茹甄心底一怵,蔫了。   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总是看不清眼前的局势。   虽说梦境未必是真,但对于宋茹甄而言,她就如切切实实地经历了一番一样,褚晏挥刀斩下的绝情,阿时临死前的绝望,她被阿时牵连而死的痛苦,有些发自骨子里的惧意她忽略不掉的。   她本就不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折辱褚晏,如今这般境况,她更不想再去折辱褚晏,眼下只能先安抚好了褚晏再说。   茶瓯握久了有些烫手,她想起褚晏还发着烧,又吩咐下人去请了徐太医看褚晏。   昨晚一夜未睡,方才又在褚晏那里受了气,加上大梦混沌,她的头一时又沉又重的,草草用过早膳便睡下了。   这一睡,便又梦到了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穿过了乾庆门就是内廷禁地的后宫了,华丽的轿辇在暮色中穿过长长的汉白玉甬道走向乾庆宫,两旁的朱红高墙安静地耸立着,白雪覆盖在琉璃瓦上折射着清冷的光。   八个身穿青衣的小太监气息不喘地扛着轿辇,唯有轿辇的吱吱声在空旷的广场上有节奏的响起,纱幔在夜风里掀起一角,露出宋茹甄慵懒昳丽的娇颜。   就在这时,迎面来了一队太监,手里似乎抬着一个什么东西,见了她的轿辇后,便退到一边,跪在地上,等着她的轿辇先过去。   宋茹透过纱帐瞥见那帮太监们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白布上有大团黑乎乎的的东西,像是血。   “慢着!”   “停轿。”一旁随行的蕙兰喊停了轿辇,挑起了纱幔。   宋茹甄看着那白布担架,从凸起的形状来看立马确定上面躺着的是个人,便蹙眉问:“怎么回事?”   一太监回:“此贱婢不小心惹怒了陛下,罪该万死。”   她自小在这深宫里长大,自是知道这些宫人们的命贱如蝼蚁,朝生暮死,实在无常的很,但即使要处置他们也都是在暗处,少有在人前见血的,何况这里还是乾庆宫。   “把布掀开。”   太监依言,掀开了白布,宋茹甄看见一张眉清目秀的细长脸女子,面容惨白地躺在担架上,整个腹部已经被血染红了,担架下面还滴答滴答的流着血。   “谁做的?”   太监闻言,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齐垂头,谁也不敢再开口了。   他们越是这样,宋茹甄反而断定了是谁做的。   敢在皇帝寝殿见血的,还能是谁?   只是她记忆中的阿时一向乖巧,怎么可能会动手杀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轿辇停下后,宋茹甄脚步匆匆地上了乾庆宫的玉阶,来到朱门前,还没来得及抬手,门忽然自里面打开了,紧接着一道倩影扑了出来,险些将她扑倒。   她接住那个人,见是一名圆脸俏丽的宫女。   那宫女见了她,双手死死地抓住她的双臂,面容惊恐冲她喊“救我,公主,救救我”,一面说,一面口吐鲜血。   宋茹甄这才看清她的后心上插着一把金镶玉柄的匕首。   宫女不停地吐血,吐的她满身都是,她想要推开她,那名宫女的面容突然间变得十分狰狞,转瞬间又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对着她的脖子就咬……   “啊!”   宋茹甄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银翘闻声推门进来,见了她的模样,忙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公主可是做噩梦了?”   宋茹甄闭上眼睛,背脊的冷汗湿哒哒的,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果然又是梦,而且这次又梦见了阿时,她心里总觉得不安,想要去宫里看看阿时。   掀开被子问:“什么时辰了?”   “快戌时了,公主睡了一整日,不如起来用些膳食?”   戌时?   这个时辰宫里已经落钥,虽然阿时许她随时入宫的权力,但收拾一番再进宫未免已到深夜,便决定次日早朝后再行进宫。   被噩梦惊出了许多冷汗,确实口渴了,她接过茶瓯喝了一大口。   洗漱过后,用了晚膳,又找徐太医过来问了下褚晏的情况,得知褚晏高烧已退了下去,总算放了心。   翌日,宋茹甄掐着下朝的时辰进了宫。   华丽的轿辇缓缓行驶在长长的汉白玉甬道上。   此时天已放晴,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露出斑驳的琉璃瓦出来,骄阳四射,照耀在金碧辉煌的金瓦和雪间,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直晃的人眼花缭乱。   宋茹甄收回远目,看着抬着轿辇的八名太监,心里有一瞬的恍惚。   轿辇在吱吱轧轧声中,停在了乾庆宫的露台下。   乘轿直入乾庆宫,这天底下有此殊荣的女子也只有她宋茹甄了。   宋茹甄下了轿,蕙兰扶着她踏上汉白玉石阶,刚上了露台,就见御前太监童恩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   他身后同时还跟着两个人,白衣长发,书生打扮,应是宫外之人。   可宫外的人这个时辰怎会出现在阿时的寝殿里头?   宋茹甄正要细看时,那童恩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她的目光,行礼恭请道:“公主,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就在童恩挡住她的一瞬间,一旁的小太监立即上前,带着两名少年低着头,步履匆匆的溜了。   “阿姐!”   这时,宋应时的殷切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宋茹甄只好收起好奇,解了披风递给蕙兰,让她自去喝口热茶暖暖。   宋应时已经迎到了门口,双手热情地拉过宋茹甄的手,笑容满面地说:“阿姐,想我不?”   “你都是做陛下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宋茹甄无奈地嗔了宋应时一眼。   宋应时乖巧地抱住宋茹甄的手臂,撒娇道:“阿时不管变成什么人都是阿姐的弟弟,弟弟就该向姐姐撒娇……”   童恩知道皇上同长公主相处时一向不喜人多,便只点了两个宫女留下,其他的全部跟他退了下去。   宋应时拉着宋茹甄去了西暖阁的榻上,暖阁的地上烧着两个银丝炭盆,烘地房内温暖如春。榻上的小几上放着一盘残棋,宋应时冲一旁的宫女递了个眼色,那名宫女立即上前来收拾残棋。   宋茹甄本想问他方才同谁下棋来着,余光忽然瞥见宫女的脸,心里咯噔一跳。   眉清目秀,细长脸,竟然同她昨日梦境里那个被太监们抬出去的宫女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么巧? 第5章 预兆(五)   她忽然想起另一名宫女,便转过头去看塌下正在小几上调香烹茶的宫女,那宫女低着头煮茶,看不清全脸,宋茹甄冲她道:“你,抬起头来。”   煮茶的宫女闻言,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恭敬敬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甚是俏丽的小圆脸。   宋茹甄的脸色瞬间变了。   宋应时见状,不解地问:“阿姐,你怎么了?”   宋茹甄咽了一下口水,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扭头冲宋应时强笑道:“没事。”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她梦境里的两个宫女竟然同时出现在了乾庆宫。   细长脸收拾完棋盘,端来了新鲜的瓜果放在小几上,退到了一旁候着。宋茹甄的目光不时地在她细长的脸上瞟,心不在焉地同宋应时闲聊着。   宋应时说着说着,忽然拿起果盘里的一个雪白的梨笑道:“阿姐,这是砀山的酥梨,刚送进来的,可甜了,我给你削一个。”   细长脸很有眼力劲地取了一把匕首过来,双手捧在手心递给宋应时。   宋茹甄本来还在想这细长脸挺会来事的,目光无意间落在那把匕首上,瞳仁陡然一震。   金镶玉柄,竟然连匕首都是一模一样!   种种巧合都在提示着她,昨夜的那个梦可能不仅仅是个梦,而是个预兆,提醒着眼前的这两个宫女今夜或许会死于此匕首之下。   她心事重重地看着宋应时低头认真地削着梨,阿时那张酷似她的脸看起来十分温柔又无害,脸上的神情更是安静又乖顺,怎么都不像敢杀人的样子。   许是她想多了,这样乖巧又天真的弟弟怎么可能会杀人,这两个宫女想来时常在阿时身边伺候,所以一次撞上她们俩应该只是巧合而已。   宋应时削完了梨,邀功似的递给宋茹甄,宋茹甄笑着接过,咬了一口,在宋应时期待的眼神下笑着点头:“真甜。”   姐弟二人又聊了会儿,宋茹甄方想起那两个少年的事情,便随口问道:“阿时,你方才召见的两个少年看着不像朝中之人,他们是谁啊?”   “他们啊……”宋应时含糊道,“就是……”   这时,小圆脸添了滚烫的新茶奉上,宋应时显得有些心神不属,下意识伸手去接,一个不留神碰翻了茶盏,茶水顿时洒在了他手背上。   “嘶!”   “嘶!”   两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圆脸骇然失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狂磕头。   细长脸淡定上前,小心翼翼地托着宋应时的手背察看,见手背上已经被茶水烫地通红,而那边宋茹甄也握着自己右手腕,露出通红的手背,受伤的地方竟然和宋应时在同一处。   细长脸显然大惑不解,明明被茶水烫到的是皇上,为何公主也会受伤?   见细长脸发怔,宋应时眸色骤然一沉,用力甩开了宫女的手,抓起托盘里的匕首抬手就是一刀。   “唔!”细长脸闷哼了一声,低头看下去,见到一只白玉般的手紧紧地握着匕首抵在她的腹部,前一刻还天真乖巧的皇上,此刻正用一种阴鸷的目光冷冷地瞅着她。   然后,迅速拔出匕首。   “嘭!”细长脸倒在地上,至死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小圆脸见状,吓得更是抖如筛糠。   宋应时转眸看着小圆脸冷声道:“朕数到三,你要是能跑出去,朕就饶你一命,一!”   小圆脸一听,哪里还敢耽搁,提起裙裾就往门口跑。   谁知,“二”字刚落,就见那把匕首疾如流电般地钉进了已到门口的小圆脸的后心里。   连杀两人,一气呵成,都没给宋茹甄反应的时间。   宋应时杀完人后,敛了脸上的阴森,立即紧张地要去拉宋茹甄的手察看。   宋茹甄一下子缩了回去,难以置信地盯着宋应时,颤声道:“阿时,你……你在杀人?”   宋应时目光一暗,低头用阴狠的声音说道:“撞见我们秘密的人都得死!”   她和阿时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自打幼时起,只要阿时一受伤,同一个部位她也会感到疼痛,后来是算命的告诉她,她和阿时是双生子,是连命双生的双生子,共用着一个命运。   所以阿时伤,她痛。   阿时死,她亦亡。   反之,亦是一样。   这样惊天的秘密一旦被人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虽然能理解阿时灭口的行为,但她心里却接受不了这样狠辣的阿时,仿佛眼前的阿时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样子。   “蕙兰,你觉得驸马这个人怎么样?”回府的路上,宋茹甄忍不住问了蕙兰一句。   蕙兰不知道宋茹甄在乾庆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她一出来脸色就十分的差,一路上也不说话,眉头紧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蕙兰一下寡言少语,老实敦厚,不该问的从来不多问,只等着宋茹甄主动开口她才会答上两句。   “奴婢觉得驸马人很好。”   “哦?”宋茹甄诧异地挑起眉头,“怎么个好法。”   蕙兰看着她,眼里是一望到底的真诚,“驸马凡事总让着公主。”   闻言,宋茹甄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褚晏的忍气吞声在蕙兰眼里,竟然变成忍让,虽然都是一个忍,但前者无情,后者却有义。   她连续做了两个梦都或多或少的印证了现实,尤其阿时杀了那两个宫女一事,虽然与梦境有些出入,但是结局却是一模一样的。   本来之前那个梦她一直心有余悸地认为是巧合,是偶然,然而经此一事后,她却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梦境不单纯是梦境而已,而是预兆,是在提醒她某些事情将会发生。   就如她梦见那两个宫女死在了阿时的手里,那么前一个梦境里的一切也会发生。   他们会逼得褚晏造反……   褚家会扶持那个叫宋元疆的皇叔登基……   褚晏会亲手杀了阿时和她……   所以她想,那个梦境之所以会出现应该是在提醒她,想法设法的阻止这一切发生。   可是如何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呢?   这一路上宋茹甄思来想去,觉得一切一切的根源都在褚晏身上。是褚晏说服了褚家造反,最后亦是褚晏斩了阿时,连累了她。   这一瞬间,有个阴暗的念头一闪而过。   若是在一切发生之前,杀了褚晏,是不是……就可以阻止后面的事情发生?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立马就被她否定了。   杀了褚晏,不仅不能阻止一切发生,还会加速褚家造反。   当初阿时之所以不选择用杀了褚晏的方式逼褚家造反,是因为褚晏乃是功臣之后,杀了他不仅会寒了功臣们的心,还会落下让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口实,反而有利于褚家名正言顺的造反。   可折辱褚晏就不一样了,但凡有点气度的世家都会好颜面,让他们高贵的颜面扫地有时候会比杀了他们还要狠,只要他们因此怀恨在心,必会生出异心,火候一到,必反。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造反势必不得人心,那么朝廷出兵镇压反而名正言顺。   只可惜,这个褚晏是个另类,而且整个褚家似乎也表现的对褚晏并不在乎,一时倒让人莫不清楚褚晏在褚家的地位。   但梦境里通过褚穆勋对褚晏的态度,和最后的结局来判断,褚晏绝对在褚家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虽然梦境里褚晏没死,褚家也确实造反了,但是结局却是他们成功了,看来阿时的计划根本行不通,所以褚晏的性命绝对不能动。   不能动,也不能辱,为今之计,要想阻止褚晏造反,看来只有先安抚他,平其怒气,再拉拢他,灭其异心。   可是相处一年来,他们真正打交道的时候少之又少,见面必是她主动找他的麻烦。   无论是故意让他像个低贱的乐人一样,在她与清客们开怀畅饮时在一旁抚琴奏乐;还是找个由头罚他在雪里久站;亦或者让他在酷日下跪着抄写佛经,他总是淡淡的受着,从不流露出半丝情绪。   所以,她一直都看不懂褚晏,也不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事情,才能安抚好他并拉拢他。   回到公主府后,宋茹甄站在自己的寝殿前,看着眼前珠宫贝阙,雕梁画栋,精美绝伦,不由得想起了褚晏住的那间破败的柴房,扭头对银翘道:“去叫徐太医来,我要问一下驸马的病情。”   银翘道:“驸马今日一早就去上值了,许是身子大好了。”   “上值?去哪儿上值?”   “公主忘了吗?驸马入府后没多久,陛下就给驸马授了一个九品巡街街使的官职,驸马除了休沐,每日都会准时出去应卯。”   巡街街使,说白了就是看大街的。   让堂堂一个大世家的贵公子去给皇帝看大街,的确……够侮辱人的,像是阿时的意思。   只是阿时何时给褚晏授了这么一个官职,她竟然从没听阿时提起过。   也难怪她除了主动找褚晏的麻烦时候才会看见褚晏出现,其他时候从未偶然遇见过褚晏。   “去点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跟我去柴房。”   宋茹甄站在漏瓦残窗的柴房里,只觉得如在冰窖,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昨日进来时只觉得冷飕飕的,今日进来却是侵到骨子里的阴森湿冷。   这样的房间褚晏竟然闷不做声的住了一年……   她拢了拢身上厚厚的狐裘,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   这里虽是陋室一间,却打扫的极为干净,屋里的一应陈设一点也不普通,尤其文房四宝一看皆是名贵之物。   她想起每次见褚晏时,他身穿之衣物,看似素雅,质地却是不凡。   哦,她倒是差点给忘了,褚晏虽然尚公主,但他其实并不缺钱,毕竟百年大世家的家底摆在那里,先皇的宠爱也放在那里。   所以,尽管府里有人为难,却并不能阻止褚晏花自己的钱添置这些东西。   只是褚晏明明有钱,为何不用来收买府里的下人,这样至少也能让自己过的舒坦些? 第6章 安抚(一)   只是褚晏明明有钱,为何不用来收买府里的下人,这样至少也能让自己过的舒坦些?   脑海里忽然闪过褚晏那张雪莲般圣洁高贵的脸,宋茹甄一下子明白了。褚晏这个人根本不屑于那些“委曲求全”,他那样的人,你能折了他的腰,却永远折不断他的傲骨。   “把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搬到澜……”   宋茹甄忽然顿了下,她原是想给褚晏换到环境好一些的偏殿住去,不过既然决定以后要拉拢褚晏,那就得先了解褚晏这个人,只有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能更好的观察褚晏的一举一动,于是改口道,“都搬到瑶光殿的西厢房安置吧。”   瑶光殿是她的寝殿。   搬完东西后,宋茹甄亲自坐镇西厢指挥众人布置房间,除了褚晏原来的东西,还又添置了一些其他陈设。   宋茹甄毕竟是公主出生,其审美品位自然不同凡人,经过她手布置的房间,雅静不失矜贵,十分适合褚晏的气质。   布置完一切,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果然,没过多久,褚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西厢的房门外。   “参见驸马。”   府里的下人见宋茹甄对褚晏的态度大为改变,个个赶紧跟着见风使舵,一改往日的冷淡,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问安。   褚晏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了进来。   宋茹甄背对着门口站在厅中央,听见动静后,轻快地转过身来,云烟似的披帛和广袖,随着描金撒花长裙在空中划出了一个绽放的弧度,发髻上的金垒丝凤流苏步摇发出叮当叮当的脆响。   “你回来了。”   宋茹甄冲褚晏嫣然一笑,仿佛久等丈夫归来的妻子,满心欢喜都写了在脸上。   褚晏一怔,波澜不惊的凤目里浮光轻掠,隐有惊艳,不过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他偏头扫了一眼室内,瞧见他的东西十分规整地摆放在恰当的位置,转而抿唇蹙眉,回头一言不发地瞅着宋茹甄,直接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宋茹甄将褚晏的神情看在眼里,瞧着他对自己的美貌丝毫不为所动,心里颇有些失望,看来在褚晏心目中,她还是比不上那个宋妍霜。   今日她可是特意打扮过一番,就是想给褚晏留个先入为主的好感,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这么一个笑脸大美人。   只可惜大美人惊艳不了木头人,木头人连兴师问罪都是这幅惜字如金的臭脸模样。   褚晏不说话,宋茹甄干脆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褚晏,因为她发现跟褚晏这样的木头人打交道,有时候必须反其道而行   譬如他静你也静,一直静到他忍无可忍。   果然,隔了半晌后,褚晏果然无奈地问:“公主究竟何意?”   “正如驸马所见,替你搬个家而已。”宋茹甄摊了摊手,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勾了勾。   褚晏眉头一压,“……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在驸马心里,难道本公主就那么不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褚晏这是在怀疑她的动机呢,问题是她的确别有用心,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故意转移话题。   “……”褚晏没说话,但眼神里面却写着肯定。   回想起以往所做的种种,宋茹甄确实有些心虚,只好假装干咳了一声,昂首义正辞严道:“你是本公主的驸马,却住在破旧的柴房里,此事一旦传了出去,外面的人还以为本公主长期虐待于你,必会落下个狠毒刻薄的骂名,为了本公主的名声着想,所以驸马还是回到瑶光殿住比较合适。”   褚晏精致的薄唇忽地勾起一抹淡淡的讥笑。   宋茹甄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柴房里的东西我已经派人全部拆了,门也锁了,你的东西全部搬过来了,你不住也得住。”   褚晏忽然转身,往后面退了一步,那是一个“请出去”的姿态。   宋茹甄不明所以地瞅着褚晏。   褚晏清冷道:“既然如此,微臣却之不恭,但请公主出去,微臣还要更衣。”   宋茹甄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一身绿袍公服,因刚下值还没来得及更换窝就被她端了。   他腰上系鸾带,头上戴玉冠,明明是最不入流的九品官服,竟然被他穿出了挺拔青翠疏朗潇洒的竹林君子之风。   有些人,真是天生好皮囊,穿什么都难掩其绝代风华。   宋茹甄点了一下头,举手拍了一下掌,门外立时走进来两个身穿粉袄长裙的婀娜少女。   “你们两个以后就专门伺候驸马的起居饮食。”   “是。”两名侍女转而向褚晏福了福,脆生生地说:“奴婢丁香,奴婢林香,参见驸马爷。”   褚晏视而不见,转身进里间去了。   丁林二婢见状,只好惴惴不安地看向宋茹甄。   宋茹甄挑眉道:“看着本宫做什么,进去伺候驸马更衣啊。”   “是。”   到了晚膳时分,银翘问宋茹甄是否用膳时,她想起褚晏刚搬过来,定有诸多不适,正好一起用个晚膳,缓和一下冰封的关系。   谁知,她与蕙兰走到西厢时,却发现伺候褚晏的丁林二婢却站在门外冻得直打哆嗦,见她过来,二人慌忙行礼。   “你们俩站在外面做什么?”宋茹甄瞅着二人不解道。   丁林二婢哭丧着脸道:“回公主,驸马爷不让奴婢们进去伺候。”   宋茹甄语气一沉:“不让你们伺候你们就没法子了,如此没用,本宫养你们有何用?”没个自己人近身伺候,她又怎么能知道褚晏的一举一动。   丁林二婢顿时吓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公主恕罪。”   宋茹甄置之不理,径直推门进了屋。   褚晏刚沐浴更好衣走出来,发丝还未干透,他左手垂着,右手里正拿着帨巾在擦头发。   刚迈进屋内的宋茹甄立时定住了。   那个,她好像进来的有点不是时候。   褚晏里面只穿着一身素色深衣,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天青色广袖大氅,擦头发时,衣领荡开,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截优美的锁骨线,竟是说不出的性感惑人,像个撩人的……妖精!   宋茹甄忽然就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微微咽了口口水。   褚晏动作忽地一停,发现了愣在门口的宋茹甄。   宋茹甄莫名心虚,赶紧先发制人,昂首挺胸地睨着他道:“驸马可是对我送你的那两个丫鬟有意见?”   褚晏斜了一眼门外廊下跪着的两个背影,凤目一暗,语气无波无澜道:“我不喜人近身伺候。”   “既然如此,那正好,我来同驸马一起用晚膳。”   宋茹甄一脸的理所当然,完全不在乎她话里的强词夺理,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到厅内楠木圆桌旁坐下。   “……”褚晏站在原地不动,定定地看着宋茹甄不说话。   宋茹甄脸不红心不跳,东看看,西看看,然后搓了搓白腻细嫩的手,冲门外吩咐道:“来人,这屋里也忒冷了,快些上炭盆,要烧得旺旺的。”   站在门口的蕙兰立即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烧的通红堆得满满银丝炭盆被两个小厮抬了进来,小厮刚要往宋茹甄身边放,宋茹甄睨着他们道:“往哪儿放呢?”   小厮们抬着炭盆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明白炭盆究竟该放哪儿,脑门子上就差写着“不放公主身旁,还能放哪里?这屋里还有谁比公主的身份更加高贵的?”只好求救地望了一眼站在门内的蕙兰。   蕙兰微微地朝里面努了努下巴,示意他们放驸马身旁。   小厮们不太确定地觑了一眼宋茹甄,见宋茹甄正冷幽幽地乜斜着他们,吓地他们赶忙硬着头皮转道送到褚晏附近放下。   再觑宋茹甄时,她已经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二人心里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悄悄退出去了。   有了炭盆,屋内很快暖和了起来。   蕙兰上来问:“公主,可要呈菜?”   “呈吧。”   不到一盏茶功夫,一碟碟热气腾腾的珍馐美味摆满了圆桌。   宋茹甄拿起筷子,见褚晏还站在原地不动,便笑着冲他挥了挥手,指着桌上的饭菜道:“驸马,请吧。”   褚晏抿唇,放下帨巾走了过来,一头如瀑长发此刻已经烘干了,一丝不乱地披在身后,宋茹甄忍不住看呆了,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的发丝竟能如此的丝滑柔顺,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褚晏撩衣坐下,宋茹甄十分殷勤地夹了几样菜放进他碗里,“这些都是府里厨娘的拿手好菜,你尝尝。”   褚晏一动不动地看着碗里的菜,神色很是戒备。   “放心,没下药,不信我吃给你看。”宋茹甄知道褚晏怕她跟上次一样下什么药在饭菜里面,夹了几样和褚晏碗里一样的菜吃了几口。   褚晏这才动了筷子,一举一动,皆是规矩刻出来的矜贵之仪。   宋茹甄悄悄地瞥了眼褚晏的手,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欣赏他的手型,手指修长匀称,指骨分明,如冷白的美玉,好看极了,握住筷子时,就像书法大家握着狼毫,吃的都是诗情画意。   啧啧,以前只发现褚晏脸长得俊,如今却觉得褚晏的这手美的更是销魂。   两个人一个是公主,一个是世家公子,食不言,筷不响,吃饭的教养简直如出一辙,看似无言,倒是无一丝尴尬。   吃过饭后,宋茹甄也不做停留,今日她目的已达到,过于献殷勤反而只会适得其反,于是她见好就收,十分愉快地回屋了。   出了门,蕙兰见那两个丫鬟还跪在地上,如今化雪天气,又近夜里,气温骤降,两人虽穿着夹袄,但跟着主子养尊处优惯了的她们哪里敌得住这样的天气,正冻得抖如筛糠,再跪下去只怕会闹出人命来。   蕙兰看着不忍,便问了一句原本打算视而不见的宋茹甄:“公主,她们两个怎么办?”   宋茹甄头也不回地丢了一句:“既然驸马不喜她们近身伺候,那就远身伺候。”看来以后近身‘伺候’只能靠她了。   两个丫鬟听了,如释重负,忙激动磕头跪谢:“多谢公主。”   一连数日,褚晏每每下值回来后,宋茹甄都会准时过去西厢同褚晏一起用晚膳,二人维持着这种表面微妙的和谐竟然相安无事了好几日。   只是这样的和谐很快被一件事情打破了,而且这件事情还差点给褚晏带来了血光之灾。 第7章 安抚(二)   “驸马爷,该用晚膳了,饭菜都快凉了。”丁香站在西厢门内,不敢靠太近地冲临窗看书的褚晏轻轻喊道。   跽坐如松的褚晏闻言放下书,淡淡瞥了一眼桌上精美的饭菜,转而沉默地转向门外。   夜幕四合,月明星稀,瑶光殿廊下花灯连如鹊桥,在薄雾轻拢中一直延伸到斜对面的主殿。   丁香见状,低低提醒道:“驸马爷不用等公主了,此刻公主正在里面同齐公子共用晚膳,今日恐怕来不了了。”   褚晏敛眸,面色无波地放下手中的书,撩衣下榻,径自走到桌前坐下。   拾筷后,他看了一眼宋茹甄坐过的位置,眸中一阵恍惚。   原来有些习惯,不知不觉地就会住进人心里去。   “银翘姐姐。”丁香正在收拾碗筷,忽然听见门外林香的声音,扭头一看,银翘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忙住了手,转身冲银翘福了福了,“银翘姐姐。”   银翘点头,冲她问:“驸马爷呢?”   丁香的下巴冲里间努了努,轻声道:“刚用罢晚膳,现正在里面看书呢。”   银翘走了进去,欠身行礼:“驸马爷,公主有请。”   褚晏放下书,长眉微蹙:“何事?”   “公主说驸马爷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落地十五连枝灯架上,莹透的白烛静静地燃烧着,照耀着茜云金纱帐下正在低头看书的娇靥。   地上跪坐着一轻裘缓带的俊秀公子,正露出一双洁白的手臂泡在木盆里,轻轻地揉捏着盆底的一双玉足。   “这些账做的不错,将近年关了,封地里的租子和贡品都会在这个时候送进来,这些日子可把你忙坏了吧?”宋茹甄从挪开账本看了一眼正在替她推筋的齐明箫。   “能为公主分忧,那是明箫的福分。”   “那也是因为你聪明能干,才能替本宫分得了这忧。”   “公主谬赞。”齐明箫谦逊道。   宋茹甄放下账本说道:“做得好就是做得好,不用过分谦虚,明箫,你想要什么赏赐?”   齐明箫虽是贱户出生,掌管公主府也不足一年,但他的确聪明伶俐,再多再复杂的事情交到他手里,他都能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自离宫以来,她一直想做个甩手掌柜,如今偶遇佳才,她自是想好好培养一番。   “明箫不要赏赐。”齐明箫换了另一只脚推筋。   宋茹甄天生体寒,一到秋冬,四肢就冰凉无比,这就导致每每月事来了就奇痛难忍,徐太医便说让她多用药浴泡脚,推筋活血,可缓解疼痛。   齐明箫自打知晓此事后,便算准她的信期,然后每当信期来临时,便会亲自前来替她的双足推筋活血,倒是真缓解了不少疼痛。   “不要?”宋茹甄挑眉,这府里的每个清客整日里费尽心思的在她面前讨欢心,为了就是各种赏赐恩宠,齐明箫竟然不要……   敢情他如此卖力地替她管理公主府,难道就是为了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大管家?   齐明箫咬了一下唇,语气略显别扭道:“明箫听说……驸马爷搬进了瑶光殿……”   宋茹甄瞧着他脸上酸楚的神情,忽然明白了——齐明箫这是在吃褚晏的醋。   她漫不经心地颔了下首:“是有这么一回事。”   齐明箫仰起头看着她,语气里的酸意已经漫了出来:“大家都说公主近日来对驸马态度大变,和睦可亲……明箫斗胆问一句,公主可是想开了,所以才对驸马动了情?”   “动情?”宋茹甄嘴角勾了一个冷弧,仿佛听见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   不过,她一心栽培齐明箫管事,再加上齐明箫本就心细如发,很多事情哪怕不明说,齐明箫也能揣度出个一二,宋茹甄喜欢齐明箫的这份聪明劲,所以有什么事她倒也不刻意瞒他。   如今瞧着齐明箫因吃褚晏的醋而胡思乱想,她觉得有必要让他收一下心,好专心替她办事。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本宫自小便在那样的地方长大,又怎么可能会对谁动情。”   “这么说来……公主并未爱上驸马爷?”齐明箫激动的声音陡然拔高。   宋茹甄皱了一下眉头,在她的记忆里,齐明箫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想来他也是和其他清客一样,都想从她身上得到宠幸。   “本宫对他……不过是利用而已。”   她脑海里忽地闪过几年前的那个夜色里,褚晏亲手接过宋妍霜贴身汗巾的一幕,心里顿时又堵又涩地冷哼道,“他就是一颗棋子而已,本宫乃堂堂长公主,怎么可能会爱上一颗棋子。”   齐明箫释然地笑了,素白的手缓缓地顺着宋茹甄的小腿往上爬,一双秋月般的眼眸含情地仰望着她,“那明箫呢,明箫可是公主的棋子?”   她可以允许齐明箫亲近,也可以允许齐明箫讨好,但是绝不允许越界,齐明箫也好,其他清客也罢,在她眼里,他们更多的像是养在公主府里的宠物,她会和他们一起玩闹,一起插科打诨,会给他们一些甜头以示恩宠。   但,仅此而已。   身为宠物,可以陪伴她,但是得清楚自己的本分。   宋茹甄拿起一边的账本“啪”地拍了一下齐明箫已经游移到她大腿上的手,笑道:“想什么呢,你现在可是本宫不可或缺的大管家。”   这是不容置喙地拒绝姿态。   齐明箫很受伤地收回了手。   “很晚了,本宫也乏了,你退下吧。”宋茹甄甩了甩手道。   齐明箫擦了手,起身施礼:“明箫告退。”   转身出门时,秋月水眸已生寒气。   “齐公子慢走。”途径门口时,隐在廊下阴影里的银翘突然出声提醒道。   齐明箫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嘴角却勾起一弧得逞的笑意。   被窝里已经被蕙兰用手炉熏暖和了,泡过药浴的双脚也有了热意,宋茹甄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里,正要安寝,银翘忽然急色匆匆地进来禀报:“公主,驸马同人打起来啦。”   “什么?驸马?”宋茹甄陡然惊坐起来,脑子里似乎还有些懵,“你说褚晏同人打起来了?”   “正是。”   宋茹甄一把掀开被子,“驸马同谁打起来了?”   “同府里的公子们,还有府兵。”   “府兵?”宋茹甄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府里的府兵可都是阿时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等一的好手,没有她的命令一般是绝不会轻易出手的,褚晏他是做了什么竟然逼得府兵们跟他动手?   她好不容易才安抚好褚晏,可千万别因这些府兵们功亏一篑。心里一着急,靸了鞋就往外走,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蕙兰忙取了衣架上的斗篷连忙跟了出去。   公主府入户的大门内有一片连接金水河分流的内河,同皇宫外的护城河同是一脉,河上建有一座半月形的楠木大拱桥,河里现如今已是枯萎的残荷一片。   而此刻,残荷里正扑腾着几个白影,大喊着“救命”。   楠木大拱桥上,几个府兵骨碌碌地从桥面上滚了下来,狼狈不堪地滚到了赶来桥底下的宋茹甄脚下。   一道挺拔青翠的背影,八风不动地立在桥体最高处,右手腋下夹着几根银光闪烁的枪尖,枪尾另一端,是四五个面容扭曲地府兵正在用力拔/抢。   那几个府兵拔着拔着,忽然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脱离了地面,眼看着被褚晏只用单臂的力量将他们挑起来,就要扔向一旁的河里。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叱呵响起:“住手!”   褚晏动作一滞,转向向前随手一丢,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红缨枪同那几个府兵叽里咕噜地从桥上滚到的桥的另一端。   褚晏背对着宋茹甄,不说话,也不转身,他身形孤傲,衣袂飘然,就宛如从天而降的谪仙,不屑于向肮脏人间回眸。   宋茹甄扫了一眼池子里被府兵们开始救上岸的清客,又看了眼桥上满地狼藉的打斗,心里只觉骇然。   她竟不知褚晏身手如此厉害,难怪梦境里徐太医说,褚晏中了“寻欢散”后,会导致筋脉俱断,武功尽废,原来他一直都个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怎么回事?”她问。 第8章 安抚(三)   一记红影突然飞扑到了宋茹甄的身旁,抱住了她的手臂,声泪俱下地指着桥上的褚晏控诉道:“公主,您要替小的们做主啊,是驸马,驸马他欺人太甚了。”   宋茹甄扭头看了一眼说话之人。   此人长得倒还算过得去,只是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纱衣,大冬日的也不觉得冷,举手投足间有种刻做女子般的妖娆,直让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隐约记得这个清客:“你叫扶桑?”   “正是小的。”   “究竟怎么回事?”宋茹甄下巴朝褚晏的方向扬了扬。   扶桑立即一副恃宠而骄的挺起胸脯,比手画脚道:“小的几个听说公主宠幸了驸马,心里俱有不服,驸马虽然长得是比我们好看那么一点点,但他那张脸看起来就像谁杀了他全家似的,哪里有半点风情可言,一定是他使了什么媚术勾引了公主,小的们就想过来看个明白。”   媚术……   宋茹甄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一言难尽地瞪了扶桑一眼,想知道这货脑子都装的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扶桑丝毫没有觉察到宋茹甄的嫌弃,继续道:“谁知,刚到门外,就撞见驸马一脸阴沉地从瑶光殿走了出来,小的几个就想着仗着我们人多,不如上去警告驸马一番。”   “警告什么?”宋茹甄玩味地挑眉。   扶桑一副理所当然道:“当然警告他不要狐媚惑主,安守本分啊,否则有他好看的。”   “……所以,你们拦了驸马?”   “正是。”   宋茹甄笑了,也不知道是笑他们不自量力,还是被他们坏了她事给气笑了。   褚晏这个人一看就长着一张就不好惹的脸,整个公主府里,除了她敢惹他外,还没谁敢当面羞辱褚晏的。尤其当她得知褚晏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时,再联想起褚晏梦境里的狠辣,心想他们如今能活下来看来还是褚晏手下留情了。   扶桑见宋茹甄笑了,以为是赞同他们的做法,精神越发来了劲,只是说着说着忽然拧起了眉头。   “以往我们警告驸马时,他理都不带理小的们,今日不知为何,竟然狠狠地瞪了小的们一眼,那模样看起来就像要吃了小的们一般,小的们都被吓坏了。可驸马好像要离开公主府,小的们又不能被驸马打压了势气,丢了公主的脸面,于是一起上前围住了驸马,打算出手教训一下他,好叫他知道谁才是公主真正疼爱的人。”   “……”   这个扶桑,确定是来讨公道的?她怎么听着倒像是在不打自招。   还有,褚晏要离开公主府?   她看了一眼褚晏的背影,昂首挺拔,面向的正是不远处的大门。   “谁知,小的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只见眼前一花,挡在驸马面前的玉色他们竟然飞了出去,直接掉进了水里。”   扶桑一脸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得了,驸马竟然敢动手伤小的们,是可忍孰不可忍,小的们就大喊‘驸马造反了,驸马动手杀人了’,府兵这才冲出来替小的们出气。”他尴尬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府兵,“只是没想到,驸马……竟然这么能打……公主,您可要替小的们做主啊。”   原来是这些个蠢货惊动了府兵,故意让府兵误以为褚晏心怀不轨,意图造反,这才起了冲突。   这时,落在河里的几个清客已经全部被府兵救起,一个个跟个落汤鸡似的,在寒冷的夜风中冻地直打摆子,凄凄惨惨戚戚地冲到宋茹甄的面前,一个个噗通跪地,齐呼:“恳求公主替小的们做主啊。”   “跪下!”宋茹甄冷冷道。   扶桑立即叉着腰,冲桥上岿然不动的褚晏得意地喊道:“驸马,公主的话你听见没有,叫你快跪下认错。”话音才落,扶桑只觉膝盖窝一痛,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随后公主冷幽幽的声音砸在了他头顶上:“说你呢。”   “公主……”扶桑扭头,哀怨地望着宋茹甄,像是十分不明白宋茹甄为何会罚他下跪。   宋茹甄也不理他,抬头看向褚晏,“驸马,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褚晏单手负在身后,仍然保持着背向她而立的姿势,沉默不语,只是胸脯微微挺起了一些,似在静静地凝望隐没在黑云里头的残月。   那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无所谓姿态。   府里的人上下皆知,公主一向冷落驸马,动不动就找他的麻烦,让他住最差的柴房,还不让人伺候,在公主府里活得还不如一条狗,是个人都能欺负他。   然而,却没有人敢真的当面欺负他,因为驸马身上总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走近了都会被他那股气场压得不敢动弹。   是以,大家只敢背地里耍些阴招,譬如大冬天的不给他发炭,给他送去的都是残羹冷饭,不给他提供热水……   可既是如此,却依旧影响不了驸马的从容淡定,似乎他是生在荣华里,还是活在泥泞里,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但毕竟是驸马,长得也好看,公主虽不待见驸马,却也没明示要苛待驸马,而且驸马这个人也从不表现出任何一丝愤怒与怨恨,慢慢地,下人们也就不再刻意针对驸马了。   除了一些备受冷落的清客们。   他们得不到公主的器重,就把气撒在驸马身上,于是隔三差五地就上门挑衅,可也只敢口头上逞能而已,但人家驸马压根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头过。   他们气不过,就跑到公主面前大嚼舌头,诬陷驸马对公主有诸多不满,公主听了后每次都会召驸马过去处罚一通。   久而久之了,这些清客们都以为公主是看中他们的。   你看,公主为了他们每次都惩处驸马了。   所以,公主这次也一定会惩处驸马。   “要本宫说……”宋茹甄清泉般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所有人都等着她说出惩罚驸马的话,然而,她却抬手拍掌,喝彩道,“打的好!”   清客们一派愕然惊诧之色。   桥心上,褚晏身形微微一颤,随后慢慢转了过来,目光明灭不定地看向宋茹甄。   少女在众人的围拥下,宛如众星捧月的明珠,她似是出来的很急,身上草草地披着一件缎地绣花月白斗篷,卸去珠翠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披在身上,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黑漆漆的星眸定定地望了过来,炫目至极。   “驸马是谁?身份何其贵重,也是你们这些人敢蹬鼻子上脸的?”   这帮人差点坏了她的好事,正好,她可以借机当众表一下态,一来可以平息褚晏心中怒气;二来也好叫府里这些人收了为难褚晏的心,便扭头冲蕙兰吩咐:“将这些冲撞驸马的人全部扣去半年的月俸,再罚面壁思过一个月,以后有谁再敢随意招惹驸马,杖责五十,直接撵出府去。”   蕙兰应了一声“是”。   清客们听了,你看我,我看你,一副天塌下来的惨样,那些落水的清客更是脸色白的跟鬼一样,就差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处理完这些清客,宋茹上了桥,来到褚晏身边,笑盈盈地看着他道:“驸马,我这样处置他们,你可满意?”   宋茹甄见褚晏不置可否,面上清清冷冷的,抬手轻轻扯了扯褚晏的衣袖,“你要是还生气,我就把他们砍了替你出气,反正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砰……砰……   有两个清客听了宋茹甄的话直接晕过去了,其他清客更是瑟瑟发抖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然而褚晏听完了后,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面色陡然一沉,愤然甩开了宋茹甄的手,转身就朝大门方向走去。   “???”宋茹甄下意识喊了声,“驸马。”   褚晏顿住脚步,却没回头。   宋茹甄追了上去,“驸马要去哪儿?”   褚晏嗓音低沉道:“不干你的事。”   闻言,宋茹甄的眼珠子滴溜一转,试探道:“是不干我的事,我就是想确认一下,驸马可是打算回褚府?”   褚晏很少深夜出门,对于从不沾风月场合的他来说,能去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此前在华京一直住的褚府。   褚晏蹙眉,垂眸看着地面不说话。   宋茹甄见他没否认,心中大喜。   方才听扶桑提起褚晏要离开时,她心里就在想与其把褚晏供菩萨似的留在公主府,还不如把这尊大佛送走。   只要褚晏离开了公主府,她与褚晏的矛盾就不会继续加深,更不用整日担心会逼褚晏造反,岂不更好?   如今得知褚晏要走,她简直求之不得,心里自是十分畅意,眼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一脸巴不得地说:“驸马你尽管放心回去,你的东西我会命人替你一一包好,明日全部原封不动地给你送回去褚家,你在褚家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不用担心外人的眼光,阿时那里我也会亲自去解释的。”   她心里想着褚晏在褚家自己就是主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能过什么的日子,再也不用窝在公主府受委屈,心里对此事肯定是求之不得。   谁知,褚晏忽然抬头,黑潭似的眸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脚尖竟然一转,“谁说我要走了。”说完,丢下她,回屋去了。   宋茹甄:“……”   在场的人,一时噤若寒蝉。   公主竟然在讨好驸马……   驸马竟然不识好歹……   公主竟然丝毫不怪罪……   再蠢的人此刻也明白了,公主变了,驸马的地位也变了,公主府里的天也变了。   宋茹甄一腔憋闷正是无处可发,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清客,还有狼狈不堪的府兵们,心里越发地烦躁,吼道:“都给本宫滚蛋!”   众人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你掺我扶地滚了。   余光瞥见落在后面的红影,宋茹甄突然喊道:“扶桑,你留下。”   扶桑战战兢兢地转身,悄悄觑了宋茹甄一眼,见她面色不善,赶紧眼观鼻,鼻观心。   “本宫问你,你方才说看见驸马一脸阴沉的从瑶光殿出来,是何时的事情?”   扶桑回想了下,小声道:“约莫是半柱香前。”   半柱香前?   那时齐明箫正在房里替她推筋。   她忽然想起对齐明箫说的那些话,眉心不由得跳了下,难道是…… 第9章 安抚(四)   回屋的路上,宋茹甄对蕙兰吩咐道:“去宣徐太医来。”   “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驸马。”褚晏转身时,她发现褚晏的左袖上有血迹,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是方才动武时,牵扯到之前的伤口裂开了。   她方才本来满心期待地以为褚晏要走了,谁知他竟然又回来了,虽然当务之急还是要以安抚褚晏为上,但她心里正堵的慌,才不想亲自去给褚晏送关心。   不料,过了会儿,徐太医便急匆匆地过来回禀:“公主,驸马把老臣撵出来了,说是不必麻烦。”   呵!这还闹起脾气来了?   她心里本就憋着一大口气,听了徐太医的话后,胸腔顿如沸腾的火山一般,炸了!   正要安寝的宋茹甄再次披衣下了床。   丁林二婢正守在门外,见公主带着徐太医和蕙兰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忙欠身行礼。   宋茹甄大手一甩,示意他们闭嘴,大步上前,用力推开了门,厅内的烛火被门外裹挟而进的风吹的东摇西晃的。   褚晏和着衣裳,安安静静地侧卧在床上,背朝着外面。   宋茹甄几步上前,一把掀开被褥,粗暴地拽住褚晏的胳膊就往起拉,“起来,上药!”   然而,褚晏看似清瘦,力气却不是一般的大,除了胳膊被宋茹甄拽起了几分,褚晏的身子竟然定如磐石地侧卧在床上。   他扭头瞪着宋茹甄,咬牙道:“放手!”   宋茹甄拉的正好是褚晏的左手,袖子滑落而下,露出了一截小手臂,白色的绷带赫然已经被血全染红了。   伤口果然裂开了,竟然还死撑着不上药,看来他这是想故意找死呢?   宋茹甄语气十分强硬道:“公主府里我为尊,你既然选择留下来,就要听我的话,我命你起来上药。”   “公主何必虚情假意,我是死是活与你有何干?”   宋茹甄脱口而出:“当然有关,你要死在我的地盘上,你们褚家的人肯定以为是我害死了你。”   褚晏一怔,旋即冷笑道:“你放心,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公主大可安枕无忧。”他话里面的讽刺就差把宋茹甄的别有用心给抖了出来。   宋茹甄被激怒了,就算她别有用心又如何,她为尊,他为下,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敢违逆她,独独他褚晏敢。   他不想治,她偏要他治。   可褚晏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用强权不可,非得用非常之道才行。   她松开褚晏的手,开始飞快地脱衣服。   身后的徐太医见状,吓得忙跪在地上,整个头恨不得埋进地下去。   褚晏也被她的举动吓地面色大变,起身瞪着她道:“你做什么?”   “你不上药,我今晚就睡在你这里。”   说着,宋茹甄已经脱了披风,解了外衣,踢掉了羊皮小靴,一溜烟地钻进了褚晏的被窝里,吓得褚晏如避蛇蝎似的往床角躲去,直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褚晏像是终于找回了反应,起身就要越过宋茹甄逃下床去。   宋茹甄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衣服,扬起下巴,娇蛮道:“你哪儿都不准去,就算你去到天边,我也会跟到天边,一直缠到你上药为止。”   褚晏的起势僵持了半晌,最后,他终是无可奈何地扭头看向里侧,催促道:“下去。”   宋茹甄知道褚晏这是投降了,得意地偷笑了一下,立即掀开被子跳下了床,麻利儿的捡起外衣,靴子,披风穿好,这才冲徐太医喊:“徐太医。”   徐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起身来到床边替褚晏想把了会儿脉,然后开始解绷带。   宋茹甄站在一旁盯着,她发现绷带上的蝴蝶结,还是上次她打的那个蝴蝶结,竟然还完好的保持着原来的形状,看来褚晏的伤口自从她上次上过药后就再也没换过药。   她眉眼微微一沉,暗自思忖,她可不相信褚晏会买不起金疮药。   可他为何要如此做贱自己?   绷带解开后,里面的伤口果然崩裂了,还有些化脓,看起来竟比上次的还要触目惊心,可见他方才确实是动了大怒。   “阿嚏——”   宋茹甄忽然打了个喷嚏,徐太医吓地手一抖,褚晏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抬眸幽幽地注视着她。   宋茹甄却聚精会神地盯着徐太医提醒道:“你小心点,别戳到伤口了。”   徐太医擦了擦冷汗,继续用木镊子夹着湿棉布清洗伤口。   “阿嚏!”   谁知宋茹甄又打了一个喷嚏,竟比上一个还要严重,直吓地徐太医一镊子戳进了褚晏的伤口里。   徐太医魂儿都飞了,褚晏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在宋茹甄光在打喷嚏了,也没注意到这边。   徐太医感激地看了褚晏一眼,然后转身,硬着头皮劝宋茹甄:“公主,这更深露重的,您又衣衫单薄,恐怕是染上了风寒,还请先尽快回去歇息,老臣处理好了这边就立马过去为公主诊治。”   宋茹甄看了一眼褚晏,褚晏似乎很不想见她,见她看过去,立即扭头看向里侧。   哼,谁稀罕呆这里守着你!   “也好,但驸马要是敢不上药的话,你也别来叫我了,直接去叫府兵过来把人捆了,直到上好药为止。”   不出徐太医所料,宋茹甄果然染上了风寒,当夜高烧不歇,反反复复连烧了两天两夜,整个公主府为此急地人仰马翻。   宋茹甄怕宋应时担心,吩咐太医和府里的人不准向宫里禀报。   直至第三日晚间,宋茹甄口干舌燥,渴得难受,昏昏沉沉间,嚷嚷着要喝水。   过了会儿,她感觉有人扶她起来,托住了她的身体,将温热的水杯递到她的唇边。   “咕嘟咕嘟……”   几口水下肚后,喉间撕裂般的干痛总算缓解了几分,意识也稍稍明朗了几分。   她的身体因为长久的高热早已疲软无力,连抬手和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便软软地靠在那人的怀里。   隐隐约约间,鼻端萦绕着一股高山雪莲般的冷香,似一股清流缓缓卸去了她体内的燥热,她便贪婪地往那人怀里蹭去,想要汲取更多的冷香来缓解体内的燥热。   那个怀抱初时还僵硬的像木头,宋茹甄蹭的不舒服,不满地瞥了撇小嘴。   过了会儿,感觉那怀抱慢慢柔软了下来,就像春日晴空里的浮云一般包裹着她,舒服的连骨头都跟着一起酥软了。   宋茹甄迷迷糊糊地想,看来她又做梦了,这样舒服的怀抱大概只有梦境里才有吧。   一觉醒来,宋茹甄的高热终于退下去了,压抑了几日的公主府立马欢腾了起来。   蕙兰她们生怕她旧病未愈,又添新病,都轮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不准她出瑶光殿的房门,也不准开窗通风,硬逼着她又在床上躺了好几日,直到徐太医宣布她的彻底病愈,她们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马上就是元旦了,公主府里忙着布置过年,一片忙碌景象。   宋茹甄的风寒虽是好了,但整个人怏怏的没个精神,就歪在榻上看着银翘与蕙兰嬉闹着插花。   看着花瓶里蕙兰刚插好的灼灼红梅,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年春日,御花园百花竞相争春时,于姹紫嫣红间,缓步走来一个如画般的公子……   “你们快看,是褚公子。”   “啊啊啊,褚公子本人竟比画像中的还要俊俏百倍,不愧为华京四俊之首。”   “太俊了,不行了,我的心都化了,我要嫁给他,我一定要嫁给他。”   “你?我劝还是算了吧,褚公子那样的人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不信你看……”   宋茹甄顺着几位贵女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迎春花旁的石径上,褚晏一袭月白素袍如水,行走间端的是风流无声,矜贵有形。   恰此时,一名衣着华丽的贵女迎面而去,在与褚晏擦肩而过时,忽然扶住额头,往褚晏身上倒去。   而褚晏竟然目不斜视,步子也不见快,身形也不见挪,不着痕迹地错了过去,那贵女生生地扑到在地上,满头珠翠哐当坠地,狼狈不堪。   之后,褚晏便如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径直走了。   “啧啧,俊是真的俊,就是薄情寡义了些。”宋茹甄当即暗道。   一旁的宋妍霜见她看着褚晏,打趣道:“怎么,莫非三妹也看上人家啦?”   宋茹甄淡挑蛾眉,端起石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一块冷木头而已,凭什么入得了本公主的眼。”   宋妍霜道:“三妹身份尊贵,又美貌无双,自然心高气傲了些,纵使满华京的贵公子都站在三妹的面前,恐怕都入不了三妹的眼呢。”   对于宋妍霜暗含嘲讽的赞美她还是很受用的,洋洋得意的领了,“那是自然。”   宋妍霜又道:“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也就彰显不了三妹的魅力了,不如我同三妹打个赌如何?” 第10章 安抚(五)   这个宋妍霜便是柳贵妃的女儿,比她长两岁,除了她上面那个已故的嫡长公主姐姐外,宫里就属宋妍霜最长了,所以宋妍霜总想拿着长姐的派头来压她,还事事喜欢同她争强好胜。   宋茹甄自是知道宋妍霜心里不怀好意,但就是看不得宋妍霜那副得意的嘴脸,便接道:“哦?你倒是说说看。”   “褚晏,我赌三妹你拿不下他。”   原来宋妍霜打的是这个算盘。   褚晏虽俊,但不近女色,谁敢靠近他,下场自是同方才那位贵女一样,宋妍霜就是想利用褚晏的薄情寡义,故意让她也难堪。   可她是谁啊,她可是“皇族第一美人”宋茹甄,这天下,还没有她宋茹甄拿不下的男子。   “输赢当如何?”   “若你赢了,二姐我任凭你处罚,但……若你是输了,那以后你可得乖乖地叫我一声二姐噢。”   想让她一个嫡公主去叫一个身份低下的贵妃之女“二姐”?   绝无可能!   那不仅仅是她与宋妍霜的身份地位之争,更是长春宫与熹云宫的威严之争。   赌就堵,谁怕谁!   她命人监视着褚晏的行踪,在他离开的时候,冷不丁地从假山下的幽径里,同蕙兰她们疯闹着跑了出去,后背“正巧不巧”地撞在了褚晏的怀里。   褚晏下意识抬手抓住了她的双肩,隐有推出去之势,却又猛地停下。片刻后,抓住她的力道竟然重了两成。   春日薄衫透,褚晏玉掌下的湿热清楚地贴着肌肤传来,带来一种奇妙的悸动,宋茹甄的心小鹿似的急跳了两下。   双臂上的手却并未松开。   “放肆!竟敢对本公主无理。”   她转身扬手,水袖生风,“啪”地一掌,不轻不重地打在了褚晏的脸上。   褚晏微微偏过头去,雪莲花一般的玉颜上无半丝情绪。   这是宋茹甄头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褚晏的脸,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精致的薄唇,每一处都是鬼斧神工的厚赐。   这一刻宋茹甄不得不承认,褚晏,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褚晏不疾不徐地后退两步,丝绸广袖如流云轻荡,冲她不亢不卑地一拱手,算是赔礼,然后转身就欲离去。   “慢着!”   褚晏止步,侧着身子,半掀着眼帘,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皮薄而紧挑,尤其这样斜睨着时,显得清冷而锐利。   宋茹甄上前,扬起白皙的下颌,将一张明艳动人的娇靥故意冲向褚晏,道:“你冲撞了本公主,难道就打算这样走了?”   得知她是公主后,褚晏并无丝毫意外,似乎她是公主也好,是贵女也罢,在他眼里无甚区别,只是见她缠的厉害,长眉微蹙,隐约有些不耐之色:“公主待如何?”   宋茹甄仰着俏生生的小脸笑着道:“你哄哄本公主呀,本公主开心了,就放你走。”   “……”褚晏很是无语,却也站着没动。   宋茹甄四下环顾,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株牡丹花上,指了一下它,又反指了一下自己,问褚晏:“那你就说说那边的花,是它好看,还是本公主好看?”   褚晏不动,连头也没偏一下,只淡淡地看着宋茹甄,似乎觉得她这个人胡搅蛮缠地很。   宋茹甄不服气,踮起脚,双手抱住褚晏的脸蛮横地掰向芍药的方向。   褚晏那半掀的眼帘,被宋茹甄猝不及防的举动惊地一下子睁开了。   宋茹甄立即松手后退,笑盈盈地等待着他。   褚晏喉结微微一滚,半晌后,他偏回头,垂下眼眸,低声淡淡道:“人比花娇。”   宋茹甄一听,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看来她在褚晏的眼里还是跟别的女子有区别的。   “你这话取悦到本公主了,作为赏赐,本公主决定……与你一同赏月共饮。”   宋茹甄从头上取下一只金垒丝凤穿花簪递给褚晏,“三日之后,酉时初刻,景山沧浪亭上,不见不散。”   接了金簪,就代表他同意赴约。   褚晏垂眼看着金簪,却迟迟没接,浓密的长睫在眼脸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遮挡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宋茹甄等地心焦,生怕褚晏会拒绝,抢先一步将金簪塞进褚晏的手中,丢了一句“我等你”,转身连忙同蕙兰她们离开了。   可那一夜,她等到了月入中天,却没等来褚晏。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太过自信,太过着急,还没等褚晏答应了就定下约定,所以褚晏才会爽约。被褚晏爽约了,面子上虽然很是难看,但毕竟是她先强人所难在先,她倒也能理解褚晏。   第二次,她又找了个理由“堵”到褚晏,她也没质问褚晏上次为何不赴约,那样只会让她更没面子,而是放下公主的娇蛮,以礼邀请褚晏游湖。   结果,褚晏还是没来。   她可是堂堂嫡公主,竟然被褚晏连续爽约两次,实在叫她难堪又沮丧。   但是宋妍霜隔三差五地就来问她进展如何,她不愿低头,便总拖着,暗中让手下人去给褚晏送过几次信,希望可以见面一叙,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屡诱而不得,让宋茹甄终于明白,褚晏此人,要么无心,要么绝情,她甘拜下风。   就在她准备向宋妍霜认输时,却在御花园的夜色里,无意间撞见了宋妍霜同褚晏立在茂密的枫树下。二人举止看似很是亲密,宋妍霜对着褚晏有说有笑,神色娇羞,而褚晏也亲手接过了宋妍霜的汗巾……   至此她终于明白,什么薄情寡义,无心绝情,都是假的。   原来褚晏心中早就有了人,而那个人就是宋妍霜。   难怪宋妍霜怂恿自己打赌,因为宋妍霜早就知道褚晏心有所属,也早就知道她肯定拿不下褚晏,所以故意和褚晏联手起来耍弄她。   她很想冲过去,狠狠撕了宋妍霜和褚晏卑鄙无耻的嘴脸。   可她不能,因为她是嫡公主,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身份和仪态,决不能在人前失了气度。   但这笔账她算是记下了,总有一日,她要叫褚晏为自己的有眼无珠而感到后悔。   很快,这个机会来了。   阿时登基后,忌惮褚家手握重权,一心想要铲除褚家,又不知道从哪里听到她对褚晏诱而不得的事情,便故意将褚晏赐给了她做驸马,暗中让她可劲儿的折辱褚晏,以出心中怨气,是以,才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事到如今,褚晏后没后悔她不知道,但她可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她后悔不该答应阿时逼褚晏做她的驸马。   都说请佛容易,送佛难,褚晏如今对她而言,就是那尊大佛,惹不得,动不得,还贼难伺候。   尤其当她猜出褚晏那晚生气,可能是因为听见了她与齐明箫说的那些关于“利用和棋子”的话,顿时觉得安抚褚晏一事,其路艰兮,如跨越天堑,简直难于上青天。   若是宋妍霜还在华京,那她说不定会考虑将褚晏恭送到宋妍霜面前,好成全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平褚晏心中怨气。   可惜阿时登基的第二年,宋妍霜就被阿时送到北方的束勒和亲去了,眼下估计正在束勒大汗的后帐里争宠呢。   因着这件事,褚晏心里指不定对她恨的有多咬牙切齿呢。   “公主,内务府送来了新的缎子,说是陛下让公主挑选几样做新衣,元旦入宫时穿。”宋茹甄神思正游离着,蕙兰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   她回过神来,见蕙兰领着几个丫鬟整齐地站在榻前,手里各自端着一个朱漆长托盘,每个托盘里面放着一匹花色不同的云缎。   “就这两样。”宋茹甄看了一眼,随便指了两个花色明艳的云缎。   蕙兰了然,挥手让丫鬟们下去,刚要去通知外面候着的内务府太监,忽然听见宋茹喊:“慢着。”   “让内务府再送几样素雅的料子,选几样给驸马爷裁几件新衣。”   蕙兰道:“这料子好选,但是驸马的尺寸不知,该如何让内务府裁衣?”   宋茹甄想了想,也是。   褚晏的衣裳都是他自己在外面做的,府里却是无人知晓他的尺寸,但依着褚晏的性子,她若派人过去询问,肯定又会吃个闭门羹,她也总不能为了给他做件衣裳再去耍什么非常手段逼他吧。   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一人。   “派人去问褚府的管家,褚晏的身量尺寸他应该知道。”   “是。”   “等等,还是把褚府的管家叫过来,本宫有话问他。”   褚晏若不走的话,她也只能继续对他实行安抚拉拢策略,既然要安抚拉拢,少不得要投其所好。   可褚晏入公主府一年来,鲜少与她相处,而褚晏身边也没她的人伺候,她自是不知道褚晏这个人究竟有哪些喜好。   但在这华京,有一个人应该最清楚褚晏的喜好,那就是褚府的官家。   宋茹甄看着眼前站着拄着拐杖老态龙钟的老头儿,还有扶着他瑟缩在他身边满脸麻子的小丫头,不太确信地扭头看向蕙兰,用眼神询问:“你确定他是本宫要找的人?”   蕙兰点头,介绍道:“他就是驸马府上的老管家。   宋茹甄再度打量了眼前的老管家一眼,满脸皱纹如沟壑,皮肤干如橘皮,看这年纪,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岁了,褚府竟然会留用如此年老之人当管家,实在匪夷所思。   那老管家颤颤巍巍地撑着拐杖下跪,小麻脸丫鬟赶紧跟着一起跪地行礼。   宋茹甄命人扶起,又念在他年老,让人搬来了椅子,请他坐下回话。   “老管家,您在褚府呆了多少年啦?”宋茹甄问。   老管家突然扭头,将后脑勺冲给宋茹甄,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第11章 安抚(六)   小麻脸生怕宋茹甄误会,赶紧解释道:“康爷爷耳朵不大好使,需要很大声地对着他的耳朵说话才能听得清楚。”说完,她把宋茹甄的问话在老管家耳旁重新喊了一遍。   老管家这才听清了,冲宋茹甄大声说道:“老朽在褚府已经呆了已经五十五年了。”   竟然有五十五年了?   五十多年前太宗皇帝还在呢,难怪会当上管家,原是资历老的缘故。   “那您可还记得褚晏?”   宋茹甄毕竟是公主,需要注意仪态,因此声音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老管家果然还是听不清宋茹甄的声音,小麻脸就在老管家耳朵旁边重新喊一遍。   “当然记得,小公子自从八岁来华京后,就是老朽一直看着长大的。”   其实褚晏并非生于华京,而是生于云梦,八岁之后才来到华京的,来了之后便再也未回过云梦。   当初她决定引诱褚晏时,还特地找人详细调查了下褚晏。   褚晏出生于百年世家,是泽王褚照的幼子,声名赫赫的“白蛟战神”小泽王的同胞弟弟。   但因泽王的封地在荆州云梦,而褚家族人世代一直隐居云梦大泽,不愿意迁徙到华京来。是以,泽王府一直都设在云梦,华京褚家只是当年太/祖皇帝赏给泽王的一个在华京的落脚点而已。   褚晏出生在云梦,自幼长在云梦,至于为什么后来到了华京,这还要从很多年前的千秋宴说起。   据说褚晏八岁那年,小泽王褚穆勋带着他来华京赴千秋宴时,宴席上父皇见褚晏生的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甚是喜欢,说是要认褚晏为义子,留他在华京好好培养成大魏的栋梁,将来好辅佐新君。   后来,小泽王离开了,褚晏却因此留下来了,之后便一直住在华京褚府中。   至于后来父皇有认没认褚晏为义子她不甚清楚,但她听说父皇对褚晏的确视如亲子一般,经常召他入宫觐见,还让他同皇子郡王们一同上学,赏赐也动辄如流水般地送进褚府,光是送的下人据说都有上百人来着。   她想,褚晏应该在褚府里过得很光鲜。   “那您知道褚晏他有什么喜好吗?”   老管家摇头叹息道:“小公子没有喜好。”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喜好?”一个没有喜好的人……那还叫人?就算没有大的喜好,喜好花花草草这样的小喜好总该有吧,“不拘大小,只要喜欢的都算是。”   “公主有所不知,当年小公子来华京时才八岁,父母双亲,兄弟姐妹都不在身边,孤零零的就他一个人,小公子每日从学宫回来之后,就会把自己关在自己的院子里面,不许人打扰,也从来不外出。”   说着,老管家长叹道:“哎,老朽是看着小公子长大的,小公子他没有朋友,总是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从不与旁人接触,也少与下人们说过话……,老朽也曾悄悄地去小公子的院子里瞧过,小公子回房后,不是打坐发呆,就是用功读书。小公子他好像……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   “老朽还记得,其实原本小公子十四岁前还有笑过,十四岁那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公子好像一夜之间变得冷冰冰的,自那之后,老朽就再也未见小公子展露过笑容,更别说喜欢什么了……”   宋茹甄愣住了,她倒是没想到从老管家嘴里了解到的褚晏,竟是这样的。   没有朋友,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从不与旁人接触,连笑容都没有……   他怎么活成这幅鬼样子?他不是世家之子吗?不是应该活在众星捧月里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泽王难道不管他吗?”   老管家摇头道:“泽王常年镇守北境,以防束勒来犯,几年都不回一次华京。”   这个她倒有耳闻,好像褚家军被一分为二了,泽王褚照带领一支常年镇守边关,小泽王褚穆勋则带领一支镇守在南疆,朝中无大事时,二人几乎很少归朝,就连她与褚晏大婚,他们都未曾出现过。   也不知是因为大小泽王远在边疆,消息闭塞,还是因为褚晏从未将他的处境禀报于他们,总之,自打褚晏尚公主以来,褚家对褚晏的态度,几乎可是说是漠不关心。   她想起素有“白蛟战神”之称的小泽王褚穆勋,梦境里初见时,他温润如玉,似乎对褚晏很是照顾,“那……其他亲人呢?”   老管家又叹道:“泽王妃早逝,泽王的封地又在荆州云梦,因此小泽王一家子都生活在云梦,褚家族人更是世代久居云梦不出,多少年都不来华京一次,所以,这华京之中,并无小公子的亲人。”   泽王的封地在荆州云梦,小泽王一家都生活在云梦,却唯有褚晏独自生活在华京,从未回过云梦,而且这一住竟是十二年……   细细琢磨后,宋茹甄恍然大悟   并非褚家人过惯了云梦的水土才久居不出,而是褚家人明白“走狗烹,良弓藏”的道理,知道迟早有一日朝廷会忌惮褚家军,所以才会远避权力的中心而居,这样一来不仅可以避嫌,还可以保褚家后人一时无虞,毕竟云梦才是褚家的根基。   而褚晏之所以会独自生活在华京,是因为褚晏他   他是父皇用来掣肘泽王的“筹码”和“人质”。   原来忌惮褚家的并非只有阿时,早在父皇活着时,他就开始忌惮褚家了,所以才将褚照幼子要来华京。表面上看似对褚晏极尽宠爱,其实是为了安抚褚照父子好替大魏镇守边境,更是为了利用褚晏牵制褚家。   后来,父皇死了,阿时即位,阿时不想再继续牵制褚家,而是想彻底铲除褚家,这才有了后面的种种。   想到这里,宋茹甄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不然也不会在母后去世后,靠着自己一己之力,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中,镇住长春宫,护得阿时顺利登基称帝。   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褚晏,以前是因为不屑。然而此时此刻,当她从别人的嘴里了解到这样的褚晏后,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一丝心疼与愧疚来。   心疼的是仿佛那个夜夜荒坐在无边黑暗中的寂寥身影,也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在漫漫记忆长河里,默默地诉说着无尽的彷徨,孤寂,惊恐和无助。   原来,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岁月里,他们也有过同病相怜的时候,只不过,褚晏似乎过得比她更惨。   愧疚的是褚晏何其无辜,他没做错什么,褚家更是没错,然而却要因为皇家的猜忌,自少时离家,骨肉分离,茕茕独行十二载。   送走老管家后,宋茹甄站在廊下,看着空无一人的西厢。   此时的褚晏,应该正在华京某个繁华的街头,默默地巡视着人来人往。   没有来由的,一股酸胀涌上心头。   她突然就很想见褚晏一面。   “蕙兰,命人准备马车,我要去接驸马下值。”   蕙兰欣喜道:“奴婢这就去吩咐。”   “银翘,替本宫梳妆更衣。”   无精打采地窝在房间里久了,再鲜艳的花朵也会变得萎靡不振,她可是皇族第一美人,当然要以最美的样子出现在褚晏面前。   拾掇完毕,宋茹甄看着妆镜里那个神采飞扬的自己,来回转了两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临走前又总觉得少点什么。   想了想,星眸骤然一亮道:“对,是香气……银翘,快去把苏荷香取出来。”   银翘提醒道:“公主,苏荷香是皇后娘娘亲手制的,统共就剩下不到三盒,素日里公主若非进宫面圣,可是从不会轻易拿出来用的啊?”   她母后未进宫前,也曾是名动华京的相府嫡女,调得了一手好香,后来进宫做了皇后,顾忌一国之母的体面,便再也没有碰过那些小女儿家的玩意儿了。   再后来,母后被父皇冷落了多年,母后才开始又调制起香来,但母后从来不准她学调香。   母后最善调制的就是她自创的苏荷香,味幽而气淡,犹如荷露,沁人心脾。全华京上下,能用得上苏荷香的唯有她们母女俩。   自母后去世后,就再也没人会调制苏荷香了,剩下的几瓶苏荷香只有在她想念母时,才会拿出来用一点。   可她今日,就是想用这苏荷香。   “叫你拿就拿,怎地这么多废话。”   热闹的街市时,来来往往的人群忽地涌向一处,里里外外地围成一大团,对着人群中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人群中央,一匹红枣骏马上坐着一个锦衣男子,男子神情趾高气扬,手里的长鞭在空中打着璇儿地抽向地上站着的身穿绿袍官服之人,嘴里同时恶狠狠地叫嚣道:“姓褚的,爷叫你跪下,听见没有!”   眼见裹挟着凌厉劲风的长鞭就要抽在绿袍男子的脸颊上,围观的人群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一鞭子抽下去,那绿袍男子的俊美无比的脸蛋可就彻底毁了。 第12章 安抚(七)   绿袍男子站在原地,八风不动,只见他手一抬,挥来的鞭子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拽在了手中。   锦衣男子见状,用力一拽,却没拽动,再一拽,还是没动,顿时火冒三丈。   正要发作,身子突然被马鞭拔离马鞍,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狠狠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马下的侍从们顿时手忙脚乱地去扶那个锦衣男子。   那锦衣男被人从地上扶起,撑着快要摔断了腰,顶着一张破了相的脸,指着绿袍男子呲牙歪嘴地骂道:“好啊,姓褚的,你敢摔爷,嘶……你死定了!这回你死定了!”   绿袍男子正是宋茹甄的驸马,褚晏。   而锦衣男子则是褚晏的顶头上司京兆尹,冯府尹的儿子冯若伦。   冯若伦继续骂道:“你别以为做了什么劳什子驸马,长公主就会护着你,你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看门狗而已,还是一条不会摇尾乞怜的疯狗。你不仅动了爷的人,还敢出手伤爷,爷今儿个非得好好收拾一下你,好让你知道什么叫尊,什么叫卑,你们几个!”   冯若伦气势汹汹地指着褚晏身后几个穿着软甲卫士,他们都是褚晏的手下,每日都会随着褚晏一起在街上巡视。   “把姓褚的给爷押住,让他跪下给爷磕一百个响头。”   那几个软甲卫士面面相觑了一眼,眼里有挣扎迟疑,还有对冯若伦的惧怕。   冯若伦见他们不动,恶狠狠地点着他们的脸威胁道:“好啊,连爷的话都不听了,你们完了,爷回去就让爹把你们狠狠打一顿,再全部撵出衙门去。   那几个卫士也有家要养,一听冯若伦要找冯府尹告状,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冲褚晏歉意地说了声:“得罪了。”   褚晏握了握拳,却也没反抗,任由卫士押住他,但就是不下跪,无论身后的卫士怎么用力往下摁,就是摁他不动。   冯若伦见状,气呼呼地从地上捡起鞭子,扬起来就要往褚晏的膝盖上狠命抽去。   “都给我住手!”   一声清喝在人群外响起,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人群外立着三个美貌的女子,其中尤以当中身穿石榴红大袖华服的女子最为明艳动人。   高耸的百合髻上缀着的凤头金簪与花钿,袖缘上金线绣着的凤舞九天,裙裾上的洒金宝象花纹,举手投足间的矜贵,眼波流转间的高傲,处处都在彰显着她的身份不凡。   久在华京的老百姓们几乎一眼就能辨别出了来者非富即贵,看向她的眼神纷纷带上了敬畏,自发地让开了一个大大的通道来。   褚晏抬头看去,瞬间定住了。   她怎么来了?   难不成在府里羞辱他还不够,又追到外面来了?!   宋茹甄快步走了过来,冯若伦还举着鞭子,目眩神迷地盯着宋茹甄,哈喇子都快流了出来。   瞧着他那样,宋茹甄秀眉一蹙,抬起腿一脚踹在冯若伦的心窝子上,直把冯若伦踹地捂住胸口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冯若伦这才回过神来,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正待发作,就听见宋茹甄冷冷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本宫的驸马都敢动!”   本宫?   驸马?   冯若伦看了看宋茹甄,又看了看褚晏,脑子像是卡住了似的,完全反应不过来了。   那些押住褚晏的卫士们一听,神色大变,忙松开了手后退两步,一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抖着也不敢吭声。   周遭的百姓们见了,都猜出来了宋茹甄的身份,纷纷下跪高呼:“长公主殿下万安。”   冯若伦脸色一变,彻底反应过来了,慌不迭迭地跪在地上,叩首喊道:“参见长公主殿下。”   宋茹甄也不理他,径直走到褚晏面前,拉起他的手就开始上下察看:“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褚晏原本打算收回自己的手,忽然间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香!?   正是他苦苦寻找了已久的那味香气,而且比上次的更为浓郁。   古井无波似的眸子遽然一震,转而紧紧地盯住宋茹甄。   难道那晚的人,真的是她?   宋茹甄还在察看他是否受伤,黑白分明的水眸里是遮掩不住的关切,不似作假。   宋茹甄,你到底想做什么?   褚晏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最终还是任由宋茹甄拉着。   宋茹甄察看了一番,见褚晏并未受伤,脸色稍霁了些。   她护犊子似的地将褚晏一把拉到身后站着,面对着方才押着褚晏的几个卫士,冷声问道:“说,怎么回事?”   那几个卫士跪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敢开口。   但凡这个时候,缩头乌龟们一般是能躲就躲,宋茹甄偏不让他们躲,随手指了一个人道:“你说,不说清楚,本宫砍你的头。”   少女周身华贵,明艳又嚣张,发起火来,自有一股不可逼视的霸气。   那个人哪里还敢躲,忙说道:“是冯公子的下人,昨日在大街上仗势欺人,抢了人家的传家之宝,还将一黄花姑娘给轻薄了,被驸,褚大人撞见了后,捆了打了一顿后送进大牢里去了。冯公子知道后,今日就拦着褚大人讨个说法。褚大人说他都是依律办事,想讨要说法,就找大魏律法讨去。冯公子一气之下,就,就同褚大人就起了冲突……”那人说完,已是一头冷汗,整个人抖个不停。   “仗势欺人,强抢民物,轻薄女子,三罪重叠,才打了一顿就送进牢里……”   宋茹甄转过身,星眸脉脉地看着褚晏,嗔怪地撇了撇小嘴,“驸马,你的心地未免也太善良了些,叫我说,谁放的狗咬人,就该连狗的主人一起杖毙才是!”   话到后面,已然带了几分阴冷杀气。   这话里的指桑骂槐,冯若伦倒是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生怕宋茹甄当街将他暴打一顿,忙膝行到宋茹甄跟前,仰着头,用手拢住嘴巴,鬼鬼祟祟对她低声说道:“公主殿下,褚……”   他怯怯地看了一眼褚晏,声音又低了一分:“褚大人是驸马,小的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便挑衅驸马,实在是……”他先是戒备地扫了一周,然后就朝着宋茹甄不停地挤眉弄眼,也不说话。   宋茹甄冷脸看着冯若伦那张挤弄的快要抽搐到扭曲的脸,瞬间明白了冯若伦的意思。 第13章 安抚(八)   冯若伦的脸上就差写着“我其实也是受人指使的”几个字。   堂堂京兆尹之子能受何人指使,敢当街挑衅褚晏,仔细想一想便知道,除了他老子恐怕没别人了。   而京兆尹又受了何人指使,敢折辱驸马褚晏,已经不言而喻了。   冯若伦敢暗示她是受人指使当街羞辱褚晏的,那人必定也是她在乎的人,所以才会让冯若伦误以为她和他们应该是在同一阵营的。   而那个人就是阿时。   原来阿时除了让她在公主府里折辱褚晏外,竟还让褚晏在外面也受尽了折辱。   今日她本是心血来潮地出来接褚晏下值,却正巧不巧地撞见一回,遑论素日里他的处境。   看来她必须找阿时谈谈了,总不能她在前面灭火,阿时的人却在后面不停地放火。   “你们几个,”宋茹甄素手一抬,指向地上跪着的那几个卫士,转而又指向冯若伦,嘴角轻勾,星眸骤冷道,“摁住他,再找个板子,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本宫负责!”   冯若伦一听,傻眼了,直到看见那几个卫士起身向他走来,这才彻底慌了,扑上来就要抱宋茹甄的脚求饶:“公主三思啊,公主饶命啊,公主饶命啊,我可是自己人,自己人啊……”   宋茹甄拉着褚晏往后一避,冯若伦顿时扑了空。   这几个卫士平日里没少受冯若伦的气,眼下得了机会,俱是咬牙切齿地走上来,反拐住冯若伦的双臂就往地上死摁。   冯若伦顿时疼的嗷嗷大叫,双腿直扑腾。   这时,有个卫士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只扁担,提了一口气,狠狠打在了冯若伦的屁股上。   “啊……啊啊啊……”冯若伦的鬼哭狼嚎简直能撕裂天际。   几扁担下去,娇生惯养的冯若伦哪里守得住,嚎声越来越小了。   毕竟是阿时的人,不能真的打死了他,吓唬吓唬就得了。   她抬手,示意停下。   板子一停,冯若伦立即倒吸了好几口冷气,额头上早已疼的是大汗淋漓。   宋茹甄走近他,歪着头似笑非笑道:“本宫这里有一个不用挨打的选择,你想不想听?”   一听不用挨打,冯若伦立即来了精神,忙问:“什,什么选择?”   “跪在地上,向驸马磕一百个响头,每磕一下,汪汪叫一声,你羞辱驸马一事便可一笔勾销。”   “这……”冯若伦显然不愿意。   “本宫的耐心很有限。”   宋茹甄抬起脚重重地踩在冯若伦的背上,踩地专门是冯若伦挨板子的地方。   冯若伦立即嚎叫:“我磕,我磕。”   宋茹甄后退到褚晏身边,看着冯若伦缓缓地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冲着她和褚晏,一边磕头,一边汪汪。   “嘭……汪汪……嘭……汪汪……”   四周的百姓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宋茹甄这才冲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喊道:“大家都起来吧。”   老百姓们纷纷起身。   宋茹甄又道:“今日大家也看见了,京兆尹之子,纵豪奴行凶,被本宫的驸马撞见了,驸马依律处置,上对得起陛下,下对的起黎民,却被姓冯的当街侮辱,本宫今日替夫君出气,还望各位留下监督此人磕够一百个响头,若是少一个,尔等就一起向他吐几口唾沫……淹死他!”   “好,好……”老百姓们就喜欢这种惩奸除恶的戏码,顿时爆发出热烈地叫好声。   宋茹甄转过身子,眉眼胜春地望着褚晏,伸出细白的小手,甜甜地说道:“驸马,我们回家吧。”   褚晏垂眸看着眼前玉葱般的柔荑,垂着身侧的手握了松,松了又握。   她竟是真的来替自己出头的,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是为了笼络他?   然后   再好利用他?   四周的百姓都看着他们,宋茹甄也不急,笑眯眯地等着他。   褚晏最终还是抬起了手,放在宋茹甄手心上。   宋茹甄一把握住,心里暗暗松下一口气,她生怕褚晏大庭广众之下不给她面子,不然这出护夫戏码可就白唱了。   宋茹甄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二人很快就来到了马车前。   褚晏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宋茹甄的手,宋茹甄偏头看了他一眼。   蕙兰在一旁打起了帘子,宋茹甄便先上了马车,刚要进去,瞥见褚晏还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上来啊。”她催促。   褚晏道:“时辰未到,我还要上值。”   “我都亲自来接你回家了,还上什么值啊。”说着,她返身回去,不容分说地拉起褚晏的手硬是拉他上了马车。   褚晏上车后,一向宽敞的马车不知为何分外狭小了些。   宋茹甄平日坐马车时,总没骨头似的倚在凭几上,如今与褚晏同在马车上,她忽然觉得浑身别扭,想歪又不好歪,只好同褚晏一样正襟危坐。   马车轱辘碾压在地面上发出“轧轧”的声音,车厢内却安静地呼吸可闻,宋茹甄的目光正无所适从,一抬眼,见褚晏正静静地注视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给个解释。   宋茹甄知道,褚晏在怀疑她对他态度突然间变得大好的动机,任凭任何一个受尽折磨的人,突然被折磨他的人给了许多糖,心里也一定很疑惑。   “许是你觉得我最近的行为比较奇怪吧?”   “……”褚晏看着她不接话。   宋茹甄干笑:“我想说的是……你多适应一下就习惯了。”   “……”褚晏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看来不给他想要的解释他是不会罢休的。   宋茹只好甄左右顾盼地干咳道:“其实是因为……那个,我突然想通了,你看,你是我的驸马,夫妻本是一体,我为难你不就是在为难我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正面迎视着褚晏的眼睛,这回是发自内心地说,“以后我保证,再也不会为难你,你放心,阿时那边我也会去劝他,让他莫要再为难你。”   褚晏却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今日身上的香是?”   宋茹甄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褚晏原来一直在意的是她身上的香气。   她抬起手臂,露出白皙的手腕自己闻了一下,那苏荷香膏每次只需要用一点点擦在手腕,脖颈等部位,遇热后就会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久而久之就会染得衣裳上都是香气。   她以为是苏荷香太浓郁了,熏到了褚晏,本来想用袖子挡住,不过瞧着褚晏那一副雪莲似的清冷美颜,她突然就想逗弄他一番。   于是故意露出皓腕,递到褚晏面前,“你说的是这个吗?这是苏荷香,可香了,你闻闻。”   原以为这一送肯定会逼地褚晏逼退避三舍,可他不仅没退,反而抓住她的手腕,将玉山一般挺直的鼻子送近了些。   然后,轻轻嗅了嗅。   宋茹甄惊愣住了,连心跳漏了两拍。   褚晏并没有急着放手,而是好似陷入一阵出神中,那双原本无波无澜的凤目里,隐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像是茫茫沙漠里行走的孤独旅人,终于发现了一小片绿洲。   “香吗?”鬼使神差地,宋茹甄竟脱口问了一句。   问完之后,她立马想抬手拍一下自己的嘴,以褚晏的心性怎么可能会回答她这样无聊又幼稚的问题。   谁知褚晏轻轻地将她的手放了回去,淡淡点头,竟抿唇“恩”了一声。   这……   今天的太阳该不会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这苏荷香,你是打哪里买的?”   宋茹甄的下巴都惊快掉了,一向大刀架在脖子上都逼不出一句话的褚晏,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跟她闲聊了起来。   “这苏荷香宫外没有卖的,这是我母……,”她忽然闭嘴,眼里凄然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她扬起下巴骄傲地说,“总之,这苏荷香天底下只有我才有。”   褚晏定定的看着她,古潭似的黑眸骤然升起两簇火光,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蜷缩了起来。   宋茹甄见褚晏对她身上的香似乎格外在意,不由得奇道:“怎么,你对这苏荷香感兴趣?”   褚晏坦然地颔了下首。   她竟不知褚晏喜欢香,看来他也不是如老管家口中说的一无所好,只可惜这苏荷香是她母后亲手做的,世上就剩下最后三瓶,苏荷香是她对母后最亲密的念想,所以不能送给褚晏。   不过既然知道了褚晏喜欢香,下回去香料铺子时,到时候就可以挑一味适合褚晏的香送给他。   忽然,车轮子被什么东西颠了下,宋茹甄身子险些扑出去,幸好她抓住车厢稳住。瞥了眼盘膝而坐的褚晏,当真稳若磐石,方才那一下,要不是她稳得快,说不定就扑到褚晏身上去了。   她知道褚晏一向不喜她靠近,更不喜她碰他。如今在这车厢里,恶趣味使然,她突然就很想看看故意靠近褚晏后,褚晏还会往哪里逃。   于是她故意倾身,朱唇在离褚晏的脸仅剩三指的地方停住,水灵的星眸里闪动着狡黠的光,吐气如兰道:“褚晏,你是不是喜欢这香啊?”   褚晏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了一圈,整个身体顿时僵硬地如冰雕,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停止了似的,雪莲般冷峻的脸竟然白了几分,只是耳根子攀上一抹可疑的绯云。   这样的褚晏简直是见所未见的有趣,宋茹甄在心里得逞地偷笑了一下,亵渎谪仙虽然好玩,但容易玩火自焚,所以宋茹甄打算就此放过褚晏。   谁知,褚晏忽然转睛盯着她,喉结微微一滚,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喜欢。”   “……”宋茹甄朱唇半启,杏眼圆睁,猛地后撤。   什,什么鬼?储晏今天该不会是被邪物附身了吧? 第14章 拉拢(一)   宋茹甄眼下心情十分愉悦,因为从褚晏不再戒备排斥的态度上来看,今日她护夫有效,显然极大地安抚好了褚晏,也不枉她堂堂一公主抛头露面,在众目睽睽下耍了一通威风。   只是这威风耍了,善后却得做。   一夜好眠后,翌日大早,宋茹甄就起来洗漱更衣了。   今日,她打算进宫去找阿时好好谈谈褚晏的事情。   西华门内的歇殿里常年放着一顶华丽的轿辇,是专门给宋茹甄准备的,因为宋应时许了宋茹甄随时可乘辇入宫,无需提前通报的特权。   是以,当轿辇抬着宋茹甄平平稳稳地来到了乾庆宫时,正在扫洒的乾庆宫的宫人们见了她,个个措手不及,慌忙放下手上的活计过来行礼:“参见长公主。”   宋茹甄昂首挺胸地进了殿,一边说:“不用急着通报陛下,等陛下下朝后,再告诉他本宫来了。”平日里她都是等宋应时下了早朝才进宫,今日因心里担心京兆尹的折子里会弹劾褚晏,所以早早儿地进宫等着宋应时下朝。   那些宫人们听了她的话后,脸色又是慌乱,又是欲言又止的。   宋茹甄立即觉察到不对劲,冷着脸问:“陛下在哪儿?”   “在,在,在御花园。”   雪后天晴,万里碧空如洗,虽是寒冬时节,因着骄阳当空,倒照得人身上暖意融融的,御花园里的几株腊梅花开正娇艳,鹅黄点点,掩映在片片葱郁中,仿若初春。   西北角的攒尖重檐亭子下,掩帘低垂,两个朱红门柱中间,放着一张九龙戏珠的宝座,宝座上坐着一名身穿圆领衮龙袍的少年。   少年手中捏着一把锐利的小刀,正举在半空中对着前方跃跃欲掷。   在他正前方十步之处,是一面高大的朱红宫墙,墙下站着几名瑟瑟发抖的宫人,有太监,有宫女。   他们张着双臂,头顶上,双臂上各放着一个苹果,有的苹果上插着一把小刀,有的宫人手臂和腿上也插着小刀,鲜血淋漓,疼的直咬牙冒汗,却是哼都不敢哼一声。   有个太监似乎害怕至极,将头顶上的苹果抖落在了地上。   下一瞬,少年手里的小刀飞掷了过去,稳准狠地插进了那太监的心口里……   宋茹甄来的时候,看见的正好是这一幕。   “阿时!”   宋应时闻声,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了下来,面上变脸似的浮起乖巧讨好的笑意,转身迎了过去:“阿姐,你来了。”   宋茹甄震惊地看着靠着宫墙缓缓倒下去的太监。又瞥见一旁的地上还躺着两名一动不动的宫女,身下全是血,气息全无,看来都死了。   她转眸,难以置信地盯着宋应时,颤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闲来无聊,练练手而已。”宋应时漫不经心道。   说话间,童恩冲手下的太监挥手,立有人快步过去抬起地上的几具尸体下去了。   宋应时此时的脸上依旧是乖巧讨好的笑容,可落在宋茹甄的眼里,却看得她心里直发毛,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   她再次看了一眼靠在宫墙下面抖如筛糠的宫人,还有他们身上扎着的小刀,终于明白了那日阿时杀小圆脸时为何那般利索,原来他一直在拿宫人们练手。   她竟不知,她眼中那个一向乖巧善良的弟弟,竟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我问你,这个时辰,你怎么不在金銮殿上上早朝?”   宋应时刚要开口,一旁的童恩抢先说道:“回公主,陛下今日身子不适,所以……”   宋茹甄不满地睨了童恩一眼,呵斥道:“谁让你插嘴了,退下!”   那童恩听了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然后躬身只后退到亭子外站着,也不离开。   宋茹甄蛾眉紧蹙了起来,她话里的退下那是有多远退多远的意思,童恩不可能听不懂,然而他却并没有照做。   她转眸瞅了一眼宋应时,见宋应时脸上并无不悦,看来他是默许了童恩的做法。   童恩何时与阿时的关系已经亲近至此了?   正思索着,宋应时拉着宋茹甄的手转身进到亭子里,从琉璃盏中拿起一颗鲜艳欲滴的樱桃递送到她嘴边道:“阿姐,别生气了,这是东州刚进献来的樱桃,甚是甘甜,阿姐尝尝。”   宋茹甄目含责备地看着他不说话。   宋应时眸色一暗,像个做错了事情被抛弃的小孩一样,委屈地垂下了头。   宋茹甄见状,心里一软,接过宋应时手中的樱桃捏在指尖上,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头疼。”宋应时噘嘴,一脸委屈巴巴的。   闻言,宋茹甄还以为是什么头疾,急切道:“好端端的怎会头疼?太医可有看过?”   “看过了,只说……少听人唠叨,好好静养即可。”   “……”   宋茹甄总觉得宋应时是在含沙射影她。   宋应时瞧着她突然闭嘴禁言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拉着她坐下,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转移话题道:“阿姐怎地一大早就进宫来了,可是有急事?”   宋茹甄看着宋应时脸上毫无芥蒂的笑意,若不是不远处地上的血迹还在,恍惚间以为眼前的阿时还是那个纯真善良的阿时。   她暗中叹了一口气,道:“倒也没什么急事,就是想和你谈谈驸马。”   “褚晏?”宋应时眉目骤然一沉,杀气顿生,“他欺负阿姐了?”   “他怎么可能欺负得了我,”宋茹甄被宋应时身上突然散发出来的浓重的杀意惊了一跳,她忙放下手中樱桃,拉起宋应时的手劝道,“阿时,咱们别逼褚晏造反了。”   “为何?”   “此法行不通,一来褚家人对褚晏一直以来表现的漠不关心,就算我们把褚晏折辱至死,想来他们也会无动于衷,我们反而还会落得一个逼死忠良之后的骂名;二来,假如褚家军真的造反了,阿时凭什么认为能调动全国的兵力来镇压褚家军?”   她不可能将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阿时,阿时肯定不会相信,说不定还是尽快动手杀了褚晏以绝后患,只能先对他晓之以理看看。   宋应时一掌拍在石桌上,“就凭朕是皇帝,天下何人敢不从。”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不听你的调遣呢?”   “不可能!”   “我是说万一。”   宋应时沉默了,这个可能他显然没有认真想过。   可是宋茹甄却知道这不是万一,而是一定。   梦境中,褚家军造反,各路义军纷纷响应,可见外面的世界并不如她想象的太平,有义军起义,说明大魏的统治遭到了反抗。   而且褚家军进攻华京时,连华京里的禁军也都跟着临阵叛变。   之前她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连禁军也反了,可当她方才看见阿时不把那些宫人的命当命时,任意玩弄杀戮时,她忽然就明白了。   现在的阿时,已经成了一个暴君,所以才会君臣失和,百姓离心,连禁军都不愿意护他了。   不过,阿时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跟她应该也是有几分干系的。   自从阿时登基后,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不用再搅入后宫尔虞我诈的争斗中,所以关起门来,只想做她逍遥自在的长公主。   两耳不闻窗外事,从不去过问朝里朝外的事情,任由阿时独自一人面对一切,所以他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吧。   想到这里,宋茹甄心里有些自责,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起来:“阿时,我觉得逼褚家造反太过冒险,一不小心便会自噬恶果。”   宋应时蹙眉道:“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褚家军一日不除,朕心一日难安。”   后魏建国初始,太/祖皇帝手中并无多少兵力,都是借助各大世家蓄养的私兵打江山,后来平定乱世后,太/祖大封世家,世家得了名就得放了手中的军权,所以太/祖一朝时,几乎将几大世家里的军权全部收拢了,除了褚家军。   原因无他,因为褚家军不服收编,只听命于褚家。   这褚家军其实是三百年前的褚府的府兵和仆人组成,后来这些人的子子孙孙又入了褚家军,不知不觉形成一支极其庞大的队伍。   他们虽隐居在云梦大泽,却从未放弃操练,不然也不会在太/祖皇帝三顾大泽,请出当时的褚家家主出山后,褚家军一出世就一举平定了乱世。   如此强悍却只不听令于皇权的褚家军,历任魏帝自是十分忌惮。   来的路上,宋茹甄就已想好了对策,便道:“我倒有个两全之策,可保你放心。”   “什么法子?”   她定定地看着宋应时道:“拉拢褚家军为我们所用。”   宋应时不解:“褚家军不是一直在被朝廷所用么?”   宋茹甄再次强调道:“是为我们所用。”   这回宋应时总算明白了宋茹甄的意思。   朝廷不是他一个人的朝廷,但军权可以只是他们的军权。   宋应时虽然坐了这皇位,但因他年幼,无法服众,又有托孤大臣们在,那些手握重权的大臣自然不可能真正臣服于他,而他手里除了守卫华京的几万禁军,并无真正的兵权。   但若是褚家军愿意支持他,那才是他宋应时自己的势力。   “那阿姐打算如何拉拢褚家军?”   石桌上的风炉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噼啪”,风炉上面的银壶咕噜噜地响,细长的壶嘴里冒出的水汽袅袅升起,少女昳丽的娇靥在水雾中狡黠一笑。 第15章 拉拢(二)   “这个简单,先拉拢褚晏,让褚晏彻底成为我们的人,这样一来,褚家军就会成为我们背后的支撑。”   “可阿姐不是说,褚家并不在乎褚晏吗?”   “不在乎并不代表毫无关系,褚晏毕竟是褚家的嫡幼子,如今的褚家军虽然在替朝廷镇守边疆,却是谁也不占的中间立场。褚晏现在既然是我的驸马,只要我与褚晏表现的和睦恩爱,外人肯定以为褚家军支持的是我们,到时候褚家军就算没有立场也会变得有立场。”   她顿了顿,继续道:“再者,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心理,逼褚家造反那是害,但是让褚家选择维护你的皇位却是利,而且还能保全褚晏,褚家定然会选择站在我们这一边。”   宋应时垂眸沉思了起来,片刻后,脸上现出动摇之色道:“阿姐言之有理,我……”   正在这时,亭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打断了宋应时的话。   宋茹甄皱眉,不悦地瞅了亭外假装咳嗽的童恩一眼。   过了会儿,宋应时忽然改口道:“阿姐,这件事情毕竟重大,我还需仔细考虑一番再做决定。”   “……也好。”   她本也没打算能立即说服阿时不动褚晏,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慢慢劝他,只是方才阿时明明已经动摇了……   眼波一转,她不由得再次看向亭子外低眉顺眼的童恩。   宋茹甄与蕙兰进入瑶光殿时,瞧见一堆儿丫鬟正头抵头地围在一起,哈哈笑笑地像是在逗弄着什么玩。   “你们在做什么?”宋茹甄走了过去。   丫鬟们立即散开,恭敬地站成一列,蹲在正中央的银翘露了出来。   银翘怀里正抱着一只小白兔,见是宋茹甄,便笑盈盈地起身,把兔子捧起来递给她道:“公主,阿碧在墙角捡来了一只小兔子,软软的,可爱极了,公主要不要留着它玩?”   宋茹甄心里一动,细细看了一眼小兔子。   那小兔子比巴掌大些,安安静静地蹲在银翘的手心上,全身毛茸茸的,两只粉嫩粉嫩的耳朵竖着,上面还有两块黑斑,一左一右的倒是挺对称,红通通的小眼珠子正在四下乱看,显得有些不安。   银翘见宋茹甄眸光柔软,还以为宋茹甄喜欢小兔子,就又往宋茹甄跟前送近了些。   宋茹甄抬起手,抬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又垂了下去,撤回目光,冷然道:“哪儿来的小畜生,离本宫远一点。”   银翘听了,脸色微微一变,忙将小兔子扔在附近的一个丫鬟怀里,低声催促道:“还不快把这个小畜生扔到外面去。”   宋茹甄欲言又止地看了银翘一眼。   银翘以为宋茹甄是在责怪她,忙垂下眼等候训斥。   宋茹甄抿唇没说话,看了一眼窝在丫鬟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兔子后,头一扭,昂首挺胸地回屋里去了。   用过午膳后,宋茹甄在院子里散食,忽然瞥见不远处的绿漆雕花围栏角下,有团白绒绒的小东西,一动不动的。   “你们都下去吧。”   身后跟着的两名丫鬟欠身告退了。   宋茹甄四下环顾了一眼,见院子里就剩她一个人,这才提起裙裾蹑手蹑脚地往那坨白绒绒的小东西走去。   谁知,还是让小白团听见了动静,拔腿就跑,宋茹甄急忙去追。   公主府不似后宫里那些雍容大气却冰冷无趣的宫殿,反而多了些江南水乡的温婉。   就拿这瑶光殿来说,院子四角分别种着两梅两海棠,如此时节,红梅正灼灼地挂在枝头上,分外出挑。   抄手游廊檐上,依稀垂着一片紫藤萝,临近初春,隐约冒出了一些小小的花骨朵。回廊外围着一周低矮的太湖石,其上绿藤缠绕,宛如一群连绵起伏的绿山,为小院平添了不少盎然生机。   宋茹甄穿梭其中追逐着一蹦一跳的小兔子,完全未察觉到一身昂贵的云缎裙裾,早已被太湖石凸起的尖锐棱角刮破了几条口子。   “抓住你啦。”被逼到角落无路可退的小兔子,终于被宋茹甄扑到了手。   小兔子的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扑腾乱蹬,似是吓得不轻,宋茹甄忙将它放在手心上,抚摸着它的身体,柔声安抚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提着裙裾借着太湖石,翻上了围栏,也不顾什么公主端庄稳重的形象,靠着柱子大咧咧地坐下,就开始玩弄小兔子。   一会儿捏捏它的耳朵,一会儿摸摸它柔软的身体,一会儿戳戳它的肚子,玩的不亦乐乎。   “你长得也太可爱了,耳朵上也有黑点,跟二郎神一样,只不过二郎神的黑点是长在额头上的。”   想起二郎神,宋茹甄神色不由得一阵黯然。   二郎神是她幼时在宫里无意间捡到的大白兔,因它额头上有一撮形似人眼的黑毛,看起来就像是杨戬的天眼,所以她给它取了名字叫“二郎神”。   她自幼就喜欢这些软软的毛茸茸的小动物,捡到二郎神后,就迫不及待地带回了长春宫里喂养。   却不料被母后撞见了,一向温柔端庄的母后当时对她发了好大的一通火,说什么‘跟这些小畜生们在一起久了,人也会变得心慈手软,而这深宫里最是容不下心慈手软的人’,还硬逼着让她把二郎神扔进湖里淹死。   她哭着把二郎神抱到河边,最终还是没能忍心亲手杀它,便悄悄地把它藏在了冷宫里,只隔三差五地就偷偷去看它。   她叹道:“二郎神要是见到你肯定很喜欢你,只可惜你出现的太晚了,要是再早个几年的话,说不定你们会成为好朋友呢。”说着,她用手指戳戳了小兔子的小嘴,小兔子大概以为是吃的,抱着宋茹甄的手指舔了起来。   温软湿热的小舌舔得宋茹甄的指尖奇痒无比,宋茹甄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揉了揉了它的脑袋问:“你是不是饿了呀?”   小兔子舔得更厉害了,似乎是真的饿了。   宋茹甄深感抱歉道:“可是我不能再去偷胡萝卜了,我是公主,不能被人发现我喜欢你。”甫一说完,宋茹甄心里就升起一股酸涩。   她是嫡公主,身份尊贵,要时刻注意仪态,不得在人前失了气度……   她是嫡公主,是皇后之女,不能大哭,不能大笑,举止言行,必须用规矩丈量……   她是嫡公主,是太子的姐姐,不能心软,不能低头,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弟弟……   她从来都是活在嫡公主的身份下,早已忘了真实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   小兔子忽然用粉嫩的湿糯的小嘴巴拱了拱她的手心,又用柔软的脑袋蹭了蹭她,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在安慰她似的。   宋茹甄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正想着要给小兔子弄点吃的,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一惊,忙弯腰把小兔子藏在层层叠叠的裙裾下面,然后故作一本正经地欣赏风景。   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她的眼角范围,她偏头看去,顿时愣住了。   “驸马?”   褚晏从未在青天/白/日里主动在她面前出现过,所以她完全没有料到来者竟是褚晏。   褚晏单手负于身后,信步走到她面前停下,似乎是刻意而来似的。   宋茹甄愣愣地看着他,“你今日怎么没去上值?”   “休沐。”   说完,他转过身面向她,看样子就是来找她的。   脚下毛茸茸的小东西钻来钻去的,急的想出来,宋茹甄生怕褚晏发现了小兔子会取笑她,只想速战速决地打发褚晏离开,“驸马找我有事?”   褚晏不咸不淡道:“这也是我的院子。”   “……”宋茹甄竟无言以对,关键她发现自己所坐之处还是西厢门外的游廊,宋茹甄尴尬地摸了摸鬓角。   就在这时,覆盖在地上的裙裾鼓起一个小包,那小包滋溜一下,从她的裙裾下面钻了出来。   重见天日的小兔子一时有点懵,抬头四下看了看。   “……”宋茹甄心思飞转,瞅着小兔子故作奇道,“咦?哪里跑来的小畜生?”   小兔子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嫌弃,摇着短尾,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褚晏的脚下,不停地用小脸蹭褚晏的鞋面,那模样就像她手下的那些清客在她面前邀宠时一样,殷勤又狗腿。   “咦?”这回宋茹甄是真的奇了,指着小兔子疑惑地看向褚晏,“它好像喜欢你。”   这个小东西明明之前在那些丫鬟手里还吓得要死,被她抓住时也是只想着逃,现在竟然主动去亲近褚晏。关键褚晏那一身生人勿进的气息,竟然还有小动物敢接近他?   褚晏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见他弯下腰,如瀑的长发从肩头逶迤而下。   宋茹甄这才留意到今日的褚晏穿着一身常服,长发半束,他不上值时似乎特别喜欢这种洒脱不羁的打扮,也分外喜欢素色尤其偏冷的素色衣裳,几乎把他那身高岭之花的清冷烘托到了极致。   他朝地上伸出一只手,修长的骨节微微曲着,小白兔竟然一下子扑了上去,舒舒服服地蜷缩在他的手心里。   她竟然从一只兔子脸上看见了满足的神情。   宋茹甄呆若木鸡。   她抓小白兔可是她不顾形象的去扑兔子。   而褚晏,竟是小兔子主动送上门去扑他!   天理何在?   明明她才是美女,难道这些小东西不是应该喜欢美女更多一些?   褚晏看了她一眼,托着小兔子起身说道:“是我买回来的。”   “……”原来是褚晏的小白兔,难怪亲近他,宋茹甄释然了,只是……   “驸马买只兔子回来做什么?”   “养。”   “……”   她没听错吧,褚晏这个冰冷的木头人竟然要养兔子?   不知为何,宋茹甄看着褚晏,总觉得今日的褚晏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明明脸还是那张高冷圣洁的雪莲脸,气质也依旧如跌落凡尘的谪仙,可是她莫名觉得眼前的褚晏,身上似乎多了一丝丝   人情味?   “你,喜欢吗?”褚晏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第16章 拉拢(三)   “……什么?”宋茹甄一时没反应过来。   褚晏指骨分明的手轻轻地覆盖在兔子的背上,定定地望着她,启唇:“兔子。”   宋茹甄心头“咯噔”一跳,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兔子,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我怎么可能会喜这样的小畜生。”   “我都看见了。”褚晏淡淡陈述道。   宋茹甄噎了下。   果然!   所以,她方才像个幼稚鬼一样抱着小白兔玩的时候,褚晏就在附近看着?   他既然看见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问她?   难不成是想故意看她笑话?   哼,想看她笑话?休想!   也不看看她是谁,她可是长公主,什么场面没有经历过。   这种场面,只要她不尴尬,就没人敢尴尬她。   于是,她优雅地起身,细白的手搭在额头上,看了一眼钻进云层后面的太阳,闭上眼睛,陶醉道:“今天的太阳真是好啊,晒在人身上懒洋洋的,人都乏了……”   说着,宋茹甄以掌心虚虚地挡着嘴巴,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转身正打算回屋,却看见褚晏抱着小兔子在冲着她笑。   !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宛如冰川消融;宛如大地回春;又宛如永无止境的长夜里第一束阳光,耀眼夺目,迷人心智。   宋茹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往后退,好像本能地觉得褚晏的笑是个危险的陷阱,只要往前一步就会万劫不复,所以下意识地只想避开。   这一避,腿肚子正好撞上了雕花凭栏,身子瞬间失了控,向凭栏外仰去。   “啊!”   一只温热的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下一刻,她的身体被褚晏单手拉了回去。   这一拉一停间,彼此的呼气便近在了咫尺。   四目相对,一时,万籁俱静。   小白兔仰着红彤彤的小眼睛在两人之间茫然地看来看去。   啪嗒!   宋茹甄鬓边歪斜的簪子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褚晏这才松开了她的手。   宋茹甄窘迫地转身,对着凭栏踢了一脚,骂骂咧咧道:“什么破围栏,竟敢绊本公主!明天我就命人拆了你。”   褚晏:“……”   “我,我回房睡午觉了。”宋茹甄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下,看着前面的青砖拐角,宋茹甄恨不得在自己的脑门上狠狠拍一掌。   ——方向竟然搞反了。   嗐!都怪褚晏,也不知道这朵雪莲花发什么疯,竟然冲她笑,害得她差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她只好干咳着转身,一本正经地东看看,西看看,慢悠悠地经过褚晏,根本不敢去看褚晏的眼睛,擦身而过后,她立即脚步凌乱地进了屋,匆匆关上了门抵住。   摸了摸胸口,里面的心脏也不知道在乱跳个什么劲儿!   脑海里再次划过褚晏方才的笑容,果然,心跳更加厉害了。   褚晏这厮,妖精转世的吧!   不笑则已,一笑万物沉沦。   她甚至有点庆幸褚晏以前从未对她笑过,不然,她恐怕早就沉迷在褚晏的美色里无法自拔了吧,还逼他造什么反啊。   不过,她好像记得褚晏对她笑过一次。   是在那个梦境里面,那笑却是让她寒毛直立,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次。   褚晏褚晏捡起地上的金簪,拿在手里看了起来。   这是一只金累丝镶宝荷蝶簪,和多年前的那支很像,华美绝伦。宋茹甄似乎特别喜欢用这般昂贵华丽的饰品,正如她的人一样,锋芒毕露。   他静静地立在西廊下,抬眸望着斜对面紧闭的朱红扇门,唇角抿着一丝笑意,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着手里的小白兔说:“这次不会错了,就是她。”   小白兔在他的手心里打转,小尾巴乱扫,褚晏低头看它,安抚道:“稍安勿躁,总有一日她会认出你来的。”   小白兔不动了,蹲在褚晏的手心里乖乖地窝着。   “只是阿雪……”他抬头,再次望向瑶光殿的正门,目光幽深,“如今这恩,该如何还是好?”   “二郎神……二郎神……”宋茹甄一边走,一边冲着四下里压着嗓门喊。   华京里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整个皇宫都覆盖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大雪依旧不见停,所以一到夜里,宫人们就都躲在屋里取暖了。   幽深的宫道上原本一个人也没有,渐渐地却出现一个瘦小的倩影。   宋茹甄手里挑着一盏羊皮小风灯,独自一人走来。   厚厚的积雪没过了她的膝盖,宫道上的积雪原本早晨刚铲干净,只是一到夜里又积了厚厚的一层,因底下压实,中间的路走的人多了,就变得十分湿滑难走,宋茹甄便只能扶着宫墙,沿着墙角,顶着风雪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二郎神,别跑了,快跟我回去。”   宋茹甄被皇后罚面壁思过了三天,今天好不容才放了出来,想起二郎神三天没人送吃的,赶紧带着吃的悄悄地去冷宫里找二郎神,去了后却发现二郎神不在。   二郎神不在冷宫时,最喜欢跑到冷宫附近的梅园四周玩,她顺着梅园的方向找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了二郎神的身影。   只是不知二郎神怎么了,她喊它,它反而跑了,跑一段忽然停下回头看着她,等她追上去,它又跑了,就这样追追停停,她一路竟然追进了梅园里。   二郎神跑到墙角的一颗梅树下的小山包上突然不动了。   宋茹甄将风灯插在附近的树枝上,提着裙裾,轻手轻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往二郎神走去,她每走一步,雪地里便发出碎玉一般的轻响。   “二郎神乖,咱们别闹了,这天儿怪冷的,快跟我回去,我给你偷来了好吃的胡萝卜……”甫一说完,她一个飞扑上去,摁住了二郎神。   终于抓到手了。   她高兴地抱住二郎神,正要撑着起身,忽然觉得手肘下有软软的东西,并不像什么假山硬石之类的。坐起身子后,她一手抱着二郎神,另一只手空出来拨开着“小山包”上的雪,拨着拨着露出一截衣衫。   宋茹甄吓了一大跳,原来“小山包”下面是个人。   那人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死活。   不过宋茹甄向来胆子大,又想着这里是皇宫,躺在这里的八成是哪个宫里的太监,正要去拨那人脸上的积雪,那人陡然坐起,抬手猝不及防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啊!”   宋茹甄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喊出来,脖子就被人死死钳制住了,手上一松,二郎神滚落在雪地里,急的上蹿下跳的。   宋茹甄下意识去扯掐住自己脖颈的手,一边用尽全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气息不济地“救……命……”   那人脸上的雪自动剥落而下,露出的是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和一双红的能滴血的双眼。   恍惚中,宋茹甄瞥见那人身板瘦弱,是个少年模样,他头上戴嵌玉小银冠,衣着华贵,看着并不像宫里的太监。   眼见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要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给掐死了,这时,二郎神嗖嗖地爬到了那人的肩膀上,伸出爪子在那人的脖子上挠了几下。   大概是挠疼了,那人陡然一个激灵,黑洞洞的瞳仁似乎清明了些,看着她一时愣住了。   旋即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手一松,反掌将她用力一推,又急又怕地冲她低吼道:“快走!……快,离我远点……我,我会……杀了你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像是被火烤干了一般。   说完,他抬手猛地往自己的左肩上摁了下去,只听“唔!”地一声闷哼,紧接着整个身体都在发颤,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   宋茹甄跌坐在地,扶着脖子剧烈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回转过来,脸色发白地看着眼前的怪人,心里终于起了一丝惧意,爬起来就往外跑。   跑着跑着忽然想起二郎神还在里面,咬了咬牙,又折转身子跑了回去。   等她回到墙角时,那怪人竟然又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了,他双眼紧闭,脸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二郎神就在他的肩头附近,缩在那里瑟瑟发抖,看来也吓得不轻。   她怕再度惊醒了那人,这次过去时,脚步格外地巧,本想抱起二郎神就走的,却发现那人的左肩下的雪地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暗色。   她拿过风灯对着那人的左肩照去,这才清楚地看见那人的左肩上,竟然插着一根不算粗也不算细的木棍,那木棍应该是已经刺穿了他的肩,所以后面才会流出许多的血来。   “喂!”她先是远远地用脚试探着踢了那人一脚,那人一动不动,“喂!”她走近了一步,又踢了那人一脚,那人还是不动,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了。   该不会是死了吧?   死了正好,她蹲下去,抱起抖成筛糠的二郎神,正要起身,那人忽然坐起来一把拉住她紧紧抱住。   宋茹甄简直吓地魂飞魄散,连惊呼都忘记喊了,挣扎着就要逃命,却发现自己越挣扎,那人抱得越紧,隐隐约约还在她耳边轻柔地喊着什么。   觉察到这回那人身上并没有杀意,宋茹甄噗通乱跳的心才稍稍镇定了些,也总算清楚地听见那人在她耳边喊什么。   他在喊:“娘……”   这人一会儿要杀她,一会儿抱着她喊娘,难不成此人是个……疯子?   只是疯子怎么会跑进皇宫里来了?   还有,不知为何,他那一声“娘”落在她耳朵里,似乎饱含了无数委屈,思念,和痛苦似的,听得她的心都跟着莫名揪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锣声,震地附近梅树上的雪唰唰直落。   然后,她就听见有人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宋茹甄心里悚然一惊,血液急速倒流,整个人彻底定住了。   她心想:“眼前抱着她的这位,该不会就是他们所说的……刺客?” 第17章 拉拢(四)   宋茹甄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她已经听见了外面禁卫军兵甲碰撞的声音,只要她大声一喊,他们就会过来救她。   可她现在被怪人紧紧抱住,估计她要是真的喊出来,还没等到禁军过来救她,她的小命就已经先交代了。   她急的满身都是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那人的脸轻轻一转,竟将后脑勺贴在她的脖子上,贪婪的,依恋地哼唧了一句:“娘,我好想你。”   鬼使神差地,宋茹甄的心忽然放松了下来。   能在生死关头想着自己娘的人,也许……不是个坏人。   她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你乖乖听话,先松开手,我带你去更安全的地方。”   那怪人竟然真的听了她的话,松开了手,双眼迷蒙地看着她傻笑。   只是笑着笑着,白眼一翻,又晕了。   宋茹甄:“……”   本想骗他松了手后,脱身立即逃出去喊人,可瞧着这怪人傻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她却从他迷蒙的眼睛里看见了期待和满足,一时竟狠不心来。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你可不是为了什么浮屠不浮屠的,而是为了给二郎神积德,希望它能好好活着善终。”   梅园与冷宫只有一墙之隔,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低矮的角门,正好能从梅园直通冷宫,因为是冷宫,鲜少有人会去注意梅园里的角门,甚至许多人觉得晦气,都很少来梅园。   宋茹甄费尽了九头二虎之力总算将怪人拖到冷宫里去,又寻了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放下。   她原本打算就这样丢下他算了,可看着大雪顷刻间就在他身上覆盖了一层,又见他肩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流,最终还是于心不忍。   她仔细看了一眼怪人肩上的伤口,想着如果此人真的是刺客的话,伤口要么是刀伤,要么是箭伤,怎么会出现用木枝伤人的?   而且受伤的位置看起来并不会要人命,只是会血流不止,可是这根木枝要不拔/出来的话,他身上的血说不定就会流到死。   她见那人半死不活的,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总比等死强,于是握着那根木棍闭上眼睛,咬牙飞快一拔。   “唔!”   那人嘴里顿时发出一声孱弱的闷哼。   宋茹甄看了眼手中血淋淋的木棍,发现很像梅园里面随手折下来的梅树枝,前端尖利,还有毛刺,应该是不久前刚从树上折下来的。   木棍拔/出来后,那人伤口里的血顿时如喷泉似的涌了出来,宋茹甄吓坏了,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慌乱间,随手抓了一把雪摁在伤口上,血势总算缓慢了些,她见用雪止血有效,就不停地抓雪堆在他的伤口上,很快堆出了一座小雪山。   不过小雪山很快变成了小血山,反反复复好几次,血总算是止住了。   宋茹甄四下看了一圈,想找个东西替怪人包扎伤口,但这里是冷宫,绫罗绸缎没有,蛛网灰尘倒是取之不尽。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的袖口上,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最后定在了胸前的宫绦上,她只迟疑了一瞬便解了下来,那宫绦上沾有她身上的苏荷香,随手一抖,便是香气袭人。   她将那人的肩膀搬了起来,用宫绦从他腋下来回缠绕了三四圈,最后在前面打了一个繁复精致的蝴蝶结。   一番折腾后,看着那人还有呼吸,宋茹甄总算松下一口气。   她记得冷宫的西北角有一堆干草,二郎神经常躲在里面睡觉,便跑过去抱了一捆干草过来,将那人全身上下盖住。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的满身都是汗,寒风一吹,从头到脚凉飕飕的,立即抖了几个哆嗦。   外面禁军的动静渐渐远去,她抱起地上的二郎神,垂眼看着地上那人,道:“我能做的都做了,你能不能活下来,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她抱着二郎神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后,宋茹甄停了下来。   她低头无奈地看着二郎神,“哎,我也不能带你回长春宫,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地盘,你就留下来罩着他吧。”   宋茹甄又折了回去,掀开干草,将二郎神放在那人的胸口上,这样二郎神的体温就可以护住他的心脉了,又将身上带着的几根胡萝卜放在那人身旁,这才冒雪离去。   那夜雪大,很快覆盖住了地上所有可疑的痕迹,当晚,禁军搜了一夜刺客,最终无果。   翌日,放晴,宫人们都忙着出来铲雪,打扫宫道。   至下午时分,宋茹甄悄悄去了一趟冷宫。干草之下,什么也没有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她的二郎神……   缓缓睁眼,头顶上是熟悉的茜云金纱帐。   宋茹甄叹了一口气,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还没到晚上,只是睡了个午觉竟然就梦到了二郎神。   她看着连枝缠绕的茜金纱帐顶,怔怔地出起了神。   也不知道二郎神当年去哪儿了?   不会是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了吧?   还有,那个怪人最后活下来没有……   宋茹甄本来起床出门散散,一想到出门可能会遇见褚晏,她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她不惧尴尬,但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好在,下午有两个清客新学了两首曲子,特地跑过来献艺,她便在屋里硬是听了一下午都没出过房门。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方起。   用过早膳,她站在廊下赏梅,瞥见西厢房门打开,丁林二婢正在里面收拾,心念忽地一动,便走了过去。   丁林二婢见她来了,双双停下,欠身行礼。   宋茹甄站在房内东张西望,果然看见不远处的榻上放着一个小木笼子,笼子里面窝着一个小白团,她明知故问道:“驸马呢?”   “回公主,驸马已经上值去了。”   “知道了,你们先退下,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丁林二婢退下后,宋茹甄立即快步走到榻边坐下。   那小兔子似乎已经认识她了,见她来了,小短腿掰着笼子竟然立了起来,小嘴一动一动的,就像在说什么话似的。   宋茹甄见一旁的几案上摆放着一叠已经切好的胡萝卜条,没想到褚晏真的打算养下这只小兔子。   她随手拿起一根伸进笼子里,小兔子立即仰起小嘴巴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逗了一阵小兔子后,宋茹甄百无聊赖地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虽然这房间是她亲手布置的,但大概是有了褚晏的气息,她总觉得这房间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这西厢毕竟是偏殿,不比正殿宽敞,进屋便是正厅,往北是一间耳房,做净室用,往南面阔两间,中间临窗设罗汉榻,对面置书架书案,便算是书房了,里面那间就是寝卧所在。   宋茹甄起身走到对面,见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文房四宝,一尘不染,就如褚晏的人,干净整洁的令人发指。   书架上依着高低摆放着各类书籍,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曲赋,甚至还有各类游记趣闻医典之类的书。如此看来,褚晏的涉猎倒是挺广泛的。   宋茹甄随手抽了一本《策问》出来。   “啪嗒。”   似有什么东西被带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第18章 拉拢(五)   宋茹甄拾起一看,见是个折子,封皮上无任何文字,她还以为是张空折子,随手打开看了一眼,却见上面有字,首页上赫然写着:呈陛下稳国之策。   折子上的字,挺秀如松,风骨傲然,正是褚晏的字。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褚晏写的什么稳国之策,便细细看了下来。   看完后,她整个人都震惊了。   原来这折子是六年之前的褚晏写的,算下来,六年前褚晏才十四岁,竟然制定出了如此周道又详尽可行的稳国之策。   前魏灭国之祸在于宦官乱政,藩王割据,流内官结党营私,流外官贪污腐败,导致中央无法集权,农民受尽压迫后频繁起义,最后战乱分裂了近百年。   所以后魏重建后,起初还算清明,可久了后又开始走起前魏的老路来了,宦官干政,朝廷里结党营私,地方官腐败不堪,连皇帝也渐渐开始贪图享乐,不理朝政起来。   她的父皇宋明宗便是这样的皇帝。   而褚晏的这封折子从字里行间上看来应该是呈于她父皇的,上面列举了诸多切实有效的措施,专门用来针对宦官干政,结党营私,贪污腐败,稳定民心,中央集权等弊端。   若她是皇帝,如得此折,就同如获至宝,定是欣喜不已的。   可不知为何,这本折子竟然安静地夹在褚晏的书柜里蒙了尘。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就理解了。   她的父皇,宋明宗。   明宗明宗,却是个安于享乐,沉迷美色的酒肉皇帝。   他自然不会接纳褚晏的意见,一旦接受了他的意见就相当于对腐烂的大魏刮骨去毒,进行改革。   而改革,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她的父皇付不起,也不想付。   褚晏应该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将这本折子藏在这里吧。   她没想到是,褚晏竟然是一个如此有雄心壮志的热血之人,她隐约能从这个折子里窥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伏案疾书,只是为了能让这个辛辛苦苦打下的后魏更好。   而他们呢?   身为皇室血脉,想的却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利益,不惜逼忠良之后造反。   她看着手上的折子,心中诸般滋味缠绕,一时感慨万千。   不由得又想起了如今的阿时,瞬间觉得手里的国策压的她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这两日她就一直在想,如果放任现在的阿时继续这样下去,那么结局便会如梦境里面的一样吧,阿时,迟早会死在起义的刀下。   而那时的她,下场自是可想而知。   看着手中的折子,这一刻,她做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要把阿时拉回来,拉回到属于他应在的位置上,做他应该做的事。   每逢元旦前日,后宫里都会举行除夕家宴,祈福守夜。   以往宋明宗在位时,最喜欢热闹,除夕家宴总是大操大办,除了后宫里的嫔妃们,他还会宴请一些命妇入宫。   怀宗宋应时登基后,除夕家宴就撤销了。   一来宋应时年纪尚小,登基时虽选过一次秀女,留下几个贵女,却未得宋应时临幸封赏,至今仍是贵女之身,是以后宫并无皇后主理六宫;二来孝端皇后去世后,宋明宗就再未立过皇后,一直由熹云宫的柳贵妃主理六宫。   柳贵妃毕竟只是个贵妃,是以宋应时登基后,柳贵妃便同明宗的妃子们以太妃之身,都到尼姑庵里青灯古佛了。   上无太后,又无皇后,更无子女,长公主宋茹甄又于两年前出阁。   是以,整个后宫冷冷清清的,宋应时自是没心情举办家宴。   但今年不同了,因为宋茹甄向宋应时请命,决定进宫替他张罗除夕家宴。   宋应时得知后,自是喜不自胜,当即命六宫诸司全权协理宋茹甄准备除夕家宴。   是以,自元旦前三日,宋茹甄便一直呆在宫里,挑选家宴的菜式,准备入宴的名单,筛选宴席上的歌舞等等,又从宋应时那里讨来了旨意,命华京四品以上官员命妇们都要携女入宫,参加除夕家宴。   到了除夕那日,麟德殿里,一改往日冷清,丝竹歌舞,觥筹交错,热闹至极。   宋茹甄已经不知被那些命妇贵女们敬了多少轮酒了,不过今日她开心,几乎来者不拒。   但宋应时却不许她喝多,见她已有醉意,便立即带着她先行离开了。   宋茹甄心里还装着事,自然不会真把自己喝醉。   宋应时拉着她回到乾庆宫,另备了一桌小馔,姐弟二人单独喝了起来。   “阿时,我也不能一直帮你准备这除夕家宴,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女主人来替你管管后宫了,今日来的这么多的贵女里面,你可有看上的眼的女子?”   宋应时过完年就是进十七了,后宫里却连个有位分的嫔妃都没有。   宋茹甄知道,起初朝中大臣不急,是因为阿时登基时年纪尚小,又见阿时对女色淡淡的,便不急着往宫里塞人。   可如今阿时已经到了正当龄,所以今日来赴宴的那些贵女们,个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就是为了能够吸引阿时的注意,这也是她举办除夕家宴的目的之一,为阿时物色皇后人选。   宋应时沉默了喝完杯中的酒,嘴角勾了勾,“阿姐看着喜欢哪个就定哪个。”   宋茹甄见他如此敷衍,不满地嗔他:“是你的皇后,又不是阿姐的皇后。”   宋应时笑:“我的,就是阿姐的,阿姐说了算。”   宋茹甄定定地看着宋应时,虽然他依旧是她熟悉的乖巧无害的模样,可他眼底里的神色却如死水般沉寂,他才十六岁,缘何活了像六十岁一般,暮气沉沉的。   她伸手拉过宋应时的手,叹道:“阿时,我知道,你虽然身为一国之君,在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身不由己,但是在皇后这件事情上,阿姐希望你能找个自己心仪的女子。”千万不要像父皇对待母后那样……   宋应时低下头,语气里有压抑的厌恶:“她们都是些庸脂俗粉。”   “那是因为你没有敞开心扉试着去了解她们啊,你应该多给她们机会接触接触,慢慢地总会遇到合适的。”   宋应时沉默了一阵,半晌后,他突然笑道:“就依阿姐所言,我以后会多和她们接触接触。”   宋茹甄也笑了。   她想阿时之所以变得如此冷漠,或许是因为身边缺个贴心人,只要阿时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他的心应该就会变得再次柔软起来吧。   宋应时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宋茹甄缠绕在皓腕上的菩提子佛珠上。   “阿姐,你手上戴的是什么东西?”他拉了拉那串佛珠,看起来一点也不名贵。   “这个啊,”宋茹甄晃了晃手腕,发出叮当轻响,“这是佛珠。”   “阿姐戴这玩儿做什么?”宋应时蹙眉。   宋茹甄强颜欢笑了一晚的娇容慢慢沉了下来,眉宇间很快笼上来一股愁绪:“是我特意用来为母后祈福积德的,阿时,我梦见母后了。”   宋应时脸色立时变了:“母后她……怎么了?”   “我梦见母后在下面过得不好,她当初用那样的方式离开,所以要在下面受罚赎罪,母后她……”宋茹甄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   宋应时立刻明白了母后是在下面受大罪。   都说自戕而死的人有罪,死后不会轻易得轮回,而先要在地狱里受尽折磨赎罪才能重新投胎。   他握起拳心,浑身发颤道:“阿姐放心,我这就命人请高僧入宫来为母后做四十九日幽醮,消灾祈福。”   宋茹甄点了一下头,她确实梦见过母后在下面受罪,不过是在很早之前,如今拿出来说,不过是为了借此感化阿时,让他少造杀孽。   她语重心长地劝道:“阿时,我们是母后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了,就算是为了母后在下面早得圆满,我们日后行事也当多积德行善,切勿再乱杀无辜了,好不好?”   “积德行善?”   宋应时忽然冷笑道:“难道母后不就是因为太过善良,所以才会被那帮贱人们欺负到了头顶上,最后才落下那样的下场!阿姐你竟然劝我要积德行善?”   宋茹甄下意识反驳:“阿时,母后变成那样不是因为她太善良,而是因为她爱错了人,用错了情,最后才……”说着,她忽然顿住了。   耳膜里嗡嗡作响,似有遥远的闷雷声滚滚而过,脑海中瞬间浮现起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明明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不过转眼间就变得黑云压城,将整个华京都笼罩在一层灰蒙蒙之中。   大雨将至。   “救命呀,皇后发疯杀人啦……”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去,一个容色清丽,衣着端庄大气的女子正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   前面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提着裙裾疯了似的往前跑。   眼见出口在即,突然“吱呀”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轰隆隆——”   闪电裹挟着闷雷在黑云里翻腾而过。   “开门!开门!你们放肆,我可是贤妃娘娘,你们竟敢……啊……”贤妃的发髻忽然被身后的女子忽抓住。   贤妃疼的整个身子往后仰,嘴里“啊啊啊”的尖叫,双手正要抱头,“嘭!”地一声,脑门竟被身后的女子用力砸在门上。   叫声戛然而止。   宋茹甄听到动静冲出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的母后,大魏的梁皇后正拽着贤妃的头猛地往门上撞。   “母后!”宋茹甄惊呼着就要冲出来。   “站住!”梁皇后扭头,冷冷地瞪着她,“好好站在里面看着,不许出来。”   说完,“嘭!”   抓着贤妃的头又是一下砸在门上。   贤妃白净的脸蛋上很快被血淹没了。   “嘭!”又砸了一下。   贤妃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院中所有的宫人全部噤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宋茹甄站在门内,早已被吓呆了。   眼前的这位……真的是她的母后? 第19章 拉拢(六)   贤妃的双眼睁地大大的,死不瞑目地“看”向大门,脸上还残留着巨大的恐惧,也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对一向温吞贤良的皇后突然间变成了厉鬼索命般的恐惧。   “轰隆隆——”   闷雷震动河山,闪电劈裂天际,瞬间照亮了梁皇后阴森却依旧美丽的脸庞。   她面无表情地拉着贤妃的头发,一路拖回到了院子的石桌旁扔下。   然后,气定神闲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完,这才仰头看了一眼高高宫墙上头灰蒙蒙的天空,勾唇哂笑了起来。   “你满意啦?……我的陛下。”   “母后……”宋茹甄颤巍巍地喊,这样冷静又恐怖的母后令她全身怵然生寒。   梁皇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和鬓发,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宋茹甄露出一个凄美又绝然的笑容。   “甄儿,你要记住,这世间,情爱靠不住,男人更靠不住,想要好好活下去,唯有靠你自己!”   “母后,你在说什么啊?”   “阿时……就交给你了。”   眼前倩影飞快一闪,她听见了更为巨大的一声“嘭!”   “皇后娘娘!”   所有的宫人飞扑到了门前的朱红大柱下,将那里围得密不透风。   “轰隆隆——轰隆隆——”   惊雷劈开了层层黑云,突然在耳边如同鞭炮般炸响,像是在为谁厉声绝唱。   宋茹甄的心在狂跳,她软着双腿走了过去,隔着惊恐纷杂,隔着凌乱身影,她看见了大片大片的血,从宫人们的脚下缓缓涌了出来……   收回思绪,宋茹甄心里已是一片涩痛。   阿时说的对,他们的母后原本是个善良多情的女子,却因对薄情寡义的父皇动了情,甘愿进了这牢笼般的深宫……却被冷落八年,最后才会选择以那样绝烈的方式离开人世。   她认真地注视着宋应时:“阿时,如果母后还活着的话,她一定不愿意看见你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宋应时眸光渐冷:“如今我什么模样?”   宋茹甄抿了抿唇,道:“心狠手辣,暴虐成性,乱杀无辜……”   宋应时陡然起身,厉色道:“原来你进宫目的不是为了陪我,而是指责我乱杀无辜!”他的眸底瞬间生出浓重的戾气,“阿姐,难道连你也开始讨厌我了吗?”   宋茹甄愕然:“我怎么会讨厌你?你是我的亲弟弟啊。”   “……”   宋应时盯着宋茹甄不说话,双眼通红的像个被激怒的小野兽。   宋茹甄不知宋应时为何会变得如此偏激易怒,只得无奈一叹,坦然道:“阿时,我只是希望你能坐稳这大魏的江山而已。”   宋应时全身一颤,眼里的戾气顿消。   他走到宋茹甄面前,屈膝跪在地上,抱住宋茹甄的腿,将脸贴在上面,像个无助又可怜的孩子一样,声音闷闷地恳求道:“阿姐,我答应你,以后不再乱杀无辜了,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要讨厌我,不要丢下我不管好不好?”   宋茹甄苦笑着摸了摸宋应时的头,道:“傻阿时,我是你的姐姐,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不管呀。”   宋应时:不,你会的,你丢过。   从宫里回来时,已是进子初。   天上无星无月,四周黑漆漆的,公主府廊下张挂着的大红灯笼,将这如墨的夜色衬得格外深幽神秘。   途径庭院时,宋茹甄瞥了一眼西厢,发现西厢里的灯还亮着。   这个时辰,褚晏竟然还没睡下。   宋茹甄酒意上头,在蕙兰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回了房。   刚踏进门内,银翘就迎上来说:“公主您可算回来了,齐公子他们等了公主许久,还以为公主今夜不回来了,就都先回去了,才走不久,可要奴婢把他们叫回来?”   宋茹甄摁了摁晕乎乎的太阳穴,哑声问:“叫他们回来做什么?”   “同,公主守夜啊?”银翘小心翼翼地答。   “守夜?”宋茹甄怔了下。   她想起来了,去年的除夕,她就是同府里的清客们齐聚一堂守夜玩闹来着,当时褚晏入府才不久,她还逼着褚晏过来为他们弹琴助兴。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她可真是欠揍的很呀,她抬手就使劲地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脑门。   蕙兰和银翘吓了一大跳,双双拉住她的手问:“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宋茹甄摇了摇头,转身看向门外。   西厢里的那盏灯还亮着,可是为了守夜?   她想起褚晏被她父皇困在华京十二年,这些年里他从未回过云梦,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肯定孤独极了吧。   那他一定也是一个人守夜到天亮的吧。   “备酒菜,我要同驸马守夜去。”   “公……”   守在门外伺候的丁林二婢见宋茹甄来了,正要行礼,被宋茹甄“嘘”声阻止住。   丁林二婢见蕙兰和银翘手里端着酒菜,明白公主这是要同驸马小酌,便转身去开门。   “吱呀——”   门开了,混着墨香与松香的气息和满屋子温暖如春的暖意扑面而来。   宋茹甄深深吸了一息,迷糊的灵台顿时清明了不少。   书案前,正在伏案的褚晏听见动静后,长眉微微一蹙,下一刻,抬头望来。   灯下的男子坐姿挺拔,身上披着一件竹叶暗纹的广袖鹤氅,如墨的长发半束披肩而下,眉眼疏离,顾盼时看似无情,却又似有情。   陌上人如玉,纵坠泥泞间,仙骨自难掩,人间是褚晏。   褚晏就是那种让人一眼万年的男子。   只可惜,她的心再也不会因他而动了。   “驸马,今晚是除夕夜,你陪我守夜可好?”   宋茹甄不请自入地来到临窗下的罗汉榻上,蹬掉绣鞋,撑手后仰,双脚便垂在塌边一边荡,一边冲褚晏晃了晃手中的錾花金执壶。   蕙兰银翘二婢将装有菜肴的精致的小碟摆上了桌,又各自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褚晏抿了一下唇,低下头,手执狼毫继续写着什么,“我还有公文要批。”   宋茹甄瞥了一眼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本,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今日除夕,明日元旦,全朝廷的人都要休沐三日,褚晏却带了一堆公文回来批。褚晏身为巡街街使,除了每日巡街外,还要处理所巡街道上发生的各类鸡毛蒜皮的纠纷琐事,这些原本自有专司案牍的人来处理,如今却硬是要他一个巡街街使来做,可见那个京兆尹还在为难褚晏。   本以为褚晏是在守夜,不成想竟是为公事所累。   宋茹甄起身,来到书案前,细嫩的双手摁在书案间厚厚的几摞公文上,上身微微前倾,以一种略带逼迫的姿态俯视着褚晏,道:“今晚你是我的,不准看这些破公文。”   褚晏执笔的手稍一顿,笔尖的墨滴在了公文的白纸黑字上,洇出一大块黑花来。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这才放下手中的笔,合上公文,缓缓抬起了头。   眼前的少女,星眸潋滟含春,香腮酡红似霞,朱唇水润诱人,眉梢眼角皆是娇笑,就宛如初春里的第一束迎春花,明媚的让人心颤。   这是醉得不轻的模样。   似见他无动于衷,少女很是不满地撇了撇嘴,颦眉俯身前倾,隔着书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胸前板板正正的衣领顿时揪成了一团,半是撒娇,半是嗔怒地问:“好不好呀?”   褚晏垂眼看这宋茹甄的手一眼,眉心紧拧起来,总觉得这小手抓乱的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的心一般。   宋茹甄讪讪松手,看着他胸前皱巴巴的地方,俏丽的眉眼间露出了快意而狡黠的笑。 第20章 拉拢(七)   褚晏被那雨后山茶花一般明艳的笑晃花了眼,一个“好”字不知不觉地从喉间滚了出来。   宋茹甄大惊,连醉意都消弭了几分。   褚晏竟然答应了?   她还以为,褚晏要么不会理她,要么会下逐客令什么的,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嗝——”   这一惊,非同小可,直接惊地宋茹甄打起嗝来。   她忙捂住嘴巴,使劲地憋嗝,憋得小脸通红,她可是公主,绝不能在人前打嗝,太丢人了。   褚晏起身走去罗汉榻旁。   趁机,宋茹甄的手赶紧松开了一个缝隙,将憋了半晌的嗝小心翼翼地放了出来。   谁知,这一放,完全停不下来了。   宋茹甄懊恼极了,想夺门而出,又觉得没有勇气再回来。   转念再一想她什么样子褚晏没见过,仪不仪态的在他这儿早没了,心里反而一松,也不再捂嘴了,任由嗝自我飞翔。   褚晏拿起了小几上汝窑茶瓯,拧起风炉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热水,重新走到她面前,将水递给她道:“先喝杯热水暖暖胃。”   宋茹甄低头,怔怔地看着眼前清澈见底的天青色茶瓯,眨了眨眼睛。   她该不是眼花了吧,褚晏竟然主动给她端茶倒水了?   褚晏大概是见她一动不动,还以为是水太烫,便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吹了吹。   白烟如雾,一吹既散,褚晏那张雪莲花般冰冷有圣洁的脸,似是被水汽镀上了一层暖意,显得格外的柔和可亲。   “已经不烫了。”   褚晏再次递了过来。   “……”   宋茹甄愣愣低头。   她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鬼使神差地竟直接就着褚晏的手喝了一口。   甜的?   她一定是醉糊涂了。   低头又喝了一口。   “咳咳……”   谁知这一口喝地太急,不知怎地竟然喝到了鼻孔里去了,呛得她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一只温热的手心放在自己的背脊上拍了起来,似想给她顺气。   宋茹甄陡然一惊,咳的更厉害了。   平复了半晌,宋茹甄的一张小脸变得通红,又臊又烫的,不知是被呛的,还是被难堪的。   她脚步凌乱地走到榻边,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热辣辣的酒烧的她五内俱沸,像是重新燃起了她的勇气。   深吸了一口气,待脸上的燥热稍稍散去,宋茹甄歪坐在榻上的凭几上,终于找回了几分唯我独尊的气场。   她见褚晏似在发呆,指尖点了点几案,慵懒又娇媚地冲他喊:“驸马,过来坐。”   褚晏依言走过来,脱了鞋,上榻撩衣,屈膝跽坐在对面,一举一动之间,皆是赏心悦目。   宋茹甄晕乎乎地笑了笑,身子歪在凭几上越发懒散了,这一懒散便越发不想动了,就用指尖又点了点桌面,示意褚晏替她斟酒。   褚晏抿唇沉默了半晌,才提起执壶为她斟满。   宋茹甄正要去端酒,褚晏却抬手拦住她道:“公主,你已醉,不如改日再喝。”   宋茹甄也不逞强,笑着点点头道:“是醉了,不然我怎么瞧着你今晚的样子,都觉得格外好看了些呢。”   闻言,褚晏愣了下。   片刻后,他沉默地端起那杯原本为宋茹甄倒的酒,不疾不徐地喝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眼花了,宋茹甄总觉得褚晏的耳根子有些红。   宋茹甄正要细看,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拱自己的大腿。   低头看去,竟是褚晏养的那只小兔子,它似乎有些焦急,开始在自己的腿上上蹦下跳,花瓣儿似的小嘴冲着她一张一合的。   宋茹甄拧起它放在手心上逗弄,小兔子的花瓣儿嘴儿不停地冲着她身上乱嗅。   但她身上除了香气便是酒气了。   “你不会也馋酒了吧?”   说着,她伸出手指在酒杯里沾了一指的酒送到小兔子嘴边,小兔子嗅了嗅,竟然抱着她的手指开始飞快地舔了起来,那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宋茹甄哈哈直乐。   原来是个小酒鬼兔,宋茹甄玩心大发,拿起酒杯就要喂小兔子喝酒。   “不可,阿雪会醉的。”   手心的柔软倏地消失,小兔子已经被褚晏提走了。   宋茹甄抬头看去,见褚晏把小兔子托在手心里,另一只手里端着一杯清水,细心地喂它解酒,一个冰山美男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白兔,画面竟是说不出的和谐又好看。   “阿雪?”宋茹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小兔子,追着反问道,“它叫阿雪?”   褚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眼里却写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噗嗤——”宋茹甄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它明明耳朵上有两颗巨大的黑斑,哪里像雪了,我看叫黑丸子更形象些。”   阿雪一听,原本是侧脸朝着她的,突然间,它像只被激怒的猫,毛发全张,然后头一扭,竟将屁股对着她,好似在抗议。   宋茹甄看地瞠目结舌。   这兔子不会是跟着褚晏在一起久了,都成精了吧,竟然听得懂她的话?   褚晏安抚地摸了摸阿雪的头,阿雪这才放松下来,跳下去钻回笼子里睡大觉了。   宋茹甄起身软软地伏在桌上,以手撑着腮帮,脑袋一会儿向左歪一下,一会儿向右歪一下,迷蒙的水眸一眨不眨地瞅着褚晏。   褚晏竟丝毫不为所动,低头又抿了一口酒。   宋茹甄突然噘嘴问:“褚晏,你是不是中邪了?”   褚晏掀起眼帘:“公主何出此言?”   “不然你怎会突然间变得如此温柔?”   “……”   褚晏沉默地望着她,一向如深潭般望不到底的漆黑眼眸,不知何时化成了平湖秋月,让人恨不得沉溺进去。   “啧啧,我明白了。”   宋茹甄一本正经地点头。   “中邪的不是你。”她竖起食指,反指着自己,万分肯定加确定地说,“而是我。”所以才会觉得冰山褚晏变温柔了。   褚晏低头,唇角无奈一扬。   宋茹甄愣住了,褚晏他是在……笑?   她低头正要仔细去瞧褚晏的脸,突然间,听见窗外“咻咻咻”几声,紧接着“啪啪啪”地响,眼角陡然一亮。   出天方了!   宋茹甄立即翻身爬到窗边,抬手推开窗户,便见黑漆漆的夜空里,爆出无数朵绚丽多彩的火树银花来。   “褚晏,褚晏,你快看!”   少女的声音似银铃,在清冷的黑夜里飘荡,清脆又好听。   褚晏静静地看着漫天烟花在夜空中亮了灭,灭了亮,明明灭灭里,他偏过头看向火树银花照亮下的娇靥,竟觉得比烟花更炫目。   “好看吧?”宋茹甄扭头冲褚晏笑。   褚晏慌忙别过脸去,淡淡“嗯”了声。   入京十二载来,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烟花。   熬了一夜,又喝了不少酒,宋茹甄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的。   翌日,她睡到日上三竿方起。   “蕙兰。”她掀开被子唤了一声,蕙兰没应。   她只好又喊了声“银翘”,结果还是没人应。   人都去哪儿了?   宋茹甄下了床,见屋内帷幔放下,外面静悄悄的。   她口渴的很,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正喝着,帷幔起处,银翘进来了。   银翘见她起来了,先是一愣,后是一急,立即快步上来,禀:“公主,不好了,出事了。”   宋茹甄含糊地问:“什么事?”   “驸马和蕙兰通/奸,被玉公子他们抓了个正着。”   宋茹甄一口水喷了出来。   “你说……”   “谁跟谁?”   宋茹甄急急忙忙地换了一身衣服,连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挽就出门了。   刚走到廊下,就见齐明箫带着一众衣着光鲜的清客们,浩浩荡荡地进到院子里来了。   众人见了她,个个喜气洋洋地上前跪在地上,拱手齐声高呼:“我等特来给公主拜年,祝公主美貌永驻,福泽绵延。”   “……”   她差点忘了,今日是元旦,按例,府里上上下下会一大早过来给她拜年。   只是这年,拜的也太是时候了,早不来,晚不来,恰好在她准备去找褚晏的时候来。   她正要开口将他们先打发了。   忽然,西厢里冲出来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身玉色直身,外披广袖,乍一看,那一身风姿还挺像褚晏的。   可细细一瞧,褚晏与他便是高低立见之分了。他的脸颊也跟褚晏有几分相似,都是轮廓分明,只不过那人的面相更为刻薄了些。   他看见院中的清客们先是愣了下,见他们都在看向主殿,便跟着看了过来。   似是见她出现,立即面带喜色地冲她大喊:“公主,您可算来了,小的已经等您很久了,驸马与蕙兰通/奸,公主您快过来处置他们。”他这一嗓门大的生怕公主府里的人都听不见似的。   宋茹甄不悦地皱起眉头,暗含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瞪才发现这人的脸看起来十分眼熟,再一想,这不是梦境里的那个玉衣清客嘛!   她想起来了,此人叫玉色。   被玉色这么一吆喝,院中的清客们个个一脸好奇地往西厢里面望去,再打发他们退下已是不合时宜了。   宋茹甄沉着脸走进西厢房,齐明箫自发地跟在她身后,其他清客不得令只敢在门外围观。   南面寝卧内,褚晏穿着一身素色常服,头发微湿的披在肩上,冷白的脸颊上染了几分绯色,显然是刚沐完浴出来,他静静地站在寝卧与书房的连断处,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见脚步后抬起头,见她来了,目光却陡然一暗,又恢复到了那深不见底的模样。   而蕙兰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正缩在褚晏的床角处,战战兢兢地抖着。   中间的榻边站着一个红衣之人,正是扶桑,想必方才是跟玉色一起进来的。   “怎么回事?” 第21章 求生(一)   蕙兰听见她的声音像是发现了救星一般,立刻露出脸来怯怯地看了她一眼,见确实是她,脸上一喜,旋即又是一悲。   下一刻,蕙兰整个人几乎是从床上滚将下来,连滚带爬地爬到宋茹甄面前,泪流满面地磕着头道:“公主,奴婢,奴婢……该死。”   宋茹甄震惊地看着蕙兰,她身上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衣襟半开,露出挂在脖子上的青色肚兜,半边玉颈都露在外面,发髻散乱,满面泪痕,活像是被谁蹂/躏过似的。   玉色在一旁冷哼道:“敢与驸马通/奸,你确实该死。”   “奴婢没有……”蕙兰摇头辩解。   “没有?”玉色打断她,指了指她身上,“那你怎么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驸马的床上?”   蕙兰张了张嘴,双手紧紧地抱着散乱的衣衫,一时发现自己百口莫辩,脸色瞬间变得死灰,她抬头绝然地看了一眼宋茹甄。   “奴婢没有对不起公主,奴婢愿意以死证明清白。”说完,她从地上快速爬起,一转身就朝着窗边的墙壁上猛力撞去。   那一刹那,宋茹甄仿佛又看见了多年前,长春宫前那一抹倩影飞奔时的决绝。   “拦住她!”   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上,宋茹甄动了动脚,想要冲上去,可是蕙兰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   眼看着蕙兰就要一头撞死在墙上,突然,眼角红影一闪,宋茹甄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就听见一声沉痛的闷哼。   “唔!”   蕙兰一头撞在那人的胸口上,被反弹着退了几步,整个人懵懵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宋茹甄这才看清楚,救下蕙兰的人竟然是扶桑。   扶桑背脊紧紧地贴着墙壁,脸色青白交加的,过了会儿,他捂住胸口猛地向前弯腰,“哇——”地吐了一口酸水出来。   原是蕙兰抱着必死的决心撞墙,谁知被扶桑以肉身挡在前头,这才撞在他的胸口上,但因力道太大,险些将扶桑的内脏撞裂了。   若不是扶桑方才及时冲过去挡住蕙兰,蕙兰必死无疑。   宋茹甄瞪着蕙兰,面色难看至极。   怒道:“谁准你死的?”   蕙兰怔怔地不敢说话。   “跪下!”宋茹甄又喝了一句。   蕙兰忙屈膝跪下,头垂的低低的。   宋茹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身看向褚晏,尽量克制住嗓音里的颤抖,“驸马,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   褚晏长睫低垂,默然不语,除了眉心略显克制地蹙着,仍是以前那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淡漠模样。   宋茹甄暗暗叹气,她以为相处了这么些日子,褚晏好歹多少能信她一些。   可事实显然是,褚晏不信她。   也难怪,褚晏以世家贵公子之身来尚公主本就是奇耻大辱,如今竟还要被她的清客抓“奸”在房,并遭府内众人围观,指不定他心里还以为又是她耍的手段,故意为了折辱他的。   玉色见褚晏沉默不语,立即说道:“公主,驸马他不说话就代表他默认了。”   宋茹甄扭头,挑眉睨了眼玉色,又瞥了一眼扶着墙还在喘气的扶桑,最后又落回到了玉色的脸上:“你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驸马的房间里?”   玉色讪讪道:“回公主,今日不是元旦嘛,小的和扶桑便约着一起准备来给公主拜年,小的听说公主昨夜在驸马房里……就以为公主一直在驸马房里,故来找公主,不成想竟被我们撞见驸马与蕙兰的奸情!”   宋茹甄皮笑肉不笑地追问:“你们又是听谁说本宫在驸马房里?”   扶桑悄悄地觑了一眼宋茹甄背后的银翘。   玉色则是脸色一变,闪烁其词道:“其实,是,是小的们昨晚……就已经来过了,恰好撞见公主进了驸马的房间……”   宋茹甄瞧着玉色不说话了。   玉色低下头,目光闪烁不定,额头上很快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宋茹甄再次看向蕙兰,问:“蕙兰,你为何会出现在驸马的房间里?”   蕙兰已经从方才的慌乱惊恐中慢慢镇定了下来,她蹙眉想了想,答:“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驸马的房间,奴婢只记得昨夜是银翘妹妹守夜,所以奴婢伺候完公主后就回房歇息了,谁知一睁眼竟发现自己躺在了驸马的床上……”   玉色立即打断道:“你撒谎,明明是你一大早借着给驸马送早膳的借口,进入驸马的房间的。”   宋茹甄扭头瞥他:“你又看见了?”   玉色缩了下脖子,小心翼翼地说:“小的们早上来拜年时,正好撞见她端着早膳去西厢……,所以小的们才会以为公主还在驸马的房里,公主你看,那些早膳还在桌子上放着呢。”   众人顺着玉色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几样还未动过的精致早膳。   “公主若还是不信,可以问她们俩,当时她们也在。”玉色指着瑟缩在门内恨不得众人忽略她们的丁林二婢。   丁林二婢见躲不过,忙快步上前跪地磕头道:“公主恕罪,蕙兰姐姐说她是奉了您的命令,来给驸马爷送早膳来着,还说剩下的有她伺候就行了,叫奴婢们先行退下……”   蕙兰听了,又惊又气又惧的,立即反驳道:“你们胡说,那个人不是我,我……”说着,她的脸色蓦地一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又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巨大惊吓一般,半张着嘴,双目圆睁,半晌说不出话来。   玉色咄咄逼人地指着她问:“那你怎么解释,你衣衫不整地躺在驸马的床上?”   “我,我……”蕙兰泫然欲泣地看向宋茹甄,连连摇头,“公主,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奴婢是绝不会叛您的。”   她自是相信蕙兰绝不会背叛她,且不说蕙兰是陪伴了她十年,是留在身边唯一一个长春宫旧人,就说在那个梦里,蕙兰也是为了救她才会死在了褚晏的剑下,她是绝对相信蕙兰的忠心。   但玉色和丁林二婢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诬陷蕙兰亲自给褚晏送早膳。也就是说,玉色和丁林二婢确实看见了“蕙兰”亲自来送早膳,但蕙兰本人却并不记得自己给褚晏送过早膳,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褚晏的床上。   她不由得想起此前自己曾给褚晏下寻欢散一事,当时的她也确实也不记得自己给褚晏下过寻欢散,更不记得找人撩拨褚晏一事,而是后来似有似无地记起一些画面。   可那些画面明明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就像个旁观者,淡漠地看着脑海里那里画面中的自己。   那种感觉甚是奇怪,就像是……   像是被谁操控了自己的思想一般。   对,就是这种感觉。   方才看蕙兰的表情,想必她应该也是隐约想起自己确实给褚晏送过早膳,确实自己爬上了褚晏床的画面,可她心里确定自己绝不会做这些事情,所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看来是她的公主府里“有鬼”啊。   她的目光静静地扫了一圈眼前的众人。   下手之人之所以用如此幼稚却阴毒的伎俩来诬陷褚晏,不过是看准了蕙兰老实可欺,褚晏不屑辩解。若是方才蕙兰自戕而死,死无对证,那褚晏身上这盆脏水可就扣定了。   看来那人还很熟悉府里的情况。   只可惜那人挑错了对象,他们不该挑蕙兰,更不该用此事来陷害褚晏。   褚晏在身重寻欢散经脉快断时连她都不屑碰,又怎会在清醒的时候碰蕙兰。   只是,那人费了这么大的劲,设了这么一个局,难道就是为了污蔑褚晏?   她不由得抬眼看向褚晏。   褚晏静静地立在原地,正垂眼看着地上的蕙兰,目光疏离地仿佛像个局外人。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与担忧,似乎这是脏水也好,这是断头刀也罢,尽管来就是了。   悉听尊便,无所畏惧,这是褚晏一直以来在公主府里的处世态度。   此前,宋茹甄一直以为褚晏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不屑而已。   但是现在仔细想想,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变得无所畏惧?   要么被人宠的无法无天,所以无所畏惧;   要么,是真的不怕死,所以才会无所畏惧。   褚晏身陷公主府,宠是不可能了,那么只能说明……他不怕死。   可他的不怕死显然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勇敢,可以护自己不死。   就从他以前的忍气吞声上看,他的不怕死,更像是他无所谓生死而已。   再说深一点,就是他在……被动求死!   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后果,什么样的代价,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辩解一句,而是任凭她误会,任凭她处罚,不是因为褚晏认为她不敢动他,而是为了成全她,也是为了成全他自己。   正如他受伤了,从不去包扎伤口一样,带着有如厌世一般的心态,放任自流,生死由命。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宋茹甄心神忍不住一凛。   褚晏,你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来人!”   宋茹甄一声令下,立即闯进来两个全副武装的府兵候命。   所有的人都紧张地看着褚晏和宋茹甄,门外的那些清客们更是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虽说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同一两个丫鬟有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里是公主府,凡事就得以长公主为尊,以长公主为纲,驸马与公主的丫鬟有染,那就是在打长公主的脸面。   眼下,人人都睁大了眼睛准备看好戏。 第22章 求生(二)   宋茹甄看着褚晏,沉声道:“将玉色拖出去,杖责五十,撵出府去。”   闻言,所有人都愣住了,连褚晏也不由得抬起眼愕然地看向宋茹甄。   玉色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拉住宋茹甄的衣袖问:“公主,您是不是罚错人了?”   “本宫说过,府里谁再敢主动招惹驸马,杖责五十,撵出府去,”她转身看向门外,清冷的目光一一扫过门口所有的清客,最后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齐明箫的脸上,“这么快,你们就忘了?”   玉色嗓音陡然拔高道:“可明明背叛你的人是驸马啊。”   “是吗?”宋茹甄看着玉色提了提唇,“那你是觉得本宫的魅力……还不如一个小丫鬟?”   潜意思就是褚晏会放着我这么一个貌美无比的公主不碰,却要去碰一个丫鬟?   若是放在以前,驸马不会碰公主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通过近日公主对驸马讨好的态度上来看,大家可就说不准了,毕竟人的眼睛又不瞎。   玉色哑然,半晌才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宋茹甄回身对蕙兰道:“蕙兰,拉起你右边手臂上的袖子。”   蕙兰依言,拉起右臂上的袖子,很快露出臂弯上的红色小点来。   守宫砂!众人齐齐一惊。   宋茹甄也忍不住暗暗松下一口气。   因她是长公主,身份特殊,府里有清客,有丫鬟,难保不乱,所以阿时挑选的丫鬟都是挑的从小验明贞洁,点下了守宫砂的后方能入府伺候,而蕙兰自幼进宫便点了守宫砂,这守宫砂便是证明她们的贞洁所在。   玉色白着一张脸,结舌道:“就算,她,她的,守宫砂还在,那,那也不能证明驸马……和她之间是清白的啊。”   “为何要证明?”宋茹甄定定地看着褚晏,唇角笑意化开,“本宫相信他就行了。”   在场众人,尽皆默然。   这里是长公主府,再多的证据也只不过是为了让宋茹甄相信驸马有罪,然宋茹甄却选择直接相信驸马,还是不容置疑的相信,这说明什么?   府兵上来押玉色,玉色挣扎着甩开他们,冲宋茹甄喊:“公主,您这是有意偏袒,小的不服!”   “你服不服与本宫何干?再说,本宫就是偏袒驸马怎么了?”宋茹甄缓缓地走到玉色面前,睥睨着他,冷笑道,“有本事,你也来做本宫的驸马试试!”   褚晏虽然此前在公主府里受了折辱,但他的身份却摆在那里。   宋茹甄这是在警告大家,这长公主的驸马不是谁都能做的,褚晏有资格做她的驸马,但有的人只能做个以色侍人上不了台面的清客而已。   这也是在提醒那些清客们注意自己的身份,别妄想不该妄想的事情。   玉色,包括其他在场的清客俱是垂下头去,一时间噤若寒蝉。   唯有齐明箫,面色如常地站在门内,淡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明箫。”宋茹甄看向齐明箫。   齐明箫上前行礼:“在。”   “你亲自监刑。”   齐明箫看了一眼玉色,颔首,“是。”   事到如今,再挣扎已是无用,玉色只好垂头丧气地被府兵押了出去。   宋茹甄走到扶桑面前,打量着他道:“至于你……”   蕙兰那一撞确实不轻,直到现在扶桑也没能缓过来,他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道:“公主,小的这回什么也没说。”   “没说不代表你没错,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也不无辜,本来应该杖责三十,不过念你方才救了蕙兰,功过相抵,这次且饶过你。”   “谢公主饶命。”扶桑劫后余生地磕了三个响头。   “都退下。”   不过片刻间,一屋子的人潮水似的退了个干净,蕙兰也被银翘扶下去收拾了,屋里很快只剩下宋茹甄和褚晏。   宋茹甄走到褚晏面前,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为何不解释?”   褚晏望着她,不避不闪,可那两汪深潭就像冰封住似的,叫谁都窥探不进去,只见他唇角微微一提,嘲讽道:“解释了,难道就有会人信?”   “你不解释怎么会知道有没有人信?”   “……”   褚晏沉默地看着她,眼里明灭不定。   宋茹甄知道,褚晏这是想起之前的事来了。   之前她为了折辱褚晏,不管哪个清客过来找她告褚晏的状,她从不去调查,直接上来处罚褚晏,所以这话说起来,别说褚晏,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用词,再抬头看着他时,眼里是灼灼笑意:“至少现在的我,信你,不是吗?”不然方才他什么都没说,她却替他解了围。   褚晏抿唇,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的娇颜明媚的宛如沾着清晨露水的白月兰,而她眉眼间的笑意则像清晨升起的一缕曦光,赤诚又干净。   这次,她的确又解了他的围。   所以,她是真在向他示好。   只是,现在的她,真的会不一样吗?   “我没有做。”隔了半晌,他终于开了口。   “我知道。”宋茹甄盈盈笑开,旋即,小嘴哀怨地撇了撇,“你连我都不碰。”   这是在说上次他中了寻欢散时,明明可以碰她解了身上的春/药,但他却选择了自残保持清醒,所以她才相信这样的他绝不会随便去碰一个丫鬟。   宋茹甄仰着头,娇俏的小脸敛去笑意,认真地望着他道:“褚晏,人受了冤枉就要为自己辩解,无论有没有用,你至少的先学会求生。”   求生……   褚晏心头不由得一震,她竟知道?   他缓缓垂下眼眸,思绪如潮水般涌动起来。   昏暗的祠堂内,上首摆满了祖先的灵位。   一个瘦弱的小孩跪在灵位前的蒲团上,上身绷的笔直,腮帮紧紧咬着。   “啪!”   一条长鞭裹挟着凌厉的劲风抽在了他的背上,在原本开了花的背上又添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唔”地一声,向前趴在地上,整张小脸白的似纸一般,周身抖如筛糠。过了过会儿,他又倔强地跪直了身体。   眼见下一鞭子闻风而来,一道白色的人影飞扑了上去,从后面护住他,冲身后挥鞭之人大喊:“爹,你别打了,再打下去,阿棠会死的!”   那年,他八岁,与隔壁崔家大郎起了口角,崔大郎骂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他一怒之下揍了崔大郎一顿。   之后崔大郎便找了几个跟班在河边拦住了他,想把他摁在河里喝水。他挣扎着反抗,那崔大郎一个不防,腿脚没站稳,就自己跌进河里去了。   那一幕,刚好被他从边疆回来的父亲褚照看了个正着。   崔大郎被救起来后,反口就向褚照诬告他想杀他。   褚照横眉怒对:“死了也总比他去杀人强。”   褚穆勋护着他辩解道:“爹,我相信阿棠,他绝对不会推崔大郎入水的,”   “是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让开!”褚穆勋威胁地向下挥了一鞭,鞭子打在地板上发出炮竹爆炸似的响声。   褚穆勋急地扭头催他:“阿棠,你快说啊,快跟爹解释,崔大郎不是你推下水的。”   他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我已经说过,不是我,是他不信!”压抑的声音在发抖,因为背上疼,更是因为心里疼。   “你还敢狡辩,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褚照认定是他在撒谎,扬起鞭子就往他身上抽去。   褚穆勋将他紧紧护在怀里,生生替他受了一鞭。   “爹,阿棠已经挨了十几鞭了,他还小,再罚下去他真的会死的,爹,阿娘肯定不愿意看见阿棠受这样的苦。”   “……”褚照握紧住鞭子,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刻有‘亡妻薛婉之灵位’的牌位,沉默了。   多么可笑,他的父亲不信他,却要搬出他死去的娘才肯让他手下留情。   他不由得冷笑着冲父亲大喊:“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满意了!”   “你!”   “噗——”   喉管里克制已久的腥甜再也压不下去了,他一头往前面栽了去。   心里想着:就这样死了也好,反正他活着也没人在乎。   褚晏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攥成了铁拳,他闭上眼睛,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慢慢压了下去。   半晌后,他睁眼,黑漆漆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宋茹甄。   “可以吗?”   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宋茹甄不明所以,下意识问:“可以什么?”   褚晏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信你?”   闻言,宋茹甄愣了一下。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够从彼此的眼睛里面望见彼此的脸。   宋茹甄发现,褚晏的眼神从未如眼下这样明亮清澈过,似乎能一望到底,满是真诚期待,还有几丝不安。   宋茹甄立即扬起她那春花明媚的娇靥,信誓旦旦道:“当然可以,你放心,我以后会一直保护你的。”   褚晏缓缓笑了。   宋茹甄却呆住了。   过了会儿,宋茹甄觉得鼻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褚晏敛色,蹙起眉头指了指宋茹甄的鼻子,“你?”   宋茹甄还在茫然中,下意识低下头,就感觉有东西啪嗒啪嗒滴了下去。   伸手接住,一看掌心,血红一片。   “不要低头!”褚晏伸手就要去帮她抬起下巴。   宋茹甄连忙捂住鼻子后退了两大步,含糊地说:“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褚晏:“……”   “公主只是近日来饮水过少,导致肺经热盛,又因肝火上逆,血随火动,所以才会流了这么多鼻血,没什么大碍,待老臣给公主开几副平肝润肺的药,平日里再多喝些水,过几日就好了。”徐太医回禀道。   宋茹甄松了一口气,她差点还以为是因为褚晏美色过甚,害她色令智昏来着。   徐太医正要退下,蕙兰进来了,二人打了个照面礼,蕙兰待徐太医走后,快步来到宋茹甄面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叩头不语。   宋茹甄拧起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完之后,方道:“起来吧。”   蕙兰跪地不起:“奴婢不敢,奴婢有罪。”   宋茹甄挑眉:“哦?那你说说,你所犯何罪?”   蕙兰绞着手,迟疑不定道:“奴婢……已经记起来了,今早好像,好像确实是奴婢送的早膳给驸马爷的,并趁着驸马爷沐浴之际,钻……钻进了驸马爷的被窝里,公主,奴婢死罪。”   “好像?”宋茹甄眯眼。   “虽然奴婢想起来了,可是奴婢,奴婢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做过这些……”   果然,蕙兰的这种感觉就跟当初她醉酒后,给褚晏下寻欢散一样,脑子里虽然会闪过一些画面,心里却一点没有感觉。   “起来吧,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人操控住了。”   蕙兰惊诧:“操控?”毕竟跟在宋茹甄身边十年,宫里的什么波诡云谲没见过,她立马反应了过来,“公主,难道是说府里有……”   “府里有鬼。”宋茹甄望着门外一脸平静道。   蕙兰神色一凛:“可要奴婢去查?” 第23章 求生(四)   “府里有鬼。”宋茹甄望着门外一脸平静道。   蕙兰神色一凛:“可要奴婢去查?”   “你不是那人的对手。”宋茹甄摇了摇头   那人连她都敢控制,可见是个本事不小的主儿。   而且此人无论是控制她,还是控制蕙兰,其目的好像都只是为了借她的手对付褚晏,恐怕这人八成是阿时安排进来的,所有府里的人,人人皆有嫌疑。   只是她府里除了那二十个清客,还有小厮,丫鬟,杂役统共不下三百人,再加上府内五百府兵,若那人不动声色的潜伏其中,恐怕一时半会儿根本揪不出来。   宋茹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起来,沉吟道:“这件事情,你先别打草惊蛇,也别向其他人透露。”   “是。”   宋茹甄道:“你去把柜子里的那个黄花梨嵌鸾凤花鸟的官皮箱拿出来。”   蕙兰依言,从柜子里取出来一个官皮箱递给宋茹甄。   宋茹甄打开官皮箱,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钱票放在桌子上,道:“你带着这些钱,去找音姑姑,让她在外面培养一批打探情报的好手,我有用。”   音姑姑是她母后的陪嫁丫鬟,入宫后就成了长春宫的一等女官,是母后的心腹。   母后死后,也是因为一直有音姑姑在帮她打理长春宫一切事宜,她才得意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稳住长春宫的地位。   两年前,阿时登基后,她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念及音姑姑为了她们母女俩耗在宫里这么多年,便特意在出宫之前,替音姑姑安排一门好亲事,好让她安享晚年。   当初长春宫里的那些旧人除了蕙兰,其他的都散了。现如今,这公主府虽是她的,可却没有几个真正能用的人。既然她要护褚晏,也是时候培养一些自己的势力了。至于藏在府里的那个人,只能等他下次露出马脚再说了。   本以为那人接下来还会继续出手对付褚晏,可宋茹甄等了许久并未等到那人再度出手。   东跨院里的那些清客们大概是因为玉色一事被她吓唬住了,各自消停了不少,谁也不敢主动来找褚晏的麻烦,府中因此风平浪静了好些日子。   这一转眼,便是阳春时节。   这日,宋茹甄正心血来潮地在房里作画,蕙兰眉开眼笑地提着一个小篮子快步走了进来,“公主,公主,奴婢去厨房时,发现今天竟然有新鲜的菱角,你看——”   宋茹甄抬眼瞥了一眼篮子里的东西,半青不绿,形状怪异,还有两个尖尖角,“菱角是个什么东西?”   “菱角是……”蕙兰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就是水里长得果实,可以生吃,也可以当菜吃,听说还可以药用呢。”   “我又不吃这东西,拿给我做什么?”   “公主有所不知,这菱角一般都是快要入秋了才出来,很少有这么早出来的,所以是个稀奇物呢,而且菱角还是云梦特产,驸马爷自幼生长在云梦,一定吃过这东西。”说着,蕙兰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公主,驸马爷今日正好休沐,您要不要亲自给驸马爷送一篮子去?”   宋茹甄画兴正浓,立马拒绝道:“我很忙,要送你送。”   蕙兰‘哦’了一声,颇为失望地拉长着调子说,“那奴婢还是自己吃算了。”   宋茹甄忽然想起因着三个月前那件事,蕙兰最近好像一直对褚晏避而远之,叫她送去的确不太合适。通过这几个月的努力,她和褚晏的关系已经明显改善了不少,既然这菱角是云梦的特产,说不定褚晏还真喜欢,正好用来投其所好一下。   她搁下笔,伸手道:“拿来吧。”   “给。”蕙兰立即把篮子塞到她手里,并用一种驱策的眼神催促着她赶紧去。   宋茹甄提着菱角来到西厢,发现西厢的门虚虚的掩着,门外也无丁林二婢,她推门而入,屋里却空无一人。   不是说褚晏今日休沐,难道不在房里?   她把菱角放在桌子上准备回屋,余光瞥见阿雪蹲在不远处的屏风下,耳朵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如今的阿雪不仅比之前长大了许多,还胖了一圈,让人见了就想狠狠抱在手里撸一撸。   “阿雪……”   她小声地唤它,做了一个快过来的手势,阿雪看着她,两只耳朵猛地立了起来,却蹲着不动。   见它不过来,宋茹甄只好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只是,她还没走近,阿雪忽然头一扭,竟屁颠屁颠地往东边的净室方向跑过去了。   想跑?   宋茹甄立即追了过去。   刚绕过屏风就迎面而来一股湿润温热的香气,她的脚步猛地止住,目光转而落在不远处的热气袅绕中的背影上   褚晏竟然在净室里沐浴!   她这才想起褚晏好像有个习惯,就是特别喜欢在大清早时沐浴,难怪外面没人。她本想立即转身出去的,可不知为何,她那双眼睛就是定在褚晏的背影上挪不开。   不知是因为褚晏身材高大的缘故,还是木桶太小的缘故,褚晏坐在浴桶中,浴桶的高度竟然只齐他的蝴蝶骨下,此刻他长发虽披在背上,但冷白如玉的双肩却露在了外面,上面好像有几道若隐若现的鞭痕。   宋茹甄正要细看,褚晏忽然微微侧过头来,语带不悦地问:“谁?”   换做一般人,这个时候肯定会吓得转身就跑,然而,她宋茹甄可不是什么一般人。   “是我。”既然被发现了,她干脆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然后低着头,装模作样地在室内四处寻找着什么,一边淡定解释:“我来找阿雪的。”   褚晏:“……”   找了会儿,果然发现阿雪窝在某个角落里,她过去把阿雪抱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盘算着一会儿出去后,一定要撸掉阿雪的几撮毛算账。   只是,等她把阿雪抱着站起来后,赫然发现她已经站在了褚晏的正前方。这一下,视线不可避免地与褚晏的碰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时,宋茹甄觉得空气中水雾好像都跟着变得滚烫了起来。   按理说,都这个时候了,以常人的反应,要么怒斥着让她滚出去;要么欲盖弥彰地把自己挡起来。   可褚晏却什么都没有做,他竟无比淡定地靠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宋茹甄心里本来已经在翻江倒海大浪涛天了,没有捂着脸尖叫着冲出去,那是因为她公主的气场不能丢。她知道,往往这个时候谁先心虚谁尴尬,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心虚到已经发毛了的宋茹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目光大胆下移,肆无忌惮地开始打量起褚晏来。   哼!她倒是想看看,褚晏在她目光如炬的注视下,还能淡定多久。   褚晏沐浴似乎没那么多讲究,水面上没什么花瓣,也没有泡沫遮挡,视线往下,几乎可以一览无余到底。   当然,宋茹甄不可能真的一览到底下去,因为她心里仅剩的寡廉鲜耻,已经强迫性地将她的目光,适可而止地停留在水面上的紧致的胸脯上。   这一瞧,她只觉得地上起了一股无名之火,钻进她的脚板里,然后开始在身体里乱窜,四周的温度陡然上升了许多,热的她后背里起了一层薄汗。   宋茹甄觉得再这么看下去,洗澡的恐怕不是褚晏,而是她了,她正要偃旗息鼓,赶紧撤。   忽然,平静如镜的水面起了几圈涟漪,水花翻滚的瞬间,褚晏抬起两双湿淋淋的猿臂搁在了浴桶的边缘,然后一种‘任凭欣赏’的姿态,竟然好整以暇地盯着宋茹甄。   那眼神……好像被看光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她似的。   本想看褚晏害臊的宋茹甄:“……”   “那个,身材不错啊。”   她干笑,目光已经开始挂不住了。   褚晏微微挑眉,嘴角噙着几分玩味的意味:“你喜欢看?”   宋茹甄磕磕巴巴道:“……那当然,美好的东西……谁都会喜欢。”   “哗啦啦——”   褚晏猝不及防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宋茹甄再也淡定不下去了,拔腿就往外面飞快地走,“那个,我我还是出去等你。”。   身后,似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重见天日的宋茹甄到了外面,终于凉快了不少,只是这一凉快,脸上的烫感就越发明显了。   哎,老脸险些丢尽了。   她算账似的戳戳地阿雪的头,低声凶道:“我就是想抱抱你而已,你乱跑个什么……跑哪儿里不好,竟然跑进褚晏的洗澡的地方……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恩?恩?”   褚晏从净室里出来的时候,阿雪已经被宋茹甄蹂/躏地毛都秃噜了一地,原本一身柔顺的毛也已东倒西歪地立着。宋茹甄听见脚步声后,赶紧将阿雪的毛匆匆摸顺,然后装模作样地和阿雪继续玩。   褚晏无奈地勾了勾唇,走过去,撩衣落在了宋茹甄对面。   宋茹甄一抬头,便见褚晏一头微湿的长发披在身上,有两束滑落在胸前。因为水渍未擦干的缘故,发尖有水,缓缓渗进了他胸前的衣衫里头,很快洇湿了一大片。春日衫薄,有种属于男子独有的性感若隐若现地透了出来,看地宋茹甄嗓子眼莫名发紧。   “找我有事?”褚晏抬眸看她。   宋茹甄连忙别开脸,将桌子上的一篮子菱角往褚晏面前推了推,“给你送菱角,据说是你们云梦的特产,我想你应该喜欢吃。”   褚晏看着篮子里的菱角一动不动。   “不喜欢?”   “不是。”褚晏摇了一下头,拿起一颗菱角有些出神,“只是许久未见,有些陌生。”   宋茹甄知道,褚晏这是想家了,想念云梦的那个家。   她原想拿一颗菱角剥给褚晏吃,可一看那两个尖尖的刺,不知如何下手,便问:“这玩意儿怎么吃啊?”   褚晏便将手里的那颗菱角熟练地拨开,很快剥出一个白白的像小元宝一样的仁来,然后递到她面前。   宋茹甄原本想用手去接的,忽起了一丝逗弄之心,便将嘴巴故意往前送了送,“我抱着阿雪呢,不如,你喂我?”   褚晏只怔了一瞬,便将菱角送进了她的嘴里,松手时,指腹状似无意地拂过她的唇。   宋茹甄忽然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咬着菱角呆了呆,脸上那股刚退下去的燥热又爬上了些。她偏头,用力地嚼了起来,一边称赞道:“又甜又脆,还带着一股河水的清香,原来这就是云梦的味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宋茹甄立即从篮子里拿了一颗菱角出来,学着褚晏的样子剥了起来,没想到褚晏看着剥得轻松,但她剥了好半天才剥出一个白仁出来,还是一个坑坑洼洼的白仁。   宋茹甄犹豫了下,还是将手里的菱角递到褚晏嘴巴,“你也吃。”   褚晏看了一眼那菱角没动。   宋茹甄也觉得有些拿不出手,正准备收回来,褚晏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将菱角咬进嘴里,薄唇轻抿,然后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   完了,宋茹甄顿时觉得整个西厢里好像都有点热。   这时,银翘忽然进来报:“公主,宫里的童恩公公来了。”   童恩来了,难道是阿时有什么事找她?   她拍了拍手,本来想起身出去相见的,余光瞥见褚晏正在认真地剥着菱角,并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摆在碟子里。她忽然也想让阿时看看,她和褚晏如今和睦相处的情况,便对银翘道:“带他过来。”   很快,童恩被银翘领来了。   “老奴拜见公主,见过驸马爷。”   “何事?”   童恩道:“公主,陛下派奴才来传旨,请公主和驸马一起于三日后去校场看马球比赛。”   宋茹甄看了一眼褚晏,蹙眉问:“为何驸马爷要也去?”   “公主与驸马爷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世人皆知,但偌大一个马球盛赛,陛下和公主都出现了,驸马爷却不在……”童恩瞥了一眼将拨好的叠菱角正推到宋茹甄面前的褚晏,意味深长地笑笑,“难保世人不会多想啊。”   “……”   宋茹甄的确想在外人面前证明她与褚晏“琴瑟和鸣”,但是她总觉得阿时的用意没那么简单,心里有所顾忌。   童恩也看出她有顾忌,于是又提醒了一句:“届时,各家的贵女们也会在。”   宋茹甄明白了,原来这场马球比赛是阿时接触那些贵女们的借口。   此前,她曾对阿时说过,要多给那些贵女们一些接触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多了解她们。   看来阿时这是想通了,打算选个自己喜欢的皇后了。   她心里不由得一松,吐了一口气,面带喜色道:“知道了,回去告诉阿时,我会去帮他好好把关的。”   “奴才告退。”童恩笑眯眯躬身退下。   过去,褚晏从未同她一起出席过任何公开场合,宋茹甄担心褚晏不愿意,便试探着说:“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   “我去。”褚晏却淡淡道。   三月天,风清气和,阳光灿烂,正是踏青好时节。   西苑马校场,一片碧绿如翡,远远望去,就像一张绿油油的大毯子铺在地上。   十来匹或乌黑,或红枣骏马驮着锦衣少年们,手持月杖在上面来回恣意奔驰,溅起的泥点与儿郎们的汗水齐飞,马蹄声与喝彩声交织在一起。   主看台上,身穿黄龙常服的宋应时,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场上的赛事,时不时地拍手大叫一声:“好球!”   宋茹甄扭头无奈地看了上首的宋应时一眼,这个主看台上只设了两张坐席,一张阿时的,另一张就是她的。   而褚晏,则因身份有别,只能在她身侧下首的帷幕旁站着。   他长身如竹,挺拔修长,往那里一站,便是霁月清风一般的存在,格外惹人注目。   宋茹甄想叫褚晏同她一起坐下,可她的席案几乎与阿时的并成一排,褚晏一旦坐下,那就是大不敬之罪,便只好打消了此念,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球赛快些结束,阿时也快点办“正事”。   场上的玄武队又进了一球,宋应时激动地拍桌子叫了一声:“好!”   宋茹甄终于忍不住了,她没想到宋应时说来看球,果然满眼里只有球,却忘了今日来看球的根本的目的。只好扭头冲宋应时提醒道:“阿时,你也别光顾着看球啊。”说着,下巴朝宋应时左侧下首的看台努了努。   那个看台上坐满了正在朝这边不时窥探的各家贵女们。   谁知宋应时听了她的话后,干脆偏过头来,以手支颐,笑眯眯地看着她,撒娇道:“那我不看球了,我看阿姐。”   “……不准调皮。”宋茹甄见他一副没正经的敷衍模样,佯怒,“你知道我的意思。”   宋应时撇嘴道:“可在我眼里,她们都不如阿姐好看。”   “……”宋茹甄一时哑然。   敢情阿时选皇后竟是依着她的模样来选的啊,她可是皇族第一美人,整个华京里恐怕都挑不出一个贵女能跟她一争风姿的。阿时同她乃孪生子,样貌自然也算是男儿中的翘楚,也难怪阿时眼高于顶。   可阿时是要选皇后,又不是要选美人,难道他也要像父皇那样,沉迷美色……   想到这里,宋茹甄眸色不由得一沉,正色道:“皇后不一定要好看,更重要的是品性,貌倒是在其次,关键是人要……”   “进了!玄武又进了!”宋应时突然伸手指着校场兴奋地大喊。   “阿时!”宋茹甄绷起脸。   宋应时顿时笑嘻嘻地顾左右而言他道:“阿姐,我同你说啊,这支球队可是我亲自从禁卫军里面挑的,个个都是一顶十的好手,你看今日一露手,果然是大杀四方……”   宋茹甄:“……”   比赛结束,玄武大胜。   玄武队员一行七人上来复命:“陛下!”   宋应时眉开眼笑道:“今日你们踢地不错,朕要好好赏你们,说吧,都想要些什么赏赐?”   玄武队首拱手道:“臣等不要赏赐,臣等只想恳请陛下允许臣等做一件事。”   “哦?”宋应时来了兴致,“什么事,说来听听。”   那玄武队首却深深看了褚晏一眼。   宋茹甄的心“咯噔”一下,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24章 求生(五)   果然,便听那玄武队首道:“传言都说泽王祖上出过七个战神,族人也是个个身手了得,驸马爷既是泽王之子,身手定然不凡,这马球也一定不在话下,所以臣等今日想挑战驸马爷。”   宋茹甄立马看向褚晏,只见褚晏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淡定如斯的表情。   宋应时兴致勃勃地问:“挑战驸马爷?怎么个挑战法?”   玄武队首举起三根手指头,豪气冲天道:“三场定胜负。”   宋应时点了一下头,转眸看向褚晏:“驸马,你看……”   “本宫不同意。”宋茹甄断然拒绝道。   宋应时见她护褚晏护地如此紧,便五分哀怨,五分无奈地说道:“阿姐,不过是打个马球而已。”   “你确定只是打个马球而已?”宋茹甄紧盯着宋应时的眼睛问。   宋应时的眼睛不自然地一闪,别开脸看向底下的玄武队员,微微扬起下巴道:“那是自然。”   宋茹甄却是不信的,本来阿时叫褚晏同她一起来观看马球比赛,她就有点怀疑阿时别有用意。是童恩暗示她今日来的真正目的是阿时为了同那些贵女们多接触,然而阿时出现后,却半分目光都没有分给那些贵女们,可他培养的球队竟然公然挑战褚晏。   是何用意,已经不言而喻了。   难道阿时是想通过玄武队给褚晏难看?   正思索着,那玄武队首吊儿郎当地看向褚晏挑衅道:“驸马爷,怎么当久了驸马就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如今,也只敢躲在长公主背后当个缩头乌龟?哈哈……”   他一笑,整个校场上的人都跟着一起哄笑,连那些看台上的贵女们都在一起交头接耳地窃笑。   宋茹甄怒急,拍案起身指着玄武他们吼道:“尔等放肆!”   褚晏却向前两步,挡住了宋茹甄,不疾不徐地问:“输赢当如何?”   玄武队首一愣,其他笑声戛然而止,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褚晏。   那玄武队首向前走了一大步,然后抬腿跨立,倒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胯/下,趾高气扬地冲褚晏叫嚣道:“谁输了,今儿个,就从谁的跨/下钻过去!”   他一说完,其他六名队员纷纷抱胸跨立,十分轻蔑地睨着褚晏。   ——胯/下受辱!   原来这才是阿时今天真正的目的。   看来阿时还没有放弃折辱褚晏的想法,如今竟然还要当着整个华京贵族的面,公然折辱褚晏。阿时既然能够安排这么一出,肯定是早有准备,褚晏只怕斗不过。   宋茹甄刚想阻止褚晏应战,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褚晏十分平静地说:“好,我应战。”   “褚晏!”她一把紧拉住褚晏的手臂。   褚晏转身,一双黑润润的凤目深深地望着她。   “你说过,我得先学会求生。”   她是说过让褚晏先学会求生,但她说的求生是不要做贱自己,可眼下,分明是在找死啊!   宋茹甄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他放弃。   褚晏抬起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握紧,然后轻轻地,又十分坚定地掰开了她的手放下,唇角微微一提,道:“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宋茹甄见他心意已决,只好放手先任他去了。   褚晏很快换了一身蓝色的窄袖劲衣上场。   与此同时,一名青衣小太监牵上去一匹高头黑马交给了褚晏,那匹黑马一上场就不停地打响鼻,又是马蹄刨地的,一看就是个暴躁的主儿。   褚晏接过马后,并没有急着上马,而是头挨头地抚摸了几下黑马的鬃毛,似在与黑马说着什么话。过了会儿,那匹黑马竟然变温顺了,安静地立在场上甩了两下长尾,也不刨地,也不喷响鼻了。   这时,童恩出来,扯着尖锐的嗓子对着校场上大喊:“有谁愿意同驸马组队的,请上场。”   今日来这里比赛的都是华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球队,有的是大世家专门培养用来比赛的精英球员,有的是华京纨绔们自行组合的高手,还有的则是一些爱马球的勋贵子弟们……   总之今日能到场的个个都不简单,最后胜利的却是皇帝培养的禁军玄武队,因为大家心知肚明这是玄武队第一次出场打球,折了谁的面子当然也不能折了皇帝的面子。   眼下,谁都看出来了,皇帝不想让驸马赢,所以自然是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同褚晏组队。   玄武队首见状,同他的队员们高傲地坐在马背上,举起月杖指着褚晏嘲笑道:“驸马爷,看来是没人愿意跟你组队了,这就可别怪我们以多欺少啊。”   大魏的马球没有严格规定必须几人对战,也没有规定双方必须是等同的人数,所以,哪怕眼下玄武队以七对一,原则上是没有问题的。   这显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以多欺少。   褚晏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局面,不以为然地拍了拍黑马的脖子,那黑马立即斗志昂扬地抖了抖鬃毛,一人一马似乎“相谈甚欢”。   玄武队自以为赢定了,交头接耳地指着褚晏窃窃私语地笑了起来,看表情大概是在嘲笑褚晏临时抱佛脚,竟同一个畜生如此亲密。   “驸马爷,你好了没有?没有人同你组队,就把一头畜生当做救命草了,难不成你以为这畜生能给你带来什么好运?”玄武队首轻蔑地催促道。   就在这时,主看台突然传来一声清喝:“谁说没人。”   众人闻言望去,只见宋茹甄起身,卷起流云般的绯袖袖向后一拂,走出席位,胸脯傲然一挺,扬声道:“本宫来!”   一旁的宋应时立即不悦道:“阿姐,切莫玩笑。”   宋茹甄扭过去头,看着宋应时似笑非笑。   “阿时,你别忘了,打马球,你阿姐我可还没输过,今日正好得幸与你的玄武队切磋一下。”   宋应时沉下脸不说话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茹甄拖着彩霞般的石榴裙下场去。   一盏茶后,闸门起处,一身鹅黄色窄袖衫的宋茹甄,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矫健骏马飞奔而来。金光万丈下,那一抹黄,早已开成了迎春花枝上最肆意的一朵。   “褚晏,我来助你。”宋茹甄勒马停在褚晏身边,笑盈盈道。   褚晏站在黑马旁,仰头看着马上的女子,眼里有光芒一闪而过,紧接着浮上一层担忧,长眉微微一蹙,他抿了抿唇,道:“我应付得来,你大可不必……”   “我说过,以后我会保护你,”宋茹甄打断他,先是用警告的眼神扫了一眼对面的玄武队,然后坐在马背上倾下柔软的身子附在褚晏的耳边,低声道,“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休想欺负你。”   女孩凑近的瞬间,有淡淡的苏荷香扑鼻而来,闻之沁人心脾。阳光明媚,将女孩白脂肌肤上的细软绒毛照得分毫毕现,朱唇开合间,吐气如丝般缠绕在了心头。   褚晏瞳仁轻轻一颤,随即长睫垂下,掩去了眼底里的翻江倒海。   这下,玄武队员们开始一脸忐忑不安了。   这赛还要怎么比?   赢了,总不至于让公主也跟着从他们的胯/下钻过去吧?   那样话,就是给他们十个脑袋他们都不敢。   可要是输了,就算给他们一百个脑袋恐怕都不够陛下砍的……   玄武队拒马成一横排,紧张地盯着对面淡定从容的褚晏和斗志昂扬的宋茹甄,心里正焦灼纠结,但听一声锣鼓响,还没待他们反映过来,就见一道黄影如疾风骤卷,月杖捞起中界线上的球就冲到了他们的马后去了。   玄武队哪里还敢犹豫,赶紧回马去追宋茹甄。   宋茹甄控球直奔玄武队后方球门,不过那些玄武队员毕竟是宋应时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纵使刚开始措手不及,调整完队形后,也很快追上了宋茹甄,分战术左堵右截。   宋茹甄向前突围无路,瞥见褚晏的身影出现在右前侧,找了一个破绽,瞬间将球隔空传给褚晏。玄武队本来就有三个人一直跟在褚晏身边,见状,两个立即拦褚晏,一个上前截球。   褚晏也不急,竟然还往后退了几步,眼见球飞到半空中时,才纵马扬踢勒缰,黑马驮着他,竟然从拦截他的两个玄武队员头上一跃而过,人还在半空中时,扬手挥杆   那球便如流星一般,直直地射/进了对方的洞门里去了。   随后,连人带马平稳落地。   整个马校场内一片寂静,唯闻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这大概是所有马球比赛中最迅猛,也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进球方式了。   看台上的人表情各异,有兴奋,有担忧,有好奇,但更多的是震惊,因为褚晏在华京,向来以俊美驰名,以高冷遗世独立,几乎从不在外面展露锋芒,所以华京之中并无人知晓褚晏竟然还能打一手好马球。   虽让人惊叹,但都不约而同的保持静默,毕竟输的那方可是陛下的玄武队。   唯有宋茹甄,高兴地在马背上挥动月杖冲褚晏大喊:“褚晏!褚晏!你真是太棒了!”   她终于明白褚晏为何会有恃无恐了,这么难的球他竟然在半空中算好了角度,直接一杆进,原来褚晏还是个马球高手。   褚晏回头,看向朝着她挥动月杖的姑娘。   天高云远,绿草如茵,阳光之下,白马之上,宋茹甄身上的鹅黄衫子随风招展,宛如怒放的迎春花,明媚又耀眼。   笑意在褚晏的嘴角化开。   贵女的看台上立时传来一阵阵倒抽气的声音。   “邦——”锣声响,有人高喊:“第一局,驸马胜。”   玄武队十分沮丧,连头也不敢抬。   主看台上,宋应时的脸已经黑成了炭。   领教过褚晏的身手后,玄武重新制定了策略,五个人围攻褚晏,两个人防备宋茹甄,宋茹甄抢球未果,生怕玄武进球,所以专门吸着玄武的运球手。   谁手里有球,她就策马堂而皇之地拦在对手的前面,就是仗着对方不敢拿她怎么样。   玄武队果然束手束脚不敢硬来。   褚晏倒是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附近,只是一双眼睛压根没有放在球上,而是紧紧地放在宋茹甄的身上。   但若是有球失控,往他们的洞门去时,他却总能出其不意地截回对手的场地上去。   如此你来我往,倒像是在故意陪着宋茹甄玩似的。   所以这第二局一开始倒是打了个“难解难分”。   眼见一小炷香快要燃尽了,宋茹甄终于逮到机会运球射门,却被一个玄武队员抢先过去,用身体堵住了洞门,将球弹了回来,然后又被玄武抢到球反抄到她和褚晏的后方去了。   她在玄武场地上,距离自己后防太远,回救已然来不及,只能寄希望给褚晏,希望褚晏在香燃尽时,阻止对方射门。   然而褚晏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虽然也在回马拦截,但速度明显下降了不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玄武队将球射/进他们的洞门里。   “第二局,玄武胜。”   宋茹甄一下子蔫了,看来褚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本想连拿两局速战速决的,不成想这些玄武队员还真不是吃素的,竟然赢了第二局。   毕竟对方人多,而且她该使的招都使了,玄武队员已经都摸清楚了她的套路,估计也有了应对之策,这第三局只恐怕是难已拿下了。   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若是一会儿比赛输了,该怎么解褚晏的围?   然,到了第三局时,褚晏就像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收起了他那一身漫不经心,周身竟散发出一股凛然杀伐之气。   玄武队见状,个个心惊不已,谁也不敢再轻敌了,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戒备着褚晏。   开球锣一响,那道蓝影却根本没有给他们出手的机会,月杖出手如电,已经准确无误地夺过了地上的球,然后人马奔转如行云流水,纵穿玄武防线,直奔洞门处,挥杆运球,稳准射门。   这一局,前后用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堪称大魏马球史上进球速度最快的一球了。   所有的人都被褚晏一鸣惊人的球技给惊地瞠目结舌,连宋应时也不意外。   “好球!”   半晌后,看台上终于有人忍不住激动地大喊了一声。   这里是马球比赛,来看球的绝大数都是懂球的,看到高超绝伦的球技自然会忍不住心生敬佩。   褚晏赢了!   宋茹甄简直是又惊又喜,激动地险些高呼起来,幸而想起自己长公主的身份,硬生生地将惊呼压了下去。   不过,短暂的惊喜过后,便是后怕。   褚晏,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没有露出来?   这样的你当初为何会去屈服一道圣旨下来尚公主?以你的能力,当初你应该完全可以逃回云梦才是……   然而,还没有待她往深处里想,就见褚晏坐下的黑马忽然躁动起来,原地急急地打了几个转后,仰头一阵长嘶,然后撒蹄就往主看台方向奔了去。   一时间,所有人还没有从褚晏的高超球技中回转过来,就又被眼前突发的一幕惊呆住了。   黑马奔驰途中,不时仰头,长嘶不断,似是褚晏几次勒马都没能停下,反而黑马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越发狂足快奔。   “褚晏!”   宋茹甄急地大喊,褚晏的正前方正是宋应时所在之地,她忙看向宋应时,却见宋应时稳坐在主看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褚晏,眼里隐隐闪烁着杀气。   童恩立在一旁,抬手一挥。   从看台后面的帷幕里立即冲出两路手持三连弩/箭的人,瞬间将整个看台完全包围住,然后齐齐举弩对准奔驰而来的褚晏和他坐下的黑马。   宋茹甄瞥见那些身上穿着的飞禽襕袍时,不由得骇然一惊。   竟然是绣衣司的人。   看着绣衣司的人有备而来,宋茹甄陡然明白了   阿时不是想折辱褚晏,而是想杀褚晏!   褚晏的马失控了,应该是早被阿时的人动了什么手脚,然后阿时再以自己为饵,诱褚晏的马来攻击。   这样一来,褚晏就成了“意图行刺皇帝”……   而阿时之所有会有恃无恐地坐在那里,就是为了等褚晏的马越过安全界线,绣衣司的弩/箭才能名正言顺射杀褚晏。   这样一来,阿时不仅可以杀了褚晏,还可以借机严惩褚家,褚家还不能有任何反抗……   简直可谓是“一箭双雕!”   如此阴险毒辣又周密的计划,褚晏危也!   宋茹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跳快的像是在擂鼓似的,她急的纵马在后面追喊:“褚晏!停下!快停下!”   然而褚晏的马像是红了眼似的往阿时冲去,根本不听褚晏的使唤。   宋茹甄只好转向宋应时边挥动手中月杖,边放声大喊:“阿时,驸马的马失控了,你赶紧离开那里!”   宋应时却冲她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宋茹甄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连心跳都跟着冻住了一般,阿时这是打算必杀褚晏无疑了……   再看褚晏   完了,已经来不及了!   褚晏的马眼看着就要冲过主看台的安全界线。   宋茹甄勒马停下,紧紧闭上眼睛,她不敢去看褚晏被万箭穿心的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该说点什么呢?   作者:儿砸,别怕,有你老妈在,不会让你出事的,放心放心。   褚晏:不必,我答应过公主,要学会求生,若没这点自保的本事,也不配做褚晏。   作者:好叭,是我自作多情鸟。   【入V前四天,更新时间不定,第四天后,继续恢复晚上九点更新。】 第25章 求生(六)【捉虫】   然而,下一瞬,一声极其凄厉悲绝的马鸣声从前方传来。   宋茹甄连忙睁眼看去,就见褚晏坐下的黑马在临界安全线之前,突然高高地扬起了马前蹄,有如人立。褚晏则抱着了马脖子,整个身体都在奋力向后仰,紧接着那匹黑马的后踢也离了地。   然后连人带马竟然直接一个后空翻   “啊——”看台上传来一阵惊恐地尖叫声。   那黑马背朝下急急坠落,而褚晏还在马背上,这一落下,势必会将褚晏压在重重的马背之下,到时,褚晏就是不死也必定残废。   所有人都替褚晏提着一口气,看台上的有些贵女们已经吓地捂住脸不敢去看。   宋茹甄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双腿死死地夹住马肚,手心紧紧握住缰绳,一眨不眨地盯着即将坠地的黑马和紧贴在马背下的褚晏。   “嘭——”   一声巨响震地,溅起看台前的灰尘如雾。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主看台。   漫天的灰尘渐渐散去,那黑马四肢朝天地狠狠坠落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后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而褚晏,不知所踪,大抵是被黑马压在身下给挡住了。   宋茹甄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头眼不由得犯晕。   她咬牙,将缰绳又在手背上缠了一道,刚准备打马上前,想去查看马下的褚晏如何了。   却见灰尘散尽后,于黑马左边两丈处,正单膝半跪这个一个蓝色的背影,对着主看台上嘴角含笑的宋应时拱手请罪道:“惊扰到陛下,微臣该死。”   唏嘘四起!   褚晏竟然从马背底下逃出来了?   宋应时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半晌后,他握拳,冷冷地注视着褚晏,咬牙切齿道:“你确实该死!”   这时,宋茹甄已经策马奔了过来,她翻身下马后,冲上来一把拉起褚晏上下察看,“褚晏,你没事吧?”她气息喘息不定,嗓音里更是有掩饰不住的焦急与轻颤。   褚晏低下头,静静凝望着她,黑润的凤目里流光潋滟,一点也没有大难不死后的余悸。   “我没事。”   宋茹甄闭上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方才简直吓得她魂飞魄散,险些还以为褚晏会血溅当场,整颗心到现在还在胸腔里噗通乱跳,连腿都是软的。   又过了一会儿,宋茹甄渐渐平复下来,这才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看台上,宋应时看着他们的眼神里恨不得喷出火来,看来气的不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正在向皇帝请罪的褚晏拉起来,旁若无人的表关心……是有些打阿时的脸。   但今日之事,本就是阿时错在先。   宋茹甄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替褚晏开脱道:“阿……陛下,这件事不是驸马的错,只是那马儿突然受了惊,才会发了狂性冲撞到陛下,幸得驸马及时控制住了。”她这话说的,不仅摘了褚晏冒犯圣驾之罪,还给褚晏来了个救驾有功。   虽然她已经猜出此事十有八九是阿时所为,可是阿时毕竟是她的弟弟,她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让阿时难看,所以只能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那匹不能言语的畜生身上了。   宋应时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眯眼瞅着褚晏,“看来驸马不仅怀有一身好球技,还藏了一身好武艺。”他突然冷哼道,“好啊,竟能将朕的阿姐骗得团团转!”   糟了,方才褚晏靠着一己之力将发狂的黑马控制住,再加上在马球上的表现,果然让阿时发现了他那一身深藏不露的武功。   这样一来,阿时肯定会怀疑褚晏别有用心,亦或者担心褚晏会给她带来什么威胁,要想方设法地找个理由惩治褚晏了。   宋茹甄立马道:“陛下,驸马这些本事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他没有骗我。”   “是吗?”宋应时转眸瞅向宋茹甄,眼里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痛意。   宋茹甄垂眸,抬手向宋应时行了一个郑重地君臣辑礼:“千真万确。”   宋应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半晌后,他什么话也没说,起身一拂衣袖,愤然去了。   童恩立即带领着绣衣司的人,跟在他身后一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宋茹甄看着宋应时和绣衣司离去的身影,一时忧心忡忡。   本以为上次多少劝动了阿时,没想到阿时反而下手比以前更狠了,而且这次明显地对褚晏动了了杀意。可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让阿时改变折辱褚晏的心意而动了杀机?   看来,她还得再找阿时好好谈谈了。   宋茹甄扭头,本想安慰褚晏两句,却发现他凤目沉沉地盯着阿时离去的方向,深潭似的眼底有寒意蛰伏,这样的褚晏,像极了梦境里那个砍下阿时头颅的杀神。   “褚晏。”宋茹甄喊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在颤。   褚晏收回目光,偏头看她,神色又恢复到往常的疏离冷淡之色。   他长眉一挑,等待着她说下去。   宋茹甄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可瞧着褚晏高洁如雪莲的脸,一时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总不能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想杀阿?’吧。   手指微微蜷紧,只好笑笑:“没事,我们先回家吧。”   褚晏点头,离开时经过黑马身边时,他顿了顿脚步,偏头看了那黑马一眼,眼里似有淡淡的悲悯之色。   宋茹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黑马的脖子呈一种扭曲的姿态向后仰着,这才惊觉黑马的脖子竟是生生地被褚晏给扭断的……   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她的背脊。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脑海里再度浮现起梦境里,褚晏一刀砍下阿时头颅时,她的脖子当时的感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生扭断了似的。   是夜,乾庆宫内灯火通明。   童恩见宋茹甄的轿辇划破夜色来到乾庆宫的露台前,忙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老远就开始躬身行礼道:“公主,陛下已经在里面恭候公主多时了。”   宋茹甄乜斜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下轿后径直入了内殿。   “阿姐,你来了,坐。”   宋应时盘腿坐在榻上,正对着棋局自弈,见她来了,抬头冲她笑着招招手。   宋茹甄微微蹙了下眉,往日里,她来了,阿时可不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你知道我要来?”宋茹甄走到榻边,落了坐,有宫女给她上了一盏茶。   宋应时指尖夹着颗黑子,垂眸看着棋盘,似乎还没决定好往哪里落子,“阿姐护驸马护的那样紧,我猜你肯定会来找我兴师问罪。”他语气里的不满和酸意都快漫了出来。   宋茹甄端起茶,拂了拂茶沫,淡淡道:“我哪敢,你可是皇帝。”   宋应时一听,撒气似的将黑子丢在棋盒里,抬头瞅着她,撇嘴道:“我也是阿姐的弟弟。”   宋茹甄暗叹了一口气,抬眼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立在宋应时身后的童恩,“你先退下。”   童恩目光一闪,堆笑道:“陛下身边不能缺人儿伺候,奴才还是留下来吧。”   自从宋应时上回当着宋茹甄的面杀了那两个宫女后,之后每次宋茹甄再入宫时,二人身边几乎没人留下来伺候,都是把该准备好的东西呈上后,宫人们一概退出门外候着,鲜少还有谁敢继续留下来的。   宋茹甄早就看童恩不顺眼了,她将手中茶盏往桌面怒然一掷,呵斥道:“这乾庆宫什么时候竟然轮到你一个狗奴才来发号施令了?”   童恩脸色大变,慌忙跪地叩首:“奴才不敢。”   宋茹甄瞥了宋应时一眼,见宋应时只是皱着眉头斜眼看着地上的童恩,却也没说什么。   “既然不敢,还不滚!”宋茹甄冷冷道。   “是。”   童恩起身,低着头躬身告退。   与宋应时错身而过时,宋应时竟微不可闻地冲童恩颔了下首。   宋茹甄痛心疾首道:“你竟纵容一个奴才放肆至此?”   宋应时垂眸,淡然道:“童恩替我办了很多事,一时半会儿我也少不得他。”   “……阿时,你可记得前魏是怎么亡的?”   “阿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自有分寸,你放心罢。”宋应时眉宇间皱起了几分不耐烦。   她本来要提醒阿时,不要过于宠幸童恩,小心重蹈前魏宦官乱政的老路,但显然阿时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无力感,只觉得现在的阿时离她好像越来越远了。   宋茹甄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平复了几息,然后才切入正题:“你为什么要杀驸马?”   “我没有杀他。”   “可你调出了绣衣司,还持弩对着他。”   绣衣司是阿时亲手设立的一个独立于三司之外机构,可直接干预华京内的重大案件的缉拿刑罚,巡察搜捕,并且直接听命于阿时。   很早之前,阿时就曾对她说过,他想培养一批暗卫,一来可以保护他们姐弟俩,而来可以帮他在宫里宫外搜集一些重要情报。   那时的她还坐镇在长春宫,柳贵妃一直想扶持年幼的九皇子夺嫡,动用了熹云宫的一切力量来陷害阿时。所以当时她听了阿时的建议后,立即表示赞同,并拿出长春宫所有家底,说服身为宰相的舅舅梁松仁在外帮忙暗中策划,从而成立了一支神秘的暗卫队。   后来阿时登基后,这支暗卫队便被阿时光明正大化,提做御前鸾卫队,专司皇帝仪仗和亲卫,暗中却开始监视朝臣,举报不法之人。   再后来,鸾卫队改名绣衣司,不仅负责皇帝亲卫,还有缉拿搜捕之权,朝中大臣们开始纷纷反对,要求撤销绣衣司。   阿时反而命童恩在绣衣司内成立炼狱,暗中捉拿图谋不轨之人严刑拷打,再交由刑部定罪,最先开刀的便是当初反对绣衣司最强烈的几个大臣。   其他大臣见阿时如此专断,转而恳请宰相梁松仁出面劝阿时撤销绣衣司,阿时却只用一句‘这绣衣司的成立当初还多亏了舅舅的出力’便封住了梁松仁的口。   一番波折后,绣衣司最终还是成立了,从此变成了阿时手里最锋利的爪牙。   而这次他竟然动用了绣衣司的人,可见他是真的想杀褚晏。   宋应时坦然道:“我得自保。”   宋茹甄冷哼:“你敢说那马不是你的人动的手脚?”   宋应时怒了,喊道:“阿姐,我才是你的弟弟!”   宋茹甄也喊:“正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所以我才要保你。”   “保我?”宋应时冷笑,抬手指着窗外,愤然道,“你明明保的是那个褚晏!”   宋茹甄抬头摁了摁发涨的额头,放缓了些语气:“阿时,我上次就已经对你说过,折辱褚晏,逼褚家造反不是明智之举,我们应该拉拢褚家军为我们所用才对。”   “拉拢褚家军?”宋应时从鼻腔里哼了一气,反问,“阿姐怎么就能确定褚家军一定能为我们所用?”   “……只要拉拢褚晏,他就一定有办法说服褚家。”她确实没有细想过如何将褚家军拉为己用,但是她觉得只要不对立褚家军,褚家军是不会走上造反的路。   “阿姐心里也明白,褚晏是褚晏,褚家是褚家,褚晏他凭什么能说服褚家军为我所用?”   宋茹甄噎住了,她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阿时,竟然会如此强硬的反驳她。   “这么说来,你是不相信我了?”   “我不是不相信阿姐,是不相信褚晏。”宋应时眯起了眼,眼底淬着偏执的暗芒,“就算褚晏能说服褚家军为我所用,谁又能保住他能一直忠心不二,自古以来,连亲兄弟为了权力都会争得头破血流,何况褚晏一个外人。”   所以,阿时之所以动褚晏动了杀心,是因为觉得褚晏不可靠?   宋茹甄语气一沉:“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她和阿时一起长大,太清楚阿时的个性,他自幼胆小怯懦,缺乏主见,又怎么可能在褚晏的事情上,突然间变得如此有想法,并且如此的固执己见,定然是他身边有人吹了耳边风。   尤其今天用来对付褚晏的计策,阴险又毒辣,完全不像阿时这个心智能想出来的。   宋应时目光飘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道:“是我自己想的。”   “是不是童恩?”宋茹甄逼问。   “……”宋应时垂眸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棋盘边角。   瞧着宋应时的反应,宋茹甄当即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是童恩怂恿阿时对付褚晏的。   她不由得惊痛道:“你宁愿信一个狗奴才,也不信你阿姐?”   宋应时头一偏,哼道:“他比褚晏可靠。”   宋茹甄不知道那个童恩究竟有什么本事,竟叫一向听她话的阿时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她胸口发堵,起伏不定,却也知道再继续劝下去也是说不通的,干脆强硬地摆明自己的态度,希望阿时可以因她对褚晏忌惮几分。   “既然如此,我就同你明说了,褚晏不能动。”   宋应时气息骤冷,抬头紧盯着她道:“若朕非要动他呢?”   宋茹甄拍案而起,怒道:“那就休怪阿姐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宋应时周身一颤,满脸的难以置信:“阿姐,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不要我?”   “褚晏他不是外人,”宋茹甄看着宋应时,态度坚决,掷地有声,“他是我丈夫。”   宋应时哑然,半晌后,他一挥手将棋盘的棋子全部扫在了地上,怒瞪着她。   “你究竟为什么要如此护他?”   宋茹甄秀眉蹙了起来,忍不住开始想为什么?   此前是为了避免梦境里发生的一切。   但后来……好像有些变了。   至于究竟为什么,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可她知道,若此时不编出个让阿时信服又顾忌的理由,阿时是不会放弃动褚晏的念头。   想了想,宋茹甄突然挺起胸脯坦然道:“因为我喜欢他……阿时,就算是为了阿姐的幸福,不要动褚晏,好吗?”   闻言,宋应时起先满脸震惊,旋即很快敛容,勾唇嗤笑了一声:“阿姐,你莫要骗我,你若真喜欢褚晏,又怎会至今还未圆房?“宋茹甄:“……”   自从前几日与阿时在宫里不欢而散后,宋茹甄整日都是闷闷不乐的。   褚晏这几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整日早出晚归的,二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已有多日未见了。   这日,用过晚膳后,宋茹甄瞥了西厢一眼,远远看见室内一灯如豆,昏昏暗暗的。   眼下正值仲春,夜里虽还有凉意,却比冬夜里好上百倍,林香和林香二人便坐在西厢廊下的凭栏上,悄悄地玩起了翻绳。   看来,褚晏还没回来。   月色凉如水,宋茹甄百无聊赖地歪在榻上看窗外的风景。   窗外,廊灯辉煌,照得院子里怒放的两棵垂丝海棠,有如两片绯色烟云,风乍起,掀得绯云一颤,顿如那天女散花,飘飘洒洒起来,有两三片被夜风卷进了窗户内。   宋茹甄拾起花瓣,低头把玩。   过了会儿,银翘笑着进来禀:“公主,齐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宋茹甄换了个姿势靠在凭几上,以手支颐,面向室内。   片刻后,轻裘缓带的少年信步入内。   作为阿时精挑细选出来的二十个清客之首,齐明箫的身段和长相自是不差的。   但他的那张脸很多时候看起来……就像带着一张拥有障眼法的面具,属于那种一眼望过去,虽觉得赏心悦目,却不会让人想仔细地再看一眼。   这会子,宋茹甄心血来潮,便盯着齐明箫仔仔细细地打量,赫然发现齐明箫长得竟不比褚晏差。   只是褚晏属于那张自带光华的圣洁之俊美,天生耀眼;而齐明箫则属于静静躺在清澈水底里的睡莲,低调无华,细看之下方觉惊艳。   “公主。”齐明箫近前,广袖翩然一合,翩然行礼道。   “你怎么来了?”   齐明箫从广袖下抬首,目光澄澈见底,冲她微微一笑:“明箫睡不着。”   “……所以?”宋茹甄挑眉。   齐明箫一脸自然而然道:“明箫已经许久未陪公主下棋了。”   所以,这是来找她下棋打发光阴来了。   齐明箫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只是个寄人篱下之人,他却总能让人忽略他的身份,还能不抗拒他别有用心的靠近。   “正好,本宫也睡不着。”宋茹甄坐正,下巴尖冲对面的位置努了努,“坐。”   齐明箫撩衣上榻,开始摆弄棋盘,一边随口问:“公主这么晚了还没睡,可是在等驸马?”   宋茹甄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明箫毕竟还是公主的大管家。”齐明箫倒是毫不避嫌地说。   宋茹甄点了点头,没说话,她就是喜欢齐明箫这份坦荡荡的小聪明,所以一向不以为忤。   ……   一局棋下了半柱香的时间,倒是比以往二人对弈的时间长了许久,可见齐明箫最近的棋艺有所渐长。   “公主又赢了。”   “你的棋艺也精进了不少。”   “都是公主栽培的好。”齐明箫谦虚道。   齐明箫并非什么世家公子,不然也不会被阿时挑来做公主府里的清客。所以,刚入府时,琴棋书画是一概不会的。后来,是宋茹甄闲来无事时,将这些一一教与他的,齐明箫十分聪明伶俐,所有的事情,基本上一教就会。不到一年,他的琴棋书画虽算不上精通,却也能上个台面。   窗外月色涔涔,院中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齐明箫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敛衽下了榻,冲宋茹甄恭敬施礼,“时辰不早了,明箫告退。”   宋茹甄本以为齐明箫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不成想竟真的是来同她下棋的。   正好,她也乏了,懒散地“恩”了一声,正准备喊人进来伺候就寝,忽地听见外面也不知是林香还是林香喊了声:“驸马回来了。”   宋茹甄本要下榻,听见动静后,心神大振,扭头看向窗外,果然看见褚晏披着一身月色走来。   好几日未同褚晏照面了,心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想见他,但碍于自己公主的颜面,她只好先稳在榻上不动,装作抬头赏月,好等褚晏自己发现。   谁知,褚晏走进院中后,忽地捂住胸口,身子不支似的半跪在地上。   紧接着,胸脯向前一挺,“噗”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驸马!”丁林二婢吓地掩嘴惊呼,围在褚晏两边谁也不敢上去碰他。   宋茹甄吓了一大跳,忙下榻靸鞋跑了出去。   齐明箫也紧跟在她身后出去了。   似是听见她跑出来的动静,半跪在地的褚晏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她。   那一瞬间,宋茹甄看见褚晏的脸色竟是青白交替的,他唇色乌黑,双眼赤红,宛如走火入魔了一般。   见她来了,褚晏的嘴角忽地一勾,扯出一抹近乎‘了无遗憾’的笑意。   然后,白眼一翻,向一旁晕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齐明箫是男二,一个亦正亦邪挺复杂的角色,提前打下预防针。 第26章 求生(七)   宋茹甄冲过去跪坐在地上,捞起褚晏拍了拍他的脸,“褚晏你怎么了这是?快醒醒,褚晏!”   任她摇拍喊打,褚晏就是阖眼无觉,连气息都弱了几分,宋茹甄也不敢乱动他了,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齐明箫,喊道:“明箫,过来帮忙送驸马回房间。”   齐明箫二话不说,蹲下身子,拉过褚晏扛在背上就往西厢里去了。   宋茹甄起身,立即对丁林二婢吩咐:“你们两个赶紧去请徐太医过来。”   “是。”丁林二婢慌慌忙忙去了。   宋茹甄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摊血迹,眉心紧锁,胡乱地想了会儿。   进到西厢时,齐明箫已经把褚晏放平在了床上,刚要替他盖被子,褚晏猛地推开他,一偏头,往地上又吐了一口血。   宋茹甄快步走过去,拉住褚晏的手问:“褚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褚晏闭着眼睛,气息十分紊乱,唇瓣紧紧抿着,神智似乎处在半昏迷半迷糊状态,眼皮下的眼珠子动了动,但就是睁不开。   齐明箫皱眉看了一眼地上的血,在一旁提醒道:“公主,你看地上的血。”   方才在外面,月色虽亮,却看不明朗,如今室内烛火一照,宋茹甄骇然发现地上的血竟是黑色的。   吐出来的血变成黑色,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是中毒!”   齐明箫赞同地点了点头。   难怪他的嘴唇呈乌青色,原来是中了毒,自幼长在深宫里的宋茹甄见过最多的死人,便是中毒而亡的人,所以从褚晏如今的模样上看来,她几乎立刻判断出褚晏似乎中毒还不轻。   只是褚晏好端端的上他的值,缘何会中毒回来?   这时,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林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公主,徐太医来了。”   徐太医背着药箱快步走了进来,瞧他的样子应该是一路疾跑过来的,气喘吁吁的正要向宋茹甄跪地行礼,“微臣参见公……”   宋茹甄打断道:“免礼,快过来瞧瞧驸马。”   徐太医赶紧拧着他的药箱来到床边,对着褚晏细细诊断了一番。   “怎么样了?”见徐太医眉宇深锁,半晌不说话,宋茹甄忍不住问道。   徐太医沉吟道:“……回公主,驸马爷好像是中毒了。”   果然!   宋茹甄追问:“中的什么毒?”   “这个……微臣也断不出来。”   “你竟断不出来?”   要知道阿时能把徐太医放在她的公主府,主要是因为徐太医乃是皇宫内医术最好的太医,他不仅精通岐黄,还见多识广,宫里的那些阴私暗毒向来逃不过他的法眼。   如今竟然还有他断不出来的毒,宋茹甄不禁大感意外。   徐太医汗颜道:“天下奇毒万千,有些毒微臣也没有见识过,还请公主恕罪。”   宋茹甄忧心忡忡地看着气息渐弱的褚晏,“那他可有什么性命之忧?”   徐太医道:“此毒霸道至极,见血既入肺腑,若无解药,只怕活不过明早。”   “明早?”宋茹甄脸色一白,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研制解药!”   徐太医惶恐跪地叩首,道:“公主,恕微臣无能啊,微臣连驸马所中何毒都断不出来,又如何能研制得出解药啊。”   那么说来,褚晏这回是必死无疑了?   宋茹甄不由得向后趔趄了一步。   齐明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宋茹甄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   别慌,冷静。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   齐明箫忽然指着褚晏的脖子根说:“公主,你看。”   宋茹甄顺着齐明箫的手弯下腰细看,发现褚晏的脖子根处有一点乌青,被衣领挡住了,不仔细看一时还真发现不了。她扯开领子露出大片的肌肤来,只见褚晏的锁骨与脖根交界出有一团小小的乌青痕迹,乌青之中隐隐有一个小红点,宋茹甄正要伸手去摸。   齐明箫抢先一步拉住她的手,紧张地喊:“别碰,这东西有剧毒。”说完,他扭身冲徐太医道,“徐太医,镊子。”   徐太医忙从药箱里翻出镊子递给齐明箫。   齐明箫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从褚晏的脖颈里扯出一根针出来,顶光一看,竟是一枚绣花针,但针身通红。   宋茹甄问:“这是什么东西?”   齐明箫面色凝重道:“婆罗针。”   “婆罗针?”徐太医惊问,“可是南疆奇毒婆罗针?”   “正是。”   宋茹甄道:“徐太医知道此毒?”   徐太医道:“微臣也只是略有耳闻,听说这婆罗针的毒不在针,而在针上的毒。”徐太医指了指针上的红色东西,道,“公主且看,这红色的东西便是南疆两大剧毒‘钩吻’和‘箭毒木’所练成的天下奇毒。”   ‘钩吻’她好像听说过,‘钩吻’俗名叫‘断肠草’,中了此毒的人便如那断肠草的名字一般,会身受肠穿肚烂之痛。箭毒木她没怎么听说,不过能与断肠草齐名,估计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婆罗针的出现,据说是因为以前南疆女子进山采药时,经常遇到野兽的袭击,后来一个善药理的婆婆为了让女子们保命,便将这种毒涂在绣花针上,方便携带在身上。一旦遇到野兽来袭时,只要将此针扎进野兽的皮肉里去,任它再厉害的野兽也能当场死亡。”   小小的一根绣花针上的毒竟能让一头厉害的野兽当场死亡,可见此毒之厉害。   宋茹甄忙问:“那你可知此毒解法?”   徐太医摇头:“微臣只知此毒极其利害,不见血没事,一见血便会立即封喉,不过驸马所中的这枚婆罗针上的毒似乎量比较少,所以才没至于当场毙命。但若是驸马十个时辰内不服用解药,恐怕就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解药,解药……”   宋茹甄皱眉喃喃道,心想这种厉害的毒看来也别无解法,只能找到解药才能救褚晏。   可是她要上哪里去找解药?   齐明箫将婆罗针交给徐太医,状似无意地提醒道:“这种毒厉害至极,一般下毒之人难免会被针上的毒误伤,所以身上必会带着解药,公主若是能在十个时辰内寻得解药,那驸马或许还有得救。”   下毒之人……   宋茹甄挑了挑眉,忽地偏头看着齐明箫,微微眯眼:“你怎么知道此毒叫做婆罗针?”   齐明箫眸色一暗,伤感道:“实不相瞒,明箫有个至亲,曾经便是死于此毒之下的。”   这点她倒是从未听齐明箫提起过,但能用‘至亲’两个字的,恐怕非父既母。宋茹甄抿了一下唇,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想来齐明箫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找到下毒之人要解药。   “你们先下去吧。”   徐太医和齐明箫齐齐告退。   宋茹甄冲门外喊:“去叫蕙兰过来。”   不一会儿,蕙兰进来了,见了床上昏迷不醒的褚晏和地上的一滩血迹后,面色大变:“公主,驸马这是?”   宋茹甄直接开门见山道:“你立即去找音姑姑,让她务必在三个时辰内查清楚驸马究竟是如何中的毒,还有,让她尽一切代价找到下毒之人,逼出他交出婆罗针的解药,”她顿了顿,目露寒光,“若是逼不出来就送到府上来,本宫亲自逼。”   自三个月前,她让蕙兰带钱出去找音姑姑替她培养了支打探情报的力量,音姑姑果然不负她所望,很快建立了据点和情报网。原本一直暗中韬光养晦着,如今为了褚晏,她也不得不提前动用了。   蕙兰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她也不多问,立即领命去了。   宋茹甄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外面的沉沉夜色,春寒料峭,月凉如水,洒在她身上,冻得她身子如在冰窖一般。   “走!”里面忽然传来褚晏的声音。   宋茹甄以为褚晏醒了,忙过去一看。   却见褚晏双眼紧闭,眉头皱如“川”字,满头大汗,牙槽紧咬,双手死死地抓住一旁的被褥,指骨处都泛着白痕,显然是陷入了某个噩梦中。   “褚晏,”宋茹甄掰开了褚晏的抓住被褥的手,握着自己手心里,“褚晏,别怕,有我在。”   过了一会儿后,褚晏似是听进了她的话,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眉宇也渐渐舒展了几分。   宋茹甄刚松下一口气,突然间,褚晏像是生怕她会消失了一半,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迷迷糊糊间又喊了声:“娘……”   宋茹甄心里微微一疼。   她想起褚晏的娘好像去世的早,他自幼便来这华京为质,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他在生死之间还喊着他的娘,可见他是很想念他娘的。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后,绝然地死在她十一岁那年。之后,她便不得不用幼小的身板撑起长春宫,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工于心计,还学会了投其所好地讨好父皇,只为了得到父皇的宠爱以保长春宫不倒。   只要长春宫不倒,阿时才不会倒……   一股同病相怜的苦楚盘上心头,她紧握住褚晏的手道:“褚晏,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接下来,褚晏躺在床上一直安静如斯,只是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宛若死状。   宋茹甄看不得褚晏一副病容,仿佛在告诉她“一切都是徒劳”似的,便转身去了榻上,一口接一口的抿着凉透的茶水。   阿雪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用柔软的头蹭了蹭宋茹甄的手,宋茹甄抱着阿雪撸了一会儿毛,顺滑的皮毛稍稍抚平了她内心的忐忑不安。   月入中天后,蕙兰赶了回来。   “公主。”   “如何?”   “查到了。”蕙兰道,“音姑姑的人一直有在暗中跟着驸马爷,奴婢去找音姑姑时,音姑姑正准备派人来府里通报。”   “快说。”   “今日驸马爷轮夜值巡街时,遇见一辆马车失控,在大街上飞驰,眼看着就要撞上一个正在街心上玩耍的孩童,驸马爷便出手救下那名孩童。谁知那孩童趁驸马爷救她不备时,突然从口中吐出一根针来刺进了驸马爷的脖子里。驸马爷当即意料不对,立即一掌将那孩童震开。那孩童落地后就地一滚,趁乱溜了。”   难怪褚晏会被人用毒针轻而易举地射中脖子?原来是下毒之人故意利用一个陷入危难的“孩童”,来让褚晏降下防备心。她可不相信一个会下婆罗针的“孩童”真的只是孩童,看来这是一个专门针对褚晏的陷阱。   “音姑姑的人担心驸马的安危,就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却见驸马爷捂着脖子起身,状若无事的上马走了,她以为驸马爷没事就去追那个孩童去了。”   宋茹甄忙问:“那名孩童呢?”   蕙兰神色凝重道:“音姑姑的人去找时,暗中遇到了绣衣司人的阻拦,让那孩童给跑了。”   “绣衣司?”   果然又是阿时!   “你看好驸马,我这就进宫去找阿时要解……”宋茹甄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忽然听见门外发出一声轻响,她面色一沉,立即朝外喝问:“谁?”   外面的人呼吸一滞,片刻后,门“吱呀”被人推开了。   半明半暗光影下,出现一个暗红色的身影。   “公主,是小的,扶桑。”   扶桑抬脚迈进了门内,远远地冲宋茹甄施了一礼。   宋茹甄皱眉道:“大半夜的,你鬼鬼祟祟在外面做什么?”   “小的听说驸马爷出事了,特来看看。”说着,他悄悄觑了一眼床上的褚晏,又赶紧撤回目光。   “你来看看?”宋茹甄正在气头上,听了扶桑的话,还以为他是专门来幸灾乐祸的,脸色顿时难看之极,“看什么?是来看驸马死了没有?”   扶桑一听,连忙屈膝下跪,否认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小的是来送解毒丹的。”   解毒丹?   宋茹甄心神一振,几步上前,“什么解毒丹?”   扶桑解释道:“小的祖上乃江湖游医出生,由于常年在外面行走,祖上就研制出一种可解百毒的丹药用来防身。小的听说驸马中了毒,心想这解毒丹或许对驸马有用。”说着,扶桑从身上掏出一个红色的细颈小瓶子出来,捧在手心里奉上。   宋茹甄半信半疑地拿过小瓶子打开闻了一下,她不通药理,自然闻不出个所以然来。   “蕙兰,去叫徐太医来。”   蕙兰领命去了。   宋茹甄睨了眼扶桑:“你起来吧。”   扶桑面上明显松了一口气,缓缓起身而立,忍不住又看了褚晏一眼,那一眼看起来复杂至极,似妒恨有之,羡慕有之,期待有之。   宋茹甄回身坐到榻上,手搁在几案上把玩着小瓶子,一边观察着扶桑,一边问:“你为何要救驸马?”   扶桑颇为苦恼地叹道:“实不相瞒,小的打内心里不想救驸马来着。”   “哦?”   扶桑本身长得其实偏英俊魁梧类型,却偏偏要学女子般做作,捏着兰花指,妖娆地把玩着发丝,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道:“公主宠爱驸马,人尽皆知,小的心里对驸马只有嫉妒。但是小的不糊涂,公主眼里只有驸马,驸马若是出事了,公主就不开心了,公主不开心了,小的们也会跟着一起遭殃。而且,小的不想看公主难受,小的还想……”说着说着,突然拉着调子不说了。   宋茹甄:“??”   还想什么你倒是说啊。   就在宋茹甄的耐心即将耗尽,扶桑忽然抬起头,大胆地直视着宋茹甄,眼里弥漫着欲说还休的期待,“还想让公主对小的能另眼相看,让小的以后能多多近身‘伺候’,小的保证不会让公主失望的。”   “……”   宋茹甄嘴角微微一抽,鸡皮疙瘩差点掉一地。   在搞明白了扶桑救褚晏的目的原来是为了自荐枕席后,她这才放下戒心,假装干咳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许诺道:“你若真能救得了驸马,本宫必有重赏。”   扶桑立即双眼放光地“嗯!”了一声。   “公主,徐太医来了。”蕙兰领着徐太医再度进入屋内。   “微臣……”徐太医刚要行礼,宋茹甄快速起身走过去一把拦住他,递上小药瓶道:“不必多礼,你且先看看这药驸马能吃吗?”   徐太医听闻有解药,神色大振,忙打开瓶塞仔细嗅了起来,半晌后,他沉吟道:“这好像是……极少见的解毒之药。”   “本宫只问你,驸马能吃吗?”   “……能。”   宋茹甄立即拿过小药瓶快步来到床边坐下,倒出那颗药丸在手心里,扶起褚晏将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等了一会儿,她见褚晏没有吞咽的动作,这才反应过来驸马已经失去了意识,自行吞咽不了,便冲蕙兰喊:“快拿水。”   蕙兰很快端来一杯水递上,宋茹甄灌了一口,水一滴未进,全从嘴角漫出来了。   宋茹甄又灌了两口,同样一滴未进,水反而哗啦啦地顺着褚晏的脖颈,全部流进了他的衣领内。   “公主!”蕙兰在一旁的看得焦急。   宋茹甄把杯子递给蕙兰,道:“再去倒一杯来。”说着,她把褚晏的头平放回去。   蕙兰很快重新倒了一杯水过来,宋茹甄接过杯子仰头喝了一口,刚要俯身,忽地顿住。她看着昏迷不醒的褚晏,星眸里闪过一丝纠结。   “褚晏,我知你不喜我碰你,可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你的命。”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褚晏的嘴唇,覆下。   一旁的徐太医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蕙兰微微别开了脸。   扶桑远远地站着,敛色静静地看着二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褚晏的牙关咬的很紧,一口水露了一大半,宋茹甄只好用舌头硬撬褚晏的牙关。   也不知是不是褚晏感觉到了什么,她的舌头刚一用力,褚晏的牙关竟微微地张开一丝缝隙,宋茹甄赶紧将剩余的水渡了进去。   如此反复,宋茹甄好歹将一杯水灌进去了一大半,只是累了一身的汗出来。   蕙兰见状,从身上掏出帕子递给宋茹甄,宋茹甄随手擦了几下,便一眨不眨地观察着褚晏的变化。   一盏茶后,褚晏的唇色似乎在慢慢变淡。   见状,宋茹甄一喜,忙喊:“徐太医,你快来看看驸马怎么样了?”   徐太医上前,跪在床边替褚晏把脉。   片刻后,他冲宋茹甄拱手笑道:“恭喜公主,驸马已无大碍了。”   “太好了。”这解毒丹还真是个好东西,竟然连南疆奇毒婆罗针也能解。宋茹甄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地双肩也随着那口气塌了下来。   过了会儿,她蹙了蹙眉,不解道:“那他怎么还没醒?”   徐太医解释道:“婆罗针的毒虽已解,但此毒霸道,极其伤身,驸马恐怕还会昏迷个一两日,微臣这就下去煎一味补药来给驸马固本培元。”   “蕙兰,你陪徐太医去拿药,煎好了立即送来。”   “是。”   宋茹甄见褚晏的脖子的都是水,衣领也打湿了一部分,便拿着帨巾一点点地沿着褚晏的脖子擦干净,擦到喉结处,手微微一顿。   褚晏的喉结很尖挺,像平底突起的高山,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于是她用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两下,触感……还不错。   摸完之后,又将领子上的水用帨巾吸干。   等她忙完一扭头,见扶桑站在不远处正伸着脖子往这边看,讶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扶桑却扭捏着身体,媚眼如丝地望着她,也不说话。   “……”   这是在等她兑现承诺呢。   宋茹甄尴尬地揉了揉额头,明知故问道:“你救了驸马,本宫说要重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扶桑甩了一个妖娆的兰花指,倒也不含蓄地说:“既然驸马已得救,公主看……小的何时能来伺候您呢?”   “咳!”宋茹甄干咳了一声,心虚地瞄了一眼床上的褚晏,目光闪烁道,“我这里不确认伺候,除了这个,其他的要求本宫都可以答应你。”   “可是……”   宋茹甄知道自己有些过河拆桥,但她只说要重赏扶桑,并没有答应准他伺候,又怕他此时当着褚晏的面,再提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要求,便直接打断道:“这样,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想到了再来告诉本宫。”说完,她侧身而立,摆出一副‘好走不送’的模样。   扶桑见状,只好跺了一下脚,哀怨地说道:“那小的先行告退。”   褚晏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视野一片清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那里的针已然拔走了。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这才发现宋茹甄独自躺在不远处的罗汉榻上。   宋茹甄身段如起伏的绵山一般侧卧在榻上,头下无枕,身上只披着一件狐裘,狐裘的一半已经滑落到了身下。   褚晏轻轻地走了过去。   见榻上的少女睡颜娇憨,完全看不出半点身为长公主的凌厉,又密又长的睫毛扇子似的合着,只是黛眉微微蹙着,看得人想伸手抚平。   褚晏站在榻边静静地看了宋茹甄一会儿,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地蜷缩了起来。   片刻后,他弯腰俯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宋茹甄的双眉之间,慢慢地将宋茹甄双眉之间的褶皱抚平。   看着少女的眉尖渐渐舒展,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舒展开了。本欲松手,可不知为何,指尖一转,竟忍不住沿着宋茹甄的眉骨摩挲了起来。   忽然,宋茹甄的手抓住了褚晏的手腕,褚晏全身骤然绷紧。   作者有话要说: 宋茹甄悄悄地问:渡水算不算初吻?   昏迷中的褚晏:……发生了什么?   作者:只要碰了嘴唇就算。 第27章 结盟(一)   “褚晏……”宋茹甄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褚晏呼吸一滞,浑身僵硬如木雕,有种做了羞耻的事被人当场撞破的心虚。   提着心等了半晌,谁知没等到宋茹甄的任何反应。   低头一看,只见宋茹甄的手虽然抓着他,但她双目微阖,唇瓣微张,呼吸平稳,显然还未醒,原来方才的那身‘褚晏’只是她的呓语。   褚晏微微松了一口气,转手将宋茹甄的手轻轻地放下,拉起落了一半的狐裘慢慢地往上挪。   挪到一半,忽然从狐裘里面钻出一毛茸茸的小脑袋,瞪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褚晏。   下一瞬,阿雪“嗖”地一下直接扑到了褚晏的怀里。   褚晏只好放下狐裘,下意识接住了阿雪。   宋茹甄被这点动静彻底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揉了下眼睛,看见面前站着的褚晏后,陡然一激灵坐了起来。   “你醒了?!”她掀开狐裘下榻起身,对着褚晏的脸仔细地看了看。褚晏虽然醒了,但脸上却带着明显的病态之色。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褚晏摇头,目光不自然地挪开,扯了扯唇道:“我没事。”   他的嗓音听起来像是极度脱水,很是沙哑,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情绪,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不是他一般。   宋茹甄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一股无名之火来,用一种秋后算账的口吻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中了剧毒,还险些丧命?”   褚晏颔首,淡淡道:“知道,婆罗针下无冤魂。”   “……”宋茹甄震惊地睁大眼睛,大脑有些断链,隔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所以,你中毒了后跑回来,是知道我能救你?”   “不是。”褚晏目光微微一闪,垂眸道,“我只是……不想死在外面。”   不想死在外面?   这是什么鬼念头?   中了毒难道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去抓下毒之人,讨要解药先保命?   宋茹甄气息一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想着以褚晏的身手,当时若是想去追那下毒之人,多半还能追上。可他却选择直接放弃,然后回来竟然还打算死在她面前。   心里的那股气没下去,反而横冲直撞的起来,堵得她难受,便忍不住气急反笑地嘲讽道:“你倒是将生死看的很开啊。”   “……”   褚晏不置可否,抿唇定定地望着她。   宋茹甄吐了一口浊气,整理了一下面部快要失控的表情,然后转身坐了下来,抬手指着对面的位置,冲褚晏无奈道:“坐下来吧,恐怕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褚晏抱着阿雪,依言走到对面,上榻后,正襟危坐,等待着宋茹甄开口。   宋茹甄注视着褚晏,一本正经道:“褚晏,我们和离吧。”   褚晏却皱了一下眉头没接话。   宋茹甄解释道:“我放你自由,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不留在华京,怎样?”   过了好一会儿,褚晏才开口:“为何要和离?”   宋茹甄挑眉:“难道你不想和离?”   “……不想。”褚晏垂下眼帘道。   闻言,宋茹甄愣住了。   一直以来,她以为褚晏巴不得离她和她的公主府远远的,不成想如今给他机会和离他竟然不愿和离了,实在叫人匪夷所思了很。   宋茹甄认真地观察了下褚晏的神情,发现他确实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也是,褚晏这人,要么不开口,开了口的必是说话算话的。   她虽不知褚晏为何不想和离,但阿时上回能在校场陷害褚晏,这次又能找人给褚晏下毒,下次下手只会更狠。   她能救得了褚晏一时,却护不住他一世,而且上次在校场时,她隐约从褚晏眼里看见了杀气,她怕阿时再这么下去,真的会逼得褚晏真的动了杀心。   为今之计,只能让褚晏先离开华京,阿时找不到褚晏自然会放弃杀褚晏的念头,这也是她思虑了一夜的结果。   她知一般的理由估计吓不走褚晏,只好吐露一部分真言道:“褚晏,我就跟你明说了,你中的婆罗针是阿时命人做的,你上次得罪了阿时,阿时不想让你活命,留在华京你还会有危险。你同我和离后,只要悄悄地离开华京回云梦,那时就连阿时也拿你没办法……”   褚晏却忽然打断道:“我不走。”   宋茹甄一愣:“为何不走?”   她都说这么明白了。   “我,”褚晏忽然定定地看着她,黑潭似的凤目里似有暗潮涌动,“我欠你的,还没还。”   宋茹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欠我什么呀?”   褚晏道:“恩情。”   宋茹甄还以为褚晏说的是这回的救命之恩:“我只是救了你一命,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为我过去那样对你……付出的一些代价,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要还。”褚晏道。   没想到褚晏还是知恩必报的主儿……   “真的不必了。”   褚晏盯着她,语气十分坚决地说道:“我不喜欠人情。”   宋茹甄暗自叹了口气,褚晏这性子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固执许多,她无奈地耸了下肩,挑眉问他:“那好,那你说,你要怎么还?”   褚晏低头想了想,过了会儿,他道:“我为你做三件事。”   宋茹甄等了一会儿,见褚晏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只好追问:“然后呢?”   褚晏抿了下唇,定定地看着她:“做完了,我就走。”   宋茹甄立即说:“既然如此,那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和离,然后立刻离开华京。”   褚晏蹙眉:“不妥。”   “有何不妥?”   褚晏深深看了她一眼,摇头坚持:“总之不妥。”   “……”   还说要为她做三件事呢,这第一件事都做不到,敢情是耍着她玩的啊。   忽然,宋茹甄眼珠子一转,微微凑近他,似笑非笑道:“那好,换一件,你把褚家军给我。”   褚晏眸光一暗,眼帘低垂道:“褚家军不归我管。”   宋茹甄摊手:“你看,我要你做的事情别说三件,连一件你都办不到,还说什么报恩?”   褚晏抬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宋茹甄,薄唇抿地紧紧的,也不说话,似乎打算用沉默抗议到底似的。   又来了……   他这样沉默,简直比据理力争还要厉害。   看来不说清楚,褚晏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宋茹甄只好无奈地坦白道:“褚晏,你听好了,你入我公主府从一开始就是阿时的计划,阿时忌惮你们褚家,一心想夺过褚家军权,所以才会拿你开刀。让你入公主府的目的只是为了借机折辱你,好逼你们褚家造反,阿时才有借口除掉你们整褚家。”   “现如今阿时又发现你深藏不露,肯定会以为你别有用心,所以才派人对你下毒,下的还是南疆那边的毒,你可知他是何用意?”   “知道。”褚晏说。   “知道?”宋茹甄倒吸了一口冷气,提着心追问,“你知道什么?”   “你说的。”褚晏看着她,“我都知道。”   宋茹甄瞪大了眼睛盯着褚晏。   阿时之所以找人用婆罗针给褚晏下毒,其实暗藏着一招借刀杀人的居心。   褚晏的兄长褚穆勋率领褚家军镇守的正是南疆,多年以来,可谓得罪了不少南疆那边的势力。   若是这里面有人心怀怨恨,不远千里的潜伏到华京里来刺杀了褚晏是绝对可能的,到头来世人也只会以为是南疆那边的人故意报复褚家,而褚家想要算账也只能找南疆。   可褚晏说的是“你说的,我都知道”,一时宋茹甄也不确定,褚晏说的都知道是知道所有的一切,包括以前的种种?   可如果他都知道,那为何……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我身边?”   褚晏深深地看着她,道:“我欠你的,还没还。”   没想到褚晏又回到了那句话上,看来褚晏应该是只知道阿时给找人给他下婆罗针一事。   “欠我的什么时候都可以还,但你现在必须走。”   “不能走。”褚晏低头,固执道。   见褚晏如此油盐不进,宋茹甄终于忍不住火了:“褚晏,你这人怎地这么固执,你知不知道继续留下来,我可能护不住你,而你,说不定会死!”   “死就死,”褚晏偏过头去,话里带有几分赌气道,“死了,也许正好。”   褚晏是一情绪很少外露的人,可就在方才,宋茹甄清楚的从褚晏的脸上看到一种近乎自厌的戾气。   所以,他明知道中毒后,去追下毒之人有可能活命,可他却选择放弃。   因为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死吧!   “你?”   褚晏忽然回过头来,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她道:“这次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了。”   转瞬间,褚晏再次恢复了那幅高岭之花的淡漠神色,仿佛方才的只是宋茹甄的错觉而已。   宋茹甄静静地审视着褚晏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道:“你确定要留下来?”   “恩。”   宋茹甄提起执壶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褚晏跟前,一杯举起,看着褚晏,唇角提了提:“既然如此,那我们结盟吧。”   既然都已经说开了,不能成为敌人,那就成为盟友,还是坚不可摧的那种。   褚晏垂睫看了一眼杯中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抬手端起杯子,对着宋茹甄虚虚一敬:“好。”   二人以水为酒,各自饮下,算是初步达成结盟。   “那……”宋茹甄道,“你方才说答应我的三件事之约还算数吗?”   褚晏点头:“算。”   “既然是结盟,那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宋茹甄难以启齿地咬了下手指,“就是,从此以后你必须和我睡在一起。”   “……”褚晏睁大了眼睛。   宋茹甄连忙解释道:“你放心,只是在同一张床上就寝,我是绝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也绝不会碰你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外人觉得我们已经是真夫妻了,阿时才会因为顾忌我,暂时不会轻易再对你下手。”   上次她在阿时面前编了“喜欢褚晏”的借口,却忘了府里的人都是阿时安排的,所以她和褚晏的一举一动阿时自是清楚的。   她就不信,如今她和褚晏同处一室,阿时的眼线还能伸进来不成。   “……好。”   宋茹甄松了一口气,起身道:“至于结盟后的其他的事情我们以后再商议,你刚醒来,身子还很虚,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褚晏起身欲送,宋茹甄抬手阻拦道:“既然你我都已经说开了,以后就不必这些虚礼了,好生歇着吧,身体养好要紧,不然你拿什么来同我结盟?”   褚晏抿唇不语,但也没再动作了。   宋茹甄本想着过两晚等褚晏的身子好一些,就命人把褚晏的东西搬进瑶光殿。   谁知,当晚,褚晏沐浴过后,竟孑然一身地进了她的瑶光殿。   她当时正歪在沉香榻上边看书,边吃着樱桃,忽见褚晏穿着一身月白如水的素袍进来,就宛如天宫上的某风流神仙趁着夜深人静时,偷偷溜下了凡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吓地她手里的樱桃都掉在了榻上。   “你,你怎么来了?”宋茹甄忙坐起身子。   褚晏来到榻边,垂睫看着她,言简意赅道:“睡觉。”   宋茹甄杏眼圆睁地眼前的看着褚晏,脑海里不知为何,竟然浮现出那次褚晏被下了寻欢散困在床上的一幕,坦身在床,呼吸急促,活色生香……   喉咙莫名发干,她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心里忽然有点后悔提出“同床”这计策。   “其实不用那么急,过两日再来也是可以的。”   褚晏蹙了蹙眉,用他那张雪莲花般圣洁的脸一本正经道:“可我已经准备好了。”   宋茹甄:“……”睡觉而已,需要你准备什么啊。   “噗嗤!”正在屋里整理衣柜的蕙兰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茹甄立即横了她一眼。   蕙兰憋着笑冲二人福了福:“天色不早了,驸马爷和公主还是早些就寝吧,奴婢就先退下了。”说完,真的退了下去,出门后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宋茹甄:“……”   一灯如豆,静静地立在床头的连枝灯架上。   宋茹甄的睡姿自小就是按照公主的仪态培养的,沾床一般就不会再乱动了。   而眼下,她已经辗转反侧了不知多少回了。   十七年来,她独自一人睡习惯了,冷不丁身旁多了一人,多的还是褚晏,尽管早已经有了各种心理准备,但她还是不可预料地失寝了。   宋茹甄保持着侧卧向里的姿势很久了,久到腰也酸背也痛,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悄悄地放平身子,目视着帐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忍不住用余光觑了身旁的褚晏一眼。   其实她的床很大很宽,褚晏睡在外侧,她睡在里侧,他们之间的距离完全可以再加两她了,就是腿横过去也够不着褚晏。   褚晏自躺下以后,便一直保持着双手交叠握于腹上,板板正正,一动不动的睡姿,丝毫没有任何逾越,更别说什么非分之想了。   也是,面对褚晏这样的姿色,一般有非分之想的只会是别人。   但褚晏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似的,看他呼吸平稳,显然还睡的正熟。   宋茹甄就来气了。   凭什么她要被褚晏搞地失了寝,而褚晏反倒心安理得地睡得正香?   作者有话要说: 宋茹甄:你知不知道,你中了剧毒,差点死掉?   褚晏:知道。   宋茹甄:那你怎么不去追解药,反而跑回来?   褚晏:……我只想在死前见你最后一眼。   作者:我保证,这是褚晏最后一次的放逐,以后绝对珍惜生命,远离轻生。 第28章 结盟(二)   这么一想,她的理直气壮又回来了,干脆侧过头光明正大地盯着褚晏打量起来。   啧啧,褚晏这额头,这鼻子,这嘴唇,是出娘胎的前跟造物主打好招呼了吧,侧看时就如远山横卧,似刚还绵,尽得鬼斧天工之巧。   这么慢慢品下来,宋茹甄才发现褚晏的睡颜,不仅赏心悦目,还催眠,不知不觉地,她竟然就睡着了。   而原本一直闭目而睡的褚晏,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先是静静地看着帐顶。   片刻后,他偏过头去凝视着身旁酣睡中的娇颜,凤目里跳动着明灭不定的光。   窗外隐有鸟语声传来,宋茹甄睁开了双眼,灵台清明的瞬间,全身的酸痛也跟着清晰了起来,明明晚上什么也没做,她却像是跟谁打了一夜的架似的,骨头的每一寸都是筋疲力尽的酸软。   宋茹甄坐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脖颈,一偏头,就见身侧空空如也,被褥齐齐整整的铺着,比蕙兰她们铺的还要好看。   “公主醒了,奴婢料到公主也该醒了。”   这时,银翘端着铜盆走了进来,笑着将铜盆放在架子上,过来蹲在床边伺候她穿鞋。   “驸马呢?”宋茹甄往屋内四下看了一眼,并未发现褚晏的身影。   银翘道:“好像出去了。”   “出去了?”宋茹甄蹙了蹙眉,“去哪儿了?”   银翘撇嘴道:“驸马爷一向不爱搭理我们这些下人,奴婢也不知道驸马爷去哪儿了。”   “应该是去上值了。”蕙兰端着一叠衣裳恰好走了进来,听见他们提起驸马,便随口提了句,“早时,奴婢瞧着驸马是穿着官服出去的。”   “上值?”宋茹甄猛地站了起来,“他的身子还没养好,上什么值去啊?”   蕙兰笑着上来伺候她更衣,一边意有所指地说道:“可奴婢早时瞧着驸马脸色红润,可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宋茹甄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蕙兰是在暗指什么,立即扭身揪了一爪蕙兰的腰道:“好啊,小蹄子,竟敢打趣你主子来了。”   蕙兰躲着求饶:“好公主,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银翘递上来湿帕子给宋茹甄擦手,一边笑着说:“谁叫蕙兰姐姐同公主亲厚呢,这公主府里也就只有蕙兰姐姐敢这么打趣公主呢。”   宋茹甄敛了色没说话。   蕙兰也收了嬉笑之色,伺候宋茹甄梳妆。   银翘见状,目光微微一闪,自去门口吩咐人可以送早膳进来了。   早膳用到一半时,宋茹甄忽然对银翘道:“你先下去,这里有蕙兰伺候就行了。”   银翘飞快地觑了一眼蕙兰,然后对宋茹甄欠身告退。   银翘走后,蕙兰道:“公主最近似乎对银翘有些戒备……“宋茹甄淡淡道:“如今这府里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信。”   蕙兰一听,脸现动容之色。   宋茹甄放下筷子,看着蕙兰道:“你去准备一下,我要亲自见下音姑姑。”   阿时虽年少,但毕竟是一国之君,当懂得平衡帝王之术,是以,之前阿时即使想折辱褚晏,也从不会公然折辱。可上次在校场,阿时的人却公然挑衅褚晏,紧接着又借刀杀人下毒害褚晏,这实在不像阿时能做的事。   她想,阿时背后必定有人怂恿,从前几次留心看来,那个人应该就是童恩。   这个童恩她只知道是宫里的老人儿,比阿时好像大十来岁,阿时做太子之前,从未与童恩接触过,好像是从阿时做了太子之后,童恩才开始出现在阿时身边。   起初只因为他年纪大,资历老,便在东宫里照应阿时的起居,那时的童恩其貌不扬,行事低调,是以,她从未将童恩放在眼里过。   不成想,才两年,他竟然成了阿时身边的心腹大患。   如今,她深居在公主府里,消息闭塞,也不知童恩为何要千方百计地对付褚晏,难不成是童恩与褚家有仇?   看来只能找去音姑姑问问了。   蕙兰神色一肃,“奴婢这就去备车。”   关月楼,地处闹市繁华地。   是华京最近新开的酒楼,因店里的迎来送往的都是美貌的小娘子,瞬间在华京里声名鹊起。   贵宾间,音姑姑描金撒花广袖一合,屈膝跪在地上郑重叩拜:“奴婢拜见小公主。”   宋茹甄亲自扶起,“音姑姑快免礼。”   音姑姑缓缓起身,双手反握住宋茹甄的双臂,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道:“小公主,最近过得可好啊?”   “我很好,音姑姑不必担心。”   “两年不见,小公主长得越发美了,皇后娘娘若还在,见了小公主定然……”音姑姑说着,忽然凄凄然地抹起了泪儿。   宋茹甄沉默了,她已经许多年未曾听人提起母后了,此番说起,难免勾起伤心事,但这次她来却不是为了叙旧的。   见状,音姑姑忙擦了眼泪,正色道:“都是奴婢多嘴了,小公主今日亲自来见奴婢,可是有重要事情要打听?”   “正是,我找你打听一个人。”   “小公主要打听谁?”   “阿时身边的大太监,童恩。”   音姑姑笑了一下,立请宋茹甄上坐,然后拿上来一个朱漆雕花锦盒,递给宋茹甄。   “这是?”   音姑姑道:“这里面除了童恩的底细,还有朝中乃至华京内所有流内官的一应名单和底细。”   宋茹甄笑了,那种还在长春宫里的默契油然而生,她伸手握住音姑姑感谢道:“果然还是音姑姑最懂我。”   “自打你让蕙兰那丫头来找奴婢时,奴婢就知道小公主要行动了,所以早早地就替小公主打听好了一切,只是,小公主,”音姑姑反握住她的手,郑重道,“你可想好了,朝廷这潭浑水,一旦踏进去了,想出来,可就难了。”   宋茹甄似笑非笑了下:“身为皇室子女,本来就在朝廷的浑水中了。”   音姑姑得知宋茹甄心意已定,便不再劝,只和宋茹甄叙了一番契阔。   宋茹甄虽是乔装出府,但难免隔墙有耳,久了只怕会暴露这个据点,是以,宋茹甄在贵宾室里停留了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就出来了。   蕙兰与宋茹甄戴着帷帽站在关月楼的门前,马夫刚从后面赶来了马车。   蕙兰问:“公主,接下来可是要回府?”   宋茹甄道:“不,我们去京兆府。”   这才是她今日出府的正经目的。   去京兆府的路上,宋茹甄闲来无事,便打开了音姑姑的给的锦盒,从中翻出记录童恩底细的折子看了起来。   原来童恩的父亲是个老秀才,因屡试不中便开了一家私塾教书,所以童恩幼时家境虽然清贫,倒也过得去。童恩父亲有一好友,生了一个女儿,年纪和童恩相仿,两家便定了娃娃亲。后来,童恩的父亲偶感恶疾,卧床一年后去世。   再后来,与童恩定亲的那名女子在及笄前,不知何故与童家退了婚约。童恩十七岁那年,寡母病逝,童恩便净身入了宫,在宫里尚舍局做一个负责扫洒的小太监。   入宫前,看起来倒是简简单单,清清白白的,也就是个命运多舛的秀才之子,与褚晏和褚家应该没有什么恩怨才是。   看着看着,本来懒散地歪在凭几上的宋茹甄骤然坐正了身体,面色也越发暗沉了下来。   半晌过后,宋茹甄合上折子往角落里愤然掷去,气不打一处来。   她没想到,阿时竟然把绣衣司交到了童恩的手上,还允许童恩入鸾台听政之权。   先不说绣衣司如何的重要,就说允许童恩如鸾台听政之事,自后魏建立至今,恐怕还是唯一一个宦官有此特权。   那鸾台乃内阁宰相们平日里议政的地方,全国所有大事要事的政令都是先由此处议定取旨,再由门下省进行驳议,通过的政令再递给皇帝,由皇帝亲阅后,盖上玉玺,最后经中书省执行。   可以说鸾台是朝中机密要地,阿时不想事事参与计议,便派了童恩前去旁听,回去后再将所议之事转述给他。   起初宰相们不同意,可阿时厌恶上朝,更厌恶议政,政事传达也只听童恩的,大臣们无奈,只好同意让童恩入鸾台听政。   难怪她几次进宫都撞见阿时未上早朝,原来他竟已堕落至此,也难怪童恩嚣张至极,这俨然已是个专权的大宦官了。   再这么下去,梦境里发生的一切恐怕就要成真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忍不住隐隐作痛起来。   看来,她必须想办法先除掉童恩才行。   只是此事以她目前之力恐怕太难,必须找个帮手才行。   ——她想起了褚晏。   惊堂木“啪”地一下拍在公案上,大厅内立即发出一阵绕梁般的回响。   堂下两列手拿杀威棒的衙役肃然而立,堂中央长身玉立着两名头戴帷帽的女子。   “堂下何人?”冯府尹皱眉瞅着眼前的两名女子问。   宋茹甄道:“告状伸冤之人。”   “既是告状伸冤,为何不击鼓鸣冤?”   冯府尹本在后堂喝着茶,突然听衙役来报,说是有两名神秘女子指名道姓地喊他出去升堂,他道哪里来的无知村妇。特前来一看,却发现这两名女子虽遮着面,但气质透着不俗,看起来不像什么无知村妇。   宋茹甄冷笑:“不击鼓鸣冤,自是为了给冯大人留几分薄面。”   “放肆!”   冯府尹再度拍了一下惊堂木,他好歹是堂堂三品官员,任是这华京城内再有身份的命妇贵女,见了他都是要敬畏三分的,此女一上来就敢对他如此无礼。冯府尹本想先上一顿板子再说,又见此女有恃无恐,可见确实有些身份的,心里因此有几分忌惮,便隐忍着怒意问道:“本官在上,尔等即来伸冤,为何不跪下来陈情?”   “因为,本宫怕你受不起。”   说着,宋茹甄揭下帷帽,露出她那张明艳动人的娇颜来。   身为三品朝臣,自是看见过长公主的模样,冯府尹怎么也没想到,来他堂上的竟然会是长公主。   “公,公主殿下?”冯府尹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起身从官椅上跑了下来,对着宋茹甄做辑行礼,“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只是不知公主殿下今日……因何而来?”   宋茹甄扬起下颌,提起唇角,“本宫方才已经说了,本宫是来告状伸冤的。”   冯府尹眼角一跳,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敢问公主意欲状告何人?又替何人伸冤?”   宋茹甄看着冯府尹,似笑非笑道:“本宫要替驸马伸冤,状告冯大人你呢。”   冯府尹傻眼了,片刻后,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下官因何事得罪了驸马?要还要劳公主亲自前来替驸马撑腰。”   “压榨属下!”宋茹甄一字一句道。   “这,这从何说来啊?”冯府尹有些莫名其妙。   “驸马前两日在街头巡查时,遭歹人毒害,险些丧命,如今身子都还没养好,就要带病前来上值,冯大人还说没有压榨?”   冯府尹一听,简直是欲哭无泪。   明明是皇上跟公主一家子人的家事,非得把他这个京兆尹拉进来参和,皇帝命他各种暗中为难驸马,公主以前明明放任不管,最近不知为何竟然开始公然维护起驸马来。   前一阵子还在大街上给了他儿子好一顿难看,丢尽了他京兆尹的脸面不说,如今竟然又跑来京兆府里替驸马伸冤,反来状告他这个京兆尹“压榨下属”?   哎,你们神仙打架,能不能别连累凡人遭殃啊。   “公主许是误会了,下官并未要去驸马带病上值,是驸马自己主动前来上值的,不信,公主可以找驸马前来对质。”   宋茹甄眉眼一横,“找就找。”   冯府尹只好冲手下的衙役使了个眼色,那衙役立即溜去找褚晏了。   “公主既然来了,还请上座。”冯府尹躬身抬手指着上首的官椅道。   宋茹甄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假笑道:“本宫可不敢随便坐冯大人的官椅。”   冯府尹只好笑笑不接话,站在一旁干陪着。   过了会儿,褚晏从后面走了进来。   他眉目淡淡,走着路还在若有所思,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似乎根本不知道冯府尹找自己前来所谓何事。   褚晏甫一现身,宋茹甄就当着满堂衙役的面,冲他笑着挥手,脆生生地喊了声:“夫君。”   正缓步而来的褚晏,瞬间定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茹甄: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的,也绝对不会碰你的。   后来   宋茹甄:嘶……脸真疼。   【同床了,那圆房还远吗?】 第29章 结盟(三)   宋茹甄见褚晏愣在原地不动了,只好上前几步,拉起他的双手,半是关切,半是嗔怪地问:“你早上走的时候怎么不叫醒我呀?”   冯府尹同那些衙役看向褚晏的眼神立即变的古怪了起来。   “……”   褚晏不吭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怎么会在这里,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   宋茹甄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兆府秀恩爱,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吧。   她微微踮起脚,双手捧着褚晏的脸,撇了撇嘴,满目怜惜道,“你瞧瞧你,一脸病容的。”说完,她压低声音飞快地催促,“别老愣着啊,给点反应!”同时双手用力地挤了挤褚晏的脸颊,大声质问道,“你说,是不是有人逼着你带病上值?”   “咳咳咳……”褚晏也不知道是被她的举动给惊到了,还是真的不舒服,急速地咳了起来。   宋茹甄连忙松手绕他身旁,拍了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这回,她是真的有些担心他,毕竟褚晏中了婆罗针那样的剧毒后,才休养了两天。   褚晏俊美的脸庞因为咳嗽白里透着一丝红润,加上他唇无血色,竟显得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楚楚之态。他握拳抵住唇,微微别开目光,道:“我没事,只是……衙中堆积了许多案牍要处理。”   宋茹甄一听,像是立即抓住了把柄似的,转身怒瞪着冯府尹,指责道:“冯大人,你还说没有逼驸马带病上值,没有的逼的话那些堆积如山的案牍都是哪里来的?”   冯府尹额角的青筋急急跳了下,连忙赔笑道:“那是,是因为少府尹老母病重,回乡探亲了,一时案牍……积累,咱们衙内又属驸马最是能干,所以暂时交驸马处理而已。”   “能干?暂时?”   哼!鬼才相信!   京兆府尹下设有左右少府尹,她就不信难道两个少府尹都不在衙门内?   就算少府尹们不在,下面也还有四司属官,何时轮得到一个九品的巡街街使,来解决这些案牍之事,这分明就是在变相地欺压折辱褚晏。   宋茹甄气息骤冷道:“冯大人,你这是在欺我夫君背后无人吗?”   褚晏的目光再次落在宋茹甄的脸上。   这回,似带了几分灼人的热度。   冯府尹一哆嗦,连忙拱手做辑道:“下官不敢。”   宋茹甄走到冯府尹面前,睨着他道:“驸马重伤未愈,本宫现在要带驸马回府养伤,冯大人可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公主和驸马但请无妨。”冯府尹连连说道。   这回,冯府尹是真的冒了一头冷汗,也总算明白了上回兆儿为什么在公主面前那般怂了。   这位长公主简直比陛下还难搞啊。   “那驸马以后夜值的事情……”   巡街街使京兆府内少说有三人当值,分别轮班白值和夜值,以前她不清楚褚晏是否也是这样白值夜值连着上的,但如今让她知道了,定是要在临走之前敲打一下冯府尹的。   冯府尹立即点头哈腰道:“公主放心,下官就是亲自上,也绝不会再让驸马去轮夜值的。”   宋茹甄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一把拉住褚晏,歪着头冲他粲然一笑道:“夫君,我们走吧。”   褚晏的目光从宋茹甄的笑脸上,移到了宋茹甄拉住他的手背上,抿了抿唇。   宋茹甄的脸都快笑僵了,褚晏还是没什么反应。   同褚晏搭台唱戏,估计是此生最累的活了,宋茹甄只好凑到褚晏耳畔提醒:“笑。”   褚晏这才反应过来似的,配合地扯了扯嘴角。   宋茹甄欣慰地点了下头,然后拉着褚晏在衙役们的目送中,‘卿卿我我’的走了。   “恭送公主。”冯府尹忙在后面高呼道,语气里隐隐透着一股送走瘟神的喜悦感。   一上马车,宋茹甄立即松开抓住褚晏的手,懒散地靠在凭几上长吁了一口气。   褚晏敛衽坐定后,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实在不必如此,是我自己要来上值的。”   宋茹甄抬手绕到背后捶了捶了自己的脖子,笑着瞥了一眼褚晏:“我知道是你自己要来的。”   褚晏蹙眉:“那你?”   宋茹甄觉得脖子有些酸软,看来是夜里睡落了枕,她一边左右晃了晃脖子,一边随口道:“我就是想让京兆府里的人看看,你褚晏有人撑腰而已。”   褚晏:“……”   又又又沉默了,连阿雪都比他有人情味,好歹说句谢谢吧。   宋茹甄叹了一口气,甫一抬眸,却正好迎上两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目光,看地宋茹甄心弦一紧。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急切的马嘶声。   旋即,马车陡然刹住。   宋茹甄一时不防,一头向前面栽了去,就在她以为自己能一头冲到车头前时,一双手及时地将她拉回抱住。   然后,她就听见了“砰砰砰”的急速心跳声,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褚晏的。   过了会儿,外面传进来嘈杂的争吵和打斗声。宋茹甄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从褚晏怀里起开,掀起帘子的一角问外面的蕙兰:“怎么回事?”   “回公主,好像是两个乞丐为了争夺一个馒头打起来,把路给拦住了。”   帘子被她稍稍掀高了些,举目望去,果然见前头有三个乞丐为了一个脏兮兮的馒头,扭糖丝似的绞在一起,争地头破血流。而路的两旁,站着不少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看着像乞丐,又不太像乞丐。   “去给他们散一些钱买吃的。”   蕙兰跳下了马车,取出钱袋子,抓了一把铜钱洒在地上,那些人立即饿狼似的扑倒地上抢钱。   有个小孩抢不过,急的在一旁抹泪大哭,蕙兰看见了便上前去,抓了小把铜钱放在他手上。小孩立即不哭了,跪在地上对着蕙兰狂磕头,嘴里连连喊着:“多谢贵人,贵人万福。”   宋茹甄看着眼前这些乞丐,个个形销骨立的像是许久未吃过饭似的,不由得暗忖:华京里何时多了这么多乞丐了?   马车行驶了好一会儿,宋茹甄才觉察到有两道灼热的目光一直盯着她。   她抬眸,古怪地瞅着褚晏:“你看我做甚?”   褚晏问:“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   “那些乞丐冲撞了你。”   宋茹甄立即端出长公主的范儿,高傲地目视着前方,道:“他们都是我大魏的子民,我是大魏的长公主,怎会同他们计较这些小事。”   褚晏不吭声了。   宋茹甄忍不住拿余光瞥褚晏,只见他低着头,嘴角微提,隐约有失笑之态,心头砰然一跳。   褚晏似有察觉,转眸看来。   宋茹甄立即心虚地撩起身侧的帘子,假装看风景。   看着看着,眉目渐渐沉了下来。   原以为方才那些乞丐们多只是偶然,可她细细一瞧,才发现沿街两边,到处都有那些衣衫褴褛看着像乞丐的人。   不由得喃喃道:“我记得往年华京里可没有这么多乞丐来着……”   “他们都是流民。”褚晏忽然说道。   “流民?”宋茹甄扭头,愕然道,“哪里来的流民?”   “通县。”   “通县?”   通县距离华京不过三四百多里路,素有‘华京粮仓’之称,可谓富庶之地,那里的老百姓怎会变成流民涌到华京来了?   褚晏道:“通县连续两年大旱,导致颗粒无收,百姓们食不果腹,就纷纷离开通县四处寻食,有一部分便涌来了华京。”   宋茹甄大惊,“朝廷难道没有派人去赈灾?”   “赈过。”褚晏说完,就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宋茹甄立即明白了褚晏说的‘赈过’是何意。   朝廷派人赈过灾,但钱粮最后没能到老百姓的手里,不然他们也不会纷纷涌来华京。   至于这些赈灾的钱粮最后都到了哪里,估计只有老天知道了。   宋茹甄再次看向流民,目含隐忧,“城里这么多流民,京兆府就没有想方设法地进行安置?”   褚晏也看向那些流民们,道:“京兆府接到的命令,是将他们全部赶往城外。”   “然后呢?”   “自生自灭。”   宋茹甄从不插手朝政,也不好干涉官场,即使得知了此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暗暗叹息两声。   可转念又想起梦境里面听蕙兰说,当时褚家军造反时,各路起义军与褚家军一起结盟攻打华京,那些起义军会不会就跟通县这些流民有关?   正想着,忽觉身下有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宋茹甄立即绷住身子。   糟了,葵水怎么这么个时候来了!   她赶紧觑了一眼褚晏,见褚晏正垂着眼帘若有所思着什么,她便悄悄往后面挪了挪,这一挪,又是一股暖流涌了出来,紧接着,小腹开始微微痉挛。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来葵水,肚子必会痛到抽搐。   她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似乎离公主府还有一段距离,但褚晏就在身边,她也不好意思叫蕙兰进来伺候,只能装作面色如常的忍着。   起初,肚子里的抽搐原本只是一丝,渐渐地变成了几丝,然后就是几股,互相拉扯纠缠着,疼地宋茹甄只能佝偻着身子,死死摁住腹部才能略微缓解一下。   她担心被褚晏察觉出不对,故意将脸偏向另一侧。   半柱香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但宋茹甄的肚子已经痛到直不起来,只能用手摁住腹部坐在原地不动。   蕙兰在外面撩起车帘冲她喊道:“公主,到了。”   宋茹甄瞄了褚晏一眼,“你先下去。”   褚晏却坐着不动,盯着她的脸,微微皱了下眉头,“你怎么了?”   宋茹甄心中一动,难道被褚晏察觉出来了?   她摇头,强笑:“我没事,你先进去。”   褚晏的视线由不解变得狐疑起来,从她的脸上开始一路向下。   宋茹甄生怕血渗了出来,欲盖弥彰地拉过裙裾挡在身前,却不知自己的脸早已白的吓人。   褚晏起身,宋茹甄松下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她的身体忽然腾空而起。   “啊。”   宋茹甄一声惊呼,下意识环住褚晏的脖子,贴在他的胸膛上,仰头惊魂未定地瞪着他,“你,你你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宋茹甄:你做什么?   褚晏:你替我撑腰,我为你公主抱。   【嘿!看小标题进来的,你们都在想什么呢(﹁﹁)~→】【下章有好戏登场——】   【我设置的一个抽奖活动,就是明天上午9:00之前,订阅率100%的读者系统会随机抽中50名读者,每名读者赠送200个晋江币,但是我发现我好像设置错了,好像设置成了200个晋江币随机分成了50份。   我是第一次弄这个,不是特别懂,活动设置之后好像还不能修改,所以到了明天上午系统出来后,如果中奖读者收到的不是200币的话,那就是我设置错了。   请中奖的50名读者记得在新章节下面留言,表明您的中奖身份和实际收到的中奖金额,我会通过发红包的方式重新大家发一遍。   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第30章 结盟(四)【修】   褚晏低头看了她一眼:“你看起来不舒服。”   “我,我自己能走。”   宋茹甄挣扎着要下来,然她一动,腹部的撕扯越清晰,很快,疼出一脑门子的汗来。   “别动。”褚晏语气微微一沉。   宋茹甄哪里还敢乱动,如今小腹正是疼的翻江倒海,不知为何,竟比以往闹腾的还要厉害,她整个身体恨不得缩成一团,下面还在流血,后面的下裳估计早就脏了。   如此尴尬的时刻竟然就这么被褚晏发现了,她羞得只想把自己的头埋在脖子下面。   褚晏见她不动了,这才抱着她稳稳当当地下了马车。   起初蕙兰见驸马抱着公主下马车,还是一头雾水,后来瞧见车厢的坐席上有一块红色的痕迹,立即了然,忙跟着驸马身后进去了。   正是午后时分,府里的下人们见公主和驸马不在,各各偷偷地找了角落打盹。是以,褚晏抱着宋茹甄一路回到瑶光殿时,倒是没什么下人撞见他们。   甫一被放在床上,宋茹甄立即拉过被褥裹住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窘迫地别过脸去,催促道:“你先出去!”   褚晏站着不动,还主动开口询问:“叫太医来?”   一听要叫太医,宋茹甄的脸都绿了,急急地瞄了一眼蕙兰。   蕙兰忙笑着挡在宋茹甄前面,冲褚晏欠了欠身,“驸马爷,无需叫太医,这里有奴婢伺候就可以了,请驸马爷先出去吧。”   褚晏想亲口听宋茹甄回应,只是宋茹甄被蕙兰挡了个严严实实的,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只好抿了抿唇,转身出去了。   蕙兰抱着宋茹甄刚换下来的衣裳出来时,愕然发现褚晏竟站在门外没离开,“驸马爷,您怎么还在这儿?”   “她,”褚晏担忧地看了里面一眼,“可好?”   蕙兰难得见驸马紧张公主,欣慰地笑了笑,“公主没事。”   褚晏抬起手臂,将绿色的官服袖子上的一大块黑红色的痕迹递给蕙兰看。   那痕迹看起来像血,蕙兰大惊,“驸马爷受伤了?”   褚晏摇头:“是她的。”   蕙兰明白了,驸马爷估计不知道公主是来葵水了,还以为是公主受伤了,便解释道:“驸马爷不必担心,公主只是那个来了而已。”   “?”褚晏懵然。   蕙兰见褚晏没有会过来意思,便抬手挡住嘴,凑近褚晏低声道:“是公主的葵水来了。”   闻言,褚晏愣了下。   半晌后,耳根子忽然红了个通透。   褚晏入公主尚公主前,曾得宫中司仪授教过尚公主之礼,其中提过公主葵水时,驸马不得与其同房,司仪还特意解释了何为葵水。褚晏虽听过,但从未见过,是以,方才见到衣袖上的血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如今知晓后,不知为何,褚晏只觉得衣袖上那东西隔着衣物,竟烫进了他的皮肉里去似的,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回到西厢里。   乾庆宫。   宋应时盘腿坐在龙榻上,上身佝偻前倾,一手紧紧摁住腹部,一手搭在脉诊上,额头上细汗密布,不耐烦横了一眼跪在榻边替他诊脉的太医院院首。   “什么情况?”   院首也是一头冷汗,他忙拿开手,拱手行礼,面色古怪地说:“回陛下,从脉象上看……陛下身体康健的很,并无大碍。”   “无碍?无碍为何朕会腹痛难忍,仿佛被人剥皮抽筋一般?”宋应时咬牙切齿地扫了地下跪着的一溜太医们。   太医们立即吓得战战兢兢地发抖。   院首眼里又是茫然不解,又是惊恐不安地说:“许是,许是陛下……吃坏了肚子,敢问陛下这个情况有多久了?”   宋应时一怔。   这个情况有多久了?   仔细想想,好像是最近两三年开始的,且是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次,只不过当初只是隐隐作痛,他也找其他太医看过,都说脉象无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以为是吃了什么东西导致的,可每次他吃什么之前,都会有三个人先行试毒,但那三个人并任何不适。   久而久之,他见除了疼痛,也没其他不适,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这次实在疼的厉害,仿佛有人拿刀子在他的腹部绞一般,他这才兴师动众地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叫来了,如今却连院首也说他的身体无碍。   难道是……   他心头忽地一跳。   忙敛了怒容,故作恍然大悟道:“院首提醒的是,朕想起来了,许是朕今天贪吃了几个果子所致,朕现在感觉好多了,你们都退下吧。”   太医们立即如蒙大赦,潮水似的退出殿去。   童恩立即躬着身子来问:“陛下,可真是好些了?”   宋应时“恩”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去,宣个人过来侍寝。”   童恩迟疑了一瞬,小心地问:“男人?还是女人?”   宋应时脸上瞬间变得难看之极,他斜眼横了童恩一眼,咬牙道:“自然是女人。”   童恩立即领命下去。   宋应时立即双手抱着肚子,低着头,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发上往下低落,他喃喃自语道:“阿姐,是你吗?”   不一时,一个轻纱薄拢的窈窕女子赤脚走入大殿内,菱花朱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那女子瞧见龙榻上盘膝而坐的龙袍男子后,起初眼里还有一丝胆怯,垂眸想了想,一咬牙,便笑靥如花地上前,在距离宋应时五步外跪下:“臣妾参见陛下。”   宋应时面色恢复如常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道:“跪那么远做甚?朕会吃了你不成?”   女子一听,忙膝行到了宋应时的跟前,低垂着眼眸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宋应时道:“朕问你,你们女人,有没有肚子疼的时候?”   “肚子疼?”女子仰头,不解地看向宋应时,刚撞上宋应时的目光,陡然一个激灵,忙垂下头,颤巍巍地说,“有,有的。”   “何时?”   “吃,吃坏肚子的时候。”   宋应时皱了皱眉:“除了此时,还有其他时候?每个月都会痛一次的那种?”   女子一听,眼珠子转了转,不太确定地反问:“陛下说的可是,月事?”   “月事?”宋应时问,“何为月事?”   “就是,女子每月总会有那么几日……落,落红。”   “……那几日肚子会疼的厉害?”   “也不是每个女子都会,肚子若是疼的厉害,多半都是些体寒的女子才会有的。”   体寒!   闻言,宋应时的手陡然握成拳,眼里的水光顿时凝结成冰。   “阿姐,阿姐,救我……救我……”   “阿时,别怕,阿姐来救你。”   咔嚓咔嚓   “阿姐,冰面要裂了,你快逃!”   “阿姐不会丢下你的,啊——”   “阿姐,我们会不会死?”   “阿时别怕,这里的水不深,还淹不死我们。”   “可可,可是我太冷了,我快要被冻死了。”   “阿时,你上到阿姐的肩上,阿姐把你送上去。”   哗啦啦   “阿姐,我上来了,你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不行,这冰面承受不起两个人的重要,你听话,趴在冰面上一点点往前面的桥下爬,那里有台阶,你上去,叫人……叫人来救我。”   “不要,那样阿姐会被冻死的,呜呜……”   “阿时,不要哭,你要真想救阿姐,就坚强点,赶紧活着爬上去,好叫人来救阿姐,听话!”   “好,我听阿姐的话,阿姐,你一定要等我,我很快就会带人来救你的……”   “陛下。”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忽然盖在他的大腿上,宋应时陡然回过神来,眼中戾气暴增,抬手一把掐住女子细长的脖颈。   女子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抱着宋应时的手,双眼惊恐地望着一脸杀气的宋应时,不敢挣扎,也不敢大叫,强烈的窒息感只能让她张着嘴巴,吐出舌头极力想要呼吸。   “我答应过阿姐,不能乱杀无辜。”   宋应时眼里的杀气消退,他随手将女子推倒在地上。   女子趴在地上,抱着脖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待她渐渐平复,发现宋应时一双阴冷的眸子正静静地盯着她,她毛骨悚然地往后退了两步,蜷缩成一团地胆战心惊地看着宋应时。   宋应时道:“今晚,朕同你说的话胆敢泄露出去一个字……”   女子立即起身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放心,臣妾死也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   宋应时扭头,从床头的多宝阁架上抽出一本书扔给女子。   女子惶恐接在怀里,低头看了一眼,书皮上写着《渡厄经》三个字。   “去那边将《渡厄经》抄写三遍,今晚回去后,你将会成为后宫里唯一一个有位份的美人。”   女子一听,脸上的惊恐瞬间变成了狂喜,忙磕头道:“臣妾谢陛下隆恩,臣妾谢陛下隆恩。”   “今晚,你同朕做了什么?”宋应时忽然问。   女子先是一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道:“承蒙陛下临幸了一夜,臣妾受宠若惊。”   是夜,瑶光殿内灯火辉煌,茜金纱帐下,齐明箫坐在床沿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公主,这是明箫刚熬好的温经散寒汤,还是热的,明箫伺候公主用药吧。”说着,齐明箫舀了一勺,吹了起来。   宋茹甄靠在床头,觑了一眼隔壁榻上背对着他们低头看书的褚晏,自从齐明箫进来后,褚晏便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汤勺送到唇边,齐明箫柔声道:“公主,不烫了。”   以往被齐明箫无微不至地伺候着,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日大概是因为褚晏在场的缘故,她忽然觉得十分不自在,抬手就要去拿汤勺。   “本宫自己来吧。”   齐明箫却不放手,哀怨地看着她道:“这些活以前都是明箫在做的,如今,公主可是嫌弃明箫手笨了?”   “……你想多了。”   再说下去,难免有打情骂俏之嫌了,宋茹甄只好任由齐明箫伺候喂药。   正喝着,蕙兰领着几个人笑盈盈地进来了:“公主,陛下派人给您送补品来了。”   “补品?”宋茹甄纳闷,抬头看去,见蕙兰身后站着六七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手里各各捧着一个锦盒,“什么补品?”   蕙兰转身翻了翻小太监们手里的锦盒,一一答道:“有阿胶,虫草,灵芝,人参……都是些补气养血的东西……咦?”蕙兰来到最后一个锦盒前,拿起三个捆在一起的药包,“好像还有三副药。”看了一眼上面的的字,蕙兰一字一顿地念着,“温中散寒止痛药……”   止痛药???   宋茹甄讪讪的摸了摸耳垂,她和阿时痛感相连,所以她身上哪里痛,阿时也会有感觉。之前月事来了也痛过,但从没见阿时这般兴师动众过,她也不好意思问阿时这件事,所以她一直以为阿时不会有什么感觉,毕竟男女……那里不同。   如今,这止痛药送来的如此刻意,看来是这次她痛得太厉害了,牵连到阿时了……   捧止痛药的小太监上前一步道:“陛下让奴才给公主传句话,这些药都是陛下命太医院的院首连夜进宫,亲自抓的,止痛效果极好,陛下说公主痛了就不要忍着,需尽快服药。”   宋茹甄:“……”   真不是她要忍着,是月事之痛乃阵痛,非一般伤口之痛,不是喝了药就能立马止住,她也不想的啊。   如此难言之隐,她都不知该如何向阿时开口解释。   蕙兰将药放回去,冲宋茹甄笑着说:“公主,陛下怎么知道您那个……来了,还派人送来了止痛药?”   宋茹甄含糊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难道不知整个公主府里的人都是阿时的人?”她怕蕙兰多疑问东问西的,忙催道,“你把东西都收好,打发他们回去复命就是。”   蕙兰转身,正要带人下去。   宋茹甄喊:“慢着。”   蕙兰他们停下,等待示下。   宋茹甄斟酌了下用词,对捧药的小太监说:“你回去给陛下说,止痛药我已经服下,叫他……稍安勿躁,不必过于忧心。”   “是。”   喝完药后,银翘正好端着木盆和热水进来,她将木盆放在床下,倒了热水,放入药包搅拌好。   齐明箫扶起宋茹甄坐在床边。   宋茹甄垂下双腿,齐明箫挽起袖子,半跪在地上,准备替宋茹甄褪去足衣。   心念电转间,宋茹甄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女子的足只能让心爱之人触碰,念头起时,她的手已经挡住了齐明箫手上的动作。   齐明箫愣住。   宋茹甄也愣住了。   她体寒,每逢月事来临时,腹部便会奇痛无比,非得用药浴泡足,再辅以推筋活血方能缓解,齐明箫得知后,算准了他的月事,每次便会亲自熬药,再替她推筋活血。   这一年来,几乎月月如此,她早已经习惯了。   只是,此前从未有过什么排斥,为何突然间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她再次瞥了一眼隔壁榻上静静看书的褚晏。   半晌后,她松开手,示意齐明箫继续。   齐明箫目光一闪,低头继续褪下足衣,将宋茹甄一双如玉般的白腻小脚放进盆中,时不时地问一句:“公主,明箫的力道重吗?”   “……不重。”   “公主,这样用力,可以吗?”   “……可以。”   明箫今儿个是怎么回事?都伺候一年了,她受什么力道不早就被他摸地门儿清了,怎地反倒像是第一次时,不停地询问她?   “公主,那里,还疼吗?”   “……???”   明箫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的……   这时,隔壁传来衣衫簌簌声,宋茹甄偏头看去,便见褚晏起身下了榻,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出去了。   “……”   褚晏离开后,齐明箫反而安静如鸡了,默默地替她推筋,连神色都变得正经了几分。   宋茹甄瞅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齐明箫茫然道:“明箫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宋茹甄用手里的书挑起明箫的下巴,眸光清冷:“齐明箫,不要在本宫面前玩花招。”   齐明箫笑了下,坦然地迎着宋茹甄的目光:“明箫哪里敢在公主面前耍花招,明箫只是想替公主试探一下驸马而已。”   “试探?”宋茹甄怔住,“试探驸马什么?”   “试探驸马是否在乎公主?”   宋茹甄心中一动,挑眉“哦?”了一声。   明箫道:“公主是天人般的公主,自是不明白这人间的儿女情长,尤其不明白这男人的心。”   宋茹甄撤回手,坐端正,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齐明箫继续说道:“这男人啊若是在乎一个女子,必定会一颗心时时刻刻地在那女子的身上,见了她疼会紧张,见了别的男人亲近她……会吃醋。”   听到‘吃醋’两个字,宋茹甄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齐明箫眸光一转,瞥了一眼门外,意有所指道:“所以明箫就想看看,驸马到底在不在乎公主……”   宋茹甄似笑非笑:“那你看见了什么?”   齐明箫看着她,浅笑:“公主看见了什么,明箫就看见了什么。”   都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管齐明箫处于什么目的说了那番话,但的确已经让宋茹甄开始忍不住去想,褚晏到底有没有一点在乎她?   可自打齐明箫来了半日,褚晏还能坐在那里无动于衷的看书,再到后来沉默地离开来看,褚晏应该是不在乎她的吧……   她突然摇了摇头,甩去脑中乌七八糟的念头,她都在想什么呢!   褚晏在不在乎她重要吗?   她和褚晏只是盟友,他们之间有的只是利益关系,她为何要去在意一个盟友的情感?   “什么时辰了?”宋茹甄靠在床头看书,等了会儿还见褚晏还没回来,忍不住问在一旁绣荷包的蕙兰。   “方才听外面传来更声,眼下已经二更天了。”蕙兰看了一眼门外,“公主,还要等驸马吗?”   “谁说本宫在等他。”宋茹甄扔下书,身子往下一溜,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道,“熄灯吧。”   夜里,宋茹甄再次被腹部传来的阵痛惊醒,可她实在太困的,只好蜷缩着身子忍着痛,迷迷糊糊地继续睡。   睡着睡着,她隐约觉得腹部有个暖暖的东西贴着她,似熨斗似的烫平了她体内的痉挛……   早起时,宋茹甄发现自己的手里抱着一个温热的汤婆子,正贴在自己的腹部上,她还以为是蕙兰做的。   随手正要将汤婆子扔在一边,忽然见发现这个汤婆子似乎跟她往日用的有些不一样,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终于发现哪里不一样了。   是汤婆子外面的套子不一样。公主府里的汤婆子套子用的都是质地上好的锦缎,而她手里的汤婆子用的却是棉麻,还是双层棉麻。厚厚地两层裹在汤婆子外面,颜色看起来还有些发黄,像是被什么东西泡过似的。   隐隐约约间,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气,好像就是汤婆子的棉麻套子上散发出来的,送到鼻端细细一闻,果然闻见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正在这时,蕙兰和银翘端着铜盆和洗漱用具走了进来,宋茹甄举起汤婆子问蕙兰:“这个是你准备的?”   蕙兰看了一眼宋茹甄手里的汤婆子,有些茫然,扭头问银翘:“是你弄的?”   银翘摇头:“都这个时节了,汤婆子早该收起了。”说着,银翘也看了眼宋茹甄手里的汤婆子,纳罕道,“奇怪,这汤婆子看起来不像府里的东西。”   不是蕙兰,也不是银翘,难道是……   她瞥了一眼褚晏的被褥,问:“驸马昨晚在哪里睡的?”   蕙兰道:“驸马爷昨夜好像一直在西厢里看书,至三更天时方回来就寝,天方亮时就起来了,现在人又在西厢里看书,可要奴婢叫驸马爷过来?”   宋茹甄摩挲了几下汤婆子,嘴角提了提:“不必了。”   夜里,齐明箫照例过来伺候她喝药,泡足推筋。   褚晏一整日都在西厢里看书,用膳。   他似乎知道齐明箫要来,不知是眼不见为净还是怎地,总之到现在也没有踏进瑶光殿一步。   宋茹甄躺下后一直在装睡,本想等着褚晏过来,看看那个汤婆子到底是不是他放的,但子时一过,困意袭来,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   次日醒来后,她手里果然又多了一个汤婆子,又是棉麻套子,隐隐约约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气息。   宋茹甄打开汤婆子看了看,里面的热汤浑浊发黄,散发着浓郁的草药气,难道这汤婆子里面装的是药汤?   这两晚,她觉得腹痛明显减轻了不少,不会是这个奇奇怪怪的汤婆子的功劳吧。   她看了一眼外侧齐齐整整的被褥,陷入了沉思。   到了第三晚,宋茹甄支开瑶光殿里所有的下人们,裹着披风,灭了瑶光殿里的灯火后,便悄悄地躲在西厢对面的东厢里,从门缝里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宋茹甄窝在门缝边困地直打哈欠,想她堂堂一长公主,竟然躲在角落里窥视自己的驸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抓奸呢,委实好笑的很。   月入中天时,西厢的门终于开了,宋茹甄立即抖擞精神紧盯着对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褚晏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手里好像拧着什么东西,往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朝着后面去了。   宋茹甄忙从东厢溜了出来,悄悄地跟在褚晏后面,兜兜转转,最后发现褚晏去的竟然是厨房。宋茹甄看见褚晏轻车熟路地找到炉子并生了火,又翻出药罐添水放在炉子上。   过了片刻,打开一包东西倒了进去,那包东西就是方才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同那东西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巧的棉麻套子的汤婆子。   褚晏拆下汤婆子的棉麻套子一起放进了那药罐子里,之后便聚精会神地拿着蒲扇对着炉子里的火扇了起来。   所以,那汤婆子果然是褚晏的杰作。   用棉麻套子浸了药汁,再用汤婆子热敷,原来可以缓解她的痛经。褚晏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些法子,怎么连齐明箫和太医都不知道。   难怪前两日褚晏都是半夜三更之后才回房里,要把套子浸透药汁,再烤干,没有一两个时辰下不来,再趁着她睡熟之际,悄悄地将汤婆子塞给她。   可这明明是为了她好,褚晏为何不告诉她?   宋茹甄看着褚晏,炉子跳动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雪莲般圣洁的脸庞无端地多出了一丝烟火气,让人觉得,岁月竟如此静好。   她想着既然褚晏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暂时就假装不知道,便悄悄地先回到床上等待着。   一个时辰后,门果然轻轻地开了,又轻轻地合上,落地几乎无声的步履缓缓接近。   然后,没了声音。   宋茹甄是侧向里侧而卧的,等了会儿,却一直没听见动静。   心里兀自纳闷,眼珠子在眼皮下面动了动,克制住自己想翻身一看究竟的冲动。   就在这时,她的被子里塞了进来一个温暖的物事。   褚晏的手在被子里竟然准确无误地摸到了她的手,将汤婆子放在她手心里,再将另一只手覆盖在上面,一起挪到她的腹部紧贴着。   就在褚晏准备抽手时,宋茹甄一个翻身,反手抓住褚晏,像是生怕他逃走了似的猛地拉了一把,笑喊道:“抓到你啦!”   然而,褚晏是单膝跪在床沿上的,另一只腿还在地上,正躬着身子,被宋茹甄突然这么一拉,身体猝不及防地向前一扑,不可避免地压在宋茹甄身上,连嘴唇也好巧不巧地撞在了宋茹甄的嘴唇上。   一时间,二人齐齐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哪有什么好巧不巧地碰在一起啊,是亲妈在发力啊,儿砸,你要加油啊!   褚晏:我又没上过生理课,那个……嘴唇碰在一起后,再怎么办?   作者:当然是无师自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笨儿砸!   【应读者要求,加了一段宋应时腹痛的反应,顺便揭示一下宋茹甄肚子痛的根源】【很多读者都对姐弟间痛感相连很感兴趣,这里为了避免后面不停地解释,提前稍微剧透一丢丢:宋茹甄和宋应时之间连命连痛一事是个阴谋,并非天生的,而是后天人为的,宋茹甄可以完全感受到宋应时身上的痛,但是宋应时感受宋茹甄身上的痛会弱化很多,恩,先说这么多。】 第31章 结盟(五)   过了会儿,宋茹甄的长睫扑闪扑闪地,扫到了褚晏的脸皮,他顿时如遭电击似的猛地拔身而起,急急地转身背对着宋茹甄。   宋茹甄使劲地抿了抿唇,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蛋红扑扑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处放,手里的汤婆子热烘烘的,烫地她心里也跟着热燥燥的。   她没话找话:“这是你做的?”   褚晏微微侧身,飞快地瞥了一眼宋茹甄手里的汤婆子,耳根子红的像是快要滴血似的。   “……是。”   半响后,才难以启齿似的应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褚晏顿了一瞬,转身看着宋茹甄,迟疑道:“我不确定,有没有用。”   宋茹甄有专用的太医,还有细心的清客齐明箫,所有能用的法子都用过了,所以褚晏这是担心他做的这个东西对她没什么用吧。   身为长公主,宋茹甄自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要什么好东西都是应有尽有,所有的人都费尽心思地想要讨好她,她从来都是不以为然。   可不知为何,同样是讨好,褚晏的这招,却暖进了她的心里去了似的。   “它对我很有用,我已经不疼了,谢谢你,褚晏。”   一丝夜风悄无声息地从窗外漏了进来,连枝灯架上留着的那支烛火微微跳跃,褚晏低下头,长睫在他的眼脸下投下一层柔软的光影,他的唇角将提未提:“有用就好。”   刚做好的汤婆子的棉麻套子上,还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幽香,也不知道褚晏是打哪里弄来的这种套子,还有那些药,他又不喜欢使唤下人,应该是都是他亲自到外面去买的吧。   只是,如此取巧又刁钻的法子她倒是闻所未闻,不由得奇道:“草药热敷止痛,你是从哪里知晓这个法子的?”   褚晏微微别过脸去,烛光下,他精致的耳廓像一块雕刻精美的血玉。   他道:“书上。”   宋茹甄瞪大了眼睛,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所以……这几日你一直在西厢里看书,就是在研究这个止痛的法子?”   褚晏低低“嗯”了一声。   宋茹甄抱着暖烘烘的汤婆子,心内一时如沸,翻腾地却是各种滋味,有莫名的感动,有隐约的期待,有本能的退怯,还有清醒的纠结。   细嫩的指腹摩挲着棉麻粗制的经络,宋茹甄的心潮起伏不定。   像是久蛰在黑暗里的蛾子,突然生出一丝飞蛾扑火的勇气来,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褚晏,试探着说道:“褚晏,你若是不想见明箫,以后你在的时候我便不让他进来,还有那些清客,你若不喜,我也可以遣散他们……”   “不必。”褚晏回眸,目光坦荡荡地注视着她,“你喜欢就好。”   宋茹甄眸底的星火瞬间熄灭了,她低头,忍不住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心道:“人家就施舍了一点好给你,竟然自作多情到了这个份上,宋茹甄,你真丢人。”   片刻后,她面上恢复如常,抱着汤婆子钻进了被窝里,看着帐芯,淡淡道:“既然回来了,那就躺下睡吧,不知道地,还以为我又欺负你了,若是传出去了,这段时间我们‘琴瑟和鸣’的戏可就白唱了。”说完,阖目而眠。   褚晏站在床边,有些无措地握了握拳。   他不明白,明明前一刻宋茹甄还好好的,为何突然间就变脸了。   凡她所喜,皆要支持,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报恩方式了。   难道是他错了?   往日每旬里宋茹甄至少会进宫一到两回,自从宋茹甄上次同宋应时争论地不欢而散时,至如今已经过了三旬有余。   起初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到了第三旬宋应时终于急了,连派了两个小太监来请宋茹甄入宫,可惜连公主府的大门都没能进成。   这是宋茹甄给宋应时的态度,他动了褚晏,她说不理他就不理他。   时值初夏,游廊上的紫藤花几乎将琉璃瓦全部铺成了紫色,又如珠帘似的垂了下来,风一来,撒欢儿似的扭弄起腰肢来。鸟儿穿花来,拂柳去,在院子外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是在提醒院中人莫要辜负了春意。   一大早,褚晏穿着一身荼白素色广袖直裰立在瑶光殿廊下,一手抱着阿雪,一手负于身后,微微仰着脸,似在同阿雪一起沐浴着早晨的阳光。   院子里的几个负责扫洒的几个丫鬟们躲在角落里,不时地拿眼偷瞄着立在廊下的男子。   她们这样的身份,除了每日扫洒时能进内院片刻,其他时候都是进不来的,更别说一睹传说中驸马爷的风采。今日好不容易一见,个个犹如被夺了魂摄了魄一般,只恨不得时光一辈子都定在这一刻。   宋茹甄推开窗户时,正好看见那些丫鬟们一个个抱着扫把,看着某处魂不守舍的。   那些扫洒的丫鬟们见了她,就跟耗子见了猫儿似的,一哆嗦,拧起手中的工具逃也似的纷纷溜了。   宋茹甄觉得好笑,扭头一看,终于明白了那些丫鬟们为什么魂不守舍了。   原是某人在招蜂引蝶。   和风轻轻,花香阵阵,轻裘缓带的公子只消往那里一站,便是一副水墨画,如山间青松,如林间修竹,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还别说,有些人真是天生就是用来赏心悦目,涤荡灵台的。   一般只要褚晏是这种‘竹林君子打扮’,便代表他今日休沐。   褚晏休沐的时候,大多都在西厢里呆着,自从和她同床之后,他休沐日的活动范围也只是从西厢里扩大到了整个瑶光殿里而已,他似乎没有多余的爱好,也从不出门找人玩乐。   宋茹甄不由得想起老管家说过,褚晏以前总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没有朋友,也没有喜好。   如今看来,倒真是。   “褚晏!”她见褚晏晒个太阳晒得挺入神的,便突然大声喊了出来,想吓褚晏一跳。   褚晏淡定转身,挑眉不解地看着撑在窗边看风景的她。   宋茹甄笑笑:“今日天气甚好,不如陪我下一盘棋?”   褚晏静静地看着她,凤目里波光粼粼,片刻后,他薄唇轻轻勾起:“好。”   宋茹甄立即命人在院子的海棠树下安设卧榻沉香小几,摆了棋盘香茗,二人在清风花下开始对起了弈。   “冯府尹最近可有再为难你?”自上次她去京兆府敲打了一番冯府尹后,褚晏就再未晚归过,也未见他再带案牍回来处理。   褚晏摇头,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宋茹甄不解:“出什么事了?”   褚晏落子道:“是流民,他们中有人开始入户抢粮,上面下令把他们抓紧大牢,那些流民发现坐牢后有饭吃,就开始各种闹事……”   正说着,银翘忽然来报:“公主,童恩公公来了,齐公子正在前面招呼着,托奴婢过来问公主话。”   “他来做甚?”童恩身为阿时的御前太监,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他登门就是为请她和褚晏去看马球,结果险些要了褚晏的命。   眼下她一听见‘童恩’这两个字,就发自骨子的生出一股厌恶来。   “说是陛下派他来请公主入宫一叙。”   阿时果然等不及了。   宋茹甄无动于衷地看着棋局,在双方对峙的重大关隘处,落下关键的一子后,才慢悠悠地说:“不见。”   “那童公公他?”   “轰走!”   “是。”银翘立即欠身告退。   褚晏看着银翘离去的背影,不赞同地说:“童恩此人心胸极其狭窄,你这样对他,恐怕会被他记恨在心。”   宋茹甄冷哼:“我堂堂一公主难道还怕他一个狗奴才不成!”   褚晏道:“小人难防。”   宋茹甄挑眉,抬眸盯着他,似笑非笑:“你是在担心我?”   褚晏微微一愣,旋即面色不变道:“既已结盟,有些话不得不说明。”   宋茹甄垂下眼帘,看着旗鼓相当的棋局,勾了勾唇:“对啊,我差点忘了,我们现如今……是盟友了。”   “……”   “既然是盟友,有些话我也就明说了吧。”宋茹甄忽然意兴阑珊地将棋子扔回棋盒里,抬头看着褚晏,开门见山道,“以后,我会想方设法地护你在华京平安无事,而你,则要保证褚家军以后不得反阿时。”   “我父亲他……”褚晏顿了顿,垂下眼睫看着冷白如玉的手指间夹着的黑子,过了片刻后才道,“他宁死也不会背叛朝廷的,你放心。”   宋茹甄纠正:“不是背叛朝廷,是不能背叛阿时。”   褚晏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只要他是皇帝一日,我父亲就会效忠他一日。”   宋茹甄注意到,褚晏连‘陛下’都未尊称,可见他心里是对阿时藏着怨气的。   “那么你和你的兄长呢?”   褚晏看着她不吭声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似有暗潮在涌动。   果然,褚家军最大的变数是褚晏和他的兄长褚穆勋,难怪在那个梦境里,她看见带领褚家军造反的只有褚晏和褚穆勋。   宋茹甄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褚晏地眼睛道:“褚晏,我要你发誓,我会拼尽全力护你平安无事,但你和你的兄长则永远不能反阿时。”   褚晏长眉微微蹙了起来。   就在宋茹甄以为褚晏会慎重考虑一番时,他说:“好。”   宋茹甄愕然:“你答应了?”   褚晏点头:“我答应你,不会动他,否则天诛地灭。”   宋茹甄:“……”   承诺得来的太轻易,她反而觉得有点不真实似的。   “这棋还下吗?”褚晏问。   棋兴一旦被打断了,就再也难继下去了。   不过,虽然只和褚晏下了半局,但半局已经足以让宋茹甄看出,褚晏于棋艺上的造诣绝非一般,下次得了空,她定要与他好好较量一番。   “不下了,我有事正想请教你。”宋茹甄拧起执壶亲自替褚晏倒了一杯茶水。   褚晏放回棋子,洗耳恭听地看着她。   宋茹甄道:“据我所知,阿时之所以会对你心存杀意,应该跟童恩怂恿有关,你或者你们褚家过去可曾与童恩有过什么过节之类的。”   褚晏毫不犹豫道:“未曾。”   听褚晏如此肯定的语气,显然他也想过真正想除掉他的是可能是童恩,所以自思过与童恩的恩怨吧。   既然童恩不是因为个人恩怨要除掉褚晏,那么可能就是因为褚晏或者褚晏后面的褚家,挡到了他童恩的路了。   一个御前太监,想除掉一个手握边疆军权的当朝权臣,若无恩怨,那么唯一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权力吧,他果真与前朝那些霍乱朝纲的奸宦一样,心存不轨。   “童恩是个祸害,决不能留在阿时身边。”   想到这里,宋茹甄就气不到一处来,握着茶瓯重重放下,茶瓯里的水溅在棋盘上,落了几滴在黑白分明的棋子上,摇摇欲坠。   褚晏掩袖伸手拿过宋茹甄的杯子,将余水倒了,又重新倒了一杯茶水放回去。   “你想除掉他?”   宋茹甄点头:“恩。”   褚晏摇头:“不建议你轻举妄动。”   “为何?”   褚晏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是童恩的对手。”   这个她何尝不知,能左右阿时的太监,其权柄恐怕已经不是一个内宫宦官那么简单了。   而且她素来不干涉朝政,自然在朝廷上也无任何自己的势力。再加上出阁两年来,她一直深居在公主府,几乎与朝廷绝缘,眼下她手中无人,又无实权,想要动童恩确实很难。   “可我不能放任童恩在阿时身边继续左右他,”她想起梦境里,褚家军和义军攻破华京时嘴里喊着‘杀昏君,斩奸佞’,这个奸佞应该就是童恩了,若无童恩在,以阿时的心性顶多做个碌碌无为的皇帝,也不至于发展成昏君。   “你可有什么法子?”   “你想好了?”褚晏深深地盯着她。   宋茹甄明白,褚晏这是在警告她,一旦插手朝廷之事,就休想独善其身,可她和阿时的关系早就决定她不可能独善其身。   “恩。”宋茹甄重重点头。   褚晏看着她不吭声了,过了好半晌,他才道:“当务之急,先稳民心,再除奸佞。”   “你是说……那些流民?”褚晏作为巡街街使,每日接触的都是民意,一定是那些流民出的乱子影响太大,再乱下去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恩。”   “怎么稳?”   “大肆施粥,以长公主的名义。”   宋茹甄捏着下巴尖想了想,然后很快明白了的褚晏的用意。   那些流民入户抢食也好,争相坐牢也罢,说到底都是饿出来的绝路,都不过是为了果腹求生而已。以长公主的名义大肆施粥,一来可以暂时稳定住这批流民;二来,因她是皇帝的姐姐,施粥一事,可以间接为阿时挽回部分民心,不失为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褚晏不愧是褚晏,他骨子里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热血少年,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想出对应之策来。   说做就做,宋茹甄当即命齐明箫盘点出公主府里的库银,拿出一部分去买了粮食和几十口大锅,在公主府四周的街上搭长棚,架灶台熬粥。   她见府里的那些清客们整日无所事事的,便干脆叫他们全部出去施粥,又抽了府兵和小厮丫鬟们一起帮忙。   一时间,公主府四周,汇集八方流民与乞丐,排起了长龙领粥,那些来领粥的流民都哭着跪在地上对着长公主府连连叩头谢恩。   本来那些清客们还有怨言,可自从见了那些来领粥的人,把他们当做救世神明一样感激涕零时,个个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自此每日早起晚归的忙着施粥,竟不叫累叫苦了。   连施了十日粥后,宋茹甄忽然命人加了几千个馒头,并亲自现身在公主府的大门口施馒头。   流民们对此越发感恩戴德,对着宋茹甄又是大哭,又是跪拜,又是叩谢,嘴里不停高呼‘公主万福’。   宋茹甄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在广大流民面前,将施粥一事全部归功给了宋应时,并向流民们解释皇帝陛下其实时时刻刻地念着自己的子民,得知大家的处境后,才命她动用私库来救济大家。   这‘私库’一词用的极为巧妙,不仅全了陛下爱民之心,还委婉地表达出了陛下对于赈灾不力上的身不由己。   流民们本来满腹怨言,听了宋茹甄的话后,得知皇帝并没有抛弃他的子民,顿时又三跪九拜地高呼“皇帝陛下万万岁,皇帝陛下万万岁……”   看着公主府门外乌泱泱的流民,宋茹甄心里很清楚,这民心虽然挽回了一部分,但施粥并不是长久之计,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得必须想办法让阿时下旨妥善安置这些流民才行。   施粥还真是个苦力活,忙碌了一下午累的宋茹甄腰酸背痛的。   回到瑶光殿时,宋茹甄脚步忽然一顿,她眸光一闪,鼻尖轻轻耸了耸,然后嘴角微微勾起,不动声色地对身后的蕙兰银翘道:“你们下去吧,我乏了。”   “是。”   宋茹甄径直来到的沉香榻上,绣鞋一蹬,便懒懒地往凭几上一靠,闭眼小憩起来。   过了会儿后,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宋茹甄的背后,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宋茹甄:他不吃醋,哼!   褚晏:女人心海底针,真是搞不懂她为什么生气。   作者:儿砸,你搞错了方向啊。   【那个什么止痛的法子,瞎编的,千万不要考据,不过热敷倒是确实可以缓解痛经。】【儿砸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报恩。就是不敢承认是心动……哟哟,闷骚的嘴,骗人的鬼。】 第32章 结盟(六)   “宋应时!”宋茹甄一动不动地喊。   宋应时立即松手,绕到宋茹甄身旁的榻边乖巧地坐着:“阿姐,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宋茹甄缓缓地睁开眼帘,睨着宋应时皮笑肉不笑:“我这满屋子里都是你身上的龙涎香味道,想不知道你来都了都难。”   宋应时讪讪:“阿姐真聪明。”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宋茹甄坐了起来。   宋应时殷勤地像个小哈巴狗似的倒了一杯茶捧给宋茹甄,鼓着腮帮道:“我想阿姐了。”   宋茹甄垂眸看了一眼茶瓯没接,冷着脸道:“别撒娇,我可没打算理你。”   宋应时眸光一暗,失落地将茶瓯放在小几上,脱了鞋上榻,面向宋茹甄规规矩矩地跪坐着,双手放在宋茹甄的膝盖上摇了摇,可怜巴巴地说:“阿姐,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宋茹甄挑了挑眉,慢悠悠地问:“你错在哪儿?”   “不该对褚晏下毒手。”宋应时十分乖觉地说道。   “……”   阿时这错承认的如此爽快,倒弄的宋茹甄一时无言以对,她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宋应时,心里思索着阿时到底有什么目的。   宋应时见宋茹甄不信他,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他委屈地撇了撇嘴,道:“阿姐,我也看出来了,你确实在乎褚晏,我不能让阿姐伤心,所以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动褚晏了。”   “真的?”   宋应时挺起胸脯正色道:“我是皇帝,皇帝说话,自然一言九鼎。”   这个倒是真的,不是因为阿时是皇帝,而是是自小到大,阿时从不会对她撒谎,答应她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只要童恩不怂恿他……   她目光一闪,四下看了一眼:“你的那个狗奴才呢?”   “我知道阿姐不喜欢他,就让他在外面等着……”   宋茹甄似想起什么来,面色陡然一变:“你把公主府的密道告诉他了?”   这个公主府是阿时斥巨资花了一年的时间建造的,当时为了以防万一,阿时特意找了一批死囚暗中在公主府里挖了一条密道,密道通往隔壁坊里的一家民宅,而那个民宅后面有个夹道,直通皇宫旁边的西华门。   这样一来,阿时若是想悄悄出宫来见她,便可以从那条密道里来。如今公主府外面人满为患,阿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定是偷偷从密道里来的。   这条密道是她和阿时的秘密,除了暗中保护阿时的死士,连蕙兰都不知道。   宋应时连忙甩手,否认:“没有没有,那是我和阿姐俩人之间的秘密,我怎么可能会告诉外人。”   宋茹甄不置可否地嗔了他一眼。   宋应时嘻嘻一笑,知道这是阿姐原谅他了,便拉着宋茹甄的手诉起苦来,大抵是她一个多月未进宫看他,他如何的孤苦,如何的难受;又说束勒那边陈兵边界,大有动作,鸾台那帮宰相们整□□着他下旨,召泽王褚照回朝商议军情什么的。   宋茹甄立马问:“泽王要回朝了?”   宋应时一愣,目光闪了闪,含糊道:“现在还没定,他……镇守在北境好好的,一动,恐,恐多生变故。”   宋茹甄心里明白,阿时这是忌惮褚照,怕他回到华京后,褚晏会找褚照告状,到时候褚照说不定会找他兴师问罪。   可是阿时太不懂褚晏了,褚晏这个人是宁愿所有委屈自己受着,也绝不会向旁人抱怨一句,属于典型的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的那类人。   尤其得知褚晏之前有求死之心时,她就更加确定了,不是褚照和褚穆勋对褚晏漠不关心,而是他们真的不知道褚晏在华京里的状况,因为褚晏压根就没告诉过他们所发生的一切。   “阿时……”   宋茹甄原本想劝宋应时不要担心褚家,先以边境安稳为主召褚晏回京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宋应时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故意岔开话题道:“对了,阿姐,你府外面怎么有那么多叫花子?”   如今的她毕竟还无法插手朝政之事,见宋应时避而不谈,她只好放弃劝阿时。   不过阿时既然问起流民之事,宋茹甄正好把这些日子她看见的流民情况,和她施粥之后带来的民心转变,一一向宋应时说了遍。   宋应时起先漫不经心地听着,然后随手从棋盒里捻了颗黑子放在小几上转啊转的。   宋茹甄一掌拍在转得正欢的黑子上,沉脸看着宋应时:“阿时,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阿姐,我都听见了,但处置这些流民……都是大臣们的事情,他们自会处理的,用不着我操心。”   那些大臣们要是想处理早处理了,还会放任这些流民涌到华京里来当乞丐?   若不到了火烧眉毛烧及到自己的利用时,他们才不会着急,但是阿时却不能不重视,因为朝廷不仁,百姓只会将这笔账算在皇帝的头上。   宋茹甄郑重道:“涉及民心,就是你要操心的事情。”   宋应时一怔,大概是没见过宋茹甄这么严肃的样子,嗫嚅着问:“……那阿姐想让我怎么办?”   “下旨,让京兆尹务必尽快安置好流民,谨防他们在华京里闹事。”   宋应一听,竟然很是爽快地拍案道:“此事简单,我回宫后就着人拟一道圣旨送到京兆府去。”   宋应时回宫后,的确立即着人拟了一道圣旨送到了京兆府去,只是让宋茹甄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道圣旨竟然直接送到了褚晏的手上。   宋应时像是生怕宋茹甄误会他出尔反尔似的,圣旨送到褚晏手上的同时,又派了一个小太监特来告诉宋茹甄,他这么做的用意其实是为了给驸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只要驸马处理好了此事,他便下旨擢升驸马为京兆府左少府尹。   宋茹甄得知后,气顿时就消了,她早就想将褚晏从那个看大街的位置上扯下来了,得知阿时有给褚晏升官的打算简直求之不得。再说,只要有足够的银两,安置区区一些流民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晚膳时,宋茹甄将阿时的意思跟褚晏说了,并让他放心,阿时以后绝对不会再为难他了。   褚晏听了后,却是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宋茹甄立马觉得不对劲,追问:“怎么了?”   褚晏欲言又止,最后摇了一下头,道:“没事。”   褚晏越是这个样子,宋茹甄越是觉得有问题,她放下筷子,正色道:“你现在就是不说,我也会打听出来的,只是迟早的事情。”   褚晏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她,语调平直道:“陛下拨了三万两白银用来安置华京的流民。”   三万两白银……   宋茹甄对这个委实什么概念,便问:“那你打算怎么安置?”   褚晏道:“每个流民发放三个月的口粮,再让他们速回原籍,重新拾耕。”   宋茹甄想了想,褚晏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及银子的数量,便试探着问:“所以,是用来安置流民的银子不够?”   “恩。”褚晏颔首。   宋茹甄问:“还差多少?”   褚晏却说:“华京里的流民只是城外的冰山一角而已。”   宋茹甄大惊:“城外还有流民?”   对了,她想起来,之前便听褚晏提及过,冯府尹曾下过令,让下面的人将流民赶到城外去,难道是那个时候,流民又聚集到了城外?   褚晏说城内的流民只是城外的冰山一角,可城内究竟有多少流民她也不甚清楚,但从这些日子聚集到公主府周边领粥的人数来看,少说也有大几千人,难道城外……   她还是决定找时间想去城外看看到底有多少流民,当下自不再多提。   翌日,卯初时分,天蒙蒙亮。   宋茹甄隐约听见外侧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掀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是褚晏要起床了。   半睡半醒间,她翻身滚过去一把抓住褚晏的手臂,闭着眼睛问道:“是要去应卯了吗?”   褚晏偏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柔荑。   宋茹甄只穿了一件丝绸寝衣,这么一抓,袖子顿时滑落了手肘,露出一截白藕似的细臂,肘弯处,一点红砂赫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眸色深染,喉结微微滑动,半晌后,才低哑地“嗯”了一声。   宋茹甄半睁开眼睛,带着浓浓的睡音道:“今日便告假吧,我想让你带我去看看城外的那些流民。”   褚晏垂睫思索了一瞬,然后轻声道:“好,不过时辰尚早,你且再睡一阵子。”   宋茹甄抓着褚晏的手臂不放,睡眼朦胧地望着他道:“你陪我。”   她说的极其自然而然,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语气里面,带着一股娇憨的依恋。   褚晏的身子微微僵住。   半晌后,他转身掀开被子重新回到了床上。   宋茹甄这才满足地放开手,翻身背对着褚晏继续睡了。   顺着城内通运河一路往东,就是东门。   为了行事方便,宋茹甄今日女伴男装,只与褚晏轻装上马出了城。   甫一出城,便见一群衣衫褴褛之人拿着破碗对着进出城的新人伸手乞要,“给点吃的吧,给点吃的吧……”   只要那些人跟着进城的人打算混进城门时,立时会有一两个守门卫士拔出佩刀上前驱赶喝道:“去去,都滚远点!”   大概是因为宋茹甄和褚晏是骑着马出城的,那些人估计知道自己也追不上,亦或者是惧怕他们这些富贵人手里的马鞭,见了他们也只是又期望又忌惮地盯着他们。   宋茹甄下意识要从怀里掏出钱袋,褚晏忽然伸手过来摁住她,冲她摇了摇头。   她偏头看了一下那些渐渐围拢过来的人,他们眼里放着近乎饿虎扑食般贪婪的光芒。   宋茹甄很快明白了褚晏的意思:就她身上的这点绵薄之力,根本救不了这些人,反而会被这些人缠住不放。   马鞭抬起,那些人果然吓得退避三舍,趁机一挥,抽在马背上,二骑撒蹄离开了。   行了两刻后,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了起来,宋茹甄问:“我们要去哪儿?”   褚晏目视前方答:“十里之外。”   半柱香之后,他们的马来到一处林子里。   林自里面到处都是人,这些人看起来比城内那些人还要瘦弱,穿得还要破。他们个个蓬头垢面,有气无力的,或靠着大树,或者蜷缩在地上,或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宋茹甄坐在马背上,慢慢地穿梭其中,满眼骇然:“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流民?”   褚晏道:“这里才是真正流民聚集的地方。”   难怪褚晏说城内的流民只是城外的冰山一角,看着这满林子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流民,果不其然。   但是,这么多流民聚集在这里,那他们天天吃什么?   正思索着,忽然林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宋茹甄看见她的右边林子里,慢慢站起来几个形销骨立的男人,那几个男人原本空洞的眼睛在看见她坐下的马时,忽然迸出巨大的光芒来,嘴里贪婪地喊着:“吃的……吃的……马……马……肉,有肉……”   坐下马像是感觉到了危机一般,不安地打起响鼻,马蹄子没方向地乱动了起来。   宋茹甄赶紧勒紧缰绳,弯腰抚摸着马背安抚它不要害怕,在她以为这些人不可能真的把他们怎么样。   然并肩而行的褚晏见状,却极其简短地说了一个字:“走!”   宋茹甄心神一提,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打马加快速度,正准备穿过林子再说。   谁知,就在马速将起时,斜刺里忽然扑出一个人,一把抱住了她的马脖子。   坐骑似受到不小的惊吓,不停地撒蹄子扬头长嘶,想要甩开那个人,然而那人看似瘦弱不堪,却整个人挂在马脖子上使劲地往下压,硬是逼地坐骑抬不起头来。   其他那几个被甩到后面的人见此情形,疯了似的追上来,有的抢缰绳,有的拽马尾,还有的竟然不顾死活地抱马腿。   变故不过瞬息之间   坐骑也疯了似的乱踢乱甩,宋茹甄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身子顿如狂风暴雨里的梨花,在马背上动摇西晃的。   “啊……”   宋茹甄尖叫声刚起,就觉身后马鞍猛地一沉,紧接着,险些甩出去的身体被人紧紧护在怀里,眼角光影一掠,褚晏抬手左右两下迅速一鞭,方才还死死抱在马脖子上的那个人,转瞬间斜飞出去老远,抢她缰绳的那人紧跟着也跌了出去。   坐骑得到喘息的机会后,精神大震,立即扬踢扫尾,将身上的牛皮糖全部甩了出去。   那些人大概知道褚晏不好惹,也不来抢他们的马了,而是看见褚晏的马落了单,立即一窝蜂似的扑上去,生生将褚晏的坐骑扑倒在地上。   接着,宋茹甄看见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那些流民竟然直接用嘴,活活地将那匹马给咬死了,然后就那样茹毛饮血地生吃了起来……   宋茹甄的身子忍不住打颤起来,褚晏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手护着她,另一只手用马鞭挑起缰绳缠了几圈拉紧,立即急调马头,原路返回。   出了林子,马速慢了下来,宋茹甄下意识想扭头再看一眼林子,“他们……”   褚晏抬手,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双眼,劝道:“别看了。”   宋茹甄回头,沉默不语。   二人一路返城,临近城门时,宋茹甄忽然捂住嘴巴,翻身从马背上溜了下去,跌跌撞撞地冲到路边的一颗树旁,弯腰“哇哇”呕吐了起来。   褚晏等她吐完了之后,递上来一个打开了盖子的精致小水囊,“先喝点水。”   宋茹甄拿起水囊‘咕噜噜’地猛灌了几口,肺腑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总算平复了些。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水囊,“你哪儿来的水?”她明明记得出门前为了轻装上阵,几乎什么都没带。   “我带的。”   那水囊极小,也只够她一个女子喝几口,放在身上几乎察觉不到。   宋茹甄心下一动,抬眸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褚晏慢条斯理褚晏拿过水囊盖上盖子,然后放进了怀里道:“你是金枝玉叶,自然见不得这些。”   宋茹甄默然。   褚晏说的对,她确实见不得那些。   但她更想问褚晏:你也是金尊玉贵的家公子,为何你见了这般血腥的场面后,却还能面不改色?   不过转念一想便做罢了,褚晏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不是她所能窥探得到的,正如他那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夫,身为人质的他究竟是从何学来的?   她扭头,看着林子的方向,除了远处的近乎黑色一片的苍翠,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们是饿的吗?”她明知,却故问,仿佛只有求证才能让她确信。   褚晏:“是。”   以前,她无聊之极时,会在宫里偶尔会拉着一两个刚进宫的小太监,逼他们讲讲宫外的事情。   当时那些小太监为了讨好她,搜肠刮肚地将好笑好玩的事情。后来那些小太监发现她喜欢听刺激的故事,便跟她说宫外都是‘人吃人’的界。   她之前不信,这上怎么会有‘人吃人’的事情,那得多恶心啊。   如今,当她亲眼看见那些流民们,生吃了他们的坐骑后,她才相信小太监说的竟然都是真的。这些只是他们看见的,那么在他们不为人知的地方,那些饿疯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她终于明白了,那些老百姓为何会起义造反,因为他们想活,而朝廷却不管他们的死活,到头来,所有的账也只会算在阿时这个‘昏君’的头上,为了活下去,这批流民们随时都都可能发生□□起义。   “他们绝对不能就这样一直留在华京城外,太可怕了……,褚晏,想要大家都活下来,最行之有效的法子是什么?”她知道,褚晏既然带她出来,心里肯定有了应对之策。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妇俩要开始合体打怪了。   【宋应时是个姐控,独占欲很强,介于恋姐和依赖之间的占有欲,但非骨科,非骨科。】 第33章 结盟(七)   褚晏道:“流民重回原籍,朝廷赈灾免税。”   他果然想好对了对策,但是褚晏的对策显然靠一己之力是行不通的。   宋茹甄想了想,道:“你先想法子筹粮散发给城里城外的这些流民们,好让他们回原籍去,钱不够公主府出,至于赈灾的事情,我来办。”   褚晏深深地看着她,缓缓道:“你可以不做。”   宋茹甄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必须做。”   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阿时和她自己。   院子里的垂丝海棠已经到了花事了之期,树上虽绯色依旧,但风轻轻一来,那些花瓣便簌簌而下,落地人满身都是。   褚晏不在时,阿雪已经会一蹦一跳地去瑶光殿里找她玩了。宋茹甄躺在树下的躺椅上,抱着阿雪晒着早晨的太阳,粉色的花瓣落了她和阿雪一身,像盖了一层薄薄的花褥。   银翘在一旁煮着香茗。   忽然,门外传来少年急切地喊声:“阿姐!阿姐!”   宋茹甄躺在躺椅上不动,优哉游哉地抚摸着阿雪的毛发。   宋应时健步如飞地迈进瑶光殿的大门时,正好看见院子里的宋茹甄,脸上的慌乱微微愣住。   银翘立即起身冲宋应时福了福,然后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宋茹甄冲宋应时笑:“你来了。”   宋应时大步走到宋茹甄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中有掩饰不住的焦灼:“蕙兰方才说你病了……”   宋茹甄拍了拍身旁的圈椅,狡黠地笑了笑:“是我让她这么说的,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快跑来见我。”   宋应时有些生气道:“阿姐想见我,随时进宫即可,何苦拿生病来咒自己。”   宋茹甄目光绕过他,看了他身后一眼:“你今日可是一个人来的?”   “嗯,只带了几个死士。”宋应时坐下道。   宋茹甄点了点头:“这就是了。”   宋应时不解:“阿姐何意?”   宋茹甄冲宋应时神秘地笑了笑:“因为阿姐今日故意引你来,就是想单独带你逛一下华京城。”   繁华的街市上,彩旗花楼连成片,车水马龙不断,人头攒动而行,一派热闹景象。   宋应时虽然也出过几次宫,但那都是在长长的护卫队的簇拥上,坐在防守严密的舆车里,街上的行人也已被清理的一干二净。   所以,他从未见过这样生动鲜活的华京,不由得大为新奇。   街上叫卖的吆喝四起,欢快的笑语连天,但很少有人会把多余的目光放在街旁阴暗角落的乞丐身上。   本来,那些乞丐们都是远远地躲着,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已经开始成群结队地守在街边,有的胆子大的已经开始直接上街讨要了。   不知谁冲他们大喊了一声:“别再要饭了,去公主府外面排队,那里每日会有免费的粥吃。”   乞丐们一听,有的就将信将疑地去了,有的无动于衷地继续伸手找人讨要。   正在这时,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大喊了一声:“是长公主的马车,长公主来了!”   紧接着,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很多人,‘噗通’一下全部跪在了马车四周,连连高呼:“长公主万福,陛下万万岁。”   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宋应时面色一变,忙放下车帘,紧张地拉了拉宋茹甄的手臂:“他们知道朕在马车上?”   宋茹甄道:“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代表圣意,所以他们跪我,实际上都是为了感谢你,感谢你这个皇帝还记得他们的死活。”   “……”   宋应时缓缓松开手,垂下眼睫不说话了。   宋茹甄抬手掀起车帘,露出半张芙蓉娇靥,冲着外面的人笑了笑,道:“本宫只是偶然途径此地,大家无需多礼,若是还有人饿肚子的,尽管去公主府排队领粥就是。”   众人又叩谢了一番宋茹甄,这才纷纷让开道路,让马车前行,那些感激涕零的面庞纷纷消失在马车两侧。   宋茹甄冲窗外努了努了下巴,对宋应时道:“阿时,你看看,这些都是你的子民们,自幼太傅就对你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子民们今日能将你奉若神明,那是因为你‘爱民如子’。若哪日他们发现自己的陛下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那他们就会变成淹没你的洪水猛兽。”   宋应时快速地转动着手上的玛瑙扳指,目光闪烁着忐忑,道:“阿姐,你说这些不就是为了让我下旨安置他们嘛,可朕前不久不是已经下旨让驸马处置此事了啊。”   宋茹甄放下车帘,转头盯着宋应时道:“阿时,你别告诉阿姐,你不知道城外还有数以万计的流民聚集?”   “童……”宋应时忽地闭紧嘴巴,偷偷觑了宋茹甄一眼,见她面色凝肃,只好继续道,“他们说那些流民聚集在外面久了,没东西吃了自然就会离开。”   宋茹甄十分平静地说:“不,他们不会离开,他们会揭竿而起。”   宋应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说造反?他们敢!”   宋茹甄冷笑道:“命都没了,还有何不敢的。”   宋应时细细一想也是,就彻底不淡定了,他拉着宋茹甄的手问:“阿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时,只安置华京里的流民根本治标不治本,只有把城里城外所有的流民们,都劝送回原籍重新拾耕方为上策,只是拾耕之前,他们最要紧的当是果腹,所以,我们要再赈一次灾。”宋茹甄定定地望着他道。   宋应时蹙眉:“赈灾圣旨我可以下,但鸾台那帮老东西未必会听我的。”   宋茹甄知道,阿时这道赈灾的圣旨要经过鸾台宰相们的商议,通过后再发给门下省驳议,门下省通过后再回到阿时手里,盖上玉玺,最后才由中书省执行。而这些宰相们若是遇到一两个意见相左时,圣旨便会压而不发,一再商议。   可通县的灾民等不了那么久,她的公主府也支撑不了那么久。   所以,宋茹甄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她靠近宋应时,悄悄压低声音道:“你只需要下旨就行了,到时候只要谁敢反对,你就命人将华京里的流民送到谁家的大门口,不出几日,保准他们都会同意。”   闻言,宋应时的嘴角抽了抽,大概是没想到如此阴损的招式,竟然会是他如花似玉的阿姐想出来的,“……我试试吧。”   “还有一事,本次赈灾,要由我亲自押送钱粮去通县。”   圣旨一旦下发,之后便是开国库拨银两,再指定人选运送灾银先到受灾地所在的州郡,层层分拨下去,最后落到百姓手上的几乎所剩无几,她不能让朝廷的这批赈灾钱粮再次打了水漂。   宋应时听了立即绷着脸道:“阿姐莫要开玩笑,你一介弱女子怎能亲自押送钱粮去赈灾,我不同意。”   “如若不然,这次赈灾的结果只会像上回一样,那些钱粮最后还不知道会进到谁的口袋里去,我是长公主,由我亲自押送钱粮赈灾,不但可以帮你在民间积累更多的威望,还能震慑一下那些贪官们。”   宋应时也明白,但他放心不下宋茹甄。   “可是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宋茹甄道:“你若真担心我的安危,那就借个人给我,有他在,我准会平安无事。”   宋应时皱眉想了想,似乎没想起什么合适的人,不由得追问:“谁?”   宋茹甄道:“驸马,褚晏。”   六月的骄阳洒在缓缓南行的长长队伍上,清一色的红袍铠甲上闪着耀眼的亮光,这是华京城内最强的一支禁卫军,足足有两千人,正全副武装地护送着宋茹甄和三十万两灾银前往通县。   宋茹甄的马车被禁卫军护在队伍的中段,一路浩浩荡荡地走了大半日。   这是宋茹甄和蕙兰第一次离开华京出远门,难免有些好奇,尤其是蕙兰,早已忍不住掀开车帘的一角伸出头去东看看西看看的。   只是看了一会儿后,她有些垂头丧气地说:“以前在宫里头就听小翠头他们说外面的世界怎么好,可奴婢瞧着,还不如华京的西苑。”   “西苑是皇家园林,这荒郊野外的自然比不得。”宋茹甄笑着抬手掀起身侧的车帘,一眼看见骑马随行的褚晏。   褚晏今日穿着一身圆领团花窄袖青袍,腰上缠着革带,头上束着小银冠,背脊挺秀如修竹,跨坐在青骢马上,敛了一身仙姿风流气,多了几分杀伐决断的硬气,仿佛一个正准备上战场,号令群雄的将军。   宋茹甄想,若不是因为父皇的忌惮,强扣褚晏留在华京,如今的他说不定早随着他的父兄在哪个战场上,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地挥枪斩敌首呢。   “褚晏!”宋茹甄突然冲褚晏喊了一声。   褚晏闻言,偏头看向她,用目光询问她何事。   宋茹甄却冲他做了一个‘靠过来’的手势。   褚晏只好拽马靠近了些,目视着前方,低声问她:“到底何事?”   宋茹甄伸出手朝远处指了指,“你看。”   褚晏顺着宋茹甄的目光落在路边上的一颗石榴树上。   宋茹甄星眸狡黠一闪,双手扒着窗口撒着娇道:“那边树上的石榴红开的真好看,我想要,你去帮我摘一枝好不好?”   褚晏缓缓收回目光,偏头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然后道了一句:“胡闹。”   说完,扯缰远离了她一些。   一旁的蕙兰笑着揶揄道:“公主,您现在可是押送栽银的朝廷命官,身负重任,又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驸马爷可不会陪着你胡闹呢。”   “我当然知道。”宋茹甄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歪在凭几上百无聊赖地说,“只是长路漫漫,委实无聊,逗逗褚晏这个闷葫芦也是好的。”   中途经过一处野店,队伍里需要补给,便停下来休整了一番,宋茹甄也去店里喝了点水,吃了些东西,等她们回到马车上时,赫然发现宋茹甄的专属座垫上,放着一枝鲜艳的多头石榴花。   “公主,你看。”蕙兰立即拿起石榴红递给后上来的宋茹甄。   宋茹甄接过红艳艳的石榴花捏在手里转了转,一边嗅,一边笑着说:“他还真的给我摘来了。”   蕙兰神秘兮兮地挨着她道:“公主,你可知道男子送女子石榴花是何用意?”   宋茹甄心情十分好,下意识问:“是何用意?”   “石榴代表多子多福,男子送女子石榴花是希望女子为他生儿育女,驸马爷送公主石榴花自然是希望能与公主生个一儿半女。”   宋茹甄一听,把玩石榴花的动作顿了顿,她只是心血来潮地指使褚晏替她摘花,可没想过那花是什么花,难怪方才褚晏的脸色那么奇怪,难不成他也知道这石榴花的含义?   她的脸颊莫名其妙地有些发烫。   和褚晏生儿育女……?   这个念头甫一起来,她就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宋茹甄忙摇头,甩去脑中的胡思乱想。   “你个小蹄子,胡说八道个什么?看我不收拾你……”宋茹甄佯装恼怒地拿石榴花作势欲砸蕙兰,蕙兰笑着往外面躲,一边大声求饶。   银铃般的笑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回荡在幽径的旷野里。   启程时,宋茹甄掀开帘子,冲褚晏晃了晃了手里的石榴花,无声地说道:“褚晏,我很喜欢,谢谢你。”   褚晏淡淡地别开脸,目视着前方,只是耳根处不知不觉地攀上一层可疑的红云。   三日后,队伍一路风平浪静地进入虎牢山地界。   金乌西沉,金灿灿的光辉染地天际层云如火烧,风卷地两旁的灌木丛哗啦啦的响,带来一股独属于山间泥土的湿润芬芳。   车轱辘的‘轧轧声’与稳健的步履声交织在官道上。   马车里,蕙兰窝在角落里靠着车壁睡着了,宋茹甄也是困意正浓地歪在马车的凭几上,欲睡却难睡。   这几日为了能赶路尽快到达通县,再加上人实在太多,她和禁军连邸店都没有住,几乎是连夜在赶路,对于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公主来说,简直算要了她的小命。   正在这时,前哨来报:“报,禀公主,在往前行驶二十里就是驿站了,裴统领特差小的来问公主今晚是否要去驿站歇脚?”   裴统领乃禁卫军统领,原本专司宫内防卫,但阿时总归不放心她,这次去通县赈灾,特意把禁卫军统领裴易放到了她身边。   宋茹甄正自纠结,心里想着要不要一鼓作气直到通县,免得节外生枝,却听见车外褚晏的声音淡淡响起:“去驿站。”   那前哨看了褚晏一眼,半跪在原地不动。   宋茹甄心想褚晏一路骑马跟随,风餐露宿的,定是累极了,便道:“就依驸马所言。”   一炷香后,车马来到一处临山而建的两层木楼前,院子外的大门上挂着两个羊皮灯笼,上面潦草地写着“驿站”两个字,在山风中摇来晃去的。   裴统领早已命人来驿站打点好了,是以,宋茹甄下了马车便同蕙兰和驸马被人领着上了二楼最好的房间。   一路上来,驿站里并无什么闲杂人,连驿长都没见着,宋茹甄寻思着应该是裴统领派人惊扰到了她,故叫人都躲起了。   禁卫军推开房门后立马退到一边,恭请宋茹甄进屋。   宋茹甄甫一进屋,就闻见一股潮湿的霉气,她微微蹙了蹙眉,继续往里面走。   褚晏偏头对蕙兰道:“你下去忙你的,这里有我。”   蕙兰立即将手里的包袱交给褚晏,屁颠屁颠地跟着禁卫军退下去了。   褚晏进屋关上了门,又将烛台上的其他蜡烛全部点上,一边道:“驿站不比客栈,你先将就将就。”   宋茹甄自幼锦衣玉食的,确实没有住过这么简陋的房间,不过她也不是那么娇气的人,此次出来刚好就当历练了。   她开始绕着房内转了起来,这驿站虽然简陋,但是空间却不小,打扫的也很干净,就是有些湿冷,虽已入夏,但这房间里却有如在倒春寒似的,身上凉飕飕的。   褚晏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小盘香出来,点燃了放在香托上,然后端着那香盘四处熏了起来。   宋茹甄诧异道:“你随身还带了香?”   “这非普通的香,驿站多处在荒山野岭中,湿热之地难免多虫蛇蚊蚁,这香不仅可以用来驱毒物用,还可以安神。”   宋茹甄不由得奇道:“褚晏,你又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怎么会懂这些?”   褚晏的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半响后他才道:“有备无患而已。”   宋茹甄赞同地点了点头,她从未出来过,自然不懂这些,忽然发现这次把褚晏带出来真是个明智的选择。她转了一会儿,就来到床边坐下看着褚晏忙碌。双手撑在床上时,只觉得手心下的被褥湿哒哒的,像是洗完还没晾晒似的。   “这褥子……”   褚晏放下香盘,看了一眼床上的被褥道:“此地前两日刚下过梅雨,此地又临山而建,因此空气有些潮湿,我下去要个熏笼上来烤烤。”   “你怎么知道前两日这里下过梅雨?”   “地上的土壤是潮湿的,空气也一样。”   宋茹甄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褚晏道:“你先等一下,我下去找熏笼。”   宋茹甄虽然怕冷,但也不想让人觉得她养尊处优惯了难以伺候,连这点苦都受不了,竟然还敢出来赈灾,便道:“不必麻烦了,就睡一晚,忍忍就好了。”   褚晏没说话,而是站在屋里,四下环顾了一周,过了会儿,就转身出去了。   宋茹甄还以为他是下去了解外面的情况去了,也就没在意。   褚晏点的熏香的确有安神之效,再加上连日奔波劳累,她实在累及了,靠在床头本来只想小寐一会儿,却不知不觉地竟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觉得屋子里暖烘烘的,像是春日的骄阳照在身上,四肢百骸都跟着想舒展起来,她这么一动,身上的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去,睁眼一看,是她的身上披着的一件大氅滑落到了身下。   宋茹甄扯起大氅看了一眼,暗纹修竹,是褚晏的。   她捏着大氅扭头一看,便见褚晏正坐在不远处的熏笼旁,拉着被褥在一点一点地烘烤。   见她醒了,褚晏起身走过来,将手里烤好的被褥重新盖在她身上,道:“你的脸我已经替你擦过了,被褥也烘干了,安心躺下睡便是。”   宋茹甄垂睫:“我都说不必麻烦了……”   “你体寒,受不得凉。”他依旧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然而说出来话却多了几分不容置喙。   身上的被褥还带着烘烤过后的余温,盖在身上时,连心都被暖到了似的,宋茹甄拽了拽被沿,心潮再度起伏了起来。   她不是受不了人的好,论照顾她,齐明箫远比褚晏做的更好更细致,可她却能理所当然地接受齐明箫对她的好,却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褚晏对她好。   好像褚晏每对她好上一分,她心里就会莫名觉得欠上褚晏一分似的,她不想以后还不起。   “褚晏,你实在不必对我如此好。”   褚晏听了没说话,而是默默地替她塞好被角,待做完一切之后,他才正视着宋茹甄道:“我既同你出来,便会带你平安回去。”   宋茹甄释然一笑,看来是她想多了。   在褚晏眼里,她与他不过是盟友关系,保证她的平安只是他的责任而已,在她与褚晏的关系里,她总是忍不住先越界。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失了控制一般。   看来,后面要与褚晏好好保持距离了。   夜里,隐约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盖在了她的口鼻上。   呼吸受阻,宋茹甄豁然睁开眼睛,却瞧见褚晏正侧着身子,将一个巾帕轻轻地摁在她的口鼻上。   “唔?”宋茹甄轻轻地闷哼了一声,并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   “嘘!”褚晏冲她竖起一根手指,并指了指门口,附耳轻声说道,“屏住呼吸。”   宋茹甄立即捂住帕子,屏住呼吸。   同时偏头看去,便见白纸糊就的门框角落上,有两个人头似的的影子贴在那里,边角的处破了一个黑乎乎的小洞,有白烟正从那个小洞里徐徐冒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我儿砸细心吧,我儿砸全能吧,就是开窍太晚,哎,操碎了我这颗老妈子的心……   【这么更下去,存稿不够了啊啊w(Д)w】 第34章 结盟(八)   片刻后,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有两个人蹑着步子走了进来,站在床边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二人看了一会儿。   其中一人小声道:“都放倒了。”   “现在怎么办?”   “大当家的说了,只要是男的都杀了,女的带走。”   宋茹甄虽然闭着眼睛,但清楚地听见身后有人拔刀的声音,虽然他知道褚晏早已有了应对之策,但是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忍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面上一阵冷风,宋茹甄慌忙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不知道褚晏怎么就从床上一瞬间挪到了地上,然后她就听见那两个人惊呼了一声:“啊……鬼啊!”   宋茹甄用帕子捂住口鼻迅速坐起,正好看见褚晏一手捏着一人的后脖子,然后用力一合,只“嘭!”地一下,两个正在鬼叫的人,头碰头地撞在了一起。   叫声戛然而止。   那一撞似乎还不轻,两个人头晕眼花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嘴里还喃喃地喊着:“鬼,鬼……”   宋茹甄很好奇,为何这两个人见了褚晏会喊‘鬼’?   过了一会儿,那二人总算缓过来几分,看着不动如山地站在他们中间的褚晏,二人立即用刀指着褚晏。   只是狠话还没来得及放,就见褚晏身如鬼魅似的闪到他们身后,只听得两声‘咔嚓’轻响,二人手里的刀忽地就掉在了地上。   然后,宋茹甄便看见那二人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   那二人的反应像是极为迟钝似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即抱着断臂,想叫又不敢大声叫,只得用手死死地扣住嘴巴,避免自己发出声音来,看样子是怕惊动其他人。   那模样简直又滑稽又好笑又可怜。   宋茹甄也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见了褚晏跟见了鬼似的,他这一出手,快如迅电,绝非常人,难怪会被这两人当做鬼。   褚晏盯着二人问:“谁派你们来的?”   那二人立即招了:“是,是我们大当家的。”   “你们大当家的是谁?”   “我们大当家的是,是虎牢山上的土匪头子,梁大奎。”   “为何而来?”   那二人立即紧闭住嘴巴,互相忌惮地看了彼此一眼,然后就听见褚晏冷冷地说:“我不介意把你们的另一只胳膊也卸下来。”   其中一人立即投降道:“我说我说……,是大当家的听说有个朝廷的公主,押了大批的灾银要去通县赈灾,大当家便命我等下山将这批灾银劫了,顺便……”那人说着,悄悄觑了宋茹甄一眼。   褚晏气息骤冷:“顺便什么?”   那人立即瑟缩着脖子老实交代道:“顺便把公主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宋茹甄一听,只觉得又惊又奇,惊的是这世上竟然有土匪敢劫公主,奇的是这土匪头子竟然还敢把公主抢回去当压寨夫人,这可真是让她大开了眼界。   “你们大当家……”她正想追问那俩人他们大当家为何要抢她回去当压寨夫人,却见褚晏忽然拧小鸡似的拧起那两人,二话不说,一前一后地就朝外面一抛。   “啊——”伴随着两声尖锐的尖叫后,便是两声“嘭!嘭!”震地声。   褚晏竟然直接将那二人从二楼扔到了一楼去了……   “……”   宋茹甄连忙跑出去扶着凭栏一看,不知是褚晏故意把握着力道,还是这楼层高度的问题,那两人掉下去竟然还没摔死,只是躺在地上抱着胳膊在地上疼的直打滚。   宋茹甄扭头瞪他:“你怎么把他们扔下去了,我话还没问完呢!”   褚晏看着她,淡淡道:“不必问了。”   宋茹甄简直莫名其妙:“什么叫不必问了?”   她这一路南下,都是光明正大地打着长公主赈灾的旗号,这些山贼明知她是公主,不仅敢来劫灾银,还敢抢她回去当压寨夫人,难道就不怕朝廷出兵剿了他们?这后面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她必须问清楚。   褚晏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忽地,一楼的大门被人用力撞开了。   与此同时,外面隐隐传来阵阵嘈杂的喊杀声。   下一刻,从门外涌进来了一队人马,宋茹甄扭头看下去,见是裴易领着禁卫军们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裴易手里提着刀,一进门立即看见地上两个嗷嗷叫的山贼,脸色大变,正要上前,又见宋茹甄站在二楼的凭栏旁,他立即插刀在地,单膝下跪请罪道:“公主,卑职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瞧裴易的样子,和外面传来的喊杀声,看来灾银果然出事了,她淡定问道:“本宫没事,灾银怎么样了?”身上倏地一暖,宋茹甄余光瞥见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正搭在自己的双肩上,双手之下,是褚晏的那件大氅。宋茹甄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出来的太急,只穿着一身寝衣就跑了出来,她忙将大氅拉紧了些。   “回公主,卑职方才听见外面有喊杀声,就带人出去看了一眼,发现外面有人来打劫,卑职正想剿灭那些劫匪时,又听见驿站里有动静,卑职担心公主安危,只好又折了回来,至于灾银……”   正说着,忽然又从外面冲进来一个灰头土面的禁卫,跪在地上报:“公主不好了,驿站四周被人放火给点了,又有大批黑衣人冲进来横冲直撞地放迷烟,趁乱把灾银都抢走了。”   闻言,宋茹甄与褚晏二人心照不宣地对看了一眼,空气里果然很快飘来一股浓烈呛鼻的气息。   这驿站又偏又小,院子巴掌大一点,是以除了宋茹甄和褚晏住在二楼,一楼原本是裴易带着几个心腹住在下面保护宋茹甄的,灾银只能放在驿站附近的山洞里,由禁军就地扎营驻守着。   方才那些劫匪在外面闹出那么大动静,就是为了把裴易他们引出去,所以才派了两个人来抢她,只可惜他们太低估了褚晏的实力。   屋里的呛鼻的气息越来越浓,宋茹甄忙用手帕捂住了口鼻。   这时,褚晏偏过头对她道:“你去马车上等我,我去剿个匪。”   宋茹甄立即冲裴易道:“裴易,你带人跟着驸马。”   裴易却垂头拱手道:“卑职的职责是寸步不离地保护公主的安危。”   灾银也好,驸马也好,在阿时眼里只有她最重要,所以裴易是不会跟着褚晏去剿匪的,她心里有些着急,虽然此间一切早已经计划好,但真要以褚晏一人之力,去对付虎牢山上那些不知根底的山匪们,她总归不放心。   褚晏也道:“裴统领留下来保护你,我只需要带几个人即可。”   宋茹甄还想说些什么,褚晏忽然抬手拢住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道:“相信我。”   宋茹甄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万事小心。”   月渐入中天时,驿站四处的大火已经被留守的禁卫军们尽数扑灭。   不远处的丘陵上,宋茹甄站在马车外面,静静地望着虎牢山方向。   蕙兰又拿来一件厚重的斗篷替她披上,道:“公主,不如进车里等吧,这山间湿气大,站久了恐寒气入体。”   守在身后的裴易也建议道:“公主,还是请入车内吧。”   宋茹甄目光坚定地望着虎牢山方向一动不动道:“不必了,我要站在这里,亲眼看着驸马回来。”   “砰……砰砰……砰……”   不一时,虎牢山里发出几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一时间火光冲天,黑烟滚滚的。   蕙兰吓了一大跳,担忧地觑了宋茹甄一眼,却见她朱唇紧抿,面色无波,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似的。   裴易倒是震惊地往前走了两步,举目眺望,嘴里喃喃道:“奇怪,哪里来的火油?”因为只有火油才会在一瞬间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   天蒙蒙亮时,蕙兰困的头一点一点的,被山风一吹,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她偏头一看,见宋茹甄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虎牢山的方向,连表情都没变过。   “公主,都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了,您还是进车里歇歇吧。”   “你先进去歇一歇。”   正说着,远处一批流星马飞来,高喊着:   “报——”   “驸马回来了。”   闻言,宋茹甄精神大振,同时暗暗舒了一口气,身子微微向后趔趄了半步。   蕙兰连忙扶住她问:“公主?”   宋茹甄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无碍,就是腿有点麻。”   蕙兰道:“那奴婢扶你去马车上坐着。”   “不必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抿出一个最美的笑容准备迎接褚晏归来。   半盏茶后,道路尽头,尘土飞扬,熹光穿破云层,照亮了驿站周边的满目疮痍,也照亮了山间上崎岖不平的路。   远远的几骑飞奔而来,为首的骑着青骢马,一身青衣就如刚出鞘的青钢剑,破风而来,他的马前面横着一个人,在马蹄飞扬中,如破败的布偶颠来甩去的。   临近宋茹甄十步外时,褚晏勒马,坐下青骢马扬起前踢,发出一声亢奋的长鸣声,随即稳稳停下。   他身后其他几骑纷纷下马。   褚晏随手拧起那人扔在地上。   “嘭!”   那人摔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慢慢蜷缩着坐了起来,一双鹰似的招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裴易指着那人问褚晏:“此人是谁?”   褚晏看了裴易一眼,道:“梁大奎。”   裴易皱眉,似乎不知道梁大奎是谁。   宋茹甄上前两步,瞅着那人细细看了一眼,身材魁梧,长相粗犷,一身悍匪气,倒是同那些话本子里画的人高马大的鬼面小人一模一样。   “你就是那个想抢本公主回去做,做什么压寨夫人的虎牢山山寨寨主?”   裴易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大概没想到竟然还有山匪敢劫宋茹甄,然后又是一阵后怕。   那梁大奎一听宋茹甄自报家门,两只布满凶光的眼睛立即盯着宋茹甄打量了起来。   裴易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梁大奎的视线,喝道:“看什么看,天家公主岂止你敢看的?”   宋茹甄却冷笑着说道:“无妨,让他看,这可能是他能看见的最后的一丝光明了。”   裴易听了,只好让开。   宋茹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梁大奎,清冷地问:“说吧,是谁派你们来劫灾银的?”   梁大奎赤/裸/裸地直视着宋茹甄,不掩□□地咧开满嘴大黄牙,道:“就是老子自己!”   裴易立即斥道:“胡说,你一个小小的土匪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打公主的主意?”   梁大奎扭头挑衅地盯着裴易,往一旁吐了一口唾沫,道:“你说对了,老子就是吃雄心豹子胆长大的。”   话音刚落,他忽然死死地捏着手腕,满头大汗大叫了起来:“啊”   宋茹甄吓了一跳,急急地往后退了两步,蕙兰忙扶住她。   镇定下来后,宋茹甄这才发现梁大奎的左手不翼而飞了,血淋淋地只剩下半截手腕。   而褚晏手持着一把带血的窄背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般俯视着他,冷冷地吐了几个字:“说实话。”   “……”   那梁大奎不愧是个土匪头子,被褚晏砍断了一掌之后,竟然还能捏着断腕,双眼喷火地继续怒瞪着褚晏,就是咬牙不开口。   褚晏见状,二话不说,手起刀落,砍地毫不犹豫。   那一瞬间,宋茹甄的心脏骤然一缩,她好像看见了梦境里的那个褚晏,手起刀落砍下阿时头颅时的场景在眼前回放,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蕙兰担忧地问:“公主,你没事吧?”   宋茹甄白着脸色不说话。   “啊——”   伴随着一声撕裂的嚎叫,梁大奎的另一只手也没能幸免。   梁大奎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冷冰冰的人说砍他手就砍他手,砍了他一只手还不准他犹豫竟又砍了他一只,娘的,简直下手比他还狠。   他再厉害也忍不了如此断臂之痛,抖着两只血淋淋的断腕在地上直打滚,他恶狠狠地瞪着褚晏喊:“老子今日栽倒你手上,算你狠!小子!留下你大名,老子二十年后再找来你报仇。”   褚晏没理他,像是看穿了此人只是色厉内荏,慢慢地走到他的脚下,看那样子是打算再将他的双足也给砍下来。   梁大奎终于胆怯了,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忙喊:“好汉留情,我说!”   褚晏看着他不说话。   行走江湖多的梁大奎,终于知道眼前的这位才是真煞神,再跟他耗下去只怕会沦落个四肢俱废还死不了的下场。   “是,是通县县令,是他告诉我朝廷会派人押送灾银到通县,并把运送灾银的路线告诉我,让我劫了灾银,一半自留,一半给他。”   通县县令?   宋茹甄细细一想就觉得不可能,通县距离虎牢山距离遥远不说,哪个官会指使山匪去劫官银分赃的?这么重要的把柄被山匪握在手里,那岂不是把头悬在了山匪的这把刀尖上。   “……不对。”褚晏果然也想到了,他缓缓举刀对准梁大奎的脚腕。   梁大奎吓地急缩脚,大喊:“是一个神秘人!”   “说清楚。”   “说不清楚啊,”梁大奎见褚晏的刀还举着,简直快要哭了,挥动着两只血淋淋的断腕急急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就是前不久有个神秘人突然去虎牢山找上我,说是给我送财神来着。然后就将朝廷派人往通县运送灾银的事告诉我,并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来劫灾银。事成之后,五五分,就算事败了,之前的银子也归我。我本想做完这一票就拿钱走人的,谁知竟然中了你们的圈套,反被你们端了老巢……”   裴易不由得奇道:“那人找上了你,你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确实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来的时候带着面具穿着斗篷,根本看不清面貌,但他说话尖细尖细的,听着不男不女,我,我只知道这些。”   褚晏将刀插回到了马鞍挂着的刀鞘中,这就代表他信了梁大奎的话。   裴易问宋茹甄:“公主,这人怎么处置?”   宋茹甄暗暗思忖:这人说找他的人不男不女,难不成是……宫里的太监?此事竟跟宫里有关,难道是阿时……不可能,阿时是绝不可能害她。   是……童恩?也不对,童恩是不可能亲自来虎牢山,也许是童恩派的其他小太监……   可若是童恩他为何要这么做?   就童恩如今的身份,别说这三十万白银的一半,就是全部给他,他也未必稀罕。但是这三十万白银却是通县的救命钱,一旦劫走了这笔钱,通县必将陷入水生火热。   而她这个长公主亲自押送灾银赈灾,半路上不仅丢了灾银,还险些被人掳去当了压寨夫人,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她必定会沦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难道是有人想借此事暗算于她?   这个人一问三不知,当务之急,还是赈灾重要,此事只能待日后再慢慢调查了。   “先替他止血,再暗中派人送他回华京,将他送进大理寺秘密关押起来。”宋茹甄还未从刚才的心有余悸中回转过来,所以说话时,嗓音还有些发颤。   闻言,褚晏忽然转身看了她一眼。   “是。”裴易挥手,上来两个禁卫拖着梁大奎下去了,裴易看了看烧地黑不溜秋的驿站,不由得忧心忡忡道,“公主,这人虽然是抓到了,但灾银却弄丢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谁说灾银丢了?”   宋茹甄转头,神秘地看了一眼裴易。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这两章就是给儿砸秀武力值的。   【儿砸这是在意女主而不自知啊,不然也不会在听见有人要掳甄美人去当压寨夫人,会直接暴起把人给砸咯,(﹁﹁)~→。】【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更五千六千的更上瘾了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存稿不允许啦呀,啊啊啊……】 第35章 结盟(九)   裴易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宋茹甄正准备解释,忽然瞥见褚晏朝着她走来,那种隐藏在骨子来的畏惧立时悚然上身,她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两步。   褚晏见状,顿住脚步,定在原地,微微蹙眉看着她。   宋茹甄目光一闪,转身对裴易快速说道:“此事后面再解释,你先去整顿人马,然后再准备十几个同样的木箱子,继续往通县赶路。”说完,匆匆上了马车。   天亮后,所有人马拔营继续出发。   车轮压过满是砂石的山路,发出‘吱吱轧轧’的声音,鸟儿在树林里鸣唱,仿佛一点没有受到夜里那场硝烟的荼毒。   忽地一阵风来,卷得车帘翩然而起,宋茹甄心神不属地歪在凭几上,余光瞥见车外没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她蹙眉,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再次掀起帘子举目看去,马车旁边果然没有褚晏。   宋茹甄心想:“难不成是褚晏察觉出我怕他,所以故意避开我?”   她把头伸到车窗外,又往前后都看了一眼,瞧见褚晏正和几个禁卫军并列在前面开路,大概是他在虎牢山大露了一下身手,那几个人正满脸钦佩地冲褚晏又是拍肩,又是拱手说笑的。   宋茹甄放下帘子,继续歪在凭几上。   看来是她想多了,褚晏几乎以一人之力单挑虎牢山一千多匪众,堪称传奇,正被拥戴享受着众星捧月的荣光呢,哪里会在意她是怎么想的。   不过说起这事,她就觉得褚晏真是个天下难得的奇才,因为这招偷梁换柱保灾银端匪窝的计谋就是他想出来的。   事情是这样的   褚晏告诉她,若想从华京去往通县最快的路就得走官道,而官道会经过虎牢山一脉,据说虎牢山上有个大匪窝,得知了这么大批量的银子途径此地必定会按耐不住。   她当时还神气地说一千多山匪想从训练有素的两千禁卫军里抢银子,他们也太小看朝廷了,有种尽管放马过来。   褚晏却说了一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何要多耗费一兵一卒?”   说实话,这种兵法上的东西她听不太懂,褚晏就说他有个既能护住灾银不失,又能不让禁卫军流血,还能剿灭虎牢山盘踞多年的山匪的法子。   如此一箭三雕的法子,她当然乐见其成地同意了。   那个法子就是将装有三十万两白银的箱子里全部换成了火油,由她和禁卫军光明正大地运出来。劫匪要是不来劫,那么一切相安无事;劫匪要是来劫,劫的正好是这批火油。火油上山,一旦遇上树木,那简直就是天雷勾动地火,如有神兵相助。   所以褚晏才敢带着少量的人上山剿匪,因为梁大奎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山匪们兴冲冲地把箱子送到他的老巢时,会是一箱箱的要他老命的火油……   然后,褚晏只需要在趁乱中擒了贼头梁大奎,便可大功告成。擒贼先擒王,以他的身手显然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真正的那三十万两白银其实早就由她信任的府兵们,暗中扮成了镖师的模样,悄悄地将银子提前运出了华京,直接去了素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扬州买粮了。   按计划,这三十万两白银是要直接运送到通县县令手中,再由县令派人拿着银子分别去就近有粮食的地方购买粮食,然后再运回来根据户籍人口分发粮食。只是那样一来,势必又要历经一番周折,受灾的百姓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褚晏这招既可以让受灾的老百姓们能够尽快地得到救助,还可以防止县衙官员们私下侵吞灾银,简直妙极。   这样的褚晏是她从未见过的褚晏,足智多谋,沉着冷静,下手却也够狠辣,让她不得不发自内心地忌惮他。   因此,她也终于明白了,以前褚晏不反抗,不是他有多弱,而是他毫无生欲;而如今的褚晏一旦心生反抗,那她和阿时的下场恐怕只会比梦境里发生的还要惨烈。   熬了一夜,宋茹甄终于扛不住,在马车里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马车颠簸中,她恍恍惚惚地梦见了她和褚晏大婚的那日……   那夜,公主府里张灯结彩,喜气冲天。   经历了一场繁复冗杂的婚礼仪式下来之后,宋茹甄回到洞房后,累的只想趴下来,不过她是公主,即使再累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顶着沉重的凤冠矜持地坐在铺着代表‘早生贵子’的喜床上。   虽然不能乱走乱动,但让她饿着肚子一直等褚晏前来,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将所有伺候她的下人全部赶了出去,悄悄地撩起遮面的红色薄纱,随手挂在满是珠花的凤冠上,抱起桌上摆盘的精致点心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喊道:“恭喜驸马爷……”她才放下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放下掩面用的薄纱,端端正正地坐好。   “吱呀——”门开了。   透过薄纱,宋茹甄瞥见褚晏穿着大红喜袍站在门内,用一种特别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也不走近,也不说话,不知道站在那里想什么。   等了一会儿,她见褚晏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故意干咳了一声。   褚晏这才回过神来似的,转身关上门走了过来。他抬手压住宽大的广袖,去拿起盘中的喜秤,正要挑开宋茹甄脸上的薄纱。   宋茹甄却抢先随手扯掉薄纱,仰起明艳动人的娇靥,一双水灵灵的星眸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褚晏。   褚晏拿着喜秤愣了下。   宋茹甄挑眉,似笑非笑,“驸马?”她的语气用的是问句,这是故意对他身份的一种质疑和奚落。   而褚晏却转过身去,不疾不徐地放下喜秤。   宋茹甄见这样都激怒不了他,便继续问:“你为何要嫁给本宫?”   一个‘嫁’字彻底将褚晏的脸面踩到了脚底,她就不信,这样还激怒不了褚晏。   然,褚晏却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捧在手心里,郑重地递给她,然后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褚晏,愿随卿到白头。”   宋茹甄转眸,目光淡淡地落在褚晏的手心上,瞳仁忽地一缩   褚晏的手心里躺着的,正是她之前送给褚晏的那枚金累丝凤穿花簪。   那一瞬间,宋茹甄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了几下。   她缓缓抬手,抬到一半,忽然顿住。   片刻后,她拿起金簪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眼,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嘲:“没想到,这东西你竟然还留着?”是留着故意来恶心她的吗?   ——要不是她早就知道褚晏的心上人是宋妍霜,估计眼下差点信以为真地以为褚晏真想同她白头偕老呢。   “只可惜本宫不稀罕。”宋茹甄晃了晃金簪,然后随手一抛,金簪落在了铺着织锦牡丹富贵的地毯上,连声音都没发出。   宋茹甄哂笑着继续道:“因为本宫的公主府里,有的是人愿意陪本宫到白头。”   褚晏定定地盯着她,眼里竟然有一丝受伤般的暗芒。   宋茹甄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装给谁看?   难不成你和宋妍霜还以为我蒙在鼓里不成?   哼,我怎么可能再让你们得逞。   “来人。”   门开了,齐明箫走了进来,站在门内低眉顺眼地冲她施礼:“公主。”   她知道齐明箫在门外候着,今晚的洞房本来就是故意要给褚晏难看的,但是她没想到齐明箫竟然会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进来。虽然他的红衣上没有任何的纹饰,但乍然一看时,还是会觉得与褚晏这个正儿八经的新郎官也没什么区别。   “明箫,今晚你来陪本宫。”   “明箫遵命。”   褚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茹甄等了一会儿,见褚晏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用一种挑衅目光瞅着他冷笑道:“驸马,你还愣着干嘛?难不成还想亲眼欣赏着本宫同他人被翻红浪?”   “……”   褚晏盯着她一言不发。   宋茹甄简直被褚晏盯地有些发毛,正要坐不住时,褚晏一个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在抬头看见齐明箫的瞬间,身形明显僵了一下。   齐明箫抬起头,不避不闪地直视着褚晏,含笑走了进来。   褚晏提步就走,却在经过地上那枚金簪时,微微顿了一瞬,不过,只一瞬,便很快离开了。   齐明箫来到床边问:“公主,驸马这一走,可要住哪儿?”   宋茹甄看着褚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莫名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便随口回了句:“随便安排个去处,只要离本宫越远越好,最好能让本宫眼不见为净。”   “那……明箫就把驸马的住处安排地偏僻些?”   “随便。”   前头依稀有喧闹的欢声笑语传来,良辰美景里,宋茹甄却无半丝喜悦之情,更无一丝报复后的快感。   “公主,明箫来替公主卸头冠。”齐明箫抬手,欲帮她取下凤冠,她下意识伸手拦住。   齐明箫不解地看着她。   那凤冠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又重又沉,压地她脖子都快断了,她早就想取下来了,可也知道这凤冠还轮不到一个清客来取。   她只道:“一会儿让蕙兰来。”   闻言,齐明箫听话地收回手,安静地垂立在一旁。   宋茹甄的目光在齐明箫的红衣上打量了一番:“你今日怎么穿了件红衣裳?”   齐明箫滴水不漏地回答道:“明箫想着今日是公主的大喜之日,明箫身为公主府的新任官家自当跟着喜庆一些,公主若是不喜欢,明箫这就下去更换。”   “不必了。”宋茹甄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疲惫地说,“你下去吧。”   齐明箫就是这点好,从不刻意纠缠,于是应了声‘是’便很快下去了。   齐明箫前脚刚走,蕙兰后脚急匆匆地进来问:“公主,驸马爷怎么走了啊?”   “走哪儿了?”虽然在她意料之内,但是得知他真的走了,心里还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奴婢就见驸马爷脱了喜服往前头去了。”   “……随他去。”宋茹甄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通天红烛,自嘲似的扯了扯唇。   本以为她那样羞辱褚晏,以褚晏那样的天之骄子定会连夜负气出走,一旦他敢负气出走,阿时就会以‘驸马洞房之夜弃公主不顾之罪’来为难褚晏。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听从了齐明箫的安排,默默地住进了那间破陋的柴房。自那之后,除非她主动找他麻烦,不然他是绝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当真让她‘眼不见为净’了。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车顶心,蕙兰的脸很快出现在上方。   “公主,您可算醒了,奴婢还以为您病了呢。”   宋茹甄撑着身子要起来,蕙兰连忙扶她起身,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问:“怎么了?”   蕙兰道:“自从出了虎牢山后,公主就一直在做梦,都已经睡了两日两夜了。”   “两日两夜?”宋茹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睡这么久,不由得问,“我都做什么梦了?”   “奴婢也不知道公主做的是什么梦,只知道梦里公主似在喊驸马爷的名字,奴婢就擅做主张把驸马爷叫来陪了你一夜。”   褚晏来过?   宋茹甄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撩车帘向外看,却看见裴易骑马随行在车旁。   裴易见她醒了,笑着冲她拱手:“公主,您醒了。”   宋茹甄点了一下头,随口问了句:“还有多久到通县。”   裴易答:“还有不下半日就能到达,公主可要停车歇脚?”   宋茹甄看了下日头,正是正午时分,便道:“不必了,加快速度,尽快在日落前赶到通县。”   顿了顿,她又道:“褚晏何在?”   裴易看了一眼后面,道:“褚大人自请殿后了,可要卑职将他请来?”   宋茹甄想了想,觉得即使见了褚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摇头道:“不用。”   宋茹甄的车马离通县大门还有五里时,张县令已经领着满县排的上名号的官吏,齐出城外跪地迎接,老远便伸着脖子扬声高喊:“恭迎长公主殿下亲来通县赈灾!”   紧接着,山呼一般地恭迎声齐齐响起:“恭迎长公主殿下来赈灾!公主殿下千岁!”   听见声音,宋茹甄撩起车帘问一旁的裴易:“怎么回事?”   裴易道:“是通县的张县令带着文武官员前来迎接公主。”   宋茹甄不悦道:“搞这么大排场做甚?本宫是来赈灾的,又不是来视察的,叫他把人撤了,我们低调进城。”   “是。”   裴易去了之后,前面高呼声很快停歇了。   过了半刻钟后,裴易回来报说人都已经散了。   不过入城之后,还是有很多老百姓闻讯赶来,跪在街道两旁,跪地叩拜,嘴里感激不尽地喊着:“谢谢公主殿下,谢谢公主殿下来救我们……”   蕙兰忍不住挑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趁着缝隙,宋茹甄瞥见街道两旁,商户大部分紧闭门扉,路边摊贩稀稀拉拉的,百姓们的脸上也是一片愁云惨淡的。   看到这样的通县,她很难想象这里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华京‘后粮仓’。   车行了一阵后突然停了下来,然后马车旁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殷勤问道:“长公主殿下,下官乃是通县县令,敝姓张,敢问长公主殿下是先去下榻,还是先去府衙处理赈灾事宜?”   宋茹甄想了想,道:“先去府衙吧。”   宋茹甄端坐在大海红日前的官椅上,四下看了一眼,没见褚晏。   这时,张县令站在堂下指了指公案上册子道:“长公主殿下,这些就是通县所有百姓的花名册。”   宋茹甄只好垂眸看了一眼公案上放着的两本册子,拿起随手翻阅了起来。   张县令觑了好几眼,见宋茹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时也拿不准宋茹甄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长公主殿下您看……是否马上进行灾银交接?”   “慌什么?”宋茹甄合上花名册,略显不耐道,“且等本宫看完了再说,你先下去。”   张县令忙不迭地地点头:“是是是,下官先行退下,长公主殿下有什么问题随时命人通传下官。”   宋茹甄看着张县令不说话。   张县令忙躬身往外退。   张县令离开后,宋茹甄又四下看了一眼,确实不见褚晏的身影,便问下首的裴易:“褚晏呢?”   裴易道:“褚大人就在门外站着,可要卑职请他上来?”   “不用。”宋茹甄起身,“本宫去找他。”   落日熔金,霞光千里,有鸟群在晚霞里慢慢地穿梭飞行,远远看上去,就像笔尖不小心弹下的几点墨,落在了山水画上。   静谧的走廊上,褚晏身如修竹挺拔,单手负于身后,静静地立在县衙廊下的黑漆牌匾旁,斜阳照在他身上,在身后的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不知为何,在看见褚晏的背影时,宋茹甄脑海里一瞬间划过的会是这些词。   “褚晏。”宋茹甄笑着上前喊了一声。   褚晏偏过头来,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一半在绚烂的光辉下,衬得异常瑰丽,一半隐在暗影里,显得深邃又神秘。   就在她那张娇俏的脸映入褚晏眼眶的一瞬间,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里陡然升起一抹光亮来。   褚晏抿唇看着她,唇瓣微微一张,欲言又止。   宋茹甄等了一会儿,见褚晏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好主动问:“你怎么在外面站着?”   褚晏黑漆漆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你怕我?”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作者有话要说: 【想当初,儿砸刚开始也想把一颗真心捧给女主,只可惜女主因为误会,piaji一下,给踩在了地上,心疼我儿一分钟。还好,儿砸没变,没黑化,还有机会。】 第36章 结盟(十)   宋茹甄没想到褚晏的洞察力会如此的敏锐,竟然察觉出那晚她眼里的恐惧。   难道,这几日真是因为他察觉出她怕他,所以才会默默地躲着她?   “……我,是有点被吓到了。”宋茹甄坦然颔首。   褚晏默了一瞬,然后一脸郑重地说:“以后不会了。”   “?”   褚晏看着她,目光深的像漩涡似的,看得她发晕,就是不准备再多说一个字。   宋茹甄心想:“以后不会什么了?你倒是说清楚啊,是不会当着她的面砍人?还是不会吓到她?”   哎,跟褚晏这样惜字如金的人交流就是费劲,说个话向来都是点到为止,总以为别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给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她又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且当他两者都是吧,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通县赈灾问题。   她胡乱地点了下头,全当自己领悟了褚晏的意思,然后将花名册递给褚晏,道:“这个是方才通县县令给我的花名册,我看了一下,户籍上所记人口目前有十万八千多人。”   褚晏没接,只垂下眼睫扫了一眼花名册就道:“这个花名册有问题。”   宋茹甄一惊,忙问:“什么问题?”   褚晏道:“前年灾荒之前,通县确有这么多人,但历经两年灾荒后,人数必然骤减。”   宋茹甄这才搞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原来她手上的这本花名册是旧时的。   她毕竟自幼养在深宫,哪里明白官场上的这些弯弯道道,没想到一出师就险些被人摆了一道,不由得有些恼怒道:“岂有此理,这个县令竟然敢拿以前的花名册来糊弄我!”   但气归气,还是得先冷静下来解决眼前的问题,她仔细想了想,继续道:“但这个张县令若是坚持不给我真的花名册,我一时好像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等粮食来了,真的按照以前的花名册放粮?”   “找主薄。”褚晏言简意赅道。   宋茹甄并不清楚一县主薄是具体做什么的,不解地问:“他手里难道会有真的花名册?还有,就算他有,他会选择背叛县令把真的花名册交给我?”   褚晏道:“一众县官里,唯有他的鞋子是破的。”   宋茹甄一脸茫然。   鞋子是破的跟花名册有什么关联?   褚晏却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里颇有点鼓励她自己好好想想的意味。   “……”   呵,这还考起她来了。   为了不掉面子,她只能认真地思考起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过了会儿,她像是豁然开窍了喊:“我明白了,这个主薄穿着破鞋子说明他不贪财,应该是个好官,一个好官的话,就可能会为了百姓交出真正的花名册?”   褚晏那双黑润润的凤目里倒映着宋茹甄俏皮的笑脸,他勾了一下唇,勾到一半又迅速拉平,淡淡“嗯”了一声。   褚晏竟然只从一个破鞋子上,就能判断出谁是他们要找的人,宋茹甄打心里由衷佩服道:“褚晏,你不去做神捕简直太可惜了。”   “……”褚晏垂下眼睫不语。   这个表情让宋茹甄立马反应过来,以褚晏的才智还在做个看大街的,这……不正是拜他们姐弟所赐?不由得讪讪地摸了摸鼻尖,道:“我的意思是……你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厉害至极,我深表佩服。”   ……   “徐主薄,听说你在通县县衙已经当了二十年的主薄?”   肃穆的县衙大堂上,徐主薄低垂着头跪在公案前,垂在地上的双手紧紧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嗫嚅着回道:“回公主,卑职无能,正是。”   宋茹甄随手翻阅着手里的花名册,似嘲非嘲地说:“二十年来,前十八年通县全县人口从最初的六万到如今的十万八千……,看来贵县的人口真是旺盛啊。”   “通县以前人人丰衣足食,人口自然兴旺些。”   “可通县自两年前出现旱灾,百姓们开始食不果腹,病的病,死的死,还有一部分开始背井离乡地出去寻食,怎么通县的花名册上的人口不仅没减,反而增长了不少呢?”   “这……”徐主薄的额头上慢慢地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啪!”花名册被宋茹甄重重地砸在公案上,“贵县官员莫不是欺本宫身为女子好欺,所以拿一本旧名册故意糊弄本宫?”   “卑职不敢,卑职万万不敢。”徐主薄连忙叩首在地道。   “那你就把真正的花名册交上来。”   “……”徐主薄叩首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接话。   宋茹甄扭头看了一眼站在附近的褚晏,褚晏冲她颔了下首。   宋茹甄会意,换了一个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徐主薄,本宫既然单独叫你来,自然是已经调查过你的背景。所以本宫知道,你徐主薄是个真正为民的好官,自然也知道,如果本宫按照手里的这本花名册放粮的话,那么通县现有的百姓们,每个人也许最多只能分得两三个月的粮,还有一部分粮就会变得无影无踪……”   闻言,徐主薄抓住衣角的手指缓缓蜷紧。   “但如果徐主薄愿意把真正的花名册交给我,那么通县的百姓们或许每个人手里可以再多三个月的粮。”多三个月的粮完全足够一个百姓撑到来年春天。   徐主薄的身子明显一振。   “本宫这次来通县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为了通县的老百姓们的活路来的,徐主薄,你好好想想,是某人的官运重要,还是整个通县百姓的人命更重要?”   片刻后,徐主薄的身子破釜沉舟似的直了起来,他从身上掏出一本花名册,郑重地捧在手心高举过头顶道:“是卑职糊涂,卑职愿意把真正的花名册交给公主殿下。”   宋茹甄与褚晏对视了一眼,彼此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意。宋茹甄立即转头,又冲下首站着的裴易点了一下头。   裴易走过去,拿起花名册呈给她。   宋茹甄翻开花名册一看,冷哼道:“果然,真正的花名册上才六万三千人不到。”   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一个禁卫军进来通报:“公主,通县县令在外面求问‘公主是否要用晚膳?’”   徐主薄一听,脸上闪过慌乱之色。   宋茹甄知道,徐主薄是担心张县令知道他交出了真名册,断了他的财路,以后不好过,便安慰道:“你放心,你既然为了全县百姓投诚,我也定会让你全身而退的,只是,可能要委屈你徐主薄受点痛。”   徐主薄忙道:“只要能保命,什么痛卑职都愿意受。”   ……   张县令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进去通传的禁卫出来告诉他,长公主有请。他忙低头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堆着一脸毫无破绽的笑,进去了。   “长公主殿下……”他的脚刚迈进正堂的门槛,突然迎面非来一个庞然大物砸向他,他躲避不及,被那东西正好砸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尾椎骨险些没折断。   “什什,什么鬼!压死我了哎!”张县令吓地双手胡乱地去推压在身上的庞然大物。   那大物压着他‘哎呀哎呀’地直吸冷气,张县令定睛一瞧,这才瞧清楚压在他身上的,竟然是鼻青脸肿的徐主薄。   “徐主薄,你?”   徐主薄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同时低低地喊:“老爷快救我。”   张县令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是花名册!   心头剧烈一跳,预感大事不妙。   身上忽地一轻,就见徐主薄被那个叫裴易禁卫军头领,轻而易举地抓了起来,然后像拧小鸡似的往堂上一扔   “嘭”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   张县令吓地呼吸都停了。   “啪!”   惊堂木重重一拍。   张县令猛地一哆嗦。   坐在官椅上的长公主厉喝道:“尔等放肆!还真以为养在深宫不知世事,竟然敢拿个假花名册来糊弄本宫!信不信本宫砍了你们的头!”   这话也不知道是冲徐主薄说的,还是冲他张县令说的,不过张县令总算搞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这个长公主发现了花名册的秘密,正逼着徐主薄说出真相。   而徐主薄被长公主的人打的半死,看来这个老实巴交的下属并没有出卖他,不由得心里松下一口气。   只是他这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上方传来长公主冷幽幽的声音:“张县令,你来的正好,本宫有事要问你。”   张县令一听,背上立即惊出一层冷汗。   完了,这是要找他算账来了。   心绪急转间,张县令目光落在了手里的花名册上,顿时有了应对之策。他忙从地上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到公案前,陪着笑道:“长公主殿下可是要问花名册一事?”   宋茹甄冷哂:“你倒是知道。”   “长公主殿下息怒,下官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都是下官一时不查,错拿了以前的花名册误给了长公主殿下。下官察觉到不对后,就立马把真的花名册又给长公主殿下送来了,还请长公主殿下过目。”说完,张县令毕恭毕敬地将花名册奉上。   宋茹甄佯怒:“身为朝廷命官,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弄错!”   张县令点头如捣蒜道:“长公主教训的是,下官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宋茹甄见了张县令那股怂样,使劲憋住笑,冲裴易递了一个眼色。   裴易领命,扬起下巴,手往腰间佩刀上一压,杀气腾腾地走到张县令跟前。   张县令畏惧裴易身上的气势,递花名册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裴易垂眼看着花名册,没有立马接在手里,而是等了一会儿才接了呈给宋茹甄。   就这么一小会儿,险些没让张县令吓地尿裤子,直到裴易拿走了花名册,他才暗暗地松下一口气,双腿也忍不住一阵发软。   原以为朝廷派来的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公主,他这才想借机狠捞一笔,不成想,竟是个女阎罗,一上来就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他同情地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徐主薄,就冲他宁死也没有出卖他,他决定,以后一定要多给徐主薄一点好脸色。   宋茹甄装模作样地翻了翻花名册,蹙眉道:“竟然少了这么多人?”   张县令解释:“不瞒长公主殿下,自从两年前干旱,百姓们没了粮后就饿死了不少人,还有一些百姓为了活下去就抛田弃户的跑了出去了,至今还未归……”   宋茹甄合上花名册,拿在手里晃了晃:“这个确定是真的花名册?”   “千真万确,”张县令生怕宋茹甄不信,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千真万确!”   宋茹甄点了点头。   张县令见宋茹甄眉目舒展,忙试探着问:“长公主殿下,不知灾银……殿下打算何时交接?”   “慌什么。”宋茹甄漫不经心道,“这样,你先在街心处搭一处高台,广而告之全县所有的百姓,让他们五日之后在台下等着,本宫带了陛下的口谕要对通县的老百姓们传达。”   张县令一听有陛下口谕,吓得面色骤变,忙点头应是,哪里还敢再试探半句。   宋茹甄反而想起什么来地问:“对了,你方才说……找本宫有什么事?”   张县令道:“下官特来请长公主殿下前去用晚膳。”   “通县连着两年干旱,颗粒无收,他区区一个县令后院倒是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你看,这屋内的陈设,”宋茹甄的目光在多宝阁陈列的各种奇珍异玩上浏览着,一边啧啧道,“随便拿一件出去卖就够十几个百姓一年的口粮了。”   原以为来到通县之后,县令给他们安排的下榻之地会是城里的酒楼,没想到这张县令竟然直接把他们接到了自己家的后院里来了。   张县令的内宅竟不在县衙后院内,而是另置了宅子,这宅子气势颇为恢宏,前三进,后三进,拐半天找不到出口,可不比她的公主府小。   “你是公主殿下,作为一方地方官自然想拿出最好的款待贵客。”褚晏坐在桌边,手里拿着花名册,一边看,一边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   “这个张县令这般豪奢,他就不怕本宫回去后,告他一个贪污之罪吗?”   褚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凡事要讲证据。”   宋茹甄指了指满屋子奢华的陈设,讶然道:“这些难道还不算证据?”   “目前还不算。”   “什么叫目前还不算?”   褚晏从花名册上抬眸看了宋茹甄一眼:“这些证据还在张县令的口袋里,他可以选择随时让这些东西消失。”   也是,她身为公主,住在别人家,总不能像个贼一样把这些东西都带走查证吧,到时候张县令再反咬一口,说这些东西不是他的,她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反而沾了一身腥。   宋茹甄黑溜溜的眼珠子忽地一转,她走过去拿走褚晏手里的花名册,又朝门口看了一眼,怕隔墙有耳似的凑到褚晏耳边,用气音小声地说:“褚晏,你武功这么好,要不……你带我一起夜探这县令大宅,我们再去找找有什么其他证据?”   湿热的气息不经意地钻进耳膜里,褚晏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尖挺的喉结微微一滑,道:“……好。”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一道黑乎乎的人影出现在县令府的院墙上,那身影比普通的人略宽,速度却极快,几个兔起鹘落,便来到了院内的一棵大树上。   褚晏低下头,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八爪鱼似的抱着自己的宋茹甄,低声道:“到了。”   宋茹甄的心还在一个劲地狂跳,她没想到褚晏的轻功这么好,更没想到飞起来的感觉竟是这么的刺激,刺激的她的一颗心随着褚晏的起跃,差点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听见褚晏的声音后,宋茹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瞥见四周黑漆漆的,耳边有树叶轻响,低头一看,脚下悬空,抱着褚晏的手越发用力了,恨不得四肢死死地缠在褚晏身上,她连忙闭紧眼睛小声问:“这是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打着找证据的幌子公然卿卿我我,肉麻! 第37章 迷茫(一)【一更】   “……后仓。”   后仓?   宋茹甄再度睁开眼睛,四下一看,才发现他们竟然站在一棵大树上,脚底下是一个院子,院子四周都是屋子,围成了一个缺口的大天井,廊下点着灯,门口有人把手,显然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也顾不得害怕了,脚底在树枝上探准位置后踏实,双手这才松开褚晏,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站好往下瞧。   这时,有个小板车从外面推了进来,推车的人和守门的低声说了两句后,那个小板车就进去了,就停在院子里。很快有人从里面扛出几个麻袋出来放在那个小板车上,推板车的那个人打开麻袋伸手往里面抄了一把东西起来看。   借着月光宋茹甄清楚地看见那人手里东西,是一把白花花的大米。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扭头去看褚晏:“你怎么知道这里藏着个大粮仓?”   月色下,褚晏嘴角勾起一抹冷嘲:“这旱灾饿死了谁,都饿不死贪官。”   所以褚晏这是早已在暗中调查过这个张县令了,也就,就张县令那一身派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贪官似的,别说褚晏,她原本就想好好查一查他了。   宋茹甄怒道:“哼!这个张县令,身为通县父母官,竟然看着满城的百姓饿死,也要先填饱自己的肚子,这么多的粮,若是放出去不知道能救下多少条人命。”   整个通县都没粮了,县令的内院里却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粮仓,也不知道这些粮食都是从哪里弄来的,保不齐还是官仓里来的。临走之前,她要是不想方设法地惩治一下这个张县令,难消她心头之愤!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似的,褚晏忽然扭头看了她一眼,制止道:“先不要轻举妄动。”   宋茹甄笑:“好,我暂时不动他。”   看着小板车托着那几袋子米开始往外走,宋茹甄不解道:“他这是要把米弄到哪里去?”   褚晏道:“弄出去卖。”   宋茹甄一惊:“张县令府上出了家贼?”   褚晏摇头:“并非,而是张县令自己,是他让人把这些米偷偷送出去,再高价卖给那些倾家荡产买米的人。”   什么!高价卖给那些倾家荡产买米的人……   那不是坐地起价,赚不义之财?   “堂堂一县父母官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简直是岂有此理……”   宋茹甄一听,肺都气炸了,谁知一腔激愤下,脚底没留神,打了滑,整个身子一个不支,瞬间就往下坠了去   掉下去的一瞬间,宋茹甄闭上眼睛,心里暗道:“这下完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时,腰肢忽地一紧,坠势陡然停下。   宋茹甄的心还在扑腾乱跳,她睁眼一看,褚晏英俊的脸就悬在她的正上方,而他的两只修长的腿正倒勾在两根树之间,整个身子探下,宛如猴子捞月似的正单手挽着她的腰。   许是动静太大,惊动了附近的看守,只听其中一个人一惊一乍地喝道:“是谁?!”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都警觉起来,纷纷提着灯开始四处察看了起来。   褚晏就这样保持着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树枝的姿态,一动不动地挂着。而她则因脚下无支撑,手上无着落,整个人呈弓字型垂在半空中,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眼看着察看的人就要来到树下,宋茹甄全身绷地紧紧地,生怕被发现,突然间,不知哪里蹿出一只黑色的野猫出来,把那人吓了一大跳。   “喵——”   野猫大概也被护卫吓到了,毛发皆张地瞪着那个护卫,翡翠似的的眸子在黑夜里发出诡异的光,护卫有些悚然,脚用力向地上一躲,黑猫‘嗖’地一下,吓跑了。   护卫扭头喊道:“别紧张,是只野猫子。”   守护们一听是野猫,便各各散了。   见守护们散了,宋茹甄暗暗松了一口气。   褚晏瞅准时机,揽着她一个翻身上跃,宋茹甄都没看清他们是怎么又回到树上的。   总之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压了褚晏的身上,而褚晏则躺在一根还算结实的树枝上,一只手摁住她的头,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的后背,像是生怕她一不小心再滚了下去。   这么大的动作竟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宋茹甄真好奇褚晏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她趴在褚晏的胸膛上,两个人胸腔贴着胸腔,感受着彼此狂跳不止的心跳,一时谁也没动。   月黑风高,清风徐徐,耳边的树叶‘沙沙’的响,几点蝉声跟着合鸣,底下传来几声守护们的哈欠声,万物都在这一瞬间都被放大了一般,包括二人缠绵在一起的呼吸,滚烫的如同沸腾的水冒出来的热气。   也不知道这样趴了多久,两个人的心跳丝毫没有平静下来的迹象,尤其褚晏,强有力的心跳简直如鼓雷似的敲在宋茹甄的耳膜里。   再这么下去,宋茹甄怕自己的耳朵会聋,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瞅准了附近的一个树枝,拉住它撑着坐了起来。   然后,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   褚晏也坐了起来,目光有些无所适从地看向他处。   宋茹甄也有些不自在,她举目一眺,便见远处苍青色的夜色里,依稀有几盏栀子灯亮着,隐约传过来几丝清平小调的咿咿呀呀声,心思一动,小声地建议道:“今晚的月色正好,不如……我们出去逛逛?”   “……嗯。”褚晏哑声应道。   清冷的街市上,稀稀拉拉地摆着几个摊子,摊主们愁云惨淡地守在摊位前,见好不容易见有个行人路过,忙拿起摊子上的商品冲那人追着说着什么,行人一个劲地摇头,过了会儿,摊主又颓废地回到摊子前。   巷子深处,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吠,街边的商户大多关着门,黑漆漆的一片,唯有那挂着红色栀子灯的楼阁上灯火通明。   宋茹甄和褚晏并肩经过一座朱阁花楼,远远地看见里面一派歌舞升平,丝竹悠悠,欢歌笑语的。   花楼对面的巷子口,三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挤在一团,满眼放光地盯着青楼里的吃食,不停地咽口水。   不远处,一只满眼凶光的大黑狗,正咬一个面目全非的小儿尸身往黑暗里拖去。   明明都已是盛夏了,宋茹甄却觉得通县的夜凉的沁骨,她双手抱住手臂搓了搓,悲悯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叹道:“以前常听诗里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时,总觉得是无稽之谈,我在华京里可从来没有看见哪个乞丐被活活饿死过……,如今来到通县,亲眼看见他们……,方知老先生诚不欺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大,要残酷。”褚晏瞥见她在搓手,便将他身上的薄氅脱下披在她身上。   褚晏的薄氅上有一股淡淡的冷梅之香,闻之,沁人心脾,顿时抚平了她心头的几丝惆怅感。   又听了褚晏的那句话,好似他早已饱经过一番人世沧桑一般,宋茹甄扭头看他:“我记得你是八岁去的华京,之后就再也未离开过,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去过很多地方似的,难不成是你八岁前去过的很多地方?”   褚晏低头不语。   见状,宋茹甄以为褚晏不想答,便笑了下,道:“就当我没问。”   褚晏刚要说什么,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褚晏脚步一顿,低头看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女孩,正拉着他的袖子的一角,仰着头看着他道:“哥哥,哥哥,你给姐姐买个同心锁吧。”   宋茹甄和褚晏互相对视了一眼。   小女孩梳着双角,约莫七八岁,小女儿长相倒是挺干净,双眼澄澈,就是有点面黄肌瘦。   她身上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衣服,手里提着一个柳枝编的小篮子,篮子里放着十几把类似平安锁一样的东西。那篮子似乎很沉,压的小女儿半边身子都在往下坠,另一只手正怯怯地拉着褚晏的袖子。   “同心锁?”宋茹甄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同心锁’,一面出于好心,一面出于好奇,蹲下来从篮子里面拿出一个‘同心锁’在手里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情人之间的‘同心锁’,姐姐你看,”小女孩立即松开褚晏的袖子,放下手里的篮子,拿过宋茹甄手里的同心锁,一边示范着如何打开,一边双眼放光地解释道,“这个‘同心锁’可以分成两半,一半哥哥拿着,一半姐姐拿着,这样哥哥姐姐的心就会一辈子同心同意地锁在一起了。”   “有点意思。”   宋茹甄看了,这个同心锁其实就是两个小桃尖合成的一个大桃尖,材质看起来是铜,所以显得很笨重,但胜在上面雕刻很精巧,有并蒂莲,有双飞蝶,有比翼鸟,有戏水鸳鸯,总之都是成双成对的美意,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很有新意。小女孩的家里大约是个锁匠,生活难以为继,所以靠制作这种取巧的小玩意出来卖点钱救命。   小女孩大概是见她露出几分喜欢的意思,忙仰头对褚晏道:“哥哥,这个姐姐是您的心上人吧,您看姐姐这么喜欢,你就买一个送给姐姐吧。”   心上人?   宋茹甄心口猛地一涩,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的,她摩挲着手里的‘同心锁’垂眸等待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竟无端地有些焦灼。   余光瞥见褚晏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蜷了起来,她突然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立即起身,背脊挺地直直的,伸手拍了拍小女儿的头,笑了笑道:“小朋友,你别误会了,我可不是这位哥哥的心上人,他送不了我‘同心锁’。”   小女孩一听,满脸失望。   “但是……”宋茹甄双手交叠在身后,弯下腰冲小女孩神秘地眨了眨一只眼,“姐姐可以把你的‘同心锁’全买了?”   “全买了?”小女孩一脸震惊地问,“难道姐姐有很多心上人吗?”   “你说的对,姐姐家里就住着很多心上人呢。”宋茹甄笑着从钱袋子里掏出一片金叶子,放在小女孩的手心里。   她随身不喜带钱,要带只带这种方便携带,具有身份,又不压身的金叶子。她把小女孩手里的篮子提了过来。   “这个给我,钱你拿好。”   小女孩从来没见过金叶子,但也知道金子很值钱,这么大一片金叶子可以买很多很多的‘同心锁’,还可以买很多很多大米,这样一来他们一家就再也不用挨饿了,可是她只有这么多‘同心锁’,根本不值这么多钱。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金叶子,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依依不舍地把金叶子递给宋茹甄道:“姐姐,你给多了,这些锁用不着这么多钱……”   宋茹甄摸了摸她的头,笑眯眯地说:“但是在姐姐眼里,这些锁就值这么多钱。”   小女孩的双眼里立即迸射处巨大的喜悦,她激动地冲宋茹甄连连鞠躬:“谢谢姐姐。”   宋茹甄拉住她鞠躬的瘦小身板,又摸了摸她的小脸蛋,笑了下:“很晚了,快些收好钱回去找你爹娘。”   “姐姐再见。”小女孩忙把金叶子揣在怀里,双手交叠在一起紧紧摁住,然后一蹦一跳地回家去了。   二人就那样站在大街上,目送着小女儿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夜色尽头,过了会儿,宋茹甄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篮子,从里面随手挑了一把‘同心锁’往褚晏身上一抛。   “咯。”   褚晏一把接住,展开手指,看了一眼手心里的刻着并蒂莲花的同心锁,片刻后,他抬头,黑漆漆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   宋茹甄道:“你别误会,我知道你心里没我,”她一直都知道,褚晏的心上人是那个已经嫁到了束勒的宋妍霜,她已经强占了褚晏这个人,怎么还可能再强占他的心。   她转头看向远处静谧辽阔的黑色苍穹,扯唇笑了一下:“你放心,三件事之后,你我和离,我放你自由,到时候你离开公主府,海阔天空任你去。至于这‘同心锁’……你以后想送给谁就可以送给谁。”   “我……”褚晏刚开口。   忽然,夜空中传来一阵诡异的响声,似是什么东西在急速扑腾翅膀的声音,正朝着宋茹甄而去。   褚晏察觉异常,顿时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宋茹甄面前,手心捏着‘同心锁’,眸光冷冷地盯着声响处。   作者有话要说: 储晏: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刻开口就被打断?   作者:就……亲妈也没想好该让你说什么来着。   储晏:……我果然不是你亲儿砸。   【做了个重要决定,决定这个礼拜挑战一下自己,试着爆肝双更试试,可能日八,可能日万,从来没试过,尽量坚持,因为存稿快没了。希望大家踊跃订阅,评论,用营养液砸我,爱你们哦,我亲爱的读者,你们的支持是我永远的动力。】 第38章 迷茫(二)【二更】   远远的看见一团黑色的影子飞过来,却在距离褚晏两三丈远的地方,开始不安地围着他们盘旋了起来。   宋茹甄听见几声“咯咯”声后,仰头盯着那黑色的影子定睛细看,见是只全身青灰,翅膀有花纹的鸽子,神色一喜,立即从褚晏身后走出来,道:“是丁亮的信鸽。”   丁亮是她的府兵头领,这次押送灾银去扬州买粮就是由他带队的,这种花翎信鸽就是丁亮在公主府里养的。   她把篮子塞到褚晏手里,褚晏下意识抱住,宋茹甄向信鸽伸出手,那信鸽果然认得她,挥动着翅膀平稳地落在她的手臂上。信鸽的脚上绑着信管,宋茹甄掏出信展开看了一眼,然后目露喜色道:“太好了,丁亮那边已经买到粮了,不日即将到达通县。”   方才的不快因为丁亮的信一扫而空,宋茹甄见时候不早了,转身打道回府,心里盘算着以防万一,得找个人去接应丁亮一事。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无话,倒是偶然听见几个老百姓们在议论:“你们听说了吗?长公主殿下要在五日后亲自放粮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老天有眼啊,终于派菩萨下来拯救苍生了啊。”   “这也多亏了年少的皇帝陛下,听从华京里回来的人说,他们在华京时,是皇帝用私库救济的他们,还命京兆府给他们发粮,都让他们回到原籍重新拾耕呢。”   “这皇帝陛下别看年纪小,可真是个一心为民的好皇帝,之前还有人谣传说皇帝陛下残暴不仁,昏庸无能,原来都是假的!”   听到这些话,宋茹甄觉得,这通县,她总算没白来。   张县令正美滋滋地歪在榻上,抱着他的新娇妾,吃一口娇妾喂的葡萄,就掐一爪娇妾的小蛮腰,正玩在兴头上时,护院头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老远喊道:“老爷,不好啦!不好啦!”   张县令刚含在嘴里的葡萄,被护院头这么一嗓子吓地抖在了地上,气地张县令当即大吼:“喊什么喊?”   护院头冲进来后看见眼前的一幕,立即煞住了脚,硬着头皮站在门内。   张县令敛了怒容,一边摸着娇妾的屁股,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护院头小心翼翼地说:“粮仓里粮食全没了。”   “什么?!”张县令猛地将身上的娇妾野蛮地推到一边,从榻上跳了起来问,“什么叫……全没了?”   “就……一夜之间,全消失不见了……”   张县令急得从榻上蹦下来,气急败坏地指着护院头的鼻子质问:“那么多的粮食,那么多的人看着,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护院头道:“昨夜兄弟们本来是轮流值夜的,可不知为何,全都睡着了,等兄弟们醒来后,仓库里的粮食就全没了。”   张县令眉峰夸张地耸了起来,一口气险些背了过去,就在这时,衙门里的衙役也急匆匆来报:“大人,公主请您去街心一趟。”   张县令正心疼他的粮食,一听此事顿时没好气地问:“去那里做什么?”   衙役说:“公主说,她要替全县老百姓感谢大人赐粮。”   张县令双眼圆睁,结巴道:“赐,赐……赐什么?”   衙役说:“赐粮啊。“   张县令与护院头大眼瞪着小眼,二人只觉得背脊上一阵凉意。   待张县令火急火燎地赶到街心时,整个街道,里里外外,大街小巷上,全都是人,一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片。   街心搭建的宽大高台上,一袋袋粮食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堆得跟坐山似的,足有一丈高。   上拉横幅:张县令倾家荡产所筹之粮相赠全县百姓。   看完之后,张县令一口老血差点没当场喷出来。   他怎么也没料到,原想借着赈灾一事,趁机偷个鸡,不成想反倒引狼入室失了米。   宋茹甄是特地等到张县令来了,才开始走上高台,百姓们见了,纷纷跪地高呼:“参见长公主。”   宋茹甄道:“大家都起来吧,今日本宫站在这里是代当今陛下来赈灾的,陛下听说通县的灾情后,整日忧思不能寐,先前已经下旨向通县赈过一次灾,不知何故,没能解通县的灾情,所以这次特命本宫亲前来赈灾。”   底下立即一阵山呼:“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待呼声渐低,宋茹甄振臂高宣道:“陛下说了,通县百姓每户按人口发粮,每人领足半年粮食,且免通县百姓两年赋税。”   宋茹甄话音才落,人海里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和喊声:“谢谢陛下……陛下万岁……谢谢公主,谢谢公主啊……”   宋茹甄抬起双臂,示意大家停下,然后目光故意看向台下脸色铁青的张县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喊道:“今天,我们不光要感谢陛下,还要谢另一个人。”   百姓们一听,面面相觑了起来。   宋茹甄拉长嗓子,指着台下的张县令道:“他就是我们一心为民的张县令,大家看,这就是张县令为了通县的老百姓不再挨饿,倾家荡产筹来的粮食。”   张县令一听,铁青的脸时白时绿时红的。   可老百姓们听了,谁也没吭声,反而看向张县令的眼神纷纷带了一股怨愤之色。   张县令被百姓们看的头皮发麻,只好干笑着冲宋茹甄道:“为了通县百姓,应该的,应该的……只是长公主殿下,光靠下官这点粮也不够救全县百姓啊,下官敢问,您方才说的朝廷赈灾的每人半年的粮……又在何处啊?”   “急什么,这不来了嘛。”话音一落,不远处的城门缓缓开启,远远地见一溜长长的队伍开始进城。   打头的高头骏马上,坐着一个蓝衣劲装的男子,男子身姿挺拔如修竹,眉眼如画中谪仙,在骄阳的引路下,哒哒的马蹄声踩过城门口的青石板,缓缓而来。   在他身后,是一望不尽的太平车,每辆太平车上都堆满了粮食,由全副武装的禁卫军们护送进城。   早在前两日,为了保证这批粮食能够顺利进城,宋茹甄本想派裴易前去接应,可裴易受了阿时的死令,誓死不离开她。   褚晏见状,便自请前去接应。   张县令看见那么多的粮食络绎不绝地进城,整个人都傻了,脑子里还在想,那些堆在县衙里的几十大口箱子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百姓们见了那些粮食进城,仿佛热油里落了几滴水,沸腾了似的跳起来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宋茹甄的人马还在回华京的路上,一封封对她在虎牢山上英勇剿匪,通县城里完美赈灾之事,进行歌功颂德的折子,纷纷飞到了宋应时的龙案上。   是以,宋茹甄才到华京城外,宋应时派来的人就已早早地迎了出来。   先是当着宋茹甄的面,给此次随行禁卫军和公主府的府兵们一通丰厚的赏赐,然后又用皇帝专用的龙辇,恭迎宋茹甄上辇入宫觐见。   宋茹甄自然是却之不恭,只是见阿时这意思显然没想邀请褚晏一起入宫,但她怎么会放弃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硬拉着褚晏一起上了龙辇。   前来接人的御前太监见状,欲言又止地看着宋茹甄。   褚晏瞧着太监的眼色,抬手拉住她道:“无诏不得入宫,我还是先回公主府。”   宋茹甄扭头嗔了他一眼,转而睨着那太监挑眉,语含警告地反问:“怎么,你是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想对本宫赐教?”   御前太监一哆嗦,连忙摇头:“奴才不敢。”   宋茹甄甫一入乾庆宫的门槛,宋应时就已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像个翘首以盼了许久的孩子一般,抱着她激动地喊道:“阿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那些护送她而来的宫人们都在身后,褚晏也在身边,见陛下这般模样,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的。   宋茹甄只好清了清嗓子,小声在宋应时耳边提醒道:“注意仪态。”   宋应时只好放开她,一本正经地冲其他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宫人们立即领命退下。   宋应时瞥了一眼站在宋茹甄身边不动的褚晏,装作看不见似的,拉着宋茹甄转身就往里面走,一直走到他的龙案前停下,指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兴奋道:“阿姐,你快来看。”   宋茹甄讶然道:“这些都是你最近批得折子?”素日里,她可从未见过阿时的龙案上堆过这么多折子,一时间,她还以为阿时改邪归正,打算做个勤政为民的好皇帝了。   “不是,这些都是赞扬阿姐的折子。”   “赞扬我?”   宋应时两眼放光道:“朝中大臣们得知阿姐只带了两千禁军,就剿了虎牢山一千多匪众,而且还圆满的完成赈灾通县的任务,让朝廷在民间名望在振,都纷纷上书赞扬阿姐呢。”   宋茹甄笑了下,转身去把站在远处的褚晏拉倒宋应时面前,道:“这里面可不只有我的功劳,还有驸马的功劳,虎牢山剿匪是驸马带人去剿的,我可什么力都没有出,还有,赈灾的粮食也是驸马带人前去接应的。”说完,宋茹甄便笑眯眯地看着宋应时。   宋应时噎了下,过了半晌后,他才不情愿地瞅了褚晏一眼,然后挺了挺胸脯宣布道:“朕知道了,驸马护阿姐有功,朕这就擢升驸马为京兆府左府尹一职。”说完,他冲宋茹甄撇了撇嘴,“这下阿姐满意了吧。”   宋茹甄笑,装模作样地拱手道:“陛下最是深明大义。”   宋应时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立马收住,转眸斜了褚晏一眼,不耐烦地冲褚晏挥手道:“你先出去,朕还有话要单独对阿姐讲。”   宋茹甄偏头对褚晏小声道:“你在外面等我。”   褚晏抬手施礼:“臣告退。”   宋应时拉着宋茹甄来到榻边坐下,撒着娇道:“阿姐,离开我这么久,你就一点也不想我?”   宋茹甄无奈道:“想,每天都想。”   宋应时听了,立马一脸满足地笑了起来。   宋茹甄憋着笑补充道:“每天都想着怎么样才能帮你在民间多积累点好名望。”   宋应时脸垮了,拖着哀怨的调子喊:“阿姐——”   宋茹甄摸了摸宋应时的头叹道:“哎,你怎么还跟长不大似的,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一国之君。”   宋应时噘嘴道:“在阿姐面前,阿时永远不想长大。”   宋茹甄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宋茹甄从琉璃盏里摘下一颗葡萄,一边剥着葡萄皮一边问宋应时:“这一趟赈灾,所有人都赏了,阿姐是不是也得有点赏赐?”   “那是自然,我之所以没给阿姐赏赐,就是为了等阿姐亲自找我要赏赐,阿姐,你说,你想要些什么赏赐?”   宋茹甄把剥好的葡萄塞进宋应时的嘴里,笑着问:“我要什么赏赐你都给?”   宋应时边嚼边点头:“那是当然。”   “那你把绣衣司给我吧。”   宋应时愣住了,过了会儿,他把葡萄囫囵吞下,小心地问:“阿姐要绣衣司做什么?”   宋茹甄漫不经心道:“我出了一趟华京后,倒是涨了不少见识,忽然发现当个‘惩奸除恶’的官也挺好玩的,你的绣衣司当初也是我亲眼看着建立起来的,你把它交给我打理,我保证给你打理的好好的。”   宋应时目光闪烁地笑了笑,道:“阿姐要是想做官玩玩也不一定要绣衣司,不如阿姐换个?”   宋茹甄瞅着他:“怎么,你舍不得?”   “不是不是,”宋应时连忙甩手,吞吞吐吐道,“阿姐,绣衣司,目前……内部很是,复杂,我不想让阿姐碰那些腌臜事情。”   果然,现在绣衣司的控制权已经在童恩手里了,不然她都主动开口要了,以阿时的性子,不可能不会给她。   不过,她也没想真的把绣衣司要到手里,只是试探一下阿时的底,她今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讨个官职,好借机打入朝廷里去发展自己的势力,既然绣衣司要不到手,那就从其他地方下手。   “那好,那就换个官做做。”   宋应时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要不……”宋茹甄眼珠子一转,“给个宰相做做?”   宋应时一听,脸都绿了,“阿姐……”   宋茹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戳了戳宋应时的额头,道:“逗你玩的,看把你为难的。我也知道,我乃女子之身,为官本就是于礼法不和,贸然上来就身居高位定会受到非议。”   “阿姐,你真的想做官?”   宋茹甄敛色道:“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宋应时想了想,点头道:“好吧,目前我能决定的官位,空出来的有个监察御史,阿姐要不要试试?”   历朝历代,五品以下官员一向是由吏部选拔调任,五品以上官员则由皇帝说了算,但阿时虽然为皇帝,可他年纪尚幼,又有托孤大臣组成的宰相在鸾台里把持着,所以,朝政之事大部分还是由鸾台那边说了算。   阿时能够直接决定的官位大概就是御史台了,历来御史台的官员都可由皇帝直接说了算,连宰相们都不能左右,就是怕宰相们推荐自己人上台,会导致监察机构与朝中大臣们沆瀣一气,失去监察的清明。   御史台有三院,“台院”的侍御史们负责专门纠弹朝廷百官,还能参与大理寺重大案件的审理;“殿院”的殿中侍御史则负责皇城的巡视与监察;“察院”的监察御史则是专门监察地方上的官吏诸事,三院权重几乎等同,但大部分京官都喜欢进前两院,因为不用出京。   监察御史负责地方官吏的巡查,所以经常面临着出京,故此空位有缺,阿时能把这个位置给她,已经是现有的能力之最了。   “好,就监察御史。”   只要能名正言顺地在朝廷里当个官,再通过这个官慢慢地发展自己的势力,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手握大权,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与童恩抗衡。   出乾庆宫时,不知哪里来的风铃声随风而来,似有似无地响在空旷的乾庆门广场上。   褚晏正站在门前的汉白玉露台上,朱墙深深,白玉筑基,连接着黄灿灿的琉璃瓦铺天盖地,夕阳的余晖把整个皇宫都渡成了璀璨的金色,唯有褚晏的背影是寂寥的暗色,在雕着双龙戏珠的汉白玉露台上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这样的背影,宋茹甄已经看过两次。   她快步走过去,并肩立在褚晏身边,暗长的影子旁立即多了一条影子。   宋茹甄偏过头,含笑看着褚晏道:“走吧,我们回家。”   褚晏偏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点头:“恩。”   二人没有乘辇,而是并肩沿着汉白玉的甬道往宫门处走,行走间,二人的衣袖不经意地擦在一起,跟在身后的影子便时而连成一体。   “我方才跟阿时要了个官打算做做。”宋茹甄随口说道。   褚晏忽然止步,转头看着她道:“你要入官场?”   “嗯。”   褚晏沉默了一瞬,然后蹙眉道:“你会受伤。”   宋茹甄不解:“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褚晏:还是媳妇对我好,事事想着我。   宋茹甄:我该怎么把褚晏哄走呢?   作者:放心,一切都是为了褚晏开窍!开窍!快开窍!闷骚不开窍,一开窍……我去,吓死个人。 第39章 迷茫(三)【一更】   褚晏道:“官场如战场,防不胜防。”   战场算什么,都说后宫才是真正的战场,她自幼生长在这后宫里,还怕什么官场战场,于是昂首一挺胸,傲然道:“我不怕。”   褚晏深深地注视着她,郑重地问:“你想要权?”   “是。”   褚晏转头,看着直通乾庆宫的大门的甬道,看似笔直,却需要通过无数个黑色的洞门,才能出得了这幽幽皇宫。   他道:“这条路很难。”   宋茹甄笑,歪着头问:“所以,你会帮我吗?”   褚晏看她,漆黑的凤目里升起点点繁星,精致的薄唇微微上提:“……会。”   宋茹甄站在公主府的大门前,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外,和紧闭的大门,心里纳罕道:“大白天的,关着门做什么?”   她边上阶梯边喃喃道:“怎么连看守的也不在?”   褚晏紧随其后,四下警惕地看了一眼,临到门前时,他快一步上前,正要挡在宋茹甄面前先推门。   忽然,耳廓动了动,原本要替宋茹推门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宋茹甄见褚晏神色甚是怪异,便扭头问他:“怎么了?”   褚晏道:“没事,你开吧。”   宋茹甄一脸懵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推开了大门。   “咚咚……哒哒哒……咚咚咚哒……”   迎面突然一阵锣鼓喧天,鼓声动地,震地宋茹甄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然后宋茹甄便看见,她府中清客们个个身穿窄袖短褐,头插羽,脸涂彩,身披雉羽,腰挂小鼓,在她面前跳着步伐怪异的舞蹈,嘴里齐齐喊唱着:“喲……嘿……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   宋茹甄站在门口,彻底傻眼了。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夷——”【1】歌舞毕,众清客加满院奴仆跪地齐齐高呼:“恭迎公主凯旋归来。”   宋茹甄一言难尽地看着大家,问:“你们在干什么?”   这时,齐明箫从一旁的仆从中笑眯眯地走了出来,拱手道:“公主,府里知道您这次一路去通县上的丰功伟业之后,一致觉得要给公主弄个凯旋仪式,恭迎公主凯旋归来,公主可还喜欢?”   宋茹甄嘴角抽了抽。   凯旋仪式?所以跳凯旋舞吟唱《出车》?拜托,她只是出去赈个灾,又不是去打仗。   看着眼前一个个期待的眼神,宋茹甄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挤出一句:“……辛苦大家了。”   清客们一听,兴高采烈地一拥而上,簇着宋茹甄就往里面走:“公主,我们还为您准备了庆功宴,还排练了新的曲子,准备了公主最爱喝的玉浆酒……”   等宋茹甄想起要拉着褚晏一起时,一回头,却发现褚晏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琼林水榭上,丝竹声细细,满楼香风来去,觥筹交错里,欢声连着笑语,好一派热闹景象。   清客们据席而坐,一个个簇拥在宋茹甄周边,兴致勃勃地追问:“公主,你给我们讲讲,这一路去通县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宋茹甄抿了一杯酒,心不在焉地答着:“发生了何事,你们不都已经知道了嘛。”   请客么立即你一言我一语夸张地说道:   “小的们听说公主只带了两千禁卫军把虎牢山给炸了,不仅灭了虎牢山的两三千杀人如麻的匪众,还把虎牢山的贼头给抓了……”   “还有,公主利用戏法,将运出去的三十万灾银变到了扬州,以低价买了不少粮食,并暗度陈仓地悄悄送到了通县,救了通县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公主,听说您到了通县后,发现通县县令贪赃枉法,便威风凛凛地要砍通县县令的头,通县县令就吓得倾家荡产地去买粮助公主赈灾呢。”   “……”   宋茹甄嘴角抽了抽,挑眉用一种‘一群傻子’的眼神扫了清客们一眼,“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   “满华京的人都在传啊。”   “……”   果然谣言害人,再这么传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有三头六臂,手可通天了。   宋茹甄耐着性子解释道:“灭虎牢山剿匪的不是我,而是驸马,你们看我一弱女子能剿得了匪,擒得了贼?什么变戏法,那是驸马想出来的偷梁换柱之计……还有,本宫是傻子吗,动不动就要砍朝廷命官的头?下次听信传言之前,先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想。”   众清客们:“……”   褚晏的身手府里的清客们早已领教过,这次驸马随公主一起去赈灾,他们自然知道这里面定有驸马的功劳,可他们的主子不是驸马,而是公主,这马屁他们自然只能拍在宋茹甄身上,谁知公主不领情,一不小心拍在了马腿上。   清客中,还有人不得领会,继续恭维道:“就算公主没有亲自出手,那也是公主在后面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有方。”   “对对。”立时有几个清客一起附和。   宋茹甄醉眼朦胧地盯着起初恭维她的那个清客问:“你叫什么?”   这些清客虽然是她府上的,但是真正能与她打照面的却没几个,很多人她完全不记得长相,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那人起身,颔首道:“小的秦昭。”   “你有家人吗?”   “小的家中尚有一老母和幼弟在。”   “你想回家吗?”   秦昭一听,笑容僵住,然后迅速出席快步走到宋茹甄面前,跪下磕头道:“小的说错话了,还请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宋茹甄笑了下:“本宫要你的命做甚,起来吧。”   “谢公主。”秦昭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大气都不敢乱喘一下。   宋茹甄看了一眼集体噤声的清客们:“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当初进公主府都是被逼无奈的,如今本宫做主,你们中有谁想回家的只消同明箫说一声,就可以领了身契离开,本宫还会为你们准备丰厚的银子出去安身立命。”   他们中有的以才艺拔尖,有的以样貌拔尖,若是生在世家,那也都是翩翩公子一类。可偏偏都是家道艰难的,入了她的公主府当个卖弄才艺的清客,委实可惜。她有意想放他们自由,一是为了清净,二……就当是为了积德吧。   “公主!”所有清客们全体出席,乌泱泱地跪在地上,“是不是小的们做错了什么,惹得公主不开心了?”   “你们别紧张,本宫只是随便问问,若你们想离开的随时可以离开。”   立有人道:“小的不离开,小的只求留在公主府里无事时给公主唱两首曲儿就心满意足了。”   “小的也是,小的给公主抚琴……”   “小的也要留下,给公主逗乐儿。”   宋茹甄晃了晃鎏金酒杯里的残酒,仰头一口将酒饮尽,才道:“去留随意罢,本宫的话随时有效,你们也不用急着决定。”   ……   蕙兰与银翘扶着宋茹甄踉踉跄跄地回到了瑶光殿。   进门时,蕙兰怕宋茹甄被门槛绊倒,忙提醒:“公主小心门槛。”   宋茹甄顿住,低头盯着门槛看了好一会儿,就在银翘蕙兰以为她罪地睡着了,面面相觑了一眼时,宋茹甄突然抬起腿,迈了进去。   进屋后,宋茹甄一眼看见不远处的沉香榻上,褚晏披衣坐在灯下看书,阿雪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睡觉。   褚晏沐了浴,穿着素色薄衫,一头长发齐整地披在肩上,形是雅正端方的形,透着清心寡欲的禁欲之冷,神却是风流洒脱的神,身上的每一处都似在释放着致命的诱惑力,勾得宋茹甄真想过去狠狠地揉一下他。   明明听见她进屋的动静,褚晏却垂眸看着书,连头都没抬一下。   宋茹甄冲蕙兰她们甩了甩手,晃悠悠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一个人能行。”   蕙兰笑着欠身告退,见银翘还在迟疑,忙拉着她一起退了出来,再将门带上。   银翘担忧道:“公主晚上喝了不少,醉得可不轻呢,你就不担心?”   蕙兰笑:“担心什么,要说你小姑娘也不懂,公主和驸马在一起,那是醉了才更好。”   宋茹甄跌跌撞撞地来到沉香榻上,歪在褚晏对面,一只手撑着香腮,另一只手的食指戳了戳褚晏手里的书,半是撒娇,半是央求道:“褚晏,你别看书了,看看我呗。”   褚晏放下书,抬眸抿唇,看着她不说话。   宋茹甄双手抱着腮,水汽氤氲的星眸认真地凝望着褚晏,嘿嘿地笑:“褚晏,你长得真好看。”   褚晏亦注视着宋茹甄。   眼前的少女向来爱华贵,衣着服饰,从来都是纷华靡丽,美轮美奂。这次去赈灾,却一改往日的华丽打扮,梳着一头利落的高髻,上面适当地点缀着几个细小别致的金花钿,往日喜欢的璎珞,耳坠一概都卸了,清清爽爽地露出一大截鹅颈来,清丽脱俗地如同一枝刚出水的芙蓉。   少女不知道,她的美根本不需要任何修饰,就能迷倒所有人,尤其此刻,她香腮红透,朱唇似血,水眸含春,妩媚动人却不自知的模样,最是让人情难自禁。   褚晏喉结微滑,匆匆抽开了目光,转身欲起道:“你醉了,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宋茹甄忽然提高声音问:“褚晏,你是不是生气了?”   褚晏似有不解:“为何?”   宋茹甄撇了撇嘴:“你气我府里有很多清客,让你很没面子……”   褚晏淡淡道:“你喜欢就好。”   “我不喜欢。”宋茹甄大声否定。   宋茹甄的反应有些过激,褚晏一下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何言以对。   宋茹甄垂下头,似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然后喃喃道:“因为他们在,外人就觉得我放浪不羁……也好,也好,这样反而自在,反正我也不需要做什么文成公主……父皇,父皇他不喜欢规规矩矩的人,母后也总劝他不要沉迷女色,荒废朝政……父皇就嫌母后烦……我,我不能惹父皇烦……父皇喜欢不规矩的人,那我,就做个不规矩的公主……这样,这样父皇就不会讨厌阿时了……”   她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褚晏已经听懂了,眼前这个少女,看似过得光鲜亮丽,但她的过去也曾有不为人知的举步维艰。   他看着宋茹甄搭在几案上的柔荑握成了粉拳,迟疑再三,终于抬起手……   宋茹甄突然抬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褚晏迅速缩回手去,目光躲闪着不去看宋茹甄。   “褚晏,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褚晏回过头来,侧耳倾听。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诗经《出车》   作者:女鹅又要耍酒疯占便宜了。 第40章 迷茫(四)【二更】   宋茹甄神神秘秘地瞅了一眼四周,然后凑近褚晏,小声地说:“我会跳舞。”   褚晏一怔。   跳舞……竟然是个秘密?   他有些费解地看着宋茹甄,却见宋茹甄的水灵灵的眼睛里亮得出奇,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窃喜,好像她做了一件人生中最具挑战的事情一般。   “母后总说我是嫡公主,要注意……仪态,歌舞乃伶人所艺,公主不得习……”宋茹甄仰着脑袋,念叨着,“母后不让我习歌舞,也不让我读列女传女德什么的,却让我熟读四书……”她神色突然一凝,“你知为何?”   她的情绪转变太快,一会儿笑,一会儿肃,就像失去了控制一般,褚晏不由得担忧地喊了一声:“公主……”   “因为她早就想抛弃我和阿时了!”宋茹甄鼻子一红,眼泪猝不及防地漫了堤,她连忙把脸别向窗边。   褚晏见状,一时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才挤了一句:“别哭啊。”   宋茹甄用手背使劲地揩掉眼泪,然后,像个倔强的小孩似的咬了咬唇,昂起修长的脖子道:“我才没哭呢,母后不要我们又怎么样,我照样把阿时送到了皇位上,她满意了吧。”   “……”   宋茹甄眸光倏然暗了下去,她低头玩弄着自己的白嫩细长的手指,“以前母后在的时候,她不让我习舞,我就偷偷习,想着总有一日要在她面前跳上一次,好叫她心服口服……后来,她走了,我终于不用再偷偷习舞了,可她也不能看见我跳舞了……”她目光有些恍惚,仿佛沉浸到过去的某个岁月里无法自拔。   “阿甄……”褚晏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地覆盖在宋茹甄的手背上。   宋茹甄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从榻上跳下去,双眼放光似的盯着褚晏,期待地问:“褚晏,你想看我跳舞吗?”   褚晏喉结轻滚,道:“……想。”   “那我跳给你看。”   少女穿着窄袖石榴裙,鹅颈修长,纤腰一握,起势便宛如嫦娥奔月,转势又如鲜花怒放,轻灵又飘逸。   因带着浓浓的醉意,舞步时而急,时而慢,时而不拘一格,虽毫无章法但不凌乱,而且一点也不影响她的舞姿,反而多了几分不加修饰的天然之美。   褚晏正看地入神,忽见宋茹甄绣鞋一歪,他立即放下阿雪,跳下榻一个箭步冲上去,搂住正在正在向后倒去的宋茹甄。   宋茹甄倒在褚晏的怀里,仰头看了一会儿褚晏,有些委屈地问了句:“褚晏,我不好看吗?”   褚晏心跳愈快,眸色渐浓,半晌后,他道:“好看。”   “那我和宋妍霜之间,谁最好看?”   闻言,褚晏愣了一下,似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宋茹甄见状,还以为她拿自己同他的心上人比较,所以惹得褚晏生气了,她立马晃晃悠悠地直起身子,垂着眼,略显沮丧地说:“你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褚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宋茹甄喝醉了后,情绪似乎来快,去的也快,很快她就敛了愁色,歪着头,灵动的水眸闪烁着狡黠的精光看着褚晏笑:“就算你心里有别人了又怎么样,反正你现在已经是本宫的人了。”   “褚晏心里从未有过什……”   褚晏刚要解释什么。   “嘘!”宋茹甄倏地伸出手指摁住他的嘴唇,褚晏就像是被人点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宋茹甄。   宋茹甄慢慢逼近褚晏。   褚晏黑润润的双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宋茹甄的脸,宋茹甄歪了一下头,褚晏瞳孔里的‘宋茹甄’便歪一下头。宋茹甄笑,褚晏瞳孔里的‘宋茹甄’便笑。宋茹甄像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盯着褚晏瞳孔里的自己说:“褚晏你快看,你现在眼里只有我欸。”   褚晏的睫毛急速颤动,喉结上下急滚了一下,宋茹甄靠的太近,几乎贴着他的眼睛在看,呼吸出来的气息带着醉人的酒息喷薄在他的脸上,烫地灼人。   他想要往后仰,可他刚拉开一点距离,宋茹甄的小脸便紧随着贴了上来,似乎跟他眼里的‘宋茹甄’杠上了。   “阿甄……”他干哑地喊了她一声,这是今晚,他第二次这样唤她,想像个正常的夫妻一般。   “褚晏,你叫我什么?”宋茹甄像是清醒了几分,往后撤远了些问。   褚晏抿了抿唇,耳根子通红,垂眸低低道:“阿甄。”   宋茹甄愣了下,忽然又‘嗤嗤’地笑了起来,笑的甚是夸张。   褚晏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似有什么东西在二人的心间炸开,连空气都染上了暧昧的光,宋茹甄慢慢止住笑,目光开始下移,大胆地落在褚晏的唇上。   片刻后,她再度慢慢逼近褚晏。   褚晏也不后退了,垂睫静静地看着宋茹甄的唇一点一点地送了上来,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蜷紧。   宋茹甄离他越近,褚晏的心,跳的越快。   然而,脑袋里有个模糊的声音在不停地提醒他‘后退后退’,可他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地定在原地,似乎隐隐还有一丝期待。   眼看着宋茹甄的唇即将贴上来   褚晏屏息,忍不住闭上了眼,将唇微微向前送了一些。   忽地,身上一重,一个小脑袋无力地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褚晏睁眼愣了一下。   低头一看,然后就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头顶,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身上。   “……”   褚晏深深吐了一口气,将狂跳的心平复了一番,然后才弯腰,将宋茹甄打横抱起。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只见宋茹甄双眼紧闭,嘴角含笑,已是醉得不省人事,他只好抱着她放在床上,替她脱了鞋袜,盖好被子。   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床上的人又‘嗤嗤’地笑了两声,像是做着什么美梦似的。   这样的宋茹甄是他从未见过的宋茹甄,纯净,可爱,活泼,还惹人怜惜。   他的手不知何时沿着宋茹甄的脸颊摩挲了起来,不知不觉地,他低下头去,如同着了迷一般,想要一亲芳泽。   却在碰触到宋茹甄柔软唇瓣的一瞬间,似想起什么来,头陡然拔起,眼里闪过巨大的慌乱和自责。   他立马转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回到了西厢,泡了半个时辰的冷水澡。   等他从净室里出来的时候,阿雪不知何时跑来了西厢,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找什么。   褚晏走过去,抱起阿雪抚摸着它的背,叹道:“阿雪,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恩情,什么是感情了?”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温暖的清风吹得金丝茜纱帐飘来飘去的,拂在宋茹甄的脸上痒痒的。   宋茹甄睁开了眼,见屋内明亮的晃眼,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窗户已经开了,外面的翠绿映了进来,这才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蕙兰听见动静,端了铜盆进来道:“公主,你可算是醒了。”   宋茹甄揉了揉还有些晕乎乎的太阳穴问:“什么时辰了?”   “都快午时了。”   “啊?我竟然醒地这么晚?”   蕙兰过来挂好纱帐,一边往床上瞟了一眼,然后意有所指地问:“公主昨晚睡的可还好?”   “就那样。”   “就那样?”蕙兰疑道,“公主没和驸马发生点什么……”   “我应该要和他发生点什么?”宋茹甄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抬头盯住蕙兰,忐忑地问:“我和褚晏?昨晚,怎么了?”   蕙兰讶然:“公主不记得了?”   宋茹甄一脸茫然:“记得什么?”   蕙兰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道:“昨晚您喝多了,奴婢们送您回房后,您就把奴婢们赶出来了,然后和驸马单独在房里……”   宋茹甄细细一想,脑子里一片凌乱,隐约记得她好像盯着褚晏的脸一个劲地看,逼地褚晏退无可退……   她陡然打了一个激灵:“我都做了什么?”   蕙兰哭笑不得:“您把我们赶出来了,奴婢们也不知道呀。”   宋茹甄莫名一阵心虚。   完了,喝多了,完全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她该不会把褚晏给怎么样了吧?   傍晚时分,阿时派人给她送来了监察御史的任命文书,鱼袋和官印。   宋茹甄问来者:“怎么没有公服?”   来者答:“陛下说了,公主是陛下亲封的长公主,位同一品,虽摄六品监察御史一职,但封大于官,所以长公主无需穿公服,只悬袋符即可。”   也是,她可是长公主,若真要她穿那身绿不拉几的公服出去,她只怕丢人呢。   晚膳时,宋茹甄等了许久也未等到褚晏回来,平时,这个时辰褚晏早就回来了。   蕙兰摆放着碗碟道:“许是驸马爷刚上任少府尹,事务有些繁杂也是有的,要不,奴婢派个小厮去问问?”   宋茹甄拿起筷子,道:“不必了。”刚要动筷,又想起什么来,停箸道,“一会儿你去同齐明箫说,让他挑选一个伶俐话少的小厮,以后每日跟着驸马上值伺候,若有什么事要通传的也方便。”   “奴婢这就去。”蕙兰将将转身,褚晏正好进门,蕙兰笑着上前行礼,“驸马爷,您终于回来了。”   褚晏客气地颔了下首。   宋茹甄放下筷子,抬头看着褚晏。   今日的褚晏终于不用穿着那身绿色的官袍了,而是穿着一身五品红色的团禽圆领公服,头上戴着黑纱冠,与他冷白色的肌肤相衬,越发显得唇红齿白,丰神俊逸。   褚晏看见她的一瞬间,目光有些躲闪,犹豫了一瞬放走过来坐下。   宋茹甄问:“怎么这么晚回来?”   褚晏淡淡道:“公事耽搁了。”   宋茹甄重新拿起筷子道:“先用膳吧,饭菜都快凉了。”   “恩。”褚晏拾起筷子安静地吃着饭,却一样菜也没夹进碗里。   宋茹甄突然瞅着他问:“你怎么了?”   褚晏目光一闪,垂下眼帘道:“无事。”   宋茹甄越看褚晏的样子越觉得心虚,难不成昨夜她真的把他给怎么样了?   她放下筷子,斟酌着用词道:“那个,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褚晏迅速抬头,愕然地盯着她,“不记得了?”   宋茹甄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真对你做了什么?”   褚晏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摇头道:“……你没有。”   宋茹甄滴溜溜的眼珠子来回转了转,然后小心追问:“那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褚晏立即别过脸去否定:“没,没有。”   宋茹甄总结:“那就是说,什么也没发生。”   “……嗯。”   闻言,宋茹甄总算松了一口气。   巍峨金銮殿里,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满堂生辉。   紫赤绿青各色官员手持笏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卯时将尽,陛下还未现身,哎,看来今日又不来了。”   “这都已经多少天了?”   “听说陛下最近宠幸了一位美人,看来刘家人这次要飞黄腾达了。”   “你们说这位美人会不会就是未来的皇后啊……”   忽听门外太监喊道:“长公主到——”   殿内大臣们一听,纷纷变色,互相觑了一眼,赶紧将目光投向门外。   璀璨的金光下,有一女子,纤腰娉婷,华服明艳,逆光施施而来。   “见过长公主。”   随着女子迈入金銮殿后,众大臣齐齐见礼。   宋茹甄含笑道:“各位大人不必多礼,本宫今日是来上朝的。”   “上朝?”众大臣一听,各自面面相觑,皆是诧异不解。   “不知哪处是六品站班?”   宋茹甄话一出口,位列末班的几个绿服官员顿时你看我,我看你的,一脸莫名其妙。其中一人斗着胆子禀道:“下官所处便是。”   宋茹甄点头,甩了一下流云广袖,上前站定,吓地她附近一众官员纷纷躬身后退。宋茹甄睨着他们笑了一下:“各位大人不必害怕,从此以后,本宫就是你们的同仁了,还得请各位大人以后多多关照才是。”   话音一落,殿中立即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声,大臣们的脸上有震惊,有荒谬,有微愤,有疑惑,有好奇,却是谁也不敢开口询问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前头传来一声尖细的高喊:“陛下驾到!”   一席团龙黄衫的宋应时,急匆匆地从盘龙朱红大柱后面的便门里现身,甫一出现,先向大殿里张望了一眼,看见站在末班后面的宋茹甄后,立即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翼善冠,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龙椅上坐下。   众大臣们立即跪地山呼:“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应时一本正经地抬手:“众卿平身。”   大臣还谢起身。   宋应时翘着脖子往下看,宋茹甄隐在一众人高马大的官员后面,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   “阿姐,你站在那里做甚,快站前面来。”   宋茹甄出列恭敬回禀道:“回陛下,臣乃六品监察御史,按官衔就该站在此处。”   此话一出,就如同一滴水落进了沸腾的油锅里,大臣们瞬间炸了   “什么?”   “长公主何时成了监察御史?”   “这成何体统?”   “是啊,哪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啊……”   “长公主身为后宫女子,竟然公然干涉内政,太胡作非为了。”   听着朝臣们的低声议论,宋应时的脸立即黑了,他冷冷地盯着众人们不说话了。   这时,宋茹甄扬起下颌扫了前面一众大臣们,朗声反问道:“敢问各位大人,本朝哪一条礼法规定,女子不得入朝为官的?”   大臣们立即噤声不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吏部尚书出列道:“大魏自建立之初就有规定:后宫妇人不得干政……”   宋茹甄打断道:“敢问陈尚书,本宫现在是什么身份?”   陈尚书道:“长公主。”   宋茹甄道:“本宫现在是长公主,早已出阁,并非什么后宫妇人,再说,本宫乃正统嫡脉的皇家子女,身上既然流着皇家的血脉,自有匡扶我大魏江山的责任。”她眸光一转,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内,如珠玉落盘,清脆琅琅,振聋发聩,“况且,本宫现在还是陛下钦定的朝廷六品监察御史,正儿八经的皇命在身,各位大臣还有什么意见?”   众大臣:“……”   “说得好!”宋应时突然大力拍掌喝彩道,“阿,”他突然打住,故意清了下嗓子继续道,“宋御史言之有理,朕赞同。”   众大臣:“……”   宋应时喜不自胜地挑眉睨了一圈底下的大臣,用半是征求半是强硬的语气喊了声:“各位大臣可还有意见?”   各位大臣面面相觑,半响挤不出一个字来。   只能纷纷看向位列首位的梁宰相,已求他能阻止这荒唐的一幕。   宋应时见状,似笑非笑地看这梁宰相,喊道:“舅舅可有什么想说的?”他故意将‘舅舅’二字咬地格外重。   梁宰相出列,面无表情地回道:“老臣,并无意见。”   众大臣纷纷摇头不说话了,他们怎么给忘了,一向闷头做老好人的梁宰相,可是当朝皇帝的亲舅舅,他怎么可能不站自己的外甥们。   宋应时高兴道:“既然如此,宋御史,你虽摄六品监察御史,但毕竟是长公主之身,站在那个位置不合适,以后,你就站在朕的面前来吧。”   宋茹甄也不推却,大大方方地走到丹樨下的空位处站立。   下朝后,宋应时迫不及待地命人请宋茹甄去了乾庆宫,姐弟二人就朝中大臣们反映说笑了好久,又一起用罢午膳,宋茹甄方出宫。   行至半路,宋茹甄见天色忽地阴沉了下来,有倾盆大雨之势,想着褚晏素日里喜欢骑马上值,下值回去恐怕会淋雨,便转道直接去了京兆府。   冯府尹坐在内衙时,眼皮子就突然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直到有人通报他长公主来了,他手上的茶盏一抖,险些掉落在地上。   这尊大佛怎么又跑来了啊……   冯府尹恭恭敬敬地将宋茹甄请到内堂上坐,问明了缘由,才知道原来宋茹甄是因为担心下雨,怕驸马淋了雨,特意接驸马下值而来。   冯府尹心里一面松了口气,一面暗搓搓地‘呕’,如此公然秀恩爱,也不怕伤风败俗。   好在,没等多大一会儿便是褚晏下值时间,冯府尹如蒙大赦似的亲自去请褚晏过来。   褚晏见到坐在内堂里的宋茹甄,愣了下。   他走过去,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宋茹甄起身,冲他笑道:“下朝后见天阴了,担心你骑马回去会淋雨,特意转道来接你,走吧。”   褚晏如今是少府尹,宋茹甄也是个监察御史,冯府尹对他们的态度那可谓是水涨船高,竟一路毕恭毕敬地将二人送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后,褚晏目光有些不自在说道:“以后不必来接我下值了。”   “怎么了?”   “……太招摇。”   太招摇?   何时褚晏开始在乎外人的眼光了?   她古怪地瞅了褚晏一眼,褚晏垂着眼,目光落在他自己的膝头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茹甄总觉得褚晏最近有些怪怪的,看她的眼神似乎总在逃避着什么……   不过既然褚晏开口了,她何必去惹这个嫌呢,便道:“好。”   车行半路,果然下起大雨啦,雨点落在车顶上,砸地噼里啪啦直响,遥远的天际隐隐有几声闷雷响起。   宋茹甄皱了皱眉,下意识抱住双臂。   褚晏看了她一眼:“你冷?”   宋茹甄忙不动声色地放开手,淡淡道:“不冷。”   夜里,雨势渐大,哗啦啦地咂在房顶上,昏暗的室内不时地被横破苍穹的闪电照亮,紧随而来的雷声聒噪地让人心烦。   眼看着已经三更了,这这雷雨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宋茹甄背对着褚晏,蜷缩在被子里,天上每打一次雷,她的身子就忍不住颤抖一次。   褚晏睁开眼睛,偏头看了她一眼,过了会,他问:“你怎么了?”   宋茹甄赶紧闭上眼睛,故作如常道:“没事。”   褚晏见她露在外面的削肩抖的厉害,长眉微微蹙了起来,他转过身子,抬手欲放在她的肩上,却悬在她肩头咫尺的距离迟迟未落下。   “轰隆隆——”忽地一阵响雷在耳边炸开。   宋茹甄“啊”地一声,火速翻身扑到褚晏的怀里,紧紧抱住。   褚晏瞬间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可怜的儿砸,被人耍了流氓,对方竟然还断片忘记了,哈哈哈哈……   褚晏:放心,我都一笔笔记着呢,等我开窍后,我会十倍百倍地耍回来,等着瞧。   宋茹甄:好怕怕(﹁﹁)~→   【---别急别催,下章上肉】 第41章 迷茫(五)【一更】   雷声歇后,宋茹甄睁开眼,看着眼前紧实的胸膛,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她怕打雷,这是她的深藏心底的秘密。   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闷雷滚滚的天儿里,她的母后义无反顾地撞死在了长春宫的朱漆大柱上。自那之后,雷声就像丧钟似的刻在她心底,每打一次雷,她便忍不住回想起母后临死前的一幕。   久而久之,这雷声便成了咒语,变成了她心底里最害怕的东西。   但她是长公主,她还要照顾阿时,纵使再害怕,也不能在人前露了怯,所以,即使她怕打雷怕的要死,也会在这样的深夜里,抱着被子死死地咬牙硬扛过去。   她以为,这次也行。   可没想到这回的惊雷乍起,自己竟然会怕到转身向褚晏投怀送抱。   这可就老尴尬了……   宋茹甄尴尬地松开手,不敢去看褚晏的眼睛,低着头一边缓缓转身,一边解释:“那个,我,不是故意……”   “的”字未落,又是一阵连环炸雷轰破天际,宋茹甄的身体已经完全不经过大脑反应,再度转身,八爪鱼似的紧紧抱住褚晏。   褚晏:“……”   宋茹甄:“……”   半晌过后,宋茹甄咽了咽口水,瞥见外面蓄势待发的闪电一闪一亮的,心虚地说:“我不是故意要抱你的,是我的手不受控制,不信你问它。”   褚晏:“……”   “轰隆隆——”   宋茹甄立即闭紧眼睛,蜷缩住身体,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死死抱住褚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   褚晏僵硬了半晌的手,终于轻轻地落在宋茹甄的背后,慢慢地拍了两下,道:“睡吧。”   刹那间,宋茹甄所有的不安与恐惧,在这一声‘睡吧’里,彻底烟消云散。   她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柔软的额头抵在褚晏的胸口,在闪电与雷声的交织中,竟慢慢睡着了。   “褚晏……”   远远地,似乎有人在唤他。   褚晏密长的睫毛颤了颤了,眼皮下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   “褚晏……”   这一声呼唤近在了耳畔。   褚晏缓缓睁眼,金丝茜纱帐在缓缓拂动,苏荷香气萦绕在鼻端,宋茹甄的娇俏的芙蓉面赫然出现在眼帘里。   “褚晏,你怎么这么能睡啊?”宋茹甄趴在他身边,一只手撑着下巴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单薄的削肩上,丝绸寝衣欲滑未滑,露出一弯深深的锁骨来。   褚晏想起身,动了动,却发现全身都是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来似的。   他心里一慌,还以为自己又中了什么药,用力抬了一下手,手却能动,只是身体绵软,只想躺着,是深意识里的不想动。   宋茹甄忽然伸出闲着的那只手在他的胸膛上游走,水眸含春地盯着他笑:“褚晏,我好看吗?”   褚晏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哑地回了句:“好看。”   宋茹甄好看,他一直是知道的,从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此女美似天上仙,人间绝无仅有。   宋茹甄哀怨地撇了撇嘴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没有。”褚晏急急否认,他颓然道,“是你不喜欢我,我又何必惹你嫌。”   “褚晏。”宋茹甄的手慢慢地游走到他的下巴处,霸道地勾了起来,娇艳欲滴的朱唇微微凑近他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你,褚晏。”   闻言,褚晏仿佛晴天一个霹雳,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都定住了。   忽地,唇瓣一热,苏荷香猛地扑入鼻腔,褚晏缓缓垂眸,映入眼帘的是宋茹甄近在咫尺的娇靥,细软的绒毛在烛光下分毫毕现,而她柔软的朱唇正覆盖在自己的唇上,轻轻一抿。   褚晏只觉得四肢百骸触了电般的一阵酥麻。   半晌过后,宋茹甄抬头,星眸水润润地望着他,道:“这回你该信了吧。”   褚晏□□的喉结无声地一滚,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又干又紧,黑漆漆的双眸此刻浓地如同化不开的墨汁一般,恨不得将眼前的女子融进去。   这样的念头甫一起来,便如同撒了缰的野马不受控制起来,他抬手拢住宋茹甄的后脑勺,用力往下摁,双唇再度合上。   这回,褚晏气息骤沉,仿佛漩涡一般侵吞着宋茹甄的一切,她的芳香,她的气息,她的柔软,一旦接触,便如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宋茹甄配合着他,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胸腔里那颗压抑已久的心终于不再安分,狂野地跳动着,宣泄着自己深藏已久的占有欲。   吻着吻着,褚晏忽然想要索取更多,他翻身将宋茹甄压下,欲色深染地黑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宋茹甄。   宋茹甄檀口朱唇,水眸潋滟,眼角红艳,含笑回望着自己,小手在轻轻地拉了拉他胸前的衣襟,羞赧地说了句:“褚晏,你轻点。”   褚晏的心跳快地越发厉害了,他像是捧着绝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宋茹甄的脸,然后轻轻俯下,唇舌再度纠缠在一起……   这是褚晏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灵台里一瞬间鲜花遍开,到处都是鸟语花香,他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舒展着紧绷的身体,享受着三月骄阳的轻抚;又像是漂浮在水天一色的大海里,随着海浪时起时落,听着海鸥歌唱,鱼儿在身下游淌,海水的柔软彻底将他裹挟,带领他体会从未涉足过的神秘世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褚晏缓缓地睁开双眼,入目的是如绯云般的金丝茜纱帐,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后,他似慢慢反应过来什么,立即偏头向里看。   宋茹甄不知何时回到了她的被褥中,寝衣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正闭目安静地酣睡着。   褚晏心头突突跳了一下,脸色变了又变,他缓缓坐起身来,掀开被褥向下看了一眼   紧接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又羞愧。   他忽然逃也似的跳下床,抽下衣架上的外衣慌忙裹住自己,忙不迭地出了房间,快步来到西厢净室里。   看见角落里放着慢慢几桶凉水,他想也没想的将水全部倒进浴桶里,然后连衣服都没脱,走了进去,将整个人彻底淹没在水下,恨不得永远别出来。   向来清心寡欲的他   竟然,做了春/梦!   梦里还……   褚晏沉浸在水里,只觉得一股难言的羞耻和难堪,在心间弥漫。   宋茹甄起床后,见褚晏人已经不见了,她知道褚晏一向起得早,但每次早上离开时,褚晏的被褥都会铺地整整齐齐的,今日却没有。   褚晏的被褥看着就像随手一掀,人就急匆匆地走了似的。   “驸马什么时辰走的?”宋茹甄一边洗漱一边问蕙兰。   蕙兰拿着干帨巾立在一旁想了想,道:“奴婢一早起来并未看见驸马,听丁香说驸马一早去西厢洗了个澡,就急匆匆地离开了,那个时候天还未亮呢。”   “走这么早?”宋茹甄暗暗纳闷。   现如今她也算是朝中大臣之一了,原本是每天都要去上朝应卯,但阿时念及她新官上任不太适应,便准她隔日上一次早朝。   其实宋茹甄知道,是阿时自己不想上早朝,但是因为她去上了早朝,现在逼得阿时不得不去上早朝。阿时久未上早朝,一时贪睡起不来,每每日上三竿了才去金銮殿。   她并不打算立马急着纠正阿时的这些毛病,这些事情可以慢慢来,刚好也给她一段时间适应,不用像褚晏一样,每日起早贪黑地去应卯。   今日一上朝,那些谏官们仿佛一夜之间全部约好了似的,要宋茹甄当众立下誓约,若是三个月内,她能完成三次月课,朝臣们就对她对胜任监察御史一职心服口服。   所谓‘月课’就是身为监察御史,上任后,除了要恪忠职守之外,还要亲自去监察之地查访不法,每个月必须奏事一次。   如果一百日之内不能提出有效弹劾,就会受到处分。   阿时气地差点没当众砍了那帮谏官,宋茹甄知道,这帮谏官后面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阻止她跻身朝廷里来。若是阿时为了她得罪了那些谏官,别说她这官当不下去,阿时也会落得个‘亲亲相隐’的昏君名声,她决不能让这些大臣们得逞。   不就是月课嘛,她既然当了这监察御史,就没打算玩玩,于是当场应下,总算将此纷争暂时压下。   晚膳时分,褚晏还没回来,宋茹甄以为又像昨日那边晚归,便准备歪在榻上看书等等他。   过了会儿,新跟在褚晏身边的小厮冬来回来报:“公主,驸马爷说了,叫您不必等他回来了,最近几日,他手上事务繁杂,一时脱不开身,就不打算回来了,特让小的回来通禀一声。”   “事务繁杂?”宋茹甄将手里的耍随手一放,眉眼一沉,“可是冯府尹又为难他了?”   冬来道:“驸马爷特地让小的解释清楚,跟冯府尹无关,只是他新上任少府尹,很多事都要急着交接。”   “知道了,去吧。”   “小的告退。”   冬来去了后,宋茹甄歪在榻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几面,暗暗思索了一番。   她总觉得近来,褚晏有些不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时光如梭。   宋茹甄总算适应了朝臣的新身份,起初她出现在金銮殿,众位大臣虽脸上不说,但心里多有不满。   然而过了几日,大家发现只要她来上朝,一向不早朝的皇帝竟然来上朝了。   那些大臣们顿时一改以往的阴阳怪气,恨不得每日都能在朝堂上看见她的身影。   转眼七夕。   这日宋茹甄休沐,褚晏依旧在京兆府忙碌,已经好一段日子未回来了。   宋茹甄百无聊赖地在房里对棋自弈,不多时,齐明箫笑着进来请安,宋茹甄立即坐直身道:“来的正好,陪我下盘棋。”   齐明箫却道:“公主,如此良辰美景窝在房里下棋多无趣啊。”   宋茹甄愣了下:“良辰美景?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今天是七夕啊,满华京里彩灯遮天的,热闹极了,”齐明箫走过来替她把绣鞋顺好,“公主,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   宋茹甄看见外面偶尔升起几簇烟花,来了几分兴致,便起身道:“也好,走吧。”   华京夜市,月华皎皎,欢声喧闹,火树银花漫天爆,鱼龙千灯连成画,凤箫混昵语,最是多情七月七。   宋茹甄与齐明箫跻身在热闹的人流中,头顶上悬着的各式各样的花灯,将整个街道都照得敞亮至极。   梳着垂髫的幼童举着鱼龙花灯,一边咯咯笑,一边在人群里穿来躲去的,其中一个一男孩一不小心撞在了宋茹甄的身上。   齐明箫正要将小男孩挡开,宋茹甄已经弯腰将小男孩扶正,手顺便在他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笑着道:“去吧,不过下次要小心些。”   小男孩笑着跑开了。   齐明箫偏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宋茹甄,柔声道:“公主,你已经好久没出来逛街了。”   宋茹甄回忆了下,道:“是啊,上次逛街好像还是在去年中秋吧。”   齐明箫像个被冷落了许久的宠物一般,带着一丝哀怨的语气道:“原来公主还记得啊。”   宋茹甄失笑:“当然记得,当真是时光飞逝,本宫记得还恍若在昨日似的。”她不由得想起上次同褚晏在通县夜游时,那时候的通县同现在的华京夜市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狱……   正想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褚晏?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这章写的我发出鹅一样的笑声。   褚晏:(﹁﹁)~→,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   作者:儿砸,放心,老妈后面一定还你一个货真价实的圆房【没办法,都怪读者们天天嚷嚷要吃肉,咱们伪肉也是肉啊。】宋茹甄:发生了什么事?   【---下章,大转折】 第42章 茫然(六)【二更】   等她定睛一瞧是,那抹人影又不见了。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便没放在心上。   二人跟随着人流慢慢地向前面走着,宋茹甄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齐明箫倒是猜了两个谜语,赢得两盏花灯,拧在手里,顺便用来替宋茹甄挡开拥挤的人流。   突然,那抹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宋茹甄锁住身影追随一看,不是褚晏又是谁。   他不是应该在京兆府里当值吗?怎么会在大街上?难道他又出来巡街了?一连多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   可他身上穿着的并非官袍,而是一袭低调的蓝衫,他穿过茂密的人从,径直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茶坊里去了。   褚晏独自一人去茶坊里做什么?   齐明箫指着不远处的河畔,冲她说道:“公主,那边有放莲花灯的,我们要不要过去放两盏?”   宋茹甄看了一眼那茶坊的招牌:四方茶坊。   便冲那间茶坊扬了扬下巴,道:“我走累了,先去那间茶坊里坐坐吧。”   齐明箫扭头盯着那间茶坊,秋月似的眸子暗芒一闪,笑道:“好。”   茶坊内是三层天井结构,大厅献台上设有一张平头案,一位须发苍苍的老头儿坐在案前,声情并茂地说着书。   宋茹甄甫一进门就瞥见有个跑堂的,直接领着褚晏去了二楼。   “两位客官,请问是喝玉壶,还是喝白瓷?”   玉壶和白瓷都是茶坊行话,喝玉壶的代表有钱有势的,上雅间;喝白瓷的代表平民,楼下敞轩。   齐明箫含笑道:“玉壶,有劳。”说着,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递给跑堂的。   跑堂拿了赏,立即恭恭敬敬地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的雅间也不过是以屏风为阻,垂帘相掩的单间,凭栏而坐,从半掩的卷帘下可以对楼下的一切尽揽目中。   来到二楼,宋茹甄扫了一眼那些半垂的帘子,最后落在斜对面的帘子下的蓝色衣袖上,脚步顿住,指了指身旁的一处雅间,道:“就这间。”   跑堂的上了茶就下去忙了。   齐明箫坐在对面剥着松子仁堆在小碟子里面,推到宋茹甄面前。   宋茹甄盯着对面的蓝色身影,只见他独自临窗,不动如木雕,偶尔会端起茶杯抿两口。   这时,楼下惊堂木忽地一敲,将宋茹甄的注意力拉了下去。   “接下来我们来讲‘白蛟战神’小泽王单枪匹马深入敌营斩敌首的故事。话说,七年前,南疆叛臣与理国通敌卖国……”   地下坐着的听客们顿时一阵嚷嚷地喊道:“这个故事已经讲了上百回了,老先生,换个新的讲讲吧。”   他们说的这个小泽王单枪匹马斩敌首的故事,宋茹甄倒是在宫里时就已经听说过了。   据说,七年前,南疆叛臣与理国暗通,趁着小泽王外出之际,利用风向突变朝镇守南疆牟黎城里外的褚家军营放毒瘴,褚家军因此受了毒瘴之毒,损失惨重。叛军便趁机攻下牟黎,车迟,孟番三城。   后来外出的小泽王回到褚家军营后,竟单枪匹马地闯进了叛军的大营,将叛臣的首级直接给削了。   之后又带领着一支三千多褚家军精锐又将牟黎,车迟,孟番三城重新夺了回来。据说当时牟黎,车迟,孟番三城合计的敌军有五六万,却被小泽王带领了三千人就打的屁滚尿流,弃城而逃。   不仅如此,小泽王夺回原本的三城后,竟然又一鼓作气,带领着余下的褚家军把理国的荔城和支拨给打了下来,自从那以后,荔城和支拨二城便归入了大魏的版图之下。   也正是因此一战,小泽王便得了一个‘白蛟战神’的名号。   蛟得水便能兴云作雾,呼风唤雨,小泽王自幼生活在云梦大泽,最喜潜水,又喜白衣,一入水便如白蛟一般,所以就有了‘白蛟战神’的美名。   宋茹甄看了一眼褚晏,心想,难道褚晏来茶坊听书,是因为心里思念自己的兄长?   想想也是,不说远的,好像自从褚晏进入公主府以后,她就从未见过褚晏的兄长来华京里看望他,褚晏这是……想念家人了吧。   一阵起哄后,那说书的老先生立即笑笑道:“那好,那好,今天不讲小泽王,那我们就讲讲北边束勒刚发生的一件大事。”   束勒?   宋茹甄心口突突一跳,忽然想起前几个月听阿时提及,说束勒曾有大动作,大量陈兵于北境一事,难道是出什么变故了?   她立即提神,侧耳倾听。   “什么大事?”底下有人见说书先生又卖起关子,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老先生吊足胃口后,神神秘秘地道:“束勒大汗暴毙了。”   立有人惊呼:“什么?束勒大汗暴毙了?怎么暴毙的?”   “怎么暴毙的……那就无人知晓了,只知那束勒大汗前一日还好端端的在猎场上打猎,当天晚上就突然死了。因为这个大汗是壮年暴毙,临死前并没有指定继承人,大汗的三个儿子为了王座就开始互相残杀,竟然全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最后,就剩下一个年纪十岁的小儿子,据说这个小儿子还是个病秧子。”   “那最后怎么样了?”   “束勒王庭自然不能一日无主啊,所以束勒大臣们只好拥了小皇子继承汗位。”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大多都在感叹的,抢得头破血流的最后竟是白骨一堆,反而那个不争不抢的最后登上了至尊之位,真是印证了那句古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但老夫今日要说的却不只是这束勒新汗王的事情,而是要说跟我们大魏公主有关的事情。”   大魏公主!   宋茹甄瞳仁猛地一缩,陡然反应过来什么,她忙向褚晏的方向看去,只见褚晏听见说书先生的话后,端着茶杯的动作果然定住了。   底下已经开始有人议论道:   “听说我们大魏的二公主嫁到束勒和亲去了,嫁的正是这束勒大汗。”   “我也想起来了,如今这束勒大汗死了,那二公主岂不是要在束勒守寡?”   “谁说不是啊,真是可怜,好歹也是我们大魏的公主,为了大魏免战事,才去和的亲,如今年纪轻轻便要守寡,哎……”   老先生捋须摇头笑道:“错了错了,二公主嫁给老汗王是没错,但老汗王死了,二公主却不会守寡。”   众人奇道:“这是为何?”   老先生道:“因为束勒王庭有个习俗,子承父业,也就是新汗王不仅要继承父亲的江山,还要接手父亲所有的女人,当然,生育自己的母亲除外。”   “啊,束勒竟然还能这样,简直……伤风败俗至极。”   “大家有所不知,束勒苦寒,靠掠夺为生,在束勒人眼里,女人就同他们掠夺的物品一样,都属于财产,新汗王即位,理所应当接手父亲的女人。”   难道,宋妍霜又要嫁给那个才十岁的小汗王?   看来,褚晏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还骗她说是在京兆府上值不能回家,却跑来这里听书,皆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束勒大汗暴毙了……   他是在担心宋妍霜的处境,心里怨怪阿时当初将宋妍霜送去束勒和亲,这才对自己避而不见的吧。   宋茹甄忽然站了起来。   齐明箫站起来问:“公主,怎么了?”   “走吧。”   临走前,宋茹甄深深看了一眼斜对面的那抹侧影。   月,渐入中天。   瑶光殿里,灯火未歇。静谧的庭院里,几声蝉鸣与蛙声在低吟浅唱。   褚晏站在院子里,静静地望了瑶光殿的晕黄窗棂半晌,他像是终于鼓足勇气一般,拾起脚步走了进去。   一推门,便见宋茹甄正襟危坐在堂屋的绣墩上,依着圆桌品着茶,见他回来,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下:“回来了。”她放下茶瓯,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冲他道,“过来坐。”   褚晏抿唇走了过去,撩衣坐下,目光落在桌面上放着的一叠纸上,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宋茹甄倒了一杯新茶,缓缓地推到褚晏跟前。   褚晏垂眸看着面前的斗彩翠竹茶瓯,浅绿色的茶汤在白釉茶瓯里荡出层层涟漪。   “之前你说过,”宋茹甄端起茶瓯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要替我做三件事,可还记得?”   褚晏抬眼看她,颔首:“记得。”   “那么现在替我做第二件。”宋茹甄伸手,从桌面上放着的一叠纸上,抽走了最上面的一张,很快露出一张写满字的白宣,排首赫然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褚晏瞳仁陡然一缩,握住茶瓯的手缓缓收紧。   宋茹甄将底下的另一张同样写着和离书的白宣,并列平铺在他面前,道:“在这两份和离书上签上你的名字。”顺便将笔墨砚台一起推向他。   褚晏向来古井无波的凤目里闪过一丝慌乱,他以为宋茹甄是因为他这段日子避而不见,所以生气了。   “我这段时间之所以不回来,是因为……”褚晏急着想解释,可一时又顿住,暗自握了握拳。   可有些话他始终无法说出口,就仿佛要把他羞耻的内心,一点一点地剖出来给对方看一般,好叫他无地自容。   他抿唇,陷入了挣扎。   “你因为什么,”宋茹甄定定地望着他,笑了一下,“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褚晏猛地抬头盯着她。   宋茹甄淡淡道:“褚晏,如今要你在这和离书上签字,是因为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阿时不再想动你,你没有危险了。而我也已经成功入朝为官,以后再也用不着你了,我们之间的盟友关系,因此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褚晏:“……”   宋茹甄盯着他,缓缓道:“所以,你可以走了。”   褚晏垂下眼睫,抿着薄唇,死死地盯着宣纸上的字,就是一动不动。   宋茹甄叹了一口气道:“签了吧,就当是为彼此保留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你也知道,你我身份有别,即使你不签,我也可以休书一封……”   褚晏忽然抬手拿起笔。   宋茹甄闭口不说话了,她的目光紧随着褚晏的笔一直悬着在半空中良久,久到她心里升腾起一股很微妙很复杂的感觉,一面希望他尽快签下,一面又盼着他千万别落笔。   宋茹甄没有继续催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褚晏终于落下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端端正正地把笔放好。   而后,抬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宋茹甄不敢直视他此刻的注视,故意转过脸去,看着窗外道:“马车和细软……我已为你准备好,不送。”   褚晏没吭声。   过了许久,宋茹甄终于听见绣墩挪开的声音,她想扭头再看他一眼,可最终还是生生地忍住了,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门外。   宋茹甄回过头,看着桌面上的两封和离书,褚晏竟然没有带走。   门外的蝉声在寂静的夜里,嚷嚷地让人心烦,宋茹甄一口一口地抿着手里的茶。   皓月偷偷地躲在了云层之后,外面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蕙兰抱着阿雪进了屋。   宋茹甄问:“走了吗?”   蕙兰道:“走了,但是驸马没有带走阿雪。”   他要去北方救他的心上人,自然不方便带着一个小畜生上路。   “给我吧。”宋茹甄接过阿雪,抚摸着它柔然的后背,低头冲阿雪道,“阿雪,以后你就陪着我吧。”   “马车里放了去北方要用的御寒之物没有?”   “都准备了。”蕙兰道,“但是驸马没要马车,他是骑马走的。”   宋茹甄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哂笑:“他倒是走的干净……”她叹道,“也罢,干干净净更好,省得纠缠不清。”   蕙兰于心不忍道:“公主,你明明是在意驸马的,可您为何要逼他离开啊?”   宋茹甄抬头,看着无边无际的黑夜,淡淡道:“我想要的东西很纯粹,他给不了,既然给不了,那不如成全他,也算好事一桩。”   “可……”   “不必说了。”她怕蕙兰再说下去,好不容易坚定的心会忍不住动摇。   放褚晏走,不仅仅是在放过他,也是在放过她自己。   心里住着别人的褚晏,她不要,趁着还能抽身之际,当断则断。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儿砸,你这一走,追妻火葬场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啊。   褚晏:我若不走,后面怎么打脸,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作者(心虚中):不破不立嘛,你不走一下,怎么知道自己有多在乎甄美人?   【开窍倒计时——3】   【今天这两章更我只想抱狗头,生怕被褚晏的亲妈们暴揍啊,不过我可以摸着良心告诉亲妈们,不虐,真的不虐,我这是高糖配方,先抑后扬的糖。】【——下章揭示文案,很重要,千万不要跳】 第43章 茫然(七)【一更】   大雨如注,淅淅沥沥地从亭子的青瓦槽中滚滚而下,最后流进了一望无际的碧泽湖里,荡起无数圈涟漪。湖里的残荷被大雨打地抬不起头来,垂头丧气地在风雨中摇摆,远处的湖面压着一层白蒙蒙的雾气。   亭子里,并肩而立着两名男子。   一名白衣束发,英俊又不失儒雅。   另一名青衣披发,面似琉璃,清冷高洁,但脸白唇淡,似带着明显的病态之色。   “阿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褚穆勋扭头看着褚晏。   褚晏望着分不清天际与湖水的交界处,十分平静地道:“我说,我要造反。”   褚穆勋剑眉紧蹙了起来,半晌后,他抬手搭在褚晏的肩膀上:“……你,可想好了?”   褚晏偏头看他,枯井般的眸底里是无尽地绝望:“大哥,我再也不想独自一人在地狱里仰望她,我要亲手斩掉她所有的羽翼,然后拉着她……共赴地狱。”   褚穆勋看着褚晏沉默了,眼里满是心疼。   褚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转头垂眸看着湖面上交织在一起的凌乱涟漪。   褚穆勋提醒道:“你要知道,我们褚家军与太/祖曾有过约定,无诏终生不得离开所镇守的边境,否则,将视为造反。”   褚晏淡然道:“你放心,我这次不会动用褚家军。”   “不。”褚穆勋放在褚晏肩头的手微微用力。   褚晏再次扭头看向褚穆勋。   褚穆勋眼里闪动着坚定,道:“我要说的是,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大哥陪你就是!”   “大哥……”   “你为褚家牺牲的太多了,我早想端了昏君的老巢救你出来,如今我们既然要造反,就需找个正当的理由出师,还得寻个宋家的人,替我们把这江山端稳。”   “宋家的人?”褚晏蹙眉,“不是都被绣衣司赶尽杀绝了?”   褚穆勋松开手,负于身后,扬起下颌眺望远处的水雾,道:“我有个义弟,他是戾太子流落在民间的遗腹子,因此才躲过了绣衣司的追杀。他曾找过我,表露过想要讨伐昏君解万民于水火的意思……”   ……   血染的公主府,到处都是哀嚎与杀戮。   褚晏一尘不染的云纹锦靴踩在蕙兰身下的血泊里,波动的血纹里倒映着宋茹甄惊恐扭曲的面容,他提着滴血的冷剑,一步一步地朝宋茹甄走去。   宋茹甄跌跌撞撞地往后退:“褚晏,你想做什么?”   褚晏握紧住剑柄,盯着面色发白的宋茹甄冷笑:“我想做什么,公主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你果然造反了。”说话间,宋茹甄飞快地向门外瞄了一眼。   她的瑶光殿里安静如斯,然而一墙之隔的外院却交织着惨烈的尖叫与呼救。   看来,不止她府上的下人,清客们,连她的府兵们应该也已经被杀光了,没人能来救她了。   褚晏逼近:“这不正是你和那个昏君一直想要的结果?”   宋茹甄一路后退,直到退到床边,无路可退,跌坐在了床上。   她知道,褚晏恨她,今日他带兵闯了公主府,她定然是难逃一死了,便闭上眼睛,咬牙道:“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清冷的梅香混着淡淡的血气逼近,冰凉的手指忽地掐住她的下巴,用力抬了起来。   宋茹甄被迫睁开眼睛,正好撞进了褚晏那双凉薄幽深的凤眸里。   褚晏的凤眸底流淌着一股近乎毁灭一切的疯狂欲望,眼尾染着堕仙般的殷红,似笑非笑地对她说:“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样一点一点地斩断你的羽翼,”他一边说,指尖一边轻轻地摩挲着她白皙的下巴尖,肌肤所触之处,带给宋茹甄的皆是死亡一般的战栗,“让你变成同我一样的废人,我还会将你囚禁在身边一辈子,然后……慢慢地和我这个废人,一起下地狱,可好?”   宋茹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连嗓音也跟着抖地地不成调子:“褚晏你这个疯子!”   “疯子?”褚晏勾唇,凤目里的水光寸寸成冰,他慢慢俯下身,冷峻的脸庞压迫性地逼向宋茹甄,“难道不是你逼我变成这幅鬼样子?”   宋茹甄一边后仰躲避,一边解释:“无论你信不信,那日给你下寻欢散的人不是真的我,我是恨你玩弄我,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变成废人,也从来没想过真的逼死你。”   褚晏一愣,动作顿住,眸底的冰封似有消融之势。   “褚晏,”宋茹甄见状,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回旋之地,忙带着一丝喜色乖乖认错道,“对不起,当初是我的错,我不该逼你尚公主,不该几次三番地折辱你,这些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折磨我都可以,但这一切跟阿时无关……”   死到临头了,她心里想的竟然还是保那个昏君!   “宋茹甄,”褚晏忽然冷声打断她,“现在说这些,你认为还有用吗?”   宋茹甄一怔,紧接着,眼里的光,渐渐熄灭了。   没用,没用了……   雨势渐大,砸在血流成河的金銮殿露台上,溅起一朵朵的殷红色水花。   褚晏静静地注视着趴在露台上的单薄又狼狈的倩影,薄唇抿地紧紧地,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放,放了握,直到看见宋茹甄幽幽转醒。   看到眼前的惨烈场景时,她果然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她第一时间扭头看向自己,那眼里的乞求不言而喻。   她想让他救下宋应时。   多么可笑,难道她不知道,他们褚家和宋应时之间,注定只有一个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今的局势,已经不是他一人可以扭转了。   他救不了宋应时,但他可以保下宋茹甄,前提是昏君必须就地正法,方能平天下悠悠怨气,方能换下她的命。   他冷酷地从她面前走过,来到宋应时面前,宋应时恶狠狠地瞪着他,眼里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当初真该宰了你,而不是让阿姐只折辱你。”   他垂眸,仿佛悲悯的神佛,静静地看着宋应时。   而宋应时则像是被激怒的小兽冲他低声嘶吼:“朕只后悔当初没把你们褚家军全族都给宰了!”   闻言,他闭上眼,飞快地从一旁的甲士身上抽/出佩刀,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   鲜艳的热血溅在他天青色的衣角上,宋应时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宋茹甄的面前。   他不敢去看宋茹甄,握住佩刀的手在轻轻颤抖。   过了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身,却看见宋茹甄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面容扭曲地抱着自己的脖子,开始往后仰去。   “哐当!”手里的佩刀坠落在了地上,他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了一般,冒出一个幽深的大黑洞,冷风嚯嚯地往里面倒灌。   他步伐凌乱地冲过去,拦腰接住了宋茹甄,急急地喊了一声:“宋茹甄!”   宋茹甄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只见气出,不见气进,脸色很快涨得通红。   他手忙脚乱地抱着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手用力捏开她的下颌,想看她嘴里是不是含了毒药。   可她的嘴里什么都没有。   宋茹甄的瞳仁开始慢慢涣散。   他心急如焚,愤怒地问她:“你干了什么?”   宋茹甄嘴角突然扯出一抹近乎报复性的笑意,气息不济地挤出一句话来:“你,满,意,了,吧……”话落,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身子也彻底软了下去,开始从他手里毫无生气地往下滑。   他抱着宋茹甄‘噗嗵’一下,半跪在地上,他掐着她的肩膀使劲地摇,一边吼问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宋茹甄闭眼不应,雨水落在了她的脸上,她连眼睫都未颤一下。   “宋茹甄!宋茹甄!宋茹甄你醒醒!”   他看着宋茹甄毫无起伏的胸口,彻底慌了,他双膝跪地,将宋茹甄平放在怀里,躬着背脊替她挡住雨水,双手轻轻地抱住她的脸,近乎乞求地商量道:“宋茹甄,你醒醒,我错了,我不该杀了昏君,不该想着拉你一起下地狱,你睁开眼睛,只要你睁开眼睛,看一眼我,我……我就放你走,好不好?”   “宋茹甄?”   褚穆勋再也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半蹲在地上,用手探了探宋茹甄的鼻息。   片刻后,他叹道:“阿棠,她已经死了。”   褚晏抬起脸,满脸绝望地看着褚穆勋:“大哥,为什么会这样?”   “许是,她想不开……”   “想不开?”褚晏看着怀里的宋茹甄惨笑道,“她哪里是想不开的人,她是在报复我,她就是在报复我。”   褚穆勋于心不忍地喊了声:“阿棠……”   褚晏的眸光忽然间变得极其温柔,他望着虚空喃喃道:“她说,把我变成废人的那个人不是她,我其实是信她的,她……曾经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人,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真的狠下心来……,当初都是我的错,是我言而无信在先,她才会那般恨我……她罚我,辱我,我都认了……”   “我只是想静静地陪着她,了此残生……”说着说着,他忽然仰头大声惨笑起来,“终究是我不配,我不配,是老天要罚我……”   褚穆勋抬手握住褚晏颤抖的肩头,心疼地劝道:“阿棠,你与她之间本就是孽缘,不如,就此放下吧。”   “放不下了,大哥。”褚晏缓缓低头,苍白的脸颊上慢慢淌出两道鲜红色的水渍,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宋茹甄死灰的脸颊上,“我少不了她。”   “阿棠,你的眼睛!?”   褚穆勋倒吸了一口冷气,抬手摸了一下褚晏脸上的泪痕,竟然是血。褚晏的双眼充满了血红色的水汽,就像两汪翻滚着的血池,不停地有血漫了出来。   褚穆勋双目圆睁地盯着褚晏流着血泪的眼睛,震惊的脸都跟着白了。   这时,褚晏忽然抱着宋茹甄站了起来,绕过褚穆勋就往前一直走。   褚穆勋跟着转身看着褚晏的背影,颤声追问:“阿棠,你要去哪儿?”   褚晏淡淡地说了一句:“还她一命。”   褚穆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以为褚晏需要独自一个人冷静一下。直到他看见褚晏抱着宋茹甄的尸身,忽然加快了脚步,从高五丈的露台上,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他才明白,所谓还一命,还的是什么。   “阿棠!”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褚晏和宋茹甄初识的种种,也很重要,尽量不要跳。   【开窍倒计时2】 第44章 茫然(八)【二更】   褚晏从昏昏沉沉的高热中睁开了双眼,眼角早已是湿润一片,他望着灰扑扑的帐顶发了一会儿呆,才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顶上噼里啪啦作响。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屋内又昏又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气,看来他这一觉又睡到了傍晚。褚晏起床靸鞋去点了灯,简陋的屋内总算明亮了些。   他从衣架上扯下外袍披在肩上,走到窗边,甫一推开了窗户,湿气便迎面扑了进来。   “咳咳……”他忙拢了拢身上的外袍,抵拳咳了两声。   窗外的芭蕉树被屋檐上滚下来的雨帘打的扭来扭曲的,像个半夜发疯的小丑,雨水落在芭蕉叶子上,溅了几滴在褚晏的发着高热的滚烫脸颊上。   离开华京已经两个月了,当初凭着一腔怒意冲出了华京的城门。   然,当他站在城门口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前路时,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一瞬间觉得,这天大地大,竟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想了很久,他决定一路往东。   小时候他望着碧泽湖时,就一直期望有朝一日能够看见比碧泽湖还要大上许多的湖,大哥当时告诉他,比湖还要大的只有海,而一路向东,便能看见广袤无垠的东海。   那就去东海看看吧。   所以,他一路往东,走到哪儿是哪儿,有时候在山里逗留几日,有时候在野外风餐露宿几日,有时候借宿农家两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也从不打听前方是哪儿,就这样一直漫无目的的向东走着。   不久前,他偶感风寒,便淹留在了这个荒郊野岭的野店里。   持续了几日的高热,他也不管不顾,扛不住了便躺下,这一躺下便开始不停地做梦。   起初,他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致。   可持续几日,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场梦,一场有如着前世一般的梦境,他竟开始分辨不清了,到底是他在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但是梦境里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就像是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似的,如今一旦重见天日,光是想一想,就会觉得痛到内心抽搐,无法呼吸。   他从怀里摸出一件贴身所藏之物,那是一个月白色的丝绢包裹着的东西,打开丝绢,里面露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在通县时,宋茹甄随手扔给他的那把同心锁。   另一样是他确定宋茹甄就是多年前的救命之人的那日,从宋茹甄头上掉落下的那根金累丝宝荷蝶簪。   这根簪子跟许多年前,他与宋茹甄初见时,她随手从头上取下送给他的那支金簪很相似,只是原本那支早已被宋茹甄弃之如敝屐地扔在了洞房的地上。   他低头,拿起金簪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岁月迢迢,恍若昨日,少女如春花明媚的娇靥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你这话取悦到本公主了,作为赏赐,本公主决定……与你一同赏月共饮。”   少女从头上取下一只金垒丝凤穿花簪递给他道:“三日之后,酉时初刻,景山沧浪亭上,不见不散。”   他垂眸看着金簪,心知一旦接下,就代表他同意赴约。   他从未给过别人这样的机会,也从未给过自己这样的机会,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他忽然想给彼此一个机会。   垂在身侧的手指刚要抬起,少女像是生怕他拒绝似的,抢先拉起他的手,将金簪强塞入他的手中,丢下一句‘不见不散’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少女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眼前,他垂下眼睫,看着手心里的金簪,紧紧握住,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三日后,他如约出门,准备去沧浪亭赴约。   然,他刚上马,一辆马车从暮色里驶了过来,停在他面前。   车帘起处,露出一张淡丽清秀的脸。   “看来我来的正巧。”   褚晏看着宋妍霜微微蹙眉,翩然施礼道:“二公主,你怎么来了?”   宋妍霜道:“我来替三妹给你带句话,免得你白跑一趟。”   褚晏心口微微一提,有些紧张地问:“什么话?”   宋妍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太子殿下昨夜偶感恶疾,高热不退,三妹彻夜守在东宫,殚精竭虑地照顾太子殿下,傍晚高热将将退下来,今夜之约赴不了了,因此托我带信改到明日此时。”   褚晏与马背上再度施礼:“多谢二公主特来相告。”   宋妍霜撇了撇嘴:“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气?”   褚晏垂眸不语。   宋妍霜撒气似的放下帘子离开了。   翌日,他提前来到了沧浪亭,却发现亭中摆着茶具和几盘点心,其中一个茶瓯里剩了半杯残茶。   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白日里已经有人来过这里,忘记将东西收走。   然而,约定的时辰已到,他却未等到宋茹甄的人影。他只当是宋茹甄还在路上,误了时辰。   可后来,他一直等到月入中天,再落西山,也未等到宋茹甄。   方知,是她爽约了。   二人再次相遇,是在两个月后的皇家避暑山庄里。   陛下为表示体恤下属,特允五品以上的官员携家属随御驾前往避暑山庄避暑,作为明宗口中的‘义子’,褚晏自然也在随行的名单里。   炎炎的夏日里终于迎来一场阵雨,阵雨过后,避暑山庄越发凉爽宜人,各家贵女公子们纷纷出来玩闹。   宋茹甄自然在房里呆不住,便随手拿着一把玳瑁描金镂空小折扇,同蕙兰一起出来散步。   行至一处水榭附近,忽听有人喧闹,留神一看,便见前头不远处的水榭外面,正围着一拨人,吵吵嚷嚷着什么。   宋茹甄好奇地走了上去,从人群外,竟然看见褚晏负手站立在中央,神色漠然地蹙着眉,似有所思着什么。   地上歪坐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脸上脏兮兮的,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胸口,衣衫看起来有些凌乱,整个人哭地那叫个梨花带雨,削肩耸动,我见犹怜的。   小陈郡王正指着褚晏义愤填膺地说:“就是他,就是褚晏,我们都看见了。”   那女子飞快地觑了褚晏一眼,见褚晏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顿时提高嗓门嚎哭道:“小女子的清白没了,若是褚公子不给个说法,小女子今日就撞死在这里,呜呜……”   无动于衷的褚晏终于垂下眼眸,淡淡看了那女子一眼,解释道:“不是我。”   女子愣了一下。   小陈郡王见状,立马指着褚晏的鼻子道:“就是你,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就是你干的。”   褚晏扭头瞪了小陈郡王一眼。   小陈郡王吓地一哆嗦,下意识缩回自己的手,像是觉得自己再这么指下去,自己的手会直接被褚晏的眼刀子给剁了似的。   这时,宋茹甄在人群外,一边慢悠悠地扇着扇子,一边大声问道:“怎么回事啊?”   众人扭头一看,见识宋茹甄,纷纷转身向宋茹甄施礼:“见过三公主。”   宋茹甄走了进去,睨了一眼众人,蹙眉道:“在皇家园林里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地上的那名女子立即申辩道:“公主,不是我要闹,是,是……”她微微低头,头也不敢回的指着褚晏,小声道,“是褚公子,他玷污我。”   “哦?”闻言,宋茹甄的目光跟着女子的手指得方向落在了褚晏的脸上,却见褚晏正静静地注视着她,褚晏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三分恼怒,三分哀怨,三分期待,还有一分欣喜似的,看地宋茹甄心头微微一跳。   “玷污?”宋茹甄赶紧将目光撤回来,落在女子的身上,打量了一番,才似笑非笑地追问,“怎么个玷污法?”   女子又羞又窘地说:“他,他把我的裙子扯下来了。”   宋茹甄好奇地问:“你亲眼看见是他扯下你的裙子?”   女子摇头:“那倒没有,当时我在河边喂鱼,突然有人在后面扯我的裙子,还把我推倒在地上,害得我险些掉进河里。”   宋茹甄合上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手心,道:“所以,连你自己也没看见扯你裙子,推你倒地的人是谁?”   女子脸色一变:“我是没看见,但他们都说看见了。”说着,她忙抬手指了指小陈郡王和袁世子他们几个。   宋茹甄扬起下巴,睨着小陈郡王和袁世子他们问:“你们几个,是谁说看见褚晏扯下人家姑娘的裙子的?”   “是,是我,”小陈郡王立马道,说着,他用肩膀撞了撞一旁的袁世子,“不过袁世子也看见了,对不对啊,袁世子。”   袁世子眸光闪烁不定地点头,小声的附和:“正正是,是我们看见褚晏偷偷地站在秦姑娘身后,至于扯没扯裙子,我们当时也没看清楚。”   宋茹甄娇颜一沉,喝道:“胡说八道!”   众人一静,谁也不敢出声。   宋茹甄盯着陈袁二人,冷哼着道:“依本公主看,扯下秦姑娘裙子的人就是你们俩。”   小陈郡王脸上浮起一丝慌乱道:“三公主,你别瞎说,说我们扯下秦姑娘的裙子,分明,分明是空口无凭之词!”   宋茹甄冷笑了一声,瞅着二人道:“想要凭证?简单。”   小陈郡王和袁世子有些心虚地互相看了一眼。   宋茹甄用折扇指了指秦姑娘的鞋子,大声道:“大家先看看秦姑娘的鞋。”   围观的众人随着宋茹甄的提示纷纷看向秦姑娘的鞋子,只见她的绣鞋鞋底和鞋头边缘上沾有黑青色的泥。   扇子一转,又指向了袁陈二人:“大家再看看袁世子和陈小郡王的鞋。”   小陈郡王和袁世子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这才发觉自己的鞋子边上也有同样的黑青泥,二人立即欲盖弥彰地缩了缩脚,然而大家伙早已看见了。   宋茹甄笑了一下,目光转而落在褚晏的鞋面上,道:“最后,大家再看褚公子的鞋。”   众人一看,褚晏的鞋面干净地简直令人发指,就好像他脚底下踩得根本不是人间的泥泞,而是天上的祥云似的。   宋茹甄一边用扇子轻轻地敲击着手心,一边总结道:“秦姑娘的鞋边上沾着带有青草的黑泥,袁世子和陈小郡王的鞋子边缘上沾着和秦姑娘鞋子上同样的泥,而褚公子的鞋,一尘不染。这说明什么,说明当时站在秦姑娘身后的人根本不是褚公子,而是袁世子和陈小郡王。”   至此,围观众人的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有,有对秦姑娘的鄙夷和同情,有对小郡王和袁世子的敢怒不敢言,有对褚晏的心疼与同情,还有对宋茹甄的佩服与敬畏。   宋茹甄盯着小陈郡王和袁世子问:“你们俩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小陈郡王和袁世子闭口不言,想以沉默否定此事。   秦姑娘一听,反而哭地更大声了,好像有冤无处诉似的,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宋茹甄忍无可忍地揉了揉耳朵,然后弯下腰来俯视着秦姑娘,一本正经地说:“秦姑娘,你也别哭了,既然你想要公道,那正好,本公主带你去见父皇,好让父皇替你做主。”   秦姑娘听了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陈郡王和袁世子立即上前,又是拱手又是做辑道:“三公主饶命,三公主饶命啊。”   宋茹甄直起腰板,笑看着二人,眸光却淬着冷意道:“好说,好说,那你们把事情的经过在众人面前还原一遍。”   小陈郡王看了袁世子一眼,袁世子躲避似的低下头,撞了小陈郡王一下,小陈郡王只好开口说道:“是我们俩看见秦姑娘在河边喂鱼,就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吓吓她的,谁知,一不小心踩到她的裙子……是秦姑娘自己吓地往下一扑,裙子就就,就被扯落了……”   袁世子立即在后面补充道:“我们怕说不清楚,就趁着秦姑娘没反应过来溜了,恰好,恰好褚公子从附近路过,我们还以为他看见了,怕他告状,所以这才,才……”   宋茹甄冷笑:“人家褚公子怎么着你们了,竟然学疯狗乱咬人,恶人先告状起来,还有没有天理了。”   小陈郡王和袁世子羞愧地低下头道:“三公主,我们知道错了。”   宋茹甄冲褚晏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斥道:“还不快向褚公子道歉。”   小陈郡王和袁世子只好转身,拱手向褚晏深深做辑,赔礼道:“褚公子,对不起。”   褚晏却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对不起的,不是我。”   小陈郡王和袁世子为难地看了一眼地上还在哭哭啼啼的秦姑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哄。   宋茹甄见秦姑娘哭个没完,干脆负手蹲下来,以一种与人打商量的语气同秦姑娘说:“至于秦姑娘,你看,是袁世子和小陈郡王一不小心玷污了你,要不,你随便挑一个嫁了?”   小陈郡王立即嚎道:“公主饶命啊,我已有未婚妻,若是让我爹知道此事,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袁世子紧跟其后吓唬道:“我也是,我娘最是难相处,谁要是敢嫁到我家,保准被我娘天天刻薄虐待死。”   秦姑娘一听,哪里还敢再哭了,立马收了眼泪,结结巴巴道:“三,三公主,我我,我谁也不嫁。”   宋茹甄皱眉忧愁道:“可你的清白怎么办呀?”   秦姑娘从地上起身,原地转了一个圈,裙裾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大圆弧,赶紧解释道:“我我,我其实并没有暴露什么,就算裙子掉了我里面还穿着衣服呢。”   宋茹甄也站起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瞅着秦姑娘不说话了。   秦姑娘心虚地缩着脖子,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怜之样。   宋茹甄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众人一眼,道:“既然如此,大家那还堆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本公主散了。”   大家伙一听,哪里还敢再停留,都作鸟兽散似的迅速离开了,很快,水榭外就剩下褚晏和宋茹甄他们。   自宋茹甄出现,褚晏的目光就自始至终地注视着宋茹甄。   宋茹甄早就感觉到了,她故意清了清嗓子,才冲褚晏粲然一笑道:“褚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褚晏抬起流云广袖,冲宋茹甄郑重施礼:“多谢三公主解围。”   宋茹甄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撇嘴娇嗔道:“行个礼就算谢过了啊,那本公主的忙帮的也太廉价了点吧。”   褚晏认真地问:“公主想要褚晏如何谢?”   宋茹甄瞧着褚晏一本正经的样子,颇觉得好笑,展开泥金小扇慢悠悠地扇了起来:“你放心,我帮你不是为了找你挟恩图报的,我只是看不惯他们仗势欺人,胡说八道而已。”   “你,”褚晏黑漆漆的瞳仁微微一颤,盯着宋茹甄问,“为何信我?”   宋茹甄被褚晏盯地浑身怪不自在的,又觉得他问的问题实在好笑的很,一时没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一转眸,却见褚晏依旧不苟言笑地盯着自己,宋茹甄只好敛笑,干咳了一声,解释道:“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褚晏:“……”   一看褚晏的表情就知道是没明白的意思,宋茹甄只好再次解释:“褚公子,你大概不知道你在华京贵女心目中的分量……,若说你非礼了谁家的姑娘,那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但要是说谁家的姑娘非礼了你,那倒是很有可能的。”   褚晏:“……”   虽然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但宋茹甄明显感觉到褚晏的周围的气压在变低,忙安抚道:“你别生气啊,我就是说你长得好看,只有别人打你的主意,你不可能打别人的主意的意思,是在夸你。”   褚晏却道:“我没生气。”   宋茹甄噎了下,讪讪低下头不说话了。   褚晏一直盯着宋茹甄,也不说话。   二人竟然就这样诡异地沉默了一阵子,谁也没觉得尴尬。   过了一会儿后,宋茹甄率先开口道:“那个,既然你我又见了面,证明我们之间还是有些缘分的,”说着,她忽然从身上掏出一个请帖,递给他,笑盈盈道,“五日后,我在西苑的昆明湖上设下游船宴,如蒙不弃的话,还望你能够赏脸前来,共赏荷花。”   褚晏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请帖,心里想起之前沧浪亭的那个漫漫长夜,一时没动。   宋茹甄见状,只以为他不愿意,正要缩手道:“没空就算了。”   褚晏忽然伸手接过请帖,低低地应了声:“好。”   ……   月光潺潺如流水,静静地洒在铺陈整齐干净,充满书香的室内。   褚晏端坐在书案前,眸光温柔地端详着手中的金簪。   忽然,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褚晏眉眼骤然一冷,将金簪重新放回怀里,抬头看向门口。   很快,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那人进屋后,四下看了一眼,瞧见他坐在书案前,这才揭下头上的兜帽,露出清丽的脸庞,冲他笑了笑。   褚晏敛眉,起身走过去:“你是怎么进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窍倒计时1】   我都等的不耐烦了,不一样的儿砸马上要来了啊啊啊啊 第45章 开窍(一)【一更】   宋妍霜晃了晃手中的令牌,道:“你忘了,这是你给了我的你们褚家的令牌,说只要有这个东西,褚家任我随便进。”   褚晏瞥了一眼那令牌,凤目微微一闪,转眸看向宋妍霜问:“深夜前来,有何事?”   宋妍霜收起令牌,开始在屋内闲逛,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听说,过两日,你要同三妹妹去西苑游船?”   “是。”   宋妍霜突然转身盯着他道:“不准去。”   褚晏冷冷勾了一下唇:“二公主,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   宋妍霜走到他面前,语重心长道:“我不让你去,自然是为了你好。”   褚晏蹙了下眉:“此话怎讲?”   宋妍霜道:“实话告诉你,三妹妹之所以两次三番地约见你,是因为她与我打了赌,赌她一定能拿下你而已,她对你根本没有任何的真情实意,她只是在故意玩弄你。”   打赌?   玩弄?   难怪……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漆黑的凤目里渐渐升起两股无边的漩涡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吞噬感。过了一会儿后,漩涡又渐归于平静,褚晏蜷缩的手慢慢放开。   他侧身,看着窗外的溶溶月色,声音平直地说道:“你们之间打赌,与我又有何干?”   宋妍霜一听,柳眉倒竖了起来:“这么说,你是去定了。”   “我已经答应了她。”   宋妍霜绷起了脸,沉声道:“褚晏,你是不是非去不可?”   褚晏转头,定定地瞅着她,斩钉截铁道:“是。”   宋妍霜咬着腮帮颤了起来,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妒忌与怒火,她忽然厉声喊道:“褚晏,你听好了,我现在以你救命恩人的身份要求你发誓,不准去见宋茹甄,并且从此以后都不能去见宋茹甄,若有违背,此生你终将不得所爱!”   “你!”褚晏周身气息迅速冷了下来。   宋妍霜立即梗着脖子,毫不退让道:“褚晏,这是你欠我的。”   褚晏再度握拳,两点寒星闪着无边的怒意。   半晌后,他闭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别开脸去,朝宋妍霜伸出手喊道:“令牌还给我。”   宋妍霜往后一躲,瞪着他:“你想反悔?”   褚晏回头,冷冷地瞅着她,道:“此事之后,你我之间,彻底两清!”   ……   潮湿的夜风忽然从窗外猛地倒灌了进来,兜头兜脑地吹在褚晏的身上。   “咳咳……”褚晏抵拳咳了几声,冷白的双颊上很快透出一片绮丽的绯色。   喉咙干哑的厉害,就仿佛被风沙吹了好些天,他将手里的东西用丝绢整整齐齐地包好,然后重新放进了怀里,转身走到桌旁,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提起陶壶时,分量很轻,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才发觉里面已经没水了。   这里是一家由民宅改建的荒郊野店,方圆二十几里荒无人烟,路过的客人能有个歇脚的地方就已经不错了,更别提有什么周到的服务。所以,热水没了,客人们都是要自己下楼去打水。   褚晏已经在这个野店里淹留了小半月,同楼下的掌柜算得上很熟悉了。   他披着衣裳,拿起陶壶下了楼,来到柜台前,将陶壶递给正在拨弄算盘的掌柜,温文有礼地说:“掌柜的,劳驾给打点热水。”   掌柜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接过陶壶道,随口问了句:“客官醒了,风寒可好些了?”   褚晏扯了一个淡笑答:“好些了,有劳关心。”   “客官稍等,我这就去后面给您打来。”   褚晏点了下头,便在柜台旁安静地等着。   这时,身后的桌子上有几个人的谈话声不经意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看二位的行囊打扮,你们也是去华京的吧?”   “正是,阁下也是去华京救长公主的吗?”   长公主?   褚晏心口猛地一缩,他侧身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方桌上,坐着四个人,左边坐着一个白发苍苍老人,年纪看起来有六七十岁,身上背着布满小袋子的褡裢,身旁紧挨着一个圆脸红润的小子,看起来像是一对爷孙俩。   他们对面坐着两个面容颇有几分相似的男子,但是从年纪上看倒像是对父子,身旁的长条板凳上放着一个朱木大药箱,和徐太医的药箱很有几分相似,应该是行医的。   那对父子说道:“正是正是,我们也是看了皇榜上说,陛下重金悬赏天下名医入京救治长公主,所以就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   闻言,褚晏的心开始急速地往下沉,他一个箭步走过去,出掌拍在桌面上,仓皇插嘴道:“你们说长公主怎么了?”   四个人正说着,突然间冒出来一个人,拍案不说,还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架势,把他们一个个都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看着褚晏,一时谁也没说话。   褚晏这才觉察到自己唐突了,忙往后退了一小步,彬彬有礼地拱手做辑道:“实在抱歉,方才吓到各位了,在下郑重向大家赔个不是。”   那个老者道:“无妨,无妨,这位公子也是医者?”   “不是,在下只是……”褚晏目光忽然一暗,自嘲地勾了勾唇,道,“在下只是长公主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朋友而已。”   老者与那对父子面面相觑了一眼,有些听不懂褚晏话里的含义。   倒是父子中的儿子见褚晏大概与他年纪相仿,颇有好客地解释道:“其实我们也只是略有耳闻,听说是这长公主前些日子外出巡视时,不小心坠了马,还被马蹄踩成了重伤,至今生死未卜,连宫里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所以当今陛下这才广贴皇榜,悬赏天下名医入京救治长……”   小伙子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人影一闪,方才还还在问他们话的人,转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所站之地,只剩下一件天蓝色的外袍。   小伙子见状,捡起地上的袍子,回头看了桌上的几人一眼,见父亲他们正扭头看着门外。   他跟着扭头看去,这才看见方才那人竟然已经冲进了门外的雨帘中去了,他忙拿着袍子追了几步,喊:“欸?公子,你的袍子!”   恰在这时,掌柜的提着装满热水的陶壶走了出来,笑着喊:“公子,你的水好了。”一抬头,发现人没影了。   柜台上,放着一块玉佩,掌柜的拿起玉佩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方才那个公子的,他见那位公子戴过。掌柜的伸头四处张望了一眼,喃喃道:“欸,人呢?”   小伙子恰好返了回来,冲掌柜地晃了晃手里的袍子,道:“他走了,好些很急似的,连袍子掉在地上了都不知道。”   坐着的老者捋着胡须,看着门外昼夜不歇的大雨,长叹道:“外面的雨下的这么大,老夫方才瞧着那位公子一脸病容,应是发着高热,就这么冲出去……恐怕有性命之忧哦,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了,哎……”   小伙子却对褚晏方才的话很好奇,忙坐下来问:“你们说,方才那位公子得知长公主受伤后,竟如此急色匆匆,他与长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老者立马道:“年轻人,天家的事千万不要乱打听。”   小伙子立马闭嘴噤声。   ……   夜,漆黑的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伸手不见五指。   狂风暴雨下刀子似的打了褚晏的脸上,马蹄踏在地里,溅起的泥点有半丈多高。   褚晏身上的薄衫已经被雨水全部淋湿,大片大片地贴在身上,宽肩细腰的完美身材在风雨中若隐若现。他的手死死地缠着缰绳,白皙的手背上已然勒出几道红色的血痕出来,幽深的双目紧紧地盯着前方,手上的马鞭疯了似的抽在马儿身上。   马儿痛苦地不住仰头嘶鸣,一声声急切地“驾”很快淹没在风雨里。   褚晏从未这样心慌惊惧过,这种感觉就像近日来所做的那场梦境里,当他得知宋茹甄死了时,仿佛天都跟着塌下来了一样。   “阿甄,等我。”   蕙兰笑着从瑶光殿里走出来时,迎面撞见了鬼一样走进院子里来的褚晏,吓地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蕙兰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确实是褚晏。   她小声地喊:“驸马爷?”   之所以说像鬼,是因为褚晏此时此刻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的衣裳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连修长的腿条都看得一清二楚,一头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搭在肩上,冷峻的脸庞白的跟纸似的。   蕙兰哪里见过这样狼狈不堪的褚晏,她见过的褚晏一向都是把自己打理的干净整洁又赏心悦目,故还以为是幻觉呢。   褚晏健步如飞地走上来,气息不匀地问:“公主呢。”   蕙兰怔了一下,原来眼前的人是真的,但她从未见褚晏这样大惊失色过,还以为他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忙抬手指了指身后,疑惑地看着褚晏道:“公主在里面呢,驸马爷,您怎么回来了啊?”   褚晏也不答她,快步绕过蕙兰。   甫一进屋,就听见房里传来一阵阵“咯咯”地笑声,他一下子定住了,怔怔地望着眼前温馨又和谐的一幕。   宋茹甄外在榻上,眉梢眼角挂着笑。   银翘在一边奉茶,正掩嘴笑个不停,一边追问:“最后呢,最后那个姑娘同心上人走了吗?”   齐明箫坐在她们对面,将拨好的葡萄皮自然而然地喂到宋茹甄的嘴里,一边道:“最后啊,当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姑娘的心上人不仅带她离开了那个鬼地方,还考上了状元……”   “驸马!”   这时,蕙兰去而复返地追了进来。   屋里顿时一静。   榻上三人闻声,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过来。   褚晏就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个幽灵似的看着他们。   至此,他一腔的担忧恐惧瞬间变成了又冷又硬的石头,沉甸甸的压在胸口上,堵得他又闷又疼。这一刻,他只觉得,这满屋子里的人,除了宋茹甄,其他的都碍眼的很。   一个念头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想把站在宋茹甄身边所有的人都赶走。   “褚晏?”宋茹甄本来歪在凭几上,一见是褚晏,险些从榻上惊跳了起来,她忙坐直身体,看着褚晏道,“你怎么回来了?”   褚晏慢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宋茹甄的面前,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来回察看了好几遍,见她气色红润,除了右手臂上绑着绷带吊挂在脖子上外,并没看出其他的什么问题。   这才道:“你,没事?”   宋茹甄被褚晏的眼神看地发毛,她一脸莫名其妙道:“我能有什么事?”   褚晏的目光落在了宋茹甄挂着绷带的手臂上,蹙了蹙眉:“你的手臂?”   宋茹甄低头看了一眼绑的跟个粽子似的手臂,轻轻拍了怕,很无所谓地说:“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只胳膊而已。”   “让我看看。”褚晏俯身就要拉着她的手臂检查。   “打住!”宋茹甄惊地直接从榻上斜身溜下来站定,她匪夷所思地盯着眼前狼狈不堪的褚晏看了又看,好家伙,褚晏这难道是掉进了河妖窝里,被蹂/躏了一番才逃出来的不成?   过了好半天,才将脑子里的震惊给压下,将思绪扯回到正轨问,“我问你,你不是去北方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褚晏看着她道:“我没去北方。”   宋茹甄挑眉:“那你去了哪儿?”   褚晏答:“东边。”   “……”褚晏不去北方救宋妍霜,跑到东边去做什么,难道宋妍霜跑到东边去了,她甩了甩头,“不管你去了哪边,我问你,你现在跑回来做什么?”   “我答应替你做三件事,还有一件没做。”   “所以?”   褚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斩钉截铁道:“我要留下来。”   “……”宋茹甄眉眼一沉,“褚晏,你当本宫的公主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褚晏忽然让她走近了一步,声音低哑道:“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   不知为何,宋茹甄觉得褚晏身上的气质好像变了,变得更具有压迫性了,连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外露的侵略性似的,她脱口就道:“谁说让你走了?”说完,立马反应过来口误,连忙改口,“不是,谁说让你留下了?”   褚晏不说话,就静静地凝视着她,那眼神简直就像是隔了几世的艰苦轮回,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似的,烫地人心都快要跟着融化了。   宋茹甄不知为何会有这种错觉,她觉得很危险,连忙侧身,冷着脸对蕙兰道:“蕙兰,送客。”   蕙兰只好上前,小声地喊:“驸马爷……”   宋茹甄皱了一下眉,不悦地瞪了一眼蕙兰:“你没长记性?本宫已经与他和离了,他早已不是什么驸马爷了。”   蕙兰忙改口:“褚公子,请吧。”   褚晏看着宋茹甄道:“我不走。”   宋茹甄柳眉倒竖,扭头睨着褚晏冷声道:“褚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褚晏欣然道:“那就罚吧。”   宋茹甄:“……”   褚晏这一趟出门,不会在外面被人换芯子了吧?   宋茹甄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地说:“你已经不是本宫的驸马了,凭什么留在本宫的府上?”   褚晏坚持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还没做完。”   宋茹甄立即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道:“最后一件事情,我请你,离开。”   褚晏摇头:“不妥。”   宋茹甄:“……”   又来了,果然还是那个褚晏。   这时,一直不吭声的齐明箫忽然走到二人中间,挡住了宋茹甄,看着褚晏冷笑道:“褚公子,你现在已经不是驸马了,是没有资格留在府上的,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免得闹地难堪。”   褚晏转眸,灼热的目光转瞬成冰地落在齐明箫的脸上,他抬手放在齐明箫的肩膀上,笑不答眼底道:“我这里从没有‘识时务’三个字,只有‘找死’这两个字,齐公子,可是想试试?”   齐明箫不吭声了,他静静地看着褚晏,不退也不让,然他的额角上很快渗出细密的冷汗,不一会儿,一滴一滴汇聚成河似的,顺着鬓边溜进了脖颈下的衣领中。   宋茹甄见了这架势,就知道褚晏这次回来是做了必留下的决心,虽然他不知道褚晏这两个月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自从褚晏在和离书上签下字时,她对褚晏的任何一丝非分之想都断在了那一笔一画里。   好不容抽身而出,她可不想再给自己任何出界的可能。   既然‘请’不走他,那就休怪她逼他。   宋茹甄上前,一把拉开了齐明箫,对着褚晏道:“你想留下也可以,不过,本宫府上驸马的位置早就没有了,但清客的位置倒是还有一个,你若真想留下,那么就只能做本宫的清客。”   褚晏骨子里一向清高,以前她同清客们一起宴饮,曾为了折辱褚晏,特命他当着清客们的面抚琴,故意将他同伶人相提并论,那时候褚晏虽然不说,但那之后见她的眼神恨不得活剥了她。   可见他当时有多恨她,所以她心知,褚晏这辈子都不可能折下他的傲骨,甘愿做她府上的一个卑贱的伶人。   就在宋茹甄等着看褚晏愤然拂袖离去的场景时,谁知,褚晏却一步一步上前,脚尖几乎与她的脚尖贴在了一起。   宋茹甄不明所以,想退又觉得气势露怯,干脆梗着脖子昂首挺胸地站在原地。   褚晏的气息顿时逼近,呼吸喷薄在她细嫩的脸皮上,烫的惊人。   然后,她清楚地听见他吐出两个字:“我做。”   “……”   宋茹甄星眸圆睁,眼珠子险些迸了出来。   忽地,肩膀上一重。   宋茹甄陡然回过神来,低头看着突然间趴在自己肩上的褚晏,整个人都懵了:“欸?褚晏你?”   褚晏的唇附在她耳畔,用一种半是气音,半是感激的喟叹说:“你没事,太好了。”   然后,宋茹甄就觉得肩头上的分量猛地一沉,似乎褚晏的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压的宋茹甄的小身板直往后仰,她用完好的那只手下意识抱住褚晏,一边喊:“褚晏?”   褚晏没回应他。   隔着轻薄的衣衫,宋茹甄这么一碰,顿时大惊:“怎么这么烫?”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等到儿砸开窍了,知道吃醋了,亲妈表示流下感动的泪水~~~~(_<)~~~~。   【儿砸那么爱马,那么爱整齐,那么爱洁癖的一个人,但为了见公主,咱们皆可抛!】 第46章 开窍(二)【二更】   西厢。   “怎么样?”宋茹甄问。   徐太医跪在床边将褚晏的手放进被褥里,起身回禀道:“回公主,驸马这是近来染了风寒,高热不断下又淋了雨所致,幸好驸马底子好,若是换做一般人,估计大半条命都没了。”   宋茹甄站在床边皱眉道:“所以,他到底有事没事?”   徐太医道:“老臣一会儿替驸马施针,今晚若是烧能退,便无大碍。”   “若不退呢?”   “恐有性命之忧。”   怎么又是性命之忧!   宋茹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床上半死不活的褚晏,忿忿道:“他怎么总是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   徐太医施完针后就退了下去,西厢内只剩下宋茹甄坐在床边,百思不得其解地瞅着褚晏的脸看了又看,想看看褚晏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褚晏啊褚晏,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阿甄……”   褚晏唇瓣微微一动,似在喊着什么。   宋茹甄没听清楚,不由得将耳朵凑近了些问:“你说什么?”   “别走!”   褚晏突然急急地喊了一声。   别走?   谁别走?   宋茹甄还在蹙眉思索着褚晏的话,忽觉手腕一紧,低头一看时,竟是褚晏在昏迷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未受伤的那只手腕。   “……”   她下意识甩了甩,没甩掉。   褚晏的虎口又烫又紧,像把火钳似的死死抓住宋茹甄,宋茹甄被抓的有些难受,她的另一只手又被吊着,无法活动,只能用力挣扎了两下,还是没挣扎掉。   她只好起身向后面拽自己的手,边拽边冲褚晏喊:“褚晏,你放手,放手!”   褚晏的半边身子都快被宋茹甄扯到床边了,但就是不放手。而且褚晏像是感觉到她要跑似的,迷迷糊糊中突然反手一用力,竟然又将她重新扯了回去。   宋茹甄被反力所累,这一回去正好扑倒在了褚晏的身上,幸亏她的伤臂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然这一摔又能给她摔断不可。   宋茹甄气急败坏地想要起身,褚晏的手竟然快速地绕到她背后环住用力一摁,宋茹甄再次趴在了褚晏的胸膛上,并且被用力抱住,然后她就听见褚晏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   宋茹甄怔了怔,还以为褚晏醒了,她趴在褚晏的胸膛上抬头一看,只看见褚晏密长的睫毛紧紧地合着,一颤一颤的,脸颊红通通的,身上依旧滚烫的惊人,显然人还在昏迷中。   这人……   她又动了下,褚晏的力气却大的出奇,单手就将她摁的死死的,她挣扎了半晌没能脱离褚晏的禁锢,最后只好泄气似的趴在褚晏的身上,万分无语地说:“对不起你就放手啊。”   迷迷糊糊中,褚晏又来了句:“我不该杀昏君的……不该杀……对不起……”   宋茹甄陡然一个激灵,抬头震惊地紧盯着褚晏的脸。   他方才说……不该杀昏君?   杀——昏——君——???   难道是……褚晏也做了和她一样的梦?   她小心翼翼地往上挪了一下,好让自己的耳朵更加靠近褚晏的嘴,然后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问:“褚晏,你在说什么呀?”   褚晏抱住她的手忽然收紧,紧地宋茹甄的呼吸差点被截断,然后宋茹甄又听见褚晏用一种近乎央求的哭腔道:“你别死,求求你……”   “……”   这样的语气太过悲戚绝望,听地宋茹甄的心跟着莫名一痛。   她突然回想起梦境中,她临死前,褚晏脚步凌乱地朝她跑来的一幕。   难道是……   这个猜测甫一起来就被她立马否定了。   不对不对,她肯定是在自作多情。   褚晏怎么可能对她有想法,她之前那样对褚晏,而且梦境里她的下场,也早已经告诉了她褚晏的态度,她竟然还以为褚晏对她有意思。   褚晏心心念念的肯定不是她,那就一定是……   念头甫一转,心中顿时惊骇。   难道是宋妍霜死了?   褚晏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胸膛闷闷沉沉的,缓缓睁开眼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宋茹甄那张娇憨诱人的脸蛋。   褚晏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闭上眼睛冷静了一瞬,再次睁开眼睛后,果然是真的宋茹甄。他转眸四下一瞥,弄清楚了自己身在西厢的床上。   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地环着宋茹甄的背,而宋茹甄似乎是迫不得已地趴在他的身上,脸蛋正好扭着面对着自己,睡的正香。   褚晏勾了一下唇,含笑静静地注视着宋茹甄的睡颜。   倾国倾城,琼姿玉貌,人间的这些词汇在他这里似乎已经形容不出她的美了。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近乎贪婪地描绘着她的轮廓,每落眼一分,心中便充实一分,欢愉也多一分。   至此,褚晏终于明白了   他爱宋茹甄。   不是报恩的那种爱意,而是纯粹的男女之间的爱。   这么一确定,心头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心跳吵到了宋茹甄,亦还是她感受到褚晏灼人的目光,沉睡中的宋茹甄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片刻后,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正好与褚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时,宋茹甄眼里的是惊诧与慌乱,褚晏眼里则是吞噬一切的热忱。   宋茹甄神智渐渐归位,顿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她立马坐了起来,心虚地摸了摸鬓边,待自己彻底镇定下来之后,才扭头看向褚晏,淡淡道:“你终于醒了。”   然后,她拉起还被褚晏禁锢住的手腕,澄清似的晃了晃,无奈地说:“现在你总可以放手了吧。”   褚晏却看着她,微微一笑:“不放。”   “?”宋茹甄震惊地盯着褚晏,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匪夷所思道,“你说什么?”然后,她慢一拍地发觉,褚晏这厮,竟然在笑?   褚晏淡定地重复了一遍:“不放。”   宋茹甄顿如木雕一般定在那里,见鬼似的盯着褚晏看。   眼前的这个人……不是真的褚晏吧?   褚晏何时这样直勾勾地看过她,何时这样死皮赖脸过,何时这样爱笑过……   还是……因为宋妍霜死了,所以回来找她报仇来了?   不对,报仇也不应该是这种眼神啊,这是一种什么眼神?   眼波好似发酵了百年的陈酿,浓得让人闻一下就醉的那种;又似虎视眈眈了饿了许久的野兽,想将猎物直接生吞了一般,总之不是报复的眼神,倒像是一种占有欲极强的眼神……   宋茹甄眼下脑子有些混乱,只觉得钳住自己手的不是褚晏的手,而是烫手山芋似的,烫地她只想甩掉,于是“嚯”地一下,站起来对褚晏斥道:“褚晏,你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本宫命你放手!”   褚晏被她骤然跳下床的动作拉地微微起了身,他干脆撑着坐了起来,但手依旧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嘴角噙着一种又痞又雅的笑,道:“就不放。”   “……”   疯了疯了,不是褚晏疯了,就是她疯了。   褚晏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   宋茹甄缓缓冷静了下来,她想着褚晏定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打击,导致了整个人心性大变,所以故意回来耍着她玩来着?   她深吸了一口气,见褚晏硬的不吃,决定来软的试试。   于是眼圈微微一红,耸了耸琼鼻,将手腕递到他面前,委屈地撇了撇嘴,撒娇道:“褚晏,你都抓了我一夜,手腕都被你抓疼了,不信,你看,都肿了。”   褚晏痴然一怔,旋即垂下了眼,目光落在她手腕间的一圈红痕上,修长的手顿时像是被开水烫到了一般,急忙松开。   宋茹甄松了一口气。   谁知刚松到一半,手背又被褚晏拉回去小心翼翼地托住,他低着头急切地说:“对不起,我不是……”   宋茹甄瞅准机会,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藏在身后,跳起来退了两步,戒备地盯着褚晏道:“褚晏,我们得好好谈谈。”   褚晏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呆了一会儿,随后,他缓缓的握住手心,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上,扭头看着她,浅笑:“好。”   又笑?   果然大大地不对劲。   宋茹甄斟酌了一下用语,道:“我们已经和离了,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既然已经走了,那你又跑回来做什么?别拿什么最后一件事没做当理由,我可不信。”   她实在想不通褚晏冒着高热也要跑回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褚晏微微蹙眉,沉吟道:“我在外面,听说你受了重伤,生死未卜。”   受了重伤?生死未卜?   宋茹甄愣怔了一瞬后,总算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这些说来都怪阿时当时太大题小做了,她其实是为了监察御史的月课,要去一些县城里暗中巡查,但阿时不想让她走的太远,只准她在华京附近的县城里巡查,竟然还要派着裴易领着禁军一路护送。   她肯定不答应啊,她是去巡查的,说确切点是暗访摸排的,带着禁卫军出去还怎么查?   好像生怕对方不知道她来,抓紧一切时间将罪证赃物都藏好似的。   所以她就瞒着阿时,准备偷偷溜出去微服私访,不料,却被齐明箫撞了个正着,齐明箫一反常态地缠着她问东问西的,就是不放她走。   为了不惊动他人,她只好带着齐明箫一起去了定州县城。   他们二人悄悄地在定州县城打听定州县令侵占良田一事,本来已经有些眉目了。谁知当他们二人骑马去搜集罪证时,经过一处村落,有几个小孩突然冒了出来,放响了炮竹,惊到了她坐下的马。   坐骑失控跑了出去,她一时没抓牢,就被马甩在了地上,险些被马踩死。   幸亏齐明箫反应快,赶过来及时救下她,不过她当时坠马时,脑袋一不小心磕在了地上,因此整整昏迷了五日。   一众太医看过后,都说只受了点皮外伤,断了一只胳膊,昏迷不醒大概就是因为她太累了,并无什么大碍。   但阿时见她一直不醒,就觉得一定是这些太医们无能,于是兴师动众地张贴皇榜,开始向天下重金求名医入华京替她医治。   其实早在皇榜张贴出去的第二天,她就醒了,除了胳膊有些痛,其他一切良好。   只是让宋茹甄没想到是,这皇榜一贴,竟然能传到褚晏的耳朵里,还能把褚晏给惊地重新跑了回来。   一时间,宋茹甄都不知道这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宋茹甄接道:“所以,你跑回来是为了看我死了没有?”   褚晏用一种异常炙热的眼神,深深地注视着她,缓缓道:“我想见你,很想。”   “……”   宋茹甄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明明褚晏说的每个字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后她就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一阵风中凌乱后,宋茹甄冷静地想:   褚晏说他是想见她,所以才回来的?   心突突一跳……   下一瞬,宋茹甄陡然清醒了过来。   她对自己说过,她所有的越界都已经,也应该止步在和离书签下的那一刻。   褚晏回来了又怎么样?难道他回来了,他说她想她,她就得感动的立马接纳他不成?   她宋茹甄还没那么贱。再说,以目前种种迹象表明,褚晏他显然居心不良。   宋茹甄高傲地扬起下颌,清冷地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本宫也不是你相见就能见的人。”   “不。”褚晏忽然道。   “?”   褚晏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道:“有关系,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公主的……清客。”   “……”   宋茹甄仰头望天,头上只有层层叠叠的朱漆斗拱,没有什么天雷滚滚,所以她没有被雷劈,她很清醒。   她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试探:“褚晏,究竟是你的心上人死了?还是你被心上人给抛弃了?”不说出宋妍霜的名字,是她这个失败者最后的一丝尊严,她相信褚晏明白她指的是谁。   褚晏紧紧地盯着她,那眼神犀利地像是要洞穿她的内心似的。   沉默了许久后,他才道:“你也知道,我被心上人给抛弃了?”   他的心上人不仅抛弃了他,还抛弃了他两回,他这次回来,就是找她负责的。   果然如此!   原来如此!   虽然褚晏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奇怪,像是兴师问罪似的,但不妨碍她领悟到了其中的精髓   那就是褚晏竟然被宋妍霜抛弃了。   看来他们不仅见面了,竟然还闹掰了。   难道是宋妍霜想着自己已嫁人妇,怕是配不上褚晏,所以婉拒了褚晏?   然后褚晏大受打击,心中怨愤不已,所以跑回来打算破罐子破摔地玩弄她,引诱她对他动心,最后再将她狠狠抛弃,以泄她当年让他们有情人分离之恨?   这样的事情褚晏之前不是没干过。   宋茹甄吞了吞口水,她对于自己的这个猜想顿时抱有十分的肯定,不然完全解释不通褚晏为何会有如此的巨大转变。   一想到褚晏抱着的竟是这样的目的,宋茹甄顿时没好气了,趾高起来了,气也扬起来道:“那就等病好了,赶紧给本宫滚去清客该住的地方,别在这里碍眼。”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褚晏突然喊了声:“公主。”   “?”宋茹甄扭头绷着脸看着他。   褚晏缓缓笑开,然后坐在床上冲她拱手:“遵命。”   宋茹甄:“……”   “本宫的绷带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拆?”宋茹甄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她已经困在公主府里一个半月了,这一个半月里朝也不能上,事情也不能查,月课之约再这么下去就成笑话了,好不容易争来的官位眼看就要坐不稳了,宋茹甄能不烦躁嘛。   徐太医还在不疾不徐地说:“回公主,伤筋动骨一百天,公主手臂上的绷带至少还得两个月。”   “什么,两个月?太久了,半个月内必须拆掉。”   徐太医苦劝道:“公主,万万拆不得,若是落下后遗症,公主这手臂可要一辈子受影响的啊。”   宋茹甄突然停下来问:“会残吗?”   徐太医道:“残倒是不会,就是会……”   宋茹甄不耐烦地打断道:“只要不残就行了,本宫可不想因为断一只手臂就被困在公主府。”   “公主啊……”徐太医本来还想苦口婆心地劝一番,突然有人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徐太医一扭头,就看见褚晏那张光风霁月般的天人之颜冲他微微一笑。   褚晏道:“徐太医,我来劝她,你先下去吧。”   “是,驸马爷。”徐太医感激不尽地拱了拱手。   宋茹甄听见褚晏的声音,扭头一看,便见褚晏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广袖素袍,头发半束在后,说不出的风流潇洒。他的背上似乎还背着什么东西,用锦布包裹着,冒头处四四方方的,看着像是把七弦琴。   “你来做什么?”   褚晏十分淡定道:“我来尽一个清客的本分。”   宋茹甄蒙了蒙:“什么本分?”   褚晏取下背后的东西,走到不远处的琴台处敛衽落坐,然后取下背上的东西,慢条斯理地打开,果然是一把一看就不凡的七弦古琴。   他随手勾弹了两下,琴声顿如泉水叮咚,散在静谧的寝殿里。   “献艺。”他抬起头,那双似抛了光的黑眼珠子十分玩味地盯着她,勾了一下唇道。   宋茹甄:“……”   作者有话要说: 宋茹甄:请叫我最强脑补王。   作者:哎,你这都补的啥捏,风月话本子看多了吧,小宫女小太监们给你讲乱七八糟的故事听多了吧。   【别问女主为什么g不到男主的真心,问就是女主心虚,不敢想。】【骚包开窍变风骚,这样的褚晏你们喜欢吗?】 第47章 开窍(三)【一更】   宋茹甄以前觉得,如果整个华京里面,真论起死皮赖脸起来,她敢说第二,可没有人敢说第一。   然而,最近,她总算见识了谁才是华京真正第一死皮赖脸之人。   原本以为利用清客低贱的身份故意做贱刺激褚晏,不说让褚晏知难而退吧,但总该让他觉得没脸见人吧。   褚晏倒好,不仅不退,反而迎难而上,自告奋勇地天天跑来给她弹琴。   美其名曰   献艺。   她还没理由赶他,因为她府里的这些清客都是十八项才艺拔尖的,既然拔尖自然不能埋没了才能,所以隔三差五地就有人跑到她面前献艺,才艺献得好时,还会有赏。   这早已经成了公主府里的常态。   所以此时,宋茹甄只有一种搬了石头狠狠砸了自己脚的烦闷憋屈。   她歪在几案上,手指百无聊赖地在桌面上胡乱地敲击着,目光恨不得变成眼刀,直接挑断褚晏手下流水般颤动的琴弦。   不是因为褚晏弹的不好听,相反的,褚晏的琴技堪称一绝。   只可惜她不是子期,也没有子期寻觅知音的心,静不下心来欣赏褚晏高超绝伦的琴技。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褚晏这个不请自来的妖精赶走。   一曲毕,褚晏问:“好听吗?”   宋茹甄拖着调子道:“不好听。”   褚晏蹙了蹙眉,道:“看来我今晚回去还得再改改,改好后,明日继续弹奏给你听听。”   宋茹甄一听,忙坐直身子恭维道:“我说笑的,你弹的非常好听,此曲可谓天上有,人间难有几回听,堪称仙乐。”   褚晏笑:“既然如此,明日继续。”   宋茹甄:“……”   粗口怎么爆来着?   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宋茹甄一向自诩她就是那个压着道的魔。   这不,她很快想到如何为难褚晏的法子。   宋茹甄优哉游哉地歪在榻上吃着葡萄,不远处的琴台上,一名白衣清客正在抚琴,悠扬的琴声在房内回荡着。   宋茹甄微微蹙了蹙眉,也不知是这几日听褚晏的琴听出了境界,把耳朵给养叼了,还是这些清客们的琴技毫无进步,她忽然间竟觉得有几分难以入耳。   不过为了对付褚晏,她只能先勉为其难地听下去。   过了一会儿,褚晏果然又背着他的琴来了。   褚晏进屋后,看见琴台处已经有一名清客正在抚琴,眉心微微一蹙。   宋茹甄暗觑着褚晏的神色,暗笑:啧啧,果然生气了。   她冲褚晏晃了晃手中的一串葡萄,一本正经地说道:“褚公子,你来晚了,今日已经有人来献艺了,请回吧。”   褚晏抿唇看了宋茹甄一眼,那一眼竟有一种好像拿她甚感无奈的宠溺之意。   宋茹甄笑不出来了,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看见褚晏不仅没被为难回去,反而面无表情地走到琴台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正装抚琴的清客。   那清客大概是摄于褚晏身上的压迫力,慢慢停止了抚琴,抬眼不安地看着褚晏。   褚晏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掌放在琴台上的七弦琴上,轻轻摁了下去,琴声戛然而止。   宋茹甄皱了皱眉。   清客不明所以。   紧接着,人又见褚晏张开修长的虎口,一把抓住了七根琴弦开始慢慢往上提起,清冷的目光一直淡淡地直视着那名清客。   那一瞬间,仿佛褚晏提的不是琴弦,而是那个清客的心,因为清客脸上的惊恐,明显地跟着七根琴弦的上升而增加。   那琴弦绷的极紧,常人能拉一根起来已是不易,褚晏竟然一下子能拉七根起来,七根琴弦在他的手中竟像是七根面条似的,任他玩弄。   清客一口气吊着,不敢松下。   褚晏似见差不多了,撒开手指一松。   清客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   谁知他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一阵尖锐刺耳的“咔嚓嚓”声,再看他面前的七弦琴,七根琴弦竟然全部从中间断裂开了。   然后他就听见褚晏用很漫不经心地语气对他说:“抱歉,一不小心弄断了你的琴弦,下次还你一把新的。”   一不小心……   “公,公主,小,小的……”清客立即起身,颤抖着冲宋茹甄拱手,话都说不利索了。   宋茹甄瞧着那名清客的怂样,暗叹了一口气,冲他快速地挥了一下手:“你先退下。”   那清客立即逃也似的抱着他的破琴溜了。   清客走了,位置空了出来。   褚晏堂而皇之地坐了上去,慢条斯理地取出他的琴放在了琴台上。   宋茹甄再也淡定不了了。   本来她是故意叫了一个会弹琴的清客来,就是为了让褚晏看看她已经有人献艺了,以后都不需要他来了,谁知褚晏竟然随手把人的琴弦给挑断了,还直接把人给吓跑了。   她下榻气呼呼地走到褚晏的面前瞪着他:“褚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褚晏低头摸了下自己的琴弦,淡淡道:“他弹的没我好。”   宋茹甄不解:“你怎么知道他弹的没你好?”   褚晏道:“猜的。”   “……”   宋茹甄气息一滞,险些气背过去。   之前她怀疑褚晏是被宋妍霜抛弃了,所以回来故意玩弄自己,勾引自己,好让她动心再把她也给抛弃了。   如今看来,她猜的不完全对,褚晏这分明是回来报复自己的,他这是想活活气死她!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褚晏能有如此气人的本事。   褚晏仿佛也猜出了她心火正大,勾了一下琴弦,一阵清音荡出,褚晏微风振箫一般的声音同时响起:“静心。”话落,琴起,瑶光殿里再次响起他那行云流水一般沁人心脾的琴音。   宋茹甄转身背对着褚晏,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强行平复内心的暴躁,一边暗暗告诉自己不要上褚晏的当。   不得不说,褚晏的琴音的确有清心凝神之效,可正是因为如此,她越发窝火,她总感觉自己的一切好像已经被褚晏给拿捏的死死的似的,她很不喜欢这种被控的感觉。   待烦躁退怯之后,大脑终于冷静了几分。   忽然,她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宋茹甄笑着转身,完好的那只手抱着受伤的手臂,十分挑衅地睨着褚晏道:“你可知……做本宫的清客,可不能只会一项才艺呢,褚公子既然身为本宫的清客,不会……只善抚琴吧?”   琴声缓缓止歇,褚晏抬头,静静地迎视着宋茹甄,挑眉问:“公主想欣赏什么?”   “跳舞。”宋茹甄的星眸里闪动着狐狸般狡黠的笑意,“我想看你跳舞。”   跳舞乃女伶所善,男子跳舞在大魏极其少见,就连她府上的清客都没一两个会跳的,毕竟男子的骨骼摆在那里,只能跳跳那种场面宏大的凯旋之舞。   宋茹甄被自己的机智给美到了,如此刁钻的为难果然只有她能想出来。   她就是要看褚晏怎么选择:要么跳舞出丑,要么扭头就走。   谁知,褚晏起身,绕过琴台,周身带着一种侵略性压迫气场慢慢走向她。   宋茹甄见状,心里不由得暗暗道:完了,难道没把褚晏给激跑,反而把他给激怒了?   她下意识往后退,褚晏却步步紧逼。   宋茹甄忽然一想,不能退,越退越怂,于是胸脯一挺,立在原地不动了。   褚晏那张雪莲花圣洁的脸瞬间近在咫尺,只见他唇角微勾,笑的近乎妖邪地说:“如你所愿。”   “……”   她没听错吧?   手腕忽地一紧,整个人被褚晏拉着开始往外面走。   宋茹甄有点懵:“你要拉我去哪儿?”   褚晏道:“我跳的舞很激烈,在房里恐怕会施展不开。”   宋茹甄:“……”   褚晏这是真打算在她面前摆臀扭腰跳舞?   ……这画面光是想想都觉得惊悚。   她忙干笑着道:“其实,你现在要是后悔还来得及,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说话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院子中央。   褚晏忽然顿住,回身定定地望着她,道:“听说献艺献得好有赏,公主,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该赏我什么是好?”话落,眼前白影一闪,就见褚晏身如白鹤起,纵身跃至半空中,随手折了一截海棠枝在手,然后又轻飘飘地落回到了地面。   宋茹甄看地一头雾水,不知道褚晏这是打算做什么。   褚晏掂了掂手里的海棠枝,扭头冲她回眸一笑道:“公主,请欣赏。”说着,海棠枝探出如蛟龙出渊,带着一股开天辟地之势,接着他整个人收枝向后,宛如灵蛇般折身回旋,出腿秋风扫落叶……   宋茹甄总算是看明白了,褚晏这哪里是跳舞,他这是在折枝为剑,以招为舞,正在她面前耍剑呢。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褚晏这哪里是在耍剑,明明是在耍她。   然而看着看着,她眼里慢慢浮起一丝丝惊艳来。   褚晏耍的剑,初看时,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凌厉至极的刚,然而,细看时,却又觉得其中包藏着行云流水的柔,更有惊心动魄的飞龙舞凤之美。   她恍然大悟了,这不是杀人取命的剑招,而是刚柔并济的剑舞。   一舞剑器动四方,褚晏更在孙娘上,看地宋茹甄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叹为观止。   褚晏见她看呆了一般,忽然回身而来,一手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她的细柳腰,等宋茹甄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上已经抓着那根海棠枝,褚晏的手心握住她的手背向前探去。   下一瞬,她的身子竟轻如鸿雁般翩然而起,海棠枝在她手里一两拨千金似的挽起斗大的“剑花”出来。   褚晏揽着她,身姿时而流风回雪,时而比翼双飞,时而双鱼戏水,舞尽了平生快意。而宋茹甄一直以为的隐秘的秘密,在这样的起舞中挥洒的酣畅淋漓。   一舞毕,人脚底落定,宋茹甄累到娇喘,薄汗湿透衣衫,而褚晏滚烫的胸膛正贴在她的后心上,清冷的梅香就在鼻尖萦绕,褚晏的湿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畔,是低低诱人的哑音:“公主,小的跳的舞,你可喜欢?”   “……”   宋茹甄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耳朵莫名滚烫了起来,她连忙反手推开褚晏,低着头往前面急走了几步,红着脸结舌道:“我我我乏了。”然后烫手似的扔掉手里的海棠枝,脚步凌乱地回了屋。   褚晏站在原地,也不去追,只是含笑望着宋茹甄回房的背影,眸色浓的近乎能吞噬一切。   宋茹甄坐在书案前,低头认真地翻着手里的折子,手边上还摆着两摞折子,这些都是音姑姑搜集而来的关于华京附近一些州县地方官的不法之事,只是有待确认。   她现在受伤在家,阿时定要让她养好伤才准出京,她只能让音姑姑派人出去先探一探。   至于所谓的三月月课之约,阿时则完全没有放在眼里,并嘱咐她放一万个心,还说那些大臣们以后再也不敢随便为难她。   她还以为阿时又要用他的‘昏君思维’以暴制暴来着,将阿时一顿好训,阿时却说是她想多了,那些大臣们现如今巴不得她在在朝为官,因为只有她去上朝了,他这个‘昏君’才会跟着变得‘勤政’。   话虽如此,但宋茹甄不想借着阿时的身份,狐假虎威地当个无所作为的官,她想要的是真正的属于自己的权力,所以,她必须拿出真本领来,好让朝臣们对她心服口服。   屋内的光线渐渐昏暗,宋茹甄扭头看了一眼窗外,但见天色已晚,她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门口张望。   恰此时,蕙兰端着新插的鲜花从廊后转了进来,迎面撞见宋茹甄在朝外面看,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故意问道:“公主,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宋茹甄瞧见蕙兰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揶揄,转身就往里面走。   蕙兰跟在后面问:“公主是不是在等驸……在等褚公子?”   宋茹甄一言不发地回到书案前继续翻折子,但心潮却被蕙兰的话搅得起伏不定起来。   自从前几日和褚晏跳了一段剑舞之后,褚晏后面竟然不来了。   起初她大喜过望,觉得终于将某个瘟神送走了一般,就差手舞足蹈了。   可过了两日后,屋里不再响起褚晏的琴声,她竟莫名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再到后面,她隐隐有些生气   这个褚晏,凭什么他说来就来,说消失就消失的。   她想问褚晏去哪儿了?可又觉得十分掉面子,所以就一直挨着没开口。   当蕙兰说起褚晏时,她竟隐隐有些期待褚晏的消息。   蕙兰见她不说话,就主动交代道:“褚公子今日可能也来不了了。”   宋茹甄一听,顿时来了气,哼道:“来不了最好。”   蕙兰憋着笑去放鲜花,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宋茹甄幽幽地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为什么来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儿砸,牛啊,都懂得“润物无声”“欲擒故纵”了,孺子可教也。 第48章 开窍(四)【二更】   蕙兰敛了笑,回身郑重地答道:“因为褚公子已经回京兆府上值去了。”   “上值?”宋茹甄讶然道,“他没辞官?”   “冬来说褚公子并没辞官,而是向冯府尹告了三个月的探亲假。”   “探亲假?三个月?”宋茹甄拍案起身,顿时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他褚晏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打算真的离开华京?”   蕙兰揶揄道:“可能是公主在华京,褚公子舍不得离开。”   褚晏舍不得她?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蕙兰这死丫头竟然敢这样打趣她。   她立即没好气的狠狠横了蕙兰一眼。   蕙兰忙转身背对着宋茹甄,悄悄吐了吐舌头,默默地忙她的去了。   一连过了好几日,褚晏终于出现了。   这日黄昏时分,宋茹甄正在看音姑姑传来的最新消息,忽见门口光影一暗。   紧接着,褚晏穿着一身鲜艳的绯色官袍走了进来。   宋茹甄抬头眼望去,上下打量了一眼褚晏,见褚晏单手负于身后,举步皆随性,看起来甚是悠哉。便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瞧着褚公子今日这身行头,难不成是来本宫唱一出《琼林宴》来了?”   褚晏含笑走到书案前,然后竟然直接弯腰倾身,将他那张魅惑人心的脸凑到了宋茹甄的面前,似笑非笑地说:“《琼林宴》不会,《天仙配》倒是会两句,公主可要听听?”   不知为何,自从褚晏和离之后再回来,整个人做事说话完全变得不按章法来了,这让宋茹甄完全摸不透他不说,还总有一种反被调戏的感觉。   她顿时火大地站起来,斥道:“褚晏!你还真当我这瑶光殿是你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地方了?”   褚晏也直起身,抬手将她因起势太猛滑出一半的珠钗轻轻地插了回去,然后用一种哄人的语气轻柔地问:“生气了?”   宋茹甄‘呵’了一声,连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控制了,瞪着他使劲地迸了一句:“你也配?”   褚晏笑:“那就好。”   宋茹甄:“……”   大概是眼见她要暴起,褚晏忽然将他负于身后的手抬起来,递给她道:“这些给你。”   宋茹甄怒气一滞,垂眸瞥了一眼褚晏手里的几本折子似的东西,没好气地问:“什么东西?”   褚晏拉起她的手,将东西放在她的手心上,道:“看看就知道了。”   宋茹甄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折子看了一眼。   半晌后,她又惊又喜道:“这是定州县令侵占良田的罪证?”   褚晏笑着颔首,示意她再看其他几本。   宋茹甄迫不及待地打开其他几本都看了一遍,里面竟然都是她所监察地区地方官们的一些不法事实,有随城刺史强抢多名民女为妾,曲阜太守瞒母丧不报,榆阳县令纵容属下暗中杀人越货等等,随便拿出一件来都够她在御史台一鸣惊人的。   “这些都是?”宋茹甄从折子里抬起头看着褚晏,有些难以置信。   褚晏道:“这些就是你近半年里的月课奏事,所有人事均证据确凿。”   半年里的月课奏事……   以前没当官时,宋茹甄根本不知道想要揪住这些地方官员们的狐狸尾巴有多难,直到去了一趟定州受伤无功而返后,她方知,监察御史不是那么好当的。   而且距离她向朝廷大臣们夸下海口的三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她却连一样证据确凿的弹劾都没有。   没想到褚晏竟然一下子将她半年内的月课奏事全都准备好了,有了这些,与朝臣们的三月之约已然胜券在握。   积累了许多天的怨气顷刻间变得烟消云散,宋茹甄摩挲着手里的折子,道:“你这些日子里,你就是在准备这些?”   褚晏摇了一下头,道:“我去了趟定州。”   宋茹甄愕然:“去定州?”   褚晏眸光骤然一沉道:“我怀疑你惊马受伤并非偶然,所以亲自去查了一趟,没想到果然查出你的马受惊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所为。”   原来褚晏竟然亲自去了她受伤的地方去查当初惊马一事。   当初醒来之后,她确实怀疑过惊马一事,但她怕阿时因此迁怒那些孩子,就一直闭口未提。后来又被阿时困在公主府里养伤出不去,慢慢地就将此事给淡忘了。   如今听褚晏这么一提,她便将当初的猜测说出了口:“可是定州县令所为?”   她当时正在查定州县令侵占良田一事,心里想着估计消息泄露了,所以定州县令暗中出手,目的是为了阻止她继续查下去。   褚晏却道:“是绣衣司。”   宋茹甄大吃了一惊:“你可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是那几个放炮竹的孩子,他们说那日有个穿着锦衣的叔叔给了他们几个人一把糖,还给了他们一些炮竹,并让他们去你当时的必经之路上将炮竹放响。”   “有个年纪大些的孩子记得很清楚,他看到那个人的锦衣上有飞禽展翅的图样。”   “绣衣司……”宋茹甄喃喃道,“难道是童恩要害我?”   褚晏提醒:“定州县令,是童恩的远房亲戚。”   “难怪!”宋茹甄将折子重重地拍在书案上,骂道,“狗奴才,真是胆大包天,如今连我也敢下手了!”   褚晏道:“他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阻止你入朝为官。”   宋茹甄冷笑:“他果然心虚了,所以想先下手为强。”   褚晏忽然抬起双手拢住她的双肩,漆黑的凤目定定地望着她,道:“你可以都交给我,让我来帮你对付他。”   交给褚晏吗?   有一瞬间,宋茹甄差点沉溺在褚晏眼底里的柔情里出不来。   直到脑海中响起母后临死前说的那句“甄儿,你要记住,这世间,情爱靠不住,男人更靠不住,想要好好活下去,唯有靠你自己”的话时,理智瞬间回了笼。   “不,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必须由我自己来做,跟你无关。”   “……”   褚晏抿唇,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宋茹甄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心硬,可是每当她面对褚晏时,她才真实的发现自己并不够坚强,也不够冷硬,那些都是她故作强大的伪装,而褚晏的眼神似乎能够看透她身上的一切伪装,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可笑可怜的小丑。   她侧身不去看褚晏的脸,故作轻松地说:“不过你的折子我收下了,但是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褚晏拨过她的肩膀,逼她面对着他,认真地问:“是不是我要什么赏赐你都给?”   宋茹甄有些心虚道:“那,那当然。”   话音刚落,一股清幽的冷梅淡香逼近,褚晏的眉眼在眼前放大,唇瓣上忽然覆上一层滚烫的湿热的柔软。   等宋茹甄反应过来褚晏干了什么,杏眸圆瞪地向要往后逃时,褚晏竟强硬地托着她的后脑勺不准她后退。   “唔……”她闷哼了一声,想要张嘴抗议,也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褚晏的舌头倏然溜了进来,然后带着不可抗拒的气势,疯狂地侵吞着她的一切。   呼吸,触感,包括清醒。   直到她的身子发软,脸颊通红,气息彻底要上不来时,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啪!”   待她缓过来的第一时间,抬起手就是一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褚晏的脸上,她怒不可遏地吼:“你放肆!”   褚晏连头都没偏一下,冷白的脸颊上很快浮起了一个红肿的巴掌印,他目光灼灼地锁着她,竟还舔了一下嘴唇,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缓缓说道,“小的,多谢公主赏的耳光。”   “……”   宋茹甄差点被自己倒吸的一口冷气给噎住。   不行,她得找个道士来做个法,看看褚晏是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夺舍了。   宋茹甄手臂上的伤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徐太医就是不准她松绷带,还在她耳边唠唠叨叨个不停,每当她不耐烦时,褚晏总会适时的出现,或献艺,或下棋。   总之赖着不走。   自从上次被褚晏强吻后,宋茹甄再见褚晏总觉得莫名气短,竟有一种小兔子被大野狼盯上的悚然之感。   她只好再也不敢随便提解绷带一时,只好吊着手臂在三月之期的头一天重新上了朝,将褚晏给她准备好的奏事一一上奏,并附上各种证据。   阿时高兴地只差拍案而起了,在朝堂上将她一通猛夸,并立即命御史台联合大理寺和刑部针对奏事进行复查。   而朝臣们听了她事无巨细的上奏后,个个哑口无言,不得不对宋茹甄心服口服,至此,宋茹甄这个监察御史的位子总算稳住了。   一日,宋茹甄下朝回府的途中,忽然被人拦住了马车,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跪在她的车前,高举着状纸,大声喊:“求公主替民女做主,求公主替民女做主。”   宋茹甄正在车里闭目小寐,听见外面的喊声后,冲蕙兰递了个眼神。   蕙兰出去问:“何人拦路?”   那女子大声道:“民女乃幽州布商杨家之女,特冒死拦路,向长公主殿下状告绣衣司司监童恩为饱一己私欲,故意陷害我满门意图造反。将我全家男丁全部缉拿入炼狱严刑拷问,屈打成招,致我父亲冤死狱中后,又带人强行封了我杨家,将我杨家全部家私据为己有。民女所说句句属实,还请长公主为民女做主!”   附近开始有人陆续闻讯过来围观。   蕙兰回身进来问:“公主,是来状告童中官的,我们还是不要……?”   宋茹甄是监察御史,主要责任是监察外面地方官的不法举动,至于京官并不在她管辖的范围内,尤其还是宫内的大太监,蕙兰自然不想让她惹这等是非。   但蕙兰不知道,她早就想对付童恩了,如今竟然有把柄送上门了,她当然不会放过了。   “先将人带回公主府再说。”   回到府后,宋茹甄细细看了一番杨氏女的状纸,上面所说可谓句句泣血,若是真的,看来童恩没少利用绣衣司在外面为非作歹,暗中敛财。   宋茹甄问杨氏女为何不向当地府衙状告此事,杨氏女说府衙不敢接她的状纸,而且暗中还有神秘人在追杀她,她是听说了自己的名声后,才敢冒险进京一试来着。   宋茹甄让杨氏女先回去好好躲起来,待她查明此事自然会替她做主。   如今有了此状,她决定暗查绣衣司,可御史台里目前还没有她可信的人,所以只能命音姑姑派人先去幽州查一下此事的真伪。   只是,她刚着手查绣衣司不久,关月楼那边就传来有人在楼里闹事闹出人命官司来的消息,而且还惊动了刑部尚书亲自前去查案,因此暂封了关月楼。   为了暂避风头,音姑姑暂停了与暗探们的联系。   紧接着,估计是她半路接状的事情传了出去,以至于让老百姓们觉得状告有门了,所以某日,公主府的大门上突然来了几个老百姓在外面跪喊,说是来报官的,非要请她为他们做主。   宋茹甄命府兵将人带到堂上,来人有六名,有男有女还有一个老者。   六人上来就跪,冲她又哭又拜又喊的,宋茹甄让他们一个个奏来,听了他们的奏请后,才弄明白他们所奏之事竟然都是家人失踪,而且失踪的都是年轻的男子,这些前来报官的人要么是失踪男子的父亲,要么是兄弟,或者姐妹的。   宋茹甄道:“既然是失踪,你们为何不去京兆府报官,跑本宫这里做什么,本宫又不断案又不寻人的。”   其中一壮年男子道:“回公主,草民们都已经去过京兆府报官了,京兆府也接了案,可就是找不到人,府尹大人还说我弟弟是离家出走,并非被害,还让我们都别找了,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会回来。可我弟弟都已经失踪大半年了,还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名老者立马跟着道:“我儿子也是一样,失踪快一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京兆尹一口咬定说我儿子外出云游去了。”   一名年轻的女子也跟着哭哭啼啼道:“我哥哥也是,前两个月刚失踪的,失踪前还说要出去给我买身衣裳,可是出了一趟门后就再也没回来了。京兆尹大人却说我哥哥是逃税故意躲起来的,可我们家只有三亩良田,每年都在按时按量交税的。”   宋茹甄觉得有些纳闷,就算这些年轻的男子全部失踪了,他们这些人也不该来找她啊,她只是一个监察御史,压根就不负责华京里的这些案件。   只是让她觉得诡异的是,这么多起男子纷纷失踪,最后报到京兆府那里,得到的竟是明眼人一看就很敷衍的答复。   所以,从冯府尹的反应看来,他一定是知道什么?或者是在忌惮什么?   而且这些失踪的家人们突然间冒出来一起来找她做主,就更诡异了。   她微微眯眼,不解地问:“我只是区区一个公主,你们为什么都来找我报案?”   六人齐齐噤声,纷纷低下头来,悄悄地你看我,我看你,互相递眼色,却是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宋茹甄瞧他们的反应,越发觉得此案诡异至极,不由得沉下脸道:“有话就直说,本宫的耐心有限。”   年轻的女子立即推了一下身旁的壮年男子。   壮年男子只好抬头道:“回公主殿下,我们的亲人失踪前,都进过宫。”   宋茹甄陡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道:“你说什么?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   我儿牛!   【挑战了一个礼拜的爆肝双更到此暂时结束了,没想到竟然达成了,不过累的够呛,所以决定养精蓄锐一段时间,恢复日单更,过段时间再挑战爆更试试,谢谢亲爱的读者们的支持。】 第49章 开窍(五)   东跨院,这是公主府里专门用来安置清客和幕僚的地方,但宋茹甄自打入主这公主府里,就从未踏足过此地。   实在是她等了两日未等到褚晏主动去找她,而她又有一些迫不及待的事情需要来问褚晏,所以不得已只好亲自过来找他。   夜幕四合,繁星在天,东跨院里比宋茹甄想象的要雅静清幽许多。   甫一进院门时,她就看见秦昭独自一人抱着琵琶坐在石凳上,正对着小池塘里此起彼伏的蛙声弹拨。静谧的夜色里,玉珠走盘的声音与青蛙的鸣叫和谐的交织在一起。   听见脚步声后,秦昭抬起头,看见宋茹甄走来,吓了一大跳,忙放下琵琶躬着身子迎上来行礼:“公主,您怎么来了?”   宋茹甄四下略略地环视了一周,见这东跨院廊回九转的,竟不比正院小,便开门见山地问:“褚晏住哪儿?”   提到褚晏,秦昭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惧色,他答:“驸……褚,褚公子住在荼蘼阁。”   宋茹甄道:“带我去找他。”   秦昭立即回身抱起琵琶,低着头在前面带路,转过几个月洞门和亭子后,又绕了一段幽径,二人总算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门前。   竹檐下挂着一张简易的门匾,上面用黑墨写着三个字——荼蘼阁。   秦昭将宋茹甄领到了荼蘼阁门外后就就止步不前了,他小声地对宋茹甄说道:“公主,褚公子就住里面,小的就不进去了。”   宋茹甄点了下头:“去吧。”   没来东跨院之前,宋茹甄还以为褚晏会和那些清客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从秦昭对褚晏显而易见的畏惧上来看,显然,没人愿意,也没人敢和褚晏住在一起,毕竟如今的褚晏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凡事忍气吞声的褚晏了。   站在荼蘼阁的门前,宋茹甄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叫荼蘼阁。   原来这荼蘼阁是个用竹排围起来的小院,颇具野趣,竹排下围种着一圈荼蘼花,如今荼蘼花事已了,只剩下茂密的荼蘼绿叶将整个小院掩映地郁郁葱葱。   宋茹甄上前几步,脚下的碎石子立即发出‘轧轧’轻响,她抬起手去推竹门。   甫一打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气猝不及防地迎面直刺而来,泛着冷意的剑尖堪堪停在她的眉心咫尺处。   刹那间,宋茹甄的呼吸骤然停住了,她本能地往后退,不料脚底的石子打滑,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一瞬间,宋茹甄看见利刃的尽头,褚晏琉璃似的玉颜像是渡上了一层冷酷的寒霜,眉眼间杀气凝聚,锋利地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在看清楚是她之后,那双寒潭里杀意瞬间消融,化为错愕:“是你?”   褚晏立即收剑回手,身如泥鳅一滑,转瞬间就来到了宋茹身后,抬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背,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关切地问:“吓到了没有?”   好好的开个门,突然间一柄剑直戳她的眉心,能不吓到嘛!   宋茹甄显然还吓地不轻,心口一直在砰砰乱跳,她起身推开褚晏,没好气道:“你什么意思?”   褚晏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歉意地笑了笑,道:“练剑。”   宋茹甄横了他一眼:“大晚上的,你练什么剑?”   褚晏将剑背在身后,朝宋茹甄走来,目光哀怨地看着她,解释道:“以前我都是晨起时练,如今住在这里,反正无人问津,我便早晚都练一练。”   褚晏似练了很久的剑,胸前背后的薄绫青衫已经汗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紧致的胸肌与背后的蝴蝶谷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冷白的肌肤上还挂着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细密汗珠。   宋茹甄看地心中一动,想起褚晏以前住在瑶光殿时,就喜欢大清早的沐浴,原来是因为他每日早上悄悄练剑出汗的缘故。   褚晏再度举步靠近,清冷的梅香混合着淡淡的汗水的味道扑鼻而来,竟是出奇的好闻。   宋茹甄发现,褚晏自从上次回来之后,就特别喜欢刻意靠近她,而且是呈一种绝对压迫势的站位。   譬如像眼前这般,近在咫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黑漆漆的眼底盛满奇奇怪怪的笑意,问道:“公主深夜前来,可是找我有事?”   宋茹甄不自在地侧过身去看向远处,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恩,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跟我来。”   褚晏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转身向屋里走,他虽然出了不少汗,但手心却很干燥,只是他掌心的几个软茧磨地她手腕略感不适。   还有,褚晏这么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手是怎么回事?   谁允许的?   她向后抽了一下手,谁知褚晏像是早有防备似的,她才一用力,他的力道便重了几分钳制住了她。   她的火气顿时又冒了出来,正要发作时,褚晏已经拉着她进入了屋子里,才若无其事地将手松开,又拢着她的双肩将她轻轻地摁坐在一张蒲团上坐下。   然后柔声道:“蔽舍简陋,公主先将就些。”   宋茹甄:“……”   这荼蘼阁并非寻常建制,只有坐北一间正屋,看着像是寝居所在,连着东厢一通间,东厢再向南接着如抱夏一样的敞轩。   她现在所坐之处,便是敞轩的地上,地上铺着一张厚竹席,三面竹帘垂下,便是一处很好的纳凉所在,只是现如今已是深秋,晚上坐在这抱夏里,夜风吹的人身上有点凉。   褚晏盘膝坐在她对面,动作娴熟地开始生火煮茶。   宋茹甄道:“不必麻烦了,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问完就走。”   褚晏仿佛没听进去似的继续煮茶,一边问:“何事?”   宋茹甄道:“京兆府最近一年是不是接过几起关于年轻男子失踪的案子?”   褚晏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想了想,道:“是。”   宋茹甄立即追问:“可有什么结果没有?”   褚晏放下壶盖,抬头看向她,微微蹙了下眉头,不答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宋茹甄便将前两日那六个人上门找她做主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褚晏听了之后,凤目一沉,敛容道:“此事有诈,你别插手。”   宋茹甄点了一下头:“我也觉得诡异,可是他们都说他们的亲人失踪前,都曾进过宫里,我怕这事跟阿时有关。”   褚晏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沉吟道:“他们是怎么知晓他们的亲人都进过宫?”   宋茹甄道:“他们说宫里的中贵人去过他们的家,并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说是让他们的亲人进宫参加什么比赛,胜出者就可以留在宫里伺候陛下。”   “此话疑点重重,像是有人故意在引诱你去查。”褚晏眉心不由得紧蹙了起来,沉吟道,“近日你可有发生什么异常之事?”   宋茹甄想了想,忽然,神色一凝,道:“我接了一个拦路状告童恩的状子。”   褚晏盯着她不说话,但他眼里的暗示已经不言而喻了。   宋茹甄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是童恩故意用来转移我的注意力的,其真正的目的是想阻止我继续查他和绣衣司?”   “很有可能。”褚晏颔首,过了会儿,他忽然郑重劝道,“这件事情我劝你最好你不要继续查下去了。”   宋茹甄沉吟了一番,道:“可事关阿时,而且童恩放饵这么明显,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   褚晏道:“你一定要查?”   宋茹甄目光坚定道:“要。”   “……那你想好了怎么下手去查?”   “这件事情如果真的跟阿时有关的话,那么我直接去问阿时,阿时肯定不会告诉我真相,若是我查案的动静过大,恐怕也会惊动阿时……”宋茹甄忽然抬眸,紧紧地盯着褚晏,“褚晏,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褚晏道:“你说。”   宋茹甄道:“帮我把你们京兆府里的御用画师,悄悄地请出来借我一用,我想将那些失踪的男子画像先画出来,看看有什么线索。”   “不用找。”   “?”   “我可以帮你画。”   不过半日功夫,褚晏便拿着一叠画好的画像来瑶光殿找她。   褚晏来的时候,宋茹甄正盘腿坐在榻上,边品茗边看音姑姑传来的最新情报。   关月楼几次三番地被刑部刻意为难,由此宋茹甄几乎可以断定,刑部里有童恩的人,而童恩应该已经知道了关月楼是她的情报机构,看来只能先让音姑姑转移阵地暂时隐蔽一段时间。   宋茹甄看地入神,一时没有注意到褚晏走了进来。   直到褚晏走到她身边,弯腰自然而然地拿起她手边喝了一半的茶瓯,将剩下的残茶喝完,她才恍然惊觉。   然而反应过来什么,顿时柳眉倒竖,正要发作,褚晏却笑着将手里的画像递给她,道:“这些就是根据他们口中描述的模样画出来的素像。”   “……”   宋茹甄一口怒气顿时卡在在喉咙间不上不下的,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忍了。   将气平复下之后,宋茹接过素像看了一眼,顿时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半晌后,她抬起头玩笑似的质问道:“褚晏褚公子,你究竟还有多少好本事瞒着我呢?”   她以为褚晏武功卓越,琴技拔尖,剑术绝伦,马球精湛已经让她大开眼界了,没想到褚晏的画工更是出神入化,只用那些人的口述就能将失踪的男子画像画得如此细致逼真。   褚晏弯腰,倾身,好看的眉眼顿时在宋茹甄的眼前放大,他那微风振箫地声音低低地在耳畔响起,带着别有用心地诱人口吻:“我的好本事多着呢,如果你愿意,以后我可以让你慢慢了解。”   这人!   又来了!   宋茹甄清了清嗓子,往里面挪了一下屁股,故意离褚晏远点,一边低头开始看手里的素像。   褚晏笑着走到对面,敛衽盘坐,默默地拧起茶壶又替宋茹甄倒了一杯茶,然后拿起茶瓯又替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抿着。   突然,宋茹神色一凝,大惊道:“这两个人!”   “怎么了?”   宋茹甄将两张素像挑出来放到小几上,抬头定定地盯着褚晏,目光幽深:“我见过。”   就是之前有一回她去宫里找阿时时,意外撞见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从乾庆宫里出来。   当时童恩就鬼鬼祟祟地挡住了她,还不让她盘问,不过那二人的脸她当时却是看清楚了,和这画像上的二人几乎一模一样。   后来她问阿时那两个人时谁时,阿时还心不在焉地撞翻了小圆脸手上的热茶,因此引发了一场命案。   “他们果然跟阿时有关。”   二人看着几案上画像一时都沉默了。   过了会儿,宋茹甄道:“褚晏,之前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京兆尹接到那些男子失踪后,为何会告诉那些家人们,他们都是自愿离去的?是不是冯府尹早就知道这些人的失踪跟阿时有关?”   褚晏摇头:“我不清楚,因为冯府尹从不让我碰这个案子,不过……”说着,他忽然打住,眉宇紧皱,若有所思起来。   宋茹甄追问:“不过什么?”   褚晏抬眼深深地看着她:“听我一句劝,此事你最好不要继续查下去。”   宋茹甄眯眼:“褚晏,你是不是也知道一些事情?”   褚晏道:“我没有证据,不敢妄下定论。”   宋茹甄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吁了出来,然后看着褚晏郑重其事道:“好,我不问你了,我要进宫,但需要你的帮忙。”   一到晚上,夜幕降临时,偌大的皇宫就像是沉寂在夜色里魇兽,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一切暗藏在深宫里的肮脏与邪恶。   宫墙深深,站在最高处举目眺望,高大的宫脊一层连着一层,飞檐翘角上的骑凤仙人就好像要飞到月宫上去似的。   褚晏搂着宋茹甄的腰肢,在浓重的夜色里如一只连体的鸿雁,翩然无声地落在了乾庆宫的屋顶上。二人对视了一眼,褚晏点了下头,宋茹甄会意,二人悄无声息地蹲下,褚晏伸手轻轻地揭开了一片琉璃瓦,立即露出了一块巴掌大的小洞出来。   二人透过小洞向下窥探,殿内灯火通明,宋茹甄看见宋应时百无聊赖地横歪在九龙戏珠的鎏金宝座上,随手把玩着一把带鞘的小弯刀,嘴角勾着玩味又邪虐的笑意。   而童恩则毕恭毕敬地站在宝座旁,同阿时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前方。   这个小洞太小了,视线不够宽阔,为了看清楚阿时和童恩在看什么,宋茹甄正要将头压低一些,忽然,一只温热地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褚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看。”   与此同时,下面清晰地传来细碎的□□,哭泣,闷哼,与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除夕夜,作者在此提前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新的一年,好运常相随,万事常如意。   【更重要的是,希望大家以后能继续支持我,(*^__^*)嘻嘻……】 第50章 开窍(六)   “怎么了?”宋茹甄问。   褚晏言简意赅道:“脏。”   宋茹甄听到那些声音时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她沉默了一瞬后,平静地说:“我必须看。”   褚晏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宋茹甄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对着洞口看去。   只见在阿时正前方不远的锦毯上,一跪一站着两个几乎一/丝不/挂的男子,站着的男子在跪着的男子身后正在肆意鞑伐。   他的体格明显比跪着的男子要健硕,手里同时还挥动着马鞭用力地抽在跪着的男子身上。   跪着男子背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鞭痕,嘴里发出嘤嘤的哭泣和求饶:“饶命……饶了我吧……唔……”   看到这一幕,宋茹甄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无比,褚晏见状,赶紧抬手再度捂住她的眼睛。这次宋茹甄没有再反对了,她的唇在褚晏的手下微微颤抖着,心中受着排山倒海一般的剧烈撞击,脑海中也已经是一片空白。   阿时,他怎么会……   他这是在做什么?   那些失踪的男子原来真的跟他有关……   没多大一会儿,她就听见阿时的声音在大殿里缓缓响起:“想活下去?”   地上跪着的那名男子痛苦地答:“……想。”   她还听见一声轻微的“咚”声,似什么东西扔在了锦毯上,然后阿时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就拿起这把刀杀了他。”   听到这句话时,宋茹甄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下来。   那个人……真的是阿时吗?   静谧的大殿内,阿时的声音带着十足的玩虐,再次响起:“当然,你也可以自保……”这话应该是冲着那站着的男子说的。   话音才落,她就听见近乎雨点般密集,炮竹般脆响的疯狂鞭打声,看样子是站着的那个男子打算活活抽死跪着的男子。   “唔!”   很快,宋茹甄又听见一声沉重地闷哼声。   这好像……是刀入肉/体的声音……   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慌忙拉开褚晏的手,趴下去对着小洞往下面一看。   果然,原本地上跪着的那个男子,不知何时转了身面对着站着的那个男子,双手颤抖的握着一把弯刀,而弯刀的刀刃已经全部没入了站着男子的腹中……   宋茹甄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发花,脚底不稳,发出一声轻微地“咔嚓。”   殿内的童恩面色一沉,立即仰头向上面朝大喝一声:“是谁在上面?!”   “抓刺客!”   紧接着,乾庆宫四周立时响起甲胄摩擦的声音和纷杂迅速的脚步声。   褚晏立即揽住宋茹甄的腰,简短地说了句:“走!”   宋茹甄拉住他道:“不,我们不能走,也走不了了。”   她低头看着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禁军,很快将整个乾庆宫团团围住,□□手们已经举起了弩/箭对准了他们,纵使褚晏轻功绝顶,在这样的包围下也很难带着她毫发无损地逃出去。   “带我下去吧。”   褚晏点头,揽着她的腰肢足尖一点,在重重包围下轻飘飘的地落在了乾庆宫的露台上。   童恩站在廊下,叉着腰指着二人的背影,用尖细的声音喝道:“大胆刺……”   宋茹甄缓缓转身。   童恩的喝骂声戛然而止,随后,一脸惊诧道:“公主殿下?”   宋茹甄冷冷地瞅着他,骂道:“狗奴才!”   童恩笑着受了。   而宋茹甄则清楚的看见童恩的眼里淬着的是阴毒的冷笑。   这时,宋应时急匆匆地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当他看见露台上站着的宋茹甄后,脸色瞬间交织着慌乱与难堪道:“阿姐,怎么是你?”   宋茹甄用一种像是完全不认识宋应时的一样的目光,抿唇死死地盯着他不说话。   宋应时被宋茹甄盯地浑身不自在,眼眸一转,落在了一旁的褚晏身上,顿时明白了宋茹甄为何能深夜出现在乾庆宫的屋顶上,原来是有褚晏的帮忙,心中怒火骤起,他抬手指着褚晏狠狠地喊道:“原来是你带阿姐闯进来的,来人,将褚晏就地格杀!”   □□手立即将弩/箭对准了褚晏。   宋茹甄身形一闪,张开双手,用整个身体挡在褚晏的面前,冷冷地扫了一眼面前的□□手们喝道:“本宫看谁敢!”   宋应时握拳,咬牙切齿地喊了声:“阿姐——”   宋茹甄沉着脸冲宋应时怒吼:“阿时,你做错了事情为什么要杀别人灭口?有本事你连我一起杀了。”   宋应时语气一软:“阿姐,你明知道我不会的。”   宋茹甄喊:“那就叫他们都退下。”   宋应时深深剜了褚晏一眼,这才抬手一挥:“都退下。”   禁军们立即收起武器,潮水似的全退了下去。   童恩也将门外守着的宫人们一并带了下去,临走之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宋茹甄一眼。   空旷的乾庆宫殿前,很快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宋应时站在廊下,想向前走,又犹豫不敢靠近宋茹甄,眼神充满挣扎地望着宋茹甄,乞求地喊了声:“阿姐……”   “进去说。”宋茹甄提步就要往前走,手臂忽地被褚晏紧紧拉住,宋茹甄步子一停,扭头对褚晏道:“你就在外面等着我。”   褚晏定定地看着她,就是不放手。   宋茹甄只好低声对他说:“阿时的事情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你放心,他是我亲弟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褚晏这才放手让她走。   宋茹甄转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进殿内,错过宋应时看也没看他一眼。宋应时低着头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一起回到殿内。   殿内的锦毯上,一跪一躺着两个白花花的人。   一个吓得抖如筛糠,叩着头;   另一个毫无气息地躺在血泊中。   宋应时慌忙走过去,随手拉下一大片帷幔下来扔在尸体上,然后飞快地对另外一个人低叱道:“还不快滚!”   那个人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捂住下面躬着身子逃出去了。   宋茹甄瞥了一眼被帷幔盖住的尸体,冷笑道:“挡什么挡?该看见的我已经全部看见了。”   “阿姐,我……”宋应时低低地喊了宋茹甄一声,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宋茹甄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催促道:“说啊,我等着你的解释呢。”   宋应时走到宋茹甄面前,双手不安地垂在身侧,捏了又捏,低着头不敢去看宋茹甄的眼睛,只央求道:“阿姐,算我求你,关于这件事情,你不要问,也不要管。”   “我怎么能不问?怎么能不管?”宋茹甄指着地上的尸体,气急败坏地质问,“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这是一个正常人做的事吗?”   宋应时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的光倏然冷了下来:“阿姐是觉得我不正常?”   看着宋应时的眼神,宋茹甄只觉得背脊上爬上一股不寒而栗的冷意,她缓缓地数落:“阿时,你在把他们当玩物,肆意的践踏玩弄,还随便要了他们的命……”   宋应时看着她不说话了。   宋茹甄的心底再次升起一股无力感,她抬了抬手,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你还记得你答应过阿姐什么?”   宋应时道:“我答应过阿姐再也不滥杀无辜,但他们除外。”   宋茹甄喊:“可他们就是无辜之人啊。”   宋应时像是突然间大受刺激一般,吼了起来:“他们无不无辜朕说了才算,朕是皇帝,哪怕这满天下的人,朕也是想杀就杀!”   “啪!”   一耳光重重地落在了宋应时的脸上。   与此同时,宋茹甄的脸上也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肿痛感。   她一直以为是阿时年幼,阿时没有主见,阿时被怂恿,可如今看着他眼里盘踞的浓浓暴戾阴郁,她忽然明白了   阿时,他就是一个暴君。   这是一个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根本拉不回来这个已经失了控的少年。   宋应时偏着头,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扭正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宋茹甄:“阿姐?!”   “我对你太失望了!”宋茹甄一把扯下腰间代表监察御史身份的鱼袋,砸在宋应时的身上,转身就走。   宋应时慌忙拉住她问:“阿姐要去哪儿?”   宋茹甄回身甩开宋应时的手,厌恶道:“你让我感到窒息,我要离开你,离开华京,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这天下以后你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我不管了!”   “你敢!”宋应时气息骤冷,整个人都在颤抖。   宋茹甄回以冷笑:“你看我敢不敢!”   宋应时突然间像是失了控似的,在殿内暴走,似在找什么东西,目光最后落在了地毯上染着血的小弯刀上,他冲过去捡了起来,转身又快步走了回来,双眼通红地盯着宋茹甄。   宋茹甄震惊地盯着他手里的弯刀,毛骨悚然道:“你要做什么?”   宋应时盯着她,二话不说,抬起弯刀,就在他自己的手心里用力一划。   宋茹甄的手心里立即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她忙捂住手心“嘶”了一声。   宋应时冷幽幽地声音同时响起:“阿姐,你要是敢离开我,我就每天在自己的身上划一刀,一直划到你回来为止。”鲜血一下子从宋应时收紧的手心里涌了出来,滴落的到处都是,他身上的黄绫衫子很快被血染红了好几片,而他眼里则闪烁着一种近乎毁天灭地般的偏执疯狂。   “你疯了!”宋茹甄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宋应时冲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和母后都不要我了,我能不疯吗?!”   ……   宋茹甄失魂落魄地从乾庆宫里拖着步子走了出来。   褚晏立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握住她的双肩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宋茹甄身子一软,扑在褚晏的肩膀上,声音里透着一股难言的疲惫道:“褚晏,带我回家吧。”   “好。”褚晏弯腰,抄起宋茹甄的膝弯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开始向宫外走。   宋茹甄偎依在褚晏的怀里,听着褚晏强有力的心跳,一向水灵灵的星眸像是瞬间失去了光彩一般变得黯淡无神。她有气无力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褚晏低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边走边道:“我也只是猜测。”   “凭什么猜测的?”   “有一个活口从宫里逃了出来,最后死在了外面,我看过他的尸身……”   褚晏说的那个尸身一定是满身鞭痕,饱受过异样摧残的尸身。经过那样的折磨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冯府尹也不会将此事暗中瞒下来。他们都猜到了此时跟阿时有关,但也知道此事他们根本管不了。   宋茹甄忽然将脸埋在褚晏的胸膛里。   不一时,传出来宋茹甄嗡嗡的已然带了些哭腔的声音:“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寂寂深宫如庞然大物一样,冷幽幽地罩在他们的头顶,没有人能回答的了宋茹甄的话。   不远处的高阁上,一前一后的站着两个人,正静静地目送着甬道上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过了会儿,前面那个人忽然道:“你们可以动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时与阿姐之间的第一次决裂还是来了。   【祝我可爱的读者们,新年快乐哦!】 第51章 开窍(七)   瑶光殿里的光线从明到暗,再从暗到明,宋茹甄始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抱腿坐在床边的地上靠着。   对,不是床上,也不是榻上,而是冰凉的地上,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似的,至少她能感觉到冷,浑身彻骨的冷。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许久,关于她和阿时的过去。   她明明只比阿时早一个时辰出来,却因为一声姐姐,就必须担当起所谓姐姐的责任。   阿时哭鼻子的时候她要哄;阿时怕黑了她要哄;阿时被人欺负了她要挺身而出地保护他;阿时想要的东西她得让;阿时落难了她得拼了命的去救……   这些仿佛就成了她在宫里的唯一使命,尤其母后去世后,她活着所有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阿时顺利登基称帝。   幸而,阿时记得她的好,以前的他对她总是言听计从,从不反着来,一度让她觉得她的弟弟乖巧听话,温柔善良。   她记得曾经有一窝小鸟被大风从树上刮了下来,嗷嗷待哺的小鸟们趴在地上到处扑腾,是阿时亲手将那些小鸟们送回鸟窝里面的。里面有一只小鸟的腿摔流血了,还是阿时亲手给那只小鸟上药包扎的,他还怕小鸟的爹娘找不到它们,偷偷瞒着所有人爬到大树上,将鸟窝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因此下来时一不小心踩滑了还摔断了腿。   母后得知此事后,立即命人将鸟窝端了,又将伺候阿时的宫人们打了板子,母后还要罚她,因为她没有看好阿时,阿时当时拖着断腿也要爬过来抱着母后的腿,哭求着不让罚她……   那样善良乖巧的阿时,让她觉得即使让她付出所有的一切都值得。   可是,那样的阿时不在了。   他变得心狠手辣,偏执怪癖,暴戾成性,甚至还以命来威胁她。   她像是忽然间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似的,反正这样的阿时继续下去迟早会死于非命,到时候的她还不是死路一条,既然阿时她救不回来,干脆就这样算了,都不用活了。   宋茹甄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阿时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褚晏下值后先回荼蘼阁更了衣,再次来到瑶光殿时,正好遇见蕙兰苦着脸,端着一托盘未动的饭菜出来。   蕙兰见褚晏来了,眼神骤然一亮,忙上前欠身施礼:“褚公子。”   褚晏点了一下头,垂眸看了一眼托盘里一动未动的精致菜肴,微微蹙眉:“她还是没吃?”   蕙兰压着嗓音急道:“已经第三日了,褚公子,你快劝劝公主,再这么下去她的身体会垮的啊。”   褚晏摇头:“我也劝不了她。”   闻言,蕙兰眼圈一红,沮丧地垂着头。   褚晏看着瑶光殿紧闭的菱花朱门,接着道:“但是我可以陪她。”   “出去!”   褚晏甫一推开门,就听见宋茹甄有气无力的呵斥声从垂帘后面传了出来。   褚晏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只是默默地转身把门关上,默默地把垂帘用帘钩挽起起,像是看不见坐在地上的宋茹甄似的,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起宋茹甄堆积如山的案牍默默地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拿笔写着什么。   宋茹甄:“……”   褚晏这是把她当空气?   正好,她也把褚晏当空气。   二人就这样,一个默默的发呆,一个默默地看案牍。   很快,夕阳坠落,室内光线渐渐暗了下去。   就在宋茹甄以为自己会再次像前两日一样,置身在无边的黑暗里时,褚晏忽然站了起来,他轻车熟路地找到火折子,将书案附近的蜡烛点燃,然后继续回到书案前看折子。   虽然那烛光只照在了褚晏的身上,可宋茹甄突然觉得她的世界已经不那么黑了。   晚膳时分,蕙兰进来送饭看见桌子上一动未动的饭菜时,喉咙明显一哽。   她知道宋茹甄一向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动,谁也不敢劝,所以她只能默默地做着她本分内的事情,重新将热菜热饭换上,然后悄悄地瞥了一眼里面两个安静如斯的人,再安静地退出去。   宋茹甄以为褚晏会默默地去用膳,谁知她等到月入中天了,褚晏竟然还坐在书案前一动未动的,她不由得皱眉问:“褚晏,你什么意思?”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饿了三天,连说话气儿都使不上来了。   褚晏低着头不理她,继续翻阅着案牍。   宋茹甄哑着声音冲他喊:“说话!”   褚晏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惜字如金道:“陪你。”   宋茹甄撒气似的说:“我不需要你陪!”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任何劝,只想独自一个人静静的,谁也别来打扰。   褚晏却十分耐心地说道:“我想陪你。”   “……”   所以他这是打算陪着她一起不吃不喝来着?   他竟然想出这招来威胁她,难道他以为她会在乎?   一想起最近接二连三的被身边人威胁,她就莫名来火,不由得冷嘲热讽道:“你是想陪我一起饿死吗?好啊,有人既然愿意给本宫殉葬,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褚晏低头一边写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道:“公主既然有力气生气,看来离饿死还远着呢,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   不知为何,跟褚晏斗了一下嘴,宋茹甄忽然觉得有些来劲了,就不那么想自暴自弃了。   这时,几日不见的阿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似是感觉到她身上的火气消了一般,走过来用头开始拱她的腿。   她心里一软,抱起了阿雪。   阿雪伸出小舌头开始舔她的手,湿热的触感舔地她心底一颤,像是突然间给她的颓靡的身体里灌注了一丝生机似的。   她忽然想起二郎神,想起二郎神当初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最后还是活下来了。   万物皆有灵,她有什么理由不爱惜自己。   宋茹甄抱着阿雪,缓缓站起来,冲褚晏喊道:“我要用膳。”   自从宋茹甄恢复正常饮食后,蕙兰恨不得逼厨娘们把平生的拿手好菜全部做出来,一道道流水似的地往瑶光殿里送。   而宋茹甄也不知是彻底想开了,还是化悲愤为力量,竟然开始完全不顾公主的形象,每日敞着肚皮放开了似的大吃大喝。   一旬下来,脸都变圆了不少。   这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宋茹甄用罢早膳,便搂着阿雪躺在海棠树下的躺椅上,优哉游哉地闭着眼睛晒太阳。   自从那次从宫里回来,音姑姑后面传来的消息她一概不看,外面的事情一概不问,宋茹甄又当起了甩手掌柜,过她逍遥自在的悠闲日子。   突然间,一股清冽的梅香逼近,宋茹甄倏然睁眼,果然看见褚晏那张雪莲般圣洁的容颜,近在咫尺地注视着她。   褚晏离的很近,近地可以看见他冷白脸皮下的若隐若现的筋脉,他的皮肤好的出奇,滑腻的像一块刚打磨上的美玉,嘴角抿着似有似无的笑,一双漆黑的眸子两窝漩涡似的钩着她,钩的她心跳乱蹦。   宋茹甄眨了眨眼。   褚晏嘴角的笑意立时浓了起来,他抬手从她的头发上摘下一片叶子,在她眼前故意晃了晃,然后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今日天气甚佳,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宋茹甄不喜欢这种被俯视的感觉,抱着阿雪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一边整理着鬓发一边随口问:“去哪儿?”   褚晏用一种少见的神秘表情对她说:“一个可以让你暂时忘却烦恼的地方。”   宋茹甄站在陡峭的山崖边上,脚底是万丈悬崖,两边是刀削般的笔直山壁,山壁上怪石嶙峋,参差不齐,有奇形怪状的绿植从怪石缝隙里长了出来,她身后则是一个幽洞般的一线天,空气中飘着花草的清香。   她的正前方,视野开阔到可以一览众山小,有绵延的山丘,有苍翠的绿被,还有一轮金光灿灿的大夕阳,火烧似的染红了天际间的万里层云。   宋茹甄自幼长在深宫,即使外出巡游也从来都是在层层保护下,哪里登过这么高的地方,见过这般波澜壮阔的美景。   这一瞬间,她有被彻底震撼到了,只觉得这天地沧海无比宏大,而她置身期间竟这般渺小,莫名地就升起了一股敬畏生命的肃然感。   “这是什么地方?”宋茹甄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褚晏。   褚晏走上来,与她并肩而立,望着前方介绍道:“这里是回音崖。”   “回音崖?难道这里有回音?”   “你叫一声试试。”   “怎么叫?”   “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宋茹甄想象了一下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大叫的模样,立即拒绝:“不叫,丢人。”   “啊——”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洪亮的喊声。   宋茹甄一扭头,就看见褚晏不顾形象地双手拢着嘴,对着前方的夕阳大喊了起来。   紧接着,山谷间回荡起无数个“啊啊啊啊啊——”的声音,惊地山底下的寒鸦扑腾着翅膀从茂密的树林里‘嗖嗖’地飞了出来。   宋茹甄见状,也不管不顾了,双手拢着嘴,对着夕阳使劲地大喊了一声:“啊——”   山谷间顿时有无数个“啊啊啊啊啊——”络绎不绝地回荡起来,过瘾极了。   像是勾起了她的玩心,宋茹甄开始对着前方各种发泄似的怪叫。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茹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喊了多少声,但她当消停下来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心中盘旋了多日的烦闷烟消云散了一般,一瞬间觉得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脸上,将她整个人都渡成了金红色,而山谷间慢慢升腾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笼在山峦间宛如翻滚的云海,他们置身山崖间,就跟意外闯进了某个神秘的仙境一般。   如此美景,宋茹甄遗憾地喟叹道:“此时此刻,要是再有酒就好了。”   突然间,空气中隐隐有酒香扑鼻。   她一转头,果然看见两瓶白瓷酒坛子吊在褚晏的手上晃了晃,她又惊又喜道:“你还真带了啊。”   褚晏笑着解开一瓶酒递给宋茹甄,宋茹甄接在手里迫不及待地开口喝了一口,品了品,挑眉反问:“菊花酒?”   褚晏点了一下头:“嗯。”   二人找到一块巨石爬了上去,然后背靠着背,一边看着夕阳慢慢地往下沉,一边又说又笑的品着美酒。   不知不觉地,大大的夕阳已经只剩下一半露在了外面,天际线处像是一片翻滚的火海,放射出绮丽绚烂的光彩。一时间,大地,树木,山谷,他们,都沐浴在光彩中,变成了一幅绝美的静谧的山水画。   “登高望远……菊花酒……”宋茹甄晃了晃已经见底的菊花酒喃喃道,扭头冲褚晏打趣道,“你不会还准备插茱萸吧?”   褚晏道:“插的茱萸没有,茱萸香囊有一个。”   宋茹甄愣了一下,然后扭身看着褚晏,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   褚晏转过身来,把手里的酒坛子放在一边,从身上掏出一个藕荷色的香囊袋,迟疑了一瞬才递给她。   宋茹甄愣愣地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眼,“这……”有些不太确定地问,“是送给我的?”   褚晏低低“恩”了一声。   宋茹甄咽了咽口水,心里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低头打开香囊袋看了看,里面果然装着的是茱萸果。只是这香囊的针脚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样,尤其是绣工,宋茹甄完全看不出绣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看惯了宫中绣娘们手艺的宋茹甄不由得皱眉道:“这上面的绣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做工这么差,你打哪儿买的?这简直就是在欺人眼瞎,本宫要去砸了她的店子。”   “不是买的。”褚晏难得羞赧地别过脸去。   宋茹甄歪头瞧着褚晏那样子,嘴角微微抽了抽。   猜道:“不是买的,难不成……是你自己做的啊?”   “……”   褚晏抿唇不说话了,但显然是默认了她的猜想。   宋茹甄突然很想放声大笑,但她又怕褚晏会把她从山崖上扔下去,所以使劲地憋着笑,只是嘴角扭曲的抽搐实在是控制不住,她连忙转身把背对着褚晏,闭着眼睛无声地大笑了起来,笑的那个削肩耸动不止,眼泪花子差点迸出来。   堂堂华京四俊之首,光风霁月,如谪仙天人般的褚晏竟然会做女红?   她见过褚晏那双好看的手拿过笔,拿过剑,就是没见过他拿绣花针……   褚晏低头在灯下一针一线刺绣的画面,光是想想宋茹甄都觉得直起鸡皮疙瘩。   待她笑了好一阵子后,褚晏平直无波的声音才在身后缓缓响起:“笑够了吗?”   宋茹甄立即敛住笑,使劲地抿住唇,控制好嘴角的肌肉不再抽搐了,这才佯装认真地询问:“这上面绣的……一颗一颗红红的东西,难道也是茱萸?”   褚晏道:“不是。”   “不是?”   难道还有什么红色的小豆子是她不认识的吗?还是说这上面绣的不是红豆子?   好奇心驱使她回身凑到褚晏身边追问““那是什么?”   褚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无奈,有好笑,还有一丝丝……宠溺?   转瞬,她手里一空,褚晏拿走了她手里的茱萸香囊,道:“总之是用来辟邪的,我替你戴上。”说完,他低头,细心地将香囊系在她的腰间的丝绦上。   宋茹甄也低头,拿着茱萸香囊把玩了起来,仰头把剩下的酒喝完了后,方想起来问:“褚晏,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重阳节早过了。”   褚晏抬起头,黑润润的眼眸定定地盯着她,意味深长地说:“只要你想,每天你都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闻言,宋茹甄微微愣了下,她知道,褚晏这是在变相的劝她好好振作起来,他知道她有放不下的人,有放不下的事,也知道她表面看起来一如往常,但心里并不开心。   但她故意装作听不懂一般,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顾左右而言他地感慨道:“真美,我还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夕阳呢。”   褚晏又道:“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看。”   宋茹甄渐渐敛去脸上的笑意,沉默了一瞬后,她突然很认真地问褚晏:“我以前那样对你,你就不恨我吗?”   褚晏转过头,同样认真地注视着她,道:“我从未恨过你,我只恨我自己……”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宋茹甄内心很是震惊,她没想到之前那般对褚晏,褚晏不仅不记恨她,竟然还会自责……这,难道褚晏有一颗圣人之心不成?   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了解褚晏了解的太晚,以至于他们之间隔了许多跨不过去的坎,所以不能像个正常的男女之间,诉一场纯洁无垢的爱恋。   “褚晏,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虽然他知道褚晏对她的好抱有一定的目的性,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傻傻地问了出来。   褚晏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缓缓地说:“因为我喜欢你。”他的眼像是布满了繁星的苍穹,又深又广又亮,看地宋茹甄控制不住地想要沉溺进去,永远不出来。   可是她是宋茹甄,不是纯洁懵懂的小姑娘,不会被只字片言的深情就能随便蒙蔽了心智和双眼,尤其深藏在心底里那一幕,在不停地在提醒她:清醒点,清醒点,宋茹甄。   “骗子!”   宋茹甄看着褚晏道。   褚晏看着她不说话,眼里的宠溺简直就像是在故意纵容她的任性,故意任她撒泼一般。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用心,你就是想把我的心哄到手,然后再狠狠地抛弃掉,这样就可以报复我了对不对?   宋茹甄越发来了气,抬起粉拳就去捶他的胸口,嘴里一边发泄似的打骂,“大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鬼才会信你!你回来就是故意……”   “唔……”   嘴巴忽然被两片湿热的柔软给堵住了,宋茹甄骂到一半的话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红色的豆子不只有茱萸啊,还有相思豆啊,“铁手绣相思,香囊锁卿心”啊,甄美人,可懂? 第52章 暗涌(一)【二合一更】   风在树林里撒起了欢儿,树叶们在沙沙地鼓着掌,成群的鸟儿绕着山腰翩然起舞。   山崖之巅,两道长长的影子静静地纠缠在一起,似乎连夕阳都看不下去了,静悄悄地躲在了地平下之下。   褚晏终于放开了身体软成水一般的宋茹甄,凤目潋滟地注视着怀里脸颊潮红的少女,哑声道:“这样,你总该信了吧?”   宋茹甄水眸朦胧地看着他,整个人痴痴然地有些呆萌。   紧接着,胸口陡然一个起伏,一个“嗝”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褚晏:“……”   宋茹甄:“……”   宋茹甄陡然清醒了过来,又羞又窘地从褚晏的怀里坐起来,目光无所适从地乱看着,脑海里却不停地回放着方才的一幕。   她方才竟然没有排斥,还欢悦地开始沉沦……   越想越觉慌乱,越想越觉得荒唐,她干脆从石头上跳下去,假装欣赏广阔的美景,用故作感慨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还是这里的景色美。”   褚晏没说话,但宋茹甄明显觉得身后有两道热芒一直紧盯着她。   片刻后,褚晏也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就站在她身后,双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肩头,一起看向前方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我们一起去看山河秀丽,一起去浪迹天涯。”   一起浪迹天涯……   宋茹甄心底剧烈一颤,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转瞬后,又归于了平静,她怎么可能离得了华京,她是阿时的姐姐,身上有担负着拉阿时回到正轨的责任。   不过单冲褚晏这句话,她忽然觉得褚晏对她应该还是有一两分真心的,既然如此,她就更不能连累褚晏。阿时的状况很不稳定,朝廷的局势一团乱,童恩也开始向她露出了爪牙,尤其阿时那日又对褚晏动了杀意,所以华京很危险,留在她身边更危险,她得逼褚晏尽早离开华京这个是非之地才是。   “你以为你是谁啊,本宫怎么可能放弃华京里的名和利,同你去浪迹什么天涯?”宋茹甄缓缓扭过头,眼神轻蔑地打量着他的脸,挑眉冷笑道,“褚晏,你现在连我的驸马都不是,只是一个小小的清客,别再妄想你不该妄想的事了。”   褚晏抿唇不说话,但凝视着她的眸色开始慢慢变深。   宋茹甄不敢再直视褚晏的眼睛,立即回头看向前方,意有所指地讽刺道:“看来再美的景色看久了也是会腻烦的,就同人一样,久了也就心生厌烦了。”说完,她转身就走,昂首挺胸,让自己看起来走的很决绝。   谁知,刚走了两步,风一吹,酒意上头,脚底飘了起来,险些晃倒。   幸亏褚晏及时上来,一把搂住了她,才没让她摔的很难看。   宋茹甄有些晕乎乎的,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时,褚晏绕到她身前,往前单屈了一膝,躬着身子强行将她往背上拉。   宋茹甄推了一下他的背:“你做甚?”   褚晏头也不回的问:“你知道下山的路?”   她连怎么上山的都不记得了,哪里还记得怎么下山,只得老实地摇头:“不知道。”   褚晏微微侧头道:“山路崎岖,天色渐晚,没有我,你回不去的,上来,我背你下山。”   没有你,好像确实回不去。   宋茹甄向来能屈能伸,在这种事情上,她只纠结了一瞬就乖乖地爬上了褚晏的背。   也不知道是褚晏的背太温暖了,还是她的酒意太上头了,她趴在褚晏如履平地的背上,迷迷糊糊的,很快就睡着了,连怎么下山,怎么上了马车,怎么回到的公主府都不知道。   褚晏打横抱着宋茹甄回到瑶光殿时,蕙兰银翘正在殿里等着,见他们回来二人忙迎上来帮忙,褚晏小声道:“你们去把热水帨巾准备好,其他的我来。”   二人立马下去准备了。   褚晏把宋茹甄轻轻地放在床上,替她脱去了鞋袜,盖好被子。   这时,蕙兰和银翘正好送洗脸的水进来,见状,二人把东西轻轻地放在床边小几上,便笑着退下去了。   褚晏坐在床边,将帨巾打湿,轻柔地替宋茹甄擦着脸颊。   睡梦中的宋茹甄突然抓住褚晏的手抱在怀里,状似呓语地说:“褚晏,你不要对我那么好,我受不起,也受不了。”   褚晏擦脸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笑了笑,将手轻轻地从宋茹甄的手里拿了出来,然后继续替宋茹甄擦着脸,一边低声道:“傻丫头,就知道你口是心非,你放心,既然你要留下来,那我也会陪着你,帮你扫清一切障碍。”   隐隐约约间,宋茹甄鼻端嗅见了熟悉的龙涎香,睡梦中秀眉微微一蹙后,她睁开了眼,宋应时乖巧英俊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阿姐——”宋应时跪在她的床头,双手垫着下巴趴在床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见她醒来,双眼陡然亮了起来。   宋茹甄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背对着宋应时一言不发。   宋应时用手轻轻地拉了拉被子,央求道:“阿姐,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宋茹甄闭上眼,继续假装睡觉。   宋应时见央求无用,有些慌乱地起身坐到床边,双手摇着宋茹甄的肩膀,十分委屈地喊:“阿姐,你别不理我,阿时知道错了,你打我吧,不行打我你也疼,你骂我,狠狠地骂,就是别不理我,好不好?”   宋茹甄“嗖”地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扭头狠狠瞪着他道:“骂你能有什么用?”   宋应时噎了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拉了拉宋茹甄的袖子,诚恳地保证:“你骂我,我就改,阿姐不喜欢我乱杀无辜,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滥杀无辜。”   宋茹甄瞅着宋应时冷笑道:“你的保证还有用?”   宋应时立即举手发誓:“我对天发誓,我要是再滥杀无辜,就罚我死无葬身之地。”   宋茹甄气息一滞,直直地盯了宋应时一会儿,宋应时一脸认真又小心,满目都是讨好之意,她心里终是于心不忍,叹了一口气,语气也软了几分道:“你胡说八道个什么?这不是连我一起咒了嘛。”   宋应时一听就知道宋茹甄原谅他了,立即笑逐颜开地拉起宋茹甄的手道:“我怎么可能咒阿姐。”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玉瓶塞到她的手心里,“阿姐,这个东西你拿好。”   宋茹甄拿起小玉瓶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的好像是什么药液,味道还有些刺鼻,“这是什么东西?”   宋应时道:“如果哪天我要死了,你赶紧吃下这个东西,可以解连命。”   “解连命……”宋茹甄心中骇然一震,“世上竟有这种东西,你打哪儿弄来的?”   宋应时目光躲闪道:“我,我也是听巫师说的,至于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但若有朝一日我真的要死了,阿姐服下总还是有一线活命希望。”   宋茹甄不说话了,她静静地盯着宋应时。   宋应时别开脸不看她,低垂的眼帘下闪着心虚。   好端端的阿时怎么会突然提到死不死的,还要解连命……宋茹甄还以为宋应时又要做什么失控的事情,急忙抓住宋应时的手腕追问:“阿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宋应时立马否定,转头认真地望着宋茹甄道,“阿姐放心,无论我做了什么,我永远都不会伤害阿姐的,我是听说连命其实并非天生,而是因为受到了诅咒,唯有巫王可解。这个东西是我一年前就花重金请南疆巫王帮忙配制的,上个月才送来的。”他忽然低下头,双手慢慢攥成了拳,低声道,“阿姐,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会让你先活着……那样,阿姐就再也不会受到我的钳制和连累了。”   宋茹甄看着眼前的这个弟弟,心内一时五味杂陈的,有心疼,有无奈,有担忧,还有迷茫。过了会儿,她终是忍不住抬手握住宋应时的手,幽幽长叹了一声。   宋应时立即反握住宋茹甄的手,撒娇似的说:“阿姐,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宋茹甄挑眉:“你真想我原谅你?”   宋应时连连点头:“想想,非常想。”   宋茹甄笑着说:“那就把童恩杀了。”   宋应时瞳仁一震,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了。   宋茹甄冷笑:“怎么?舍不得?”   宋应时缓缓松开宋茹甄的手,微微侧过身子,目光闪烁不定道:“除了这件事不行,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阿姐。”   宋茹甄一言不发的看着宋应时。   宋应时也一言不发的沉默着,来表达自己的坚持。   过了会儿,宋茹甄忽然问:“阿时,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童恩手里?”不然他怎么会如此维护一个太监,哪怕是她两次三番地开口,他都不为所动。   “阿姐想多了,我是皇帝,怎么可能被一个太监控制住,我只是,只是留童恩有用,童恩虽然心思狠毒,但他确实帮了我不少忙,也替我扫清了不少障碍。”   宋茹甄立即道:“这些阿姐也可以帮你啊。”   宋应时却看着宋茹甄摇头道:“不,我希望阿姐的双手,永远干干净净的,永远不要沾上那些腌臜的事情。”   有时候,宋茹甄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阿时的姐姐,还是他的妹妹,阿时看似很依赖自己,可很多时候他会反过来保护她,提前为她做很多打算,就像不让她碰绣衣司,但阿时不知道,她的手早就不干净了。   “可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查案之所以会查到你身上,是因为有人故意引导的,而那个人……”宋茹甄顿了顿,缓缓道,“就是童恩。”   阿时的神情明显一惊。   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只是双拳攥了更紧了,就是抿唇低头不吭声。   宋茹甄无奈道:“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除掉他?”   宋应时坚持道:“童恩暂时还不能动。”   “阿时!”   宋应时急急地说:“阿姐,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但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心里自会有分寸,你,你放心,我会让童恩以后做事收敛些。”   “这不是收敛不收敛的事情……”   “阿姐,关于童恩我自有打算,你不要再插手绣衣司和童恩之事,就算我求你。”   “……”   那股深深的无力感再次升腾了起来,宋茹甄往床头颓然一靠,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宋应时见状,旁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起一样东西双手捧给宋茹甄,讨好地说:“阿姐,这个给你。”   宋茹甄淡淡瞥了一眼,只见宋应时手上捧着的是一方金丝楠木鸾凤描金长匣。   “这又是什么?”   宋应时往前递了递,示意她亲手打开:“你看看就知道了。”   宋茹甄坐了起来,接过长匣打开,见里面放着一卷金黄色的云龙暗纹卷轴,对于宋茹甄来说,这个东西她太熟悉了,所以她几乎一眼确定这里面放着的是一道圣旨。   她抬头看了宋应时一眼,宋应时用期待的眼神示意她继续打开。   宋茹甄拿起卷轴,把锦盒放下,双手打开卷轴看了起来   果然是圣旨,还是一道任命圣旨。   看到后面,宋茹甄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宋应时反问:“监国长公主?”   宋应时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得意洋洋地说:“阿姐既然不想当监察御史,那就做监国长公主吧,阿姐只要凭着这道圣旨,以后就能进入鸾台中书省参政议事了。”   这圣旨来得太突然,太不切实际,宋茹甄总觉得阿时要出什么事似的,有些心慌道:“阿时,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阿姐想哪儿去了啊,我没事,好得很。”宋应时笑着拉起她的手摇了摇,依旧是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我知道,阿姐入朝为官其实都是为了我,既然阿姐想要权力,我就拼尽一切也要给阿姐最大的权力,只要阿姐愿意一直监督我,我肯定会慢慢变成个好皇帝的。”这样一来,阿姐就永远不会抛弃阿时了吧。   闻言,宋茹甄鼻头忽地一酸,她放下圣旨扑过去抱住宋应时,哽咽道:“阿时,以前都是阿姐错了,阿姐不该放手让你独自一人承担这么重的江山,你放心,阿姐以后会陪着你把这江山坐稳。”   “恩。”   宋应时也紧紧回抱着宋茹甄,嘴角愉悦地勾起,脸颊依恋地搁在宋茹甄的肩膀上。   半晌过后,宋茹甄缓缓推开宋应时,小心地问道:“阿时,你不想立皇后,是不是因为……”   宋应时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巨大的慌乱和痛苦,他回避似的低下头,身体微微在颤抖,近乎乞求地低喊:“阿姐,这件事你暂时不要问了好不好?”   宋茹甄见状,吓了一大跳,忙抱住宋应时的双肩,点头:“……好,阿姐不问,等你以后想说了再说,阿时不怕,阿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宋应时忽地抬头,泫然欲泣地望着她,委屈万分地喊了声:“阿姐……”他一头扑到宋茹甄的怀里,瓮声瓮气的说,“你要说话算话。”   宋茹甄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算话。”   两日后,金銮殿的九龙宝座下首,忽然多了一张鎏金凤座。   一大早,满殿的朝臣们顿时对着那张神秘的凤座议论纷纷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多了一张宝座,看制式还是凤宝,难不成是谁要垂帘听政?”   “胡说,垂帘听政也是在龙椅后面,而且都是当朝的太后们,当今陛下并无太后,上哪门子的垂帘听政?”   “难道是长公主?”   “有可能,不如我们问问梁宰相,他一定知道什么。”   几人说着,便围到梁松仁周围七嘴八舌地问起来:“梁宰相,这凤座究竟是何意啊?”   “是啊,我朝自建朝以来,还从未设凤座与龙椅平起平坐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梁松仁皱了皱眉,闷声谁也不答,只看着凤座若有所思。   正在此时,有太监高唱:“陛下驾到!监国长公主驾到!”   朝臣们果然又炸了:   “监国长公主?怎么回事?”   “是啊,长公主怎么能监国,这成何体统?”   “荒谬,简直太荒谬了!”   宋应时牵着盛装的宋茹甄缓步登上丹樨,转身面向满朝文武。   众大臣只好先敛了脸上的各种表情,郑重跪地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宋茹甄大袖一挥,随即,朗声宣布,“从今日起,朕决定将由长公主监国,协理朕处置朝政内外之事,望众卿知晓。”   此言一出,立有几名赤袍官员出列,情绪激昂道:“陛下,臣反对,由长公主监国,此事于理不合,于制不合,还往陛下收回成命。”   “臣也反对,我大魏史上,乃至历朝历代从未有听说过由公主监国的,还望陛下三思啊。”   “陛下啊,自古牝鸡司晨都是亡国之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啊!”   立即有其他阶品官员纷纷出列附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宋应时黑脸瞅着底下出列了一大半的官员,冷冰冰地问:“还有谁反对的?”   未出列的官员显然还有人在犹豫,但听了宋应时的话,一时谁也没敢妄动。   宋应时突然喝道:“来人,将反对的人给朕全部拉下去砍了!”   满朝文武一听,顿时纷纷跪在地上,哭天喊地道:“陛下不可啊,此乃危亡江山之举啊……陛下三思啊……陛下啊……”   一时间,整个大殿上都弥漫着一股‘天下将亡’的颓靡之声。   见状,宋应时暴起,正要发作,宋茹甄抢先一步站起来扬声道:“陛下万万不可冲动,且听我一言。”   宋应时气息一滞,强行将怒气压下,道:“长公主请说。”   满朝文武也齐齐噤声,都想听听宋茹甄想说什么。   宋茹甄缓缓对宋应时道:“本宫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之辈,众位大臣有反对的也是人之常情,他们也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着想,所谓忠言逆耳,可千万杀不得。”   众位大臣们一听,心中顿时觉得这个长公主不仅挺有自知之明,还挺能顾全大权的,比喜怒无常的少帝要靠谱得多,只可惜是个女流之辈。   就在大家都以为宋茹甄被他们镇住了,准备知难而退自辞监国一职时,谁知宋茹甄话锋一转,自信满满地说,“待本宫以后多做些为民为社稷的好事来,本宫相信诸位大臣迟早会心服口服,不知各位大臣可否愿意给本宫这个机会试试?”   众大臣:“……”   好家伙,长公主这是先给了枣,再给一巴掌。   疼吗?   疼,但他们不好意思,也不敢说疼啊。   宋应时立即在一旁配合道:“好,朕答应长公主,从此以后不再滥杀无辜,众卿都起来吧。”   少帝乱杀无辜在大臣们眼里早习以为常了,而民间也在传言陛下是个暴君来着,要不是前段时间长公主亲自去通县赈灾,替陛下挽回了部分民心,说不定外面早乱了。   朝臣们这么一想,似乎长公主监国未必是一件坏事。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纷纷低着头归位,这就代表大家暂时愿意接受长公主监国一事。   下朝后,宋茹甄故意放慢脚步离开,果然,不多时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长公主,请留步。”   宋茹甄转身,笑靥如花地冲身后之人说:“舅舅怎地与甄儿这般生分客套了?”   梁松仁一本正经道:“长公主如今身份贵重,老臣不敢冒犯。”   宋茹甄上前,自然而然地挽着梁松仁的手臂,撒着娇道:“甄儿在舅舅面前永远都是梁家的甄儿,就是甄儿哪里做的不对,舅舅作为长辈要打骂甄儿也是理所应当的。”   梁松仁一听,果然眉目舒展,春风满面地笑道:“甄儿果然同你娘一样,明事理,顾大局。”   宋茹甄边走边冲梁松仁俏皮地眨了眨眼,道:“舅舅,您有话就同甄儿直说了吧,不必同甄儿拐弯抹角。”   本来梁松仁还准备了一肚子的客套话来着,见宋茹甄如此直接,一时有些应接不暇地怔了怔,不过如此甚好,他一边捋须,一边斟酌着敲打的词,意味深长地说:“甄儿啊,你可知这长公主好当,但监国不好做啊。”   宋茹甄却是一派天真烂漫地笑了笑,撒娇地摇了摇梁松仁的手臂道:“有舅舅在后面支持甄儿,甄儿不怕,再说,甄儿这国如何监……”她话锋一转,多了几分狐狸般的老成,“还不是要多听舅舅和鸾台的元老们的意见。”   梁松仁之所以主动来找宋茹甄,要的就是这句话,这句话代表了宋茹甄的立场,朝廷大事还是鸾台说了算,而她虽然监了国,但凡事还是会先听鸾台的话,这就表示鸾台的大权并未旁落。   梁松仁捋须叹道:“甄儿的悟性果然高,阿时要是及你十分之一便好了。”   宋茹甄压低了声音道:“舅舅,阿时之所以不懂事都是被人撺掇的,假以时日,只待我除了那人,阿时必定会成为明君。”   梁松仁立即明白了宋茹甄说的那人是谁,不由得大惊:“你想除掉那人?”   宋茹甄重重点头:“恩。”   梁松仁见宋茹甄不像在开玩笑,沉吟道:“……你想怎么除那人?”   宋茹甄冲梁松仁露出势在必得的冷笑:“我既然得了这监国之权,自然是得新官上任三把火,先将其赶出鸾台,再夺其权。”   梁松仁原本以为宋茹甄当这个监国长公主只是和宋应时一样,玩玩而已,根本没想用心想打理朝政,可如今听宋茹甄对他推心置腹,他方觉得眼前的这个外甥女一点也不简单。   童恩何其难除,以他们这帮老东西联合之力都只能与其保持抗衡,宋茹甄竟然一上来就口出狂言地表示要除掉童恩。   但若是她真能除掉童恩,于朝廷,于大魏将是大好事一桩,他自然先要替其扫平一些障碍,便郑重道:“甄儿尽管放心去做你的监国长公主,大臣们那边舅舅会亲自替你出面摆平的。”   梁松仁等到了宋茹甄的话,而宋茹甄也在等梁松仁这句话,她心知即使阿时给了她监国长公主的身份,可朝中她无人可用,无权可调,那她就是个孤掌难鸣的空架子。   所以,她必须借助梁松仁之力替自己稳固在朝中的地位。   宋茹甄笑眯眯地挨着梁松仁的手臂道:“甄儿多谢舅舅爱护。”   梁松仁乐呵呵地说:“自家人,无需客气。”   自从宋茹甄与梁松仁达成一致后,宋茹甄入鸾台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监国之名,将童恩赶出鸾台,理由很简单,以后传达鸾台政议将会由她亲自向陛下传达,童恩再无正当理由留在鸾台内听政,所以不得不离开。   而鸾台见宋茹甄一上来就将碍眼的童恩赶走,立即对她好感备升。   梁松仁趁热打铁,在府中设宴,将托孤大臣和鸾台宰相们,暗请到梁府里密谈了两个时辰,自此之后,鸾台对宋茹甄怎么看怎么顺眼,常朝时,连大臣们反对的声音都少了。   宋茹甄趁机向宋应时提出想要一个在宫里单独处理政事的地方,宋应时一听顿时想要把处理政事的地方设在乾庆宫的偏殿,宋茹甄却说这样会让天下人以为她擅权,主动提出想要集英殿东厢为处理政事之处。   集英殿乃翰林学士所在之处,宋茹甄挑中集英殿就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想从这些才子们当中挑选可用之才来发展自己的羽翼,打算用来慢慢架空殿中监童恩的侍诏之权,然后再夺其绣衣司,等到童恩手里彻底无实权了,就是铲除童恩的时候。   转眼已立冬,就在宋茹甄觉得自己计划眼看着就要成功时,府里突然发生了一件让她措手不及的大事,一件险些要了褚晏性命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宋应时就是黑暗系的,他有病,是真有病,心病的那种,他所有的好只针对他的阿姐而已。】【童恩为什么难除?想想魏忠贤一流,不过魏忠贤时间久,而童恩现在正是收拢中央权力的时候。童恩跟阿时的关系很复杂,但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第53章 暗涌(二)   宋茹甄自从监国后,整日早出晚归,已经很久没同褚晏见面了。   她原以为用言语相讥后,再冷落褚晏,渐渐地就会把褚晏给逼走。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褚晏的决心,因为自从上次从回音崖回来之后,褚晏就默默地呆在他的荼蘼阁里,也不再主动找她了,像是生怕会惹起她的注意似的。若不是蕙兰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她透露褚晏的行踪,她几乎还以为褚晏已经离开了公主府。   冬至在大雪纷飞里悄然而来。   宋茹甄记得褚晏的生辰好像就是冬至,认识褚晏这么久,她倒是从未见过褚晏过生辰,再一想起褚晏在华京的十几年里,一直都是独自一个人,恐怕没有人陪他过生辰。   她许久未见褚晏了,心里忍不住想见他,她想亲自为褚晏庆祝一下生辰,于是早早地从宫里回了府。   她觉得褚晏这几年应是吃腻了府里的饭菜,既然是过生辰,那就换个不一样的口味,于是特意命蕙兰去了华京最有名的长庆楼订一席丰盛的晚膳送过来。   金乌西沉,褚晏还未下值。   宋茹甄见时辰还早,便来到书案前随手翻阅着堆积的案牍,这些案牍还是之前从御史台时拿回来的一些旧案牍,大半都是弹劾朝内外官员们的奏折,只是她用来熟悉御史台的流程用的。   此前她没顾得上看,如今闲来无事便随手翻了起来,这一翻发现许多折子旁批有红字,上面分别写着:十分信,七分信,三分信,不可信……   宋茹甄突然想起来,这是前两个月褚晏陪着她一起消沉时写的,当时她只瞄见褚晏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但一直忘记翻阅,如今一阅,才知原来褚晏是在替她辨折子的真伪。   只是,褚晏又怎么知道这折子上所奏之事的真伪?   正寻思着,忽地闻见一股奇异的香气。   她合上折子,轻轻耸了耸琼鼻,四下里一看,见银翘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摆弄刚从外面折下的腊梅,准备插瓶用,她的手旁放着一顶青白釉莲花香炉,里面有淡绿色的轻烟袅袅升起。   “这是什么香?怎地闻起来这么怪?”不仅怪,而且还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异样感。   银翘背对着她随口道:“这好像是舶来品,奴婢见搁在库房里许久,怕潮了便拿出来用了些。”   宋茹甄一听,原本不准备放在心上的,可当她低头看着褚晏的批红时,心里莫名冒出一种怪异的不安。   她皱了皱眉,再次看了一眼香炉,总觉得这香越闻越怪异,便道:“你且拿过来我瞧瞧。”   银翘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她放下手里的腊梅,小心翼翼地端着香炉来到书案前,将香炉放在她面前。   宋茹甄打开香炉盖,以手为扇对着鼻端轻轻扇了扇了,隐隐约约从这香里嗅见一味奇异的但似曾相识的香料。   她蹙眉细细思索了一番,终于想起了这味香料的名字——是曼陀罗香。   这曼陀罗香少量可以安神,大量却可以致人迷幻。   忽地,一阵眩晕涌来。   这香根本不是舶来品,银翘有问题!   宋茹甄立即捂住口鼻,抬头怒瞪着银翘,却正好看见银翘冲她诡异一笑。   她的心猛地一沉,立即防备地跳起来向后一退,正要喊人,忽然脖根一痛,两眼顿时陷入了漆黑……   褚晏下值后,人才回到荼蘼阁,就有下人来请他去瑶光殿,说是宋茹甄要见他,褚晏略感意外,这可是他回到公主府后,宋茹甄第一次主动邀请他去瑶光殿。   不过算算日子,就算宋茹甄不召见他,他也该去见见她了,不然他怕宋茹甄还真把他给忘了。   自从宋茹甄做了监国长公主后,二人几乎鲜少见面,他也尽量不去打扰宋茹甄,好让她安心地适应如今的身份,而他则在暗中替宋茹甄挑选了一些可用之人。   他很清楚,尽管宋茹甄贵为长公主,但她势单力薄,要想在朝廷里面扎根,就必须有自己的人可用。   这些日子里,他重操旧业,以绝顶轻功于深夜里悄无声息地再度出没那些官员家中,暗中观察着他们的举动,从中筛选出一批真正为国为民的正义有才之士,并将这些人的德行与品性都记录在了折子上。   有了这个折子,宋茹甄就能一目了然地知道,哪些人才是于她真正有用的人。   褚晏更完衣之后,摸了摸怀里的折子,满心期待地去了瑶光殿。   还未进门时,褚晏就闻见一股诱人浓郁的饭菜香气从里面飘了出来,他脚步微微一顿,唇角忍不住轻勾了起来。   看来他的阿甄今日打算与他共用晚膳。   甫一迈进门内,褚晏就见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佳肴,其中一碗放着荷包蛋的长寿面赫然跳入眼帘。   褚晏心中一动,猛地想起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原来是他的生辰,他已有十多年未过过生辰,早就将生辰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想到,宋茹甄竟然会知道他的生辰。   所以,今日这些……就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生辰宴?   他心里一暖,只觉得心房似被什么东西瞬间填满了一般,充实又惊喜。   宋茹甄今日穿着一袭明艳的妃色撒花长裙,背对着他静静地立在桌子一旁,长裙洒在地上,仿佛一朵正在怒放的牡丹,秀色夺人。   听见他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后,宋茹甄却一动未动,像是在故意等着他亲自过去拉她转身似的。   褚晏压抑着心中的期待与思念,缓缓地走过去,双手搭在宋茹甄的双肩上,附耳低问:“阿甄,这些都是你为我准备的吗?”   宋茹甄缓缓地转过身来。   褚晏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住了。   片刻后,他缓缓低头,看着插入腹部的匕首,和匕首另一端的那只白皙的素手,顺着素手他的目光缓缓上移,每挪一寸都是难以置信,最后震惊地回到宋茹甄面无表情的脸上。   眼前的宋茹甄悄无声息地捅了他一刀,然后又冷酷无比地拔出匕首。   “唔!”   褚晏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一大步,血瞬间从伤口里涌了出来,淅淅沥沥地滴在了地上。   宋茹甄二话不说,高举起匕首扑上来,竟是对着褚晏的胸口又要扎去。   褚晏下意识抬手截住宋茹甄的手腕,这一用力,腹部的伤口就像装满了米的袋子突然破了一个大口子,决了堤似的往外直喷涌,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   但宋茹甄就像是非要至他于死地一般,迅速抬起另一只手一起握住匕首,咬牙死命地要往他心窝子里扎。   一个拼命扎,一个用力截,二人保持一种诡异又平衡的僵持。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褚晏都来不及反应宋茹甄为何突然间要杀他,心里起初很混乱,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和宋茹甄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相信宋茹甄是绝对不会下手杀他的,一定是宋茹甄身上出了什么事。   趁着僵持时,褚晏仔细观察了一下宋茹甄的脸,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冷漠,几乎没什么表情,但细看之下却发现很僵硬,而且她的瞳仁也有些发散,看似是落在了他的身上,但其实并未看他,显得空洞又呆滞。   褚晏陡然明白了,宋茹甄这是中了傀儡术。   他曾听师父说过,江湖上有一秘术叫傀儡术,可控人心魂或神智,使其如同傀儡一般,只能听施术者也就是傀儡主的指令,而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宋茹甄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眼看着离他的心口越来越近,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宋茹甄纤细的皓腕,那个地方只要他反向一折,就会如同折柳似的轻而易举地将其折断。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决定,因为一旦如此,那只皓腕将会彻底受损,就算接回来了也会一辈子不能拿重物,甚至无法握稳笔,他宁伤自己十分,也不想伤她半分。   眼见刀尖越逼越近,他只好冲宋茹甄急切地喊了声:“阿甄!醒醒!快醒醒!”   宋茹甄呆滞的瞳仁忽地一缩,聚起几分光彩来。   片刻后,宋茹甄定睛一看,看见自己的双手抱着匕首正在往褚晏的心口上插,惊地面色陡然大变,她慌忙向后扯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   她心中一骇,忙看向褚晏:“怎么回事?”   褚晏见宋茹甄醒来,心中一松,虚弱地说:“你中了傀儡术,神魂被人控制住了。”   “傀儡术?”   宋茹甄这才想起她昏迷前的一幕,她发现银翘有问题后,正好喊人,银翘用飞针刺中了她的脖子,然后她就昏迷了。   看来她现在是被银翘控制住了。   她正要开口解释,手忽然不由自主地用力下压,刀尖立即刺进了褚晏的皮肉两分,褚晏连哼都没哼,抬起另一只满是鲜血的手将宋茹甄的手又推开了几分。   宋茹甄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捅了褚晏一刀,她又惊又急又自责,忙冲褚晏喊:“我的身体不听我的使唤了,你快折断我的手腕。”   “不可。”褚晏一边道,一边将她的手往上挪了几分,避开了心脏的位置,才冲她道,“往这里扎,你放心,我死不了。”   宋茹甄一惊:“你疯了!”   褚晏催促道:“快扎,我师父说过,中了傀儡术的人如果不完成指令的话,时间久了神魂就会离体。”   说话间,宋茹甄觉得自己头开始剧烈的痛了起来,就好像是有人拿着锥子在她的脑子里使劲地敲打,逼着她听什么话似的。   她摇了摇开始迷糊的脑袋,艰难地追问:“离体了会怎么样?”   褚晏急道:“神魂离体后就会变成一个人事不知的傻子,你快点扎,多扎几刀也没事,傀儡主每发一次指令自己也会被反噬,后面就会无力控制你的神魂。”   宋茹甄却一咬牙,双手猛地使劲地往后面拔,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喊:“啊……我宁愿变成傻子……也不会……再受人操控……伤你!”   见状,褚晏骇然一惊,立马抓住宋茹甄的手腕往回拽,引导着她往自己的身上扎,一边喊:“阿甄,千万别违抗对方的指令,不然你会爆体而亡的!”   话音才落,宋茹甄的七窍果然开始流起血来。   褚晏腹部的血流得越来越快,全身的力气正跟着血一起飞快的流失,他连宋茹甄的手腕都快握不住了。眼看着宋茹甄还在用她仅有的清醒来对抗傀儡主的指令,双眸很快变得血红,再这么下去宋茹甄必死无疑。   他心中一急,也不管位置不位置了,只好拼尽全身力气用力抱住宋茹甄,故意将自己的身体往宋茹甄手上的匕首上撞了去。   那一瞬间,他看见宋茹甄的瞳仁剧烈震颤了起来,里面盛满了巨大的惊慌和恐惧。   褚晏觉得,这样也好,死在宋茹甄的怀里也许才是他最好的归宿,而且,还能让宋茹甄会记得他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防杠提示: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女主知道府里有鬼,但是不确定是谁,只是有所怀疑,女主也不知道什么是傀儡术,也不知道对方能力如何,所以请千万不要站在上帝视觉,觉得女主应该牛逼哄哄,所向披靡,未卜先知,然后防范未然什么的,请大家把这章的重点放在彼此牺牲,彼此成全的爱上,over. 第54章 暗涌(三)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临,怀中的宋茹甄突然不动了。   褚晏缓缓推开宋茹甄,只见宋茹甄手上的匕首已经不见了,而她双目忽地一闭,向前扑在他的身上,他如今的身体已经受不了宋茹甄的重量,抱着宋茹甄跌跌撞撞地往向后退。   就在这时,忽然有只手从后面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身体,又飞快地在他的腹部的伤口处点了几下,血流飞逝的虚脱感总算慢了下来。   褚晏抱稳宋茹甄,这才缓缓扭头,看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旁之人的脸时,愣住了   “是你?”   扶桑立即将昏迷的宋茹甄从褚晏的手里扶过来,一边冲褚晏道:“废话少说,救人要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药塞给褚晏道,“你先把血止一下。”   褚晏握住药瓶,哪里还顾得上包扎,忙气息不定地说:“她中了傀儡术,你就算是打昏她……,不完成指令,她……还是会,遭到反噬……”   扶桑十分平静道:“我知道。”   说话时,他的手探进宋茹甄的发根里摸了一遭。   很快,他从宋茹甄的百会、脑空、风府三大要穴里,抽出两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出来。   “这是……控魂针?”褚晏捂住伤口赶紧上前一步接过针看了一眼。   扶桑点了一下头,随后将宋茹甄缓缓地放平在地上,从身上又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出来,倒出一颗小小的黑丸,塞进了宋茹甄的嘴里。   如此有备而来……   褚晏突然转眸,紧紧地盯着扶桑打量。   此时的扶桑,身上并无半丝做作出来的娇柔,一身凌厉的阳刚之气暴露无遗。   褚晏将针调转了一个方向,对准扶桑冷冷地问:“你到底是谁?”   知道傀儡术的人不多,知道控魂针的人更少,此人潜伏在公主府里,不仅知道傀儡术,还知道怎么救治中了傀儡术的人,若说别无用心他是不信的。   扶桑替宋茹甄把着脉,抬头淡定地瞥了褚晏一眼,认真地说道:“公子放心,我是受人之托来帮你的,是友非敌。”   “受何人所托?”   “抱歉,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他放下宋茹甄的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褚晏,“公主暂时无碍,不过我现在需要立刻去抓施术之人,破了他的阵法才算彻底解了这傀儡术。”   褚晏捂着伤口也站了起来:“你知道是何人所为?”   扶桑道:“我在这公主府里也不是白呆的,大概猜出是谁了,事不迟疑,告辞。”说完,红影一闪,扶桑的身影转瞬就消失了。   褚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药瓶,立即倒了些出来胡乱地往伤口里一摁,也没管血止没止住,想着地下凉,担心宋茹甄受凉了,连忙回身半跪在地上,打横抱起了宋茹甄准备将她放到床上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褚晏脚步一顿,眸色冷厉地盯着地面,站在原地戒备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蕙兰的尖叫声在身后响起:“啊!怎么地上都是血,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是蕙兰的声音,褚晏眉宇稍稍一舒。   蕙兰已经几步冲到了褚晏的面前,看见了褚晏怀里七窍流血昏迷不醒的宋茹甄时,吓地忙住着嘴巴后退了一步,颤声道:“公主她……?”   褚晏虚弱地说:“她没事了。”   蕙兰松了一口气,抬起颤抖的手想要帮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这时,齐明箫从后面走了过来,他仔细地看了一眼宋茹甄,皱眉盯着褚晏道:“公主好端端的为你庆生,怎地会突然七窍流血?”   褚晏抿唇深深地看了齐明箫一眼,才淡淡道:“她中了傀儡术。”   “傀儡术?”齐明箫狭长的凤目微微一眯,目光在褚晏血流不止的腹部扫了一眼后,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在下倒是闻所未闻,只怕是公主中了某人的毒吧。”   褚晏置若罔闻,理也未理齐明箫,抱着宋茹甄继续往床边走。   “来人!”齐明箫突然大喝了一声。   褚晏抱着宋茹甄停下,皱着眉头紧盯着齐明箫。   齐明箫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褚晏。   不一会儿,丁亮带着府兵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瞧见屋内的情况后愣了愣。   齐明箫头也不回地对丁亮说:“褚公子有意图谋害公主的嫌疑,还请丁统领先将褚公子抓起来,等公主醒了,再听候发落。”   齐明箫作为公主府的官家,对这些府兵们向来以礼相待,有时候还能经常和他们打成一片,所以同府兵们关系还不错,除了丁亮和上回与褚晏交过手的人之外,其他府兵听了齐明箫发话后,几乎想也没想地就往上冲,准备动手抓褚晏。   褚晏还抱着宋茹甄,听见动静,头微微一侧,霸气侧漏道:“谁敢!”   这些府兵们冷不丁地打了一个激灵,作为一个兵,他们对杀气分外敏感,而褚晏此时身上就散发出一种煞神般的杀气。虽然他们没有见过此前褚晏以一人之力单挑府内几十府兵一事,但都有所耳闻,所以一时忌惮地不敢上前了。   蕙兰见状立即上前,拦在褚晏和齐明箫中间,劝道:“二位公子,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我们还是和气些比较好,不如先请徐太医过来替公主看看,然后,再下定论?”   齐明箫道:“众所周知,褚公子一身武艺出神入化,若谋害公主的人真是褚公子的话,那等请徐太医来的功夫,说不定褚公子早就逃之夭夭了,到时候公主醒了,谁担待得起?”   蕙兰一时也不敢吭声了,公主七窍流血的确像是中了毒的症状,而且这屋子里也确实只有褚公子同公主在一起。只是褚公子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每走一步地上都会流下一滩血,再不处理伤口的话只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心里一时急的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齐明箫转身对丁亮道:“丁统领,我以公主府的大管家身份命令你们立即动手,先抓住褚公子,只将他关起来防止逃跑就行,事后公主问起来,我自会负责。”   丁亮此前护送灾银去扬州买粮去通县赈灾,当初前来接应的就是褚晏,虽然当时未及深聊,但他觉得褚晏是个顶顶了不起的人物,因此心里存了几分敬佩之情。   如今要抓他虽有些为难,但想着只是将他关起来,事后由公主再行查证,也算不上不敬,正要上前先冲褚晏道一声“得罪”时,宋茹甄的声音突然幽幽地响了起来:“都吵什么吵?”   府兵们立即跪地行礼:“公主。”   齐明箫也紧跟着行礼:“公主,您醒了。”   褚晏忙低头看向怀中之人。   宋茹甄揉了揉浆糊一般的头,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褚晏紧张的脸颊正好映入眼帘。   她见褚晏唇色苍白如纸,一时还没回转过来,过了片刻后,面色陡然一变,忙急急地从褚晏的怀里跳下来,低头就去看褚晏的腹部:“你的伤……”   褚晏下意识捂住伤口。   然宋茹甄早就看清楚了,又见地上到处都是血,倒吸了一大口冷气:“怎么还在流血?”她忙转身冲蕙兰喊,“你快去把徐太医叫过来。”   蕙兰拔腿就往外跑。   宋茹甄抬手想要去摸褚晏的伤口,却又生怕碰疼了褚晏,满脸都是自责和心疼。   褚晏笑着拉住她的手,虚弱地说道:“我没事,你怎么样?”   血都快流光了,这人竟然还笑!   宋茹甄急的不得了,脑海里忽然划过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好像是褚晏抱着她,然后故意将身体往她的匕首上送,而且那个位置好像对着的正好是褚晏的心脏。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亲手杀了褚晏时,脖根和手腕同时一麻,至于后面的事情她完全想不起来了,“我这是……”   她不是被银翘控制住了吗?后面发生了什么?   褚晏冲她使了个眼色,宋茹甄这才注意到满屋子的府兵都跪在地上,还有齐明箫也来了。   她不由得冲丁亮蹙眉道:“你们都进来做甚?”   丁亮道:“回公主,齐公子怀疑是褚公子害你,命我等将褚公子拿下,听候发落。”   宋茹甄不满地瞥了齐明箫一眼:“胡说,害的我的人明明是……”她猛地一顿,想到了什么,眸色忽地一厉,就冲丁亮沉声命令道:“丁亮,你立马带人去把银翘给本宫抓过来!”   丁亮神色一凝,立即带着府兵出去抓银翘了,屋内很快只剩下三个人。   齐明箫满腹疑虑地喊了声:“公主……”   宋茹甄捂住额头,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道:“此事说来话长,本宫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等会见了银翘就明白了,你先在门外候着。”   “是。”齐明箫临走前深深看了褚晏一眼,褚晏也在观察他,二人目光相撞,杀气你来我往。   宋茹甄看见自己的手上全是褚晏的血时,感觉自己的心尖都在颤抖似的,赶忙拉着褚晏急步往床边走:“你去床上躺着,我看看伤口”   褚晏撤回目光,冲宋茹甄淡淡颔首:“恩。”   褚晏捂着伤口,上床上靠着,他身上天蓝色的外袍早已被鲜血侵染地变成了黑红色。   宋茹甄颤着手替他解开外袍后,入目的是被血染红的白色的里衣,触目惊心地冲击着她的视觉,她颤抖着手继续掀开衣角,很快露出了一个还在汨汨流血的皮肉外翻的深黑刀口,那刀口间的血流随着褚晏的呼吸,时急时缓地往外涌。   这个伤口竟然是她亲手捅的……   一想到这里,宋茹甄鼻尖猛地一阵酸胀,眼圈迅速红了起来,她嗔视着褚晏,颤抖着嘴唇责怪道:“傻瓜,你为什么不躲?”   褚晏竟然痞笑道:“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为何要躲?”   宋茹甄本来又气又难受,一听褚晏嘴这般贫,顿时气笑了,她知道褚晏这是为了哄她放心。她四下里看了一眼,见手边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替褚晏止血的,低头看见身上的丝绦,灵光一闪,抬手快速抽下丝绦对折了几下,对着褚晏的伤口摁了下去。   “唔。“褚晏咬牙闷哼了一声。   “是不是很疼?”宋茹甄忙松了下力道,然而一松开,鲜血很快又涌了出来,她只好再次摁紧,“你再等等,徐太医马上就来了。”说话的功夫,丝绦很快被血染红了。   看着丝绦被血一点点染透,就好像是看见了褚晏的生命,正在从她的手里一点点溜走,那种感觉简直让她无力又心痛,急地眼泪忍不住地开始往下掉。   褚晏见了,抬起手轻轻地替她将泪痕拭去,柔声安慰她道:“不疼,一点也不疼,真的。”   宋茹甄咬着嘴唇,红着眼睛怒瞪着褚晏:“骗子!”哪有不疼的,受了这么重的伤哪有不疼的,可褚晏却为了怕她担心,怕她伤心,宁愿故作无所谓地同她说笑。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哪怕褚晏心里有过别人,哪怕褚晏回来别有用心,哪怕褚晏并非真心,但有他如此,她也愿意……飞蛾扑火一次。   女子的情意一动,似乎连眼神都化成了水。   褚晏眸色顿时一深,他毫无预兆地抬手将宋茹甄的后脑勺一托,在宋茹甄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迅速拉到跟前,然后低头,将滚烫的唇重重地压在宋茹甄柔软的唇上,又在宋茹甄睁地浑圆的星眸里,探舌寻找到她檀口中的小舌,一旦触上,便是抵死般的缠绵。   蕙兰带着徐太医火急火燎地赶进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来不及刹车的蕙兰扭头捂着脸就往外走,徐太医却不及后退,被扭身回来的蕙兰一头撞上,险些跌坐在地上。   门口的动静很快惊动到了床上的两个人,宋茹甄连忙推开褚晏,低头红着脸往后坐直身子。   褚晏被宋茹甄这一推,顺势靠回到了床头,他眸光潋滟地看着宋茹甄娇俏的脸蛋变成了红透的苹果,餍足地舔了一下唇,凤目里的柔情如同三月里的春波。   宋茹甄迅速敛了羞窘,一本正经地徐太医道:“徐太医,你快过来替他看一下伤口。”   徐太医提着药箱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到床边,跪下开始检查褚晏的伤口,他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说话。   宋茹甄看地莫名其妙,忍不住在一旁紧张地问:“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徐太医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一言难尽:“伤口很深,血流不止,一条命已去一半。”   宋茹甄一口凉气刚提到一半,又听见徐太医继续说:“不过公主放心,驸马还能动情就说明性命暂时无碍。”   宋茹甄:“……”   褚晏顶着一张楚楚病态的脸望着宋茹甄笑而不语。   宋茹甄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   徐太医前脚刚离开,丁亮他们便拖着昏迷不醒的银翘进来了,齐明箫也跟着从外面一起进来了。   宋茹甄看着耷拉着头的银翘,努了努下巴问:“她怎么回事?”   丁亮将人丢在地上,回道:“回公主,属下们去到她的房间时,她已经昏倒在了一个奇怪的符阵中间。”   昏倒了?   难道是控制她心力交瘁所致?   宋茹甄暗自思忖了会儿,才道:“用水泼醒她。”   上来两个府兵立即架着银翘拖到外面去了,不会儿,宋茹甄听见泼水的声音。   很快,银翘再次被人架着拖了进来,虽然还是耷拉着个头,但眼睛已经睁开了。不过,施傀儡术似乎耗费了她不少精力,她的眼睛看起来都没有光彩了,整个精疲力竭地像个破败的布偶。   架着银翘放府兵将她往地上野蛮一推,银翘一头扑在了地上。   “银翘,本宫自问待你一向不薄,你为何要叛本宫?”   作者有话要说: 【徐·驸马专用·太医:第一次见这么不要命的‘色·郎’,简直大开眼界啊】过年了,不是走亲戚就是亲戚来的,每天忙的都没时间码字,最近几章有的未来得及修改,所以有些小错别字什么的,还请大家见谅啊。 第55章 暗涌(四)【二合一更】   银翘缓缓地撑着起身,撑到一半,体力不支似的又摔了回去,她挣扎着又撑了一半身子,勉强抬起头来看着宋茹甄,扯了扯嘴角,一副风轻云淡地模样道:“公主说笑了,银翘从不是公主的人,又何来背叛一说。”   宋茹甄眯眼问:“你是谁的人?”   “银翘是谁的人……公主难道还猜不出来吗?”银翘眸光一转,略带挑衅地看着她,“不过,念在银翘与公主主仆一场,银翘好心提示一下公主,”说着,她故意转头,看了一眼床的方向,褚晏正依靠在帷幔后面的床上,静静地听着这边的动静。   “这世上谁最想他死,银翘就是谁的人,公主好好想一想就知道了。”   宋茹甄冷眼睨着她:“银翘,你最好痛快点交代,本宫可没空同你打哑谜。”   “痛快不痛快……那又怎样?”银翘抬起一只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难道我做了这样的事情,公主还能饶了我不成?”她的头微微向后一扭,似乎想找什么人,扭到一边又缓缓地回正,垂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宋茹甄掌心用力地拍在几案上,柳眉蹙着一团怒意。她没想到区区一个银翘竟然敢在她面前如此有恃无恐,她哪里来的胆子。   正要发作时,忽地发现一滴滴黑色的血从银翘的嘴里落在了地上。   宋茹甄面色大变,从榻上跳到地上指着银翘冲丁亮喊:“快撬开她的嘴。”   丁亮几个阔步冲上去,一把反拉过银翘的手臂将她摁在地上,掐住她的下颌强行捏开她的嘴,只见银翘满嘴里都是黑色的血沫,咕噜噜地往外涌,再看银翘的眼睛向上翻了一个大白眼后,瞳孔彻底涣散,连脖颈的脉搏都没了。   丁亮将银翘放下,冲宋茹甄回道:“公主,她服毒自尽了。”   服毒?   宋茹甄快步走过去蹲在地上,亲手掰开银翘的嘴巴检查了一番,果然在银翘的后槽牙里面发现了一个黑洞,那里就是专门用来□□的地方。   在大魏,用牙齿□□的人一般只有死士的身份,原来银翘还是个死士。   银翘是阿时当年挑选的侍女,方才银翘临死前说的那些话明显是在暗示她,她是阿时的人。作为死士,誓死守口如瓶那是最基本的操守,贪生怕死老实交代的那是极少数。   可银翘又不惧死,却藏藏掖掖的说不明,她反而觉得银翘是在故意引导她怀疑阿时。   宋茹甄起身,盯着银翘的尸体默默地看了一阵,冷冷地道:“把她的尸体拖出去,砍下她的头,再找个锦盒装起来,本宫有用。”   丁亮回头冲两个府兵挥了一下手,立有府兵上前拖着银翘的尸体出去了,丁亮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府兵们全部退了下去,很快只剩下齐明箫一个人站在门内,若有所思地看着银翘吐地那滩黑血。   宋茹甄见齐明箫不动,反问了一句:“你还有事?”   齐明箫倏地回过神来,冲宋茹甄行礼:“那明箫告退。”   “齐明箫。”宋茹甄突然喊。   齐明箫转身,愣愣地看着宋茹甄。   宋茹甄盯着他一言不发。   齐明箫愣过之后,便坦然迎视。   宋茹甄并没有从齐明箫眼里探得半丝心虚,许是她想多了:“你今晚怎么过来了?”   齐明箫道:“明箫听蕙兰说公主欲替褚公子过生辰,想着公主未曾备礼,明箫便特意为公主准备了送来。”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长长的锦盒出来,上前几步捧给宋茹甄。   宋茹甄接了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支纯野兔项背之毫所制的上好紫毫,其价值不菲,市面上也少见,可见齐明箫是花了一番功夫,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盖上盒子:“你有心了。”她抬头看着他,话锋一转,“以后这府里你什么事都可以管,但是褚晏,你管不了。”   闻言,齐明箫瞥了一眼床的方向,淡淡拱手施礼:“明白了。”   待人都走尽后,宋茹甄把紫毫随手放在榻上,转身回到床边,对褚晏认真嘱咐道:“你先好好躺着,别乱动,等我回来。”   褚晏看着她,也无需多问,仿佛很多事情都已经了然于胸一般地点了点头道:“快去快回。”   宋应时刚躺下不久,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参见公主。”他立即从床上惊坐而起,掀开被子撩开床帐,靸了鞋就急急地起来往门口走。   菱花朱门“吱呀”一声开了。   宋茹甄明艳的身影果然映入了眼帘。   宋应时脸色一喜,正要上前,却发现宋茹甄脸色似乎有些不善,而且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府兵,那府兵看起来有些眼熟,细细一思索,他立即认出那人就是他当年亲自挑选的公主府府兵的统领,丁亮。   丁亮的手里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恭恭敬敬地跟着宋茹甄一起走了进来。   宋应时快步迎了上来,眉开眼笑地问:“阿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宋茹甄面无表情地盯了宋应时一眼,意有所指道:“怎么?怕我查你啊?”   以前她不管何时进宫,都可以畅通无阻地来到乾庆宫。可如今再进宫,虽然没有阻拦,却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一路通报,快到后宫时,童恩竟然亲自前来迎接,一路“护”到乾庆宫。可见阿时这是怕她又发现他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吧。   宋应时愣了下,心虚地瞄了一眼丁亮和丁亮手中的盒子,拉着宋茹甄的手摇了摇:“阿姐说哪里话,我现在可乖了。”   说着,他冲门口的宫人们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们躬着身子往外面退。   宋茹甄却冲门外喊了声:“童公公,你还进来吧,本宫正好有些话想对陛下说,本宫觉得你可能会比较感兴趣。”   过了会儿,童恩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立在一旁冲宋茹甄干笑了一下。   宋应时不明所以地看了二人一眼,觉得眼前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便拉着宋茹甄走到榻边坐下,要亲手给宋茹甄烹茶。   宋茹甄抬手拦道:“你别弄了,我深夜前来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宋应时一愣:“什么东西?”   宋茹甄冲丁亮手里的锦盒努了努下巴:“就是那个。”   宋应时扭头瞅了一眼那锦盒,看起来很普通,不由得问:“里面是什么?”   宋茹甄不答,转头看向童恩,笑眯眯地说:“童公公,你是陛下最得力的人,不如你先替陛下过一下目?”   童恩笑着冲她行礼:“谨遵公主命。”   丁亮立即抱着锦盒转身朝着童恩,童恩上前几步,看了一眼那锦盒,抬起兰花指慢慢地抱着罩子揭开。   不一时,银翘惨白的头颅赫然出现在大家面前。   宋应时吓地顿时跳上了榻,往后面又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指着银翘的头颅,转头看向宋茹甄:“阿姐!她她她?”   宋茹甄却一直瞅着没有丝毫意外的童恩似笑非笑地说:“童公公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啊。”   童恩慢慢地将罩子重新罩了回去,转身冲宋茹甄低眉顺眼地说:“回公主,奴才身为陛下的身边人,要是连这点镇定劲儿都没有,只怕没脸继续留在陛下身边伺候。”   这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宋茹甄看着童恩沉默了。   从目前阿时和童恩的反应看来,她基本上已经判断出银翘八成就是童恩的人。   这时,宋应时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目光直直地盯着那锦盒吞了口口水:“阿姐,她是谁?这大半夜的,阿姐为何要带着她的头进宫啊?”   宋茹甄转头看着宋应时,奇道:“你竟不认识她?”   宋应时一头雾水:“我为何会认识她?”   宋茹甄道:“她就是当初你安排进公主府里的侍女之一。”   宋应时先是茫然了一会儿,旋即瞳仁剧烈一颤,反应过来什么,立即紧张地追问:“阿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茹甄漫不经心地解释:“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在今日,此婢用傀儡术控制了我,险些逼我亲手杀了褚晏。”   这话听着轻巧,但细细一想便觉惊心动魄,宋应时面色大变,忙拉着宋茹甄的双手上下急切打量:“你有没有事?”   宋茹甄定定地看着他道:“若不是褚晏救了我,恐怕你的阿姐……”她故意顿了顿,“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神魂离体人事不知的傻子。”   银翘临死之前,故意想将所做的一切都归根于为了杀褚晏,而阿时确实几次三番地想要除掉褚晏,尤其上次他们一起撞破阿时不为人知的那个秘密后,宋茹甄也总觉得阿时不会轻易放过褚晏,所以银翘那么暗示,她第一反应就怀疑是阿时干的。   可转瞬一想,这引导太过刻意,像是故意为了挑拨她和阿时之间的关系。   她自己的弟弟她还是了解的,阿时从不在她面前说谎,而方才从阿时的反应上可以看出,阿时确实不认识银翘,或者说根本不记得银翘,所以银翘根本不是阿时的人,而是童恩的人。   而童恩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借她的手杀褚晏,因为褚晏于他无冤无仇的,就算要杀褚晏,也没必要借她的手。而是童恩早知道她会半路清醒,也算准了她不忍杀褚晏,这样一来她就完成不了银翘下给她的指令,那么等待她的后果就是变成一个人事不知的傻子。   至于为何会知道她半路会醒来,应该是银翘故意所为,因为只要她违抗指令变成一个了傻子,对于童恩而言,既不用伤她性命,还能彻底铲除了她这个巨大阻碍,此计果真是阴毒的狠啊。   “可恨!”宋应时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地冲外面大喊道,“来人,去将此贱婢的尸体给朕挫骨扬灰!”   宋茹甄抬手摁住了他,意有所指地说道:“阿时,她已经死了,是死于牙齿里藏的毒药。”   “她竟是个死士?”宋应时立即反应过来了,说完,他眸色一沉,紧接着又一转,飞快地瞪了一眼不远处低着头的童恩。   然,童恩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没有看见宋应时的警告。   宋茹甄蹙眉瞅着宋应时:“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阿姐,难不成你怀疑是我做的?”宋应时陡然起身,气急败坏地申辩,“你是我阿姐,我就是再怎么心狠手辣,也绝不会拿你冒一丝的危险。”   她就知道,阿时纵使再恨褚晏,也绝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逼她亲手杀了褚晏,更不可能拿她的生命冒险。不过,虽然她已经断定此事是童恩所为,但如今死无对证,童恩也绝不会承认银翘是他的人,没有确凿证据,阿时是不会处置童恩的。   但她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逼童恩承认罪行的……   “既然如此,我想将我府里的那些清客和下人们全部遣散,再重新换一批新人进来。”   宋应时一脸正色道:“就是阿姐不说,我也会替你换的。”   宋茹甄拉他坐下,商量道:“这次就不用你安排了吧,我想自己选一些合眼缘的人。”   宋应时欣然道:“好,就依阿姐的。”   “还有一事,就是我府里的清客们一散,东跨院一下子就空出来了,我如今身为监国长公主,身边也需要几个像样的幕僚来帮忙出出一些主意,所以我想,正好可以趁机在公主府里设帐,延请一批外面的幕僚入府,也免得府里太过冷清,阿时觉得怎么样啊?”   在大魏,开帐延请幕僚必须得皇帝允许,不然会被皇帝认为有图谋不轨之心。   这才是她近日来的真正目的,除了敲打童恩外,更大的用意是为了将她府里的人趁机全部清理掉,再借着延请幕僚的幌子暗中挑选一批能人异士入府,用来壮大她自己的实力。   毕竟褚晏那刀可不能白受。   宋应时只迟疑了一瞬,就立即点头:“都依阿姐的。”   繁星在天,冷钩高悬,公主府内一派寂静。   褚晏捂着腹部,面色苍白地站在樨风院门外,这里是齐明箫居住的地方。   樨风院院门大开,正屋里一灯如豆,微光照在门上,并无人影。褚晏偏头看了一眼,门外傍着两树杨柳,柳条长地垂地,他上前随手折下一根柳枝在手,然后走了进去。   至院中,褚晏脚步一顿,侧耳探听着屋内的动静。   这时,一道略带揶揄的声音忽地从墙头上传来:“褚公子深夜前来,可是特来寻在下的?”   褚晏扭头,看见黝黑的院墙上横坐着一个人,那人半屈着一膝,垂下另一条修长的腿,一手搁在膝头上,低头正拿着一支玉色的洞箫把玩着,显得无比悠闲惬意,仿佛在此恭候已久了。   此人正是齐明箫。   “是你干的。”褚晏直接开门见山道。   齐明箫这才缓缓扭头看向褚晏,咧嘴笑了下,一脸无辜道:“褚公子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褚晏道:“你才是真正的傀儡主。”   齐明箫眼里暗芒一掠,轻描淡写地说:“褚公子有证据吗?没有证据……话,可不能乱说。”   褚晏一抖手中柳枝,杀气四溢道:“对付你,何需证据。”   齐明箫敛了笑意,目光在褚晏手里的柳枝上顿了顿,一把握住正在旋转的洞箫,勾了一下嘴角:“褚公子带着伤也要来找在下,看来是想将这罪名是扣定在下了。”   褚晏紧盯着齐明箫道:“你不该拿她犯险。”   齐明箫蹙眉:“在下很好奇,明明银翘已经认罪了,为何褚公子偏偏认定傀儡主就是在下呢?”   “她的傀儡术不正宗,真正的傀儡术是以音律辅以阵法,据我所知,能够经常接近公主还善音律的人,只有你。”   “啪。啪。啪。”齐明箫拍掌道,“不愧为褚家的子孙,就是见多识广,竟然知道真正的傀儡术是以音律辅以阵法。”他收起一身漫不经心,起身站在墙头上,双手负于身后,缓缓道,“不错,我才是真正的傀儡主,给你下寻欢散、控制蕙兰诬陷你……皆是我所为。”   褚晏眼里的杀意渐浓。   “不过这次,确实是银翘擅自所为,与我无关,用那么低级的傀儡术控制公主去杀你,伤人又伤己,简直愚蠢至极!”齐明箫眸色一冷,他从身后拿出洞箫缓缓对向褚晏,宣战似的咧了下嘴道,“我要是想杀你,更喜欢亲自动手。”   二人一个踞于高墙,一个立于院中,虽剑拔弩张,一动未动,却见凭空夜风骤起,刮得二人衣袍猎猎作响。   高手过招,于杀气之间便能窥见分晓。   显然,齐明箫的身手并不比褚晏差。   如此高手,却甘愿做公主府里的一个清客。   褚晏问:“你是谁的人?”   齐明箫道:“我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对付的人只有你,至于公主,你放心,我永远不会真的伤害她。”   “你就不怕我告诉她?”   “你不会。”齐明箫转动玉箫,胸有成竹地说,“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争斗,一身傲骨的褚公子又怎么可能会弱到去找公主嚼舌根子。”   “你说的对,对付你,还根本用不着她出手。”话落,人起,褚晏足尖轻轻一跃,整个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墙头,与齐明箫相对而立。   而他手中的柳枝原本软软的垂着,随着他的手慢慢举起,软趴趴的柳条忽地像是灌入了一股神秘的力道,竟然直挺挺地绷成了一根细条,随手一挽便如利刃破风,杀气腾腾的。   褚晏以柳为刃,对准齐明箫:“出招。”   齐明箫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竖箫于口,闭目吹起箫来。   幽幽的箫声在静谧的夜色里飘散,似女人的呜咽,又似情人间的呢喃,转息间,又似倾盆大雨从屋檐下滚下,似高山流水哗啦啦地撞在岩石间。   时急时缓,时高时低。   四下夜风忽地随着箫声慢慢地凝聚成型,围绕着整个樨风院盘旋,渐渐地将二人包围在漩涡的正中央。   褚晏发觉他视野里的一切景象开始扭曲涣散,心神顿时一紧,戒备地盯着四周。   然而任他如何警惕防备,他的身体还是开始不受控制了起来。   灌入到柳条中的劲力缓缓泄去了,软趴趴地垂着,而自己的另一只手正在自行暗灌内力,紧接着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强行抬起,反手张开虎口,正对准自己的脖子缓缓逼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傀儡术,控人于无形!   而整个樨风院就是齐明箫的阵眼。   身在傀儡阵法中,越是反抗,越是容易被反噬,而且武功越高,反噬越大,自救的唯一办法,那就是   关闭视听二觉。   褚晏闭眼,同时切断听觉,像是一下子坠入了水中,耳膜外嗡嗡作响,箫声一点点地隔绝开来。   又过了片刻,耳朵里彻底清净。   褚晏倏地睁开眼睛,眸中厉光一闪,人已拔地而起,手中的柳条再次绷直成刃,带着滚滚杀气,直取齐明箫的眉心。   齐明箫被迫停箫,张开双臂往后仰掠,一路掠到了屋檐上。   褚晏紧随而上。   齐明箫不怒反赞道:“褚公子果然聪慧至极,竟然一下子就破了我的傀儡术。”   “看招!”褚晏话不多说,挥枝欺身绞上。   齐明箫的傀儡术虽然厉害,但没了傀儡术,于拳脚功夫上显然就略逊褚晏一筹,交手了几十个回合后,齐明箫的手臂和手背上被褚晏的柳条不知道抽打了多少条红痕出来。   齐明箫没想到褚晏受了那么重的伤,身手竟还是这么的厉害,他心知再这么打下去,惨败的那个人定然是他,于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转身拔腿就溜。   褚晏见状愣了下,大抵是没想到齐明箫竟然会溜,不过只愣了一阵,立即反应过来,拔腿就追。二人就这样踩着公主府的房顶如履平底一般你追我赶,很快来到了公主府的正厅之上。   恰好,宋茹甄从宫里回来了,人将将进门。   这时,褚晏已经追了上来。   齐明箫见状,故意卖了个破绽,褚晏果然一个柳条上挑,狠狠地抽在齐明箫的背上,齐明箫顿时向前一扑,倒在了屋脊上,然后整个人顺着屋脊骨碌碌地往下滚,直接滚掉了下来,重重地砸了在地上。   褚晏也紧随而下,翩然落地,正要上前察看齐明箫死活,忽然听见宋茹甄的声音大惊道:“你们在干什么?”   褚晏愣了一下,这才瞧见宋茹甄不知何时站在大门后的阴影里。   齐明箫立即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来到宋茹甄面前,红着眼睛喊道:“公主,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明箫都没命了。”   褚晏抿唇站在原地不动,蹙眉静静地看向宋茹甄。   宋茹甄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看了看远处一言不发的褚晏,又看了看眼前狼狈不堪地齐明箫:“怎么回事?”   “公主,褚公子觉得此前我误会他谋害你,因此怀恨在心,想要出手教训一下明箫。”齐明箫迅速撸起两只手臂上的衣袖,露出似鞭痕纵横交错的双臂,委屈万分地撇嘴,“公主您看。”   宋茹甄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了抽,她只出去一会儿工夫,齐明箫怎会被褚晏揍地如此之惨?   还有,褚晏不好好地躺着养伤,怎么会跑出来和齐明箫无端地打了起来?   不,看二人的情况,似乎只有齐明箫被打的份儿。   “褚晏你……”   褚晏抬手,暗暗地对着伤口狠狠摁了下去,然后捂着伤口大步走到宋茹甄面前,抬起沾着血的掌心递给宋茹甄,蹙眉,撇嘴地打断了宋茹甄的话道:“我伤口裂了。”   “……”   宋茹甄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褚晏的脸上的这表情……难不成……竟是委屈?   她缓缓垂下眼,看着褚晏的手心,冷白的掌心里果然有一团鲜红的液体。   “让我看看。”瞳仁一缩,她立即紧张地低下头去察看褚晏的腹部,果然见刚换好的衣裳又鲜血染红了,她扭头就冲齐明箫吼,“齐明箫,你明知道他有伤在身,怎么还和他动手?”   “我没有……”   宋茹甄不耐烦地打断道:“别说了,你快去叫徐太医去瑶光殿。”   齐明箫:“……”   宋茹甄瞧着那血又快把褚晏的衣裳染出一大团血花来,忍不住随口问了句:“疼吗?”   褚晏道:“疼。”   宋茹甄:“……”   在她的认知里,褚晏这个人就是拿着她的簪子,生生地将自己手臂划开,也不会轻易地‘嘶’一声的人,这会子竟然会在她面前喊‘疼’?   她忽然瞥了一眼不远处面色怪异的齐明箫,又看了眼面前表情哀怨的褚晏,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二人为何会大打出手了。   难不成是因为褚晏在吃齐明箫的醋?所以才故意在她面前喊疼,想惹她在意?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的嘴角莫名地想要扬起,扬到一半又生生地被她拉平,她立即佯装生气道:“疼还出来拼蛮斗狠?”   褚晏拉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软软的对她说:“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被齐公子惹生气,不该和他动手。”说完,竟然还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凝睇着她的漆黑凤目里,柔波潋滟的快要将她淹没了一般。   “……”   宋茹甄不觉得生气了,眼下她只觉得惊悚,因为褚晏竟然在向她撒娇。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褚晏一脸病态的缘故,消减了他一身凌厉之气,所以褚晏撒起娇来,竟然跟他那高山雪莲般的形象毫不违和。   只是,这样的褚晏她简直一点招架力都没有,心立即化成了一滩水,所有的恼怒瞬间烟消云散,她勉强绷着脸拉过褚晏的手臂扛在肩上,僵硬地说:“我先扶你回瑶光殿。”   “好。”褚晏马上将身体都歪在宋茹甄的身上,重量却并没有放在她的身上,只是让人猛地一瞧,反而以为宋茹甄正小鸟依人地偎依在褚晏的怀里一般。   转身离开前,褚晏还得意地看了齐明箫一眼。   齐明箫竟然很有礼貌地冲褚晏拱了拱手,颇有些甘拜下风之意。   宋茹甄一抬头,看见齐明箫还站在不远处,不悦地冲他提醒道:“还愣着干嘛,快去请徐太医啊。”   齐明箫拱手,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咬牙切齿地回了声:“是。”   宋茹甄看着齐明箫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又喊了声:“齐明箫。”   齐明箫扭头,看着宋茹甄,等待她示下。   作者有话要说: 褚晏:绿茶谁不会?   作者:恭喜儿砸g到了全新技能,哦也!   【知道吃醋的孩子果然有人爱,知道撒娇的孩子果然有糖吃。】【好,预告一下,下章会有你们最期待的东西,这回是真的。】 第56章 暗涌(五)【二合一更】   宋茹甄眼里闪过一抹犹豫,道:“你收拾一下东西,准备离开公主府。”   齐明箫面色遽然一变,回身走到宋茹甄面前,急急地问:“公主,可是明箫做错了什么事?”   宋茹甄摇了下头。   “与你无关,是本宫要遣散府里所有的下人,包括清客。”宋茹甄立即道,“你放心,本宫会给你们每个人准备一大笔银子出去安身立命。”   齐明箫深深地看了一眼宋茹甄,转而又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褚晏,然后自嘲地笑了下,后退了两步,对着宋茹甄做了一个深揖:“明箫告退。”   宋茹甄看着齐明箫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总觉得有些愧疚,这时压在她身上的褚晏忽地一重,闷哼出声,宋茹甄忙回过神,搀着褚晏继续往前走。   回到瑶光殿,宋茹甄扶褚晏上床:“你先躺下,我看看伤口。”   褚晏听话地脱了鞋上床半靠着,宋茹甄解开褚晏的外袍和里衣一看,刚包扎好的绷带上沁地都是血。她见绷带上的血迹没有扩大,伤口下也不再有血漫出,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果然又裂了,不过看着还好,血好像没流了。”她焦急地合上褚晏的衣裳,起身就要朝门口走,“徐太医怎么还不来?”   手腕忽地被人拉住,宋茹甄低头,看见褚晏骨节分明的手正拉着她的皓腕,仰着头深情地凝望着她道:“不要太医。”   “?”宋茹甄挑眉,一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褚晏语气暧昧地说:“我要你。”   “???”宋茹甄忽然有一丝不太确定地猜想,“要我……什么?”   褚晏促狭地笑了笑,故意将她拉近了些,将嘴凑到她的耳边,低低的嗓音像股撩人的热风一般灌进了她的耳内:“我想要你……亲自替我包扎伤口。”   宋茹甄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立即甩开褚晏的手,转身背对着他撒气地说:“我不会。”   褚晏却在后面笑着说:“我知道你会。”   宋茹甄总有种被人作弄的恼怒,心头火气,转头狠狠瞪了褚晏一眼,强烈拒绝道:“我才不要。”   褚晏反而理直气壮地说:“这伤口是你捅的,就该你亲手包扎。”   “……”这话说的她竟无理反驳,过了会儿,她扭捏地转过身去,没好气地看着褚晏,“我可事先说明了,我包的不好。”   褚晏深深地凝望着她笑:“不要妄自菲薄,你一向做得很好。”   宋茹甄只好去找来了绷带和常备的金疮药,有些紧张地坐在床边,看着褚晏血染的绷带,抬起双手跃跃欲试,可就是不敢轻易下手。   褚晏握住她的手鼓励道:“不用担心我,就像你第一次替我包扎伤口一样,没问题。”   宋茹甄还以为褚晏说的是替他包扎手臂那次,她一想确实,那次她都能做好,这次一定也行。   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自己,然后低头认真地开始替褚晏解开腹部的绷带,一圈又一圈。这绷带也是刚包扎不久的,并没有沾住伤口,宋茹甄轻而易举地就揭开了。   伤口果然裂开了,不过徐太医之前上的药很扎实,虽然伤口裂了,但是血也很快止住了。宋茹甄只对着裂开的地方又上了一层药,盖上干净的垫布,取来绷带对着褚晏的腹部重新缠了几圈,最后在前面打了一个精致繁复的蝴蝶结。   忙完一切,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在烛火的映照下,晶莹的像一颗颗小珍珠。   褚晏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宋茹甄的脸上,见她松下一口气就知道她已经包扎完了,这才低头看了腹部一眼,入目的又是那个熟悉的蝴蝶结。   他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蝴蝶结,眸光似水地说:“你的蝴蝶结打的真好看。”   宋茹甄洋洋得意地翘起下巴:“那当然,这种打法可是我自创的,独一无二。”   褚晏抬眸看向她,眼底里满是翻滚的柔情蜜意,他含笑启唇:“我知道。”   宋茹甄也看着褚晏,星眸里流淌着脉脉的光。   二人一言不发,四目凝睇,空气都惹上了暧昧的火,燥地人心头蠢蠢欲动。   这时,徐太医来了。   有了前车之鉴,徐太医已经知道来到瑶光殿先要在门外停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悄悄地探头进去看一眼。果然,他又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目光在褚晏已经包扎好的腹部飞快一瞟,他很快明白自己白来了。徐太医默默地缩回脖子,边摇头,边叹气地离开了。   褚晏倾身,正要向宋茹甄的脸前靠近,宋茹甄忽地起身,背对着褚晏仓促地说道:“方才你也听见了,我要遣散府里所有的清客,所以,你也该走了。”   褚晏目光裂开,敛色道:“我不走。”   “褚晏,你也看见了,留在我身边只会要了你的命。”宋茹甄不敢转身看褚晏,但她的嗓音里已经带着明显的央求,“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华京来。”说完,宋茹甄闭上眼睛,垂在广袖下的手忍不住攥紧,来克制住心底里的强烈不舍。   忽地,腰肢一紧,宋茹甄睁开眼一瞧,褚晏坐在床上,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脸贴在她的背上,用一副认命的语气,半是乞求,半是喟叹道:“走不了了,你在这里,我哪里都去不了了……阿甄,别在赶我走了,好不好?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而且……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外人手里好,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哗啦   宋茹甄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了下来,她的心防终是在褚晏面前溃了堤,那股强烈的不舍蛛网似的束缚着她的心脏,勒地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害怕啊,可她又满怀期待。   听见褚晏的话,她心里明明感动的不得了,可又生气自己终究还是逃不出褚晏撒下的网。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急地直跺脚:“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又重复地喊了声,“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这样让人抗拒不住,这样让人深深吸引,这样轻而易举地钻进她的心里,毁了她所有防备出来的坚强。   褚晏一听,急了,忙从床上下来,绕到宋茹甄面前,瞧见她满脸泪痕时,愣了一下。   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宋茹甄的反应会这般的强烈,他从未见过宋茹甄在她面前哭过,只以为是他伤了她的心。   宋茹甄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失控地抱着脸大哭了起来。   褚晏急地手忙脚乱地抱住她安慰:“你别哭了,如果我的存在只会让你感到难受,那我走,我立马就走。”   宋茹甄在褚晏的怀里,哭声渐渐止歇。   褚晏抱起宋茹甄的脸,对着她的额头深深吻下,然后捂住腹部,毅然转身离开。   宋茹甄急忙冲他喊:“你要去哪儿?”   褚晏头也不回地说:“你放心,我会离开公主府的。”   宋茹甄揩干眼泪,娇蛮地说:“谁让你离开公主府的。”   褚晏身子陡然一僵,过了好半晌,他才不敢确信地转过身来,看着宋茹甄。   宋茹甄赶紧别开脸,脸上已是红云两朵,唇角将提未提地说:“去西厢。”   褚晏几步冲上前,双手紧紧钳着她的双肩,双眸闪烁着激动的水光,难以置信地追问了一遍:“阿甄,你说真的?”   宋茹甄仰头,深深地注视着褚晏的眼睛,蛮横无理地说:“机会只有一次,你这次不走,就永远不准离开,否则本宫决不轻饶。”   褚晏兴奋地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死死地抱住,道:“遵命。”   翌日,蕙兰来回,齐明箫走了,临走之前将管家的一应钥匙,和账本之类的东西全部放进一个小箱子里面,托蕙兰交给宋茹甄。   宋茹甄看着蕙兰手里的小箱子一时有些出神。   过了会儿,她对蕙兰道:“知道了,东西放下吧,照我吩咐,去将跨院里的清客们全部重金遣散,然后再开始遣散府里的下人。”   蕙兰一惊:“公主,真的有必要全换?”   宋茹甄闲闲地翻着手里的书,道:“我可没精力陪他们玩捉迷藏,既然不放心自然要全换,这回就由你和音姑姑亲自去内务府挑一批人,剩下的人你们可以去牙行看看。”   “好。”   “对了,既然关月楼被发现了,再作为暗桩已然不合适,让音姑姑回来吧,齐明箫走了,音姑姑正好可以接手府内大总管。”   “奴婢这就去联络音姑姑。”   蕙兰放下箱子正要离开,宋茹甄突然想起什么来,喊住她道:“等等,你去把丁亮叫过来,我有事找到他。”   不一会儿,丁亮来了。   宋茹甄给了丁亮一个地址,命他去此处带一个姓杨的女子回府。   那女子便是之前拦路状告童恩污蔑他们全家谋反,后又被派绣衣司侵吞了他们家产的杨氏女,之前宋茹甄命音姑姑派人去幽州查实此事真伪,后面探子传回消息证明杨家产业是被童恩的一表弟给占了去。   此前因为与阿时险些决裂,便将此事一直耽搁至今,方想起来。当时杨氏女临走之前给她留下一个地址,正是她的藏身之处。   如今,她府里既然要大换血,正好可以将杨氏女藏于府内,等她收集童恩的证据确凿之后,再命杨氏女出面作证,好一举拿下童恩。   谁知丁亮去了之后,并没有带回杨氏女,而是带回了杨氏女的死讯,经仵作验尸表示,杨氏女早于一个月前死于自缢。   宋茹甄一听,后悔莫及,心里想着当时她或许应该将杨氏女留下的。   可她当时想着公主府里情况复杂,留下未必安全。不成想,杨氏女还是悄无声息地死了。   她可不会相信杨氏女死于想不开,一定是绣衣司的人暗中干的,看来童恩是铁了心地想阻止她去调查他和绣衣司。   眼下,她虽是监国长公主,但是实权还并未掌握在手里,朝廷里也是一盘散沙,除了她舅舅看似站在她这一面,但大事从来还是鸾台里说了算,其他朝臣也是各自为营,没有立场的纷纷缩着头只想明哲保身,能站在她这边的没几个人,根本用不上。   所以,与童恩和他的绣衣司比起来,她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与童恩完全抗衡,只能先韬光养晦,暗暗壮大自己的实力再说。   不过好在褚晏给了她一个详尽的朝廷官员可用之人的名单,她暗中一个个接触,通过慢慢游说,已经拉了好几个肱骨人才到了自己的阵营中来。   除此之外,她还在公主府的门外公然挂牌设帐,延请天下能人入宾。   一时间,天下奇人异士纷纷涌入华京,争相往公主府里投递名帖。   宋茹甄开始并不出面,而是全部交由音姑姑初步筛选名帖,然后再由褚晏亲自面见过目,挑选出真正的奇人异士之后,再由她做最后定夺。   不过两三个月里,她的公主府里已经招揽到了一大批可用之人,这批人很杂,并非全是出谋划策的幕僚,还有部分江湖中人,总之文韬武略之才皆有。   加上她在朝廷里发展起来的势力,如今的宋茹甄俨然可以只手遮半边天了。   她开始命人暗查搜集童恩和绣衣司的罪证。   因为下一步,她决定要铲除童恩。   日子过得惊心动魄,却又风平浪静。   转眼又是来年春。   大雾缭绕,苍穹漆黑,天际边挂着一轮清冷的月,在大雾里若隐若现。   宋茹甄茫然地站在雾中,忽然看见一个盛装打扮的美丽女子背影出现在大雾深处,宋茹甄下意识追了上去。   那女子走着走着,忽地一回眸看了宋茹甄一眼。   宋茹甄一下子看清了那女子的脸,竟是她的母后吗,梁诗韫。   “母后?”   梁诗韫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继续往前走,浓雾逐渐笼罩着她的背影。   宋茹甄提着裙裾飞快地追了上去,边追边喊:“母后,母后,你要去哪儿?”她这么一喊,梁诗韫反而走地越发快了,宋茹甄气喘吁吁地追,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她生怕梁诗韫消失了,趴在地上伸着脖子冲梁诗韫大喊:“母后,别走,别丢下我和阿时……”   梁诗韫终于停了下来,她缓缓转过身来,依依不舍地看着宋茹甄道:“甄儿,母后要走了。”   宋茹甄哭道:“母后,我好想你,求求你,别走。”   梁诗韫悲悯地叹道:“母后来是为了告诉你,提防你身边的人。”   宋茹甄追问:“母后,我要提防谁?”   梁诗韫又重重说了句:“千万要提防你身边的人啊。”说完,她人也不见动,就开始渐渐地往后退去,大雾滚滚,很快将她的身影彻底淹没。   “母后!”   宋茹甄醒来时,一摸脸,湿哒哒的全是泪水。   屋内,帘幕低垂,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窗外,清冷的月色照在窗纸上,透着淡白色的光。   宋茹甄呆呆地坐在床上,只觉得寝殿内弥漫着一丝丝冷幽幽的凉意,她瑟缩着抱着肩膀将头埋进双肩里,脑海里开始回想着梦境里的事情,她记得最深的一幕便是母后盯着她说‘千万提防身边的人’,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母后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她梦里?   她还要提防身边的谁?   她身边的人已经被她换走了许多,留下的全是她信任且不想怀疑的人,她忽然觉得很无助,一种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孤家寡人那般,无法再信任所有人的那种无助。   不。   她还个人可信。   哪怕粉身碎骨,她也想信一次的人。   突然间,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甫一下决定,内心竟有些沸腾,她立即掀开被子下床,靸了些去柜子里翻出一样东西塞进怀里,然后轻轻地来到门口,打开了门,蕙兰果然在廊下守夜,似乎睡的并不安稳。   她悄悄地出了门,沿着游廊来到西厢门外,西厢内无灯火,这个点褚晏应该已经睡下了。宋茹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推了推西厢的门,门很快露出一个小缝隙,竟然没拴死。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刚好够她纤细的身体溜进去,轻手轻脚地转身关上门,又轻手轻脚地走到褚晏的床边。借着月色,宋茹甄看见床上的褚晏睡姿还是那么地板板正正,他的呼吸均匀起伏,似乎睡得正熟。   没来之前,她觉得自己勇气可嘉,可真的站在褚晏的窗前,她忽然有点怂,觉得自己真是色胆包天啊色胆包天。   正要转身打道回府,褚晏忽地睁开眼,掀开被窝,一把将她拉上了床,紧紧抱在怀里,再利落地将被子盖上,戏谑的笑声从胸腔里震了出来:“公主夜探小的床榻,有何贵干?”   宋茹甄乖乖地缩在他的怀里小声地说:“我……我就是突然想见你。”   褚晏把玩起她的耳垂,挑眉问:“做恶梦了?”   宋茹甄没想到褚晏这么了解她,点了点头:“恩。”   褚晏没有再追问她,静静地揉捏着她柔软的耳垂,她知道,褚晏这是在等她主动说,她斟酌了下用词,道:“我梦见我母后了,可我怎么都追不上她,她临走时对我说,让我小心提防身边人。”   褚晏把玩着她耳垂的手微微一顿。   宋茹甄仰起头巴巴地望着他:“褚晏,我可以永远信你吗?”   褚晏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勾唇笑了下:“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将他挖出来,看看他对你的心意如何。”   宋茹甄鼻尖一酸,将手轻轻一摁,感受着褚晏胸腔下强有力的心跳撞击着她的手心,忽然间觉得自己不再那么无助了。   褚晏将她不含任何情/欲地往身上紧紧一楼,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哄道:“睡吧。”   自从褚晏搬回西厢后,他们见面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多了,只是褚晏好像十分满足他们现在的状态,收起他那一副不按常规出牌的套路,又开始变得像以前那般相敬如宾,每次和她见面谈得也都是关于公事上的事,他似乎……特别热衷帮她发展实力。   这样的褚晏好是好,可宋茹甄终觉得少点什么,她反而有些怀念不按常规出牌的褚晏。   她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褚晏之所以这般,或许跟他如今尴尬的身份有关,让他觉得无法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旁。   宋茹甄从身上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折纸,在褚晏的眼前晃了晃:“褚晏,这是和离书。”   褚晏缓缓推开宋茹甄,怔怔地盯着在眼前乱晃的纸,眸光里出现一丝不安地裂缝。   宋茹甄不晃了,而是当着褚晏的面将两张和离书展开,在褚晏的注视下撕开,再撕开,再撕开……   然后在褚晏震惊的目光中,将和离书的碎屑随手向床外一抛,碎屑纷纷如雪飘,不会儿落地满地都是。   宋茹甄抱着褚晏的脸,星眸亮的惊人,她一字一句地对褚晏道:“褚郎,从此以后,你还是我的驸马。”   褚晏的眼里涌来铺天盖地般的狂喜,他颤抖地抬起手,轻轻地摩挲着宋茹甄红润的脸蛋,激动万分地唤了声:“阿甄……”   “所以,”宋茹甄抿了抿唇,含羞带怯地垂下眼眸,低低地说,“你可以碰我。”   褚晏从来没想过,幸福竟然来的这么猝不及防,他怔怔地看着双眼盛满秋波的眸子,心砰砰乱跳个不停,一时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宋茹甄见褚晏还呆愣着不动,只好厚着脸皮抬起细软的双臂环住褚晏的脖颈,微微扬起优美的下颌,冲褚晏低低地唤着:“褚晏,碰我。”   褚晏看着眼前的宋茹甄,她的香腮染着迷人的醉色,星眸含着春情地凝视着他,诱人的朱唇微微张着,露出细白的贝齿,像朵引人欲摘的绝美鲜花。   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顷刻崩塌,彻底被蠢蠢欲动的占有给淹没。   “阿甄。”   他低头,在宋茹甄的耳旁低哑地喊着,滚烫的唇瓣亲吻着宋茹甄柔软的耳垂,吻地宋茹甄又痒又抖的,她忍不住向后瑟缩了下。   想了想,又向前故意露出大片鹅颈来。   褚晏笑了下,然后俯首亲吻着宋茹甄的耳廓,鹅颈,辗转回到下颌,领略着宋茹甄欲拒还迎的娇媚,最后才意犹未尽地覆上宋茹甄的唇。   他的吻不再如攻城略地般霸道,不再像是证明占有那般急切,而是如春风化雨般轻柔,带着敬若神明般的虔诚与小心,彻底地融化了宋茹甄的心房。   “阿甄……阿甄……阿甄……”   褚晏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轻唤。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久远的前世而来,带着无尽的思念和心疼,烙在宋茹甄的心坎上……   夜风从窗缝里漏了进来,就像个偷窥的小偷似的悄悄地掀起轻垂的帘帐,它见帘内春/情无边,顿时羞红了老脸,匆匆忙忙地放下帘角,转身就溜了。出去后忙不迭地对着窗外的海棠说起了悄悄话,乐地海棠花枝乱颤,风又扭头去告诉屋檐上的紫藤,紫藤扭动着腰肢,欢乐的影子倒映在西厢的窗棂上,恨不得学风一样钻进来看个清楚。   褚晏和宋茹甄虽已走过繁复的大婚流程,不过二人都没什么经验,大婚前,宫中司仪特地去褚府给他授过尚公主之礼,其中重点提起过与公主圆房时的各种规矩,简直庞杂又苛刻。   如今,他唯一能记得就只有一条,那就是他可能会弄疼宋茹甄。   所以他的动作一直温柔又小心,不过最后还是疼的宋茹甄猛地一躲。   与此同时,本来在龙榻上睡的好好的宋应时,下面某个部位猛地传来一阵极其怪异又尖锐的疼痛,就如同抽筋刮骨一样,疼地他从床上“嗖”地一下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锁的我想流泪啊,这还不清水啊,拜托审核的美眉饶了我吧,都锁一天改N次了,哎。】【说实话,这里圆房本来不在计划内,而是在后面,只是写着写着,女主色胆包天的竟然跑去钻褚晏的被窝了,再不圆感觉有点说不过去了。应广大读者要求,圆房时把弟弟的反应带上,哈哈,是有点搞笑。】【小仙女们,看我这么勤奋的份儿上,一定要记得给我踊跃留言啊,我可是在靠着你们的留言续命啊,= ̄ω ̄=】 第57章 暗涌(六)   宋应时还以为裤子里钻了什么毒虫之类的,忙低头拉开裤子一看   什么也没有。   而且他疼的那个位置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像是小腹又不像。   他左思右想,难不成是阿姐月事又来了?   可他上次才跟着感应了几日,阿姐的月事应该刚过去没多久才对。   过了会儿,那丝奇异的怪痛消失了。   宋应时盘腿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来任何后续的不适。   他不由得纳闷地挠了挠脑袋,难不成方才只是他做梦产生的幻觉不成?   而褚晏这边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宋茹甄娇俏的脸蛋上浮着一层绯色的薄汗,像是上了霜色的桃子。   片刻后,她含羞带怯地咬了咬朱唇,空濛如雾的双眸躲闪着说:“不要紧的,要不,我们……再试试?”   褚晏额角上的细汗沿着鬓边缓缓淌下,再顺着凸起的筋脉一溜地滑到了耸肩上,凤目里欲/色重染,嗓音低哑道:“好。”   接下来总算顺利多了。   云纱帐低垂,被浪起伏,人影勾缠,暗香浮动,默默诉着无尽春意……   事毕,宋茹甄筋疲力尽的软在了褚晏的怀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褚晏搂着宋茹甄,餍足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仔细地回味着方才的一幕,只觉得这种感觉比上次他梦境里的感觉更为真实美妙,那些无法言说的暗恋与疯狂的占有欲,统统在这一夜发酵到了极致。   晨曦照在窗棂上,透过雕花窗纹,将影子长长地拉到了屋内地面和离书的碎片上。   褚晏早已醒了,搂着怀里睡意正酣的宋茹甄手指把玩着她的发丝,他低垂着眼眸,目光贪婪地描绘着宋茹甄的眉眼,直到看着怀里的人幽幽地睁开迷蒙的双眼。   他笑问:“醒了?”低低的嗓音像是发酵过的陈酿。   宋茹甄起先一愣,目光茫然地落在眼前紧致的胸膛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双颊绯云顿生,她忙低头含糊地“恩”了一声。   褚晏还在把玩着她的发丝,没有要动身起来的意思。   宋茹甄见光线大亮,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   宋茹甄仰头看他:“你今日休沐?”   褚晏道:“不休。”   宋茹甄不解:“那你怎么不去上值应卯?”   “我舍不得你,想看着你醒来。”褚晏看着她笑地很是促狭,“这样……你就再也耍不了赖了。”   宋茹甄下意识反驳:“我何时耍赖过?”   褚晏用一副控诉的眼神瞅着她道:“你有,只是你想不起来了。”   宋茹甄心里一虚,想起她曾经喝断片过的夜,目光闪烁着转了个身,背对着褚晏催道:“你快起来去上值。”   褚晏就是赖着不动,竟然还在那里喟叹道:“我现在终于明白诗文里常说的‘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什么感觉了。”他突然凑近宋茹甄,坚硬的下颌抵着宋茹甄的鹅颈,附耳陶醉道,“美人在怀,吾宁做花下鬼。”   宋茹甄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声,扭身坐起来,瞪着褚晏咬牙切齿地喊道:“褚——晏——”   褚晏哈哈笑了起来,眼里有着明显的揶揄。   他扭腰从地毯上捞起他的外袍,坐起来披在宋茹甄的肩上:“别着凉了,披上衣服。”他这么一坐起来,整个光溜溜的上半身赫然出现在宋茹甄面前,距离如此之近,任她宋茹甄脸皮再厚,也忍不住一红,赶紧垂下了眼。   褚晏低头,抬手挑逗地勾了勾她的下巴尖,笑道:“天色还早,你再躺躺,我先去上值了。”说完,下床去穿衣裳了。   宋茹甄忍不住悄悄抬眸去看褚晏,他逆光而立,背对着自己,宽肩窄腰的身条在眼前一览无余,优美的蝴蝶谷上有几条明显地抓痕,脖子上也有几点粉色的吻痕,宋茹甄不由得想起昨夜里活色生香的一幕,脸忽地烧了起来。   她赶紧钻回被窝里,道:“我今日可能要去一趟郊外宝华寺为我母后祈福,你不用等我回来用晚膳。”   褚晏穿衣的动作微微一顿,扭头问:“可要我陪你?”   宋茹甄道:“不必了,我去去就回。”   褚晏穿好衣裳,复又走回来,宠溺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脸,柔声道:“好,要早点回来。”   金乌西沉时,褚晏下值回到了瑶光殿。   他见主殿里空无一人,想来是宋茹甄还没回来,正准备先回西厢换件衣裳前去接人,忽地眸光一厉,脚尖勾起一石子,猛地向东厢的屋顶上踢了去。   “咻——”地破风声戛然而止,石子被人一把握住。齐明箫坐在屋顶上,抛着手里的石子,最近勾着玩味的笑意,挑衅地俯视着褚晏。   褚晏不客气地问:“你来做甚?”   齐明箫将石子向后随手一抛,站起来纵身一跳,人稳稳落在褚晏面前。   他像是旧地重游一般,目光熟稔地四下看着,负在身后的手转动着玉箫,啧啧道:“同是清客,为何你就能安然无恙地留在公主府,而我却要被赶出去,哎,公主还真是偏心的狠啊。”   “不是清客。”褚晏眸光清冷一转,盯着齐明箫,露出冷白的皓齿,得意道,“是驸马。”   齐明箫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他摇头叹道:“我果然是来找气受的。”   “哦?”褚晏挑眉,抬手优雅地理了理衣领,故意将脖间的红痕露了出来,炫耀似的对齐明箫说,“那你还可以再受点。”   “……”齐明箫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将脸上的怒意转换成了云淡风轻,他低头转动起手里的玉箫,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来……是特地给你传个话,公主今日有危险。”   褚晏脸上的笑意僵住,再缓缓敛去,幽深的凤目紧紧地盯着齐明箫。   “你为何要来告诉我?”   齐明箫的视线从玉箫挪到了褚晏的脸上,似笑非笑地咧了一下嘴:“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值不值得我们的公主……爱你一场?”   褚晏急色匆匆地找到音姑姑问:“姑姑,公主这次去宝华寺身边可带着谁?”   “公主走的匆忙,身边就带着丁统领和蕙兰,”音姑姑见褚晏面色沉凝,不由得担忧地追问,“驸马爷,可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褚晏只道:“音姑姑,我要府里最快的马。”   褚晏赶在城门落钥前出的城,等他快马加鞭赶到宝华寺时,夜幕已经四合。   来的一路上他都在留意,见回程里并无宋茹甄的车马,想来宋茹甄应该还在宝华寺里,等他到了山门前,果然看见公主府的马车停在外面。   只是远远的看见寺门已闭,他撩衣跳下马,大步流星地朝寺门走,重重敲了几下。   半晌后,终于有个小沙弥来开门了,他对褚晏念了声“阿弥陀佛”:“施主,宝华寺里有贵人祈福,寺门暂时不向外人打开。”   褚晏解释道:“我乃长公主的驸马,有急事见长公主。”   小沙弥认真地打量了褚晏一眼,见褚晏身上穿着绯色的官袍,一身气质倒是不同凡俗,小沙弥将信将疑地转身:“施主请先跟我来。”   大雄宝殿里,宝相庄严,木鱼声一记一记地响在空旷的大殿内。   在释迦牟尼佛的垂视下,宋茹甄正跪在中间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双眼默念着安息经。   蕙兰跪在一边也跟着双手合十,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   寺院主持跪坐在另一边,手里数着念珠,闭眼敲着木鱼。   守在大殿外的丁亮见到小沙弥领着褚晏前来,立即上前拱手行礼。   褚晏见了丁亮,心才稍稍定了下来,他快步上前虚虚抬起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急问:“公主呢?”   丁亮答:“在里面。”   褚晏大步跨进殿内,一眼看见了熟悉的背影,忍不住轻喊了声:“阿甄!”   宋茹甄一怔,睁眼扭头,看见褚晏急色匆匆地站在门内,她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褚晏不答,快步上来拉住她的手起身仔细打量了起来。   宋茹甄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没事就好。”褚晏彻底松了一口气,“怎地这么晚还没回城?”   宋茹甄解释:“出城时,马车不知何故坏了,耽搁点时辰,你怎么来了?”   闻言,褚晏眸色暗芒一闪,转而笑了下:“我只是见城门都快关了你还没回来,心里担心你出事,就亲自来接你了。”   宋茹甄笑他:“我就是来寺里祈个福,能出什么事啊。”   “阿弥陀佛。”这时,寺院主持开口道,“既然城门已闭,不如二位施主就敝寺禅房一歇,明日再回城也不迟。”   宋茹甄冲主持颔首谢道:“有劳大师了。”一转身,瞧见褚晏面露迟疑,“你究竟怎么了?瞧着心神不宁的。”   褚晏拉着宋茹甄走到一边悄悄地问:“你今日的行踪可有告诉他人?”   “我今日出来是临时起意的,连阿时都不知晓。”宋茹甄何其敏锐,立即追问,“是不是这寺里有问题?”   褚晏沉吟道:“目前还不确定,但天色已晚,回城反而危险。”   宋茹甄思索了一瞬:“那就住下吧,了尘大师与我祖父是好友,应该不会害我。”   褚晏拉笑了下:“放心,有我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宋茹甄笑眯眯地点头,将手指扣在褚晏的手心里紧紧握住:“有你在,我不怕。”   了尘亲自领着二人去了下榻的禅房,又让小沙弥送来了热水,和茶水点心来。   褚晏在禅房里四下巡视了一番,确定这屋里没什么危险,转身正要回到宋茹甄身边,忽然发现门缝里冒进来许多白色的烟雾。   宋茹甄也看见了,“可是哪里着火了?”她起身正准备朝门口走,褚晏一个箭步拦在宋茹甄面前,警惕地盯着门缝里的白烟道,“不是火,是瘴气。”   “瘴气?华京附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她听说好像只有南疆那边有这些东西。   “有些尸瘴是可以人为制作的。”他四下一瞟,看见了小沙弥刚送进来的水,忙走过去抽下干巾打湿了后拧干,回身捂在宋茹甄的口鼻上,道,“这些瘴气有毒,你摁好了就紧跟在我身后。”   宋茹甄重重点头:“恩。”   褚晏回身直接将盆里的水淋在衣袖上,用衣袖掩住口鼻,拉着宋茹甄推开了房门。   巨大的瘴气扑面而来,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怪臭之气,宋茹甄立即觉得有些头眼有些发花,身子轻轻晃了晃,褚晏忙回头提醒:“摁紧,先不要呼吸。”   说话间,他已拉着宋茹甄飞快地冲了出去,宋茹甄突然想起什么来,忙拉住褚晏喊:“蕙兰他们还在隔壁。”   正说着,忽然听见蕙兰尖叫的声:“啊!蛇,好多蛇……”   “蕙兰!”宋茹甄松开湿布冲着蕙兰出声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忙又捂住口鼻。   过了会儿,瘴气深处,丁亮背着晕乎乎的蕙兰,手里握着一把窄背刀边砍边往这边冲了过来,丁亮看见宋茹甄安然无恙后,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道:“这些雾气好像有毒,蕙兰姑娘吸了些有些发晕。”   宋茹甄连忙道:“这是瘴气,快捂住口鼻。”   褚晏趁着他们说话时,已经摸清楚了瘴气薄弱的地方,话一落,他便马上拉着宋茹甄往那边跑了过去。   然而等他们到了之后,才发现地上稀薄瘴气笼罩下,似有一阵阵“咝咝咝咝”地声音。   几人及时刹住脚,待瘴气稍稍消散时,竟然看见整个寺院的地上,趴满了密密麻麻五彩斑斓的蛇,那些蛇正翘着首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吐信子,宋茹甄陡然明白了蕙兰方才为什么会喊‘好多蛇’了。   丁亮背着蕙兰,有一条红色的蛇就在他的腿旁,扬着头不停地冲丁亮吐信子,颇有点挑衅叫嚣的意思,丁亮抬脚就要往那蛇的头上踩,褚晏立即喊道:“别动,这些都是剧毒无比的毒蛇,它们经过训练,攻击一个,其他就会立即群起攻之。”   宋茹甄最怕这种软体的爬行动物,害怕地往褚晏的身上贴了贴,毛骨悚然道:“寺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会再锁我了吧……】【圆个房怎么就这么地难啊啊啊啊啊啊啊】   【哎……我不想说话了,我已经从床上爬起来改了一遍了,再锁只能明天再说了,这两天锁的灵感都快断了。】 第58章 暗涌(七)   褚晏目光一闪。   难道这就是齐明箫所说的危险。   只不过蛇也好,瘴气也好,这些都是南疆那边才有的东西,为何会突然间出现在华京?   事不迟疑,褚晏立即决定:“我们先冲出去!”外面地域开阔就聚集不了这么多蛇了。   丁亮立即将窄背刀递给褚晏道:“驸马爷,我背着人,腾不出来手,这刀还是您拿着用吧。”   褚晏也不推辞,点了下头,接过窄背刀,迅速转身拉着宋茹甄在前面开道。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笛声突起,回荡在空寂的寺院上空,那些蛇像是瞬间接收到了指令一般,立即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并迅速收拢包围圈。   褚晏立即出手如迅电,左挑右扫,刀影快的如同一把银扫把,转眼间就将那些拦路的蛇全部扫飞出去了,很快铲除一条小路来,褚晏拉着宋茹甄就飞快地往山下的寺门冲去,丁亮背着蕙兰紧随其后。   很快,他们来到了山脚下,只是随着他们的速度越快,笛声的调子就越急越尖锐,那些蛇涌上来的速度也就跟着一起加快,只一瞬间,他们就再次被群蛇层层包围住了。   一不留神,褚晏挥刀时漏掉了一条响尾蛇,那响尾蛇躲过刀刃后就“嗖”地一下,飞快地朝褚晏的后心扑去。   见状,站在褚晏身后的宋茹甄本能地伸手就去抓舌头,那响尾蛇最大的毒液并不在牙齿上,而是在尾巴上。宋茹甄伸手的一瞬间,响尾蛇立即改变了攻击方向,眼看着那条响尾蛇的尾巴摇得嗡嗡直响,对准她的手臂即将扎下去时。   突然间,那响尾蛇半道上急急地转了一个方向,重新又钻进了庞大的蛇队伍中去了。   宋茹甄皱了皱眉,她垂眼看着自己安然无恙的手臂,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于是抬脚小心地试探着朝附近的一条蛇踩去。   那条蛇见她靠近果然扭头就往后退,再看褚晏,所有的蛇都只向他攻击,而她附近的蛇却只翘首象征似的吐了吐信子。   宋茹甄拉了拉褚晏的衣角疑惑道:“这些毒蛇为什么只攻击你,不攻击我?”   褚晏喘着气退到她身边,正好看见宋茹甄抬脚朝着附近的蛇圈里迈,他一把拉住她急喊:“危险!快回来!”   宋茹甄转身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褚晏心下一动,便抿唇不语了,只提着血染的窄背刀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宋茹甄身旁。   那些蛇果然不攻击宋茹甄,只攻击褚晏。   宋茹甄立即面带喜色地绕到褚晏面前挡住他,头也不回地对褚晏说道:“你就站在我身后,接下来由我来护你。”   这话也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褚晏,他像是突然间就冒出来一股滔天怒气,护犊子似的将宋茹甄往身后一拽护好,扫了一眼满地蠕动的毒蛇,冷哼道:“区区邪物而已,能奈我何!”   说着,他护着宋茹甄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握着窄背刀飞快地挽起刀花来,那刀花随着他的手腕翻转开的越来越大。   宋茹甄和丁亮看地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褚晏这估计是要放大招了,皆目不转睛地盯着褚晏的手。   果然,褚晏手下的刀花越来越大,几乎变成了平直的“月盘”,而那刀柄不知何时脱离了褚晏的手,融入了‘月心’之中,整个“月盘”就像吸附在褚晏的掌下一般,悬而不掉。   褚晏屈膝,将手中旋转的如同月盘似的窄背刀往地上压下,再向前一推,那“月盘”便跟长了腿似的“咻”地一下冲了出去。   接着,凡“月盘”所过之处,血雨与碎裂的蛇块齐飞,一时间遮天蔽日的,直看地宋茹甄与丁亮目瞪口呆。   “走!”褚晏抓紧时间,回身拉住宋茹甄就跟着“月盘”一路往外冲,竟然一口气冲出了寺门外,丁亮背着蕙兰弯腰撑着膝盖大喘着气,他背上的蕙兰早已吓地昏迷不醒了。   宋茹甄担心蕙兰有事,正要过去察看,褚晏拉住她道:“她没事,只是暂时昏迷而已,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宝华寺下面是一片林子,回华京必须穿过这片林子。然而等几人正要穿林而出时,却发现林子的前方早已被群蛇拦住了,密密麻麻地望不到头,似乎在这里等候已久似的。   褚晏一抖手中窄背刀,银光一掠,正要再次大开杀戒。   只是很快,他们发现不仅路上有蛇,连附近的树上,都缠满了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数也数不清的毒蛇,一条条正在冲他们探头吐信的,就算再使一招“月盘”也没用了。   这时,身后也传来“咝咝咝咝”的声音,宋茹甄扭头一看,寺院里的那些蛇又洪水似的奔涌了出来。   宋茹甄面色一变,冲褚晏喊:“不好,那些蛇追上来了。”   褚晏四下看了一眼,眼前留给他们的退路只有左右两边,褚晏的耳朵在冲右边时动了动,下一刻,他拉着宋茹甄就往左边走,边解释道:“右边也有蛇,先往这边走。”   如今已是深夜,二人走进左边树林后,只见四下里一片漆黑,黑黝黝的灌木丛里,偶尔会传来出几点蛙声与怪异的虫鸣。   宋茹甄半晌没听见后面有动静,扭头一看,身后果然空无一人,她忙拉住褚晏说:“丁亮他们好像跟丢了。”   褚晏知道这些蛇后面的主人是齐明箫,而齐明箫今日的目标显然是他,丁亮和蕙兰不跟着他们反而安全,便安慰道:“有丁统领在,他们不会有事的。”   宋茹甄还要说什么,突然听见一道凌厉地破风声,“咻——”地一下,直插宋茹甄的后心而来。   “小心!”   褚晏眼疾手快地抱着宋茹甄一个旋转,飞快地挪到附近地一根粗大的树干后面紧贴着。咻”声擦耳而过,射空了。   褚晏将宋茹甄的头紧紧地摁在自己的怀里,漆黑的双眸鹰隼似的四下扫视着,一边低声对宋茹甄提醒:“有埋伏。”   宋茹甄趴在褚晏的怀里不敢说话,这林子树大叶茂,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在明,敌人又在暗,如果真有埋伏,那简直是防不胜防。   过了会儿,褚晏又道:“至少有五十个高手。”   五十个,还都是高手!   宋茹甄的心一下子凉了,看来今夜是有人想让她死在这里。   这时,褚晏忽地一个转身,反过来将她的背抵在树干上,附耳低声道,“我看过了,从这里硬闯闯不过去,你先原路返回,那些蛇不会攻击你,我断完后立马去接你。”   断后?她才不相信,这种情况下分明是送死。   宋茹甄抱住他脱口就道:“我不走,要死一起死。”说完之后,她忽然想起阿时,她若死了,阿时岂不是要跟着一起遭殃了?   她心口一疼,瞬间陷在了左右为难里,又像生怕褚晏会冲出去送死一样,只得紧紧地抱着他不放手,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阿甄!”褚晏推开她,“你听我说,今日这场埋伏是专门针对我的,只要你同我分开,他是不会伤害你的。”   “他是谁?”宋茹甄心里立即起了狐疑,“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场埋伏是针对你的?”她能感觉得到,方才那枚暗箭明明是冲着她来的。   “是齐明箫。”褚晏抬手,温柔地将她跑地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道,“是他告诉我你今日会有危险,你方才也看见了,那些蛇只攻击我,所以他想要对付的人只是我,”他低头,耐心地诱哄道,“听话,你先走,我一个人反而好脱身。”   宋茹甄握了握拳,一面是阿时,一面是褚晏,她谁也不想放弃,可命运偏逼着她去选择。   这是第一次,她突然十分厌恶她与阿时的连命,好像她活着就是为了阿时,连陪褚晏一起死的权力都没有。   她的脑子乱糟糟的很,心也砰砰乱跳,眼下已经完全陷入了六神无主中。   只是还没等她做下决定,暗中埋伏的那些人开始一个个地从黑暗的灌木丛里走了出来,他们手里提着的长刃,在叶缝间露下的月光下折射着零碎刺眼的光。   看来他们打算以多欺少,速战速决了。   现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褚晏当机立断,拉着宋茹甄的手转身将她藏到一处隐秘的灌木丛后面,小声嘱咐道:“你先躲在这里,不要出声。”说完,他转身先发制人地冲上去,只见刀光闪了几下,就已撩倒了几人。   宋茹甄藏在灌木丛后面,听着外面的树叶在“哗啦啦”的响,地上的烂枝也在“咯嘣”响,不时地还传来几声闷哼,紧接着又是几声“咚咚”闷响,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她紧张地抓住附近的灌木丛,想拨开一点看清外面的情况,谁知,一不小心抓了一根带刺的藤条,疼地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与此同时,一支暗箭迅速朝着她藏身的方向射来。   那暗箭来势之快,等宋茹甄发现时已经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暗箭朝着她的眉心射来,心里暗道:“这回真死定了。”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突然间稳稳地抓住了那支暗箭,堪堪停在了宋茹甄眉心咫尺的地方。   宋茹甄转眸看着眼前双眸里还淬着浓浓杀意的褚晏,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全身都是冷意。   褚晏单膝跪在地上,眼风如刀地盯着某处,然后反手就朝着那处树上将弩/箭掷了回去。   片刻后,只见有个黑色的人影从那棵树上歪了下去,“嘭”地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褚晏二话不说,拉起宋茹甄就跑。   这下,二人彻底算明白了。   这场埋伏根本不是针对他们中的谁,而是针对他们俩。   风在宋茹甄的耳边呼呼地响,林子里横生出来的树枝抽打在宋茹甄的身上,她一边跑,一边飞快地瞄了一眼褚晏在前面,树枝全抽在他的脸上一定很疼。   二人根本来不及说话,只一个劲地向前跑,因为后面紧追上来的不只是那些神秘的黑衣人,还有雨点般密集的暗箭。   “哎呀!”   跑着跑着,宋茹甄忽然被地上的一条老树根绊了一下,褚晏觉察到后,转身过来迅速抱住了向前扑倒的宋茹甄,然后就地一滚,正好避开了一路追随而来的暗箭。   二人倒下后,褚晏干脆抱着宋茹甄就势滚到了一处老树根下的凹槽里藏着,追上来的那帮黑衣人们踩着枯枝烂叶“唰唰地”从他们面前飞掠而过。   宋茹甄数了数,好像还有二十来人,看来另一半人马已经被褚晏除掉了。   那些黑衣人大概在前面找了一阵子没发现踪迹,又很快折转了回来。这些人不愧为褚晏口中所说的高手,竟然能迅速判断出他们从哪里跟丢的人。   黑衣人提着剑,拿着弩开始在他们附近搜查了起来,褚晏将宋茹甄整个人都护在身下搂紧,手里紧紧握住窄背刀,冷眼盯着持弩探过来的黑衣人。   此地,稍显开阔,月光照了下来,宋茹甄清楚地看见那黑衣人手里持的弩/箭,是绣衣司专用的三连短弩,她立时明白了此次要杀他们的人是谁   童恩!   也是,目前除了童恩,还有谁敢动她,又有谁想杀她。   童恩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杀她,是因为她暗中收集了童恩和绣衣司大量的罪证,所以童恩这是坐不住了,这才选择先下手为强。、只是宋茹甄没想到童恩竟然真敢对她下杀手,童恩不是不知道,以阿时对她的在乎,若是她死在了刺杀之下,估计整个华京都会被阿时翻过来也要找到凶手。   童恩只是不知道她和阿时连着命而已,可他却敢如此冒险……   思来想去,宋茹甄的心忽地一沉。   她明白了,来宝华寺前,音姑姑说最近有传言,说是宝华寺附近的山林一带有野兽出没,特地嘱咐她出来多带些人手,她想着她只是来寺里上个香祈个福,不会进山林里,便没将音姑姑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那些野兽是童恩故意放出来的谣言,因为她一旦死在这山林里,就能伪造成被野兽攻击的意外,这样一来,天下人就怀疑不到童恩身上了。   狗奴才,真够毒的!   宋茹甄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忽地,有什么东西滴在了宋茹甄的脸上,宋茹甄眨了眨眼,转动眼珠子一瞧,见是褚晏脸上的冷汗。   此时的他,像只高度戒备的雄狮,浑身的肌肉紧绷成弦,双眸冷冷地瞅着近在眼前的黑衣人,手里的窄背刀微微抬了起来,刀刃向外对准黑衣人。   宋茹甄从未见过褚晏这般紧张过,她知道外面的情况一定非常糟糕,等待他们的或许就是死路一条。   事到如今,她别无多想,抬手环住了褚晏的腰,若是这样死在一起,那也是天意,她无憾了。   就在黑衣人用弩/箭拨着挡在他们面前的灌木丛时,突然凭空一声凌厉地“咻”声钉在黑衣人的后心,黑衣人忽地僵住,白眼一翻,紧接着整个人向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褚晏同宋茹甄愕然一愣,彼此看了一眼,皆是不解。   紧接着,树林里再次传来急促的“唰唰”声,几道黑影宛如鬼魅似的缠在树上,往下面撒着什么东西。   宋茹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褚晏急喊了一声:“是硫磺,低头!”说话间,褚晏已经抱着她的头一起将身体埋进了坑里。   外面不时地有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利刃入肉的声音,闷哼声,倒地声,打斗声纷纷灌入耳朵。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终于安静了。   褚晏却抱着他一动不动,她正兀自纳闷时,褚晏忽地一个暴起,拿刀架住了刚蹲在他们坑边的一个神秘人的脖子上,冰冷地问:“你是谁?”   那人拉下蒙住口鼻的黑布,露出一张宋茹甄再熟悉不过的脸来,勉强笑了下:“别紧张,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来救他们的人是谁? 第59章 暗涌(八)【一更】   宋茹甄目瞪口呆地凑了过来:“扶桑……是你?”   扶桑顶着褚晏横在他脖子上的刀,小心翼翼地冲宋茹甄赔了个笑:“扶桑见过公主。”   眼前的扶桑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此时的他穿着一身修身劲衣,头发束的一丝不乱,看起来十分的英气逼人,完全没有任何在公主府时的扭捏做作:“你,你怎会……?”   褚晏架在扶桑脖颈上的刀突然向压了下,继续逼问:“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   宋茹甄一头雾水,除了扶桑难道还有其他人在?   正想着,四下里忽地有光线亮了起来,紧接着,丛林中有人接二连三地点燃了火把举了起来,一眼扫去就有几十个亮点点缀在黑漆漆的树林里,纷纷朝着这边聚了过来。   借着火光,宋茹甄终于看清楚面前的一群人,他们皆穿着一身英姿飒爽的黑红相间锦衣银护臂劲装。   那些人见到褚晏后,不约而同地冲着他单膝跪地,齐齐喊道:“云梦蛟卫参见主子!”   一听“云梦”二字,褚晏脸色微微一变,他压住扶桑的刀缓缓松开了。   扶桑立即后退一步,单膝跪地行礼,冲褚晏郑重喊道:“蛟卫首领桑扶云参见主子。”   看着眼前的一幕,宋茹甄的下巴险些惊掉下来,她府里曾经堪称妩媚至极的清客扶桑,竟然是褚晏的……下属头子桑扶云?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的主子。”褚晏拉起震惊中的宋茹甄,转身就走。   桑扶云在后面急切喊道:“主子,大公子他从来都没有抛弃过您。当年大公子把您留在华京后,一回军营就立即挑选出了一批苗子,苦心磨练了两年才训练出我们这支蛟卫出来。自那之后,我们便一直潜伏在主子身边,守护着主子的安危,而大公子每年也都会悄悄地潜入华京来看您……”   宋茹甄总算搞明白了这支蛟卫的来历,原来他们是褚穆勋专门训练出来用来暗中保护褚晏的,难怪他们会及时出现救了他们。宋茹甄见褚晏背对着桑扶云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晃了晃褚晏的胳膊,想提醒他好歹给个反应。   谁知,褚晏身子忽地一歪,倒在了地上。   “主子!”   “褚晏!”   宋茹甄和桑扶云都吓了一大跳,宋茹甄扑过去就跪在地上抱住褚晏的脸一看,只见褚晏满头薄汗,双眼紧闭,嘴唇乌紫,面若死灰,人事不省。宋茹甄的心噗通乱跳,颤着嗓子喊:“褚晏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桑扶云单膝跪在一旁,先是冷静地观察了一下褚晏,又抬起褚晏的手腕把了一会儿他的脉,才道:“主子这是中了蛇毒。”   “蛇毒……”   闻言宋茹甄骇然一惊:褚晏何时中得蛇毒?   桑扶云立马撸起褚晏的裤管检查了一番,见双腿上并无异常,转身又检查了一遍褚晏的手臂,果然在左肘部位发现被蛇咬过的创口。   宋茹甄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这一路都同褚晏在一起,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并未发现褚晏有任何异常,她竟完全不知道褚晏是何时被蛇咬中的,而褚晏竟然一直瞒着她。   一时间,她心里说不出来是恼怒多,还是担心难受多,堵得她整个人都颤了起来,她捏着褚晏的手,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现在怎么办?褚晏会不会死?”她自幼长在深宫,见识过的毒倒是不少,就是从未见过蛇毒,也不知道褚晏这种情况要不要紧。   这时,桑扶云从怀里迅速掏出一个小药瓶,往手心里倒了颗丹药出来塞进了褚晏的嘴里,宋茹甄看了眼桑扶云手里的药瓶,问:“你喂他吃的什么?”   “解毒用的。”桑扶云说完,立马俯身对着褚晏手臂上的伤口,用力吸了几口毒血吐在地上。   过了会儿,褚晏的脸色果然开始好转起来,宋茹甄总算松了口气,转眸看着桑扶云,不由得好奇道:“你手上的这个药就是上次那个解了婆罗针的解毒丹?”这东西可解百毒,简直无比神奇,她心下一动,也想要两颗以备不时之需。   桑扶云瞥了一眼宋茹甄,嘴角勾着淡淡的讥诮:“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可解百毒的解毒丹,而是我们抓了那个下婆罗针的人给逼出来的解药。至于这玩意儿……”扶桑晃了晃手中的小药瓶,五分揶揄,五分庆幸地说,“只是用来给主子解蛇毒的,幸亏咬主子的蛇毒性不强,不然就算我们早有准备,主子也是回天乏术。”   闻言,宋茹甄后怕地看了一眼昏迷的褚晏,转而真诚地冲扶桑道:“扶桑,谢谢你救了他。”   “这是我的本分。”桑扶云抬起褚晏的手臂搭在肩上,站在附近的一个蛟卫上来搭手,二人将昏迷的褚晏架了起来,桑扶云冲宋茹甄道,“那些毒蛇们只是暂时被硫磺吓跑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护送你们回城。”   宋茹甄心里一直挂念着蕙兰他们的安危,急道:“等等,我的侍女和护卫好像失踪了。”   桑扶云道:“公主请放心,方才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把他们给救下来了,就安置在前面的马车上,我这就送公主与他们会合。”   马车顶着破晓的晨曦稳稳地走在静谧的官道上。   褚晏靠在宋茹甄的肩头幽幽地睁开了双眼。   宋茹甄的声音紧跟着在他耳畔响起:“你醒了。”   褚晏坐直了身子,偏头看了一眼左肘间缠得紧紧的包扎,苍白的嘴唇抿了抿,然后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窗帘,朝阳照在窗帘上,整个帘子像是渡了一层柔光。   宋茹甄解释:“我们正在回城的路上。”   褚晏撤回目光,转而落在宋茹甄的眉眼上,歉意地说:“对不起,让你……”   宋茹甄二话不说,猛地凑上去飞快地吻了一下褚晏的唇。   褚晏一下子愣住了。   宋茹甄见状,逗弄心起,这回她带了些调戏美男的霸气抬起褚晏的下巴,然后覆下朱唇,探舌挑逗似的撩了撩褚晏的舌,谁知刚碰上就被对方席卷而上,继而疯狂反扑。宋茹甄颇有一种调戏不成反被调戏的郁闷感,既如此,她干脆也拼了,拥着褚晏纠缠的天昏地暗。   是真的天昏地暗,头眼发花的那种,但宋茹甄心里憋着一口气,就在她的气息难以为继时,她贝齿忽地用力一咬,然后立马抽身就逃。   “嘶!”   褚晏俊美的脸颊微微起了一丝褶,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拇指拭了一下嘴角,鲜艳的红瞬间染在他冷白的指腹间,无端地散发着诡异的诱惑力。   宋茹甄有些心虚,她原本只想小惩大诫一下,假咬一下吓唬吓唬褚晏的,没想到力道没控制住,真把褚晏的嘴唇给咬破了,从他嘴角血的流势来看,咬地显然还不轻。   她咽了咽口水,故作蛮横地凶道:“下次你再敢瞒着我受伤,我咬破的可不就是你的嘴了。”   褚晏也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怎么地,漆黑的眼眸突然间光芒乍盛,像是看着猎物一般紧紧地盯着宋茹甄,然后,竟然当着宋茹甄的面,吐舌将指腹间的血舔了个干净。   看地宋茹甄忍不住抖了激灵,那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褚晏将她剥皮拆骨的给吞了,然后还餍足地舔干净最后一丝余味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妖艳的邪气。   宋茹甄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然而下一瞬,宋茹甄的重心猛地向前,人影旋转间,她已经倒在了褚晏的怀里,还没待她挣扎而起,褚晏湿热的唇就带着攻城略地的气势吞噬着她……   与此同时,乾庆宫的宋应时刚起床更好衣裳,睡眼惺忪地坐在榻边喝着醒神茶,准备赶在宋茹甄上朝前去上朝。   谁知,嘴唇忽地一麻,像是被什么东西什么东西烫肿了一般,他忙“呸呸”地将喝进嘴里的醒神茶全吐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几案上,怒道:“谁泡的醒神茶,这是想烫死朕吗?”   正在一旁侍候的宫人们一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吭声。   宋应时一见他们这样一副怕他怕的要死的唯唯诺诺样就有气,挥手不耐烦道:“都跟朕出去!”   宫人们立即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他盘腿坐在榻上,摸了摸肿麻肿麻的嘴唇,又摸了摸方才的醒神茶盏,一点也不烫。他越想越不对劲,赤着脚冲到镜子照了照,他的嘴唇根本没有任何异状。   那也就是说,是阿姐……   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脸色顿时黑沉地回到榻上,猛灌醒神茶。   这边,褚晏终于放开浑身骨头都快软化了的宋茹甄,宋茹甄睁开水濛濛的星眸,逃也似的坐起来,背对着褚晏,羞赧地揉着又麻又肿的朱唇。   褚晏笑着从后面环住宋茹甄的细柳腰肢,下巴轻轻地搁在宋茹甄的肩上,附耳柔声道:“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再瞒着你,为了你,我一定要活得像个寿仙翁一样。”   “噗嗤——”宋茹甄忍俊不禁道,“寿仙翁的话……那你岂不就变成小老头了呀。”   “小老头好呀,”褚晏拉住宋茹甄的手,十指紧扣地举到面前,侧脸吻着宋茹甄的耳垂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小老头就可以一辈子牵着小老太婆的手了。”   宋茹甄的嘴角慢慢上翘,眉梢眼角皆是柔情蜜意,突然间,她像是想起什么来,眉梢眼角的笑意微微僵住,连嘴角都慢慢地拉平了。   一辈子……   他们真的可以吗?   “吁——”   马车停了下来,桑扶云转身撩起车帘道:“公主府到了。”说完,车头一轻,桑扶云率先跳了下去,从后面搬来下脚凳摆好。   宋茹甄下了马车后,发现马车后面就跟着一骑,马背上坐着的是丁亮和蕙兰,蕙兰在前,丁亮在后,双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蕙兰好像生怕她会掉下来似的。   蕙兰见她下来了,慌忙就要从马背上跳下来,丁亮急急地摁住她,自己先跳下马,然后扶着蕙兰小心小马。   “你的人呢?”宋茹甄转头问桑扶云。   桑扶云道:“他们是暗卫,不适合活在光明下。”   宋茹甄点了下头,冲桑扶云笑道:“有劳你送我们回来。”   桑扶云道:“应该的。”   宋茹甄拉着褚晏的手,提着裙裾上阶梯,进了大门后发现桑扶云竟然还跟着他们,她止步转身,纳闷地瞅着桑扶云道:“桑公子,你已经不是本宫的清客了,还跟着本宫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作话里不说点东西感觉总少点什么似的,那就请求各位小仙女们记得多多给我留言。   【对,今天双更】 第60章 暗涌(九)【二更】   桑扶云先是悄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褚晏,才对宋茹甄道:“在下确实不是公主的清客,但是在下是我们家主子的属下,如今主子既已知在下的身份,自然是主子走到哪里在下就跟到哪里。”   褚晏目视着前方冷冷道:“我不需要。”   “我需要。”宋茹甄忙道,她眼珠子滴溜一转,笑眯眯地冲褚晏说,“你看多一个人保护我总是好的。”褚晏刚要说什么,宋茹甄立马侧身对桑扶云道,“就这么说定了,桑扶云,你以后就跟在我们身边吧。”   有人愿意保护褚晏,自然是不要白不要,而且这蛟卫能干掉绣衣司的人,那说明蛟卫应该比绣衣司厉害,有他们在,褚晏的安全她就不用担心了。   褚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再反对了。   宋茹甄冲褚晏顽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抬头看了一下日头,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脏兮兮的衣裳,娇俏的小脸顿时敛色道:“天亮了,我也该换件衣裳去上朝了。”   褚晏拉住她劝道:“今日可不去。”   历经那么大一场生死风波,要是换做寻常的女子估计早被吓坏了,可她宋茹甄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女子。她挑了挑眉,神色飞扬道:“我才不会如了那个狗奴才的意,以为我被他给吓怕了,今日我就是要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好好气气他,顺便再向阿时诉诉苦,让他查查绣衣司的弩。”   从那些绣衣司专用的弩上看来,那些神秘人就算不是绣衣司的人也跟绣衣司脱不了干系,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没有确凿证据也得让阿时知道她险些命丧刺客之手,阿时定然会着手调查此事。   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她也得让童恩紧张紧张一下。   “那你小心些。”   宋茹甄傲然道:“放心,任童恩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光天化日下对我下手,我会小心的,你今日好好养伤,哪里都不准去。”   “好。”   宋茹甄古怪地看了褚晏一眼,不由得想起上次让褚晏养伤,结果她从宫里回来时,褚晏竟然跑去和齐明箫打了一架弄得伤口崩裂一事。   她十分不放心地摇了摇头,道:“我不信你。”转而扭头冲桑扶云道,“桑扶云,看好你们家主子,让他别乱跑乱动。”   桑扶云十分乐意地拱手:“遵命。”   公主府的后花园连接着皇家园林的长春园,眼下已放春,长春园里正是百花齐放时。   褚晏负手而立在池边,看着远处的蜻蜓扑腾着透明的双翼,轻巧地落在池塘中刚冒出尖尖角的荷叶上,小鱼在水下探头偷瞄,水鸟“嗖”地一下从水草上起飞,吓地小鱼猛地甩尾逃离,荡起一圈圈涟漪,像极了还在碧泽湖时看见的一切。   桑扶云站在身后小心劝道:“主子,你身上蛇毒还未全清,最好先用内力运功将余毒彻底逼出来。”   褚晏却问了句:“大哥可好?”   桑扶云顿道:“大公子一切安好。”   褚晏:“……”   见褚晏不说话,桑扶云只好没话找话道:“属下有经常给大公子去信报平安,大公子也会时常主动来信问主子一切可好……”   褚晏:“……”   桑扶云看着褚晏无动于衷的背影,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劝道:“主子,您不要怪大公子,当年他也是迫不得已才把您独自留在华京的。”   褚晏淡淡道:“你不用替他解释,我从未怪过他。”   桑扶云噎了下:“……那就好。”   二人就这样面水而立了许久,就在桑扶云以为褚晏能这样沉默到天黑时,突然听见褚晏迟疑地问:“父亲……过得可好?”   自从主子八岁留在华京后,与泽王已经有十多年未见了,桑扶云以为主子心里最怨的人就是泽王,所以压根不敢提起泽王。   如今听主子主动问起,他立马回道:“泽王驻守的北境常年有兵祸,前不久束勒大汗暴毙,老汗王之子为了夺嫡争功,擅自出兵犯境,想掠夺几座大魏城池炫功,泽王为锉其锐气,亲自挂帅领兵出战,最后,那束勒皇子虽然被泽王亲自打的弃甲而逃,但还是不小心被藏在暗处的小人用毒箭给射中了……”   褚晏陡然转身,面上带了几分急色道:“父亲他……?”   桑扶云忙解释道:“主子放心,泽王的毒已无大碍,只是军医说需要静养数月,期间不得动武。”   ……   上朝时,宋茹甄发现阿时一直在盯着她的嘴看,而且那眼神特别古怪,弄得她总以为自己嘴上沾着什么东西似的。   一下朝,她就被宋应时迫不及待地拉到一边问:昨晚去哪儿了……做什么事了……云云。   她正好要跟阿时说及此事,便将昨晚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阿时听完后,古怪的脸色瞬间变成了勃然大怒,差点将金銮殿的盘龙大柱给踹了,立即命裴易亲自下去调查此事。   宋茹甄知道,以童恩那个老狐狸的心思,昨日留在林子里的蛛丝马迹肯定都被抹去了,裴易未必能查出个所以然来。她突然有点后悔,想着昨夜竟然忘了捡两支弩/箭留下来作为证据,堪堪失去了指正绣衣司的好机会。   不过按照她的计划,铲除童恩指日可待,她就让童恩再蹦跶几日好了。   回瑶光殿时,甫一进门宋茹甄就看见蕙兰坐在海棠树下,背着大门在做什么东西,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一朵朵地在头顶静静地‘看着’她,阿雪窝在一旁的绣墩上睡觉,这只大长耳朵时不时地动一下。   宋茹甄故意放轻脚步,轻轻地走到蕙兰背后一看,只见蕙兰手里正在做一个坠子似的的小物件,宋茹甄就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蕙兰的巧手熟练地打着攒心梅花络子。   过了会儿,见蕙兰将那坠子举起来,翡翠色的纯面玉璧下,挂着群青色的攒心梅花络子,两股柔顺的流苏缀底,在她手里荡来荡去的,甚是好看。   “这是什么玩意儿?”   宋茹甄一把抢过来拿在手里看了起来。   冷不丁地倒吓了蕙兰一大跳,一扭身发现是她之后,蕙兰起身就要上来抢,宋茹甄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晃动着手里的坠子,笑着自问自答道,“看起来像是佩饰?嘶……不太像啊……啊,我知道了,是剑穗对不对?”   这玩意儿显然不是为她做的,不然蕙兰也不会慌张成这般模样,她故意敛了色,一本正经地问:“说,这剑穗是打算送给谁的啊?”   蕙兰眼神果然乱闪,紧张地绞着衣角不说话。   宋茹甄“噗嗤”笑出了声,揶揄着道:“我知道送给谁,是要送给……会耍刀剑的男人。”   蕙兰急的又羞又臊地直跺脚道:“公主,快还给奴婢。”   宋茹甄弯腰故意瞅着蕙兰笑:“还脸红了,原来是送给心上人的啊。”   蕙兰忙解释道:“公主别乱说,奴婢,奴婢只是感谢丁大哥的救命之恩,想亲手做个刀穗送给他而已。”   宋茹甄在心底里偷笑,这丫头这么快就不打自招了。   她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句托着调子念:“丁大哥……”   蕙兰越发急了:“公主!”   宋茹甄也不逗她了,将刀穗还给蕙兰,然后从上到下认真地打量起蕙兰道:“蕙兰,你今年已有二十了吧。”   蕙兰道:“年已经过了,奴婢今年正好二十有一。”   宋茹甄不由得想起前世,蕙兰跟着她也耗到了二十岁还没个归宿,最后还被她连累死在了褚晏的手里。她拉着起蕙兰的手叹道:“你都被我耽搁成老姑娘了,是我对不住你。”   蕙兰笑道:“公主可千万别这么说,奴婢可是心甘情愿留在公主身边伺候一辈子。”   宋茹甄也笑:“你已经伺候过一辈子了,这辈子我得让你嫁给你喜欢的人,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蕙兰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里又有些紧张地盯着宋茹甄:“公主……”   宋茹甄拉着蕙兰进屋,一边问:“我听说丁亮比你大三岁,至今还未娶妻?”   提起丁亮,蕙兰的眼神都柔软了:“丁大哥的娘亲有病在身,父亲腿脚不便,全靠丁大哥一人养着,所以婚姻大事便一直拖着。”   “丁亮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当年阿时挑他来保护公主府就是看中他踏实稳重,我觉得此人倒是值得你托付终身,你若对他有意,我愿做个月老成全你们。”   蕙兰一听,甩手急道:“公主,您别乱点鸳鸯了,丁大哥他……他对奴婢,没那意思。”   宋茹甄冲蕙兰眨了眨眼:“有没有那意思试试不就知道了?”   “丁统领,本宫听说你今年进二十五了,可至今还未娶妻,可是有心上人了?”宋茹甄歪在沉香榻上,一边喝茶,一边随口问道。   丁亮站在玄关处,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首,原以为公主找他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吩咐,不成想公主竟是在盘问他的终身大事,他只好一本正经答道:“回公主,属下没有心上人。”   宋茹甄继续试探道:“那可是家里替你说了亲尚未娶?”   “属下家底薄,还有年迈重病的父母要赡养,没有姑娘看得上属下。”   宋茹甄佯怒道:“你可是本宫的府兵大统领,竟然没有姑娘看得上,真是岂有此理。”   丁亮害羞地笑了下:“那是公主抬举属下了。”   宋茹甄瞅了一眼不远处的帐幔,笑道:“本宫就觉得丁统领甚好,若是本宫想多管个闲事,给丁统领说一门亲事,不知丁统领可否愿意?”   丁亮一听,立即敛色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只怕委屈了那姑娘,万万不敢受。”   这时,帐幔微微颤了起来。   宋茹甄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盯着丁亮道:“委不委屈,得看那姑娘自己说。”她转眸,冲躲在帐幔后的蕙兰喊,“本宫说的对不对啊,蕙兰?”   蕙兰只好羞红着脸从帐幔后走了出来。   丁亮一见是蕙兰姑娘,眼里都放光了,结结巴巴地说:“蕙,蕙,蕙兰姑娘,姑娘好。”   蕙兰低着头,快步走上前,将握在手里的刀穗递给丁亮,仓促地说:“丁大哥,这是我亲手做的刀穗,希望,希望你喜欢。”   丁亮惊喜地接过刀穗,握在手心里,顿时觉得那玉上还残留有蕙兰的温度,老脸顿时一红,羞涩道:“我,我很很喜欢,谢谢。”   这二人一看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宋茹甄在一旁看地笑容满面,决定趁热打铁道:“丁统领,你觉得蕙兰如何?”   蕙兰双手紧张地绞着,侧过身子看也不看丁亮。   只见丁亮低着的头只一个劲地点,嘴角都快咧到颧骨上了:“好,好得很。”   蕙兰一听,喜上眉梢,又羞又臊地低着头看自己的绣鞋。   宋茹甄揶揄道:“是人好得很,还是做你媳妇好得很?”   丁亮傻笑道:“都好,都好。”   宋茹甄转眸看向蕙兰:“蕙兰,你觉得呢?”   丁亮立即抬头,用瞪的牛一样圆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等待着蕙兰。   蕙兰低头咬唇,扭捏地说:“奴婢……不委屈。”   话落,丁亮眼里涌出一阵狂喜,整个人恨不得从地上跳起来,终是被理智克制住了。   宋茹甄起身下榻,走到二人面前,郑重其事道:“既如此如,那本宫就替你们二人做主,允你们结为夫妇。”   在公主府内,阿时早就给下人们立下规矩,府内下人同下人之间是不得有任何爱慕,更不能暗通,否则一律杖毙,所以即使丁亮和蕙兰之间早已有意,但谁也不敢表露出来,如今有宋茹甄做主,二人自是喜出望外,双双并肩跪地,冲宋茹甄用力叩首:“奴婢谢公主。”   “属下谢过公主。”   “都起来吧。”   丁亮闻言,赶紧扭头先扶着蕙兰起身,这才紧跟着起身,然后挠头傻傻地看着蕙兰一个劲地笑。   宋茹甄失笑道:“丁统领,还愣着干嘛,赶紧回去找人算吉日来提亲啊,本宫的贴身婢女可是等同亲姐姐看待的,这三媒六聘可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是,是是,属下这就回去告诉老娘他们准备。”丁亮告了退,转身就往外跑,人激动地险些被门槛绊倒。   蕙兰含笑看着丁亮远去的背影,担忧地说:“公主,丁大哥家里穷,三媒六聘恐怕……”   宋茹甄嗔了蕙兰一眼道:“你这丫头,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操心未来婆家的事情了。”她拉起蕙兰的手拍了拍,“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让你下半辈子再无后顾之忧。”   “公主,奴婢何德何能竟能受公主如此垂爱。”   蕙兰眼圈一红,感动地又要下跪,宋茹甄忙拉住她,定定地看着她道:“因为你值得啊。”   这时,院子里有人在高喊:“公主,刘基有事求见。”   刘基是宋茹甄最近新延请的幕僚之一,写得一手好状子,宋茹甄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允许东跨院的幕僚求见可直入瑶光殿,所以这刘基就径直来了。   宋茹甄冲蕙兰点了下头。   蕙兰立即敛容,恢复清冷的大丫鬟模样,挺胸走出去冲刘基福了福:“公主由请。”   刘基入内后,手里拿着几本折子,正要行礼。   宋茹甄走过去虚虚一抬,阻止道:“先生不必多礼。”   刘基将折子递给宋茹甄,义愤填膺道:“殿下,这些就是小人们整理出来的童恶人的十宗罪状,请殿下过目。”   宋茹甄接过折子翻看了一眼,点头道:“很好,辛苦先生们了。”   “这是小人们分内的事。”   “驸马爷回来了。”蕙兰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紧接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刘基立即拱手道:“那小人告退。”   宋茹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相送:“先生请。”   刘基行至门口时,褚晏正好敛衽提步入内,刘基向后谦让地退了一步,恭敬行礼道:“驸马。”   褚晏回以颔首:“刘先生好。”   宋茹甄拿着折子扭动着腰肢重新回到榻上,慢悠悠地提起茶壶准备给自己倒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开春的花好看吗?”回来时,她正好听音姑姑说驸马在长春园散步。   褚晏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茶壶替她的茶杯斟上,然后才道:“不及公主好看。”   宋茹甄端着茶盏,嗔了他一眼道:“怎地以前倒没发现你这般油嘴滑舌的?”   褚晏笑:“只对你而已。”   宋茹甄见褚晏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只是唇色略显寡淡,看来已无大碍了。   “你来的正好,这些都是童恩的罪状,幕僚们帮我都整理出来了,重点罗列了十条罪。”宋茹甄把刘基方才送过来的折子推到褚晏跟前。   褚晏拿起折子边看边问:“证据如何?”   “确凿的证据只有三条,不过也足够让童恩翻不了身了。”   “你打算如何参?”褚晏放下折子看着她问。   宋茹甄拧眉:“还用参吗?明日本宫就直接拿着这些罪状扔在童恩的脸上,再命禁军拿下他就是了。”   “不可。”褚晏摇头,面色凝重道,“你这样做就越权了,事成,是险胜;事败,便会被小人拿住把柄狠参。”   这一层宋茹甄倒是还没想到,她是阿时的姐姐,所以自然不会太在意身份这东西,但是外人会觉得她在越权。童恩怎么说都是阿时的人,是内宫之人,怎么处置童恩当由阿时说了算,她这个监国长公主只能提议或者附议,不能在阿时在的时候替他直接决定,不然那就真成了牝鸡司晨,左右朝廷了。   “那该如何?”   褚晏道:“可与梁宰相联手,将这些罪状可由梁宰相和鸾台大臣们当朝弹劾,逼陛下拿办童恩。”   是了,童恩的罪状可由大臣们向阿时弹劾,这样一来就不是她在左右朝廷了,而是大臣们共同决议。   只是……   “万一阿时不允呢?”   褚晏看着她,目光沉冷:“那时你的监国之权便可用上。”   准备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拿下童恩,万一阿时不愿意拿办童恩的话,那么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功亏一篑了,以后再想拿下童恩那就难上加难了,所以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哪怕冒着被天下人非议的风险她也得冒一次险。   宋茹甄低头看着手里涟漪不断的茶水,叹道:“只是这样,我与阿时间可能就要起嫌隙了。”   “嫌隙可以修复,但机会错过就错过了。”   宋茹甄抬眸,冲褚晏笑道:“你说的对,那明日我先去梁府找舅舅商议一下。”   褚晏起身走到宋茹甄身旁,拿起宋茹甄手里的茶盏放下,然后打横将她一把抱起道:“公事谈完了,现在我们该谈谈私事了。”   宋茹甄看着褚晏抱着她朝床边走去,很快反应过来私事是什么事,她忙抓住褚晏胸前的衣襟,紧张地瞪着他说:“不行,你的伤还没痊愈呢。”   褚晏勾唇,低头看着她笑地甚是促狭:“行不行,你试一试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 宋茹甄雄赳赳道:试试便试试,who怕who?   试过之后的宋茹甄:驸马,饶命……   【本文的权谋篇一般不会详加描写,还是以感情流为主哦】 第61章 惊变(一)【已修】   褚晏把宋茹甄放下床时,她又从褚晏身上嗅见那股清幽的冷梅之香,便忍不住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梅香之气?”   褚晏正好撑在她上方,闻言垂眸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可能是沐浴时点了一两滴梅露时染的。”   梅露?   宋茹甄没想到像褚晏这种表面上一看就很古板的正经人,沐浴的时候竟然会风骚地去点梅露?   不过转念又一想   假的,褚晏给人的感觉都是假的,他根本就是假高冷,真风骚才对。   正想着,那股清冷的梅香猛地逼近,褚晏的胸脯微微下压,近在咫尺地故意悬在宋茹甄的脸上方,褚晏垂眼注视着她,眼里潋滟春波浓地都快漫了出来,精致的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道:“你喜欢闻?”   宋茹甄还以为褚晏问的是梅露的香气,想也没多想地点头:“恩,好闻,清香雅淡。”   话音才落,眼前陡然一花,褚晏不知何时解开了他的衣裳,衣领一散开,他那紧致结实的冷白胸膛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就好好闻一闻。”   随着褚晏说话,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的,带着几分别有用心的诱惑。   宋茹甄有些抵不住,脸红地别向他处,顾左右而言他道:“这梅露沐浴甚好,下回我也试试。”   褚晏的手已经探至她的寝衣里,摸索着解开了她的衿带,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廓间,顺着耳膜暧昧地溜进了她的心间。   “不用试,下回我们一起……”   茜金纱帐低垂,呢喃话情思,息吟是旖旎。   褚晏似乎特别喜欢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低喊:“阿甄……”   起初她不解,还以为褚晏要对她说什么话。   “阿甄……阿甄!”   可等了一会儿,等到的却是褚晏更为深切地喊声,似乎急切需要得到她的回应一般。   宋茹甄只好抱着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回应道:“我在。”   褚晏忽然颤了起来,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呼吸全都颤了起来,坚/挺的喉结上下急急滚动,竟然还带着一种无以名状的呜咽。   宋茹甄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要推开褚晏看看。   褚晏却忽然用力将她抱的更紧了,那力道重的似乎是想将她整个人融入骨子里去一般,他在她耳边迫切地问:“阿甄,你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对不对?”   宋茹甄还以为是因为此前三番五次地逼他走的缘故,弄得他现在有些患得患失的,只好拍着他的背脊,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道:“不离开了,以后黏你一辈子好不好?”   褚晏啃咬了一会儿她的耳朵后才道:“好。”   一番折腾,宋茹甄累的连晚膳都没用就直接睡着了。   褚晏搂着她,深情地亲吻着她微湿的鬓边,低低说道:“谢谢你回来,阿甄。”   宋茹甄拿了弹劾童恩的十宗罪折子去了趟梁府,至晚方归。   当晚,宰相府门外,陆陆续续地来了几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外面。   翌日,宋茹甄特地换了一套盛装,早早地起了床,斗志昂扬地准备进宫上朝。   临进宫门时,恰好遇到一同下车的舅舅梁松仁,二人目光心照不宣地一撞就各各别开。然后,入宫门,登金銮殿。   谁知待到升殿时,宋应时并没有出现,出现的只有童恩,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两轴明黄圣旨的小太监,缓步来到丹樨下。   满朝文武顿时窃窃私语了起来。   宋茹甄坐在凤座上蹙眉看着童恩,目光着重在那小太监手里捧着的圣旨上顿了顿,心里盘旋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童恩转身从小太监手里取过圣旨高举在手,扬声喊道:“陛下有旨。”   殿中朝臣立即噤声,端臂持笏屈膝下跪,叩首听旨。   宋茹甄也只好一拂广袖起身,绕到童恩面前,端手下跪听旨。   童恩展开圣旨念道:“兹有梁宰相为我大魏江山兢兢业业多年,朕念其劳苦功高,特封其为岭南王,赐岭南十三城为封地,食邑五千户,着令举家即刻迁往封地,不得耽误,钦此。”   话音一落,顿时满朝沸腾。   大臣们低着头互相低声议论了起来,一时间殿内全是议论的嘈杂声。   宋茹甄脑子还有些懵,扭头看向梁松仁,梁松仁面色十分难看,跪在那里双手都在颤抖。   任谁都明白,这道圣旨看起来是赏赐,其实对于梁松仁来说,根本就是明升暗降,故意给个封王的甜枣,再打发他离开华京的权力中心而已。   纵使朝臣们有意见,却是谁也无法站出来反驳,毕竟圣旨上的表面意思是赏而不是罚。   “梁宰相,接旨吧。”童恩得意的将圣旨往前一递。   梁松仁隐忍握拳,但圣旨不可违,梁松仁纵使权力再大,也不可能公然违抗圣旨,只好咬牙抬起双手高喊:“老臣!接旨!”   宋茹甄心念电转,飞快地分析着眼前的情况,她昨日刚和舅舅商议好联合鸾台的宰相们,在朝廷上弹劾童恩,今日舅舅就被阿时的一道圣旨给明升暗降,驱逐出权力中心了。如此一来,顿时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没了舅舅在前面牵头,那些鸾台的宰相们只怕要做缩头乌龟了。   她心里正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时,童恩的声音再次响起:“长公主接旨。”   闻言,宋茹甄心疼遽然一跳,她没想到阿时竟然给她还准备了一道圣旨,她压下心中的忐忑,垂头听旨。   只听童恩展开圣旨念道:“朕,以年及弱冠,如今天下已稳,四海升平,朕欲亲躬以勤政事,特免去长公主监国一职,移为太史令,钦此。”   太史令就是掌管藏书历法,监管朝廷文书,并记录国家大事的史官而已,是个名副其实的清闲官职,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完全架空了她如今在朝中的权力。   宋茹甄陡然起身,一把拽过圣旨砸在地上,指着童恩喝道:“本宫不信,这些不可能是陛下的旨意,一定是你从中做的鬼!”   童恩也不恼怒,捡起圣旨拍了拍,然后双手捧着继续递给宋茹甄,笑眯眯地说道:“长公主,咱家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圣旨上搞鬼,是不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长公主问过陛下便可知晓。”   童恩这么说,可见这两道圣旨十有八九是真的。   宋茹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童恩,也不接圣旨,转身拂袖愤然出殿去乾庆宫了。   宋茹甄来到乾庆宫时,门外并无任何宫人守着,宋茹甄还以为宋应时不在殿内,提着裙裾疑惑地走了进去,却见阿时正站在殿内的宝座前,背对着门口,似乎正等着她来似的。   听见脚步声后,宋应时也转过了身,看见宋茹甄后,眼神一闪,飞快地垂下眼睫去。   宋茹甄沉着脸走近道:“阿时,你为什么不去上早朝?”   宋应时小声地问:“圣旨……阿姐已经听过了吧?”   宋茹甄柳眉倒竖:“那两道圣旨果然是你下的!”   “是我下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宋应时抬眸,平静地看着她道:“我知道,你今天联合了舅舅和鸾台的宰相们准备弹劾童恩,好逼我拿办童恩。”   宋茹甄倒吸了一口冷气:“知道你竟然还下那样的圣旨?”   宋应时看着她定定道:“阿姐,童恩你暂时还不能动。”   “为什么?”   宋应时欲言又止,眉宇间凝着一股纠结痛苦之色,半晌后,他侧身坚决道:“总之不能动就是了。”   宋茹甄上前一步喊:“阿时!”   宋应时语气一软,带着央求地说:“阿姐,你就听我一回,不要再去查童恩和绣衣司的事情好不好?”   宋茹甄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个宦官,阿时死活都不愿意动他。   她气地直发抖,痛心疾首地吼道:“你知不知道童恩及其党羽,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外面已经被绣衣司搅得鸡飞狗跳了,一旦等其坐大,整个大魏都会坏在他的手上!”   见她怒,阿时的态度也突然变得十分强硬道:“阿姐,这大魏的江山说到底只是朕的江山,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朕不许你再插手童恩的事情!”   宋茹甄足足震惊了好几秒。   半晌后,她气急反笑道:“好,好的很!”   “……阿姐。”   宋应时软着声音上前去拉宋茹甄的手,宋茹甄拂掉宋应时的手转身就走。   出门时,正好遇到巡视而来的裴易。   裴易见宋茹甄气冲冲地从殿内走出来,忙止步行礼:“恭送长公主。”   宋茹甄头也不偏的径直走了,身后明艳的的披帛随风猎猎,彰显着她此时的滔天怒意。   褚晏受伤后派冬来去京兆府告了三日假,是以,这两日一直在家里呆着。   宋茹甄从宫里回来时,褚晏正蹲在院子里用细细的竹竿吊着胡萝卜逗弄阿雪,阿雪最近长胖了不少,需要动一动减减肥。   宋茹甄进门时,地上砂砾被她踩地嘎嘎直响,褚晏动作顿住,黑曜石般的凤目里闪过一丝了然。   阿雪肥屁股一扭,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宋茹甄的脚前,刚准备凑上去献殷勤,谁知宋茹甄直接无视阿雪,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一屁股坐下,气鼓鼓的也不说话。   褚晏起身,取下胡萝卜抛给失落的阿雪,让它自己抱着胡萝卜去玩了,转身走到宋茹甄对面坐下,先替宋茹甄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才开口问道:“怎地回来这么早?可是弹劾童恩不顺利?”   宋茹甄冷笑道:“顺利,顺利极了,顺利地我和舅舅都被免职了。”   石桌上的琉璃盏里放着岭南刚送过来的新鲜橘子,一想起岭南宋茹甄的心口又闷又痛,脸色也越发难看了。   褚晏也不说话,他伸手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铜盆里净了个手,然后慢条斯理地擦干,再从琉璃盏里拿起一个橘子在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然后再将橘瓣上的经络一点点揭干净,整整齐齐地摆在空盏里,推到了宋茹甄跟前。   然后继续剥……   宋茹甄见状,甚感纳闷,拧眉瞅着褚晏问:“你就不问问我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褚晏头也不抬地说:“能免你和梁宰相官位的人只有陛下,但以陛下的心性又害怕你当众与他翻脸,所以他应该不会出面,而是会由圣旨来传达他的决定。故我猜……今日上早朝时,陛下并没有出现,而是童恩带着两份明升暗降的圣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的旨意,一份是针对梁宰相的,另一份,就是针对你的。”   宋茹甄一听,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惊叹道:“你果然算无遗策,竟然全被你算中了,”   只是猜中了也又能怎么样。   她双肩骤然塌下,泄气道,“那你算算,阿时为什么一定要护着那个童恩?难不成那个童恩比我这个亲姐姐还要重要?”   “并非重要,而是不能不护。”   宋茹甄心念一转,惊道:“你的意思是说……阿时被童恩控制住了?”   “说不好,但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的罪行无限纵容,只能说明他们要么是同类,要么是有什么重要的把柄被对方掌握在手里。”   宋茹甄下意识理排斥阿时会变成童恩那种人的想法,摇头道:“不,阿时跟童恩那种恶贯满盈的人才不是同类,我更相信阿时是被童恩威胁了。”她皱眉思索了起来,“可是阿时究竟会有什么把柄落在童恩手里呢?”   褚晏将另一碟剥好的橘子都放在宋茹甄面前,语重心长地劝道:“他既不想你管,你何必再去管?”   宋茹甄转眸,定定地注视着褚晏,认真地说:“你不懂,我不得不管。”她若不管,阿时的王朝就完了,阿时要是完了,她也就跟着完了。   褚晏静静地凝睇着她,抿唇不说话,但眼黑润润的凤目里却像写着“我懂,只是你不愿意依靠我”几个字似的。   宋茹甄不喜欢被褚晏这样的眼神盯着,她故作无视,然后起身边走动边思索着道:“如今明面弹劾……既然动不了童恩,那……就来暗的。”   褚晏问:“你想做什么?”   宋茹甄转身盯着褚晏,眯眼道:“我要暗杀童恩。”   褚晏起身摇头:“不可,他出入有绣衣司高手相随,暗中还有影卫埋伏,以你目前的实力,暗杀不可取。”   “谁说我要在宫外杀他?”   褚晏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宋茹甄的打算,他继续问:“好,即使你设在宫内伏击,那你打算找谁伏击?”   宋茹甄脱口就道:“禁军统领裴易。”   褚晏提醒道:“他是陛下的人。”   宋茹甄一下子泄气了。   是啊,裴易是阿时的人,只唯阿时的命令是从,她是听过一些关于裴易与童恩不和的谣言,所以才觉得裴易可以拉拢,但她并无十足的把握能把裴易拉拢过来。   太过冒险的事她暂时不敢考虑,转念又道:“那我就花重金聘请江湖杀手,再将他们伪装成禁军悄悄带进宫去,想方设法引童恩落单再行伏击。”   褚晏又否决了:“不妥,计划太仓促,容易露馅,而且江湖杀手本领参差不齐,对朝廷也有敌意,进宫易成大患。”   宋茹甄烦躁地坐回去,一掌拍在石桌上,愤然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童恩如此无法无天地霍乱朝廷,败我大魏江山!”   褚晏走过去,拉起她拍的通红的手掌揉了揉,一面嗔怪道:“傻瓜,你又何必舍近求远,想要暗杀童恩为何不找我试试?”   宋茹甄不是没想过,但被她断然否决掉了:“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褚晏忽然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这身功夫是从哪里来的?”   这确实是宋茹甄很好奇的事情,一听褚晏要解密,她顿时来了兴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褚晏微笑着说:“其实我师父是江湖第一高手风疾刚,从我来华京的第二年,我师父突然找上了我,他说我根骨绝佳,适合做他的徒儿,于是就开始教我功夫。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暗中苦练武艺。”   宋茹甄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当年之所以一个人上学,一个吃饭,一个睡觉,还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也没个朋友,原来是为了暗中苦练武艺?”   褚晏刮了一下她的鼻头道:“这些都是你从康叔那里打听来的吧?”   宋茹甄笑:“我以前对你一点也不了解,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忽然想多了解你一些,就找了你们褚家的官家问了一些关于你过去的事情。”   褚晏笑笑,继续道:“我师父这一教就是十年,十年后我师父说他要走了,临走之前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收我为徒好像是因为同什么人打赌输了,不得已才收我的……”褚晏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好在他那一身本领我已学了七成,对付童恩还是绰绰有余的。”   褚晏那一身本领宋茹甄是见识过的,比起江湖杀手褚晏的确比他们更合适。   宋茹甄沉吟道:“但你方才也说了,童恩出入都有绣衣司护卫。”   “他有绣衣司,我有蛟卫。”褚晏道,“桑扶云说大哥每年都会往华京里送一批新蛟卫,截止如今华京中的蛟卫足有一千五百多人。”   宋茹甄惊呼而起:“一千五百人,这么多?”那夜蛟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除掉了绣衣司的人,所以在她心底里,她一直把蛟卫看地神秘又强大,陡一听有这么多人,瞬间让她联想到褚穆勋有些图谋不轨似的。   褚晏目光忽闪,含糊道:“估摸大哥也是担心我在华京里出事而已。”   宋茹甄默默点头,按照梦境里来说,褚穆勋担心的对,他也算是未雨绸缪了,所以梦境里褚晏变成废人后才会成功的逃回云梦。   不成想现如今倒便宜了她,有了蛟卫他们的胜算就大上许多了。   宋茹甄立即来了精神,拉着褚晏的手问:“那我们快来制定伏击计划……”   褚晏道:“计划我来定,此事彻底交给我,以后你就不要过问了,只一点,裴易见过我,所以伏击地点不能设在宫里。”   “好,听你的。”宋茹甄摇了摇褚晏的手,柔声道,“谢谢你,褚晏。”   褚晏将她拉到身前,环手揽住她的细柳腰肢,咄咄逼人地俯视着她的眼眸,玩味地笑道:“可是光说谢……似乎还不够……”   宋茹甄往后仰,细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心里还以为褚晏想那个,自从洞房后,褚晏似乎特别热衷那个,顿时小脸一红,低声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褚晏故意拖长调子,雪莲般的俊颜一点点压下,宋茹甄星眸微阖,微微仰头迎上去。   然而褚晏的唇却在距离宋茹甄的唇半指的距离处忽然顿住,他垂眼看着宋茹甄,眼里溢满了揶揄的笑意,然后邪邪一勾唇角,几乎是擦着宋茹甄微醺的香腮来到耳畔,低哑地说道:“我想让你叫我一声‘夫君’听听。”   宋茹甄一听,这才惊觉自己会错了意,脸唰地一下红透了,睁眼羞窘地推开褚晏就要逃。   褚晏哪里会让她走,猿臂稍一用力,将她的腰肢往上一抬,故意逼迫宋茹甄紧贴在他身上,好笑道:“怎么,想出尔反尔?”   宋茹甄进退无路,只好红着脸,硬着头皮喊了声:“……夫君。”   褚晏失笑,却道:“声音太小了,没听见了。”说着,还故意将耳朵偏到她面前,低声诱哄似的说,“乖,再叫一遍听听。”   宋茹甄眼珠子滴溜一转,就对着褚晏的耳朵就大声连喊着:“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唔……”   褚晏飞快地转过脸来抱住她的头,直接用滚烫的唇堵住了她聒噪的小嘴。   宋茹甄彻底老实了。   宋茹甄被宋应时调职后,就无需经常去上常,大魏常朝一般都隔日一上,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要去上朝,尤其这太史令,上值不用跟着其他大臣们每日早起去应卯,也不用去前面上朝,就在宫内藏书阁里窝着,没事还可以去翰林院喝喝茶,简直清闲的不能再清闲了。   宋茹甄就干脆隔三差五地去一次。   至于阿时最近竟然出奇的安分又勤快,即使没她去上朝阿时也还是会早早地出现在金銮殿上,一时间满朝文武们还以为阿时被她督促的准备洗心革面,彻底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了。   只可惜他们想多了,自从舅舅去了岭南后,朝中童恩的势力越发的壮大,几乎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了,而阿时对于童恩的党羽颇有纵容之意。   褚晏近来一如往常地上他的值,回来也从来不跟她说起关于伏击童恩的计划,就在宋茹甄以为褚晏将此事都已经彻底忘了时,一日辰起时,褚晏忽然对她说:“时机到了,就今日。”   她顿时明白了褚晏打算今日伏击童恩,忙紧跟着跳起来道:“我也去。”   褚晏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乖,在家里等我佳音即可。”   宋茹甄知道,她去了反而会让褚晏分心,便点头,乖乖地听话在家里等着。   褚晏离开后,宋茹甄再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洗漱更了衣,用过早膳后便抱着阿雪在院子里玩‘钓鱼’游戏。   玩着玩着,廊下的宫灯冷不丁地断了线掉砸落在了地上,把阿雪吓了一大跳,“嗖”地一下从地上蹦到了她怀里。   宋茹甄抱着阿雪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宫灯,不由得很是纳闷:四下里纹风未起,好端端的怎么会落了下来。   这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阴云密布了起来,忽地一阵风来,挂地廊下剩余的宫灯都晃了起来,然后宋茹甄的眼皮子就开始跳个不停。   蕙兰从外面端着浣洗好的衣裳快步走进来,嘴里念叨着:“怎地好端端地天气突然起了一阵妖风似的,这入梅的天儿真是说变就变。”又见宋茹甄站在廊下盯着地上的宫灯发呆,快步走过来道,“呀,宫灯都被吹掉了。”   宋茹甄扭头看着她道:“不是吹掉的。”   蕙兰一脸懵然。   宋茹甄心神不宁地说:“是它自己掉的。”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抱着阿雪转身看着门外,心里暗暗祈祷今日最好一切顺利,千万不要出事。   雨,说下就下,顷刻间已是大雨倾盆。   宋茹甄在寝殿内走来走去的,越想越觉不安,正想着要丁亮出去探探。   忽地,只听“哐啷——”一声,院子里的大门被人撞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时纵容童恩有重大原因的,后文会解释,稍安勿躁】 第62章 惊变(二)【二合一更】   “哐啷——”   忽地,院子里的大门被人撞开了。   宋茹甄一震,举目望去,只见大雨倾盆里,淋得落汤鸡似的桑扶云,肩上扛着同样淋湿的褚晏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宋茹甄吓了一大跳,忙转身迎了出去。   刚迈过门槛,桑扶云就已经扛着褚晏冲到了檐下。   宋茹甄定睛一瞧,只见褚晏的头耷拉在桑扶云的身上,面色死灰,手臂也软软的垂着,浑身的衣衫俱已湿透,发丝全部黏在脸上,状况看起来很不好,顿时面色大变:“你们?”   桑扶云一脸凝重道:“先进去再说。”   宋茹甄连忙扶住褚晏先进了屋放在床上,然后一把抓住桑扶云的手臂追问:“褚晏这是怎么了?”   桑扶云道:“主子受了重伤。”   “重伤!伤在哪里?”宋茹甄骇然一惊,忙弯腰手忙脚乱地去检查褚晏的身体,然而她并未看见哪里有血迹渗出来。   桑扶云拉住她道:“别看了,是内伤,筋脉断裂,五脏受损。”   筋脉断裂!五脏受损!   宋茹甄的脸瞬间白了,全身忍不住发冷,跌跌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昏迷不醒地褚晏难以置信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伏击计划失败了。”桑扶云面有愧色地叹道,“这事说来也怨我大意了。”   原来褚晏暗中观察了童恩许久,发现他每旬里都会去一次梨春阁里听戏,蛟卫因此在梨春阁里踩了一个月的点,暗中将童恩每次去看戏时潜伏在暗处的暗卫都打探的一清二楚。   于是褚晏便把伏击地点定在了梨春阁,到了今日童恩再次去看戏时,蛟卫就悄悄地将童恩的暗卫和外面带来的随从全部清理干净,只剩下童恩随身跟随的几个高手。   褚晏和桑扶云他们一直潜伏在梁上,直到看见蛟卫发出的成功信号后,他们立即现身开始行刺童恩。   童恩慌忙在随行高手的护卫下且战且退,褚晏哪里会让他们退出去,一出手就解决了三个高手,另外两个高手也被桑扶云缠住了,剩下的小喽啰被其他蛟卫围住了,童恩因此落了单。   当时,褚晏的手已经抓住了童恩的肩膀,正准备下手斩杀童恩时,忽然发现戏台上原本在唱戏因为惊变吓地缩到角落里的一个戏子,悄悄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三连短弩来,瞄准了桑扶云的后心发射出去。   而桑扶云还在与那两个高手缠斗压根没有察觉到弩/箭逼来,千钧一发之际,褚晏只好先松开童恩,转身去救桑扶云。   然而,就在他拉开桑扶云的一瞬间,后心突然受到了重重一掌。   这一掌竟是童恩打的。   原来童恩不仅会武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童恩应该是早料到了有人要暗杀他,所以才准备了这个陷阱等着鱼儿上钩。   幸好褚晏有蛟卫在,方能护着他逃出来,若是宋茹甄真的去请什么江湖杀手来,估计早就全军覆没了。   童恩这个老狐狸,果然老谋深算。   宋茹甄眼圈一红,她挨着床沿坐下,握住褚晏的手,死死地抿住嘴唇,看着褚晏毫无生气的脸,心疼地都揪了起来:“对不起褚晏,都是为了我你才会变成这样的。”她忙起身往外走,一边急切地说:“徐太医,我这就去找徐太医过来。”   桑扶云却在后面喊道:“公主,主子的伤徐太医看不了。”   宋茹甄走了回来:“你什么意思?”   桑扶云道:“主子受的是内伤,只能找内功醇厚的人亲自替主子运功疗伤才行。”   宋茹甄又道:“那我这就去命人找江湖高手来救他。”   桑扶云道:“既然是江湖高手肯定不会轻易被人找到,有的江湖高手就是你花再多钱他也不会出手的。”   宋茹甄瞅着他:“你既然这么说,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谁能救他?“桑扶云郑重点头:“能救主子的人只有主子的师父——风疾刚。”   风疾刚!她听褚晏说过,江湖第一高手,他一定能救褚晏的。   宋茹甄心下一松,忙催促道:“那你赶紧去找人?”   桑扶云却定定地看着她道:“风疾刚四海为家,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主子的伤又耽误不得,所以,我必须带着主子一起去。”   桑扶云这是要带褚晏离开华京去找风疾刚,也就是说……归期不定。   她偏头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褚晏,心里纵使有万般不舍,也知道此事绝不能耽误,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后,便立刻做下决定道:“好,你们即刻就动身。”   桑扶云神色一动,有些于心不忍道:“我们这一走,可能要很久,你……”   宋茹甄目光坚定道:“我应付得来,你安心带他去找他师父就是。”   桑扶云冲她郑重拱手做辑:“多谢公主成全。”   宋茹甄自嘲道:“谢我作甚,本就是我连累的他,他自从与我在一起,不是伤就是痛的,从没有一天安宁之日……”她回到床边,拉着褚晏冰冷的手紧紧握住,深深吻了吻,晶莹的泪水悄无声息地话落在褚晏的手上。   她知道,这一别可能要很久才能再相见。   又或许,永远也见不着了。   “桑扶云,答应我一件事。”   “公主请讲。”   宋茹甄说:“在找到他师父之前,千万不要让他醒来。”   以褚晏的性子若是中途醒来定然会回来找她。   “……好。”   桑扶云快步来床边弯腰将褚晏拉到背上,像是生怕宋茹甄反悔似的,背着褚晏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宋茹甄立在床边,看着褚晏离去的背影,强迫自己定在原地一步也不要动。   临到门口时,桑扶云突然顿下,转身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公主,蛟卫其实可以带你一起走。”   宋茹甄心下一动,她看着褚晏的脸,心里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就这么跟着褚晏一走了之算了,可转念又想起阿时为了威胁她不准离开时,用匕首划开自己手掌时的偏执时,她只能无力地笑了下:“多谢,我暂时还不能走。”   桑扶云没再说什么,只冲宋茹甄颔了一下首,便转身背着褚晏消失在门外。   宋茹甄终还是忍不住,拔腿冲到了门口,扶着门框目送着桑扶云和褚晏的背影,转瞬间消失在雨幕里,眼泪哗啦啦如雨下。   “褚晏,你一定要好好的。”   蛟卫带着褚晏离开后,宋茹甄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下去,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去拉拢裴易,再想方设法地让童恩在宫里落单,任童恩功夫再高,在重重禁军的埋伏下,他也插翅难逃。   她与裴易在通县赈灾一行里也算有过交情,深知裴易这个人嫉恶如仇,为人又正派。而且据说他与童恩在宫里头互相看不惯,主要是因为童恩的绣衣司经常在宫里横行,连禁军也不放在眼里,两家摩擦已久,裴易早就对童恩积了不少怨气,她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但她又担心拉拢裴易不成,反而将计划给泄露给阿时,所以她并没有急着接近裴易,而是加勤了去宫里上值的次数,暗中观察了一番裴易,见他确实与童恩水火不容,这才装作“偶遇”裴易,然后多次试探了下裴易的口风。   裴易果然一提绣衣司就咬牙切齿,看来确实恨地不轻。   也是,宫里本来就是禁军的地盘,绣衣司后来居上,竟然在宫里横行霸道,根本没把禁军放在眼里。都说一山不容二虎,禁军与绣衣司迟早要争个高下来。   不过通过这段时间与童恩的交手来看,裴易显然不是童恩的对手,禁军也迟早会沦入童恩的囊中之物,到时候宫里岂不是完全被童恩给掌控了,那样一来,就越发没有人能对付得了童恩了。   于是宋茹甄“偶遇”裴易时,悄悄地给裴易送了信,约裴易暗中见了一面。   裴易如约而至秘密地点,宋茹甄开门见山地道明意图。   裴易听了宋茹甄想要利用禁军在宫内伏击童恩的想法后,欣然应道:“卑职早就看不惯那个娘娘腔了,整日在宫里作威作福,弄得前朝后宫里乌烟瘴气的,长公主既然有令,卑职自当马首是瞻,只是陛下那里……”   宋茹甄没想到会谈的这么顺利,立即道:“你放心,出了任何事情本宫替你担着。”   自从宋茹甄与裴易商议好在宫里伏击童恩的计划后,便整日整夜地开始研究,在宫里何处设伏比较稳妥,再以何种理由骗童恩落单,如果瞒过阿时等等,这一忙碌就经常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克制住自己对褚晏藤蔓一样疯长的思念。   眼见计划安排地越来越详尽,宋茹甄正考虑近日再约裴易好好商量一下伏击的细节。   谁知,计划却赶不上变化,因为宫里突生惊变。   是夜,宋茹甄躺在床上本欲就寝,忽地右臂的肩关节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啊!”地一声尖叫坐起来,紧抱住右肩,死死咬着牙槽。   外面值夜的蕙兰一听屋里的动静,爬起来就冲了进来紧张地问:“公主,你怎么了?”   宋茹甄一瞬间疼地满头大汗,道:“我的胳膊……”   蕙兰跑过来坐在床边,看着宋茹甄抱着右肩,面容看起来十分痛苦,她手足无措地去扶住宋茹甄,焦急地问:“胳膊,胳膊怎么了?”   宋茹甄喘着气道:“我的胳膊好像脱臼了。”   奴婢起身就往外面跑:“奴婢这就去叫徐太医。”   “慢着!”   宋茹甄试着抬起右手臂,肩关节虽然依旧剧痛无比,手臂却能活动自如,她立即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面色大变道:“不是我,是阿时,阿时出事了。”她忍着剧痛,飞快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快替我更衣,我要进宫。”   蕙兰跑回来劝道:“公主,可是您的胳膊疼的这么厉害,不如让徐太医看过再进宫?”   宋茹甄很快疼地汗流浃背,面色苍白,她忍着剧痛摇头:“没用,徐太医看不了。”   蕙兰只好拿来了衣裳伺候宋茹甄穿好,宋茹甄连头发也没梳就急急地往外面走。   走到院子里时,手臂上的痛忽地消失了,她的脚步猛地一顿。   蕙兰也跟着煞住脚,不解地问:“怎么了?”   宋茹甄抱着肩膀,试着活动了下手臂,疼痛确实完全消失了。   “好了?”   蕙兰扶着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宋茹甄却是一脸凝重道:“不是虚惊,你速去让音姑姑备马,再通知丁亮点几名精锐,然后随我一道进宫。”   “好。”蕙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宋茹甄这般阵仗就知道大事不妙,忙忙儿地去找丁亮去了。   宋茹甄重新回到屋内,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阿时身为九五之尊,绝不可能轻易受伤,方才从肩关节传来的剧痛上来看,应该是关节脱臼了,因为只有脱臼复原后剧痛才会顷刻间消失。   可阿时的手为何会脱臼?   还是大晚上的?   一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她胡思乱想了一通,正是坐立不安时,音姑姑仓皇地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公主!”   音姑姑是历经沉浮多少年的老人儿,一般绝不会轻易失态,这声音一听就是出事了。   宋茹甄立即快步冲到门口一瞧,果然见音姑姑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见她出现在门口,音姑姑忙抬头冲她喊道,“公主,裴统领来了。”   裴统领一上台阶就急着屈膝下跪,要冲宋茹甄行礼:“卑职……参见……”   宋茹甄瞧着裴易摇摇晃晃地站也站不稳还要行礼,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满眼惊骇地打量着他身上的伤问:“裴统领,你这是怎么了?”   裴易忽地泪流满面道:“公主,童恩反了。”   “反了?”   宋茹甄的心‘哐啷’一沉,彻底沉到了谷底,过了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问:“你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还有,阿时——他怎么样了?”   裴易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陛下要杀童恩,禁军内有人反水,童恩将绣衣司的人藏在禁军内控制了禁中,童恩还卸了陛下一只手臂……”   裴易说的信息量有些大,宋茹甄脑子一时有些混乱,她抬手虚虚地摁了摁太阳穴,快速整理着裴易话里的前因后果   阿时要杀童恩……   阿时竟然要杀童恩?   “你说是阿时……先要杀的童恩?”宋茹甄特地一字一句地强调道。   裴易点头道:“陛下好像早动了要杀童恩的心思,不过他谁也没说,而是悄悄地在酒里下了毒赏赐给童恩喝,却被童恩发现了,陛下这才命禁军围攻童恩。不料那童恩竟是个身怀绝世武艺之人,卑职与他过了不下十几招就被他伤成这样般模样……”   原来那童恩身怀武功一事竟也瞒着阿时,看来他早就不怀好意了。   只是阿时此前一直护着童恩,为何突然间又要杀童恩?   裴易继续道:“陛下见状一急,就拿着刀亲自上了,却被童恩轻而易举地卸掉了一只胳膊。”   闻言,宋茹甄身子晃了晃,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无比。   童恩竟然连阿时都敢伤害了,看来他已经彻底露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如今又控制了禁中,阿时的处境只怕岌岌可危。   音姑姑担忧地喊了声:“公主!”   宋茹甄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又冲音姑姑摇了一下头示意音姑姑放心,转而继续对裴易道:“继续说下去。”   裴易忽然郑重跪地喊道:“公主,卑职冒死逃出来就是为了替陛下给公主带几句话。”   宋茹甄的心猛地一提,秉着气息问:“阿时说什么?”   “陛下说让您快点逃,有多远逃多远,而且越快越好。”裴易急道,“童恩控制了禁中,下一步定然会带人来围攻公主府,到时候公主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可我不能丢下阿时不管!”宋茹甄摇头,转头立即冲音姑姑命令道,“音姑姑,你去通知丁亮清点府里所有的府兵,立刻跟我进宫救阿时。”   音姑姑也急道:“公主,就府里的这点人进宫救人……那无疑于螳臂挡车啊。”   “我何尝不知道?可是,可是阿时怎么办?”   她是阿时的亲姐姐,她与阿时不仅同根还同命,在这样的时候让她抛弃阿时独自逃命去,纵使她活下来也会愧疚一辈子的啊。   裴易又道:“公主,陛下说他就知道您会去救他,但他说让您千万别冲动,还说请您务必记住,只有你还活着,他才能活下去。”   若说方才她还有一丝怀疑,那现在裴易的话就彻底证明了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忽然冷静了下来。   阿时与她同命几乎无人知晓,阿时既然要裴易给她带这句话,就是想让她先保命要紧,因为童恩就算控制了禁中,也不会杀了阿时,宋家的后人几乎都被杀光了,童恩的最终目的是要权,所以他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就必须让阿时活着。   但是她就不一样了,她与童恩如今已经敌对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所以童恩一旦得势后,最想要的就是她的命。   若是她死了,阿时也就活不了了。   所以阿时才会让裴易给她带这句话,这也确确实实是阿时才会说的话。   似见她还在犹豫不决,裴易又道:“陛下还说,他送你的药让您务必带好,一旦您觉得不适时立即服下。”   宋茹甄心里咯噔一跳。   阿时这是要做什么?   她记得阿时说过,那药是用来给她解命的,难道他想……   裴易又补充道:“陛下最后还说,让您千万不要多想,他惜命的很,童恩需要他,所以不会拿他怎么样,陛下还让你同驸马离开华京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阿时最怕她离开他,现在竟然让她随褚晏离开华京不要再回来,看来阿时知道童恩一定会对她下死手。   音姑姑也在一旁劝道:“公主,奴婢觉得陛下说的对,以您现在之力根本对抗不了童恩,陛下暂时无生命威胁,您还是先保命要紧,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这时,蕙兰和丁亮急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蕙兰回道:“公主,丁统领来了。”   丁亮拱手待命:“公主。”   宋茹甄看着裴易,转眸又在音姑姑,蕙兰和丁亮担忧的脸上扫过。   是啊,她不能冲动,褚晏走了,现如今光凭她府上的这点武力要去对抗绣衣司和禁军,那简直就是在送大家去死。   半晌后,宋茹甄眸色一沉,看着音姑姑肃然道:“音姑姑,你立即去通知跨院里的幕僚们,让他们收拾东西速速离开公主府出去躲躲,再解散府里的下人们,让他们赶紧逃。”   “那你呢?”   “音姑姑放心,阿时说的对,只有我活着他才能活下去,”她转眸看向蕙兰继续吩咐,“蕙兰,你简单收拾一下,一会儿随我一起走。”说完,想起什么来,又对正要转身的音姑姑嘱咐道,“音姑姑,你处理完手里的事立即找地方藏起来。”   音姑姑眼圈一红,颔首道:“公主,你要小心啊。”   宋茹甄笑了下,转头喊着:“丁统领。”   丁亮肃然上前一步:“属下在!”   “立即让府兵出去躲躲,你也是。”   丁亮态度坚决道:“府兵们可以躲,但属下誓死追随公主。”   宋茹甄心里一暖,又看了一眼身边正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丁亮的蕙兰,点头道:“好,让人备最快的马车,我们立即动身。”   裴易一听,忙阻止道:“公主不可,童恩的人恐怕已经在外面盯上公主了,从大门出去恐怕跑不远。”   说的也是,绣衣司的暗探可是出了名的恶臭,华京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都能找一个出来,她思索了一瞬道,“我府里有密道,我们可以从密道里走。”宋茹甄看了一眼裴易身上的伤道,“裴统领,你已不能呆在华京了,如今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如跟我一起先出华京,再做打算?”   裴易抿唇拱手,肃然道:“只要公主不嫌弃卑职这条残命,卑职也愿意跟随公主。”   “好,丁统领,你找人先处理一下裴统领身上的伤,过会儿我们就出发。”   “是。”   半柱香后,蕙兰收拾出两包细软架在腋下跑过来冲她道:“公主,东西都收拾好了。”   这时丁亮搀着裴易也进来道:“公主,属下已经冲兄弟们吩咐过了,我们一走他们就动身。”   “好,我们出发!”   公主府的密道入口在后花园的假山里面,宋茹甄领着几人进了密道,丁亮在前面举着火把,蕙兰扶着宋茹甄,裴易在后面断后。   密道里阴气森森的,冷地蕙兰直打哆嗦,宋茹甄抱着蕙兰的胳膊搓了搓。   丁亮在前面探路,扭头看了一眼蕙兰一眼,步子加快了些,一面冲宋茹甄问道:“公主,我们离开华京后打算去哪儿?”   宋茹甄早已有了打算,道:“云梦。”   半柱香后,几人终于穿过长长的密道,来到一个空旷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有阶梯连着一个暗门,打开暗门便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民宅。   几人面带喜色地站在门后,等待着丁亮去推开房门。   本以为等待他们的将是新生,谁知房门推开后,等待他们的却是——‘悬颈铡刀’。   月光照亮的院子中央,摆放着一个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手里端着一盏茶正在慢悠悠地拂着茶沫。   “公主殿下,咱家在这里恭候已久了,来都来了,不如出来喝杯茶。”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会分开很久,好不容易把媳妇叼到嘴,说什么也不能松嘴啊。】 第63章 惊变(三)   “童恩!”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童恩。   他身边还立着一个带着兜帽的神秘人。   宋茹甄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丁亮“唰”地一下拔出腰上的窄背刀护在几人面前。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房间侧厢里,忽然间冲出两溜绣衣司的人,手里纷纷拿着三连短弩堵在了他们的退路上。   “别挣扎了,你们没有退路了。”童恩桀桀笑道。   宋茹甄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她拉住丁亮,当先提步走了出去,冷眼瞅着童恩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这个密道只有她和阿时知道,难道是阿时……   童恩冲她甩着兰花指,一脸奸笑道:“小皇帝能有什么秘密是咱家不知道的呀?”说完,他的目光还别有用意地越过她看了她身后一眼。   心念电转间,宋茹甄几乎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了什么,她扭身恶狠狠地瞪着身后的裴易,喝道:“裴易,是你背叛了本宫?”   且不说童恩如何发现的这个密道,就算童恩知道这个密道也不可能掐着点在这里等着,童恩之所以算准了她会从密道里出来是因为知道裴易会把她引过来。   毕竟如果童恩真的率领绣衣司兴师动众地去血洗公主府的话,那么不出一日便会传遍华京乃至天下,届时定会引起天下公愤,童恩若是还想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绝不想那么明目张胆地灭掉她。   所以,他才让裴易故意暗示她从密道离开,这样一来她不仅落了单,还能自投罗网,悄无声息地解决她。   这一计又一计的将人心揣摩地透透的,宋茹甄自以为自己生长在波诡云谲的宫中,早已练就了一身狡猾,但如今看来,论心计,她不得不对童恩甘拜下风。   也总算是明白了此前母后为何会一直在梦里提醒她:小心提防身边人,原来这个身边人就是裴易。   裴易愧疚地屈下膝盖,噗通跪地,重重叩了几个响头道:“公主,是卑职对比起您,对不起陛下,但童恩他突然抓了卑职的全家老小,卑职不得已才……”说着,他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紧紧看着宋茹甄,“但是陛下让卑职给公主带的话都是真的,禁中也确实被童恩给控制住了。”   宋茹甄看着他冷笑:“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裴易愤恨地瞪了童恩一眼,然后痛哭流涕地仰天喊道:“卑职枉顾皇恩,愧对公主和陛下,只能以死谢罪了。”话音一落,只见他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就是绝然一抹。   那力道划地极快极重,血‘滋溜’一下从刀口里滋了出来,直喷了站在附近的蕙兰一脸。   蕙兰先是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便是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啊!”   丁亮一个跨步冲过来,抱住蕙兰的脸擦干净,抱在怀里安抚,蕙兰这才平静下来。   童恩瞅着裴易死不瞑目的尸体,冷呵呵道:“没想到姓裴的倒还是个有骨气的,既然他人已经死了,那咱家就成全他,总不能让他黄泉路上孤身一人。”他将茶盏放在一旁的高几上,轻描淡写地喊了声,“来人,去将裴家满门给屠咯。”   立有隐在围墙阴影下的绣衣司出去了,看来这院子里到处都是埋伏。   宋茹甄虽然恨裴易背叛,但他的家人是无辜的,而且裴易对于童恩来说也算守诺了,结果却还是落了个满门皆灭的下场。   宋茹甄不由得咬牙怒道:“童恩,他都已经听你的话将本宫引来了,你怎么能出尔反尔还要灭他满门?你到底是不是人?”   童恩一听,翘着兰花指掩嘴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公主殿下,咱家可不是人呢,咱家……是狗奴才啊,奴才哪讲什么信义。”说着,他眼风一转,斜睨了一旁的神秘人,阴阳怪气地问,“你说对不对啊,明箫?”   齐明箫!   听见这个名字,宋茹甄心神遽然一颤,不由得转眸看向那个穿着斗篷的神秘人。   神秘人抬起修长的双手揭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宋茹甄再熟悉不过的脸,冲童恩低眉顺眼地答:“义父说的是。”   上次在宝华寺的林子时,宋茹组就已经猜出齐明箫和银翘一样,都是童恩的人,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齐明箫竟然会是童恩的义子。   宋茹甄复杂至极地瞅着齐明箫,道:“你在本宫身边藏的可真够深的啊!”   齐明箫拱手,冲宋茹甄恭敬施礼:“明箫,参见公主。”   宋茹甄啐道:“走狗!”   齐明箫竟是垂着头受了。   童恩乜斜了齐明箫一眼,冷冷道:“怎么,人家骂你一声走狗,心就疼了?”   齐明箫却笑而不怒道:“公主骂的对,明箫本来就是走狗。”   童恩沉着脸不说话了。   宋茹甄嫌弃地转开目光,瞅着童恩冷哼道:“废话少说,童恩,你如此大费周章地把本宫引到这里来,不会就是为了来同本宫叙旧的吧?”   童恩桀桀一笑,目露杀气道:“既然公主这么迫不及待地求死,那看来……咱家只能成全了。”   童恩果然是想杀她。   闻言,丁亮几个箭步冲到前面去,一亮手中的窄背刀,梗着脖子喊道:“想要动公主,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蕙兰急的直跺脚:“丁大哥,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回来。”   宋茹甄也道:“蕙兰说的对,快回啦。”   丁亮却扭头冲她们喊道:“公主,蕙兰,那姓童的老狗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回来也是死,老子还不如为了你们死得其所,跟他们拼了!啊——”话音未落,丁亮已经拧着刀就朝着童恩扑了过去。   童恩坐在太师椅上也不看丁亮,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偏头将高几上的茶盏拿起来慢慢抿了起来。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的暗影地忽地蹿出来几个鬼魅一般的人影,二话不说就与丁亮缠斗了起来。   那些人看起来都是绣衣司的高手,围攻丁亮不过片刻,便将丁亮全身上下砍地到处都是伤,看地蕙兰在后面急地又哭又喊。   宋茹甄默默地看着丁亮身上的刀痕越来越多,心中无限悲怆。   她知道,今夜他们谁都难逃一死了,只不过是谁先谁后的问题,她不忍再看下去,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然而那利刃入肉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灌进耳朵,一刀一刀地刮着她的心。   “唔!”   很快,丁亮的胸口被一柄漆黑黑的雁翎刀刃贯穿了过去。   “丁大哥……”蕙兰突然发疯似的冲了上去,抱着渐渐下滑的丁亮哭的泪流满面。   宋茹甄忙睁眼去抓蕙兰,然后手指只碰到蕙兰的衣角,好在那些绣衣司的人重伤了丁亮后纷纷退出了战圈,似乎并没有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放在眼里。   丁亮将手中血染的窄背刀插在地面撑着身体跪下,蕙兰与他一起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丁亮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想要去摸蕙兰的脸,看了一眼自己的脏手正准备缩回去,蕙兰忙一把将他的手心拉住紧紧贴在脸上。   丁亮冲她咧嘴一笑:“兰儿啊,”甫一开口,血哗啦啦地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他继续保持着最美的笑意道,“丁大哥……来不及……娶你咯,我们……下辈子……再……”话未完,丁亮闭上了眼睛向前扑倒在蕙兰的瘦弱的肩膀上。   蕙兰抬手环住丁亮的背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童恩在一旁看戏似的啧啧道:“倒是个铁汉子,难怪小皇帝会相中此人做公主的府兵统领,只可惜是个废物。”他话锋一转,转头睨着宋茹甄冷笑,“公主,你的府兵统领死了,咱家倒要看看,如今还有谁能救你?”   宋茹甄明知故问:“看来你今日是非要取本宫的性命不可了?”   “哎,本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又是小皇帝的亲姐姐,咱家自然不会动你,可你好好的长公主不做,偏偏要学着干涉朝政,还想灭了咱家和绣衣司,那就休怪咱家不能容你了。”说完,他头微微一偏,冲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端着托盘的绣衣司命令道,“去,请长公主上路。”   那名绣衣司的人端着托盘走到宋茹甄面前,宋茹甄瞥了一眼托盘上放着的东西   正是毒酒一杯。   她淡淡收回视线,转而盯着童恩问:“你把阿时怎么样了?”   “长公主放心,只要小皇帝听话,他就可以永远当他的皇帝。”   果然,童恩的目的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童恩他不知道,一旦她死了,阿时也活不了,可是她又不能让童恩得知这个秘密,否则童恩势必要利用自己彻底钳制他们姐弟二人,再将整个大魏搅的翻天覆地,到时候,梦境里所发生过的一切还是会重演。   宋茹甄摸了摸腰间荷包里装着的那瓶药,阿时说此物能解连命,既然能解连命,是不是只要她喝下之后再死,也能解掉她对阿时的连命?   “阿时若是知道本宫死于你手,他一定会杀了你的。”宋茹甄悄悄地摸出那个药瓶握在手里。   童恩摇了摇他的兰花指,桀桀尖笑道:“小皇帝不会知道你死了,而且‘你’以后还会继续陪着他。”说着,他冲宋茹甄身后喊道,“出来吧,也好给公主露露脸。”   “是。”   身后忽地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且那声音一听竟和自己一模一样。   宋茹甄骇然一惊,扭头一看,只见她身后站着一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   宋茹甄瞳孔巨震道:“她是谁?”   童恩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特别满意宋茹甄这样的反应,笑过之后,他眸色阴阴一沉,皮笑肉不笑道:“她是长公主你啊。”   宋茹甄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瞬间都凝固住了。   童恩上哪里找来一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难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她,只要有这女子在,便足已在公主府里以假乱真了。只可惜童恩并不知道她和阿时之间的连命关系,不然也不会弄个假的出来。   宋茹甄认真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假宋茹甄’,她将自己的一颦一笑都模仿的惟妙惟俏,几乎连她都快分辨不出来了。   惊骇过后,宋茹甄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她死后,有个假姐姐在,阿时应该能继续活得好好的吧。她悄悄地将瓶塞打开。   童恩的耐心似已耗尽,他盯着宋茹甄冲那杯毒酒扬了扬下巴,阴测测地催道:“公主,请吧。”   宋茹甄捏着手中的药瓶,脑海里突然浮出褚晏清冷的容颜,他眉宇微蹙,不满地看着她,那眼神里似充满了警告,警告他不准拿起那杯毒酒。   童恩见宋茹甄不动,就冲宋茹甄身后的绣衣司努了努下巴,立即有两个绣衣司的人出来,准备强行灌宋茹甄毒酒。   宋茹甄低头,正要抬手。   “别动。”   这时,童恩身边的齐明箫忽地一动,迅速闪到童恩身后,一手摁住童恩的左肩,一手握拳对着童恩的脖颈,拳指间夹着三根红色的绣花针,针尖正抵在童恩的脖颈上,俯首附耳警告道:“义父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童恩溜湫了那针一眼,面色稍稍一变,微微咬牙:“婆罗针!”他斜睨着齐明箫,冷哼道,“好小子,你竟敢背叛我?”   “我只想救她。”   童恩冷冷眯眼:“你果真对她动了心!”   “她很难不让人动心。”齐明箫笑了下,然后拽着童恩起身,一边朝宋茹甄走去,一边四下里警惕一扫道,“所有人都退下。”   暗影里未发出一声轻响。   齐明箫将针再度逼近了些。   童恩只好下令道:“都退下。”   四面八方很快传来一阵窸窣之声,齐明箫来到宋茹甄面前,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来。宋茹甄迟疑了一瞬,将手中药瓶重新盖好,快步来到齐明箫身边。   齐明箫冲她道:“公主,跟紧我。”   说完,齐明箫挟持着童恩开始往大门口走,宋茹甄见蕙兰还抱着丁亮的尸体哭泣,飞快地冲过去拉蕙兰:“蕙兰,走!”   蕙兰依依不舍地放倒丁亮,临走前特地拔走丁亮的窄背刀。   齐明箫带着宋茹甄和蕙兰,挟持着童恩出了大门,那些绣衣司的人也不藏了,纷纷现身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童恩对齐明箫轻蔑地说:“你以为你们逃得了?”   “不试试又怎知逃不逃得了?”说话时,齐明箫已经挟持着童恩来到一处狭小的暗巷外,那暗巷里早已藏着两匹矫健的快马。   童恩哼道:“你小子,原来早就暗中计划好了要救她。”   齐明箫也不理童恩,扭头冲宋茹甄道:“公主,快去牵马。”   然而就这么一扭头的功夫,童恩眼疾手快地擒住齐明箫的腕骨,反身就是一掌雄厚的内力震在了齐明箫的胸口上。   “唔!”   齐明箫直接飞了出去,落地时,生生地被他稳住下盘,却也是半跪在地上,“哇”地向地上猛吐了一大口鲜血。   变故只在转瞬间。   童恩活动着手腕,睨着齐明箫道:“竟敢在老虎嘴上拔毛,我看你是找死!”他本想直接了解了齐明箫,不过余光瞥见愣在不远处的宋茹甄,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兰花指一转,对准了宋茹甄,眸底闪着阴毒的暗芒,心想这碎魂掌要是打在长公主那金尊玉贵的柔软身子上,定然是件极其美妙的事情。   齐明箫发现了童恩的意图,立即冲宋茹甄喊:“公主,快跑!”   宋茹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凭借着本能转身就朝巷子里跑。   只要能上马,或许,或许就还有一线生机。   童恩也不急,他像个看着老鼠无路可逃的猫,慢悠悠地朝着巷子走,走着走着,脚步一顿,面色骤变。   他扭头向后一看,然后看见了一个他怎么样也想不到的人,握着一把窄背刀插在他的后肋下,刀柄上悬挂着刀穗在月色里抖地不成样子。   只可惜,她力道太小,苗头不准,只有刀尖的部分没入他的体内而已,不然以方才的大意,要是被人戳中的是后心那就完了。   “……你去死!”蕙兰抖不成声地吼。   宋茹甄听见蕙兰的吼声后,立即煞住脚,回身一看,就见童恩反手挑飞了蕙兰手里的窄背刀,提手一掌拍在蕙兰的头顶上,怒道:“蝼蚁安敢挡道!”   蕙兰目光呆滞地看着童恩,头发里的血流一条一条,缓缓地流到了她白嫩的脸颊上。   “蕙兰!”宋茹甄大喊。   童恩嫌弃地推开蕙兰,蕙兰软软地倒在地上后,伸出颤抖的手摸到了刀柄上的刀穗一把握住,然后,一动不动了。   宋茹甄全身的血液“噌噌”倒流,她红着一双凶狠却穷途末路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童恩,恨不得扑上去吃了他。   童恩也不想再同宋茹甄玩什么猫抓老鼠的游戏了,他从身上掏出帕子擦着手,一边冲附近的下属命令道:“速战速决!”   那名绣衣司提着刀走进巷子里,宋茹甄也不跑了,她知道她其实根本跑不掉,看着越来越近的侩子手,宋茹甄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阿时,对不起,阿姐已经尽力了。   褚晏,永别了……   侩子手索命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逼来,宋茹甄的双手攥地紧紧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忽地,“唔”地一声闷哼在她耳边响起,旋即,她身上一紧,又陡然一重,接着,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落地的瞬间,宋茹甄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熟悉的脸时一愣:“齐明箫?”   她这才发现齐明箫身后站着那名绣衣司,他手里的雁翎刀刃上还挂着血,是齐明箫抱着她用背生生替她挨了一刀。   二人倒在地上后,齐明箫似乎怕她摔到,特地用自己的手臂先着地缓冲了一下。   宋茹甄的内心一时五味杂陈的,她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齐明箫偏过头来,看着她虚弱地说:“这是我欠你的,要还。”   “……就算如此,本宫也还是要死的。”   “至少明箫会死在公主前面,”齐明箫浅笑,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黄泉路上,明箫再给公主好好赔罪,可好?”   童恩气急败坏地冲那个绣衣司下属喊道:“还愣着干嘛?既然他嫌命长,那就送他们一起上路!”   那名绣衣司得令后,双手倒悬雁翎刀握住,然后高高地举了起来,向着齐明箫的后心用力地扎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儿砸啊,你再不出来,你媳妇可就要死在你情敌的怀里啦啦啦啦!   褚晏:勿催,已来。   【甜甜的云梦篇终于要来了。】 第64章 云梦(一)   “咻——”   利器破风的声音凌厉而来,转瞬钉在了那名绣衣司的后心上。   宋茹甄眼角余光瞥见那名绣衣司双目一瞪,然后就直挺挺地歪倒在一边去了,紧接着,巷子外传来纷杂的打斗声,她听见有人在大喊:“保护司监大人!”   宋茹甄推了推身上压着的齐明箫却怎么也推不动,“齐明箫,好像有人来了,你快起来。”齐明箫压在她身上半晌没有反应。宋茹甄偏头一看,只见齐明箫双目紧阖,面色死灰,不知死活。   她心里咯噔一跳,颤着手去探的他的鼻息,刚感觉到还有点微弱的呼吸,她身上就猛地一轻,齐明箫被一个黑衣蒙面人一把给掀到了一边的地上。   那名黑衣人单膝跪地,伸手快速抄起她的后颈托起她的头,见她还睁着一双震惊又茫然的大眼眸时,眼里划过巨大庆幸和喜悦,紧接着就是黑云滚滚。   虽然对方蒙着脸,只露出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但宋茹甄一瞬间认出了他是谁,刚激动地喊了声:“褚……”脖根忽地一痛,彻底晕了过去。   宋茹甄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随风浪起起伏伏,摇摇晃晃的,思绪也是混混沌沌的不知人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她觉得自己的意识终于可以控制自己的声音发了出来,便扯了扯干哑的嗓子,下意识喊了声:“蕙兰,水。”   有人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扶了起来,将一个圆圆的东西抵在她的嘴唇边,片刻后,清凉的水沿着那东西渡进了她的喉咙里。   她“咕噜咕噜”吞咽了几口,灵台总算清明了些,这一清明顿时就想起来蕙兰已经死了,她的心疼地一缩,鼻尖就忍不住发酸。   片刻后,她隐隐嗅见一股熟悉的冷梅香气,便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果然是褚晏那张清冷的天人之颜。   “褚晏?”   脑海里这才连接上昏迷之前她看见了那双眼睛正是褚晏的,她似还有点不相信,上下打量了一眼褚晏,又捏了捏他的手臂,触感是实的,还有温度。   “真的是你!”   心头陡然被狂喜灌满,宋茹甄扑上去就抱住褚晏的脖子,语无伦次地说,“你,是真的,我,太,太好了,我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着你了。”   过了会儿,褚晏却捏住她的双肋将她强行推开,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别乱动。”   宋茹甄还以为是她用力过猛牵扯到他的伤口了,忙低头去看他的身上,一边追问:“是不是我碰到你的内伤了?”   褚晏将身体向外一侧,面容冷淡道:“不是。”   宋茹甄终于觉察到褚晏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了,他似乎连正眼都没瞧她。她咬了咬嘴唇,微微凑过去小声地问:“褚晏,你何时回的华京?”   褚晏偏头挑起车帘,神色寡淡地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透过车窗,宋茹甄瞥见外面不远处苍翠的青山从眼前掠过,他们好像已经离开华京了。   宋茹甄挪了挪屁股,离褚晏又近了下:“褚晏,你的伤好了吗?”   褚晏继续沉默。   “褚晏,昨晚……是你救的我吗?”   褚晏忽地起身,宋茹甄心虚地往后一缩。   褚晏看也没看她一眼,撩起车帘径直出了马车,宋茹甄愣愣地看着褚晏的背影消失在车帘外,紧接着车头倏然一轻,好像是褚晏跳下了马车。   “……”   宋茹甄反应过来后,立马跳起来追了出去,果然见褚晏跳下了马车,正在快步朝前方走。宋茹甄也想跳下去,但这马车还在行驶中,宋茹甄又看了一眼斜坐在车头戴着斗笠的车夫,见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急地跺了下脚,只好站在车头上冲褚晏的背影喊:“褚晏,你要去哪儿?”   褚晏不理她,继续往前走。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宋茹甄连忙从车头蹦了下去,只是这一下蹦,蹦地太急,脚脖子不小心歪了下,险些跌倒在地上,她看见褚晏的身子明显一顿,但就是不回头。   宋茹甄试着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脚脖子,能动无痛,还好没有受伤。   褚晏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得知她没受伤后又继续往前走。   宋茹甄连忙拍了拍腿上的灰起身追了上去,想拉褚晏又不敢拉的挨着褚晏问:“褚晏,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褚晏头也不回地说:“客栈到了,今晚在这里歇脚。”   宋茹甄这才留意到前方不远处的路边上有一座客栈,客栈的大门上斜斜地插着一根“来去都是客”的大招子。   原来是要打尖。   宋茹甄寸步不离跟在褚晏身后刚准备进客栈,临进客栈大门时,无意间扭头,这才发现他们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一个马车,被几十骑劲衣打扮的蛟卫护着正跟着缓缓停下来。宋茹甄不由得止步拉住褚晏的衣角问道:“褚晏,这后面的马车上是谁啊?”   褚晏脚步一顿,这才扭头看了她一眼,道:“齐明箫。”   宋茹甄愣下了,她没想到褚晏竟然连齐明箫也救出来了。   褚晏又道:“他受了很重的伤,眼下就剩一口气吊着。”   闻言,宋茹甄垂下眼睫不说话了。   说实话,虽然齐明箫背叛了她,可是她心里并不怎么恨齐明箫,不是因为齐明箫在最后的时刻救了她,而是因为她和齐明箫似乎从一开始之前,就属于你情我愿的利益关系,他作为一个清客极尽所能地讨好她伺候她对她好,她便让他在公主府里随心所欲。   大概是因为从未动过心,从未真正信任过彼此,所以即使得知齐明箫背叛了她,但她心底里并未感到难受,反而最后一刻齐明箫不顾一切地去救她,才让她觉得有些莫名难受。   褚晏定定地望着她道:“他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你若想让他活,我便带他回梦云;若你想他死,就可以将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   宋茹甄柔荑微微蜷起,她咬了一下唇,有些不敢看褚晏的眼睛,小声地说:“他毕竟救过我,我不想欠他的情。”   褚晏听了后,脸上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波动,而是转身继续进了客栈。   宋茹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也没见他去柜台找掌柜,而是径直上了二楼,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客房外止步。   宋茹甄也跟着止步,褚晏道:“你的房间是这间。”   宋茹甄站在门外探头进去看了一眼,此间房间正向阳,格局宽敞,铺陈雅致,视野开阔,一看就是上房。她见褚晏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小心地问:“那你呢?”   褚晏转身,朝着对面的房间努了努下巴,淡淡道:“我的房间在对面。”   所谓对面,就是隔着一个大大的四四方方的天井,过到对面去得绕很远一段路的地方。   宋茹甄的喉咙里顿时跟咽了一口冰渣子似的,褚晏这是想离她有多远隔多远的意思吧。   宋茹甄目送着褚晏走到他的房间,目送着褚晏推开房门进去,目送着他关上门都不正眼瞧上自己一眼,宋茹甄就彻底明白了,褚晏这是在生她的气,已经气到不想理她的地步了。   她只好沮丧地先进了房间,站在宽敞静谧的房间里,想着自己身边所有熟悉的人一个个都消失不在了,一瞬间就剩下自己一个人,连褚晏也不理她了,宋茹甄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子孤凄悲凉。   她来到窗前,举目远眺,只见西边晚照下的苍穹,灿若云锦,青山叠着青山,绵延没有尽头地环在四周,将此处隔绝成一片静谧的世外桃源,心头的那股愁绪顿时被眼前的美景淡化了些。   客栈外面的院子里,蛟卫们正在喂马的喂马,打扫院子的打扫院子,还有的就随意地坐在马嘶外的箱子上堆在一起说笑起来,他们脸上的笑容真诚纯朴,似乎还隐隐带着些激动的期待。   宋茹甄陡然明白了,这里原来是蛟卫的暗哨,难怪她没有看见陌生的客人出现,也难怪褚晏这么熟悉。   不对啊,蛟卫也是最近才联系上褚晏的,褚晏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熟悉了他们的暗哨才对。   还有,她还没问褚晏这是要带她去哪儿呢?   转念又一想,方才进门时听褚晏说什么要带齐明箫回云梦救治,难道褚晏这是要带她回云梦?   也是,童恩造反控制了禁中,现在绣衣司和禁军都在童恩的手里,他们离开华京势必会遭到追杀,云梦是褚家的根据地,童恩纵使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长途跋涉地追到云梦去。   只是阿时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她的身体并无任何的不适和疼痛,想来阿时应该是安全的吧。   她趴在窗户上胡思乱想了一阵,正百无聊赖时,有人敲门,宋茹甄还以为是褚晏,满满脸笑容地转身去开门,却见是店里的伙计端着一托盘的菜肴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客官,晚膳给您准备好了,山村野地的只有这些粗茶淡饭,客官就先将就些。”   宋茹甄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低头看了一眼托盘里的菜,虽说不及她公主府里的山珍海味,倒品相看起来很精致,便笑着往后一让:“有劳了。”   伙计忙将饭菜放到桌子上又低头退出去了,瞧着他如此恭谨的模样宋茹甄猜整个客栈里的人应该都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门,紧闭未开,只好耷拉着头回到桌边坐下。   宋茹甄拿起筷子,正要动菜,心头倏地一动,黑珍珠似的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转,计上心来。   她忙放下筷子起身出去,蹭蹭地跑到褚晏房门外,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开始敲门。   过了会儿,门开了,褚晏堵在门内,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宋茹甄将嘴角的弧度扯大了些,问:“褚晏,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用膳?”   褚晏清冷道:“我吃过了。”说完,竟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宋茹甄:“……”   生起气来的褚晏好冷好无情好恐怖。   入夜后,宋茹甄躺在床上辗转来辗转去的就是睡不着,占着宽宽的床她干脆张开四肢摆成一个大大的‘大’字型,然后望着帐顶,无聊地吹着刘海直叹气。   怎么办怎么办?褚晏这回好像气地不轻,怎么都哄不好。   她偏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褚晏睡着了没有?   忽地,心思又一动,再次计上心来。   她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把自己的滚地乱七八糟的头发理了理,又把自己寝衣的衣领扯大了些,故意露出一半诱人的锁骨线出来,然后急急忙忙地下床靸鞋。   脚丫子刚塞进绣花鞋里,想了想,又退了出来,赤脚试探着踩在了地上,这客栈不比她的瑶光殿,地上铺着锦毯,这里的地面都是光木板,加之外面天阴阴的有点风雨欲来的阵势,所以屋里的潮气很大,光脚踩在上面怪凉的,她都忍不住抖了激灵。   不过她就是要这个效果,不然怎么能惹褚晏心疼呢。   她掂着脚尖快速来到门口,先是开了个小缝向外面瞄了一眼,见外面四下里空无一人,这才做贼心虚地打开门,快速溜了出去,反身又把门带上,然后悄咪咪地绕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褚晏的门前。   然而就在宋茹甄以为自己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时,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前脚刚走,后脚她经过的所有房门都悄悄地开了一个门缝,从里面露出鹰隼一般的眸子紧盯着她。   直到那些眸子们瞧见她的背影落在褚晏的门前,赤着脚还衣衫不整时,房门们又都悄悄地关上了。   宋茹甄四下里又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后,刚准备抬手敲门,心想这夜深人静的,门一敲响岂不是要惊动其他人。   不行,不能敲门。   她整个脸贴着着门缝往里面看,可惜门缝太实,她压根什么都看不到,她在门口来回走了两遍,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用喊的。于是,她整个人跟个八爪鱼似的贴在门上,对着门缝用气音小声地喊:“褚晏……褚晏……”   喊了几声,没动静。   难道是褚晏睡着了?   宋茹甄不甘心地又对着门缝开始喊:“褚晏……是我……”   门“胡啦”一下打开了,宋茹甄一个不防跌了进去,整张脸正好跌在褚晏散发着冷梅清香的胸膛上。   宋茹甄感觉褚晏的心跳明显加快了几拍,她正要贴着耳朵细听时,褚晏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推开立好,皱眉问道:“何事?”   宋茹甄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于是微微侧了侧身子,抬头挺胸,伸手妖娆地撩了一下肩上的长发,故意拉大了自己的衣领,让锁骨犹抱琵琶半遮面,再用媚眼如丝的眼神勾着褚晏,朱唇微启道:“褚晏,我晚上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褚晏看着她,黑漆漆的凤目里明显攀上一层浓重的欲色,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到锁骨上果然又深了一分,接着再度下移,最后落在了她光溜溜的玉足上,薄唇顿时抿的紧紧的。   见状,宋茹甄心里暗自窃喜,想着果然百计都不及美人计。   褚晏忽然提步迈了出来,宋茹甄被迫后退了一小步。   下一瞬,褚晏弯腰,抄膝,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成了成了,美人计成了!   宋茹甄顺势环住他的脖颈,眉开眼笑地贴着他的胸膛,等待着褚晏将她抱进房里。   谁知褚晏竟然抱着她绕过长长的回廊开始朝着她的房间走去。   宋茹甄一阵错愕之后,想着褚晏应该是想去她屋里睡,便安心地继续窝在褚晏的怀里。   褚晏抱着她回房后果然径直走到床边,将她放在床上,宋茹甄还特意往里面挪了挪,给褚晏让了个宽敞的位置。   谁知褚晏放下她之后,扭头就走了。   宋茹甄:“……”   都到了她的贼窝里了,宋茹甄怎么可能会放褚晏走。   她立即从床上跳下来,以百米冲刺地速度追上去从后面抱住褚晏的腰,将脸紧贴在他后背上的蝴蝶谷上。   褚晏果然一动不动了。   “褚晏,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云梦全甜日常开启…… 第65章 云梦(二)【一更】   褚晏一言不发,宛如木雕。   就在宋茹甄以为褚晏不会回答她时,褚晏的声音又幽幽地响起来,带着几分自嘲的道:“我的态度对你来说……重要吗?”   宋茹甄一怔,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褚晏这就是在怪她擅自把他给送走了,所以他这回是真的真的很生气。   空气静谧地让人发慌,宋茹甄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弥补是好,等不到她的回答,褚晏抬手将她扣在腰间的手掰开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这回,宋茹甄不敢追了。   夜里忽然下起了雨,闪电一闪一闪地划破天际。   床上,宋茹甄双眼紧闭,满头大汗,双手死死地抓住被子,煞白的脸色在闪电里忽明忽暗的。   “母后……阿时……别哭……”   她又梦见了母后自尽的那日,天上阴沉沉的,闷雷滚滚,四下妖风骤起,母后躺在阶下,她身后流出来的血与朱红大门柱都连成了一片。   年幼的阿时孤零零地坐在母后身边的血泊里,边哭边摇着母后,可是母后就是不睁开眼睛,他茫然无助地回过头,似在找着谁。   突然间,那片血泊变成了汪洋血河,连四周的景色一瞬间也全部变成了血红色,仿佛变成了人间烈狱一般,阿时所在的位置忽地坍塌融入了血河之中,阿时也一下子掉进了血河里面。   而血河的岸上,她的父皇正搂着柳贵妃看着血河里扑腾的阿时哈哈大笑。   阿时从血河里冒出头来,歇斯底里地伸出双手,拼了命地仰头大喊着:“阿姐!救我!”   “阿时!”宋茹甄猛地惊醒了过来。   恰此时,一阵闷雷从头顶上滚滚而过,宋茹甄“嗖”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边告诉着自己:“宋茹甄,别怕别怕,只是个噩梦,只是个闷雷……”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开了。   宋茹甄陡然一个激灵,瑟缩着抬头看去,却看见褚晏披着外衣,手里端着烛台走了进来。   他将烛台放在桌子上,拢了拢肩上的衣裳走到床边坐下,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但在那双深邃的凤目里却有着显而易见的心疼之色。   刹那间,宋茹甄的鼻尖蓦地一酸,一头扑到褚晏的身上,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道:“褚晏,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擅做主张送你走了,褚晏,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生怕褚晏离开,炮语联珠地道歉又认错,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你知不知道,我要是再回去晚一点,你就死了?”褚晏的声音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带了点微微的颤抖。   宋茹甄趴在褚晏的肩膀上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当时说什么也会跟着你跑的。”   “……”褚晏默了一瞬,然后长叹了一息,终于抬起手回抱住她道:“真拿你没办法。”   宋茹甄见状,心中狂喜,整个人抱着褚晏抱得越发紧了。   褚晏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睡吧。”   宋茹甄目光忐忑一闪,她缓缓后退,抬头期待地望着褚晏:“那你还走吗?”   褚晏无奈地笑了下,道:“不走了。”   宋茹甄连忙从褚晏身上跳下来,将被褥掀开自己率先钻进去靠里面躺好,然后用一双布满星子的水眸注视着褚晏,等待他躺下。   褚晏只好笑着躺在外侧,宋茹甄殷勤地将被褥盖好,然后侧着身子,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褚晏问:“褚晏,你能赶回来救我可是找到你师父了?”   褚晏抿了一下唇,面上看不出悲喜道:“我能赶回来救你是因为你让桑扶云带我走时,我虽然处在昏迷中,但却能听见你们的谈话,所以我半路上强行冲破了桑扶云点的昏睡穴……,至于我师父,他向来行踪不定,没有那么容易找到。”   原来褚晏能回来是因为他冲破了桑扶云的昏睡穴,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回来,那她岂不是……,所以他才会这般气恼啊。   宋茹甄心弦又一紧,连忙起身追问:“那你的伤……”   褚晏将她重新拉回躺好,解释道:“蛟卫里面有一批高手,内里虽不及我师父醇厚,但是联合起来倒是护住了我的心脉。”   宋茹甄蹙了蹙眉,有些不解:“什么叫护住了心脉?”   “就是我短时间内死不了,只是以后不能用内力,还有……”他微微一顿,垂下眼睫,似乎在斟酌着用词,“身子骨会弱一些,咳咳……”说着,像是故意为了印证身子骨弱些,竟然还象征性地咳了两声。   宋茹甄紧紧盯着褚晏,褚晏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他的唇色却比往常寡淡了很多,而且气息离近了就会察觉比往常的要乱一些。宋茹甄就忍不住一通乱想,越想就越紧张,她抬手用力地捧着着褚晏的脸,色厉内荏道:“褚晏,你不许骗我。”   褚晏好像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扯下她的双手反握在手心里安慰她道:“我还要陪你白头偕老,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骗你,你放心吧,不能用内力也好,身子骨弱也好,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等回到云梦,有个人不她仅可以治好我的内伤,也许还能救齐明箫。”   “真的?”宋茹甄半信半疑。   褚晏好笑地刮了一下宋茹甄的鼻尖,“骗你我不得……”   宋茹甄生怕褚晏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忙一把捂住褚晏的嘴巴,捂得太急太用力,她的掌心一下子抵在褚晏湿软的舌尖上,她立即觉得手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了似的,抖了一下。   褚晏愣住了,宋茹甄也愣住了,四目相对,皆是缱绻。   宋茹甄松开捂住褚晏嘴巴的手,凝望着他认真地说道:“褚晏,我想你,想你想的要命。”   褚晏喉结一滚,声音已然带了几分沙哑,挑眉反问道:“有吗?”   “有。”说完,宋茹甄主动闭上眼,将小嘴讨好地送上去,只待褚晏俯首,芳泽相缠。   褚晏黑润润的凤目里欲念深染,坚/挺的喉结深深下滑,他缓缓将唇压下,却在快要触及宋茹甄的唇时转而一滑,落在宋茹甄的耳畔旁,故意暧昧至极地说道:“不可,我有伤在身,不能过于操劳。”   不能过于操劳什么,宋茹甄倒是一下子就听懂了,她急忙睁眼辩解:“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亲亲你而已。却发现褚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眼里有着明显的揶揄,她陡然明白了褚晏这是在逗她,反应过来后,小脸一绷:“不理你了。”说完,转身气呼呼地背对着褚晏装睡。   宋茹甄听见身后传来褚晏由胸腔里发酵出来的低笑,她虽然气褚晏逗她,但听着褚晏的笑她也感到很开心。   过了会儿,褚晏猿臂绕到她的腰侧,用力将她一抱起来一番,一阵眼花后,她整个人已经面对面地压在了褚晏上面。   然后她就听见褚晏附耳过来,低笑着说道:“我虽然不能操劳,但是你可以。”   她可以?   宋茹甄懵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她可以什么,褚晏这是想让她……在上面……自己那个……   闻言,宋茹甄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羞赧地轻轻推了推他,起身就要回去,一边道:“别闹,你不是说你身上还有伤,身子骨会弱一些,不能……”   褚晏却强行将她禁锢在身上,笑道:“傻瓜,你的夫君还不至于弱到连你都伺候不了。”   外面天雷滚滚,帐内天雷地火,久别重逢后,宋茹甄的思念就浓地如同发酵了百年的老酒,光是对上褚晏的眼睛,听着他的声音都会感觉醉了一般。   她心头情动,忍不住唤了声:“褚晏。”   褚晏抬手,摩挲着她的脸蛋道:“乖,叫夫君。”   “……夫君。”   褚晏眸色顿深,回以深吻。   不过宋茹甄还是怕压到褚晏身上的伤,很快就从他身上滚了下来。虽然褚晏说了没事,但宋茹甄可不敢冒险,所以二人并没有再进一步,而是抱在一起继续聊了起来。   宋茹甄问:“你这是打算带我回云梦吗?”   褚晏却道:“我在等你决定。”   难怪要在此处歇脚,原来褚晏并未决定要回梦云,而是在等她的决定,宋茹甄沉吟道:“童恩造反,控制了禁中和阿时,如今我流落在外,舅舅也被驱除朝廷,眼下朝中已无人能与童恩抗衡,如今的华京恐怕已经成了童恩的天下,看来华京是暂时回不了了。”   褚晏说:“那我们就先回云梦,再从长计议。”   宋茹甄点了下头,然后就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褚晏低头问:“怎么了?”   宋茹甄伤感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保不了阿时,连蕙兰和丁亮都……”   褚晏安慰道:“童恩老奸巨猾,心思诡谲,确实难对付,你已经尽力了,至于蕙兰和丁亮的遗体,我已吩咐留后的蛟卫已经将他们俩收敛后葬在一起了。”   宋茹甄抱住褚晏,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哽咽道:“我替蕙兰和丁亮谢谢你。”   褚晏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道:“这也是我欠蕙兰的。”   宋茹甄愕然抬头:“你欠蕙兰什么?”   褚晏笑了下,摇头道:“没什么,睡吧。”   恰好一阵闷雷响起,宋茹甄立即瑟缩在褚晏的怀里,褚晏将她的侧脸摁在怀里,大掌捂住她的另一只耳朵。   等闷雷过后,宋茹甄已经在褚晏的掌心下睡过去了。   宋茹甄醒来的时候外面的日头已经挂地老高,身旁的褚晏已经不在了,她心里一突,慌忙跳下床就要出去们找褚晏。   临到门口时,见窗户大开着,微风徐徐,带着沁人心脾的山野清香吹了进来,像一只撩拨的小手诱着宋茹甄走到了窗边,垂目一看,果然见褚晏站在院子里,有个蛟卫正在对他恭敬地汇报着什么。   山风撩起他天蓝色的衣角,他就沐浴在阳光里,在这山清水秀间,越发脱俗地如同九天谪仙。只不过,以前的仙是谦谦君子虚怀若谷不落凡尘的仙,如今这仙却多了几分脱胎换骨的凌厉,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令人敬畏的上位者的统摄之气。   褚晏原本在认真地听着,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倏然抬头望了过来,宋茹甄忙笑着冲褚晏挥了挥手,褚晏也向她招了一下手,示意她下来。   宋茹甄立即兴高采烈地跑回去穿好衣裳,又对着镜子仔细梳了一个头,本来还想点缀点头饰,猛地想起来自己是逃命出来的,细软之前都是蕙兰收着的……   一想起蕙兰,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心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历经两世,到头来蕙兰还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如果有来世的话,她只希望蕙兰不要再来她的身边做丫鬟,要去一个富贵人家里做小姐,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   宋茹甄下楼后,一眼看见门外的外面的蛟卫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启程用的车马,褚晏负手背立在院子里,听见她的脚步声后,转身看着他微微一笑。   宋茹甄走了过去,途中错过的蛟卫们时不时地看她一眼,她加快脚步走到褚晏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不急。”褚晏拉起她的手往马车方向走。   宋茹甄察觉附近的蛟卫都在偷偷地看她,她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们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褚晏回头,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冲她揶揄一笑道:“因为你好看。”   明知褚晏是逗她的,宋茹甄还是忍不住开心到脸红。   马车启程后,宋茹甄挑起车帘又往外面扫了一眼,奇道:“怎么没看见桑扶云?”   褚晏正在翻一本游记,随口答道:“他在断后。”   宋茹甄心一提,凝色道:“绣衣司的人追来了?”   褚晏头也不抬道:“有些尾巴而已,不必担心,他们不敢来云梦。”   闻言,宋茹甄松下一口气,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褚晏大概见她过于安静,从游记上挪开视线看着她,见她搓着自己的手指玩弄,眉宇轻轻蹙着,似有所思着什么,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第一次去云梦,有点紧张。”   其实不是紧张,而是有些心虚,她想着那些蛟卫们一直暗中保护着褚晏,那也就是说此前她做过的那些对不起褚晏的事情,褚家人说不定已经都知道了,一想到这里,她就有种要送上门去被兴师问罪的感觉。   她这里心虚的要死,那边褚晏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褚晏放下游记,认真地审视着她,仿佛在重新认识她一般,打趣道:“我只是没想到,一向目空一切的长公主殿下……竟然也会紧张的时候?”   宋茹甄立即红着脸讪讪解释:“我为什么不能紧张,这不是……第一次……去见公婆……”   褚晏忽地拉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揉了揉,安慰道:“你放心,公婆没有,大哥也不在,现在在云梦泽王府里的只有大嫂和两个侄子女而已。”   她这才想起褚晏的娘早逝,褚晏的爹还在北境束勒,褚穆勋也在南疆,连褚晏自己也在华京,一家子主力竟全被皇家给拆散了。   以前不了解褚晏时,她觉得并没有什么的,甚至还觉得身为臣子那是他们是应该的。如今立场的转变,加上要跟着褚晏回云梦,所有不由得设身处地想了一想,顿时觉得要是她是褚家人心里得恨死他们皇室的人了。   可转念又一想,她自己如今已经算是褚家人了,那岂不是要自己恨上自己了?   宋茹甄忙摇了摇头,然后又将头一歪,轻轻地靠在褚晏的肩上,柔声道:“褚晏,等我除掉童恩这个心腹大患后,我一定会给我们褚家一个公道。”   甫一说完,她就牙疼地闭上眼睛,这牛吹的。   等她除掉童恩?昨天褚晏要是再晚来一步她就已经被童恩除掉了,竟然还敢在褚晏面前夸下海口呢。不过她只要还活着,为了蕙兰和丁亮的仇,更为了阿时安危,哪怕穷尽一生,她也要想办法杀了狗贼童恩,褚晏低头含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反拥着她信誓旦旦道:“你放心,童恩必除。”   连行三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云梦地界,进了云梦城后,宋茹甄忍不住挑起帘子探头向外面看了看,云梦的街市跟华京的一点也不一样。   这里的街道并不是笔直的,有的临河而绕,有的穿桥绕户,像老树的根须一样又多又密,路面以大块粗制的青石铺就,石缝里还有青苔和小草。   街上的铺子倒是同华京里的一样,十分繁华热闹,外面的摊贩是流动的,推着小车就在街上穿梭叫卖。   房子也是黛瓦白墙,掩映在山水间,错落别致,就是那种只有在华京名贵的画上才会看见的那种水乡美景图。   宋茹甄看地真想现在就下去逛逛。   褚晏看出她的蠢蠢欲动,笑着说:“以后有的是时间出来逛,眼下大嫂已经接到了我们要回去的消息,估摸着正在府里等着。”   宋茹甄立即收了兴致勃勃,点头道:“恩,我就想看看。”   看着看着,她的心倏然急突了一下,因为她无意间发现后面跟着的蛟卫竟然越来越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儿砸终于带媳妇回老家咯,鞭炮放起来。   【我看见读者留言说上一章衔接的有些不自然,还有关于褚晏为何会生气耍性子?【1:就这两点适当给大家说明一下。衔接方面一种采用的是女主视觉,也就是只有女主单方面感应到的东西,所以观感并非上帝视角,有些场景什么就不能全部表达出来。【2:关于男主生气是因为如果按照原定计划,男主是回不来的,男主回不来以那样的凶险程度女主就会死,所以男主很生气,他那样从不耍性子的人却耍了这样的性子是因为他太害怕太紧张太在乎了,希望通过这样的态度让女主长记性。】【还有关于女主身边人去世女主为什么不伤心?我想表达的宋茹甄是一个公主,从小见惯了生死,所以对生死表面上看起来是有些漠然,但是内心里却一直记得,所以她的伤心是内敛含蓄的,譬如总在她日常很多时候,不知不觉地想起蕙兰,时不时地怀念和难受,而不是那种大悲大哭的状态(尤其她还是个上位者身份)。】【哎,改个bug而已,又锁我,以后我的读者跟我之间的暗号就叫‘莫锁锁’吧】 第66章 云梦(三)【二更】   就在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时,她正好看见一个蛟卫行到一户家门前,便迫不及待地翻身下了马,带着满脸激动地冲进了那户人家里面去,她恍然明白了   她听桑扶云说起这些蛟卫都是从褚家军里面挑选出来的幼苗,几乎是随着褚晏一起长大的,而褚家军的族人世代都居住在这云梦大泽里。那些蛟卫应该是得了褚晏的令,回到云梦后就各自散了回去见各自的家人了。   这些暗中跟随着褚晏的蛟卫也是同褚晏一样,已经很多年都没回过云梦了吧。   他们都如此地激动高兴,那褚晏呢?   宋茹甄放下帘子,重新坐了回去,偏头悄悄地看着褚晏,褚晏虽然还在看游记,面上无波无澜的看起来十分从容淡定,可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已经攥成了拳,而且手上的书似乎也拿倒了……   宋茹甄默默地垂下头,也不去揭穿褚晏。   车又行了一段,褚晏忽然放下手里的书冲外面喊道:“就在这里停下。”   过了会儿,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宋茹甄奇道:“到了吗?”   褚晏摇头:“还差一段路,不过,我想自己走回去。”   宋茹甄知道,褚晏十几年没有回云梦了,他这是近乡情怯,便拉住他的手道:“好,我陪你。”这一拉,却发现褚晏的手里心微微有些汗意。   下了马车后,宋茹甄才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在一片大大的湖边上,那湖面上是一望无际的碧绿,中间点缀书无数朵粉红黄点,衬着远处起伏的青山,颇有点接天连地的壮观,让她不由得想起一首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1】她见过西苑曲池上的荷花,一直以为那里的荷花是天下最美,如今到了云梦方知什么叫真正的荷美。   褚晏见她一脸惊艳,笑着说:“这就是碧泽湖。”   云梦大泽,就是褚家族人和褚家军族人一起世代隐居的地方,原来真正的云梦大泽,就是多水多湖多山,所以才会孕育这么美的景色。   二人沿着碧泽湖走了许久,褚晏突然停下。   宋茹甄愣了愣,扭头看了一眼褚晏,见他直直地看着前方,她也就跟着扭头看去,就见前方左侧有座大宅门,门外站着许多人,正翘头望着他们。   其中有两个孩子,突然从人群中飞奔了过来,大一点的那个女孩径直扑到褚晏身上,抱住他的腰脆生生地喊了声:“二叔!”   褚晏被这个突然扑怀而来,毫无羞怯的小女孩似乎扑地有些懵。这时,跟着小女儿落后几步跑过来的小男孩红着一张小脸蛋追上来了,腼腆地看着褚晏,不敢上前。   这时,人群中央有个女子清了清嗓子,在后面远远地喊了声:“褚望月,注意仪态。”   抱着褚晏的小女孩这才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用有些别扭的欠身姿势福了福,十分温婉地说:“望月见过二叔。”说完,她摇摇晃晃地保持着欠身姿势,赶紧扭头拉了拉一旁的小男孩,催促道,“望山,快向二叔见礼。”   小男孩倒是行了一副好礼仪,拱手想向着褚晏做辑一拜,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喊道:“望山,见过……二叔。”   原来眼前的这一对子女就是褚穆勋的女儿,大的脚褚望月,小的叫褚望山。褚穆勋比褚晏年长十岁,褚晏八岁离京时,褚穆勋还未娶亲。   是以,这是褚晏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侄子女,他眉眼间有隐藏不住的喜悦,但是因为从未和孩子相处过,所以显得很是拘谨,半响才挤出一个字:“乖。”   褚望月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宋茹甄,水灵灵的小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量着道:“这位……就是小婶婶了吧?”   宋茹甄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直视过,尤其是这么小的姑娘,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褚望月是褚家人,所以宋茹甄尽管被她这样无礼的打量也没有感到不适,反倒觉得这孩子性情直爽,惹人喜爱。宋茹甄回之一笑,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想。   褚望月立即笑盈盈地冲她福了福:“望月见过小婶婶。”   褚望月立即有样学样,又冲着宋茹甄拱起小手做辑,奶声奶气地喊:“望山,见过,小,婶婶。”   因她宋茹甄是嫡公主,虽见过许多孩子,但那些孩子每个见了她,眼里都会带着一股刻意的敬畏或者讨好之色,她从没有见过像褚望山和褚望月这样纯真无邪的小孩,让人打心底里喜爱。   她弯下腰,摸了摸褚望山的头,夸道:“好可爱的孩子啊。”继而眸光一转,笑眯眯地看着褚望月问,又指了指褚晏:“只是你们为什么管他叫二叔,却叫我小婶婶,而不是二婶婶呢?”   褚望月道:“因为小婶婶看起来比望月大不了多少啊。”   “噗嗤……”宋茹甄一下子笑出了声,又觉得太过失礼,忙忙地掩嘴笑说,“这小嘴真甜,小婶婶喜欢。”这褚望月小脸粉嫩,看起来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个头倒是齐她的下巴尖了。   这时,众人拥着适才喊话的那名女子一起走了过来。   褚晏抬手冲那女子做辑,喊了声:“大嫂。”   宋茹甄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个大嫂,她与普通的妇人似乎有些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宋茹甄一时也说不上来,就是生的修眉俊眼,瓜子长脸,身上穿着淡紫色的素裙,也没有满头珠翠,可是整个人往人群里一站,就有一股子别于凡人的气质,她身材长挑,本是瘦弱身材,却无女子楚态,反而透着一股英姿飒爽之气。   对,就是飒爽之气,看着不像闺阁儿女。   胡盈盈忙伸手,虚虚抬起褚晏,望着褚晏,喉头竟然微微一哽道:“他二叔辛苦了,回来就好。”   褚晏立即垂眸,将眼中万般情绪全掩。   宋茹甄来回地在胡盈盈与褚晏之间看,直觉这个胡盈盈对褚晏有种真心的疼爱。   这时,胡盈盈转眼看向宋茹甄,脸上的笑意已敛,眸色寡淡,甚至略有敌意,清清冷冷地冲她福了福:“民妇见过公主。”   宋茹甄忙上前一步,扶住胡盈盈的手臂,讨好地说道:“大嫂快别行礼了,我如今也是褚家的媳妇,与大嫂是一样的。”   闻言,胡盈盈微微一愣,眼里闪过一丝愕然之色。   这时,她身后簇着一群人,也不知道是下人还是亲人,就在一旁劝道:“二公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就都别在外面站着了,快些进屋里去吧。”   胡盈盈立即转身对褚晏笑着道:“对对对,他二叔快进屋。”   泽王府与宋茹甄想象的不太一样,宋茹甄以前以为泽王是盘踞云梦百年的世家,王府定然也是气派至极的。然而她看见的泽王府除了门头比别处高一些,还是寻常建制的卷棚顶,内里竟然还比不上华京四品官员的府邸建制。   虽然建制比不上,但是胜在精巧,一砖一瓦,一花一草,皆是诗情画意的那种水乡别致。   胡盈盈在前面,一边领路,一边热情地对褚晏说道:“他二叔,我一听说你要回来,就立马命人把你以前住的青云居收拾了一番,当年你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如今还是什么样子,我又在里面添置了一些花花草草,你且看看,还需要再添置什么,就跟我说,我立刻给你办去。”   褚晏客气道:“有劳大嫂了。”   胡盈盈道:“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有劳不有劳的。”   说着话,他们已经穿廊进到了一座清幽雅致的院子里,院角有一大从参天般的芭蕉树,大大的扇叶遮得这院子里格外的阴凉,院子的正屋上悬挂着一个绿字目匾额,上写‘青云居’三个雅字。   胡盈盈领着的这一路,嘴巴就没停过,似乎想将自己一窝子真心全部掏出来对待褚晏似的,说不出的热情又殷勤,但她的殷勤又不是那种讨好的殷勤,而是带着感激不尽的那种殷勤。   进了屋,胡盈盈欲言又止地看了宋茹甄一眼,似乎是想单独找褚晏说什么话,但褚晏自始至终拉着她的手,宋茹甄本想找个借口躲开,手刚要抽走就被褚晏握紧。   胡盈盈见状,只好对褚晏直说:“他二叔,我听桑统领说你受了很重的内伤,你若是不嫌弃我医术笨拙,可否让我先替你瞧瞧?”   宋茹甄一听,心里算是彻底明白了胡盈盈对她这若有若无的敌意是打哪里来的,肯定是桑扶云将褚晏之前在公主府里的事情全告诉胡盈盈了,胡盈盈作为褚晏的大嫂,泽王府的当家主母定然是要替褚晏长气的。   褚晏温文一笑道:“大嫂过谦了,褚晏早已听大哥提及过,大嫂乃是江湖乐神医的关门弟子,医术高超绝伦,当年大哥身上的瘴毒还是大嫂救好的,实不相瞒,此番回来褚晏正是想请大嫂费心医治。”   宋茹甄一听胡盈盈的来头竟然这么大,立即拉过褚晏的手忙忙地递到胡盈盈面前,急切又真诚地说:“对对,嫂嫂,桑扶云说他筋脉断裂,五脏受损,还有性命之忧,你快替他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胡盈盈转眸,深深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公主似乎很关心二叔的安危?”   宋茹甄知道胡盈盈这是不相信她对褚晏是心,但是没关系,只要胡盈盈能救好褚晏,怎么对她都行。她只能无比郑重地解释道:“他是我夫君,我比任何人都关心他的安危。”   胡盈盈看着她的眼神微妙一变,转而含了几分浅笑,点头道:“那我就先看看。”说完,走到附近的桌边坐下,宋茹甄忙不迭推着褚晏坐到胡盈盈对面,又十分殷勤地将他的手臂抬起放在胡盈盈跟前,还体贴的将褚晏的袖口撸了上去。   褚晏全程含笑任由宋茹甄摆弄,胡盈盈暗暗将一切看在眼里,这才在宋茹甄的期待下搭上褚晏的脉搏。   半盏茶过去了,胡盈盈号着褚晏的脉搏一动不动的,宋茹甄在一旁看地心急火燎的,却也不敢冒昧打断,又等了半晌,见胡盈盈才收回手,蹙眉若有所思着什么。   宋茹甄小心地问:“嫂嫂,怎么样?”   胡盈盈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望着褚晏:“确实筋脉断裂了几根,五脏也有损伤,你受得应该是以内力浑厚据称的‘碎魂掌’。”   碎魂掌?什么玩意儿?   褚晏这伤是童恩打的,她脑海里忽地浮出童恩一掌将齐明箫打飞出去吐血,和一掌震碎蕙兰头盖骨的画面,顿时忍不住全身发冷,也终于深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做‘碎魂掌’。   褚晏淡淡道:“正是。”   “不过,幸好二叔底子好,加上有人持续用内力替你疗伤,虽然不能疏通内瘀,倒也及时地护住了你的心脉,只是二叔近来不能再用内力了,”她神色骤然一沉,“否则必有性命之忧,切记切记。”   宋茹甄忙追问:“嫂嫂,那他的内伤怎么办?”   胡盈盈转眸,含笑看着她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的,我会每日用药,再辅以金针,助他先修复筋脉和脏腑,再经过一段时日的药泉调养,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宋茹甄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上悬着的那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胡盈盈顿了顿,又特意看了宋茹甄一眼,道:“不过还有一事需切记,就是……近日内最好不要行房。”   不要行房……   宋茹甄脸唰地一红,又是羞窘又是后怕地扭头瞪了褚晏一眼,幸亏那晚没有听褚晏的,否则事大了。   褚晏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淡定模样,只是笑而不语。过了会儿,他似想起什么事来,神色忽地一肃道:“大嫂,此番回来我还带了一个重伤之人,可能需要拜托你去救治。”   宋茹甄一听,心里顿时虚虚毛毛的,缩回脖子不说话,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齐明箫是她的清客,既然被蛟卫带回来,胡盈盈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胡盈盈神色一闪,倒也没有多问对方的身份,只道:“既然是你带回来的人,我必会竭尽所能地去救他。”   胡盈盈留下来又说了会儿话,就起身告辞忙去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晌午,用过午膳,宋茹甄便被一阵长途劳顿的疲惫感袭来,褚晏见状,便让她去睡午觉,自己则在房里整理他曾经的旧书籍。   宋茹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斜阳都已经透过窗棂,照在了她身上,她揉了揉因为久睡有些昏沉的头,起身下了床,发现褚晏不在房里。   她揉着眼睛往门口走,忽然听见院子来传来胡盈盈的声音:“望山,望月,快跪下对二叔磕头。”宋茹甄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忙缩身到门后,探出半个头向外面瞧了去。   只见胡盈盈领着褚望月和褚望山一脸凝重地站在褚晏面前,褚望月和褚望山迅速屈膝跪在地上,冲褚晏重重磕着响头。   褚晏很是不解地看向胡盈盈:“大嫂?”   紧接着,胡盈盈“噗通”一声,也冲褚晏跪下了。   褚晏吓了一跳,忙跟着对跪在地上,伸手阻止住胡盈盈磕头:“大嫂,你这是做什么?”   门后躲着的宋茹甄看地也吓了一跳,这一家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杨万里的诗。   仙女们,多多给我留言加油打气啊,我快没油跑不动了。   【对了,最近更新的时间稍稍提前到了八点,已避免某些章节半夜被锁要爬起来改。】 第67章 云梦(四)   胡盈盈眼圈一红,道:“他二叔,都是因为我们,才逼得当年你去尚公主,这是我们母子三人欠你的恩情。”   闻言,宋茹甄心头突突一跳,这事怎么还跟她有关了,她忙将耳朵侧了侧,聚精会神地偷听。   褚晏道:“大嫂,尚公主是褚晏心甘情愿的,与你们无关。”   胡盈盈道:“勋哥已经告诉我了,当年要是你不答应去尚公主,我母子三子就要被圣旨请去华京久住,说白了,他们皇家就是想拿我们母子三人当人质威胁你去尚的公主。”   什么?原来当年褚晏尚公主的背后……竟是被阿时利用褚穆勋的家眷给逼的?她也是说以褚晏那种高岭之花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接了赐婚的圣旨,原来如此。   宋茹甄心里的滋味一时百味杂陈的。   “大嫂,我并不后悔去尚公主。”   “可我听说,你在公主府的头一年过得并不好,她……”胡盈盈忽然降低了声音,往里屋瞟了一眼,宋茹甄忙往门后面一缩,然后就听见胡盈盈用极低声音说,“她还对你百般折辱。”   褚晏笑了下:“她没有折辱我,况且是我言而无信在先,她只是气不过冲我出出气而已。”   宋茹甄心里一暖,紧接着又是一涩,暖的是她当年明明百般为难过褚晏,事到如今,褚晏不仅不怪她,还替她开脱;涩是褚晏这般好,她当时竟然不懂珍惜,伤害了这么好的褚晏。   不过转念一想褚晏话里的意思,褚晏好像已经知道了她当初之所以那般为难折辱他,是因为此前他明明答应过她赴约,最后却屡次爽约而耿耿于怀。   原来他还记得那些事情,可他当时为何要屡次爽她的约?   “此话当真?”   “恩,大嫂先起来吧。”褚晏拉胡盈盈起身,胡盈盈这才起了身,褚晏又忙去拉望月和望山。   望月起来后,默默地上前一步抱住褚晏的腰,小声说了句,“谢谢你,二叔。”望山见状,也跑过去抱住褚晏说,奶声奶气地说,“谢谢……二叔。”   褚晏抬手,生疏地拍了拍望月和望山的头。   胡盈盈笑着看着两个懂得感恩的孩子,过了会儿,又往屋内看了一眼,道:“我看得出,眼前的这位公主倒是极在乎你的,并不像传言的那般泼辣刁钻。”   褚晏由衷笑道:“她很好,对我也很好。”   宋茹甄眼眶一红,像是钻进了沙子一样涩痛起来。   胡盈盈捂住胸口,低声哽咽道:“那我终于可以放心了,这些年得知你为了我们母子三人在公主府里受尽委屈,我这心里简直……”   褚晏打断她道:“大嫂,都过去了。”   ……   下午睡地太久,再加上白日里听见的那些话,导致宋茹甄夜里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褚晏搂着她问:“有心事?”   宋茹甄转过身,郑重其事地注视着褚晏,道出她一直想对褚晏说的话:“褚晏,对不起。”   褚晏愣了下:“何事道歉?”   宋茹甄咬了一下唇,愧疚不已地说道:“当年要不是我先同意你尚公主,阿时他也不会不择手段地逼你去尚公主。”   褚晏笑了下:“你都听见了。”   宋茹甄乖乖地点头:“嗯。”   褚晏垂下眼帘,鸦羽长睫在他的眼下投下两片阴影,挡住了他深邃莫测的眼窗,沉吟良久,他方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尚公主是我的本意,就算陛下不用大哥的家眷威逼我,我也是会答应的。”   “什么?”   宋茹甄被褚晏的话惊地险些坐了起来,又被褚晏给意料之中地拉进怀里,继续道:“尚公主这个主意是我自己出的。”   宋茹甄不明白:“可当时明明是阿时下的赐婚圣旨才……”   “陛下急着想打压褚家都是童恩在背后出的撺掇的,我只需要得罪几个童恩的人,以童恩的阴毒必会想出折辱我的法子……”   他没说完,但是后面的事情显而易见,所以童恩便暗中撺掇阿时逼褚晏尚公主,利用他们姐弟的恨来折辱褚晏,好逼褚家。   难怪她当初觉得以阿时的心智怎么会想出那样的法子,还有阿时才刚上位屁股还没坐稳就急着动树大根深的褚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原来这后面果然是童恩那个狗奴才怂恿的,而褚晏也早就知道了。   她当时要不是一时被恼怒冲昏了头,也断然不会答应阿时,竟然会傻傻地想逼褚晏尚公主再折辱他逼他造反。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到头来竟然都是褚晏计划的。   “你?你竟然是自己把自己送上门来给我折辱的?”宋茹甄震惊地盯着褚晏,她实在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褚晏在她耳边宠溺地说:“当初是我失信在先,让你出出气也好。”   所以当初任她百般为难,他才一味地忍气吞声,并不完全是出于他自我放任的求死之心……   宋茹甄越想越发地不解,不由得蹙眉道:“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为何要爽约?”   褚晏抱住他的手微微收紧,似很不愿意回想起某件事情一般拧起了眉头,半晌后,他抱紧她道:“总之都是我的错。”无论什么理由,错了就是错了,爽约了就是爽约了,言而无信就是言而无信,他不想为自己辩解,尤其不想那个女人出现在他和宋茹甄之间,因为那人根本不配。   但宋茹甄瞧褚晏这样子以为是他不想解释,其实不解释她也猜得到,是因为宋妍霜。当初宋妍霜和她打赌,赌她拿不下褚晏,宋妍霜之所以那般笃定,不就是因为她才是褚晏的心上人,所以宋妍霜肯定会在背后故意不让褚晏赴她的约。   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提及,宋茹甄便会自欺欺人地当做没有发生,然而一旦触及,宋茹甄才发现这是一根已经扎到心底里的尖刺,想碰不敢碰,想拔不敢拔。   而褚晏不想解释是不是因为心里还在对宋妍霜念念不忘?   一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她的心忽地疼了起来,就像那根尖刺突然化成了无数根,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里,她下意识蜷缩了起来。   褚晏立即觉察到不对,捂住她的肚子关心道:“怎么了?可是月事来了?”她的月事本来是最近要来的,但大概是近来变故太多,导致身子不调,月事好像往后推了些。   “不是,我只是……有些冷。”   褚晏闻言,立即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抱住,再用被子盖好:“这样就不冷了。”   宋茹甄的耳朵正好贴在褚晏的胸膛上,她听着褚晏心房里强有力的心跳,心里只觉得又酸又涩,又甜又痛的,她仰起头,看见的是褚晏优美的下颌线。   褚晏觉察到她的动静,低下头来看她:“还冷?”   宋茹甄摇了下头,然后十分认真地说:“褚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以后我不负你,你也不要负我好不好?”   褚晏低头,在她额头上深深印下一个吻,才道:“好。”   宋茹甄睡的迷迷糊糊的,忽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手,湿湿的,软软的,热热的,还挺舒服的。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了一坨毛茸茸的东西,那个毛茸茸的东西似乎在舔她?   宋茹甄寒毛一立,倏地睁开眼睛。   谁知,一睁眼就见两个放大的小脸在对着她笑。   “啊!”她毛骨悚然地坐起来往里角一缩。   褚望月和褚望山也被宋茹甄的反应吓到了,两个人往后一退,跪坐在床边上,忐忑地看着宋茹甄,不远处的褥子上,还有一只竖着两只大耳朵的全身都是黑白花斑的花兔子,方才她摸到的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就是它。   褚望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小婶婶你终于醒了。”   宋茹甄总算冷静了下来,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家伙问:“望月?望山?你们……怎么在这里?”   褚望月立即拧起那只花兔子笑着说:“我们带小花来看你。”   兔子两只圆鼓鼓的小眼睛好奇地盯着宋茹甄,吊在褚望月手里安静极了,宋茹甄觉得这只兔子跟阿雪倒是有些像。   想起阿雪,她心里忍不住担忧,她逃命逃的匆忙,所以不能带走阿雪,但音姑姑知道她喜欢阿雪,走之前应该会带走阿雪,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如何了。   “原来是只花兔子。”宋茹甄笑着将小花抱在身上抚摸,小花似乎很亲近她,不停地舔她,这点倒是跟阿雪也很像。没想到褚望月他们也喜欢兔子,褚晏也喜欢兔子,宋茹甄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原来他们褚家人喜欢养兔子是遗传的啊。”   褚望月没听清楚:“小婶婶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也有只兔子,它叫阿雪。”   褚望山一听,兴奋地直掂身子又拍手:“阿雪,阿雪。”   褚望月也是一脸期待地问:“阿雪还好吗?”   宋茹甄诧异道:“你们认识阿雪?”   褚望月得意地说:“当然了,阿雪可是我们送给二叔的,它和小花还是亲姐妹呢。”   宋茹甄震惊住了,没想到阿雪竟然是褚望月他们送给褚晏的,这关系可真是……   褚望月忽然拉住宋茹的手臂摇了摇:“小婶婶想不想去看看阿雪的娘。”   “阿雪的娘?”   “对啊对啊。”褚望月张开双手做了一个‘很多很多’的手势,“阿雪还有好多兄弟姐妹呢,小婶婶要不要去看看?”   宋茹甄本来就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一听泽王府里还有一大窝兔子,顿时来了兴致:“好啊。”她将小花还给褚望月,下床准备更衣,无意间发现床边的高几上放着一叠明艳的衣裳,又见不远处多了一架妆台,妆台上摆放着的各色胭脂水粉和头饰。   这些……   宋茹甄忙扭头问褚望月:“对了,你们二叔呢?”   褚望月说:“阿娘替二叔施完金针后,二叔就去后山药泉疗伤了。”   宋茹甄惊讶道:“你们泽王府后面还有山?”   褚望月甩了甩手,面带嫌弃地说道:“就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山,但山下有个天然温泉,阿娘说里面的泉水是天然的药泉,可以用来疗伤。”   宋茹甄看着屋里的这些女子所用之物,想着应该都是褚晏替她准备的吧。褚望月见宋茹甄还在发呆,上去拉了拉宋茹甄的袖子催道:“小婶婶,你快点换衣服跟我们去看兔子。”   宋茹甄笑着点头:“好,那你们先在院子里等我,我马上就好。”   褚望月和褚望山住的院子里果然搭建了一个兔子窝棚,褚望月和褚望山站在兔子窝里抓兔子,很快,褚望月双手拧起一只肥肥的黑溜溜的大兔子起来,举起来冲坐在窝边的宋茹甄喊:“小婶婶快看,这是阿雪的爹,叫大黑。”   宋茹甄看着大黑,“噗嗤”笑了出来,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阿雪和小花身上都有黑斑了,看来阿雪和小花的娘一定是只大白兔,所以才会生出花品种。   褚望月放下大黑,又开始冲宋茹甄介绍着阿雪的兄弟们:“这是阿雪的哥哥叫小壮,这是阿雪的三哥叫三壮,这是阿雪的五弟叫小壮……”   宋茹甄问:“为什么阿雪的兄弟们都叫壮,阿雪和小花怎么不叫壮?”   褚望月俏皮道:“阿雪和小花都是女孩子自然不能叫壮了,女孩子就要配上美美的名字。”   “那阿雪的娘呢?”   “哎呀,怎么把它给忘了,我去找找。”褚望月这才想起把最重要的对象给忘了,赶紧放下手里的兔子去找阿雪的娘,褚望山也跟在在里面找,找了一会儿租后在窝棚里面找到了,褚望月抱着阿雪的娘兴高采烈跑出来喊,“找到了,在这里。”   远远一看,果然是只大白兔。   褚望月跑过来将阿雪的娘递到宋茹甄的手术,宋茹甄抱着阿雪的娘刚要撸毛,忽地瞧见阿雪娘额头上有一撮类似人眼的黑毛,脸色一瞬间变了。   “二……二郎神?”   褚望月纳罕道:“小婶婶怎么知道它的名字啊?”   宋茹甄一听,难以置信地盯着手里的兔子,“它,它真的是二郎神……”   褚望月点头道:“对啊,它就叫二郎神,小婶婶你看它额头上的一撮黑毛,像不像杨戬的天眼?”   宋茹甄鼻头一酸,红着眼连连点头,嘴唇颤了颤,欲笑又似哭地摸了摸二郎神的头,转而忙看着褚望月问:“望月,二郎神怎么会在你们泽王府里?”当年她救下那个怪人后,二郎神明明已经和怪人一起失踪了,这么多年了,她还以为二郎神都死了。   褚望月道:“我爹说这是几年前二叔派人送回来给我们养的。”   “褚晏!”   宋茹甄星眸圆睁,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当晚那个怪人的脸,当时他满脸都是血,虽看不清容颜,但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不是褚晏又是谁。   “竟然是褚晏……”   她救下的那个人竟然是褚晏,二郎神竟然是被褚晏带走的。   宋茹甄又惊又喜又激动,她将二郎神还给望月急切地问道:“望月,后山药泉在哪里?我有事要找你二叔。”   褚望月立即把二郎神放下,从窝棚里跨出来道:“我带小婶婶去。”   褚望月手拉着褚望山领着宋茹甄一路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一处低矮的山丘附近,那山丘上绿植葱郁,远看如伞盖。山丘往下陡然出现了一个大深坑,半山腰上有一条很小的瀑布流进深坑里,深坑边上搭建着一个凉亭,周边以绿篱相围,隐隐能看见热气盘旋而上。   褚望月指着前面的亭子道:“咯,前面就是了。”   宋茹甄迫不及待地就往亭子里走。   褚望山还要跟上去,褚望月拉回他,低声说道:“望山,那药泉是大人们去的地方,我们小孩子不能进去,乖,跟姐姐回去找兔子们玩。”   “恩。”褚望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乖乖地跟着褚望月回去了。   宋茹甄本来步履急切,临到亭子外她忽地一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待内心彻底平静下来后,这才放慢脚步,故作悠闲地走了进去。   褚晏正靠在泉壁上闭目养神,氤氲的热气将他清冷的俊颜笼罩在其中,越发显得其人如仙。听见宋茹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也不睁眼,嘴角微微扬起道:“睡醒了?”   宋茹甄脚步微微顿了顿,然后径直走到褚晏身边,安静地脱下鞋袜挨在褚晏身边,双腿悬空地坐在泉边。   褚晏睁眼,看着垂下来的一双白玉赤足,眸色一深,握住宋茹甄的小足往下拉了下,将起双足浸没在泉水中,握在手心里把玩。   宋茹甄这才缓缓说道:“原来二郎神当年是你带走的。”   褚晏扭头毫无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看见它了?”   宋茹甄放在腿上的柔荑蜷缩了起来,她暗暗吸了一口气,问出她很想问又有些害怕问的问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所以才想进公主府的?”   褚晏垂眸道:“是,也不是。”   “我想进公主府是真的,但不是因为得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是因为我想进,而且进公主府之前,我并未确定你就是那晚救我的女子,只是后来才慢慢确定的。”   原来褚晏不是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才答应进公主府,也不是因为其他人,而是因为他想进……得到这个答案宋茹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像是少女久藏在心底里的那颗砰然一动的心终于得到了该有的回应一般,是一种甜到心坎上的蜜。   宋茹甄压下心中激动,好奇地追问:“那你是怎么确定我就是当初救你的那个人?”她记得那晚褚晏好像神志不清,一会儿要杀她,一会儿抱着她叫娘,疯疯癫癫的完全分不认识她是谁。   褚晏扭头看着她,扯唇笑开:“你喜欢阿雪,还有你身上的苏荷香。”   宋茹甄越听越纳闷:“跟苏荷香有什么关系?”   褚晏抬手,拉起她身上的丝绦故意扯了扯,一边笑着说:“傻阿甄,你忘了,你当时替我包扎时用的丝绦上就有苏荷香啊。”   宋茹甄恍然大悟地深吸了一口气,以前种种的疑惑瞬间全打开了一般,她抬手虚虚点了点,一边道:“哦……难怪你当初闻见我身上有苏荷香时,还反常地问了许多闲话,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发现了啊。”   褚晏笑而不语,继续低头把玩着宋茹甄水中的玉足。   然而宋茹甄却有了更深的疑惑:“只是,你当初为什么会在宫里受伤?还被禁军当成刺客搜捕?”那时的褚晏她记得应该很受父皇疼爱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519:35:54~2021-02-2610:1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酷盖耶啵.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云梦(五)【二合一更】   褚晏抿唇,垂眸看着氤氲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因为你父皇。”   “我父皇?”宋茹甄的心骤提了起来。   褚晏十分平静地说道:“白蛟战神一战成名后,褚家声望越来越大,你父皇多疑,褚家又功高盖主,所以你父皇容不下褚家了。那夜宫里设宴,是你父皇把我召到宫中陪宴,却暗中让人在我酒里下了‘如梦’。”   宋茹甄的嗓音有些颤抖:“什,什么叫做‘如梦’?”   “一种会使人神智失控发狂的幻药,会根据人的心境变幻,或嗜血成性,或嗜色成性……”   宋茹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所以她当时遇见褚晏时,褚晏正处于发狂阶段,还险些出手误杀了她,要不是二郎神,说不定她就被褚晏活活给掐死了。   一个恶毒的猜想在她的脑海里慢慢成型:“我父皇把失控的你放在后宫里,是想让你……”   褚晏冷笑了一下,扭头定定地望着她道:“他把我放在了长春宫外。”   “长春宫!”宋茹甄惊呼,肺管里直像是呼进了一口冰渣子,呛地生疼。   “对,就是你们所在的长春宫。”   宋茹甄只觉得全身都似掉进了冷窟里,冷的寒毛直竖,瑟瑟发抖。   他的父皇将失了控的褚晏放在长春宫门外有什么用意已经不言而喻了,无论褚晏发狂误伤了长春宫里的任何一个人;或者是欲念失控,玷污了长春宫里的任何一个人,他都将背上‘秽乱宫闱,意图行刺’这样的灭族大罪。   而且秽乱行刺的还是皇后娘娘的长春宫。   一旦有了这个罪名,父皇就有了惩治泽王的由头,就能命禁军去抄了泽王府,再灭其九族,这样一来就能彻底端掉泽王势力……   好狠的心机,好狠的父皇,他不仅算计身为义子的褚晏,还算计了她和母后还有阿时。   以前宋茹甄只知道父皇厌恶母后,因为母后总是劝他不要沉迷于女色,不要荒废朝政,要以天下为重,向来忠言逆耳。但父皇只爱享受,只爱权力,不爱政事,所以父皇才会那般厌恶母后。不成想,父皇竟然厌恶地那么彻底,竟然为了算计褚家,枉顾她和母后还有阿时的安危。   幸而,褚晏并没有酿成大祸。   “那你?”宋茹甄的胸口有些疼,有些问题作为父皇的女儿她甚至难以启齿,她不敢想象在父皇那样阴毒的算计下,褚晏究竟是怎么控制住自己没有闯进长春宫的。   褚晏感觉到她身上的颤意,便抬手将她抱下来坐在自己的腿上,温热的泉水瞬间冲淡了她身上的冷意,可是却冲不淡她心中的寒冷。   “我发现酒里有问题时,就刺破指尖暗中放血,待我发现你父皇的真正用意后,便趁着他的戏台还没搭起来之前跑了。后来逃到梅园一带药性上来了,我怕自己彻底失控就随手折了一根梅枝,刺穿了自己的肩膀用来保持清醒。那夜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外面又有禁军搜捕,我只好躲在梅园里。后来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我便晕倒在雪地里了。”他看着宋茹甄,弯唇笑了起来,然后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幸运地说,“直到你出现了……”   后面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她把褚晏藏在冷宫后,躲过了禁军的追捕,想来是后来褚晏彻底清醒了过来,以他的身手想逃出宫外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之后她并没有听说父皇和褚晏决裂的事情,也时常能在宫宴上遇见褚晏,他看起来和父皇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父皇也一如既往地表现地很疼爱褚晏。   原来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父皇披着一张伪善的皮让世人,让泽王他们以为褚晏在华京,深受他的器重和疼爱,那段时间甚至连她都以为父皇很喜欢褚晏,实际上他却一直都在暗中算计着褚晏。   而褚晏刚来华京的那几年,听康官家说还曾笑过,是不是因为他也曾真心地把父皇当过疼爱他的长辈?   只是十四岁那年被父皇算计了之后,所以才更变了一个人似的……   “褚晏,对不起。”宋茹甄抱着褚晏,噘嘴万分自责道。   褚晏失笑:“傻瓜,是你救了我啊。”   “可是我的家人害了你。”宋茹甄鼻子嗡嗡地,她替自己的父皇感到恶心,感到愧疚,又替褚晏感到心疼。还替阿时和她自己,都那么无情地伤害过褚晏,感到深深的后悔与自责。   褚晏将她微微推开,黑曜石的凤目深深地凝睇着她,认真地说道:“但是你出现了啊,阿甄,如果一切苦难只是为了等你的出现,我觉得值的。”   闻言,宋茹甄感动的无以复加,她红着眼抱着褚晏的就深深地吻了起来。   万般情绪,愧疚也好,自责也好,心疼也好,珍重也罢,全部化为深切的缠绵,用无言的交融来将一切抚慰。   宋茹甄听胡盈盈说褚晏接下来几日都要在药泉里泡上整日,所以她尽量不再去打扰褚晏,便整日憋在青云居里看话本子打发时间,有时间静下来她就会想起阿时,想起华京,想起故人,便会陷入久久的发呆中。   褚望月姐弟得知她无所事事后,便自告奋勇地带着她去游碧泽湖,湖边的船夫似乎都认识褚望月姐弟,见了两个小家伙来了都热情地打招呼,纷纷把船摇过来请他们上船。   褚望月抱着褚望山就近上了一只乌篷船,宋茹甄跟在后面一起上去了。船夫问他们要去哪儿玩,据说碧泽湖很大,湖堤上都住着人家,湖中央还有几座小道,风景倒是挺宜人的,就是有些远,她怕褚晏回来看不见她担心,便只提议就在附近玩玩。   船夫就带着他们摇到了荷花中央,于是,他们碧泽湖上摘了满满地一船莲蓬,捞一整框子的菱角,还用船夫的小渔网抓了两大桶小小长长的小银鱼。   一整日玩下来倒是玩得宋茹甄流连忘返的,她从未这样不顾身份地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过,玩的还尽是她从未领略过的新奇之物。   褚望山姐弟俩人小鬼大,接下来几日,二人几乎带着宋茹甄将整个泽王府的里里外外,后山前湖都玩了个遍。   这日,两个小鬼正想带着她去云梦街上逛逛,褚晏终于从药泉里出来了,得知他们要出去逛街,他自然而然地拉着宋茹甄的手就往门外走。   云梦的街上到处都是人,但是这些人跟华京里的人很不一样,他们似乎都很熟悉,卖鱼的跟卖菜的是邻居,卖菜的跟买菜的是乡亲,行人跟行人之间见面都点头问好,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纯朴的笑意,让人觉得好不亲近。   宋茹甄一出来就像个撒欢的兔子,松开褚晏的手东看看,西看看,褚望月姐弟更是孩子心性,拉着宋茹甄跑来跑去地介绍着云梦的特产,一大两小玩的不亦乐乎。   褚晏默默地负手跟在后面,含笑望着他们。   “公子,这个送给你。”   忽然,有个相貌秀丽的小姑娘捧着一小个篮子拦在褚晏面前,含羞带怯地将手里的篮子送上,她怕褚晏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还特意打开盖子,露出一叠精致的桃花酥点心。   宋茹甄扭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褚晏脚步一顿,垂眸看了一眼篮子的点心,然后冲女子含笑点了下头。   女子的魂顿时都飞了。   然后褚晏在人家女子的花痴中淡然绕过,径直走了。   那名女子反应过来后,顿时低着头抱着篮子快步地往前跑了。   宋茹甄忙拉住褚望月问:“方才那名女子送给褚晏点心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认识?可认识褚晏为何又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褚望月附耳道:“小婶婶有所不知,我们云梦的民风很开化的,我们云梦的女子若是在街上看见俊美的男子,就喜欢拦住他们送东西,手里有什么东西就送什么东西。”   宋茹甄愕然,没想到云梦竟然还有这样的习俗:“那男子会收吗?”   褚望月郑重地说:“会啊,有女子送东西就证明自己很受欢迎,一般男子都会选择收下,不然很不礼貌。”   宋茹甄想了想,褚望月说的这种情况应该和“潘安掷果盈车”的意思很像。也是,褚晏这种姿色,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就是行走的人间蜜花,专门用来招蜂引蝶的。   宋茹甄突然对云梦的这一习俗来了兴趣:“那要是男子收下了,女子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褚望月很无所谓地甩了甩手,道:“不会啦,云梦的女子喜欢就是喜欢,东西送出去了就是表达一种喜欢之情,不会要求男子回应的,而且送美男子东西的不只有未婚女子,连已婚的,甚至老人还有小孩子们都会送。”   宋茹甄:“……”   恰在这时,又有个提着一篮子枇杷的姑娘拦住了褚晏,眼钩子直直地勾着褚晏,将一篮子枇杷差点抵到了褚晏的胸膛上:“公子生的好生俊俏,这些枇杷送给公子。”   宋茹甄眼见褚晏又要无视而过,她瞧着那一篮子枇杷品相怪好看的,加上心里又起了一丝逗弄之意,忙冲过去挤在褚晏身前,笑着要去接过那篮子枇杷:“哎哎,我们要的,我们要的,姑娘都给我吧。”   枇杷姑娘很是不解地看着宋茹甄问:“你是?”   宋茹甄眼珠子狡黠一溜,转身抱住褚晏的手臂冲女子笑盈盈地说:“我是这位公子的妹妹。”   枇杷姑娘立即眉开眼笑地将篮子递给宋茹甄道:“既然如此,还姑娘请代为收好。”   宋茹甄接过后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枇杷姑娘临走前,扭捏着抱着自己的双手,还特意朝褚晏抛了一个媚眼,看地宋茹甄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心中直赞:云梦姑娘就是彪悍。   褚望月牵着褚望山立即高兴地跑过来,埋着小脑袋在篮子里挑选最大的枇杷,宋茹甄眼尖地挑了一个最好的拿出来递给褚晏。   褚晏不接,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谴责:“你为何要收?”   宋茹甄凑近他小声地说:“人家姑娘们喜欢你,不收白不收,我都听望月说了,你不收的话会很没礼貌。”   褚晏绷着脸道:“还回去。”   宋茹甄连忙抱着枇杷护在怀里往后一退:“不还,再说人家姑娘都走远了。”她见褚晏生气了,又讨好地挨过去,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用一种揶揄的大度笑说道,“有别的姑娘爱慕你,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不要总绷着一张脸,别白瞎了我们这样的绝世美颜啊。”   褚晏:“……”   宋茹甄见褚晏这模样,心里憋笑憋得不得了,嘴角一抽一抽地愣是被她强行抿住。   要不说褚晏真是生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就这么说话的功夫,竟然又来了一个女子。不过这女子手里没抱着什么篮子,倒是拿着一枚水色不错的上等玉佩,将其托在双手间,大大方方地送给褚晏道:“公子,这是我们家小姐送给公子的,希望公子能收下。”   玉佩!还小姐!   宋茹甄的笑容顿时敛了,心里起了一丝警惕,原以为来的就是一个普通女子,没想到竟是一个丫鬟,还是代自家小姐送玉的。   这送瓜送果送吃的她可以理解是云梦特色,可送玉显然不是特色了,那可就不是表达单纯的喜欢,那是专门示爱用的。   宋茹甄好奇地顺着那侍女方才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远处的河堤上站着一个身姿娉婷,姿色不错的女子,纤纤素手拿着团扇,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往褚晏身上觑。   宋茹甄立即起了一阵危机感,这回她没有抢着替褚晏收下礼物了,而是等着褚晏再度目空一切继续无视。   谁知,褚晏这回不仅不无视了,反而亲手接过玉佩握在手中,拱手含笑地道了声:“多谢。”   宋茹甄的脸都黑了,顿时觉得手里的枇杷一点也不香了,还压手的很。   那丫鬟送了东西竟然不走,还堵在褚晏面前问:“公子,我们家小姐是湖左杜家的嫡女,敢问公子大名?”丫鬟说着故意朝不远处的小姐瞄了一眼,褚晏果然随着她的目光看了那杜家嫡女一眼,还冲着颔首一笑。   宋茹甄觉得自己的肺有些堵,故意在一旁干咳了两声以示警告。   褚晏竟然无视她的暗示,温文有礼地回道:“在下姓褚,单名一个晏。”   “姓褚?”那丫鬟稍稍思索了一番,便惊问,“公子可是泽王家的人?”   “正是。”   宋茹甄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浑身都要着火了。   那丫鬟目光闪烁着兴奋,急匆匆地冲褚晏欠身:“公子,那奴婢先行告退。”   褚晏刚转过身,宋茹甄就气呼呼地将一篮子枇杷强塞在他手里,然后扭头“哼”了一声就往前走。   褚望月姐弟看看褚晏,又看看宋茹甄,小脑门上写着大大的“懵”。   褚晏却笑着将枇杷递给褚望月,自己身形一闪,原地消失了。   那婢女正眉开眼笑地往她自己小姐那边走去,忽然一袭蓝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吓了她猛地向后一退忙捂住慌乱的胸口,待见到眼前之人时,她愕然一愣:“褚公子?”   褚晏将玉佩塞回那丫鬟的手中,快速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已有心上人,此物不当收,还请姑娘转交回你家小姐,告辞。”   那丫鬟还没反应过来,褚晏的身影转眼就消失了,“欸?”等她回身,哪里还有褚晏的影子。   宋茹甄气鼓鼓地往前走,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扭身一看,褚晏,望山望月他们都不在后面,难道是她走的太快,跟丢了?   她只好站在原地,想等他们跟上来,可又觉得这样太没骨气,于是随便找了个卖团扇的摊子故意挑着团扇,一面等着他们追上来。   忽地,身旁“哗——”地一声响。   宋茹甄蹙眉偏头,便看见一个衣着浮华,身材微胖,满脸傅粉的男子在她身旁一甩折扇,对着他自己边扇边冲宋茹甄笑道:“这位姑娘看着眼生,可是头一回来咱们云梦?”   这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熟悉的纨绔气息,尤其他身后还跟着四个豪奴,大概是个本地整日游手好闲,准备上街调戏良家女子的富少爷。   宋茹组继续挑扇子,随口回道:“是又怎么样?”   富少爷一听,顿时合上扇子,兴致勃勃地凑近宋茹甄道:“咱们云梦可美了,最适合姑娘这样的美人游玩,姑娘既然是头一回来云梦,不如本公子带你走一圈?”   甫一凑近,宋茹甄就被他身上的刺鼻香粉气熏地直皱眉,而且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陌生男子敢靠她这么近。正待呵斥,眼角余风忽然瞥见褚晏的身影,她心头一动,顿时改了主意,对那富少爷巧笑嫣然道:“好啊。”   那富少爷一看就是个拈花高手,见宋茹甄欣然同意,只以为宋茹甄对他有意,便趁着宋茹甄转身之际,他抬手顺势就要往宋茹甄的肩上搭上去,这是他试探女子的第二步。   只是他的手还未来得及落下,就被人钳住腕骨向后一扭,顿时疼地嗷嗷大叫着:“疼疼疼疼!……谁啊,敢动本大爷!”   富少爷扭身一看,似觉得扭他的人有些眼熟,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喊:“褚?”凑近细看,顿时肯定地喊道,“是你!褚晏!”   宋茹甄一愣,难道这个纨绔同褚晏是旧识?   那四个豪奴见状,正要一起上来救人,褚晏冷着一张结了霜的雪莲俊脸,压下富少爷的手向前一推,那富少爷便一个俯冲出去,撞在那四个豪奴身上,四个豪奴忙手忙脚乱地接住富少爷。   富少爷站稳后,气急败坏地转身冲到褚晏面前,指着褚晏的鼻子说道:“原来是你在管本公子的闲事,怎么,十几年不见,当年的记性还没长够?”   褚晏负手身后,冷漠地睨着富少爷抿唇不语。   宋茹甄越听越不对劲,对着富少爷指了指褚晏:“你认识……这位公子?”   方才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不少附近的人围了过来看热闹,宋茹甄听见那些人指着富少爷唉声叹气的,大抵是某家某家的纨绔又在街上惹是生非了。   然而富少爷见人围上来,反而有种被万众瞩目的兴奋感似的,顿时昂首挺胸,指着褚晏故意扬声对宋茹甄道:“当然认识了,我跟你说啊,他就是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曾经经常被我揍地鼻青脸肿的,有一回我本来想教训一下他,谁知反被他推进了河里,我就告诉他老子是他害我,听说他老子在祠堂里差点没把他打死,哈哈……”说着,富少爷似乎颇为骄傲又光荣的哈哈大笑了起来,然而,周遭的人却没有跟着一起哄笑,反而愤怒地瞪着他又指又点的。   这厮竟然敢诬陷褚晏!还害得褚晏被褚照打!   宋茹甄已经听得怒火中烧了,她缓缓地攥紧两个粉拳,听着那富少爷继续狂傲地说道:“后来没过多久,听说他跑华京里去享福了,当了陛下的义子。不过好景不长,因为我听说再后来他好像他去尚了一个……据说天下第一丑的母老虎长公主,还经常被母老虎长公主罚跪,过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啊……”   天下第一丑的母老虎长公主!宋茹甄气笑了,笑过之后便是凝重,她当初为难褚晏的事情竟然都传到梦云来了吗?   富少爷似乎特别热衷乐道褚晏的悲惨过往,得意洋洋地甩开手中折扇,开始绕着褚晏边转边打量起来,一边道:“没想到,时隔十几年,你竟然又跑回来了?怎么,母老虎长公肯放你回来了?所以闲的没事管起本大爷来了?”   “母老虎”宋茹甄气地都没有去看褚晏是什么表情,但是她的表情她一定知道,那肯定是暴怒到狰狞,她一个箭步跨到富少爷面前,咬牙切齿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富少爷被宋茹甄的满身戾气压地一怔,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地施了个礼:“好说,在下崔振,云梦太守之子。”   “啪!啪!”宋茹甄二话不说,抬手对着崔振的圆脸左右开弓地狠狠打了两耳光。   崔振被宋茹甄打懵了:“你打我做什么?”   宋茹甄扬起下颌傲然道:“好一个太守之子,那你睁大你的狗眼给本宫看清楚!”说完,她转身,垫脚,抱着褚晏的头往下一拉,然后朱唇贴上他的唇大庭广众之下地吻了起来。   褚晏浑身一震,待反应过来宋茹甄在做什么后,他眸中压抑的愤怒烟消云散了,全部化作了绕指柔,他抬手揽住宋茹甄的腰肢回应着她的吻。   二人就这样当街旁若无人的缠绵了起来,看地周围的人瞠目结舌,眼珠子都快迸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才分开。   宋茹甄红着脸抿了抿唇,这才敛了色,又恢复了她长公主高高在上的气势,转身睨着崔振高声道:“褚晏她是本宫的夫君,是本宫三媒六聘所嫁的男人,当朝驸马,京兆府少府尹,以他的身份,管尔等刁民,那是理所应当。还有你敢当街侮辱本宫的夫君,本宫没有下令砍你的头那是对你格外开恩!”   “本宫,驸马,你?你就是那个母……”崔振大吃一惊又难以置信道,“长公主?”   宋茹甄高傲地扬起下巴:“怎么?不信?”   崔振摇头如拨浪鼓:“不信,长公主怎么可能来我们这个穷乡僻壤,再说你……”他半信半疑地再度打量着宋茹甄,“你长得也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丑。”   她堂堂皇族第一美人传到云梦怎么会被传成了天下第一丑,还母老虎?   宋茹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谁说本宫丑来着的?”   崔振被宋茹甄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所摄,结结巴巴地梗着脖子问:“那你又怎么证明……你你就是……长公主?”   呵!宋茹甄气笑了,这大概是她人生里头一遭,被人质问‘你怎么证明你就是长公主’?   不过话说回来了,她这张脸在华京里能畅通无阻,可是来到这外面,好像确实不顶用了。   “我可以证明。”   人群外,突然有一清润的男声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褚晏:我媳妇最厉害!   感谢在2021-02-2610:11:33~2021-02-2616:3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云梦(六)【二合一更】   众人一扭头,便见人群外站着几个英姿勃发的劲衣男子,各自牵着一匹油光水亮的高头大马,似乎是刚途径此地,被这边的热闹吸引的驻足而下。   围观的人群里面有眼尖的立马认出了说话者是谁,兴奋地大喊:“是小泽王回来了!”   人们一听,纷纷转身退让,满面笑容地冲那男子喊:“小泽王回来了,小泽王好啊……”   宋茹甄和褚晏也看了过去,只见褚穆勋穿着一身月白锦衣含笑穿过人丛而来,时而冲两边的百姓们颔首致意,百姓们皆是额手称庆,足可见其在云梦很受爱戴。   他站着不动时,给人的感觉温文尔雅,像个饱读诗书的儒生,然而一旦行走起来,举手投足间却又散发着一股只有久经杀伐才会有的凛然霸气。   褚穆勋和褚晏兄弟二人,若说褚晏是那极地山顶上的雪,那褚穆勋便是雪山之下的青松,外表平易近人,实则生于寒冷,骨子更冷。   “大哥!”褚晏忍不住快一步上前行礼。   褚穆勋含笑看着褚晏,抬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然后走到宋茹甄面前,端手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宋茹甄没想到来人竟然是褚穆勋,他不是在南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有,方才她当街强吻褚晏是不是也被他看见了?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从她脑海里冒出来搅和在一起,她一时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褚穆勋,只好干笑着虚虚抬手,道:“免,免礼。”   褚穆勋直身而起,这才转身面向崔振笑着证明道:“崔大郎,这位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长公主殿下,切不可无礼。”   崔振不怕褚晏,独惧褚穆勋,又听他证明宋茹甄的身份,顿时怂的不得了,唯唯诺诺地拱手,结结巴巴地说:“长,长长……告告告辞……”话音未落,脚底一抹油,忙带着豪奴一溜烟地就跑了。   “爹爹!”   站在人群里的褚望月这时一个箭步冲出来扑向褚穆勋,褚穆勋见了连忙弯腰,含笑一把接住褚望月抱在怀里。   褚望山也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扑在褚穆勋的腿上喊:“爹爹。”   褚穆勋弯腰把褚望山也抱了起来,一左一右,看了又看,笑道:“我的望山和望月又长高了啊。”   褚望月抱着褚穆勋的脖子问:“爹爹,您什么时候回来了的啊?”   褚穆勋笑答:“就方才。”   围观的人群见人家一家团聚了,也就纷纷地散了。   褚穆勋放下两个孩子,走到褚晏面前,从上到下地仔细端详了起来:“阿棠。”   褚晏上前一步,拥抱住褚穆勋,微哽道:“大哥。”   褚穆勋一愣,顿时了然地抬手拍了拍褚晏的后背。   褚晏是个情绪很少外露的人,这是宋茹甄第一次见褚晏眼圈发红,许是他知道了褚穆勋当年给他留下蛟卫并没有抛弃他,许是褚晏只有在自己的大哥面前才会露出孩子般脆弱的一面。   兄弟俩就这样无言地抱了一会儿,他们什么都不用说,仿佛一切都已经心知肚明。   褚晏很快敛了情绪,松手退回到宋茹甄身边。   褚穆勋笑着冲宋茹甄又喊了声:“长公主殿下。”   宋茹甄讪笑着连连甩手:“大哥不要客气,都是自家人,你叫我茹甄好了。”   褚穆勋含笑道:“礼不可废,不过既是一家人,明哲就简称‘公主’如何?”   “……大哥……随意。”   说实话,面对胡盈盈宋茹甄是有点心虚,但是那种心虚她并不是太在意,因为她是公主,她有她的骄傲,她觉得只要她对褚晏真心好,迟早会改变胡盈盈对她的看法,所以她不需要刻意是讨好什么,或者去改变什么。   但是面对褚穆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宋茹甄是真的心虚,有种真正面对长辈的那种带了点敬畏感的心虚。也许是从梦境里就得知褚穆勋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也许是直觉,总之褚穆勋笑地越温和,她越觉得不寒而栗。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褚晏自然而然地当着褚穆勋的面拉着宋茹甄的手,并且十指紧扣在一起。   褚穆勋的目光果然在他们的手上停了一瞬,这才不动声色地冲他们二人浅笑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   褚晏点了下头:“恩。”   褚穆勋带着褚望月上马,追随着褚穆勋的副将自觉将自己的马让给了褚晏,褚晏先扶宋茹甄上马,自己紧随而上共骑一乘,自有其他人将马让给那名副将,副将抱着褚望山骑一乘,向着泽王府方向出发。   宋茹甄忍不往后靠了靠,悄声问褚晏:“我问你,你小时候真的经常被那个什么崔振揍地鼻青脸肿?”   褚晏笑问:“是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宋茹甄凶巴巴地挥动拳头,咬牙切齿道:“是真的我就替你揍回来,敢欺负我夫君本宫总得让他付出点代价,要是假的话……我也得揍他一顿,敢招惹我夫君,就是活得不耐烦。”   闻言,褚晏低低地笑了起来,然后附耳道:“我总算觉得尚公主一事,是我在占便宜了。”   宋茹甄一听,顿时得意开心的不得了。   褚晏又道:“不过你夫君没那么弱,鼻青脸肿是真的,只不过那个人是崔振而已。”   宋茹甄一听,忍不住掩嘴哈哈笑了起来:“原来那个家伙是在吹牛皮啊。”   褚晏笑而不忧,只低着头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往后理了理。   褚穆勋带着褚望月本来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听见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他的嘴角也跟着微微扬了起来。   看来如今的阿棠是真的很开心啊。   碧湖亭。   微风徐来,荷花飘香,混着亭子里袅袅茶香,沁人心脾。   褚穆勋将沏好的热茶递到褚晏面前,褚晏忙双手接住放下,蹙眉问道:“大哥,你回来了,南疆那边怎么办?”   “有老叶坐镇,我暂离一段时日无妨。”褚穆勋端起茶瓯,轻轻地吹了吹,一面道,“华京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今后你们有何打算?”   褚晏垂眸,片刻他抬眼,注视着褚穆勋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想帮她。”   褚穆勋挑眉:“除童恩?”   褚晏点头:“恩。”   褚穆勋慢悠悠地放下茶瓯,看着远处的湖面道:“童恩把持着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朝廷中已经无人能与其抗衡,而我们褚家虽手握军权,但多少年来一直都游离在政治中心之外,无法干预华京内政,想除掉童恩,很难。”   “我知道。”褚晏放在案上的手慢慢蜷缩了起来,长眉紧蹙道,“童恩如今爪牙遍布朝廷内外,又控制了绣衣司和禁军两大机构,想要刺杀或者利用朝廷来除掉童恩绝无可能,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等。”   褚穆勋接话道:“童恩恶贯满盈,在华京大肆利用绣衣司排除异己,又挟天子以令诸侯,迟早会闹得天下沸反盈天,你是想等童恩自食其果,引天下群起而攻之吧?”   “正是。”   褚穆勋认同地点了点头:“除此之外,似乎暂时也没别的办法了,只是,可能要等很久。”   褚晏却道:“不会很久。”他已想起前世之事,童恩挟持宋应时多行不义必自毙,用不了多久就会引起天下各路义军开始纷纷起义。   褚穆勋倒是不置可否。   “这个……”他从身上掏出一个麒麟纹令牌放在案上,缓缓推到褚晏的面前,“你拿着。”   褚晏看了一眼那令牌,正是能调动褚家军的麒麟令,他的瞳仁微微一缩,不解地抬头看着褚穆勋:“大哥?”   褚穆勋道:“这支褚家军本来就是你当年救下来的,也是时候让他们归真正的‘白蛟战神’了。”   “谁是真的‘白蛟战神’不重要,重要的是褚家军只听褚家人。”褚晏将令牌重新推了回去,“这令牌大哥还是先收着,等真正要用的时候,阿棠自会找大哥要的。”   褚穆勋想了想,颔首,将令牌收回:“也好。”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我见你与公主相处甚好?”   提起宋茹甄,褚晏的眼神立即变温柔了,他含笑点头:“恩。”   褚穆勋目光复杂地看了褚晏一会儿,才道:“当初大哥得知你被逼着去尚公主时,有那么一刻,大哥很想带着褚家军去把华京夷为平地……”他握住茶瓯的手指骤然收紧,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后来又听说你在公主府里的遭遇后,我本计划着要除掉她的。”   闻言,褚晏脸色一变,他没想到大哥竟然暗中有过要杀宋茹甄的计划,紧张地心都提了起来:“大哥!”   褚穆勋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示意先听他说完。   “再后来,听说公主一夜之间对你态度大变,开始事事护着你,我这才暂停了暗杀计划……”   褚晏默默地听着,手心里微微渗出一些后怕的冷汗。   “我一直以为她对你好是另有目的,并无真心,如今看来,似乎我只猜对了一半。”   褚晏立马明白了褚穆勋口中所说的‘另有目的’所谓何事,“大哥,阿甄并没有找我要褚家军帮忙。”   褚穆勋瞅着他似笑非笑:“可你自己主动动了这个心思,不是吗?”   褚晏低头,手指缓缓蜷缩成拳,算是默认了褚穆勋的话。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无需女人开口,他便想着倾尽所有对那个女人好,褚穆勋认为这就是宋茹甄的高明之处。   “她敢利用你,我本必除她,谁知,计划竟赶不上变化。”褚穆勋有些匪夷所思地笑了下,“没想到带着公主回云梦的人竟然是你自己。”   褚晏知道褚穆勋对宋茹甄成见很大,便解释道:“大哥,阿甄很好,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十四岁那年的宫廷鸿门宴,其实救我的人就是她。”   褚穆勋讶然道:“竟是她?”   “恩,后来她还多次替我解过围,也多次向我表达好意……是我自己,言而无信伤了她,所以她才冲我撒气……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从未觉得委屈。”   褚穆勋久久地注视着褚晏。   褚晏目光坦然地迎视着褚穆勋。   过了会儿,褚穆勋扯了下唇,眼里泛起一种奇异的笑意,他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反问:“你爱上了她?”   褚晏郑重答道:“是,我爱她。”   褚穆勋突然笑了起来,他提起茶壶为自己和褚晏沏满了茶,颇感欣慰地举起道:“没想到我的木头弟弟也有开窍爱上别人的一天啊,真是可喜可贺,来,大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褚晏松了一口气,也高兴地举起茶瓯,与褚穆勋隔案一敬,各自慢慢饮下。   放下茶瓯后,褚穆勋忽然感慨道:“娘知道了,她一定会很开心。”   “……”褚晏敛色不说话了。   褚穆勋深深地看了眼褚晏,暗暗叹了一口气。   ……   褚晏回青云居的时候,屋里悄无声息的,也不见宋茹甄的人影。   他微微蹙眉,朝里间走去,依旧未看见宋茹甄的身影,正要去床边察看,忽地听见身后气息一重,他勾唇,顿住脚步。   有猫儿一样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他故意缓缓转身,就见一道倩影飞快地扑了上来,他下意识抬手将对方抱住。   宋茹甄本来躲在帐幔后面,想趁机吓褚晏一大跳,谁知用力过猛,自己先跳了起来,这一跳正好被褚晏架住双腿抱了起来。宋茹甄双手还保持着十爪向下扑食的状态,整个人正好以一种滑稽地姿势挂在褚晏的腰上。   二人先是一愣,紧接着褚晏的眼里浮起一丝戏谑的笑意。   宋茹甄尴尬地收起手抓,转而干脆理直气壮地用手掌夹住褚晏的俊脸质问:“我突然想起来了,今日你收了那杜家小姐的玉佩,老实点,交出来。”   褚晏玩味挑眉:“你想要?”   宋茹甄头一扭,阴阳怪气地哼道:“谁谁谁要啊,本宫很大度的,你收下可以,但不能带在身上,交出来,我好找个锦匣替你收好。”   褚晏却用一种很是挑衅的眸光锁着她,道:“在身上,想要你自己搜。”   “搜救搜。”宋茹甄一下子生气一股子无名之火,低头就要开始去摸褚晏的怀里,一探手,发觉别扭至极,她扭了扭身子想要下来,褚晏却抱着她不松手,宋茹甄瞪了他一眼,“你放我下来啊?”   褚晏却痞笑道:“不放。”   “……不放我怎么搜?”   褚晏故意将她往上抖了抖,语气暧昧道:“就这样也能搜。”   宋茹甄:“……”   忽然种自投罗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那个,你有伤在身,就这么一直抱着我,你也累,我也累,你还是把我先放下来。”   “说的也是。”褚晏耸眉,觉得有道理,抱着她走了几步,竟然直接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堵在她面前像是生怕她溜了似的,“这样就不累了。”   “……”   宋茹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搜,很快从他怀里搜出一包东西出来,拿起一看,见是块帕子,包着什么东西,叠地整整齐齐地,看起来包的得十分小心。宋茹甄还以为里面包的是那杜家小姐送的玉佩,一想到这东西竟然还被褚晏贴身收藏着,心里顿时酸溜溜的。   然而,褚晏却自始至终看着她笑而不语,宋茹甄揪着小嘴,像是抓到重大罪证一般瞪着褚晏,然后当着他的面,抬起手来缓缓地打开帕子。   褚晏眼里的笑更浓了,宋茹甄有些莫名其妙,低头一瞧,只见里面哪里是杜家小姐送的玉佩,而是她之前在通县随手扔给褚晏的‘同心锁’,还有一支她的……金簪?   “这些?”竟然都是她的东西。   “都是你送的。”褚晏补充道。   ‘同心锁’褚晏竟然没有送给宋妍霜……连她无意间掉落的金簪都被他捡了起来,一直贴身收藏着……   宋茹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勾到一半又被她强行拉平,她故意清了下嗓子,挑眉勉强绷住脸道:“那,那你今日收下的那个玉佩呢?”   褚晏笑着逼近道:“我也忘记了放哪儿了,不如,你再仔细搜搜看。”他湿热的呼吸故意喷薄在宋茹娇嫩的面皮上,直燎起两片绯云起来。   宋茹甄低头将‘同心锁’和金簪放在身后的桌子上,果真不服气地继续搜了起来,褚晏回来后就同他的大哥出去了,至现在方归,所以那玉佩一定还在他身上,她就不信她搜不到。   于是她的小手沿着褚晏的前胸,后腰,袖口,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部仔仔细细地摸了一个遍,可就是一无所获。   她不由得皱眉纳闷道:“怎么没有?”   褚晏附耳,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沙哑至极道:“可能是你没干净,继续搜。”说着,还故意咬了一下她柔软的耳垂。   宋茹甄一个激灵,总觉得褚晏在故意耍她,便抬手推了他一下:“你是不是藏起来了?”   褚晏不说话,忽地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快步走到床边放下,然后当着她的面开始解衣。   宋茹甄吓地忙从床上坐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做什么?”   褚晏将脱下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扔在地上,漆黑的凤目紧紧地锁着她,嘴角勾着邪肆又玩味的笑意,道:“自然是脱干净,好让你仔细地搜清楚。”   这哪里是让她搜身,这分明是搜出火儿来了啊。   宋茹甄吞了吞口水,干笑着连连甩手,道:“不不,不必了。”说着,忙溜下床要逃。   褚晏已经脱地只剩下亵裤,见宋茹甄要逃,他忽地欺身而上,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拦住正要下床的宋茹甄,邪邪一笑道:“要搜的,不然,我怕你不放心。”   宋茹甄吞了口口水,认真地说:“我看见了,确确实没有。”   褚晏这才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傻瓜,这世上除了你的东西,我怎可能再收别的女子之物。”   宋茹甄委委屈屈地嘟囔:“可我明明看见你收下了。”   褚晏道:“我又还回去了。”   宋茹甄愕然:“我怎么没看见?”   褚晏笑着将她抱回到床上躺着,然后撑在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你那个时候气地像只肥嘟嘟的小绵羊,自己一个劲地往前走,连头也不愿意回一下,又怎能看见我在做什么。”   宋茹甄使劲地抿了抿唇,垂着眼眸不去看褚晏,然而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绷都绷不住。   褚晏忽然俯身,附耳轻语道:“阿甄,看见你为我吃醋,我真开心。”   宋茹甄推了一把,偏头看向外面,撇了撇嘴:“谁谁吃醋了?!”   还说这个世上只会收她的东西,可是当年她明明看见褚晏收了宋妍霜的汗巾,一想到此事,她心中就忍不住一涩,脸上的笑意顿减。   很多次,她想开口问他,可是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勇气,她怕褚晏的答案会将眼前的一切美好破灭,所以她宁愿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守着眼前的虚幻一时是一时。   似见她在分神,褚晏湿热的唇忽地覆在她的唇上,惩罚似的咬了一下她的朱唇。   宋茹甄惊了一跳,回过神来怒睨着他:“你!”   褚晏二话不说,浓重的气息席卷而上,瞬间将她吞没。   宋茹甄欲拒还迎地往里躲,一边推褚晏:“褚晏,别闹,嫂嫂说了,不能那个……”   褚晏却像是着了魔似的继续,手已经摸索着去解她的衿带,宋茹甄忙摁住他的手阻止道:“褚晏,别……”   褚晏松手,转而继续抱着她的脸深情地吻着,宋茹甄仅剩的理智一边沉沦,一边拒绝,煎熬至极。   忽然,褚晏的脸一路向下。   宋茹甄吓了一大跳,一把拉住他喊道:“褚晏!不可以!”她发现褚晏在那种事情上真是越来越胆大,简直就是极尽所能地让她开心。   褚晏抬起头看着她,黑润润的眸子里春波潋滟,像是浮着一层迷蒙的水雾,里面却又清楚地透着急切地渴望和乞求,那眼神就像个大雨中无家可归的小狗,可怜巴巴地凝望着她,让人忍不住想狠狠疼爱他似的。   宋茹甄脑袋“轰”地一下,什么理智克制全都见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儿……绝世好男人啊。   【今天章节特殊,为了避免锁了半夜爬起来改文,所以提前发】【今天有可能双更,只是有可能,如果能赶得出来的话。】感谢在2021-02-2616:34:11~2021-02-2717:2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爱潜水鸭10瓶;星星睡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云梦(七)【二合一更】   事毕,宋茹甄香腮酡红地埋头躲在褚晏的怀中,微微娇喘着,褚晏搂着她含笑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宋茹甄才渐渐平静下来,她见褚晏还在低头看她,羞臊地忙抬手将他的脸推到了外侧去,道:“不许看。”   褚晏听话地看着外侧,手却不安分地揉捏着宋茹甄柔软的耳垂。   宋茹甄本要去扯褚晏的手,握住他的小臂时,指腹碰到了一条微微凸起的疤痕,动作骤然一停,想起当初褚晏中了寻欢散后,当着她的面用金簪划破自己手臂的一幕,心里顿时疼地不得了。   她将褚晏的手臂拉到面前,对着那条深深的疤痕一点一点地亲吻了个遍。   褚晏浑身一僵,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连气息都陡然重了几分。   宋茹甄适可而止,知道以褚晏目前的状况不能行房,她侧过身子,柔若无骨的手臂懒懒地抱住褚晏的腰,仰头附耳,轻声道:“夫君,谢谢你。”   ——谢谢你也来到我身边。   褚晏回以额心深吻。   自午觉醒来,宋茹甄发现褚晏不在房里,还以为去了药泉,至金乌西沉时,见褚晏还没回来,她便去药泉找了一圈,却并未发现褚晏的人影。   正想着褚晏应该是同他大哥在一处时,又见褚穆勋忽地从回廊的拐角处现身,见到是她时,微微一愣,旋即笑着走了过来。   褚穆勋回来这几日,宋茹甄是能避就避,生怕同褚穆勋说上话,再来个什么秋后算账的。但眼下,她要是转身就逃的话恐怕显得太刻意了,宋茹甄只好强笑着上前,二人双双见了礼。   褚穆勋倒是开门见山地说:“公主可是在找阿棠?”   宋茹甄立马点头:“睡完午觉起来就不见人了,我还以为他在药泉,去看了没在。”   褚穆勋道:“今日是亡母的生辰,阿棠小时,每年这日都会在祠堂陪着亡母。”   亡母?褚晏过世的娘?   宋茹甄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她只听过替亡人过忌日的,还从未听过替亡人过生辰的。   褚穆勋似乎一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道:“公主似乎很好奇阿棠为何要替已过世的亡母过生辰?”   宋茹甄讪讪地摸了摸鬓边。   褚穆勋不以为意道:“其实亡母的忌日就是阿棠的生日,阿棠自从懂事以来就从不过自己的生日,也从不在亡母忌日那日去祭拜亡母,只在亡母生辰那日去祭拜。”   宋茹甄细细思量,忽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褚晏娘的忌日就是褚晏的生日,难道是说……   褚穆勋浅勾了一下唇角,道:“公主猜地没错,亡母就是生阿棠时难产死的。”   宋茹甄抬手捂住胸口,震惊地问:“那……褚晏知道吗?”   褚穆勋转身,眼神飘渺地望着远处,点了一下头,道:“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非常地自责。”   宋茹甄不解地追问:“他自责什么?”   褚穆勋缓缓垂下眼帘,声音渐低道:“他自责因为他的出生害死了阿娘。”   宋茹甄匪夷所思道:“他怎么会这么想?难产是谁也不能预料的啊,跟他有什么关系。”   “公主殿下。”褚穆勋转身回眸,突然很郑重地喊了她一声,宋茹甄顿时全身一绷,紧张地看着他。   褚穆勋定定地瞅着她说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了解一下真正的阿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地纯良至极,外冷内软,一旦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就像他从小认为是他害死了阿娘,所以爹才不喜欢他;所以我身为兄长才又要持家照顾他,还要习武练本事上战场打仗;他总是这般想,所以才会为了我们褚家付出一切,哪怕画地为牢留在华京十几载,”   画地为牢十几载……宋茹甄一听就明白了,她当初也在想以褚晏的身手别说想离开公主府,就是离开华京也轻而易举,原来他是为了褚家不受皇室的责难这才心甘情愿地画地为牢啊。   说着,褚穆勋眸光一转,带了些许厉色,继续道,“哪怕同意尚公主,皆是他认为这是他应该为褚家做的,唯有这样他才能弥补害死阿娘的罪过。”   “……”   宋茹甄的内心已经震撼到山崩地裂,不是因为褚穆勋对她的敌意,而是因为褚晏的善良,他竟然会傻到将他娘的死归罪到自己的身上,背负着本不该他背负的罪过长大。   她也终于明白了当初褚晏给她的那种——近乎被动求死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   他定是觉得自己的出生害死了他娘,他觉得他爹不喜欢他也是因为他害死了他娘。他的大哥当初亲自送他去华京为质,十几载里,褚家都不曾过问他,他一定觉得自己被家人抛弃了,他觉得这一切根源都是因为他的出生害死了他的娘所致。   还有后来在华京数载,好不容得到父皇的疼爱,结果也都是假的,这就让褚晏觉得他在父皇眼里,在所有人眼里只不过就是个棋子而已。   所以,那个时候的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多余,就像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废子?   宋茹甄心疼道:“那……大哥怎么不好好劝劝他?”   褚穆勋负手身后叹道:“阿棠一向执拗,无论我怎么劝他阿娘的死跟他无关,但他认定了父亲不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害死了阿娘。”   宋茹甄从未见过泽王,并不知道这个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观其褚穆勋兄弟俩的为人,又能做褚家家主,褚照此人一定不简单。   她小心地开口问道:“泽王他……为什么不喜欢褚晏?”   褚穆勋倏地冷勾了一下唇角,斜睨了宋茹甄一眼:“这说来,还要拜你父皇所赐。”   闻言,宋茹甄心弦立时绷紧,摆出一副乖乖听训,绝不反驳的态度来。   褚穆勋见状,敛了那丝怒意,虽然恢复了温文尔雅,但话里话外总透着一丝讥诮:“当年阿棠还未出生时,你父皇就开玩笑说要同阿棠指腹为婚……后来阿棠出生后,你父皇又数次有意无意地透露想要认阿棠为义子,留在华京陪他……”   原来父皇早在褚晏出生前就起了要扣个褚家人在华京里为质的心思,之所以不扣褚穆勋大概是因为父皇早就做了将褚家军一分为二,再让褚家父子分别镇守的打算吧?再扣褚家幼子在华京,这样一来不仅削弱了褚家军,还能牵制住褚家军。   从帝王之道上而言,父皇也许做的没错。   但从君臣之道上而言,父皇就做的确实太不地道。   褚穆勋道:“父亲怎会看不出先帝的用意,所以他早知道华京……阿棠是非去不可了。为了让阿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以免入华京后遭人伤害背叛,他对阿棠从来不苟言笑又严苛至极。所以阿棠才误以为是父亲不喜欢他。”   “为了得到父亲的喜爱和肯定,他就整日苦练武艺,有次被父亲发现了他下盘不稳,父亲就借机骂他不是练武的料,可他偏偏不信邪地日夜加倍苦练。其实并非阿棠不是练武的料,相反,他骨骼清奇,天赋绝佳,是个天生的练武奇才,而是父亲不想让他练武。褚家已经出了那么多所谓的‘战神’,皇家也已经十分忌惮褚家了,如果阿棠会武的话,去了华京只会被先帝更忌惮而已。”   宋茹甄越听越揪心,幼时的褚晏也只是个想要得到父爱的孩子啊,可是他的父亲却只能狠心逼着他立即成长,难怪褚晏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冰山模样,他恐怕是早就忘了一个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了吧……   褚穆勋幽幽叹道:“我知道,阿棠这么做其实只是为了得到父亲的一句肯定,我便对阿棠说父亲不喜欢我们褚家的儿郎都只是个什么都不通的武夫。”褚穆勋颇为无奈的笑了下,“于是阿棠就又开始拼命地去学习君子八雅。”   至此,宋茹甄终于明白了褚晏那一身样样都精通的本领都是怎么来的了。   “可无论阿棠学得多好,有多努力,却始终都得不到父亲的一句肯定,直到他去了华京,父亲都没有送他一程。”   她能想象得到,那个时候的褚晏该是多么的失望又绝望。   “大哥,是我们宋家对不起你们褚家。”宋茹甄越听头垂的越低,以她目前的身份除了真诚地道歉,也别无他法来补偿褚家了,以后,她也只能尽一切可能对褚晏好。   褚穆勋冷笑道:“你们宋家的确对不起我们褚家,但我们褚家要对得起的却也不是你们宋家,而是天下的百姓。”   以前的宋茹甄确实不太理解褚家,甚至和阿时一样认为,褚家手握大权,是个威胁皇权的大隐患,必须处之而后快。   却不曾想到,褚家竟是个真正一心为民的忠义之门,他们宋家差点毁掉了真正能撑起大魏的中流砥柱。   所以此刻听着褚穆勋说着他们褚家,要对得起的是天下百姓的话时,她只会觉得心中肃然起敬。   褚穆勋又道:“你可知我们褚家的家训是什么?”   褚家还有家训?   也是,这样的门第能延续几百年,若心中无道义,又怎么能在一个地方凝聚一个族群几百年。宋茹甄不明白为何今日褚穆勋会和她说这么多,连褚家的家训都要向她提及,难不成这家训也和她有关联?   宋茹甄只得耐心请教:“还请大哥解惑。”   褚穆勋不疾不徐地道出几个字:“出世大不孝。”   “???”宋茹甄一时没听明白,但又不好意思再追问,脸上只好挤出似懂非懂的神色。   褚穆勋提醒道:“这就是我们褚家家训。”   出世?大不孝?这算哪门子的家训?   宋茹甄嘴角抽了抽,干笑道:“那个……大哥,我有点……听不太明白这个家训。”   褚穆勋扭头看着她神秘地笑了一下:“关于家训一事公主若有不明白的可以自去问阿棠。”他抬手指着前面,“沿着这个长廊一直走,见了月洞门再往东走就是祠堂。”   “谢谢大哥。”终于可以走了,宋茹甄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溜,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来,回过身子讪讪笑道,“对了大哥,还有一事我想请问一下。”   “公主请问。”   “大哥为何一直叫褚晏……阿棠?”   褚穆勋含笑道:“那是亡母去世前给阿棠取的小子,全字‘甘棠’,取自诗经中邵南甘棠中的爱屋及乌之意,也是暗含了亡母对阿棠的怀念与不舍。”   原来如此。   “多谢大哥解惑。”   宋茹甄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褚晏,刚要转身却又被褚穆勋喊住:“公主。”   宋茹甄回身,不解地看着褚穆勋。   褚穆勋用一种暗含警告却又满含希冀的语气说道:“希望以后,你莫要再负阿棠。”   再?   宋茹甄陡然一个激灵,褚穆勋果然早就知道一切了,一个‘再’字里面似乎包含了他某种巨大的决心似的。宋茹甄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冲褚穆勋俏皮地笑了笑,举手向天道:“大哥放心,甄儿宁死不负。”   褚穆勋望着眼前这个明媚的少女,自信张扬的冲他举起手做发誓状,说出了最震撼人心的保证,他突然就明白了阿棠为何会爱上这个女子了。   此女身上,有阿棠身上没有过的,可望而不可及的阳光。   宋茹甄顺着褚穆勋的指引果然很快找到了祠堂,褚家的祠堂倒是建的很豪阔,还是三进门的,月洞门一重叠着一重,掩映在巨大茂盛的樟树之下。   她站在门口,果然看见重重深门内高堂上牌位林立,而褚晏孤清的半张背影露在门口,他手里似乎拿着一瓶酒,正随地坐靠在祠堂的门内,面向高堂牌位,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宋茹甄放轻脚步朝里走,直到内门后,一抬首便看见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古老匾额,上面写着‘出世大不孝’几个字。宋茹甄看地有些纳闷,不明白这五个字的意思,更不明白这五个字为何要挂在褚家祠堂上方。   这时,褚晏察已经觉到身后的动静,他扭过头来一看,见是宋茹甄时明显地愣了一下,转而忙护着怀里的一样东西起身,宋茹甄这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灵位。   “阿甄,你?你怎么来了?”   褚晏一向克制,情绪很少外露,宋茹甄更是从未见过褚晏独自喝闷酒,这还是头一回见他喝酒闷。他独自一人躲在寂静无人的祠堂里,抱着他娘的牌位,喝了大半日的酒,这些年来,他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同他娘诉说吧?   宋茹甄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挑眉道:“怎么,你们褚家的祠堂我难道不能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褚晏有些慌乱道,好像自己不堪的秘密被她撞破了一般。   宋茹甄走到香案前,拿起三根清香在香炉未尽的香火上点燃,一边道:“我也是褚家的儿媳妇,来了褚家自然得给褚家的祖先们见上一见。”说完,她虔诚地举起清香,对着高堂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弯腰连拜了三下。   拜完之后,宋茹甄飞快地瞥了一眼褚晏手里的牌位,问:“哪位是婆母大人?”   褚晏这才想起将手中的牌位小心翼翼地归于原处:“她便是。”   薛婉。   原来褚晏的娘亲叫薛婉,真好听。   宋茹甄又点了三根清香。   这次,她单对着薛婉的牌位道:“婆母大人在上,儿媳宋茹甄特来敬香。”说完,她将香插/进香炉后,回到蒲团屈膝要下跪。   褚晏忙伸手扶住她阻止道:“别跪,你是公主,我娘受不起。”   她是大魏长公主,金枝玉叶,褚晏又是尚公主,论礼的话,她的身份是不用跪拜褚晏的父母及其族人长辈的。   宋茹甄扬起下颌冲他道:“你又不是婆母大人,你怎知婆母大人受不起,再说,我叫了这一声婆母,论身份我就是婆母的儿媳妇,婆母受儿媳跪拜乃是天经地义。”   褚晏见她不像在开玩笑,这才缓缓松了手。   宋茹甄跪在蒲团上,郑重地冲薛婉的灵位磕了三个头,然后直身合掌道:“婆母大人,儿媳终于见到您了,儿媳知道儿媳今日说的话您定能听见。首先儿媳在此向婆母大人诚恳地认错道歉,儿媳以前年幼不懂事,让夫君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儿媳甚感自责,特来在婆母面前立下誓约,以后必将以真心侍夫君,死生不负。”   “阿甄……”褚晏站在她身后,动容地唤了她一声。   宋茹甄扭头嗔了他一眼:“嘘,我同婆母说悄悄话呢,你不要插嘴。”   褚晏宠溺地望着她,乖乖抿唇不说话了。   接着,宋茹甄一本正经地说道:“接下来我还要向婆母大人告状。”   闻言,褚晏不解地蹙了蹙眉,侧耳认真地倾听着宋茹甄打算在他娘面前告什么状。   宋茹甄道:“儿媳要状告某个大傻瓜,竟然将婆母的去世全部怪罪于自己,捆着枷锁一点点长大……”   褚晏的瞳仁剧烈一颤,他震惊地看着宋茹甄的侧颜,她的侧颜俏丽如娇花,带着无比的虔诚又认真,似乎真地在同薛婉的亡灵交谈一般,她的声音清脆的如黄莺出谷,在褚家的祠堂里来回轻旋,轻轻地又震撼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婆母大人,阿甄觉得只有极善极孝之人才会将一个母亲难产之事归罪在自己身上,阿甄更觉得这样极善极孝的之人才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婆母大人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   褚晏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宋茹甄,将整张脸都埋在宋茹甄的后脖根里,有湿润沾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褚晏喉头哽咽道:“别说了,别说了,阿甄……”   这时,祠堂内凭空起了一阵轻风,掀起了垂在半空中的宝幡忽然飘了起来,那宝幡像是变成了活物似的,在褚晏的头上飘来拂去的。   见状,宋茹甄拍了拍褚晏的肩膀提醒他抬头看:“褚晏,你看,是婆母在回应我们了。”   褚晏浑身一颤,立即抬头,便见四周宝幡皆不动,唯有他上方的宝幡在他头上飘来拂去的,宛如他娘的手在轻抚着他的头,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娘?”他伸手去触那宝幡,那宝幡竟真跟有了意识一般,在褚晏的手心里拂来拂去的,像是在写着什么字。   过了会儿,风止,幡停。   褚晏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了下来,他转身猛地抱住宋茹甄,低低地说道:“是娘,她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棠’字。”说完,竟然开始呜呜地哭泣了起来。   宋茹甄回抱住褚晏,心疼地说道:“褚晏,放下吧,放下不该你背负的枷锁。你娘给你取字甘棠,阿棠……是爱屋及乌之意,从她怀下你的那一刻,她就是爱你的啊……你娘寄托亡灵给你写下一个‘棠’字,就是希望你能放下来本不该有的罪责啊。”   褚晏却抱着她一个劲地喊着她的名字:“阿甄,阿甄……”   宋茹甄知道褚晏需要时间,需要自己静静地排解,这个枷锁他已经背了二十多年,不是说放下就能立马放下的,她愿意静静地陪着他一起放下,然后重新走出来。   二人就这样一直相拥而立在褚家列祖列宗前,一直过了许久许久。   褚晏很安静,安静地就像在她的肩上睡着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平稳均匀,宋茹甄溜了眼堂上一众牌位,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笑似的,忽然起了一身不自在,她只好轻轻推了推褚晏,小声道:“棠哥哥,列祖列宗们都在上面看着呢,你抱得也太久了。”   褚晏却抱着她不放手,一动不动道:“他们在天有灵,只会乐见其成。”说着,他突然抬头,拢着她的双肩推开,黑润的双眸闪动巨大的惊喜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宋茹甄笑着抿了抿唇,然后一字一句,慢慢道:“……棠……哥……哥……”   褚晏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阿甄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小字,看来是大哥已经找阿甄聊过了。   “是大哥告诉的你?”   宋茹甄点了一下头,然后撇嘴嗔怪道:“你还说,我是你妻子,竟然还不知道你的小字都不……唔……”   一记狂风骤卷般的热吻顿时将宋茹甄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   宋茹甄身子被褚晏吻地发软,余光还不忘瞥向满堂牌位,顿时觉得他们像是在当着长辈们的面公然卿卿我我似的,羞臊地忙推开褚晏,红着脸道:“列祖列宗都看着呢。”   褚晏也适可而止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调笑道:“那你再叫一声棠哥哥听听。”   宋茹甄知道褚晏表面上看起来清心寡欲,实际上身体里住着一头饥渴难耐的狼,这种情况下若是不依他,他可不会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能把你给办了,于是,忙从善如流地又喊了声:“棠哥哥。”   话落,她的身体倏地失重,就被褚晏抄膝打横抱了起来。   “啊!”宋茹甄震惊地看着褚晏,“你抱起我做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请问房事过程呢?别问,问就是你们脑补的那个意思。】【甜甜的糖都吃够了吧?大家想想换个口味啊?】【褚晏,字甘棠;褚穆勋;字明哲】   【看着我更新的字,甚感自己无比勤劳,上午这个算是加更,下午如果赶的顺利应该还有一更。】感谢在2021-02-2717:26:56~2021-03-0209:4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足常乐、大公举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头发离家出走了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云梦(八)【二合一更】   褚晏那精致的唇角愉悦地扬起,脸上有一种自我解脱的释然笑意,他低下头,冲着宋茹甄暧昧地说道:“吾妻甚为辛苦,哥哥抱你回屋。”   宋茹甄被褚晏的话逗笑了,她抿唇笑着窝在褚晏怀里,任由他抱着出去。   出了祠堂后,宋茹甄的目光越过褚晏的肩头,看着祠堂上方的那块古老匾额,又想起褚穆勋说过的那些话,便问:“我听大哥说你们褚家的家训是‘出世大不孝’,方才又看见祠堂内的匾额上也写着这几个字,这个家训是有什么含义吗?”   褚晏边走边道:“这个说来话长,其实褚家原姓‘楚’,远祖曾是旧晋朝时期的末太子,后因晋朝亡国,远祖逃出生天后便隐姓埋名,改姓‘褚’。远祖虽隐姓埋名,但从未忘记复国大业,于是便召集了许多旧部,又精习兵法,暗中韬光养晦,一直静待复国时机。”   “那后来呢,后来成功了吗?”   褚晏低头笑看了她一眼道:“若是成功了,恐怕今日的天下就不姓宋了。”他抬头看向前路,继续道,“当年远祖年事已高,却一直未等到合适的时机便已仙逝,后世又历经两代,那时的天下已经到了太平盛世,褚家祖辈便决定放弃复国,改投仕途,报效朝廷。也就是在那个时期,褚家祖上出过好几个所谓的‘战神’。”   这段光辉的历史她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何故,明明如日中天的褚家却突然一夜之间归隐山林,几乎销声匿迹了。   “那为什么后来你们褚家又隐居在这云梦大泽里面了?”   “身居高位者永远都会担心手下的鹰犬过于强大会反伤了自己,旧朝皇帝不知从哪里打听出了褚家的真实背景,他们就怀疑褚家人别有用心,于是开始对褚家的势力进行大肆打压。先从褚家的支系开始铲除,最后轮到褚家嫡脉……,后来是褚家家主愿意卸下兵权,并以死谢罪,来换得嫡脉一支活了下来。再后来,褚家军反叛,护着我们褚家嫡脉出逃,最后逃到了云梦大泽里隐居。祖上建好这祠堂之后,当时的褚家家主便立下‘出世大不孝’的家训,悬挂在祖祠里以警后人不得出世为官,这才换来了数世的安宁。”   原来褚家归隐背后竟有这么一段隐秘之事,她总算明白了那家训的含义,将‘出世大不孝’的匾额挂在宗祠前,可见当时的褚家遭受了多么大的戕害才会下了如此决心,用以警醒后世。   可很明显,褚家最终还是出世了。   “那……褚家怎么又?”   “宁愿顶着大不孝的骂名也要出世为官?”   宋茹甄默默地点了下头。   褚晏道:“前魏灭亡之后,天下四五分裂,战乱了近百年,只要走出云梦一看,便到处能看见百姓们生活在水火中。褚家的家主换了一代又一代,但是褚家的忠义却始终没有换。当初,太/祖皇帝是以前魏正统嫡玄重孙的身份,来起义号召群雄统一乱世,算是各大乱政中最为清流的一股。之后太/祖皇帝又三顾云梦来请我褚家家主出世,替其一统天下。”   “当时褚家支系几乎全部反对,最后是褚家家主力排众议,答应出世,因此褚家支系与褚家嫡系断了联系,褚家族人誓死都不出云梦。”   难怪泽王府要建在这云梦里,褚家人虽心系天下,但根却在云梦。   宋茹甄接着道:“所以前任褚家家主宁愿冒着大不孝的骂名,宁愿和褚家族人划清界限,也要出世其实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   褚晏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听起来很可笑,对吧?”   宋茹甄却是一脸肃然道:“一点也不可笑,相反的,我感到很敬佩,敬佩褚家先人的大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若不是褚家家主领着褚家军出世,天下乱世未必能那么快统一。”   褚晏默了片刻,然后正色道:“只是乱世的战神,盛世的瘟神……历朝历代,手握军权的人都避免不了被朝廷鸟尽弓藏的下场,褚家家主也知道褚家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与太/祖皇帝做下一个约定。”   宋茹甄倒是从未听说过祖上同褚家的祖上定过什么约定,忙追问:“什么约定?”   “褚家军可以不收编,军权也无需交给朝廷,但褚家永远只能镇守在边疆,无诏不得随意调动,否则就视为造反。”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青云居,褚晏将宋茹甄轻轻地放在了暖阁的榻上,低头抵着她的额头说道:“饿了吧,我去命人准备晚膳。”   宋茹甄笑着点了下头道:“好。”   褚晏出去后,宋茹甄心中却还在想褚晏说的那些话,她想着太/祖皇帝与褚家定下的约定其实可以算得上是盟约了,因此褚家军一直以来都属于褚家,又是褚家军替宋家打回了大半壁江山。   因而太/祖皇帝是收不了褚家军的,褚家也知道褚家军不会听从他们褚家以外的人,所以双方定下盟约,褚家替宋家守护边境并远离政治中心,而宋家保证褚家军出世不散。   这本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只可惜大魏的皇帝一代传一代,早将太/祖皇帝的盟约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才有了如今宋褚两家的隔阂。   她不知道阿时到底知不知晓此事,但就算阿时知晓了此事,想来如今也于事无补了。   想到阿时,她不由得越发忧心忡忡起来,也不知道阿时在华京里如何了,虽然她听褚晏提及过,童恩控制阿时在华京里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阿时暂无生命危险,她也没有觉得身体上哪里不舒服,想必阿时确实没有受到苛待。   但阿时心里一定很想她的吧,她也很想念阿时,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何时才能回华京。   想着想着,她神色忽地一振,立即坐起来,蹙眉仔细地回想了起来,回想此前梦境里她曾记得褚晏当年逃回云梦后,好像不到一年的时间,天下就有各路义军纷纷起义,这才有了褚家军联合起义军攻入华京一事。   后来是因为她的强行干涉,才替阿时挽回了不少民心,又让阿时回归到了朝政,这才将起义的势头给压了下去。   然而如今,天下估摸着皆知童恩挟天子以令诸侯。试问,天下各路诸侯谁愿意受一个宦官摆布?恐怕用不了多久,这天下就要开始打着‘除奸佞’的旗号入华京勤王了。   届时,她只需要坐等时机,再出来振臂一呼,说不定就能解救阿时了。   如此思来,压抑在宋茹甄心底里的心结总算算是打开了。   清净的客房内,齐明箫满身银针地躺在榻上,阳光从窗棂外透了进来,照得他细密的眼睫微微轻颤。   褚望月趴在榻边,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床上的客人,她娘说今日这个客人就会醒来,特地让她守在此处,等客人醒来后就去叫他。   没见二叔前,褚望月一直以为这世上最俊俏的男人当属她的父亲,然而直到见到二叔后,她才发现这世上还有另一种让人惊艳的俊美之人。   可今日她趴在这里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病了已久的客人后,忽然又发现,此人的俊秀竟不在他父亲和二叔之下,是那种极其耐看的人。   “阿意……”齐明箫突然皱眉喊了声,紧接着整个人都似陷入一种极大的紧张之中,连眉心都紧蹙成了‘川’字。   褚望月见状,不明所以,她揪着小嘴爬起来跪坐在齐明箫身边,俯身过去瞅着齐明箫的眉头。   这么好看的眉怎么能皱成这样呢……   褚望月伸出细长的手指戳了戳齐明箫的眉心,戳了半晌,终于把眉心给戳平了。   然而,客人也被她戳醒了,褚望月望着榻上睁眼看着她的齐明箫眉开眼笑道:“你醒了。”   齐明箫瞳仁微散,静静地‘看着’褚望月,抬了抬手,发现全身毫无知觉,他眼里闪过一丝焦急,哑声喊道:“阿意?”   褚望月听地莫名其妙,皱着小脸问道:“阿意是谁啊?”   齐明箫抿唇蹙眉,紧接着瞳仁渐渐聚焦,总算看清楚了眼前的女子并不是他的妹妹齐明意,而是一个梳着单螺的明媚小少女。   他喉头微微一动,干哑地如同生了锈,吃力地说道:“水……”   褚望月立马下榻倒来一杯水过来,递给齐明箫:“给你。”   齐明箫想要起身,动了动只觉得全身像是压了千金巨石一般,根本动不了,抬眸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插着银针。   他这是……   心弦骤然一紧,连看着褚望月的眼神都暗含了几分杀意。   褚望月毫无察觉地看着躺着一动不能动的齐明箫道:“对了,你好像还不能动。”   她转身四下里看了看,见桌子上有此前喂药用的小勺子,她便拿过勺子重新趴上榻,跪坐在榻边,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齐明箫喝水。   一杯水喝下去后,齐明箫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似的,他再度看着褚望月,眼里的杀意已褪:“多谢小姑娘。”他转眸环视了一圈,只觉得这屋子清幽雅致,不似华京铺陈之风,“这里是……”   褚望月道:“这是泽王府,是我娘救的你。”   “泽王府?”齐明箫心头一跳,眸光微微一沉,试探着问道,“褚晏是你何人?”   褚望月笑着说:“他是我二叔。”   原来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褚晏的侄女,也就是小泽王褚穆勋的亲生女儿了。   不过看着褚望月清澈天真的笑意,齐明箫不由得想起明意也喜欢这样对他笑来着,想起明意,他嘴角的浅笑微微一凝,再度想起自己的目的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褚望月。”   齐明箫神色微微一愣,然后笑着接道:“举头望明月……好名字。”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来意?”褚望月诧异道。   齐明箫见褚望月活泼可爱,忍不住闲聊了两句:“难道你爹不是因为这个古诗给你取的名字?”   褚望月摇头道:“这名字是我娘取的,我娘说她是在野外生下的我,当时头顶上好大一轮明月,所以她就给我取了望月这个名字。”   齐明箫不解:“你娘应该是褚家的当家主母,怎会在野外生下你?”   褚望月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大清楚,听我娘说当时她好像被人追杀什么的……”褚望月说着,忽地想起什么来,忙跳下榻道,“哎呀,我娘说了,你今日一定会醒来,所以让我在这里守着你,若你醒了叫我立马去叫她来着,你等着,我这就去叫我娘过来。”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今日天气甚好,风清气和,阳光明媚,宋茹甄闲来无事便把褚晏的旧书籍全部搬了出来,摆放在院子里的箱榻上晒书。   正忙碌着,褚晏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见宋茹甄将他的旧书抖落灰尘,再打开一本本铺好,便笑着走过去一起帮忙,然后随口说了句:“齐明箫醒了。”   宋茹甄手上的动作一顿,“哦”了一声后,继续忙碌。   褚晏看了她一眼,追问:“你不去看看他?”   宋茹甄轻描淡写地说:“我与他已经毫无关系了,他若好了,就让他自行离去吧。”   正说着,忽听望月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齐叔叔,你怎么站在这里呀?”   闻声,宋茹甄和褚晏齐齐扭头,便见齐明箫不知何时立在门外边上,褚望月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仰头看着他。   齐明箫回头冲褚望月笑了一下,然后抬脚迈了进来,走到宋茹甄面前恭敬施礼:“明箫参见公主。”   宋茹甄飞快地瞄了褚晏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便咽了咽口水,随口问了句:“何时醒的?”   “已有四五日了。”   宋茹甄点了下头,不说话了,垂眸看着手里的书。   齐明箫转身又向褚晏端手施礼道:“齐明箫多谢褚公子救命之恩。”   褚晏冷淡道:“不是我。”   闻言,齐明箫眸光一闪,转眸定定地望着宋茹甄:“公主……”   宋茹甄抬头,坦然地迎视着他道:“你救了我一命,我救你一命,一报还一报,算是扯平了,从此以后,你我再无干系了。”   齐明箫目露痛色道:“公主是不肯原谅明箫了?”   宋茹甄反问:“原谅了你……蕙兰和丁亮他们就能回来?”   “……”齐明箫抿唇不语了。   不知为何,自从答应救齐明箫后,宋茹甄在褚晏面前就总有点心虚,生怕褚晏会误会她对齐明箫有什么旧情似的,于是,连忙避嫌似的对齐明箫说道:“既然你醒了,那就尽快离开吧。”   齐明箫顿了顿,半晌后,他拱手,对着宋茹甄深深做辑道:“明箫……遵命。”   褚望月拉住齐明箫的袖口摇了摇:“齐叔叔你要离开我们家吗?”   齐明箫转身,抬手拍了拍褚望月的肩头,真诚地感谢道:“这些日子里,多谢望月的照顾,我们后会有期。”   褚望月急道:“齐叔叔你不能走,我娘说了,你的伤至少还要留下来养一个月,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万一病情加重了怎么办?岂非白费了我娘的一番苦心?”   “……”   齐明箫不吭声了,他悄悄地觑了宋茹甄一眼,见宋茹甄转过身子并未看他,神色顿时落寞至极。   褚望月见齐明箫不回应她,转而看向褚晏:“二叔您说呢?”   “……”   褚晏淡淡地看着她,就是一言不发。   褚望月一跺脚,跑到宋茹甄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摇喊道:“小婶婶,您就好好劝劝齐叔叔吧……”   宋茹甄无奈地看了褚望月一眼,不知道这丫头何时跟齐明箫走地这般近了,不过齐明箫受那么重的伤,甫一醒来就赶人家走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只好冲齐明箫改口道:“那你就先留下来养好伤再走吧。”   褚望月高兴地像只兔子似的蹦到齐明箫面前:“齐叔叔,你听见了吗,小婶婶让你养好伤再走。”   齐明箫眉开眼笑地转身冲宋茹甄再度施礼:“多谢公主。”   宋茹甄冷冷侧身:“不送。”   齐明箫也不以为意,笑着转身离开了。   齐明箫走后,宋茹甄忐忑地瞄了一眼褚晏,褚晏依旧是那种看不清喜怒的表情,她试探地喊了声:“棠哥哥……”   褚晏这才放下书走过来,抬手冷不丁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棠哥哥可不是用来给你为另外一个男人讨好用的。”   宋茹甄立即乖巧抿唇不说话。   褚晏失笑道:“放心吧,要是你的夫君心胸狭窄的话,当初就不会把他带回云梦疗伤了。”   宋茹甄松了一口气,觉得褚晏甚是大度知礼,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褚晏竟然一点醋也不吃,是不是不够在乎自己?   “你……不吃醋吗?”   褚晏挑了一下眉:“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对齐明箫无情,我自然犯不着去吃一个无关紧要人的醋。”   宋茹甄大着胆子说:“假如,我要是我对他有情,你……”   褚晏眉眼一沉,抬起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蛋,用最温柔的语气附耳威胁道:“你且有一丁点试试。”   宋茹甄顿时抖了一个激灵,笑着推了他一下:“我开玩笑的,这么认真干嘛。”   ……   回去的路上,褚望月追问:“齐叔叔,为什么小婶婶对你这么冷淡?你不是小婶婶的朋友吗?”   齐明箫脚步一顿,仰头望着辽远的苍穹,叹道:“因为齐叔叔做了对不起你小婶婶的事情。”   “哦。”褚望月也没在继续追问,而是默默地跟着齐明箫。   齐明忽然低头看了一眼褚望月,褚望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有所思着什么,齐明箫抬手揉了揉褚望月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奇地问:“望月,你为何要帮齐叔叔?”   褚望月仰起头看着他,一双葡萄籽似的眼珠子里盛满星辰:“因为齐叔叔长得漂亮啊。”   “……”齐明箫愣了下,旋即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   褚望月不高兴地撇嘴道:“齐叔叔笑什么?难道望月说错了吗?”   齐明箫弯腰,平视着褚望月的眼睛认真地说:“小望月你要记住,越是漂亮的男人越是不能信,说不定他心里就住着一个大恶魔,一不小心就会把你吞掉。”   褚望月的小脸上明明写着害怕,她却咬牙梗着脖子道:“望月不怕大恶魔。”   齐明箫心中一动,顿觉某处柔软一片。   他忽地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抽/出一只短笛,在褚望月的眼前晃了晃,笑着道:“望月对齐叔叔这么好,那齐叔叔教望月吹笛子可好?”   “笛子有什么好的,望月不喜欢。”褚望月不稀罕地别过脸去。   齐明箫道:“齐叔叔教出来的笛音可不是普通的笛音,它可以让你御令百兽哦。”   ……   宋茹甄发现最近褚望月姐弟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一回,她想着好几日未见褚望月了,便独自一人去找褚望月,恰好见她带着褚望山,还有一帮小孩蹲在碧泽湖边上,闹哄哄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好奇地走上去围观,见褚望月坐在一帮小孩中间,垂腿湖堤上,手里拿着一个短笛,对着湖面吹奏,湖面上不知哪里来的几只野鸭,正在   闻笛……起舞?   对,就是闻笛起舞。那些野鸭子们竟然会跟着笛子的音律要么一起扑腾翅膀,要么一起凫水,要么一起转圈圈,简直神奇至极,连她都看地津津有味的。   没想到褚望月小小年纪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以音御兽……   以音御兽?她忽然想起一个人,齐明箫,他好像就能以音御蛇,难不成是齐明箫教地望月以音御兽的本领?   那帮小孩们一玩就是一上午,宋茹甄呆不住了,便悄悄地回去了。   自那之后,宋茹甄发现褚望月不仅会以笛声御野鸭跳舞,还能御鸟,御马听话,御音术明显精进了不少,看来这段日子齐明箫没少教望月本领。   在宋茹甄认为,这也算是好事一桩了,她便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希望褚望月能在齐明箫伤愈离开之前多学点本领,正好可以用来防身。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一段日子,就在宋茹甄都快被云梦的山清水秀,和褚晏的温情‘腐蚀’地已经完全沉迷在温柔乡里时,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泽王府褚穆勋的手上。   ——不知何故,理国大兵突然大兵临境,于是褚家军里传来急报,请褚穆勋立即回南疆坐镇。   原本一派喜乐祥和的泽王府,顿时因为这封急报的到来笼上一层阴云。   当日,褚晏在房里同褚穆勋密谈了许久,一出房间,褚穆勋连晚膳都没有吃,立即动身,快马加鞭地赶回南疆去了。   就在褚穆勋出发的第二日,一道神秘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后院厨房所用的深水井旁,在环顾四周无人后,那人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子,打开瓶塞就要往水井里倒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是得量力而行,日万就感觉后面跟有头狼在追似的,太伤脑细胞了,脑袋都快转不过来了。】感谢在2021-03-0209:48:49~2021-03-0215:0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足常乐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侍nna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云梦(九)【二合一更】   再过&—zwnj;个时辰就是午膳时分,后厨里的水都会从这个深水井中汲取,只要将手中的毒药倒进去,整个泽王府里的人非死即伤。   齐明箫握住瓶子突然犹豫了起来,他回想起在泽王府里的这段日子,两个小家伙整日围着他玩闹,府内的人对他也很友善,让他几乎快忘记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这&—zwnj;犹豫,似乎就越发下不了手了。   齐明箫转身靠坐在&—zwnj;旁的石栏上,手指摩挲着药瓶眯眼盯着井口陷入了纠结之中。   忽地,身后传来鬼鬼祟祟的脚步声,齐明箫眸中掠过杀意,摸向腰间针包,里面藏着南疆奇毒婆罗针。   淡淡地栀子花倏地萦绕而来,齐明箫心下&—zwnj;动,顿时猜出了来者是谁。   眸中寒意消散,他将手里的毒药悄悄藏了起来,紧接着有&—zwnj;双小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双眼。   那人憋着笑意装腔作调地问:“猜猜我是谁?”   齐明箫反手将身后的人儿往前&—zwnj;捞,放在腿上,笑着刮了&—zwnj;下褚望月的鼻头道:“除了小望月还能是谁啊?”   褚望月高兴地扭了扭头,嘴唇抿着笑意问:“齐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齐明箫神色微微&—zwnj;顿,打量着她道:“你怎么又在这……”突然间他觉得褚望月有点不太对劲,想了想,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哥哥?你怎么突然改口了?不叫叔叔了?”   褚望月垂头羞赧道:“哥哥好听,叔叔不好听。”   齐明箫好歹是宋茹甄的清客,女儿家的春思瞬间就被他看穿了,他敛了色,将褚望月抱起放在地上站好,&—zwnj;本正经地问她:“那你可知道哥哥和叔叔的区别?”   褚望月扭捏地绞着手指道:“当然知道。”   “……”齐明箫顿时&—zwnj;言难尽地看着褚望月,他可没想到自己的魅力竟然会勾到&—zwnj;个小不点。   褚望月见他不说话,水灵灵的星眸悄悄觑了他&—zwnj;眼,又赶紧垂下去,不舍地问:“齐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恩。”齐明箫抬起&—zwnj;只脚吊儿郎当地搭在石栏上。   “那我们……什么时候……还可以再见面?”   齐明箫挑眉笑问:“你还想见我?”   褚望月立即抬头,认真地注视着他道:“当然想。”   “……”齐明箫嘴角抽了抽,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了,他是做了什么,竟然会让这个小不点喜欢上了?   褚望月上前&—zwnj;步,小手拉着他的衣角,含羞带怯地说:“齐哥哥,你再等望月几年,等望月及笄了就去找你好不好?”   齐明箫暗暗叹了&—zwnj;口气,转而放下腿不着痕迹地将褚望月的手拂掉,大马金刀地撑住双膝,微微俯身,&—zwnj;本正经地望着褚望月道:“小望月,你听好了,齐叔叔不是好人。”   褚望月&—zwnj;把拉住他的手臂道:“齐哥哥是什么人望月不在乎,望月只知道齐哥哥对望月很好就够了。”   齐明箫默默地看着褚望月,眸中翻滚着眸中奇异又复杂的情绪,半晌后,他抬手笑着揉了揉褚望月毛茸茸的小脑袋,无奈笑道:“傻丫头……”   褚望月&—zwnj;双灵动的小眼睛顿时眯成了小月牙。   然而下&—zwnj;瞬,小月牙突然呆滞,继而闭合了起来,褚望月向&—zwnj;旁软倒在了齐明箫的手上。   齐明箫看着怀里的褚望月,面色凝重道:“对不起了,小望月。”   青云居。   宋茹甄自从晨起眼皮子就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在房里连书都是心神不宁的。   院子里有几个负责扫洒的丫头正在浇花,宋茹甄干脆将书盖上,倚在窗边撑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景儿发起了呆。   褚晏&—zwnj;大早就去药泉疗伤了,他的筋脉已经修复的七七八八了,很快就会痊愈,只是这最后的关口比较重要,是以,这几日都要在药泉那边闭关疗伤,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宋茹甄猜想褚晏之所以这么急着疗好伤,恐怕是在担心褚穆勋的安危吧,理国突然大兵压境,定然有大谋。如今华京内政&—zwnj;团糟,各地诸侯隐有不服之意,理国估摸着是想趁机将此前失去的三城夺回来,顺便再抢几个南疆的城池吧。   这样&—zwnj;来,理魏之间势必要有&—zwnj;场大战。   正思索着,忽然听见齐明箫的声音在门内响起:“明箫参见公主。”   宋茹甄回过神来,看了&—zwnj;眼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齐明箫,蹙起了秀眉问道:“你来做甚?”   齐明箫面色平静地望着她道:“明箫有些很重要的话想对公主说。”   宋茹甄坐直了身子,摆出&—zwnj;副洗耳恭听的姿态道:“说吧。”   齐明箫瞥了&—zwnj;眼正在屋内收拾的丫鬟,摇头道:“这里说……不太方便。”   宋茹甄见齐明箫如此神神秘秘的,只当他是对自己旧情难忘,为了避嫌,她挺起胸脯坦坦荡荡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明箫想说的事……”齐明箫忽然移步走到宋茹甄面前,俯下身凑到宋茹甄面前,低声道,“与童恩有关。”   闻言,宋茹甄神色骤然&—zwnj;凝。   ……   宋茹甄领着齐明箫来到后院&—zwnj;处偏僻无人的角落,她心里还在气齐明箫与童恩的关系,因此连看他都不想看了,直接背对着他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身后的齐明箫却不说话了。   宋茹甄不解地转过身去,然后就看见齐明箫的手刀已经飞快地落下,脖根立即传来&—zwnj;阵钝痛,紧接着,眼前陷入了&—zwnj;片天昏地暗中。   “得罪了,公主。”   齐明箫搂住昏迷的宋茹甄,四下警惕地扫了&—zwnj;眼,然后将她迅速打横抱起,纵身&—zwnj;跃,消失在围墙之后了。   宋茹甄是在&—zwnj;阵阵剧烈的颠簸中睁开的双眼,入目的是马车的车顶。   她很快想起晕倒之前的事情,猛地准备起身,&—zwnj;用力却发现浑身&—zwnj;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连头都不能偏&—zwnj;下,后脖根的某个位置像是有什么东西,又痛又木的。   她又试了试用力坐起来,结果别说起身,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此时的她,全身的力气就像被什么诡异的力量吸干了&—zwnj;般,能感觉道外界,可就是使不上力气。   她陡然想起当年褚晏被下了寻欢散后,好像也被人用过银针控制住过身体不能动弹,她心中&—zwnj;沉,顿时想明白了是谁干的。   齐明箫!   她眼角的余光&—zwnj;晃,察觉身旁还有个人,回睛细看,竟然是褚望月,而且褚望月也是&—zwnj;动不动的,但听着呼吸倒是很均匀。   “望月,望月,醒醒……”宋茹甄不能动,又怕齐明箫在车外察觉她醒了,只能用小气音喊褚望月。   喊了半晌,望月还是不动,难道齐明箫也用银针控制了望月?   望月还那么小,齐明箫那个畜生!   正在这时,望月忽然动了&—zwnj;下,似有要醒过来的痕迹,宋茹甄心中&—zwnj;喜,看来齐明箫并没有用银针控制望月。她继续用小气音喊:“望月……”   过了会儿,褚望月果然悠悠地醒来了,她闻声缓缓地偏过头来,&—zwnj;脸茫然地看着宋茹甄:“……小婶婶?”   宋茹甄见她能偏头,又问:“你可以动吗?”   褚望月茫然地撑着坐了起来,点头道:“可以。”说着,她四下看了&—zwnj;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zwnj;个疾驰的马车里,马车似乎走的是小路,因为路面并不平整,颠簸地马车快要散架似的。   “小婶婶,我们这是怎……”褚望月不解地看着躺在那里&—zwnj;动不动的宋茹甄,刚要问怎么回事,就被宋茹甄迅速打断了。   “嘘!”宋茹甄压低声音道,“别说话,我脖子后面有根银针,你快帮我取出来。”   褚望月听话地爬过去,伸手正要往宋茹甄的后脖子上摸,突然,车门打开了&—zwnj;扇,齐明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望月,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把针取出来。”   听这声音,果然是齐明箫在前面驾车,只是他把自己和望月抓走是想干什么?   “齐哥哥?”褚望月&—zwnj;惊,忙缩回手望着车外问,“齐哥哥,是你吗?”   闻言,宋茹甄心头微微&—zwnj;惊。   齐哥哥?这孩子何时改口叫齐明箫哥哥了?   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唯有呼呼的风声随着马车的疾驰倒灌了进来,拂乱了褚望月的发丝。   过了会儿,齐明箫的声音才随着凉凉的夜风&—zwnj;起传了进来:“是我。”   宋茹甄立即冲齐明箫大喊:“齐明箫,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明箫道:“正如公主所见,我想带你们走。”   “走?”宋茹甄心弦&—zwnj;紧,“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只要离开云梦。”   离开云梦!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要带她离开云梦,还要带着望月&—zwnj;起走?难道是褚家出大事了?   宋茹甄几乎是&—zwnj;瞬间猜透了齐明箫的用意:“你是不是对褚家做了什么?”   外面,齐明箫忽然陷入了&—zwnj;阵长久的沉默,马车还在颠簸着急速前行。   “说话!齐明箫!”见齐明箫半晌不回应,宋茹甄急地忍不住吼了起来。   这时,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片刻后,车门全部打开,齐明箫的身影出现在车头前,他随意地横坐在车头,手里把玩着马鞭,低着头慢悠悠地说道:“过了今夜,这个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云梦褚家了。”   褚望月&—zwnj;听,急地向车头跪行了几步:“齐哥哥,你说我们褚家怎么了?”   宋茹甄不能动弹,只能用眼珠子使劲地往上翻瞪着齐明箫质问:“齐明箫!你究竟对褚家做了什么?”   齐明箫扭头看着她道:“公主,要对付褚家的是绣衣司和禁军。”   绣衣司……禁军……童恩……云梦……受伤……病愈……   心念电转间,宋茹甄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她骇然&—zwnj;惊道:“原来你是故意的……你故意为了救我受伤,然后利用我的同情把你带来了云梦,再故意留在褚家就是为了……与童恩那个狗贼里应外合?!”   “……对不起,公主,我必须这么做。”齐明箫垂下眼睫道。   宋茹甄歇斯底里地大吼:“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齐明箫似乎早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淡淡地并不以为意。   若是齐明箫与童恩真的里应外合的话,此番齐明箫带着她和望月离开云梦,恐怕是因为那绣衣司和禁军的人已经潜入了云梦。褚穆勋刚走,褚晏的伤还没好全,又不能轻易动内力,泽王府里就剩下胡盈盈,云梦也没有大军驻守,恐怕此时的云梦已经沦为了绣衣司的刀下鬼了。   褚晏!   宋茹甄不能挣扎,只能激动地大喊:“齐明箫!你快点放开我,我要回去。”   齐明箫望着远处火光点点的云梦城,幽幽道:“来不及了,绣衣司和禁军已经进入云梦了。”   褚望月&—zwnj;听,忙转身撩起窗帘伸头出去看,果然瞧见云梦城的夜空已经被&—zwnj;片片火光照亮,是有人在云梦城里点了火。   宋茹甄也看见了,她除了眼珠子能动,其他的都不能动,急地浑身上下都是汗,眼泪也都快急出来了,她只能冲齐明箫咬牙切齿地喊:“齐明箫!你赶紧放开我,不然我恨你&—zwnj;辈子!”   齐明箫回过头来看着她,道:“就算你现在回去了也救不了褚家的人,反而还会送死。”   宋茹甄语气坚决道:“就算是死,我也要同褚晏死在&—zwnj;起。”   齐明箫眯眼瞅着她,咬牙冷冷道:“我不允许!”   “唔!”宋茹甄牙齿对着舌尖&—zwnj;用力,顿时溢出&—zwnj;声闷哼,紧接着&—zwnj;丝血流从嘴角漫了出来。   “公主!”齐明箫扑过来&—zwnj;把掐住宋茹甄的下颌,逼她张开嘴巴,就见她满嘴里都是鲜血,舌尖边缘有&—zwnj;块很大的咬痕。   宋茹甄用&—zwnj;种异常狠绝固执的表情瞪着他道:“你不放开我,我就咬舌自尽。”   齐明箫往飞快地怀里&—zwnj;摸,摸出&—zwnj;根极短的银针来,对着她的下颌就要扎下去,宋茹甄抢言道:“你能封的了我&—zwnj;时,难道还能封我&—zwnj;世?”   褚望月也在&—zwnj;旁哭着扑过来抱住齐明箫的手臂,求道:“齐哥哥,求求你,放了小婶婶吧,让我们回去救救我娘和弟弟他们,你的命还是我娘救的啊!”   齐明箫无动于衷地沉默着。   宋茹甄冷笑着看着齐明箫对褚望月道:“望月,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面前的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坏蛋,是个叛徒,他想害你们褚家万劫不复!”   褚望月哭声骤止,连呼吸都滞住了&—zwnj;般,震惊地看着齐明箫。   齐明箫也转过头来,看着褚望月露出&—zwnj;个残忍的笑意,缓缓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齐叔叔是个坏人。”   褚望月摇头,晶莹的泪水甩在齐明箫的手臂上,烫地他微微&—zwnj;颤,褚望月倔强地说:“不,你不是,你要是坏人就不会把望月也带出来。”   齐明箫垂下眼眸,黑漆漆的眼眸浓地如同墨汁&—zwnj;样,褚望月的哭求声还在他耳膜里撞击:“齐哥哥,求求你,我要回去救我娘和弟弟他们。”   宋茹甄也恶狠狠地对他说:“齐明箫,别让我恨你&—zwnj;辈子。”   齐明箫勾唇冷笑了&—zwnj;下,淡淡道:“能被公主恨&—zwnj;辈子也是明箫的福分。”   宋茹甄死死地咬住嘴唇,血将她洁白的牙齿染成了血红色,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滚漫流而下,她红着&—zwnj;双眼睛怒瞪着齐明箫。   片刻后,她忽然闭眼深吸了&—zwnj;口气,再睁眼时,星眸盛满水雾,她放下高高在上的骄傲,以最卑微,最无奈,最真诚地语气对他道:“齐明箫,算我求你,我不能没有褚晏,他若死了,我也没有&—zwnj;辈子了……”   “……”   齐明箫紧咬着后槽牙沉默地盯着她,手指缓缓攥紧,连手中的银针扎进自己的手心里他都没眨&—zwnj;下眼。   半晌后,他沉默地起身走了出去,关上车门后,车身陡然&—zwnj;动,原地转了&—zwnj;下,紧接着继续在颠簸中前行了起来。   宋茹甄和褚望月对望了&—zwnj;眼,皆不知齐明箫这是何意。宋茹甄忙催促褚望月:“望月,快替我拔针。”   褚望月迅速爬过去,探手摸向宋茹甄的后脖根,果然摸到了&—zwnj;个针头用力拔了出来。   宋茹甄全身消散的力气瞬间灌回到了她的四肢百骸。恢复体力之后,她忙冲褚望月做了&—zwnj;个噤声的手势,二人悄悄地来到窗边,撩起窗帘向外看了&—zwnj;会儿。   褚望月小声地对宋茹甄道:“小婶婶,马车这是在往回走。”   往回走?   齐明箫这是愿意送她们回去了?   也是,以齐明箫的警觉,若不是故意的,望月又怎么可能拔得掉她脖子上的针。   就在这时,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升起&—zwnj;道粉红色的烟花,那烟花爆开后还在空中形成了&—zwnj;个莲花的图样。   褚望月见状,指着那莲花兴奋地喊:“小婶婶,快看,是莲花弹!”   宋茹甄不解:“什么是莲花弹?”   褚望月解释道:“小婶婶有所不知,云梦是我褚家族人和褚家军族人的扎根之地,这里的百姓拿着锄头是民,但拿起镰刀就是兵,除了去参军的外,留下的男女老少闲来都会习武,练习守防巷攻等战术,而这莲花弹便是召集云梦百姓拿起镰刀迎战之意。”   原来整个云梦全民皆兵!难怪她觉得云梦的百姓身上总透着&—zwnj;股子精悍之气。   像是为了响应那枚莲花弹,紧接着从云梦的四面八方纷纷升起&—zwnj;道道莲花弹,瞬间将漆黑无光的夜空照地通亮。   看来云梦并没有被绣衣司和禁军的人单方面的屠杀,也不知道泽王府怎么样?褚晏他们是否安好?   宋茹甄满心焦急地坐在马车上,和褚望月&—zwnj;直掰着窗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zwnj;炷香后,马车终于来到了云梦城外。   此时,月黑风高,云梦城城门却悄然大开,已无人值守,里面隐隐传来了嘈杂的喊杀声和兵器相撞的声音。   齐明箫像是知道只要马车&—zwnj;停,她们就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所以临到城门顿也未停顿,径直抖缰冲进了城里。   甫&—zwnj;进城门,到处都是烟硝的味道,地上,街上,到处可见百姓们的尸体,还有&—zwnj;部分禁军和绣衣司的尸体,他们多半是被几个云梦的老百姓抱着生生勒死的,或者活活咬断脖子而亡,而那些百姓们的身上也不止&—zwnj;个伤口,插/着不止&—zwnj;把兵器。   再往内城里走,四周随处可见有云梦老百姓,拿起身边能拿出来的所有武器,正同着装备精良的禁军们殊死搏斗着。   &—zwnj;路上,宋茹甄看地心惊肉跳,大概是他们坐着马车飞驰而过,又无攻击之意,所以几路人马都没有管他们。   很快,他们的马车来到了泽王府附近,只是附近成片成片的尸体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马车甫&—zwnj;停下,宋茹甄迅速推开车门跳了下去,拔腿就要冲向泽王府,齐明箫紧跟着跳下来&—zwnj;把拉住她的手臂道:“你不能就这样冲进去。”   宋茹甄扭头,嫌恶地瞪着齐明箫,冷冷低吼:“放手!”   齐明箫受伤地注视着她,然后缓缓张开五指松开了手。宋茹甄转身就走,临到门前时,从地上的绣衣司尸首旁,捡起&—zwnj;把染血的雁翎刀紧握在手中进去了。   褚望月也跟着要跑进去,齐明箫几步上前将望月拉了回来:“望月!”   褚望月挣扎着道:“齐哥哥,我也要进去救我的家人们。”   齐明箫摁住褚望月的双肩,弯腰平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望月听话,还记得齐叔叔教你的御音术吗?”   “记得。”褚望月点了&—zwnj;下头。   齐明箫抬头四处环视了&—zwnj;周,目光最后落在不远处的&—zwnj;棵参天大树上,他搂着望月足尖轻轻&—zwnj;点,纵身飞到树上,将褚望月藏在茂密的树枝里,嘱咐道:“你就坐在这上面,用你的御音术召集你能召集的&—zwnj;切,想着你想攻击的人,然后催动我教的笛音。”   “可我……”   齐明箫定定地看着她道:“你这么做就是在救你的家人,听话。”   望月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说话,眼圈红红的。   她定是觉得自己的亲人们已经出事了。   齐明箫抚摸了&—zwnj;下褚望月的头,柔声道:“你放心,我既然回来了,就保证会救你的家人。”   “当真?”褚望月泪眼&—zwnj;亮。   “当真!”齐明箫重重点头,“你乖乖的,我去了。”说完,他又摸了下褚望月的头,然后转身掠到对面的房顶上,看见宋茹甄的身影在遍地横尸中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后,忙从房顶里纵身而下,追上宋茹甄。   宋茹甄拿着雁翎刀,边乱翻尸体,边泪流满面地四下大喊:“褚晏!褚晏你在哪儿?”   很快,前面传来了打斗声,宋茹甄神色&—zwnj;振,提着雁翎刀就冲了进去。   进去之后,便见满院里都是打斗,看衣着像是各处闻讯而来的云梦百姓,好像还有归家去的蛟卫们也来了些,还有府里的护卫杂役,正在同绣衣司的人交手,打的正不可开交。   宋茹甄站在门口,到处寻找褚晏的身影。   就在这时,&—zwnj;个杀红了眼的绣衣司提刀朝宋茹甄砍了过来,宋茹甄抬刀欲挡。齐明箫突然闪来拉住她的手臂往他身后&—zwnj;拽,另&—zwnj;只手对着那人&—zwnj;挥,就见那名绣衣司的人突然丢了手中雁翎刀,抱着脖子“咯咯”地直吐血,翻了几个白眼就倒地死了。   宋茹甄甩开齐明箫的手,红眼怒瞪着他,喝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齐明箫抿了&—zwnj;下唇,道:“像你这么找,还没等找到他,你就先死了。”   宋茹甄扭头看了&—zwnj;眼前面的打斗,以她的身手确实穿不过去,她正想着要从其他地方穿到后山药泉去找找时,身子忽地&—zwnj;轻,双脚已然离了地,转瞬后,齐明箫搂着他纵身跃至到身后的房顶上。   “这里高,你站在这里找。”   宋茹甄也不同他生气了,举目四下里&—zwnj;扫,果然发现这上面视野开阔至极,正好能将泽王府里的&—zwnj;切俯瞰于眼下。她瞧见除了此处,泽王府其他地方各有打斗,各自成胶着状态,看来云梦的百姓们反映很快,来的也很及时。   不&—zwnj;会儿,她看见祠堂外面的地上,有个熟悉的水蓝色身影正盘腿坐在地上,胡盈盈也在他身边,他们四周围着&—zwnj;圈人,手里持着刀剑向外,铁桶似的将他们护在中间,但身上皆是重伤,地上流地都是血。   而外围,则是人数数倍于他们的绣衣司,正在&—zwnj;点&—zwnj;点地收拢包围圈。   宋茹甄指着那边冲齐明箫喊:“他们在祠堂附近。”   齐明箫立即带着她几个兔起鹘落地飞了过去,最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宋茹甄撒腿就朝褚晏的方向跑去,齐明箫紧随其后,&—zwnj;边迅速拿出洞箫吹了起来,原本在外面围地水泄不通的绣衣司们,突然丢下手里的武器,纷纷抱住头痛苦地叫了起来。   趁乱,宋茹甄很快从豁口里冲了进去。   桑扶云也在护卫之人中,只是满脸都是血,所以让人&—zwnj;时看不清他的面貌,他见宋茹甄来了,立即命人让开&—zwnj;个缝隙让宋茹甄进去,却将紧跟而来的齐明箫拦在了外面。   齐明箫也不以为意,转身看着绣衣司,继续催动箫音扰乱他们的心神。   很快,那些绣衣司们开始互相打斗对掐了起来。   他在泽王府的日子里,根据泽王府的地势早就暗中布置好了阵法,原本是用来对付泽王府的人用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反帮了泽王府的人。   褚晏双目紧闭地盘膝坐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泛着死灰之色,&—zwnj;身水蓝色的衣衫上都是血,尤其是身前。   胡盈盈正单膝跪在&—zwnj;旁,手指&—zwnj;直搭在褚晏的脉搏上。   见状,宋茹甄双腿打着颤儿走过去,轻轻地跪坐在地上,双手抬起却不敢碰褚晏,只颤着嗓子问:“褚晏,你怎么了?”她记得胡盈盈说过,褚晏最近是不能随便动内力的,否则将会有性命之忧,褚晏这样子,难不成是已经……   这时,褚晏耳廓微微&—zwnj;动,他忽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紧握住宋茹甄的手腕。   紧接着,“噗”地&—zwnj;下,闭眼向前吐了&—zwnj;大口鲜血。   “褚晏!”宋茹甄吓了&—zwnj;大跳。   胡盈盈迅速拿针在褚晏的心口的穴位上连扎两针,&—zwnj;边疾声道:“他二叔,千万稳住气息,公主回来了,&—zwnj;切安好,切勿再分心。”   褚晏闻言,立即调整气息,继续入定,只是另&—zwnj;只手死死地抓住宋茹甄的手腕不放,像是生怕她会再次消失了&—zwnj;般。   褚晏的手很凉,就像是刚从冰水里捞起来似的,毫无温度,宋茹甄忙用手心搓着他的手背,又不停地对着哈气。   胡盈盈号着脉,&—zwnj;盏茶后,终于松了&—zwnj;口气,这才转头冲宋茹甄解释道:“今日泽王府遭人突袭,二叔不得已动了内力,导致岔了气。不过好在他的筋脉已经修复了八/九成,眼下只需要自行运功将气息导顺就无大碍。”说着,她语气多了几分责怪道,“公主,你去哪儿了?二叔还以为你出事了,疯了似的四处寻你。”   “我……”   宋茹甄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冲齐明箫愤然大喊:“齐明箫,你这个叛徒,竟然帮着褚家来对付我们,难怪他们没事,原来你根本就没有下毒。”   箫音戛然&—zwnj;止,齐明箫停止了吹/箫,绣衣司的人已经倒下去了&—zwnj;半,剩下的&—zwnj;半个个狼狈不堪,似乎连魂儿都还没有回到身上。   说话之人乃是绣衣司指挥使段闻迅,此人能做到绣衣司指挥使自有&—zwnj;身本事,他身陷傀儡术中却能很快找到破绽,关闭了两识,从强大的幻觉里脱困。   清醒后,见是齐明箫在帮对方,顿时意识到自己恐怕中了计。   齐明箫转动着手中的玉箫,漫不经心地笑了下,睨着段闻迅挑眉道:“是又怎么样?”   段闻迅眯眼瞅着他,沉声道:“齐明箫!你别忘了,你可是服了‘三更散’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论留守儿童缺乏父爱的重要性啊,这不,转眼就被帅锅的糖衣炮弹给勾走了。】【今天周三,稿子提前发,冲下收益,求仙女们积极留言哦。】感谢在2021-03-0215:01:00~2021-03-0316:4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云梦(十)   “多谢提醒,”齐明箫嘴角的笑意逐渐变冷,“不过齐某也要提醒一下段指挥使,外面的禁军皆已全军覆没,绣衣司的人恐怕就剩下眼前诸位,如果诸位不怕继续相残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段闻迅当机立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的信号弹发射了出去。   “咻——”地一声冲破天际。   泽王府里剩余的绣衣司见信号,迅速后掠至高处,消失在夜色里了。   桑扶云正要带着蛟卫去追,齐明箫阻止道:“别追了,这是他们的撤退信号。”   胡盈盈也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她起身迅速对方才围住他们的那些人下令道:“桑统领,烦请您召集所有的蛟卫,待敌人退出城外后,立即关闭城门,上城墙防御。”   “是。”   桑扶云带领蛟卫退下去之后,府里还活着的人纷纷寻了过来,见主子平安皆是大喜过望,胡盈盈也有条不紊地开始安排大家善后。   褚晏正在运功疗伤,不能挪动,胡盈盈便命人在四周设了围屏挡风,宋茹甄安静地守在一边,齐明箫则抱着玉箫靠在不远处的大树旁静静地看着二人。   胡盈盈安排好一切,回来察看褚晏的伤势,号过脉搏之后,紧皱的秀眉总算舒展了几分。   忽然,一个小倩影从外面飞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胡盈盈的腰,哭喊道:“娘!”   胡盈盈见是褚望月,她急忙推开褚望月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毫发未伤,一直沉着冷静的嗓音都带了几分哭腔,斥道:“死丫头你去哪里了?害得娘好找。”   “我在外面御马攻敌呢。”褚望月骄傲地晃了晃手上的短笛道,说着,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宋茹甄,宋茹甄冲她微不可闻地颔了一下首,她又急忙转眸四下里一扫,很快看见了靠在树下的齐明箫。   齐明箫正好回眸,与她视线撞上,冲她微微笑了下。   褚望月心脏突突跳了下,脸颊有些红。   胡盈盈瞅着她问:“你在找什么呢?”   褚望月慌忙收回视线,假装四下顾盼道:“弟弟呢?”   胡盈盈道:“你弟弟让彭叔他们护送走了,别担心。”   “娘,二叔他……”   “你二叔没事。”   褚望月再次抱住胡盈盈,耸了耸鼻子道:“娘,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胡盈盈欣慰地抚摸了一下褚望月的发丝,觉得她的女儿一夕之间好像长大了不少。   “噗——”   突然,靠在树旁的齐明箫猛地弯腰向前吐了一口黑血。   褚望月大惊,松开胡盈盈,转身就冲了过去扶住齐明箫急喊了一声:“齐哥哥!”黑色的血流莲藕丝似的从齐明箫口中源源不断而下,褚望月面色大变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齐明箫以箫撑地,单膝屈下半跪在地上,淡淡道:“没事,这是‘三更散’发作了。”   褚望月听不明白:“‘三更散’?什么是‘三更散’?”   胡盈盈道:“这是理国的一种巫毒,服下去后会一直潜伏在体内,一旦巫师催动咒语,‘三更散’就会发作,全身筋脉会寸寸爆裂而亡,因其毒又狠又快,有‘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之意,故而取名‘三更散’。”   齐明箫惨笑着拭去嘴唇上的血,道:“夫人果然好见识。”   褚望月一听,又惊又怕又急道:“娘,你救救齐哥哥,快救救齐哥哥。”   胡盈盈目光复杂地看着褚望月扶着齐明箫的手,冷着眉眼提醒道:“望月,他差点害了我们整个褚家。”   褚望月辩解道:“可他也回来救了我们褚家啊。”   胡盈盈见望月一副鬼迷了心窍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映月斥责道:“望月,你还小,不懂人心叵测,不要别人对你好一点就恨不得对别人掏心窝子,你马上给娘过来。”   褚望月起身回瞪着胡盈盈坚持道:“我只知道最后是齐哥哥救了大家。”   齐明箫伸手要去拉褚望月,忽地,又向前吐了一口黑血,全身外露的筋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迅速地爬似的,鼓鼓地蠕动着,似有爆裂之势。   宋茹甄目光十分复杂的看着齐明箫,一言不发。   褚望月回身跪地扶住齐明箫急喊:“齐哥哥!”   齐明箫偏头冲褚望月扯了一个无力的笑,解释道:“傻丫头,别求你娘了,没用的,‘三更散’无人能解,一旦发作,必死无疑。”   褚望月泪流满面道:“呜呜,我不信,我娘可是神医的徒弟,她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齐明箫艰难地抬起手,用指背拭去褚望月的眼泪,笑着说道:“我有个亲妹妹,只比你大四岁,你们俩笑起来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连哭的样子都很像,乖,既然叫了哥哥,就要听哥哥的话,不准流眼泪。”   褚望月一听,眼泪流的更凶了。   宋茹甄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没下毒?”   齐明箫一愣,垂下眼睫道:“可能,还剩最后一点人性吧。”他扭头,看着宋茹甄坦然道,“公主,事到如今,明箫也不想瞒你了,明箫的真实身份其实乃理国圣女与南疆巫师之子。”   理国圣女?宋茹甄倒是有所耳闻,只是……   “我听说理国圣女需终生侍奉天神,不得嫁人生子。”   齐明箫扯了扯唇,嘲讽道:“的确如此,所以我娘死了。”   “……”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理国圣女若是私通据说下场会很惨。   齐明箫淡淡道:“我娘与异域男子私通本就不被天神和理国所容,后来又悄悄地生下一儿一女,最终纸包不住火被理国大王发现了,理国大王一怒之下便要焚祭我娘。”   “我爹为了救我娘强闯祭台,以他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救得下我娘,于是他们二人便在祭台之上,一起自尽于婆罗针下。”   宋茹甄心下一动,忽然想起了此前褚晏中了婆罗针一事,齐明箫一直在明示暗示地指引她如何去救褚晏。   “所以你当初救褚晏是因为你……”   齐明箫瞥了一眼还在运功疗伤的褚晏,道:“他可以死在我手上,但不能死在婆罗针下,我得知童恩派人要用婆罗针刺杀他时,就暗中接近那人将那婆罗针上的毒拭去了一些。”   “……”   原来如此,难怪太医说那针上的毒量不足,竟是齐明箫暗中做了手脚。   宋茹甄一时都不知道该恨齐明箫是好,还是该同情他是好,“那你为何又会成为童恩的义子?”   “理国大王抓了我们兄妹二人,用我妹妹的性命逼我去为他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便会放我兄妹二人离开理国。”   宋茹甄皱眉,猜测道:“理国大王是想让你灭了褚家吧?”   “他知道我没这么大的本事,起初只是将我送去给童恩当义子,一切听从童恩的安排,童恩又将我放在公主府的那批清客里,好让我监视公主的一举一动,顺便……”齐明箫好笑地顿了顿,额头上的细汗顺着鬓边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然而他面上任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接着说道,“给驸马添添堵,至于灭褚家……是因为童恩猜到公主当初会逃往云梦,才与我演了那场苦肉戏,好骗公主将我一同带往云梦然后见机行事。”   所谓见机行事便是先在泽王府内布下阵法,然后再在后厨的吃水井里下毒,若是还有漏网之鱼,自有他的傀儡术和突袭而来的绣衣司等着。   果真是好狠的计谋,好毒的心思。   若不是齐明箫临阵反悔,如今的泽王府恐怕已然全军覆没了。   胡盈盈颇为不解道:“可你受的伤若没有我在,必死无疑。”   齐明箫却深深看了宋茹甄一眼,道:“这本就是在赌命,如果我就那样死了,那正好,就当给公主赔罪了。”他说的很平静,可血从他嘴里漫出来的不平静,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道血瀑。   额头上的筋鼓鼓地颤动,似乎马上就要爆裂了。   褚望月吓地大哭,焦急地着冲胡盈盈喊:“娘,你快救救他,他快要死了,呜呜……”   齐明箫气息渐弱地说:“傻丫头,别哭,若我妹妹有幸还能活着的话,以后你若见到她,记得告诉她,哥哥没有护好她,是哥哥对不起她。”   他的身子开始向另一边歪去,褚望月见状连忙捞了过来,谁知他的身子太沉,她的身板又过于娇小,根本承受不了齐明箫的重量,马上就要被齐明箫压在地上,她就是死抱着不放手,宁愿用自己在下面垫着。   她哭着对齐明箫说:“你别死,你自己去跟她说。”眼见齐明箫的眼睛闭上了,褚望月歇斯底里地冲胡盈盈喊,“娘!”   “哎……”   胡盈盈无奈地走了过去,先在齐明箫胸前的几大要穴上下了几针,然后将人放躺在地上,又对满面泪痕的褚望月说:“在娘的药阁里横字号药柜第三格里面,有一个密封的深色琉璃细颈瓶,你把它拿过来,千万不要随便打开。”   褚望月忙揩干眼泪连连点头去了。   “嫂嫂有法子救他?”宋茹甄忍不住问。   胡盈盈道:“那个法子我额只是听我师父提及过,但是从来没试过,连我也不知道有几分胜算,且看他的造化了。”   胡盈盈命人抬来了一个箱榻摆在地上,又让人把齐明箫抬了上去,然后在他的双手手心里用匕首划开了一个‘十字’血口放起了血,过了会儿,齐明箫那些鼓鼓颤动的筋脉竟然开始慢慢地蔫了下去。   褚望月拿着瓶子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齐明箫双手的血,哗啦啦地滴在地上,忙焦地拉住胡盈盈追问:“娘,你做甚要放齐哥哥的血?”   胡盈盈偏头瞪了她一眼道:“再让娘听你见他一声哥哥试试?”   褚望月立即闭嘴禁言,乖巧地把手里的琉璃瓶给她。   胡盈盈拿过琉璃瓶打开,然后将瓶口对着齐明箫手心的血口,片刻后,就见一只长长软软滑不溜秋的红色虫子顺着瓶口钻了出来,爬到了血口上吸了吸,不一时,它的整个身体就钻进了血口里去了。   宋茹甄远远地看着直起鸡皮疙瘩,连褚望月都忍不住抖了几抖。   “娘,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怪恶心的……”   胡盈盈立即盖住瓶口,解释道:“这个叫做‘赤龙蛊’,专食毒蛊为生,齐明箫身上的‘三更散’其实就是一种毒蛊,只有毒蛊才会听巫师号令,想让它什么时候发作就什么时候发作。”   “娘的意思是想用‘赤龙蛊’吃掉齐……公子身上的毒蛊?”   “以毒攻毒只是暂时的,这‘赤龙蛊’吃掉毒蛊后就会寄居在他的身体内。”   “之后呢?”   胡盈盈转身,无奈地看着褚望月道:“娘只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这‘赤龙蛊’的毒性只可能比毒蛊更毒,但因无人催发,所以三年内会与宿主保持微妙的平衡,三年后就说不准了,也许两死,也许两生。”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巫术并不是为娘所擅长的,他既然是巫师的孙子,想来去找巫王应该有办法救他。”   褚望月也知道她娘尽力了,便闭嘴不说话了,就在一旁观察着齐明箫。   胡盈盈看了一眼褚望月,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一夜,整个泽王府都笼罩在一片血腥之中。   翌日,骄阳悄然升起,熹光洒在祠堂外面的围屏上,盘腿运着功的褚晏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低下头去,看着不知不觉地趴在自己腿上睡着的宋茹甄,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眉眼。   鸦羽长睫颤了颤,宋茹甄睁眼,一眼看见醒来的褚晏,激动地忙坐了起来:“褚晏,你好了吗?”   “嗯。”褚晏微笑着点头。   宋茹甄一头扑进褚晏的怀里抱住,万分庆幸道:“昨晚都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   褚晏抬手回抱住宋茹甄,二人相拥着说话。   过了会儿,宋茹甄起身抬头看着褚晏欲言又止道:“昨晚的事……”   褚晏平静地说:“我都听见了。”   宋茹甄点了点头,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箱榻,齐明箫还未醒来,褚望月趴在榻边睡着了,“望月好像对齐明箫……”   褚晏眉眼一沉,断然道:“不可!”   这时,箱榻上的齐明箫忽地睁开了双眼,片刻后,他举起自己已经包扎好的手挡住刺眼的熹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望月被齐明箫的动静弄醒来,起身睁眼一瞧,喜出望外地喊了声:“齐……”目光忽然瞥见起身而立沉脸看过来的褚晏,她立即改口道,“齐公子你醒了。”   “我?”齐明箫缓缓撑着坐了起来,垂目看了自己的身体一眼,愕然道,“没死?”   褚望月骄傲地说:“我娘可是江湖乐神医的徒弟,有她在你怎么可能死得了。”然后叽里呱啦地就把她娘如何用‘赤龙蛊’以毒攻毒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并嘱咐他一定要记得去找巫王取出‘赤龙蛊’一事。   齐明箫这才弄清楚胡盈盈原来是乐神医的高徒,他曾经听说乐神医可是巫王的好友。齐明箫屈起膝盖,撑着手臂低头勾唇笑了一下:“这世间因果,果真是一报还一报。”   正感叹着,胡盈盈进来了,褚望月雀跃地跳过去挽着她的手臂道:“娘,你来了。”   胡盈盈嗔了褚望月一眼,见褚晏醒来,快步走过去号了一下褚晏的脉,松气道:“谢天谢地,二叔总算渡过了此劫。”   褚晏点头不语。   胡盈盈转身来到齐明箫身边,语气毫不客气道:“齐公子的脉就不用看了,光看你的脸色就知道暂时死不了了。”   齐明箫不以为意,拱手谢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胡盈盈冷笑了一声:“既然想谢那就请阁下放过我女儿。”   褚望月羞窘地摇了一下胡盈盈的手臂,低声喊道:“娘……”   齐明箫瞥了一眼褚望月,不接话反坦然道:“我这个人从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夫人既然救了我,我也自当告诉夫人一个大秘密。”   胡盈盈挑眉:“哦,难不成齐公子所说的秘密还能跟我有关不成?”   “正是。”齐明箫神色倏然一肃道,“童恩与理国勾结打算灭了褚家和褚家军,故此将棋分为两招,一招在云梦……,不过显然失败了。”   “另一招呢?”   “自然是用在小泽王身上。”   胡盈盈神色遽然大变,追问道:“你说什么,他们要对勋哥做什么?”   齐明箫缓缓道:“理国有一天下闻名的杀手组织叫做‘三十七刹’,他们很早之前就被派到了童恩身边,由童恩支使。这次童恩与理国合谋,由理国派大军压境故意引得小泽王动身回南疆,却早已暗中派出‘三十七刹’埋伏在小泽王回去的路上。”   胡盈盈一听,顿时肝胆俱裂,瞳仁都剧烈颤了起来,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道:“竟是三十七刹出手……”   她自幼行走江湖,自是知道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三十七刹’的名头,原来理国陈兵是故意引勋哥回去,然后想趁机落单再派杀手伏杀,勋哥此去只怕凶多吉少。   “勋哥有难,我要去救他。”胡盈盈转身就朝外面走。   褚晏上前一步喊道:“大嫂,且慢。”   胡盈盈停下,转身六神无主地看着褚晏。   褚晏用眼神示意胡盈盈别急,转而沉冷地看向齐明箫质问:“为何此前你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316:41:47~2021-03-0415:4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足常乐、46008528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3937335瓶;酷盖耶啵.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理国(一)【二合一更】   齐明箫挑眉反问:“驸马的意思是想说我为什么不在临死之前说吧?”   褚晏瞅着他默然不语。   齐明箫下榻起身,眸中寒光湛湛,道:“那时候不说只是为了替小妹保留一线生机,如今我既然已经重新活了过来,那小妹的命我自然会亲自去救。”   齐明箫已明着背叛了童恩和理国,那么理国极有可能会迁怒于他的小妹,此前濒死时不说出褚穆勋被伏击一事,大概是为了用此事的成功来换取他小妹的一线生机。只是估计连齐明箫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被胡盈盈给救活了。   褚晏思忖半晌,转向胡盈盈,言简意赅道:“大哥交给我,大嫂留下坐镇。”   胡盈盈皱眉:“虽然你的气息已经归顺,但你目前最多只能用三成的内力……”   褚晏打断道:“行军打仗救人不一定全靠武力。”   胡盈盈目光一闪,顿时明白了褚晏的意思,而且她一介女流,除了医术高超一些并无其他本事傍身,况且云梦刚遭了一场大劫难,说不定敌人还在外面虎视眈眈,确实少不了人,她在云梦已久,声望也比褚晏大些,最适合留下来坐镇,而比起救人,自然是褚晏去更适合。   思虑一番后,胡盈盈点头嘱咐道:“那你一路小心。”   宋茹甄立即道:“我也去。”   褚晏断然否决道:“你留下。”   宋茹甄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褚晏,你听好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多一个人多一个主意,况且是我是大魏的长公主,我的身份说不定还能帮得上忙。”   她心里很清楚,以褚晏目前的状况,要去从所谓的天下闻名的杀手组织手上救走褚穆勋,那无异于去送死,可她又不能阻止褚晏去救褚穆勋,便只能先想办法跟着,然后再随机应变。她生怕褚晏不答应,继续补充道:“你放心,我绝不给你添麻烦,你叫我躲我就躲,你叫我跑我就跑。”   齐明箫适时插嘴进来道:“正好,我也要回理国救舍妹,如蒙不弃的话,我愿意陪公主一道南下,先救小泽王,”他眸光一转,又冲胡盈盈一拱手,“就权当是答谢夫人救命之恩了。”   胡盈盈见过齐明箫的本事,一听他愿意出手相助,心中胜算马上大了一分,便冲齐明箫感激一笑。   褚晏沉吟半晌道:“好。”他转而对胡盈盈又道,“大嫂,还有一事,我需要抽调一半的蛟卫在后面接应。”   胡盈盈点头:“我来安排。”说完,胡盈盈转眸看了眼宋茹甄,伸手摸向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匕首,走到宋茹甄面前双手托给她,“公主,这把匕首削金如泥,是当年勋哥寻来送给我防身的,如今我将它送给你,希望它能护你一路平安。”   宋茹甄高兴地接过匕首,打开看了看,连连点头道:“谢谢嫂嫂,我很喜欢。”   “那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备马。”   褚望月依依不舍地走到齐明箫面前,将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取下递给他道:“这是我爹爹亲手替我打造的,我一直戴在身上保佑着我,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希望齐……希望你能帮我救回我爹爹。”   几人都静静地看着齐明箫。   齐明箫看了那长命锁一眼,抬手将褚望月的小手合拢,一手揉了揉她的头道:“既然是你爹爹亲手替你打造的宝贝你就该收好,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救回你爹爹。”   褚望月失望地低下头。   胡盈盈不耐烦地喊:“望月,走了。”   褚望月只好咬着嘴唇转身朝胡盈盈去了。   齐明箫一转身就迎上褚晏暗含警告的眼神,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眼又瞧见宋茹甄还在把玩着胡盈盈方才送的那把匕首,想了想,便将身上的一个小皮囊解下,走了过去递给宋茹甄:“公主,这里面装的是婆罗针,我做了一个小机关冲,冲里已经上了十根婆罗针,只有推一下就能发射一针,公主可带着好防身,里面我还放了解药。”   宋茹甄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冷哼道:“我不要。”   这时,褚晏却突然伸手接了过去,打开仔细看了一眼。   “褚晏?”宋茹甄不解。   褚晏低头,又亲手将小皮囊系在她的腰带上,然后才抬起头看着她道,“防身重要。”   一个时辰后,胡盈盈备好了几匹快马和随行干粮,又召集了二十名未受伤的蛟卫一起候在大门口。   胡盈盈解释道:“二叔回来后就把蛟卫给解散了,如今再聚起来还需要时间,这二十名蛟卫还是将将闻讯赶过来支援的,正好随二叔先行,待我后面召集全蛟卫,就让他们立马赶去接应二叔。”   褚晏点头:“如此安排甚好,大嫂,云梦就交给你了。”   胡盈盈眼眶忽地一红道:“二叔,务必把你大哥……带回来。”她中间顿了顿,那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嘱托了。   褚晏重重点头:“大嫂放心,我一定会把大哥带回来。”   几人当即出发,历经创伤的云梦满目疮痍,百姓们正在默默地清理着街道,他们一行人路过时,眉头皆是紧锁。   褚晏带着大家按照胡盈盈给的路线图一路南下,三日后,一行人连歇都不敢歇,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忠州地界。   马匹们实在累的够呛,一行人终于找了一处水草充沛的地方停了下来,稍作休息。   褚晏将干粮递给宋茹甄,宋茹甄拿着干粮似有所思道:“褚晏,你确定大哥回去一定会走这条路?”连追了三日,沿途打听了一路,却并无褚穆勋经过此地的线索,宋茹甄不由得有些怀疑。   褚晏道:“这条路线是大嫂亲自画的,是大哥经常走的路线,也是最近的路线,大哥急于回南疆,定然会走这条最近最快的路线。”   “可我们一路来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瞪了一眼正在喝水的齐明箫,戒备地问,“齐明箫,该不会又是你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吧?”   齐明箫喝水的动作一顿,他将口中的水缓缓吞了下去,低头捏着水袋自嘲地笑了笑:“在公主眼里,明箫竟是这样的不堪?”   宋茹甄冷笑着反问:“你说呢?”   齐明箫盖上水袋的塞子,举起右手郑重发誓:“我齐明箫对天发誓,若所说之事有半句谎言,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宋茹甄讪讪地别过头去,嘟囔道:“倒也不必如此。”   歇了半柱香后,大家继续赶路。   走着走着,褚晏忽地勒马停下,宋茹甄不禁问:“怎么了?”   褚晏翻身下马,蹲在地面上察看着什么,片刻后,他起身,面色凝重里又有一丝急切道:“地上有马蹄印,印子上有莲花标记,这应该是几个时辰前刚留下的,大哥就在附近。”   宋茹甄越听越糊涂:“你怎么确定这马蹄印就是几个时辰前刚留下的?”   褚晏还在若有所思,齐明箫便抢言道:“昨夜忠州一带下了雨,凌晨方歇,那时的路面还是湿的,从这马蹄印的清晰度上来看,应该是在地面半干半湿的时候印上去的,马蹄印上的莲花标志代表着是云梦褚家的马,故而驸马才推测出不久前小泽王的马刚从此地经过。”   闻言,褚晏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齐明箫一眼,齐明箫得意地冲他一笑,褚晏面无表情地转向宋茹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就证明他们所走的这条路并没有错了。   褚晏顺便去了路边的竹林旁,捡起石头在绿竹上划了一个简易的莲花标记,这应该是在给后面接应的蛟卫留记号。   接着,一行人随着断断续续的马蹄印又行了半日,一直来到一处山林深处,马蹄印忽然变得混乱不堪起来,再观四周有明显的打斗痕迹,附近的灌木丛中也沾有不少新鲜的血迹,不过却是向着四面八方去的,就是没有看见尸体什么的。   线索在此处明显中断,附近都是灌木丛,纵使马蹄踩上去也很难留下脚印,何况好像有人知道他们在追踪似的,故意将血迹弄得到处都是,混淆了线索的真正方向。   蛟卫们寻之未果,重新回到原地,褚晏看着寂寂深林,眉头紧拧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箫音起,悠悠扬扬地穿过深林传了出去,林子里扑簌簌地飞起许多野鸟,灌木丛里也隐隐有什么东西钻来钻去的。   宋茹甄和褚晏扭头看着身后闭眼吹箫的齐明箫,谁也没出声。   一盏茶之后,忽地从林子深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正在由远及近,众人皆盯着那马蹄响处,又过了会儿,一匹通体黑亮的高头骏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褚晏神情一振道:“是乌啼!”   宋茹甄好像听褚望月说起过,他爹的坐骑就叫乌啼。   齐明箫停止了吹箫,褚晏快步上前,吹了一个响哨,乌啼径直来到他身边停下,褚晏拉着笼头,抚了抚乌啼的头,附耳对乌啼说了两句话,乌啼似乎听懂了一般甩了甩鬃毛,并用嘴巴不停地往后扭,似在示意褚晏坐上去。   褚晏拍了拍乌啼的头,翻身上马,冲大家说:“乌啼知道大哥的下落,我们走。”   乌啼带着大家穿过丛林,很快来到一处悬崖边陡然停下。   悬崖上躺着几个人,看衣着正是那日随褚穆勋回来的褚家军士,褚晏和蛟卫们飞快翻身跳下马去检查地上的那些人,果然是跟着褚穆勋一起离开的褚家军士,只是全无活口。   乌啼站在崖边低头,不停地朝着山崖下打着响鼻。   宋茹甄坐在马背上,心中一时凄然了起来。   褚穆勋的乌啼还在,人却不在了,想必是三十七刹追杀褚穆勋,褚穆勋便带着人一路逃到崖边,最后无路可逃,跳下了山崖……   褚晏攒着双拳,抿着嘴唇,慢慢走到崖边,面色沉重地朝着山崖下看去,见到崖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后,他目光一闪,敛去脸上的悲痛之色,迅速说道:“去下游!”   紧接着一行人绕到崖下,沿着河流往下游寻找。   很快,金乌西沉,茂密的林子里缓缓升起许多雾气来,越发显得寂林幽森诡异。   忽地,乌啼像是亢奋了起来,扭头就朝林子深处跑去,宋茹甄和齐明箫紧跟着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一刻钟后,乌啼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十分隐秘的参天老树洞前。   褚晏立即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走到树洞边上。   洞口处细细一看就能察觉是用新鲜的树枝挡着的,褚晏蹲下,伸手正要挪开树枝,一把寒刃倏地从树枝间刺了出来,褚晏飞快一避,出指夹住刀刃,急急喊了声:“大哥!”   刀刃猛地一颤,褚穆勋虚弱地声音在里面响起:“阿棠?”   “是我。”   褚晏狂喜,飞快地扯开了树枝,果然看见褚穆勋浑身是血地窝在树洞里,褚晏眼眶一红,俯身钻进树洞里将褚穆勋小心地扶了出来,蛟卫上来搭手,将褚穆勋扶到开阔处坐下。   到了光亮处,众人才见褚穆勋的脸色煞白的吓人,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还是不同的伤,显然是被几大高手同时围攻过,褚晏鼻头一酸,就要去检查褚穆勋身上的伤。   “大哥,你伤在哪里?”   褚穆勋拦住他道:“不打紧,只是一些皮肉伤。”他喘了一口气,抬头扫了一下眼前的人,目光最后落在了宋茹甄和齐明箫身上,扯了扯唇,“你们……怎么来了?”   宋茹甄忙蹲下解释道:“我们听说‘三十七刹’要伏击大哥,便赶过来救大哥。”   “哦?”褚穆勋挑了挑眉,气息艰涩地追问,“听谁说的?”   宋茹甄抿唇不说话了,余光心虚斜了身后一眼。   褚穆勋何其警觉,这一眼立马让他猜出了什么,他盯着齐明箫思索了一瞬,扭头忙问褚晏:“可是云梦也出事了?”   “恩。”褚晏点了下头。   “盈盈她们……”   褚晏安慰道:“大嫂他们没事,事态已经控制住了。”   “是谁?”褚穆勋目光一沉,杀气四溢。云梦能出事,绝非一人所为,眼前这个齐明箫虽来路神秘,但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搅动云梦。   褚晏道:“是绣衣司和禁军。”   褚穆勋忽然转头去看了宋茹甄一眼,宋茹甄忙摇头否认道:“不是阿时的意思。”   褚穆勋平静地说:“我知道。”默了默,他忽地从身上掏出一枚麒麟令牌递给褚晏,“阿棠,我已朝不保夕,褚家军就先交给你了。”   褚晏反握住他的手,眼眶发红道:“大哥别担心,你一定会没事的。”   褚穆勋摇头道:“无论我有没有事,此番也回不去南疆了,褚家军不能一日无将,你既是真正的‘白蛟战神’,就应该回去救他们,收下吧。”   “好,我先收下,等大哥好了再还回来。”褚晏道,“此地不宜久留,大哥,你还能走吗?”   “无碍。”   褚晏和蛟卫扶着褚穆勋起身,正要上马,忽地,有桀桀的声音从林间传来:“想走?”   紧接着,林间的树叶簌簌直响,转瞬后,有几道人影举重若轻地落在他们附近的枝头上,其中一人抱臂傲然道:“问过我们‘三十七刹’没有?”   众人面色齐齐一变,齐明箫和褚晏不约而同地护在宋茹甄和褚穆勋身前,众蛟卫齐齐拔刀护在褚晏之前。   那些人影都笼罩在暮色和雾气之中,一时看不清楚面容,但周身皆透着一股子邪气,方才抱臂那人忽然冷笑道:“我当是谁唤走了那头畜生,原来是你小子。”   他这话好像是对着齐明箫说的。   “看来你已经背叛了大王。”   齐明箫转动手中玉箫,挑眉睨着那人道:“背叛吗?”说着,他冷冷勾了下唇,哼道,“他还不配。”   那人桀桀笑了起来:“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正好,今日我们来替大王清理一下门户。”   褚晏和齐明箫还有蛟卫们齐齐戒备了起来。   那人的目光好像又落在了褚晏和褚穆勋身上:“没想到褚家兄弟俩都齐聚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过了会儿,他又像是突然发现了褚晏身后躲着的宋茹甄,惊喜道,“啊?连大魏的长公主殿下也来了,好也好也。”   褚晏头也不回地低声对宋茹甄道:“阿甄,你和大哥骑着乌啼先走。”   宋茹甄有些迟疑:“可你……”   齐明箫也微微扭头迅速道:“公主,驸马说的对,你们先走,留下来只会让我们分神,公主放心,明箫拼死也会护住驸马的。”   宋茹甄咬牙,点头嘱咐道:“那你们小心。”   说完,齐明箫和褚晏二人一人护一个,送褚穆勋和宋茹甄上了马,褚穆勋伏在马背上一把拉住褚晏的手,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褚晏点头道:“大哥放心,我会活着回来。”   褚穆勋这才松手,宋茹甄在后面拉紧缰绳调转马头,“驾!”   一夹马肚飞驰了出去。   抱臂那人立即扭头冲身后之人命令道:“你们两个,去截住大魏公主,记住,要活的。”   立有两道人影飞纵了出去,蛟卫们也不用吩咐,立即冲上去拦住了他们,很快与他们缠斗在了一起。   褚晏拔刀欲上,齐明箫拉住他道:“我答应了她要护好你,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说着,齐明箫率先催动箫音,傀儡术没有阵法辅助虽会大打折扣,但是多少能迷惑对方的心智,大乱对方的气息。   ‘三十七刹’原是有三十七位十恶不赦的顶尖高手组成的杀手组织,以前只做赏金猎人,后来被理国皇室收买,之后便一直效力于理国皇室。如今瞧这人数,‘三十七刹’应该只出现了七位,想必他们觉得伏击褚穆勋一人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手,这样一来反而给了褚晏和齐明箫一些胜算。   齐明箫的箫音一起,的确影响到了对方的气息运转,褚晏见状,立即拔刀而上与其交手了起来,其他蛟卫纷纷护在褚晏身边,倒是短暂地维持着平手,的确给宋茹甄和褚穆勋争取到了不少的逃命时间。   这边,宋茹甄已经带着褚穆勋冲出林子,一路往北面在逃,心里想着如果足够快的话,应该能够撑到前来接应的蛟卫们。   谁知,半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四方桌,和一个长板凳,凳子上坐着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手正端着茶瓯悠闲地抿着,头也不抬地对他们喊道:“公主殿下,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吁——”宋茹甄立即勒缰停下,由于停地太急,乌啼又知道它的主人正伏在它的背上,硬是没有扬起前蹄,险些连人带马一头栽到前面去,幸亏乌啼及时稳住了。   宋茹甄急忙低头去察看褚穆勋,他自上马便一直伏在乌啼的脖子上,一来方便宋茹甄御马,而来可以闭目养精蓄锐,这时,褚穆勋睁开了眼,但是没有动,宋茹甄松下一口气。   那书生见宋茹甄不回应他,便放下茶瓯,起身摇动着折扇走了出来,面向宋茹甄,颇为客气地继续道:“公主殿下,我们大王一直遥慕公主的风姿,此地离理国不远,不如公主殿下且随我们去理国做做客如何?”   “休想!”宋茹甄抬手就将藏在袖子里的小冲对着那书生一推,婆罗针“嗖”地一下射了出去,只见那书生眼疾手快地抬起折扇一挥,那婆罗针便被他收进折扇中。   他缓缓展开折扇一看,眸色一沉,沉声道:“婆罗针!”说着,他随手对着他们的方向反推折扇,婆罗针顿时射回了乌啼的头里,那书生冷幽幽地说道,“公主殿下,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且不说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女人,还带着一个重伤之人,就算你那驸马恢复了内力,也不可能从我们‘三十七刹’手里救走人的。”   话落,乌啼忽地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马背上的宋茹甄和褚穆勋双双滚到了地上,宋茹甄爬起来后忙去扶褚穆勋,褚穆勋却红着眼睛爬到乌啼身边,颤着手合上乌啼的眼睛。   那书生远远地看着,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也不逼近。   宋茹甄要扶褚穆勋走,褚穆勋扭头对她道:“公主,你跟他们走吧,你对他们还有用,他们是不会杀你的。”   宋茹甄摇头:“我不走,褚晏答应过嫂嫂,要把你带回去的,你和褚晏都不能有事。”   那书生开始缓步走过来,一边道:“公主,考虑地怎么样了?”   “慢着。”宋茹甄突然喊道。   书生脚步一顿,淡淡地俯视着她。   宋茹甄飞快地转动脑筋,一瞬间心念电转,她起身面向那书生说道:“我们做个交易。”   书生探究地盯着她,道:“公主是想拖延时间吧?”   宋茹甄确实是想拖延时间,她不知道褚晏和齐明箫如今怎么样了,不过眼下之计,也只能拖一时是一时,便故意嘲讽道:“原来大名鼎鼎的‘三十七刹’也不过如此。”   闻言,书生目光一闪,合上扇子,洗耳恭听道:“说吧,什么交易?”   宋茹甄想了想,慢慢道:“你们既然是赏金猎人跟谁都能合作,不如跟我合作,理国大王给你们条件,我大魏也能给你们。”   书生盯着宋茹甄,勾唇玩味地笑了下,似乎颇有兴致地问:“公主,你都自身难保了,拿什么跟我们合作?”   宋茹甄认真地分析道:“我知道你们目前听命于童恩是受了理国大王之意,但你们想想,童恩虽然挟持了我弟弟把持着朝政,但天下诸侯谁会真正服他,他在华京大肆排斥异己,在外暴虐横征,早已激起民怨沸腾,用不了多久,天下就会聚齐‘锄奸勤王’的大旗,童恩就是再厉害,也厉害不过这些想要推翻大船的‘水’。”   那书生颇觉有理的点了点头。   宋茹甄继续道:“但是我就不一样了,我的身份和名声正好能将这些‘水’收起来,为我所用,到时候一旦我重回华京,大魏的政权就是我们姐弟说了算,你们‘三十七刹’想要什么都可以……阁下好好想想,理国以前毕竟只是前魏的附属国,所以理国能给你们的,我大魏能数倍于他。”   书生鼓掌叫好道:“好一张伶牙俐齿,说的我都心动了。”忽然,他话锋一转,眸中杀意也紧跟着大盛,“不过公主常在富贵乡里走,就太不了解江湖了,在江湖上,纵使我们‘三十七刹’十恶不赦,但有一头是绝不会违背,那就是信义。”   他倏地抖开扇子,这次扇子的扇骨里冒出了许多尖锐的像旋风一般的轻薄利齿,对准了褚穆勋道:“小泽王的命我是要定了,至于公主你,我也要定了。”说完,手一推,那扇子便打着璇儿地朝褚穆勋的头飞去。   宋茹甄眼见那扇子飞向褚穆勋,她转身就扑到褚穆勋的身上挡住了他。   褚晏答应过嫂嫂,要带褚穆勋回去,褚晏答应的事情就是她的事情,她一定要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415:42:20~2021-03-0515:5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6008528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理国(二)   那书生见状,急忙收回扇子。   宋茹甄听见那扇子嗖嗖地从她后背擦过,罡气掀起了她脖根处的碎发根根战栗,后背不由得惊出一片冷汗。   察觉到杀机已过,宋茹甄暗暗松下一口气,看来‘三十七刹’的人果然想留着她的命有大用。   褚穆勋震惊地看着她,动了动唇,却是半个字都没吐出来。   书生开始慢慢朝他们走近:“公主以为这样……能护得了他多久?”   正在这时,“咻——”地一声,只听一道尖锐的利器破风的声音转瞬而来。   那书生面目一沉,身如灵蛇反身扭开,只见一支弩/箭几乎贴着他的面皮呼啸而过,最后深深地钉在了附近的树干上。   “咻咻——”   还没待那书生缓口气,两支弩?箭又紧随而至,直奔书生面门。那书生不得已只好连连后退几步,最后被逼地纵身跃至树上。   嗵嗵嗵……   地面隐隐约约地震动了起来。   那书生扭头一看,便看见不远处的道路上,一片黑压压的甲士正纵马而来,灰尘漫起间,前头甲士们纷纷举着弓/弩正对着他。   那书生骂了一声“该死!”,审时度势后,只好放弃宋茹甄和褚穆勋,转身迅速撤了。   桑扶云策马奔至近前,看见地上的乌啼和宋茹甄后,连忙翻身下马急步冲了过来,半跪在地上行礼:“公主!”   看着是桑扶云和蛟卫们来了,宋茹甄眼圈一热,差点热泪盈眶,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上,长吁了一口气道:“桑扶云,幸好你们赶来了。”   桑扶云又看见一旁的褚穆勋浑身是血地趴在乌啼身上,顿时惊呼道:“大公子!”   褚穆勋冲前方偏了偏头,气息不济道:“我……没事,去……求,阿棠……”   桑扶云眉眼一凝,立即起身冲身后的蛟卫们命令道:“前面五百人留下,其他的跟我去救主子。”   “是!”   人才要动身,从前方的树林间忽地就蹿出两道人影出来,拿两道人影速度极快,踩着树梢如履平地,转瞬间就到了众人面前。   桑扶云他们纷纷拔刀戒备。   谁知那两人停下后,一人腋下还夹着一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瞪着眼前的一种人,脸上还有未散的杀意。   其中一人身穿青衣,银发白髯,年纪五十上下;另一人花发圆脸,红光满面,身材略矮,长得倒是十分的喜庆,年纪让人一时看不出来,似比一旁的人大,又似比他年轻。   花发之人瞪着一双圆鼓鼓大眼睛瞅着桑扶云他们不客气地问:“你们又是谁啊?”   桑扶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穿青衣之人的身份,讶然道:“风……风老前辈?”   风疾刚打量了一眼桑扶云,似乎没什么印象,转眼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宋茹甄和褚穆勋,神色稍稍一松,顿时明白了眼前的人是友非敌,便随手将腋下之人抛给了桑扶云。   桑扶云忙接住一看,见是褚晏,吓地骇然一惊道:“主子!”   褚晏不应,只见他双目紧闭,唇角含血,显然是受了伤正昏迷不醒。   “褚晏。”宋茹甄‘嗖’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跑过去扶住褚晏,见他眉心蹙着,显然还活着,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了下来。   再看那花发圆脸腋下夹的正是齐明箫,一动不动垂着,显然也昏迷了。   桑扶云转头看向风疾刚问:“风……前辈,你们怎么?”   风疾刚不耐烦地甩手道:“废话少说,快寻一清净之地,我要替这小子疗伤。”   山林掩映间的荒废的寺庙内,桑扶云命蛟卫们简单的收拾了下,在蛛网横生的大殿地上铺了许多干草。   风疾刚盘着腿,正在替褚晏疗伤,花发圆脸的前辈也在替齐明箫疗伤。宋茹甄忙着准备干粮,等大家修养好了填填肚子。另一旁的干草上躺着陷入昏迷的褚穆勋,桑扶云正在替褚穆勋细心地处理着身上的伤口。   一个时辰后,花发圆脸前辈收了功。   宋茹甄见状,想着齐明箫毕竟是为了救褚穆勋才搞成这个样子,觉得自己应该适当地表示一下关心,便走了过去询问:“前辈,他怎么样了?”   圆脸前辈忽然跳了起来,一副准备说书似的撸起袖子,表情十分夸张地炮语联珠道:“小老儿同风儿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死光了,就剩下这俩小子,这俩小子也是厉害,就凭他们那身三脚猫的功夫竟然抵挡住了‘三十七刹’中最狠毒‘七刹’的全力攻击……啧啧,这小子打法不要命,那小子更不要命似的,这小子当时替那小子挡了致命一掌,那小子又反过来替这小子挡了致命一击,俩人竟然都没死,啧啧啧,奇才,奇才。”   宋茹甄:“……”   虽然听的头晕眼花,但是这情景光是想想都能吓地宋茹甄一身冷汗。   圆脸前辈见宋茹甄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又像是怕,又有些茫然,便甩了甩额前的一撮刘海,整理了一下脸上夸张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放心吧,小老儿出手,他死不了,歇息几日便无大碍了。”   宋茹甄强扯出一丝笑道:“有劳前辈了。”   圆脸前辈突然凑近宋茹甄,神秘兮兮地紧盯着她问:“为何要你一个女娃来谢小老儿,你是他什么人?”   宋茹甄忙起身往后退,心虚地别过脸去否认:“不是什么人,前辈莫要乱想。”这个江湖前辈说话举止疯疯癫癫的,这里又这么多人,齐明箫毕竟曾经是她的清客,要是被这个前辈打破砂锅问到底,多少有些尴尬。   那圆脸前辈见吓跑了宋茹甄,又跑到桑扶云和门内站着的几个蛟卫面前晃悠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桑扶云放下手中绷带,起身对圆脸前辈拱手道:“晚辈乃云梦蛟卫首领桑扶云,外面的那些人皆是云梦蛟卫。”   “云梦?蛟卫?”圆脸前辈皱起脸思索了半晌,然后又问,“你们跟褚照那个假古板是什么关系?”   闻言,桑扶云嘴角抽了抽,他小心地觑了一眼还在昏迷的褚穆勋和褚晏,这才小声道,“……王爷是我们家主子的父亲。”   “你们家主子!”圆脸前辈猛地一声惊呼,然后又陡然平静道地在褚穆勋和褚晏之间来回打量,“哦,这两个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褚家兄弟?”   “……正是。”   圆脸前辈竟夸张地摇晃起自己的脑袋,满脸同情道:“啧啧啧,好好的兄弟俩,被一个‘三十七刹’搞得半死不活的,真惨。”   宋茹甄真是一点同情都没有从圆脸前辈的脸上看到。   说着,圆脸前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转脸冲着还在凝神替褚晏疗伤的风疾刚问:“风儿,小老儿听说你同褚照那个假古板打赌打输了,后来跑去华京收了他家的幼子为徒,你那徒儿……莫不是你正在救的这个人?”   风疾刚竟然还能抽神出来答了一句:“回师叔,正是小徒。”   众人震惊,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圆脸前辈,竟然是江湖第一高手风疾刚的师叔。   圆脸前面两条白蚕似的眉毛顿时一竖道:“你的徒儿,怎地这么不堪一击?!”   风疾刚正好收了功,深深吐了一口浊气,然后起身走到圆脸前辈面前恭敬答道:“回师叔,方才我看过了,小徒此前受了很重的内伤,正是碎魂掌所致。”   圆脸前辈忿忿道:“怎么又是碎魂掌?”   “咳咳……”   正在这时,褚穆勋咳了两声,缓缓醒了过来。   “大公子,你醒了。”桑扶云忙去扶褚穆勋坐了起来。   褚穆勋倚在桑扶云身上,一眼看见不远处盘膝闭目的褚晏,气息一急道:“阿棠他?”   桑扶云解释说:“主子被风前辈所救,风前辈……”   风疾刚打断道:“我已替他疗过伤,并渡了他一半内力,待他醒来,武功便能恢复如常了。”   闻言,桑扶云和褚穆勋面色皆是一变,风疾刚可是江湖第一高手,竟然悄无声息地就将一半内功渡给了褚晏。   褚穆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桑扶云扶着他来到风疾刚面前,褚穆勋推开桑扶云,郑重施礼道:“明哲谢过风前辈。”   圆脸前辈正乐呵呵地瞅着褚穆勋打量,褚穆勋目光一转,与之相迎,施礼道:“多谢……”他刚醒来,并不知道此人的身份。   风疾刚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叔,你唤他云前辈即可。”   褚穆勋道:“明哲谢过云前辈。”   云前辈立即围着褚穆勋转着边打量,边啧啧称奇道:“褚照那个假古板怎么能生出两个这般标志的小崽子出来?”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了一眼,皆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咳咳……”风疾刚赶紧干咳了一声,提醒似的喊道,“师叔。”   云前辈笑嘻嘻地冲着褚穆勋甩手道:“别谢别谢,小老儿也是闲来无事溜着‘三十七刹’玩玩,顺手救下你们而已。”说着,他眼珠子一溜,落在了褚晏身上,又跑到褚晏身边围着打转,一边撸袖子一边道,“风儿,既然这小子是你徒儿,小老儿也算是他的师叔祖了,既如此,小老儿也渡他一半内力算是见面礼了。”   风疾刚一震,急急上前劝道:“师叔,你可要想清楚啊。”   云前辈横了他一眼:“你渡这小子一半内力时可想清楚过?”   那是他徒儿,他当时根本就没多想。   云前辈见风疾刚噎住,得意洋洋地晃动着脑袋道:“再说‘三十七刹’想着法儿的想偷小老儿的内力,小老儿就偏不给他们,气死他们,哼!”说完,神色一敛,盘腿坐下运功起来。   褚穆勋感激地看了云前辈一眼,他身受重伤,久站不住,头晕眼花的晃了晃,风疾刚上前一步正好扶住他,把了一下脉,然后扶他坐了回去,又从身上掏出一个瓶子倒了一粒药丸出来塞进褚穆勋的嘴里道:“这补气丹虽不能帮你疗伤,但可以提住你的精气神。”   “多谢。”褚穆勋忍不住奇道,“风前辈,为何你们会突然来在这忠州?”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是追着‘三十七刹’来的,那‘三十七刹’从很久前就开始在江湖上到处抓捕一些内力深厚的江湖人士,不知意欲何为。后来我无意间撞见他们在江湖上抓了一批内功高手,便跟着他们,最后竟一路进了华京,发现他们在给一个姓童的宦官吸收内力。”   褚穆勋蹙眉:“那宦官可是叫童恩?”   “就是他。”风疾刚咬牙切齿道,“那‘三十七刹’也不知道从哪里搞得歪门邪道的功法,能让那个狗宦官吸人内力,只不过每次耗尽对方一身内力,却只能吸收一两成内力不到。”   褚穆勋接话道:“所以‘三十七刹’的人就在江湖上大肆搜寻内力深厚之人给童恩吸收内力用?”   “正是,那狗宦官如今一身浑厚内力傍身,只用一招‘碎魂掌’便能横行天下,谁知那狗宦官竟还不知足,他得知我师叔的内力乃天下至纯至厚,竟让‘三十七刹’把念头打到了我师叔头上。我师叔本就……”   他忽地一顿,瞥了云前辈一眼,见云前辈面容肃然,似乎还沉浸在渡内力之中,便压低了一些声音继续说道:“师叔本就顽皮,便反追着‘三十七刹’跑,‘三十七刹’抓他不住,只好转道去抓其他江湖人士,我那是也在跟踪他们准备暗中解救那些江湖人士,正好遇到追寻而来的师叔。”   宋茹甄一听,总算明白了童恩一个深宫宦官为何会有深藏不露的武功了,原来他的内力都是吸别人的,而且就一招‘碎魂掌’。就是不知童恩这个狗奴才何时竟与理国勾搭上了,理国竟然也舍得将‘三十七刹’这么重要的杀手组织送给童恩使唤。   难怪褚晏那次伏击会失败,当时童恩身边的人应该还又‘三十七刹’的人吧。   “我们二人便开始结伴暗中追踪‘三十七刹’,他们抓一个,我们就暗中放一个。‘三十七刹’发现我们暗中破坏后,突然兵分了三路,各自行动。他们明显地是想故意拆开我们,我们偏不上他们的当,就紧着一路追,没想到正好追到忠州来,竟还意外救下晏儿。”说着,风疾刚眸光一转,冷冷地落在不远处闭眼打坐着的齐明箫身上,“还有他。”   紧接着,他又转眸瞅着宋茹甄,连声音都冷了几分:“恕老夫没记错的话,那位好像是公主府里的清客?长公主!”   好浓的兴师问罪之气!   宋茹甄心头突突一跳,忙微笑着欠身冲风疾刚福了福,乖巧地喊了声:“徒媳见过师父。”   风疾刚面无表情地盯了她半晌,才冷幽幽地说道:“你可知,当初要不是晏儿拼死护着你,你早已死在老夫掌下一次。”   闻言,宋茹甄脸色遽然一变,瞳仁微微颤了颤。   风疾刚今日曾经差点出手杀了她?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桑扶云急忙插嘴解释道:“风前辈,以前公主与主子之前是有些不愉快,但那都是因为误会引起的,如今误会已解开,公主和主子二人已是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风疾刚却盯着宋茹甄似笑非笑:“是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让人觉得窒息起来,似乎有种无形的气压在挤压着众人。   “师父,不要伤阿甄。”这时,闭着眼睛的褚晏急切喊出了声。   风疾刚扭头怒瞪了褚晏一眼,斥道:“专心凝你的神。”   无形的气压慢慢消散了,宋茹甄这才领教到风疾刚的厉害,这样的人如果当年想出手的话,自己的小命恐怕早就不保了,她不由得生出一丝后怕,也因此越发念着褚晏的好。   桑扶云生怕风疾刚再找宋茹甄的麻烦,忙挡在二人中间,冲风疾刚赔笑,风疾刚顿时觉得无趣,自去门外透气了。   一个时辰后,云前辈收功,褚晏缓缓睁眼,气色不仅恢复如常,还红润了几分,看来他已经充分吸收了两位江湖高手的内力了。   褚晏起身,敛衽对着云前辈和在一旁打坐的风疾刚跪拜道:“徒儿拜谢师叔祖和师父的救命渡功之恩。”   风疾刚吹胡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既然知道,就给我好好爱惜点自己。”   “师父教训的是。”   风疾刚头一扭,不说话了。   褚晏起身,快步走到宋茹甄面前,拉着她的双手上下察问道:“阿甄,你没事吧?”   宋茹甄摇头,高兴地热泪盈眶:“我没事,你呢?”   “我……”   褚晏刚开口,就被风疾刚阴阳怪气地给打断了。   “他如今功力倍增,比以前厉害数倍,不是谁想欺负就能随便欺负的。”   宋茹甄知道风疾刚在华京潜伏了十年,肯定对褚晏在华京和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对她多有成见也在所难免。如今褚晏不仅恢复了,武功还比之前提高了数倍,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敢计较其他的。   便顺着风疾刚的话乖巧保证道:“师父放心,甄儿以后只会让夫君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风疾刚大概没想到这个公主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嘴巴还有讨巧,顿时噎了下,想摆脸色又觉得太掉价,不摆脸色又觉得太便宜宋茹甄了,只得吹胡子瞪眼睛地说:“……这还差不多。”不过语气明显地软了不少。   褚晏拉住宋茹甄的手十指紧扣地面向风疾刚道:“师父,您就不要再怪阿甄了,当年都是徒儿的错,是徒儿负阿甄在先的,阿甄她现在待徒儿极好,师父不用担心。”   风疾刚正要说什么,云前辈突然跳出来,绕着二人打量,笑嘻嘻地说:“我看这小女娃就挺好,你小子眼光好,小女娃眼光也好,你们俩配得很,配得很……”他停到二人面前,凑近了用两个食指对对碰道,“只要你对她好,她对你好,过一时是一时,小日子就是你们的,管别人怎么想。”说着,他扭头问风疾刚,“风儿,你说是不是啊?”   风疾刚干咳了一声,脸色尴尬道:“师叔说的是。”   褚晏感激地冲云前辈一笑,转而敛色问风疾刚:“师父,方才我听您说您当年收我为徒,是因为同我父亲打赌……”   风疾刚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呢,我风疾刚是吃饱着撑着会跑去华京里找一个丧门星当徒儿?”   褚晏脸色一变,垂头不接话了。   风疾刚许是觉得自己说过了,干咳了一下,缓了缓语气解释道:“你爹当初和我们玄宗派有些渊源,这说起来还跟你娘也有些关系……总之你爹别看人长得一副道貌岸然的,心思多的跟老狐狸似的……你才去华京没多久,他就跑来玄宗派找我,诱我打赌,输了后还逼我去华京里收你为徒,还说以十年之约为期限。”   风疾刚看了他一眼,这个事情当初是褚照让他务必瞒着褚晏,如今他觉得也是时候解开这孩子的心结了,便语重心长地叹道:“晏儿啊,你父亲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褚晏自八岁去了华京后,父子二人就再也未见过面,褚晏一直觉得是父亲不喜欢他,所以无论他做什么,父亲都不喜欢,无论他怎么努力,父亲从不夸他,连回华京述职都不曾去看过他。   可直到现在,他方知原来父亲早就替他做了很多准备,他并没有被家人抛弃,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他有父亲,有大哥,如今还有了阿甄。   褚晏微微哽咽道:“我知道,多谢师父解惑。”   风疾刚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言地点了点头。   褚晏忽然郑重地跪在地上,直身相求道:“师父,徒儿还有一要事相求。”   作者有话要说: 【儿砸开挂啦,哦吼吼吼。】【故事开始进入尾声阶段,所以该收尾的要收尾,该解密的要解密,后期剧情相对会密集一些。】感谢在2021-03-0515:53:29~2021-03-0616:1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酷盖耶啵.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理国(三)   风疾刚道:“说吧,只要是师父能做到的。”   褚晏道:“徒儿想拜托师父和师叔祖帮徒儿将大哥平安地送回到云梦。”   他大哥受了重伤,急需治疗,如今理国重兵压境,不管是真是假,都需要牧家的人去坐镇。   但‘三十七刹’肯定还在暗中潜伏着,如果派蛟卫护送大哥北上,只怕‘三十七刹’会再次下手,‘三十七刹’领教过师父和师叔祖的厉害,定然不敢轻易出手,所以只有师父和师叔祖联手将大哥护送回云梦才是最安全的法子。   风疾刚沉吟道:“也好,如今我们也耗损了不少内力,是得找个地方修养一下,正好将小泽王送去云梦,再落脚一番。”   云前辈忙问:“云梦好玩吗?褚照那个假古板以前总说什么云梦好云梦好的,弄得小老儿一直心痒难耐的。”   宋茹甄笑道:“云梦山好水好,又有很多美食,像师叔祖这般有福之人一定会喜欢。”   云前辈笑哈哈道:“你这小女娃,怪会说话的,我听着就喜欢,那我们就走一趟云梦。”   “徒儿多谢师父和师叔祖。”   计定之后,褚晏又抽调了一百蛟卫一起随行,护送褚穆勋北上。   待褚穆勋离开后,桑扶云问:“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褚晏望着南疆方向沉默了一瞬,转而偏头看向宋茹甄,肃然道:“阿甄,我需要去一趟南疆。”   宋茹甄道:“我陪你。”   “……好。”   桑扶云看了一眼还在闭目打坐的齐明箫,道:“主子,那他怎么办?”   褚晏转头看向齐明箫:“既然早就醒了,就别装了。”   齐明箫唇角勾起,睁开了双眼,转动着玉箫笑着起身道:“我这不是怕有我这个外人在场,你们会觉得别扭嘛。”   宋茹甄知道这是在影射云前辈方才问她为何要关心他,却又生怕惹嫌上身似的,目光顿时有些别扭地避开齐明箫。   齐明箫笑了一下,走到桑扶云面前玩味地打量着他道:“扶公子在公主府里可演得一手好戏啊,没想到身份竟如此的不简单。”   桑扶云拱手回敬:“彼此彼此。”   齐明箫笑而不语,大家一时都不说话了,气氛莫名其妙地尴尬了起来,尤其是宋茹甄,简直尴尬至极,毕竟眼前这三个男人,一个是她的驸马,另外两个都曾是她的清客,如今身份立场又各不相同地围在她身边。   过了会儿,宋茹甄主动问齐明箫:“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我打算回理国救舍妹,”齐明箫敛了笑意,绷着唇角道,“当然,……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闻言,宋茹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无法对齐明箫的选择和行为作出指摘,但也无法同齐明箫冰释前嫌,只是换做齐明箫的立场,她内心里多少有些同情齐明箫兄妹俩的遭遇。   齐明箫抬手,冲宋茹甄端手做辑道:“山高水远,公主,明箫在此要正式与你告别了。”   宋茹甄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作一句:“保重。”   齐明箫又冲褚晏和桑扶云拱了拱手,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临到门口,宋茹甄突然喊道:“齐明箫。”   齐明箫回身看着她。   宋茹甄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齐明箫咧嘴笑开,凝视着她道:“能得公主一声谢谢,明箫死而无憾了。”   他的眼神太过直白,宋茹甄正有些不自在,这时,褚晏默默无声地走到她身边,并肩而立。   齐明箫失笑地瞥了褚晏一眼,再次从大家拱手:“告辞。”   齐明箫走后,他们也紧跟着动身去往南疆,半路上正好遇到前来迎接褚穆勋的褚家军斥候,那斥候见了褚晏激动地差点从马背上翻滚下来,一个劲地喊褚晏将军,再联想起此前褚穆勋说过,褚家军应该归真正的‘白蛟战神’,又把褚家军的令牌给了褚晏。   至此,宋茹甄终于搞明白了,原来传说中的‘白蛟战神’竟然是褚晏,不是褚穆勋。   至于个中缘由宋茹甄准备等大事解决之后再详细询问褚晏。   谁知,这一等竟然等到了分离。   那斥候报说理国这次是倾了举国的兵力和南疆叛臣再次联手,先是暗中毁了褚家军的粮草,并里应外合渡过了怒江,逼地褚家军不得已退守荔城。   现已将褚家军围困在荔城内,此番他是受叶前锋命令,特来接大将军回去商议对策,不成想接应到了真正的‘白蛟战神’褚晏。   闻言,宋茹甄心神不由得一震,南疆的叛臣竟然又和理国勾结了。   此前南疆叛变,父皇为了向世人展现自己的宽阔的帝王胸襟,以招抚为主,饶恕了那些参与叛乱的南疆地方官员和乡绅们,然后才派的褚穆勋去镇守。   看来,父皇此前之所以不一举灭了南疆叛臣就是为了牵制褚家军,不成想养虎为患,那些叛臣们终还是再次反了。   褚晏接到消息后,立即率领蛟卫快马加鞭地回援褚家军。   临到荔城附近时,褚晏忽然停下,四处看了一眼,最后指着荔城左面的高山冲桑扶云吩咐道:“桑扶云,你带着公主去那边的高地上等着,待我解荔城之困就来接你们。”   宋茹甄忙道:“桑扶云留给你,你要解围城之困,正是用人之际,随便派两个蛟卫带我过去就可以。”理国倾举国之力来袭,褚晏却只带着一千多蛟卫想要解救荔城,恐怕十分不容易,正是要用领头人的时候。   褚晏想了想,便点头道:“那你小心,在我没来之前切勿离开。”   “好。”   接下来,宋茹甄被二十个蛟卫护送着去了褚晏所指的高地,蛟卫在上面铺设帷帐后就各自去周边戒备了。   宋茹甄便独自一人站在山边,正好能一览无余地眺望见前方荔城的战况。   荔城四周果然被乌压压的理国大军给围地水泄不通,城池下尸横遍野,硝烟未散,正南的理国大军似乎正在砌高墙,似乎是打算打持久战困死荔城的褚家军。   正在这时,褚晏穿着一身白色战甲,带领一批蛟卫如一柄穿破黑夜的利剑一般,迅猛无比地冲进了敌方的阵营中,敌方后营本来在生火做饭,正是毫无准备时,所以蛟卫所过之处,顿时血流成河。   敌方阵营瞬间大乱。   这时,敌方阵营里不知谁又喊了声:“是‘白蛟战神’回来了!”   本来还能仓促迎战的理国大军一听,彻底乱了阵脚。   城楼上的叶前锋早见有一股骑兵迅猛无比地插/进了敌营心脏,领头之人穿着一身眼熟的白衣战甲,然后又听见敌军在喊‘白蛟战神’回来了,顿时满脸激动地也跟着扯着嗓门扭头冲身后的褚家军们大喊:“兄弟们,是将军!我们的‘白蛟战神’回来了,兄弟们,快打开城门,跟老子杀出去!”   不过一个时辰,战局彻底扭转。   褚晏带着蛟卫分了三路,出其不意地攻击理国三军的后方,再同荔城里的褚家军里应外合,迅速扰乱了理国大军的部署和阵脚。   而褚晏一袭白衣更是在理国大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手持红缨枪,直奔理国大军层层护卫的中军大帐,擒了理国大军的大将军和正在大帐里喝茶的南疆叛臣的贼头,果断削了二人的首级,挂在了敌方的辕门上。   理国大军一见,彻底溃不成军,纷纷弃甲而逃。   褚家军和蛟卫乘胜追击,将理国大军杀了个片甲不留,只余一小部分逃出生天。   宋茹甄在高处看地心惊肉跳又激动万分的,直到看着褚家军们拥着白衣的褚晏入了荔城,她高兴地真恨不得立即也下去给褚晏一个拥抱。   她看地太专注,以至于没有留意到四周异常的动静,等她发现身后似乎安静地有些诡异时,转身一看,竟然一个蛟卫都不在了。   宋茹甄觉察到不对劲时拔腿就往山下跑。   这个,一道倩影忽地闪到她的去路上,扭着腰肢转过身来看着宋茹甄笑盈盈道:“公主,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呀?”   宋茹甄看见眼前这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水眸大震,骇然一惊道:“是你?!”   假‘宋茹甄’学着她的声音回道:“正是本宫呢。”   空山寂静,暮色霭霭。   褚晏处理好荔城之事后就迫不及待地赶到山上来接宋茹甄,他激动地独自一人快马加鞭地就来了,一口气直接爬到了山顶上,一眼看见站在山边背向他而立的宋茹甄。   “阿甄。”他快步地朝她走了过去。   宋茹甄转身,满脸笑意地说:“你来了。”   褚晏的脚步忽地一顿。   宋茹甄蹙眉:“怎么了?”   褚晏只顿了一瞬便含笑上前:“没什么,只是一路都在想你,见到你之后心里太高兴。”   宋茹甄笑着走近褚晏,道:“褚晏,你成功了。”   褚晏点头,然后将手递给她道:“我这就接你去见褚家军。”   宋茹甄笑容微微一僵,双手绕过褚晏的手抱住他的手臂,目光焦急地在他身上打量道:“先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褚晏站着任由宋茹甄打量,宋茹甄见褚晏身上并没有受伤,这才拍了拍胸口道:“方才看你单枪匹马地就闯进敌军阵营时,简直吓了我一身冷汗。”   褚晏笑:“让你担心了。”   宋茹甄扑进褚晏的怀里,环住他道:“褚晏,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说着,她环在褚晏腰后的手微微一倾,从袖口里顿时悄无声息地溜出一把小巧的薄刃出来,被她夹在了手指间。   不远处的密林中,宋茹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从缝隙中望着假宋茹甄的手开始缓缓地上移到了褚晏的后心处,急地浑身直冒冷汗,想喊也喊不出声来,连气息都被约束了一般。   此时,她的肩上正搭着一只白骨般的瘦长爪子。   就在假宋茹甄刚要动手时,褚晏忽地出手掐住了假宋茹甄的脖子猛地推开,另一只手稳稳地掐住了假宋茹甄夹着薄刃的手腕,反手一拧,手指间的薄刃顿时坠在了地上。   “你是谁?”   假宋茹甄挑眉笑了起来:“哎呀,竟然让你发现了。”   褚晏掐着假宋茹甄脖子的手微微收紧,假宋茹甄反而有恃无恐地追问:“别急嘛,我就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褚晏垂眸扫了一眼她的领口,“阿甄今日穿的里衣是梅子青。”   假宋茹甄恍然大悟:“驸马爷果然深爱着公主啊,竟然连她里衣的颜色都记得一清二楚……难道你就是凭着这点来断定我不是真公主的?”   褚晏冷冷道:“你可以戴一张和她一样的皮,模仿她的言行举止,但她的眼神你是模仿不来的,你的眼里,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令人恶心的虚伪。”   假宋茹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难怪连华京里的那个小皇帝也识破了我,看来宋茹甄在你们心目中的位置很重要呀。”   褚晏没耐心同假宋茹甄瞎扯,手中的力道再度加重道:“阿甄呢?”   “你猜。”假宋茹甄艰难地说着,垂下的手忽然拔/出藏在腰带里的软刺鞭,‘嗖’地一下就冲褚晏的脖颈上缠了去。   褚晏立即放手后退避开,瞅着假宋茹甄道:“‘三十七刹’!”   传言,‘三十七刹’中的十一刹善易容,喜使软刺鞭。   “白蛟战神的眼力果然厉害。”十一刹缓缓地撕下脸上的面皮,露出一张妖冶妩媚的容颜,媚眼如丝地冲褚晏笑了笑,“只可惜你也大意了,怎么能把一个娇滴滴的公主藏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里呢?”   褚晏二话不说,欺身徒手就上,十一刹大抵是没想到褚晏的速度竟然会如此之快,想出手时显然已晚,只能匆忙闪避。不了褚晏早已预判出她的退路,率先一步截断,出手如迅电,眨眼间就掐住了十一刹的肩头,并一把抓住软刺鞭的尖头飞快地绕在十一刹的脖子上,缠紧拉住。   十一刹眼里闪过一阵惊恐:“你小子,没想到功夫如此厉害。”   褚晏拉住软刺鞭逼问:“我再问一遍,阿甄在哪儿?”   十一刹立即冲林子里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难道是想看我死在这小子手里不成?”   林子里很快传来簌簌的声音,转眼间现身出来四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其中一人笑着对十一刹道:“十一,不是你自己说就凭你一人就能取了他的性命的嘛。”   “废话少……”十一刹话还没说话,只听“咔嚓”一声,脖子被褚晏手里的软刺鞭直接给扭断了。   那几人见状,脸色齐齐大变,纷纷拔出自己的武器冲褚晏扑了上来,褚晏也不废话,抽/出十一刹的软刺鞭与之迎上,一时间打地难舍难分。   宋茹甄紧张地看着,心里急地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三十七刹’竟然没有盯上褚穆勋,反而盯上了她,趁着褚晏去解围城之困时,暗中擒住了自己,再让那个善易容术的十一刹易容成自己的样子,想趁机伏击褚晏。   她也不知道这回‘三十七刹’到底来了多少人,方才褚晏上来时,她生怕褚晏分不清假的宋茹甄,上了她的当。   幸好褚晏眼尖,一早就识破了对方的奸计,只是这‘三十七刹’作为天下闻名的杀手组织,个个不容小觑,如今又是设下陷阱来伏击褚晏,她心里只怕褚晏打不过他们。   不过一阵交手下来,宋茹甄看见那四个‘三十七刹’的人,竟然被褚晏一下子杀了一个,伤了两个,就剩下一个人能站在褚晏对面。   站着的那个人好像也没料到如今的褚晏竟然这么厉害,眼里闪过一丝惧意,嘴上却放着狠话道:“臭小子,敢杀我们‘三十七刹’的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褚晏拧着血淋淋的软刺鞭抬了起来,目光如刀地盯着那人,冷幽幽地说:“现在把人交出来,我还能留你们活口!”   ‘三十七刹’大概从来没有被一个人这般侮辱过,地上那两个受伤的人和站着的那个人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般,突然暴起,疯了似的进攻褚晏。   褚晏也似杀红了眼,一阵激烈的打斗之后,褚晏很快又将那两个受伤的解决掉,只留下最后一个全身挂彩的活口。   宋茹甄心中震撼不已,她没想到被风疾刚和云前辈渡了内力的褚晏竟然如此地厉害,徒手单挑五刹都不在话下。   褚晏一步步地朝着那人逼近道:“我再问一遍,人呢!”   那人立即扭头冲宋茹甄这边喊了声:“老大!”   褚晏何等警觉,闪身就朝这边掠了过来。   宋茹甄身后之人却一动不动的,宋茹甄急忙张嘴,冲褚晏大喊了一声:“小心暗器!”   只可惜喊出来的都是气音。   三十七刹抓住她之后,就开始当着她的面,在她的四周布下了重重机关,等着褚晏来自投罗网。   褚晏果然碰到了第一道机关,引发了从四面八方射向他的暗器,阻止了他冲过来的脚步。   趁隙,‘三十七刹’的老大一把拧起宋茹甄纵身跃至树梢上,冷冷地俯瞰着正在想方设法避开暗器的褚晏。   “阿甄!”褚晏很快锁住了她的身影,身形稍一迟钝便被暗器划伤了手臂。   那老大用一种极其怪异地声音说道:“小子,你杀了我‘三十七刹’的人,这笔帐‘三十七刹’迟早要找你们褚家算清楚……老四,撤!”说完,他将宋茹甄甩到肩上,扛着转身就消失在了漆黑夜色之中。   “阿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好累,心累。   怎么说呢,我在前文就埋了很多伏笔,后面的所有情节都在一点点揭示前面的那些伏笔,尤其到了后期收尾阶段,我得把所有的坑都填好,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剧情,尤其跳章的读者,很多线索都会露掉,就会觉得有些情节似乎无关紧要,但本文的每个字都是作者废心废力想出来了,在作者这里并不存在任何多余的设定。【为了避免所谓的注水,除了必要情节必须交代外,其他场面作者也都是简化描写,几句话就带过了。】本文已经到了收尾阶段,理国篇大概还有一章左右就结束了,主角团也会马上回华京解决大波ss,请稍安勿躁。   感谢在2021-03-0616:19:44~2021-03-0715:3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足常乐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酷盖耶啵.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理国(四)   宋茹甄被野蛮地丢在了地上,头上的蒙脸黑布袋“唰”地一下被抽走了,眼前光线大亮,金光闪闪的,直刺地她眼睛涩涩发痛。   紧接着便听见一道轻蔑中含着隐怒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你就是大魏的长公主?”   宋茹甄眼前的光线太过明亮,亮的她双眼一度不适应,根部看不清楚四周的景象,她重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总算适应了眼前强烈的光线。   等她定睛一看,只见满目金碧辉煌,这是一间几乎用美玉和金子布置的大殿,顶上挂着几盏琉璃水晶大灯架,架子上点满了粗粗的白蜡烛,将大殿照地亮如白昼。   大殿正北的设有一张象牙制作的白玉宝座,宝座上坐着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男人,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头上戴着金镶玉大盘帽,皮肤白的同他座下的象牙一样,嘴巴上面缀着两撇小胡子。   在他左下首站着一个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左右两列队班上站着同样珠光宝气的……大臣?除了那蒙面女子,其他人都跟看猴儿似的盯着她看。   她在路上就听‘三十七刹’说要带她回理国,看来那上首坐着的便是理国大王,既是理国大王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谁?还明知反问一下,宋茹甄也干脆学着理国大王打量她一样打量着对方,反问他:“你就是理国的大王?”   谁知,那理国大王一听,横眉倒竖,从宝座上冲下来,快步来到她面前,双手从上往下一指,竟认真地反问她:“本王这一身通天气派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宋茹甄顿时觉得这大王的脑子似乎有点不对劲,她故意摇头道,“看不出来。”   大王见状,几乎跳脚起来,叉着腰来回走,气呼呼地说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而两边的大臣们却是一脸的平静,似乎对于大王的这种表现早就习以为常了。   宋茹甄终于明白了理国大军为何会输的一败涂地了,有个这样怪诞的大王不输才怪。   话说这理国在前魏时,因有白永山脉相隔,易守难攻,所以一直都能偏安一隅。   那时候,前魏一缺钱了就会来攻打理国,原因无他,因为理国盛产金玉,特有钱。这理国上下向来享受惯了,又不懂领兵打仗,所以前魏几乎一攻就破。   后来理国就向前魏俯首称臣,愿意以每年向前魏上贡大量的金玉以求庇护,从而成了前魏的属国,自那之后便相安无事到了前魏灭国,直到天下分裂。   这理国便仗着有钱和地理位置,趁乱将南疆据为己有,并开始发展兵力,倒是带着穷山恶水的南疆在乱世里吃香喝辣了几十年。   褚家军出世后,将乱世平定,又从理国手里重新夺回了南疆。那时新朝建立,百废待兴,也就没有人去管理南疆和理国之间藕断丝连的暧昧,直至理国和南疆公然互市,私下来往,连官员都不听中央的调动,明宗皇帝这才下令将褚家军一分为二,派到南疆来戍边。   褚家军来了之后,理国先前倒是安生了两年,后来理国和南疆联合叛变,连夺南疆几座城池,在后面的事情就是‘白蛟战神’出世,不仅平定战乱夺回南疆城池,还又抢了理国三座城池。   因这三座城池,理国大王本就对大魏一直怀恨在心,如今褚晏又凭着蛟卫奇迹般地大破了理国大军,焉能不叫他恨地咬牙切齿。   所以,这大魏的长公主落到了他手上,他恨不得直接用眼神凌迟死宋茹甄。   “本王乃堂堂理国大王你竟然看不出来,难道本王不像大王?”这个理国大王似乎特别在乎别人看他像不像个大王,竟然又转回到宋茹甄面前,反指着他自己的脸又问了一遍。   宋茹甄故作一脸认真地打量,摇头:“确实……不像。”   理国大王简直气炸了一般,又指着宋茹甄破口大骂:“无知!蠢材!你这般没见识的女人竟然会是大魏的长公主,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越骂越气,他越气宋茹甄就越开心,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欣赏着理国大王暴走。   那理国大王一见她这般淡定如斯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回身又冲到宋茹甄面前,手恨不得戳到她的脸上高声道:“你的驸马灭了本王的大军,还抢了本王的三座城池,此仇不报本王难消心中恶气,本王现在就要杀了你,再把你的人头送去给他,以儆效尤。”说完,就冲外面扬声大喝道,“来人!”   立即冲进来几名带刀武士走到宋茹甄左右两边待命。   宋茹甄顿时不太淡定了,全身紧绷了起来,只是面上还在故作从容,心里飞快想着对策。   就在这时,宝座旁的那个蒙面女子突然喊道:“且慢。”她莲步轻挪,来到宋茹甄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不知为何,对上那女子的眼睛宋茹甄总觉得哪里见过似的。   蒙面女子看过她之后,便回身对着气怒未消的理国大王行礼道:“大王,臣观此女面相乃天命贵人,万不可因为一时意气触怒了天神啊。”   “天命贵人?”理国大王震惊地尾声都飘了起来。   蒙面女子不亢不卑颔首:“正是。”   理国大王一腔怒气似乎瞬间卡壳了,过了好半晌,他才强迫着自己恢复一脸平静,目光扫视着大臣们询问:“你们觉得呢?”   那些大臣们一听理国大王要杀魏国的长公主,早已吓地一身冷汗,如今见大王有醒悟之意,大家纷纷点头如捣蒜,有一看着官威挺大的大臣出列道:“臣等觉得此女既是大魏的长公主,留之定然比杀之更有用。”   理国大王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冲宋茹甄施舍地般地说道:“那就先留你一命。”   宋茹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面上不显。   那理国大王见宋茹甄没什么反应,皱眉又问她:“你怎么还不跪下谢恩?”   让她堂堂大魏长公主跪下谢恩,那就代表大魏在向理国跪谢,她宋茹甄纵使再也没骨气,断也不会失了大魏的气性,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褶子,这才扬起下颌高傲道:“本宫长这么大,还从不曾向谁跪下谢过恩。”   理国大王果然又爆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群臣们一见,纷纷又劝道:“大王息怒,听说这位长公主诡计多端,狡猾如狐,她对大王如此不敬恐怕就是为了故意激怒大王杀了她,这样一来就好激起大魏民怒,挑起两国纷争啊。”   理国大王硬生生地将喷薄出来的怒气又给压了回去,冲那些武士们喊道:“先把她给本王带下去关起来。”   那些武士们刚要动手,宋茹甄转身就在前面先走了。   理国大王看着宋茹甄张扬的背影恨恨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个大魏公主到了本王的地盘竟然还如此嚣张,就跟大魏一样,从来没将本王放在眼里,本王必须想个法子教训一下她才行。”   他在大殿里走来走去,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教训宋茹甄,转而又问大臣们:“你们有什么意见?”   大臣们齐齐摇头:“臣等愚笨。”   这时,他身边的一个心腹侍奴小碎步地走到他身边笑眯眯地说道:“陛下,奴有个建议。”   “说。”   侍奴道:“既然是那大魏公主的驸马让我军损失惨重,还夺了我理国三城,如今这大魏公主既然落在了我们手上,不如由大王做主,将这大魏公主赏给我们皇子朗殿下做妾?”   理国大王一听,眼里顿时大放光芒,拍手大叫:“妾室好啊,这个主意太好了,既能灭了大魏公主的威风,还能大大地侮辱那个什么‘白蛟战神’的脸面,就这么定了。”说完,他扭头满意地看了一眼那个侍奴,然后道,“高河,这事就由你来准备,找人择个好日子,到时候把我儿和大魏公主叫到本王跟前,本王要亲自看着那大魏长公主是如何跪在我儿面前吻足称妾的。”   在理国,为了表达对一个人的臣服与敬意,必用吻足礼,妾吻主足,那是常态。那皇子朗虽是理国大王唯一的儿子,但却是个十足的傻子,如今二十有三,整日只知吃喝睡,连话都说不明朗,神智还不如三岁小儿。   叫大魏的长公主下嫁给一个傻皇子,还要逼人家向傻皇子吻足称妾,那简直比杀了她还狠。大王逼他人之妻为儿妾,逼地还是那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白蛟战神’的妻,这简直就是在自毁长城啊。   众大臣们差点哭了,纷纷跪地喊道:“大王……”   理国大王脸色顿时一沉,阴森森地扫视着大臣们的脖颈,冷测测地反问:“怎么,你们敢有意见?”   理国大臣们立马缩回脖子闭嘴不言了,都说大魏少帝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然而在理国大臣们心里,他们的大王只会比大魏少帝有过之无不及。   理国大王转身问蒙面女子:“圣女觉得呢?”   圣女道:“臣暂时未窥见天神之意。”   理国大王顿时神清气爽地大笑了起来:“那就说明天神允许了,哈哈……”   宋茹甄被关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房间里有座特质的牢笼,武士们将送进牢笼后上了锁便就一直没有人来管她了。   一路奔波,她的肚子早就饿地空空如也,身上又酸又累,心里还一直在担心褚晏到底有没有从那些机关里面脱身而出,记挂着他有没有受伤,早已是身心俱疲,于是靠着那牢笼一闭眼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外面天色已晚,屋内昏暗一片,连个蜡烛都没给她点上,也没有人来给她送饭菜,看来那理国大王是想故意饿她几顿以示惩戒。   她揉了揉骨碌碌直叫的肚子,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她堂堂长公主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正感叹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宋茹甄赶紧起身。   很快,就听见门外有人说:“受大王令,特来给大魏公主驱秽。”   这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今日在大殿上的帮她解围的那个蒙面女子。   片刻后,门开了,打头两个侍女提着风灯,进屋后自觉地把灯架上的白烛都点燃了,很快,屋内灯火通明。   接着,进来的果然是那个蒙面女子,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一人手里端着金盆,一人手里托着柳条似的东西。   蒙面女子来到牢笼前,有武士立即过来开了锁,蒙面女子进到牢笼里对身后的女子们说:“你们先退下吧,本座要亲自给公主驱秽。”   “是,圣女。”   侍女们便将金盆放下,跟随着武士去到门外候着。   蒙面女子拿起那柳条似的的东西在水里蘸了蘸,然后对着宋茹甄的身上抖了抖,顿有小雨点般的香珠落在她身上。   宋茹甄下意识抬手去挡。   蒙面女子飞快地看了一眼外面,然后凑近她低声道:“公主,不用怕,我叫齐明意,是齐明箫的妹妹。”   齐明箫的妹妹不是被理国大王挟持了么,怎么会变成理国的圣女?   她端详着齐明意,总算明白了为何会觉得齐明意眼熟,齐明意有一双几乎和齐明箫一模一样的眼睛,她小声地问:“齐明箫不是说你……”   齐明意打断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答应了大王做圣女,他便不再计较我爹娘的事情,也会绕过我哥哥一命。”   原来如此,理国的大王似乎特别信奉天神,所以对作为传达天意的圣女也十分信任,难怪此前齐明意在大殿上那么瞎掰扯,理国大王竟然会信。   齐明意又道:“方才大王已经决定,要把你赏给皇子朗做妾。”   “做妾?!”宋茹甄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他莫不是疯了,不知道本宫早已嫁做人妇了?”   齐明意竖起手指示意她声音放小一点,扭头看了眼门外,回头快速解释道:“此举正是为了侮辱‘白蛟战神’,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大王已经把纳妾的日子定在了后天。”   宋茹甄整个人都不好了,咬牙一言不发。   齐明意赶紧道:“不过公主放心,我哥哥已经知道你被带进了宫里,他托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切勿担心,他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替我谢谢你哥哥。”看来他们兄妹俩已经接上头了,只是后天,不知道褚晏能不能找到她。   齐明意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悄悄地塞到她手里道:“大王疑心重,我先走了。”   “好。”   宋茹甄打开帕子一看,是几样理国这边的点心。   宋茹甄被关在笼子里两天,到了第三天突然来了一帮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们,手里端着理国的衣饰,闯进笼子里对她道:“请公主更衣。”   宋茹甄坐着不动,恹恹地瞥了一眼那托盘里的理国衣裳,扭头道:“本宫是大魏的公主,只穿大魏的衣服。”   那为首的徐娘阴狠地哼道:“你以前或许是大魏的公主,如今只是我们理国的阶下囚,你若听话,也许还能做个体面的阶下囚,若不听话,休怪老奴们不客气,亲自替你更衣了。”说着,纷纷撸起袖子,看那架势大有要上来强行更衣的意思。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宋茹甄向来能屈能伸,立即起身改口道:“放在那里吧,我自己来。”   老妈子横了她一眼道:“这还差不多。”   热闹辉煌的宫殿群中,两道飘逸的人影在屋顶上兔起鹘落。   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座相对寂静的院子里,二人一东一西对向而来,在无人的长廊拐角处,两道人影正好撞在了一起。   二人二话不说,出手如电,直扼对方命门,一番交手下,你挡我拦,竟然僵持住了。   四目相对时,双双愕然,齐齐惊道:   “是你?”   “是你?”   齐明箫率先撤手,扯开脸上的蒙面布道:“你来的也太晚了吧,再迟一步,你的公主可就要被大王赏给他儿子做妾了。”   “他敢!”褚晏缓缓扯下蒙面布,眼里散发着凌冽的冷意,狠狠咬牙道。   齐明箫哼了一声:“他有什么不敢的?”   这时,长廊尽头忽然来了一行人,齐明箫立即冲褚晏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上面。   二人足尖一点,纵身攀爬了上去,然后八爪鱼似的倒挂在梁上,等着底下的那行人走过去。   然而等那行人行至跟前,褚晏看见被人束着双手,围拥着走在中间的女子时,神色猛地一变,顿时要动作,齐明箫立即出手制止,示意他稍安勿躁。   待那行人消失在拐角后,二人飘然落下,褚晏蹙眉瞪着齐明箫:“为何拦我?”   齐明箫道:“我知道你厉害,但这里是理国皇宫,难道你想单枪匹马地把公主给抢出去?”   褚晏傲然道:“有何不可?”   齐明箫叹了一口气,耐心地反问:“你一个人或许可以全身而退,但你带着公主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褚晏垂眸默了一瞬,转而盯着他,“你有法子?”   “法子倒是有一个,我们先混进去,然后见机行事。”   “如何混进去?”   “跟我来。”   齐明箫带着褚晏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房门前,四下看了眼无人后,方敲了敲那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门内站着一个和齐明箫模样七分相似的女子,那女子二话不说将齐明箫和褚晏迅速拉了进去。   褚晏这才发现,他们进的好像是一个女子的闺房,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在。   齐明意关上门后,诧异地盯着褚晏打量着,一面问齐明箫:“哥哥,这位是?”   齐明箫言简意赅道:“驸马。”   齐明意立时了然,笑着冲褚晏行了一个大魏的礼仪:“小女子见过‘白蛟战神’。”   褚晏看着齐明意,眼神里略有戒备,只是抿唇不说话。   齐明箫敛色解释道:“她是我妹妹齐明意,如今的理国圣女。”   褚晏凤目里闪过了然之色,这才抬手默然回礼。   齐明意也不罗嗦,直接道:“大王今晚要在大殿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逼公主对皇子朗吻足称妾,你们先去换件衣裳,然后跟着我进殿后见机行事。”   褚晏一听,漆黑的凤目里顿时黑云压城,带着山雨欲来的滔天怒意,齐明意年纪毕竟小,竟被褚晏身上的凌厉气势吓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齐明箫扶住她,示意她别怕,齐明意这才指着暖阁的屏风道:“事不迟疑,赶紧换衣吧,衣裳就在屏风后面。”   齐明箫撞了一下似有所谋的褚晏,催促道:“别想了,先换衣。”   褚晏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他绕到屏风后面,只是拿起托盘里的衣裳一看时,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为何是宫女之衣?”   齐明意背着屏风解释道:“我乃圣女,随行的只能是宫女,进入内殿的侍卫也只能是大王的心腹,二等侍卫是进不去的,只能委屈公子一下了。”   齐明箫倒是毫无芥蒂地开始脱衣,一面冲褚晏嘲笑道:“知道你是高风亮节的皎皎君子……你要是不想穿的话就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见公主,你随后接应。”   褚晏捏着那一团轻薄又暴露的衣裳,嘴角抽搐了下,瞅着齐明箫搓着牙齿道:“……我穿。”说完,他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齐明箫更衣。   齐明箫立即毛骨悚然地护住自己的关键部位,防备地说:“你这是什么眼神?”   褚晏嫌弃地别过脸去,道:“我不喜在别人面前更衣。”   齐明箫‘切’了一声,利索地更好衣裳,率先出去了。   过了好半晌,褚晏终于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面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齐明箫见了之后,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褚晏脸都绿了。   这理国地处热带,一年四季都是热燥燥的,所以女子们的衣裳一向轻薄,尤其这宫女们服饰,不止轻薄,还暴露。上身就是一件坦领露脐小衣,下身绸缎灯笼裤,腰上还缠着一圈铃铛,走起路来叮当叮当响。   齐明箫和褚晏身材高大,那小衣穿在他们身上简直将整个腰身都露了出来,幸亏灯笼裤外面还罩着一层纱裙,头上也戴着落地长纱,还有薄纱掩住半张脸,不然以齐明箫和褚晏的身材和脸蛋,时时刻刻都能暴露。   齐明意低头轻咳了一声,欲笑不敢笑地说道:“哥哥和公子身材过于高挑,所以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记得千万弓腰低头。”   齐明箫催促道:“知道了,走吧。”   齐明意带着齐明箫和褚晏进入大殿时,宋茹甄已经换了一身理国的盛装站在皇子朗面前,那皇子朗体格肥胖,脸比宋茹甄两三个还要大,人坐宝座上几乎看不到脖子,正抬着光溜溜的肥脚背冲着宋茹甄,笑地嘴里的口水都流了一身。   “请公主下跪行吻足礼。”高河站在理国大王身边喊道。   宋茹甄嫌恶地瞅着皇子朗,呸道:“休想!”   理国大王顿时怒了,亲自起身冲宋茹甄身后的老妈子们指挥道:“你们几个把她摁跪下。”   那几个老妈子顿时咬牙切齿地将还在试图负隅顽抗的宋茹甄摁跪在了地上,就要去压她的头时,对面的皇子朗突然从宝座上跳了起来,扑腾着双手在身上乱挥,一面歇斯底里地绕着大殿喊道:“啊啊,虫啊,虫咬我了,咬我啦,啊啊啊啊,疼啊……”   理国大王和大臣们吓地面色大变,皆是不明所以。   那些宫人们满大殿地追着皇子朗跑,一时弄得众人人仰马翻的。   齐明意微微冲身后溜了一眼,明白了是身后的褚晏动了手脚,立马几步上前,肃着一张脸对理国大王禀道:“大王,公主命格金贵,今遭人如此折辱,恐是天神在发怒了。”   理国大王一听,哪里还敢多想,立即冲那些老妈子们指着宋茹甄喊:“拉拉……快拉她起来。”   那些老妈子们手忙脚乱地又把宋茹甄拉了起来,纷纷后退了一步,像是生怕遭报应似的。   再次逃过一劫,宋茹甄正要冲齐明意暗暗表达一下感谢,余光无意间扫过齐明意身后的‘侍女’时,忽地顿住,紧接着瞳仁巨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正式进入结局篇。   【宋茹甄要回去救阿时了。】   感谢在2021-03-0715:33:48~2021-03-0817:3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杯加勺10瓶;知足常乐8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结局(一)   是褚晏!   她眼里的喜悦都快迸了出来,齐明意冲她飞快地使了个眼神,宋茹甄赶紧控制住脸上的神情,将目光别开,然后就听见那理国大王说:“那就不做妾了,做妻总可以了吧。”   正在满大殿乱跑的皇子朗忽然不叫了,冲到宋茹甄面前拍手傻笑道:“嘿嘿,妻好,妻好,我喜欢,嘻嘻……”   理国大王见状,立马松了一口气,冲人喊道:“来人,将东西端上来伺候皇子妃喝下。”   宋茹甄脸本以为此事就这样了了,谁知这理国大王竟然还想着让她做他那个傻儿子的妻,难道夺别□□就不天打雷劈了?   不过幸好褚晏来了,她心里悬着的石头好歹落了地。   一抬头,这才发现齐明箫也来了,他们二人竟然都扮作了宫女跟着齐明意混了进来。   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不过目前没动,应该是在等见机行事,她心里顿时有恃无恐了,睨着送到面前的那杯东西蹙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理国大王说:“这是用来给我皇儿和皇子妃洞房助雅兴用的,叫做‘寻欢散’。”   洞房?   还有……寻欢散?   宋茹甄的眼珠子差点没惊掉出来。   圣女急忙阻止道:“大王,皇子朗和皇子妃连大婚仪式还没……”   理国大王突然神情暴戾地打断道:“本王等不及了,先洞房,后成亲。”   宋茹甄气笑了,竟也学着理国大王道:“真是……岂有此理!”   那理国大王一听,竟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甚好,甚好,来人,给本王灌。”   宋茹甄余光瞥见褚晏的手指变成了兰花弹指的姿势,指尖似乎夹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尖菱,正对着理国大王的方向。   褚晏这是打算公然刺杀理国大王,然后明抢她了?   但这里可是理国皇宫啊,宋茹甄心头猛地一跳,大喊道:“慢着!”   她吞了吞口水,看着眼前的杯子,冲理国大王道:“这‘寻欢散’虽能助兴,但若是真让我喝下了,我大不了随便找个男子就能……”   理国大王暴怒:“你敢!”   宋茹甄扭头,轻蔑地打量着还在一旁对她流口水的皇子朗,道:“大王总不能指望你这傻儿子自己会吧?”   这皇子朗神智连三岁的小儿都不如,又哪里懂得床笫之事,恐怕就是人教了他,他也未必会。她在故意暗示理国大王将那‘寻欢散’喂给皇子朗,因为就算皇子朗的脑子不行,但是他的身体本能会知道怎么做。   皇子朗服下‘寻欢散’后,理国大王定然会命人将他们送到房间里,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重重包围的大殿。   果然,那理国大王一听,皱眉思索了起来,片刻后,他立即命人道:“将‘寻欢散’喂给我儿喝下去,然后再将这个女人捆好送到我儿的床上去。”   宫人便将‘寻欢散’递给皇子朗,皇子朗接过一口闷了,还笑嘻嘻地砸吧着嘴巴道:“叭叭,好甜。”   理国大王走到皇子朗面前,指了指宋茹甄,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朗儿啊,从今日起,这个女人就是你媳妇儿,喝下这东西后,你就去抱着你媳妇睡觉,明白吗?”   皇子朗似懂非懂地跳起来拍手道:“睡觉,嘻嘻,睡觉好,我喜欢睡觉,有媳妇睡觉咯……”   “来人,把皇子朗和皇子妃送入洞房。”   只要回到房间,褚晏应该就有机会下手了,宋茹甄率先前面走,皇子朗倒是懂得追上来。   正要出门,忽然听见身后的理国大王喊道:“你们两个等一下。”   宋茹甄侧身一看,齐明意正准备带着褚晏和齐明箫一起退出来,谁知好像被理国大王察觉到不对劲。   众人都停了下来,理国大王慢慢地朝褚晏他们走去。   宋茹甄急中生智,向前继续走,皇子朗果然跟着走,宋茹甄趁机抬脚挡在皇子朗面前,皇子朗一下子被绊倒在地,顿时五体投地地跌趴在地上,叫了一声:“哎哟。”   宋茹甄故意扬声道:“哎呀,夫君,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理国大王一听,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不成想这一摔,把皇子朗的鼻子摔出了血,他爬起来,揩了一把鼻子,见手里全是血,顿时嗷嗷大叫起来:“啊……啊……疼……父王……血……”   理国大王见状,也不叫人替皇子朗擦脸,竟然火急火燎地催着宫人和老妈子们道:“快把他们俩送去洞房!快快!”   趁乱,齐明意带着褚晏和齐明箫迅速消失了。   宫人和老妈子们推着宋茹甄和皇子朗急匆匆地回到了皇子朗的寝殿,一进屋,宫人们就开始去脱皇子朗的衣裳,老妈子们准备脱宋茹甄的衣裳,宋茹甄赶紧往后躲,怒瞪着她们道:“你们干什么?”   之前那个恶狠狠地老妈子睨着她道:“皇子妃要洞房了,还穿什么衣服,老奴们给您脱下来吧。”说着,一双老爪子就冲她的领口撕来。   宋茹甄一边躲一边厌恶地吼:“别碰我,滚!”   那老妈子见抓她不住,扭头冲身后的几个老妈子恶狠狠地说:“你们几个拿绳子过来捆住她的手脚。”   正在这时,宋茹甄忽然听见寝殿后面有一声轻响,她心下一动,一改抗拒之态,顺从地说:“我脱我脱,我自己脱,我自己爬上去,你们先出去。”   老妈子叉着腰不相信地瞅着她。   宋茹甄一脸固执道:“你们不出去的话我宁死也不配合,急死你们的皇子!”   那皇子朗已经脱的就剩下里衣,整个人浑身都是汗,脸上红通通的,双手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挠,显得十分暴躁,尤其下面……   老妈子一看就觉得不能再拖下去,可又担心宋茹甄耍花招不配合。   宋茹甄反而慢悠悠地说道:“你们要是不出去的话也可以,不如都留下来一起伺候你们家皇子呀?”   “走走。“老妈子们一听,羞臊的脸色齐齐一变,顿时你推我我推你的赶快往外面走,临到门口时,那老妈子还特意扭头警告宋茹甄,“别耍什么花招,老奴们就在外面守着呢。”说完带上了门。   门甫一合上,褚晏立即从后面闪身出来,紧紧地抱着她连喊了两声:“阿甄!阿甄!”   齐明箫则在一旁默默地将皇子朗砍晕,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将皇子朗绑好,嘴巴塞好,此时的他们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   宋茹甄抱着褚晏喉头哽涩道:“褚晏,你终于来了。”   褚晏心疼地摸着她的头:“让你受委屈了。”   忽然,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褚晏立马将宋茹甄扯到身后挡住,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冷冷地盯着房门。   齐明箫也秉着呼吸紧紧地盯着房门。   不一会儿,理国大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怎么样了?”   有老妈子答:“已经送到床上去了。”   理国大王的身影倒映在门上,似在贴耳细听,一边怪道:“怎么没动静?”   “许是……许是……”老妈子们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答。   齐明箫立即冲褚晏和宋茹甄使了一个眼色,三人很有默契地来到床边,齐明箫跳上了床,站在上面用力晃了晃,然而这皇子朗的床太结实了,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晃不动。   褚晏就和宋茹甄一人一边,一起用力摇床,床这才剧烈地动了起来,发出了“吱呀吱呀吱呀”地声响。   “这小子总算开了窍,哈哈……”理国大王在外面听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又停住,纳闷道,“那大魏公主就是个滑头,怎么会如此地乖巧,进入连个抗拒地声音都没发出来。”   宋茹甄一听,脸色就跟吃了个秤砣似的,这理国大王是听床角的专业户吧。   褚晏脸上也很难看,只有齐明箫使劲憋笑地看着宋茹甄。   为了大局,宋茹甄只好假装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滚,别碰我……唔……滚!你个死胖子……”   褚晏:“……”   齐明箫:“……”   真正的死胖子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理国大王又听了一会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对着门口的人吩咐道:“你们在这里守好了,明天早上再给本王开门。”   “是。”   还要等到明天早上才开门,这个死大王,分明想让他儿子搞死她,幸亏褚晏他们来了。   三人又假装摇了半晌的床,听见外面的动静小了去,这才停下来。   宋茹甄的手都摇酸了,褚晏心疼地替她揉了揉手心,宋茹甄看着地上在昏迷中却已经开始七窍流血的皇子朗,忍不住问:“他怎么办?”   齐明箫挑眉看着她:“怎么,公主心软了?”   心软倒是不至于,只是觉得这皇子朗天生痴傻,并非主动行恶,受如此折磨倒是有点残忍。   齐明箫似笑非笑了下,道:“公主可知这‘寻欢散’是出自谁的手?”   宋茹甄瞧着齐明箫眼里掠过的杀意,忽然明白了是谁,脱口道:“理王?”   “正是,当初他为了夺皇位,自创了这‘寻欢散’下给了正要继承王位的皇子祝,才导致那皇子祝死于暴毙,他登基后又怕自己的侄子夺位,便将皇子祝的儿子们全部赶尽杀绝。”   原来这‘寻欢散’竟然还是出自理国大王之手,难怪当初齐明箫手里会有‘寻欢散’。   齐明箫冷冷地俯视着地上的皇子朗,眯眼道:“大王即位后,倒是有过不少孩子,不过却全部诡异地胎死腹中,唯有这个皇子朗顺利出生。所以大王甚是疼爱他,还以为他是天神所赐,只是长大后才发现此子竟是个傻子。”齐明箫讽笑道,“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世间因果循环,看来皆有定数。”   难怪理国大王初见时,那般在乎别人看他像不像个大王,原来是做贼心虚,尽管他已经坐上了王位,心底里依旧觉得自己其位不正吧。   褚晏道:“我们走吧。”   “嗯。”   三人从后窗溜了出去,正准备沿着计定的路线开始向外逃,然而行至半路上,突然迎面遇到几个神神秘秘的人,三人立即隐在暗处,待那行人过去之后,齐明箫蹙眉喃喃道:“巫医?”   宋茹甄下意识追问:“巫医是什么人?”   齐明箫厌恶道:“不干好事的人,她身边的那个人透着一股子浓烈的药气,应该是个药人。”齐明箫望着那巫医的背影,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过了会儿,他扭头冲褚晏道,“你带着公主先行离开。”   宋茹甄问:“你可是要跟过去瞧瞧?”   齐明箫道:“我怀疑大王又有什么阴谋。”   宋茹甄扭头冲褚晏问:“不如我们一起跟过去看看?”   褚晏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三人随即跟着那巫医身后来到了大王的寝殿上头,齐明箫小心翼翼地揭开屋顶地瓦片,露出一个洞/口,三人从洞/口往下窥探,便看见那巫医手里拿着一个铜铃,对着齐明箫说的那个药人一边摇,一边说:“坐……”   那药人便听话地坐在椅子上。   她又说:“躺……笑……哭……”   那药人便依次暗中指令躺,笑,哭。   齐明箫又低低呢喃了句:“原来是傀儡。”   理国大王看着那药人点了点头,问那巫医:“除了这些指令,他还能做什么?”   巫医答道:“回大王,这药人的脑子已经被秘制的药物腐蚀过,所以只能听一些简单的指令,不过长时间用铜铃秘术训练他,他就可以根据铜铃的指示去做更复杂一些的事情,譬如写字,绘画等。”   “好,好,这样就足够了。”   理国大王眼里闪着阴狠的光芒,冷笑着道:“你今晚立即出发,‘三十七刹’的人会带着你去大魏华京,你此行的任务就是要将大魏的小皇帝制作成只听铜铃指示的傀儡,事成之后,一定要逼着童恩下旨诛杀褚家九族。”   闻言,宋茹甄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齐明箫迅速盖上瓦片,褚晏立即带着她离开。   三人来到一处僻静处,宋茹甄颤着嗓子道:“他们竟然要将阿时制作成药人傀儡……不行……阿时有危险,褚晏,我这次一定要回去救阿时。”   褚晏拉起宋茹甄的手,将一块麒麟令牌放在她的手心,道:“褚家军任凭你差遣。”   宋茹甄鼻子一酸,嘴角轻颤着道:“褚晏,谢谢你。”   齐明箫却道:“就算你们能带着褚家军赶回华京,也未必来得及阻止大王与童恩的计划。”   宋茹甄敛了情绪,回身看他:“你可是有了法子?”   齐明箫郑重其事道:“公主若是信我,我齐明箫愿意为公主肝脑涂地。”   宋茹甄不想欠齐明箫的,有些迟疑不定:“我……”   齐明箫扯唇自嘲地笑了下,道:“公主不必有负担,就当是我在还公主的人情。”   宋茹甄点头:“那你说。”   “我们兵分两路,公主和驸马带领褚家军公然北上,巫医那路交给我,既然他们想将陛下制作成傀儡,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许是多年的默契,宋茹甄一听就明白了齐明箫的用意:“你是说……让你妹妹假装成那个巫医?”   齐明箫点头道:“这样一来,也正好可以借机接近陛下,好替公主传信。”   宋茹甄蹙眉:“可圣女一走,理国大王势必会发现。”   “我会让阿意找个借口闭关修习。”   “好,就这么定了。”宋茹甄郑重拜托道,“明箫,那阿时就交给你了。”   齐明箫拱手:“定不负公主重托。”   宋茹甄扭头忿忿地看着理国大王寝殿的方向,道:“理王三番两次觊觎我大魏国土,又在背后支持童恩在我朝作乱,如今还想谋害阿时,就这么走了,我真是心有不甘。”   褚晏道:“我可以去杀了他。”   宋茹甄想了想,摇头叹道:“……算了吧,杀了他势必会再次挑起两国纷争。”   齐明箫道:“公主若是想出出气,明箫倒是有一计。”   宋茹甄问:“何计?”   齐明箫凑近二人,附耳悄声说了几句。   褚晏听完后,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为何是我?”   齐明箫冲他神秘地笑了笑:“谁叫我们里面属驸马爷的功夫最厉害,而且你的身量和相貌也与那人最为接近,所以只能委屈一下驸马爷了。”   宋茹甄觉得这事太为难褚晏了,之前她瞧见褚晏为了救她,竟然拉下脸面去穿理国宫女的衣裳,差点没震碎她的眼球,如今再让他去装鬼吓人……   她总觉得是齐明箫在故意趁机报复褚晏似的,正想开口替褚晏回绝,谁知褚晏却咬牙往外面吐了两个字:“我做。”   宋茹甄:“……”   至半夜里,大王的寝宫里突然传来理国大王的尖叫,他披头散发地从寝殿里冲出来,见人就喊:“不是我,不要找我报仇,不是我……我没杀你……是你自己……你自己没用……啊……别杀我……救命啊……”   褚晏淡定地擦干脸上的血,然后慢慢地从寝殿里走了出来,飘然而去了。   与此同时,伺候皇子朗的宫人来报:“大王,不好了,皇子朗殿下七窍流血,筋脉俱断,变成……变成废人啦……”   “噗——”   理国大王一口鲜血喷在白凯凯的墙壁上……   据说,自那夜之后,理国大王就疯了。   之后,宋茹甄很就快明白了,那晚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是齐明箫原有的打算,就算褚晏不去吓理国大王,为了救他的妹妹,他也会亲自去吓理国大王。   理国皇室大乱,大军又被褚家军杀的溃不成军,南疆叛臣们被褚晏以雷霆手腕砍地砍,罚地罚,顿时消停了不少。   如此一来,理国与南疆之间,至少会迎来二十年的相安无事。   处理完南疆叛乱后,褚晏留下了一半褚家军镇守南疆,另一半则由他率领,拥戴着长公主宋茹甄,举起‘锄奸勤王’的大旗浩浩荡荡地北上了。   一时间,诸侯纷纷响应,从各路援助褚家军。   行至中途时,远在束勒的褚照竟然也从戍边的褚家军里挑出了一批精锐,命人南下来援助褚晏的褚家军,还有云梦的民兵里面,也由胡盈盈临时组织了一批骁勇善战的精英西进援助褚家军。   三路褚家军最后在华京南边的通县附近扎营汇合。   各路诸侯的军力也正在络绎不绝地向褚家军集合。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的当口,一封来自宋应时的亲笔求救信忽然送到了宋茹甄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口气码了一万多字全贡献出来了,太佩服我自己了。   【收尾了,收尾了,好激动啊。】 第79章 结局(二)   信上写着:阿姐,生死皆系你身,若念亲情,望你与驸马二人来青淼庵救我,只能你二人前来,否则我将有性命之危,切记!切记!   褚晏看完信之后,二话没说就备好了两匹快马,欲同她一起前往青淼庵。   宋茹甄知道,青淼庵十有八九就是个陷阱,可是这信上的字迹确确实实是阿时的亲笔字迹,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真,她也必须去走一趟。   青山叠翠,西泉淼淼,这里山清水秀,庙庵众多,因集天地之灵气,这里也曾是前朝王侯将相的埋骨之地,如今是本朝历代太妃们居养之所。   青淼庵就坐落在这西泉环绕的九峰山下,是一间特别不起眼的小庵,据说是用来给来山上上香的香客歇马用的。   宋茹甄和褚晏骑马来到了青淼庵前,庵门处本来坐着两个抱着竹竿,正喜滋滋地啃着大饼的乞丐,忽地见两骑穿着锦衣的男女停在了庵前,那两个乞丐做贼心虚似的忙从地上跳起来跑了。   宋茹甄见状,微微蹙了蹙眉,这两个乞丐竟然能在这庵前乞讨,难道说这四周并无埋伏?   褚晏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在马上就警觉地四下环视了一周,然后扭头冲她摇了摇头,确实无埋伏。   二人不解地下了马,走到庵门前,只见庵门大开着,地上落满了厚厚的枯叶,踩在上面‘哑哑’地响,里面也无人出来迎接,唯闻里面传来几声乌鸦嘎嘎。   北风一起,顿时掀起满地枯黄乱飞,灰尘四起,宋茹甄别了一下脸,褚晏抬起衣袖挡在宋茹甄面前。   待风停下,二人对视了一眼,褚晏冲宋茹甄鼓励地点了下头,宋茹甄深吸了一口气,拉起褚晏的手一起进了庵。   青淼庵很小,看起来就是个两进院子,不过院子倒是大,二人在第一进院子里四处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   宋茹甄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抬头一看正殿的牌匾,确实是‘青淼庵’,二人又从第一进院子穿入第二进院子里,这时,隐约听见西边禅房里传来一阵阵‘吱呀’声,还有人似在低低说话的声音。   二人神色顿时一凝,朝着西边禅房走了过去,门漏了一丝缝隙,褚晏率先推开门,先一步走在前面挡住宋茹甄,然后,忽然就定住了。   宋茹甄还以为怎么了,走上去向前一看,只见正前方的床上,垂着破旧的青帐,青帐中人影绰绰,床板吱呀作响,晃地几乎快要散架一般,一个女子惨白消瘦的手臂突然从青帐里滑露了出来,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啊!”宋茹甄没忍住尖叫了一声,褚晏回身立即将她的脸藏在自己的怀里,又捂住了她的耳朵。   床上的人听见外面的响动,也似吓了一大跳,匆匆道:“有人来了,快走!”   过了会儿,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青帐起处,几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乞丐纷纷跳了下来,瞧见门口站着两个人,顿时吓地面色大变,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的,其中有个胆子大的一面盯着二人,一面往门口挪。   褚晏抱着宋茹甄侧身厌恶地避开,那些乞丐们见状,如蒙大赦似的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整个屋内就剩下三个人,褚晏和宋茹甄,还有一个躺在床上不知死活的女人。   褚晏放开了宋茹甄,二人转身看向青帐床。   “咳咳……”这时,从床帐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宋茹甄越来越不解,不是阿时让他们救他来的吗?怎么会让他们看见如此……不堪入目的场景,她不由得主动问:“床上何人?”   过了好半晌,那只耷拉在床边的手臂缓缓收了回去,青帐里人影微微一动,又过了会儿,那人挪了挪细长干瘦腿垂在床边,看起来像是要下床,只是体力似乎有些不支,一不小心从床上滚落在了地上。   那女子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背脊形销骨立,身上衣衫破破烂烂又单薄,瘦地蝴蝶谷都凸了出来,北风从破窗里呼呼地倒灌了进来,寒冬腊月里,屋里连个火盆都没有,她竟也不觉得冷。   “你是谁?”宋茹甄又问了一遍。   那女子撑起上半身,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时,宋茹甄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柳……柳太妃?”   柳太妃也愣了下,似乎有点意料之外,又似乎有点意料之中,过了会儿,她扯动着苍白的嘴唇似笑非笑了下:“好久不见啊,三公主,你终于来了。”   柳太妃是宋妍霜的生母,她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宠妃,当年母后去世后,六宫大权就落在了还是贵妃的柳太妃手上,若不是柳太妃出生卑微,父皇恐怕早就立她为后了。阿时登基后,柳太妃便同父皇的其他妃子,一起来了这九峰山上的各大庙庵里青灯古佛了。   没想到再次相见时,她竟然亲眼撞见这柳太妃同那些乞丐们……,柳太妃竟这般不知廉耻,做出如此丧尽皇家脸面的事。   身为皇家公主,见了此情此景,宋茹甄自然忍不住义愤填膺道:“大胆柳太妃,身为先皇的妃子竟敢在……在这里与人……与人……简直……简直……”她虽有个‘放浪不羁’的名号,但却是个虚的,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让她难以启齿又难以形容的龌蹉之事,气地一时竟结巴了起来。   那柳太妃反而十分挑衅地追问:“简直怎么样?”   “恶心至极!”宋茹甄终于嫌恶地吐了出来。   柳太妃瞅着宋茹甄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   宋茹甄绷着脸问:“你笑什么?”   柳太妃边笑边问:“三公主,你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假装不知道,故意看我的笑话?”   宋茹甄一脸懵:“知道什么?”   柳太妃缓缓地止住了笑意,又静静地瞅了宋茹甄一会儿,忽而又仰头疯了似的边大笑边道:“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啊,哈哈……小皇帝竟然什么都没跟你说……哈哈……”   宋茹甄被柳太妃的话吊地心里发毛,忍不住上前一步,喝道:“柳太妃!别疯疯癫癫的,你引我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我引你来?”柳太妃忽地止住笑,睨着她若有所思了起来,“呵呵……”她桀桀冷笑了两声,意有所指道,“原来是有人等不及了啊。”   “什么等不及?”   柳太妃故意吊着她道:“自然是等不及……告诉你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什么秘密?”   “想知道?”柳太妃挑眉。   宋茹甄抿唇不说话。   柳太妃抬手将头发往后理了理,然后冲宋茹甄伸出手,慢悠悠道:“那就扶本宫起来。”   宋茹甄迟疑了一瞬,刚要抬脚,褚晏拉住她道:“小心有诈。”   宋茹甄冲他笑了下:“有你在,我不怕。”   褚晏便松了手紧跟在她身边。   宋茹甄甫一凑近柳太妃,便闻见一股浓浓的嗖臭味道,她秉着气将柳贵妃拉起来。   柳贵妃扬起下颌冲不远处的破桌努了努,示意扶她过去。宋茹甄忍了忍,扶她过去坐下,然后避之不及地后退了两步。   柳贵妃却好整以暇地斜了她一眼,悠悠道:“倒水。”   宋茹甄瞪着她,眼里的怒意已经到了忍无可忍时,柳贵妃却十分平静地说:“这可能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杯水了……”   宋茹甄瞧着她那空洞衰老的眼睛,干瘪消瘦的身躯,心下一动,又上前拧起桌子上的粗陶壶倒了一杯水重重搁在柳贵妃跟前,催促道:“快说。”   柳贵妃端起水杯优雅地喝了几口后,然后放下看着门外缓缓说道:“那些乞丐是你弟弟找来的。”   “阿时?”宋茹甄几乎立刻反驳道,“不可能!”   柳贵妃冷嘲地勾了一下嘴角,偏头睨着宋茹甄,阴阳怪气地说:“这些年,小皇帝把你保护的很好吧,竟然让我们的三公主能如此的天真无邪。”   宋茹甄的手指蜷了起来,柳太妃这话说的她有些无法反驳,以前她一直以为是她在扶持阿时,是她在保护阿时,可自从阿时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后,她才发现她根本不了解阿时。   “你以为你看见的只是偶然?”柳贵妃惨笑了起来,“小皇帝登基后的第二天就命人把我送到了这里,给我灌下了‘寻欢散’,丢在塞满乞丐的破屋子里……然后就是……年年……月月……天天……哈哈……”   宋茹甄星眸圆睁地往后退了两步,褚晏在后面扶住了她,宋茹甄的脑子被柳太妃的话震惊地一时间乱糟糟的,完全凭着抗拒在辩解:“不,不可能,阿时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与你无冤无仇的。”   “无冤无仇?”柳贵妃冷笑道,“我天真的傻公主,小皇帝为了让你变成温室里的娇花废了不少心力吧?”   宋茹甄怒道:“有话说话,别拐弯抹角的。”   柳贵妃敛了笑,沉着脸道:“我与小皇帝之间不仅有仇,而且仇还大着呢。”   “什么大仇?”   在她的记忆里,柳贵妃表面和和气气的,暗中却一直在鼓动后宫里的妃子来长春宫闹事,不过多半都是冲着母后去的。   母后去世后,阿时在梁家的帮助下顺利当上了太子,柳贵妃倒是流露出果要扶持九皇子夺嫡的意思,直到九皇子溺水而亡后,柳贵妃这才彻底消停下来。若说柳贵妃明着对阿时不敬,却是没有的,相反,她还经常在阿时面前表现的极其包容慈爱。   “当然是……”   “不准说!”   宋应时的声音忽地从隔壁的禅房里闷闷地传了过来。   紧接着,一墙之隔的‘墙’忽地有一动,平缓地开始向两边移开,露出了站在墙后面的宋应时和童恩。   “阿时!”宋茹甄见到宋应时欣喜若狂,忍不住急步上前,褚晏盯着童恩猛地将宋茹甄又拽了回来。   对面,宋应时脚步刚要动,然后忌惮地又收了回去,站在原地望着宋茹甄笑了笑:“阿姐,你回来了。”   宋茹甄眼眶一红,仔细地打量着宋应时,喉间哽涩道:“阿时,你清减了许多。”   宋应时眼眶也是一红道:“阿姐也是。”   宋茹甄看见童恩寸步不离地跟在阿时身边,就明白阿时为何不敢动了,她转眸怒瞪着他道:“童恩,你引我们来究竟是何意?”   童恩抬起兰花指叹道:“许久未见,长公主怎么还是这么急的性子,咱家原本念着公主和陛下分离甚久,还想给你们时间叙叙旧来着的。”   “旧,有的是时间叙。”宋茹甄不耐烦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如今褚家军聚集天下起义之军盘踞在华京周围,童恩心里定然是慌了,估摸着想和他们谈什么条件,这才把他们引过来吧。   总不能以为除掉他们俩,就能让大军败退?那样只会加速大军攻占华京而已,童恩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清楚这点。   童恩转脸,看着柳太妃道:“柳太妃,既然长公主都问你了,难道你还想将那些事情带进棺材里去不成?”   柳太妃悠然自得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端在手里晃了起来,眼里闪着一种近乎报复的快感,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些事情公主既然好奇……我自会欣然相告。”   宋应时立即往前走了一步,怒容满面地抬手指着柳太妃威胁道:“闭嘴!你要是敢说朕就杀了你!”   “哈哈……”柳太妃瞅着宋应时,胸脯笑地一抖一抖的,“难得看见你这么生气,忽然觉得就是死了也挺值得呢。”   “你!”   宋应时双眼瞬间迸出浓烈的杀意,童恩忽然抬手摁在他的肩头,说道:“陛下,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啊。”   他们越是这样,宋茹甄越是想知道究竟发生过了什么事,她隐隐觉得那些事可能跟阿时性情大变有关。   但她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便看向宋应时问:“阿时,到底是什么事?”   “阿姐,我,我……”宋应时吞吞吐吐的,半响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柳太妃一脸得意地接起来道:“这事还要从小皇帝成为太子前说起,那年……哦,我想起来了,那时梁皇后刚刚自尽……先帝险些褫夺了梁皇后的皇后封号,是梁家联动大臣们向先帝施压,这才险险保住了梁皇后……死后虚荣,然后……三公主好像伤心过度呢,自请去守陵三个月。”   宋茹甄眯眼:“这些算什么秘密?”   “三公主别着急啊。”柳太妃继续说道,“三公主刚去守陵不久,梁家又开始鼓动满朝文武向先帝施压,要求先帝尽快立储。先帝明知道谁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却一直迟迟不立,难道你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宋茹甄当然知道,因为梁家外戚势大,加上父皇厌恶母后,连阿时一并讨厌上了。   柳贵妃见无人应她,便自问自答了起来:“是因为梁家啊,梁家作为外戚,野心勃勃,事事干预先帝,所以先帝才故意拖着立储一事。自从梁皇后薨逝后,梁家就急了,他们等不及了,便开始不停地向先帝施压,先帝为此事烦忧不堪,便来问臣妾,储君立谁为好?”   那个时候宋茹甄确实沉浸在丧母之痛中,自请去了母后的陵寝外守了三个月的陵,至于梁家逼父皇立太子一事也是她回到华京后才知道的,等她回来的时候,册封阿时为太子的诏书都已经拟好了。   柳太妃道:“当时整个后宫也就剩下两个皇子,一个是嫡皇子,一个是无依无靠的九皇子,我自然是要说立嫡皇子。其实先帝心里也清楚,太子只能是嫡皇子,但是他就是咽不下被梁家人逼着立太子这口气。于是啊……我就给先帝出了个主意,我说:嫡皇子生性懦弱,没个主见,若为储君只怕担不起大任,不如先考验一番再说。先帝就问如何考验?我啊……”   柳太妃眸光一转,盯着宋茹甄时,眼里翻滚着恶毒的笑意,道:“就跟先帝讲了一个孩子落入狼群中,最后却成为了野狼主的故事。”   这话里的暗示太明显,那孩子明显就是阿时,但那些狼群是……   宋茹甄不敢深想就已经惊地头皮发麻了,她颤声追问道:“你,你们将阿时怎么了?”   宋应时双眼通红,垂在身侧的双手抖了起来,他冲宋茹甄摇头喊道:“阿姐,别问了,求求你,别问了……”   宋茹甄赤着双眼冲柳太妃大吼:“你们到底将阿时怎么样了?!”   柳太妃徐徐道:“大理寺内有个宗室死牢,我精心挑选了五个身强力壮的死囚扔在了里面,然后将小皇帝送了进去……先‘住’三日,三日之后,若是小皇帝还能重新走出来,就证明他有那个能力当储君。”   死牢……   五个死囚……   阿时……   三日……   宋茹甄只觉得全身的血‘嗖嗖’地开始往脑袋里倒流,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似的,窒息地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母后去世时,阿时才十一岁,柳太妃出了那样阴损的点子,父皇竟然还答应了,他是有多恨梁家,恨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顾了。   宋茹甄瞪着柳贵妃,全身抖如筛糠,眼睛也涩涩发痛道:“你们!你们……父皇……父皇他竟也……”   “阿甄,冷静。”褚晏见她情绪濒临失控的边缘,握住她的双臂小声提醒她。   宋茹甄只觉得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似的。   “三公主,你是没有听见那天晚上,你弟弟是如何在里面歇斯底里地惨叫着‘阿姐,救我,阿姐,救我……’”柳太妃笑着反问她,“那时候,你又在哪儿?”   “啪!”宋茹甄挣脱褚晏,冲上去就狠狠甩了柳太妃一巴掌,然后疯了似的地吼道,“住口!住口!你给我住口!”   “阿甄!”褚晏生怕柳太妃会对宋茹甄不利,上前一步戒备着。   然而此时的柳太妃早已是枯木一根了,她余生唯一的乐趣,便是想看着宋茹甄姐弟如何陷进痛苦里无法自拔。   “阿时,是阿姐对不起你,阿姐没有照顾好你。”宋茹甄转身面向宋应时,热泪滚滚而下道。   宋应时颤抖着嘴唇,泪流满面道:“阿姐,是我自己太懦弱,太没用,不关你的事,真的不关你的事。”   “哈哈,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见你们姐弟俩相对惨哭的一幕,哈哈,老娘真是死而无憾了……”   “你去死!”宋应时忽地纵身扑过去,双手死死地掐住柳太妃的脖子。   褚晏见状,眼疾手快地拉过宋茹甄,另一只手正要去拽宋应时时,童恩的碎魂掌已经震向宋茹甄的后心,褚晏只好放弃去拽宋应时,护着宋茹甄急速后退。   童恩手腕一转,轻飘飘地落在宋应时的肩头,将他强行拧开。   “咳咳……”柳太妃软趴趴地趴在桌面上,一手捂住脖子拼命地咳了起来。   童恩拧着阿时退回原地后,松开手替阿时拍了拍团龙黄衫上的褶子,一副假惺惺地劝道:“陛下,息怒啊,您可是金尊玉贵之身,怎么能干那样的事啊?”   这话此时入了宋应时和宋茹甄的耳,简直就跟在剜他们的心似的。   “陛下急什么呢?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柳太妃缓过来之后,竟然开始兴致勃勃地对着宋应时说道:“本来我已经给那五个中的一个死囚打好了招呼,绝不会留你到第三日晚上……哎!只是不成想,先帝竟然心软了,才到了第二日,先帝就给了你一把匕首,命人把那五个死囚押住,然后对你说只要你将他们都杀了,太子之位就是你的,否则,你就永远呆在里面。”   宋茹甄终于明白阿时为何会有那般不齿又病态的癖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捂住嘴,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她这个姐姐到底在做什么?竟然只顾着自己伤心,将阿时扔在那烈狱里煎熬。   “话说,陛下不愧是先帝所生,真的心狠手辣起来那也是毫不犹豫,本来我以为你不敢动手杀了他们,结果你竟然一刀一刀地把他们全给捅死了,我记得好像有一个,竟被你连捅了十几刀呢……哈哈……”   “你……该死!”   宋茹甄抖了抖袖口里的小冲,那本来是她准备用来对付童恩用的,但是现在她只想亲手杀了眼前这个恶毒的疯女人。   褚晏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拉住她的手臂,冲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暗示时机未到。宋茹甄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将怒火暂且压下,然后不停地告诉自己:童恩,目前最大的敌人是童恩,柳太妃她迟早会狠狠收拾的。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后宫一旦进来了就只有你死我活的下场,怪不得谁……再说,此事也并非我一人所为,毕竟我也只是个深宫女子,又怎么可能想得出那样……腌臜阴损的手段呢。”   柳太妃忽地将眸光投向童恩,扯唇笑了下,反问道:“你说是不是啊……孝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819:13:39~2021-03-0915:2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河沉星晓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结局(三)   孝哥哥?   听这语气,柳太妃竟然与童恩认识,不仅认识,似乎还很熟悉。   电光火石间,宋茹甄陡然想起童恩的注色经历上,他的小字好像就叫作永孝,难道是说……柳太妃就是那个与童恩订了婚又退婚的女子?   只是若真是柳太妃,音姑姑当初应该会查到那女子的身份才对。   正想着,阿时也反应过来了,扭头难以置信地瞪着童恩,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   童恩也不辩解,笑着承认道:“确实是咱家出的主意。”说着,他越过宋应时,张开双臂道,“既然今日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干脆就把这个旧叙到底。”   童恩转身面向柳太妃,用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瞅着柳太妃,阴阳怪气地问:“燕儿,做太妃的日子过得如何?”   能如何?一看就知道简直生不如死。   柳太妃面色发青地盯着他道:“我就知道你恨我,既然那么恨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童恩桀桀笑了几声,尖细的嗓子故意放软道:“杀了你多可惜,我说过,我得让你亲身感受一下自己做的孽。”   这俩人,话也不说清楚,竟在那里打哑谜,宋茹甄担心童恩在玩什么拖延的诡计,故意激道:“你们俩的旧,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做何拉着我们一起在这里听你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公主错了,跟你们的关系可大着呢,若不是拜这位柳太妃所赐,咱家今日也不能够爬到这个位置上来。”   宋茹甄沉脸:“那就把话明着说。”   童恩笑了下,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自己的袖口,慢悠悠地说道:“咱家的底细想必公主早已经调查地一清二楚了,眼下估摸着也猜到咱家与柳太妃的关系了……没错,柳太妃就是我那未过门的又退了婚的妻子,她的原名叫刘云燕。”   刘云燕……柳云烟。   是了,这柳太妃若要进宫,定会将过去抹除,更不会留下什么订过婚的把柄,她果然是变了个身份进的宫,难怪音姑姑查不出那女子的背景。   “当年我与她本是两情相悦,约定此生非彼此不可。谁知,世事难料,我父亲突然病故,导致家道中落,他们刘家嫌贫爱富,便退了我们的婚约。我便去找燕儿质问她为何违背我们的誓言,她说她也是被逼的,为了表示决心,甚至还和我连夜私奔,只可惜第二日就被抓了回去。那刘家就派人上来辱骂我母亲,说我母亲管教不严,教出来的儿子竟然拐带别人家的黄花闺女,还扬言要去报官,我母亲一气之下就病倒了,刘家这才罢休。”   说完,童恩还狠狠地剜了柳太妃一眼,柳太妃缩着瘦弱的身躯低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为了能让他们刘家的人高看我,并回心转意地能将燕儿嫁给我,便拼了命地去读书,想去考个好的功名出来。谁知,没多久,我就听见她入宫的消息……呵呵……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妾,我还考个什么功名,为此我意志消沉了下来,整日去花楼买醉,母亲本来久病未愈,一见我如此,竟生生怄死了……”   童恩微微仰起了头,半晌过后,才继续道:“母亲死后,我也了无牵挂了,唯一记挂的就是她刘云燕,为了能接近她,我主动卖身断根混进了宫,苦心积虑地跑到她身边,原本只想默默地暗中守护着她就心满意足了。直到我看见她在宫里备受欺负,经常躲着默默流泪,想着她应该也是被逼无奈才进的宫,这才现身向她表忠心……她果然非常高兴,将我提做她的心腹内侍。”   “我开始暗中替她筹谋,终于让她见到了先帝,侍了几次寝后,她的位份果然升上去了,各种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了她的宫里,与此同时,各种嫉妒使坏也来了,我便一一将那些想害她的人铲除掉,最后终助她做上了贵妃之位。”   难怪一个县令之女能在尔虞我诈的深宫里异军突起,竟然还没被人害死,宋茹甄当年还以为是父皇迷恋柳太妃的美色格外庇护所致,而这柳太妃也确实有手段,原来是因为她背后有个‘军师’在运筹帷幄。   “那些日子里,只要先帝不来熹云宫,我便日日夜夜地陪着她……原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天长地久下去,直到她问我要一个可以彻底铲除嫡皇子的计划……”   那个计划是什么,他们已经知道了,如果不是父皇改变了心意,说不定阿时早就死在那间死牢里了,一想到这里,宋茹甄就忍不住全身一阵恶寒和后怕。   说着说着,童恩的神色忽然变得阴鸷起来:“只是没想到计划失败了,嫡皇子不仅活下来了,还当上了太子,刘云燕为此冲我发了好大的火气……我以为她只是一时之气而已,没想到她是想借机除掉我,她故意用鞭子将我打的皮开肉绽,故意亲手替我涂药,却在药膏里下了剧毒之物……”   童恩陡然转身,面容狰狞地瞪着柳太妃道:“刘云燕,连你也没想到吧,我竟然没有死在你的鸠毒下,你让人把我的‘尸体‘扔进了乱葬岗里,一场大雨竟然又把我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拉了回来,哈哈……是老天不要我死,所以我又回来啦……你想弄死嫡皇子扶持听话的九皇子夺嫡,我就偏要帮助嫡皇子稳住太子之位,你想要当皇后我就偏让人在先帝耳边贬低你的出生,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要统统毁掉!”说完,他抬手一掌拍在桌面上,柳太妃面前的桌子顿时四分五裂成了渣渣。   柳太妃面色煞白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抬头盯着童恩质问:“所以,把霜儿送到束勒和亲,也是你的主意?”   童恩忽而笑了一下,一身怒意顿消,开始好整以暇地掏出帕子擦着手,一面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背后恨不得吃了他的宋应时,道:“这你就误会我了,那可是陛下自己的主意。”   柳太妃咬着后槽牙不说话了,她缓缓低下头去,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很快浮上一层水汽。   童恩很满意地笑了起来,接着道:“你可知自从你生下霜儿之后,为什么就再也怀不上孩子?”   柳太妃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童恩,眼里闪动着了然又愤怒的猜测。   果然,童恩缓缓道:“因为我不允许。”   “是你!原来是你!咳咳……”以先帝对柳太妃的宠爱,要不是因为她一直生不出儿子,说不定她早就当上皇后了,原来这一切都拜童恩所赐,柳太妃疯了似的想要起身扑向童恩,然而她全身无力,猛地一用力牵动地肺腑剧烈咳嗽起来,又重新跌回到了地上。   童恩冷冷地俯视着她道:“如果你还想活着见你的霜儿的话,最好学着消消气。”   柳太妃气息一滞,面色陡然变了,连咳嗽都不敢咳出来了。   童恩转而看向宋茹甄,扯了扯唇冷嘲道:“长公主,若无咱家,你以为就凭你的那点微末手段和令先帝深恶痛绝的背后势力,就能帮助你弟弟稳坐那太子之位?”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自信地觉得阿时能登基至少有她一半的功劳,如今看来,童恩说的对,只是她当初天真的以为只要对父皇投其所好,让父皇喜欢她,就能保住长春宫的地位不到,就能保阿时不受父皇厌恶。   直到今日她得知了阿时那样惨痛的过去后,她才发现她对父皇最后的一丝幻想都没了,皇家根本无亲情可言。   她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这些年来,根本不是她护着阿时,而是阿时一直在护着她啊。   童恩背后有理国的支持,又有‘三十七刹’在手,阻挡阿时的那些绊脚石应该就是被童恩除掉的,难怪当初绣衣司刚成立不久,竟然能将宋家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全部杀光,原来早在那时,理国的手就已经伸进了大魏的皇宫里来了吧。   她睁开眼睛,看着童恩问:“你是什么时候同理国勾结在一起的?”   “就是那年刘云燕将咱家扔进乱葬岗那日,‘三十七刹’的人早就盯上咱家了,他们需要一条疯狗进宫,咱家便做了那条疯狗。”事到如今,童恩对他们倒是知无不言,只是说着,童恩忽然桀桀地笑了起来,“理王那个蠢货总以为已经掌控了咱家,想逼着咱家干那干这的,他怎么就不明白,疯狗……是没有主人的。”   理王想要扶持一个爪牙,用来搅乱大魏的朝廷和天下,所以倾其所有的满足童恩的要求,连‘三十七刹’都送给他指使,到头来哪里想得到,童恩根本就不受他的控制,若不是理王疯了,得知童恩的心思之后,只怕还得气疯。   宋茹甄不由得冷笑道:“你今日千方百计地引我们过来,难道就是想让我们听听你的这些辉煌历史不成?”   童恩道:“长公主这般聪明伶俐,自然能猜出咱家的用意,咱家是来同公主谈判的。”   “……就凭这些过去?”难道童恩想要阿时的那件事情和柳太妃的事情来威胁她?这些隐秘之事的确关乎皇家的颜面,但是拿来谈判似乎还不够。   童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兰花指绕了一个圈道:“自然不止这些,若是再加上陛下……弑父杀弟的罪名,你说那些簇拥你‘锄奸勤王’的士兵们会不会立即改变阵营,变成——除昏君?”   “弑父?杀弟?”   宋茹甄心神剧烈一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弑父……杀弟……难道是说父皇暴毙于丹药过量,还有九弟的溺毙都是阿时干的?   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事情跟阿时有关,但今日听了阿时的遭遇后,阿时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她都会相信。   若阿时真的干了那‘弑父杀弟’的事情,那可不仅仅就是颜面的事情了,而是关乎阿时帝位存亡和性命攸关的事情。   “阿时!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阿时以为她在怪他,神色慌乱地解释道:“父皇他,他……”阿时抬手指着地上的柳太妃,咬牙切齿地说,“他听信这个女人的耳边风,想将你送去束勒和亲!他已经逼死了母后,我绝对不允许他再逼死你……至于九弟……”阿时低下头,握着拳头道,“怪就怪他生在帝王家。”   这些话已经足以证明阿时的确弑父杀弟了。   但宋茹甄心里很清楚,弑父也好,杀弟也好,这些都不是阿时一个人能做得了的事情,一定是童恩帮他干的,因而童恩掌握着阿时的所有把柄,也早就与阿时绑在了一条船上,所以阿时此前才会无下限地纵容童恩。   童恩今日引他们来的目的已然很明显,童恩说的对,只要他将阿时弑父杀弟的事情公布于众,那么阿时这个皇帝定然做不下去了,不仅如此,还会被天下人讨伐至死,难怪他们都兵逼华京了,童恩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搁这里等着她呢。他是想用阿时的这些把柄与他们谈判撤兵,或者是交出兵权吧……   “你想怎样?”宋茹甄转向童恩问。   童恩笑道:“好说,先退兵。”   果然,宋茹甄心一沉,偏头看了褚晏一眼,褚晏只看着她,眼里全是任凭她决定的纵容,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平静地对童恩道:“除了褚家军,其他军不归我们管。”   童恩道:“你是长公主,这些兵都是你号召起来的,只要你宣布退兵,那些诸侯们自然没有理由进犯华京,再说,群龙为首的褚家军都退了,其他的自然也不足为虑了。”   “……褚家军不归我管,他们只听褚家的。”   “咱家当然知晓。”童恩别有深意地看向褚晏,“所以这不是有驸马爷在嘛。”   难道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可不放弃阿时怎么办?阿时已经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的苦,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保阿时。   宋茹甄攥紧手心,正要开口答应,这时,阿时忽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根尖锐的银簪来,跳上前一手从背后箍住了童恩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银簪用力地往童恩的脖子上扎去,一面冲她飞快地喊:“阿姐,快服下我给你的药!”   童恩似乎早有防备,站在那里不动如松,抬手轻而易举地夹住了阿时的手腕,阿时的手就前进不了了。   这个变故太快,以至于宋茹甄还没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也根本来不及细想阿时说的话,她见阿时与童恩僵持住,本能地从袖子里抖出小冲对着童恩发射了过去,与此同时,身边人影一闪,褚晏也瞅准了时机准备去给童恩再补一掌。   谁知,那童恩反应极快,见小冲里的婆罗针朝他飞去,广袖旋风似的一卷,将那根婆罗针挥挡了出去,却不管褚晏,反手就将阿时扯到身前故意将后心朝着褚晏。   褚晏见状,只得急忙撤手后退。   宋茹甄也不敢发第二针了,童恩翻掌就打在阿时的身上,将阿时打飞在墙上。   阿时滑落在地上后,“噗”地吐了好大一口血出来。   宋茹甄立即觉得肺腑一阵撕绞般的疼痛在翻涌。   童恩瞅着阿时冷冷警告道:“小皇帝,要咱家说多少回,你是斗不……”   话还未说话,这边,“噗——”地一下,宋茹甄终于忍不住了,捂住胸口,跪在地上猛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阿甄!”褚晏吓了一大跳,忙半跪在地上扶住她,焦急地问,“阿甄,你怎么了?”   宋茹甄擦了擦嘴角的血,安慰道:“我,没事。”童恩这一掌看似很重,但是并未伤及阿时的根本,她能感觉得到。   那边童恩眯眼盯着阿时与她突然若有所思了起来,宋茹甄心头突突一跳,预感到童恩已经察觉到了她与阿时之间连命的关系。   下一刻,童恩忽然快步向阿时走了过去,然后单手掐住阿时的脖子,将他拧了起来,双脚离地。   “唔——”   阿时抱着脖子用力挣扎。   宋茹甄刚要爬起来,强烈的窒息感转瞬袭来,脖子上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死死勒住了,宋茹甄抱着脖子,喉咙里发出了“咯咯”地声音。   见状,褚晏凤目圆睁,里面充满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惊恐喊了声:“阿甄!”他似反应过来什么了,转身就要朝童恩扑去,宋茹甄一把拽回了他的手臂阻止他过去,她仅剩的理智告诉她,童恩不会真的杀阿时。   果然,童恩笑着将阿时扔在了地上,目光奇异地盯着宋她的反应。   “咳咳……”阿时趴在地上顿时咳嗽不止起来。   “咳咳……”宋茹甄也咳嗽不止,褚晏连忙将宋茹甄护在怀里顺气,寒冷的凤目却死死地瞪着童恩,恨不得用眼刀削了他。   童恩愕然道:“你们俩竟然连着痛?”忽然又恍然大悟地抬起手指来回指着他们姐弟,肯定地说道,“不对,你们俩不仅连痛,还连着命。”   褚晏猛地回过头来看着她,漆黑的瞳仁颤抖地不成样子,连嗓音都跟着颤了起来:“阿甄,他说的……是真的吗?”   “……嗯。”这件事情本来是她和阿时的秘密,如今被童恩撞破,也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宋茹甄觉察到褚晏扶着她的手也在颤抖,他好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还以为是在担心她受伤事情,忙反拉着他小声安慰道:“褚晏,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这时,童恩蹲下直视着阿时的眼睛,试探道:“小皇帝,你方才说让她吃……你给的药?”   宋茹甄这才想起此前阿时曾给她一瓶药,说是要是等哪天他快死了之前吃下,说不定能解连命。方才阿时好像就在催她喝药来着,难不成方才阿时想和童恩同归于尽?   她急忙抬头看向阿时,阿时靠在墙上,捂住胸口,低着头,嘴角上还挂着血丝,眉眼阴沉至极,就是一言不发。   这个态度对于童恩来说就是在默认。   童恩忽然起身仰头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手道:“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没想到那对连命蛊竟然会在你们姐弟身上。”   闻言,宋茹甄骇然一惊道:“什么意思?什么连命蛊?”   作者有话要说: 越到结局卡的越厉害啊,这章写的头都快秃了。   【上一章修了个小bug,加了褚家军随行到华京二十里外驻扎,好衔接下文,看过可以不必回看。】感谢在2021-03-0915:25:38~2021-03-1017:0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宇拓四方2个;知足常乐、宇宙第一美少女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露e8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结局(四)   “连命蛊连母子,母在子在,母亡子亡……这连命蛊啊,可是南疆巫王的好宝贝,若是将其种在宿主身上,便能与宿主痛感相连,同生共死。”童恩越解释,宋应时的脸色就越难看。   但宋茹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唯有‘连命蛊’三个字在不停地撞击着她的理智,她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可是一转念又糊涂了。   因为她的意识里一直深深地记得之前那个算命的对她说,她与阿时乃一母同胞,自幼连命,所以阿时痛她也痛,这种认知一直根深蒂固地扎在她的心里,从没有动摇过。   如今,似乎都崩塌了。   童恩还在继续道:“不过倒也完全未必,连命蛊乃母子蛊,据说若是母蛊先死了,子蛊必死;但若是子蛊先死了,母蛊却能再活一段时日。”   褚晏扶着她身体的力道渐渐变成了掐,疼地她不由得蹙起了眉,褚晏像是病急乱投医似的,竟急切地去追问童恩:“可有法子解蛊?”   “解蛊?”童恩好笑了一下,“解不了,除非母蛊死时,子蛊宿主迅速喝下能够杀死子蛊的毒药,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母蛊死,毒药,杀子蛊……   难道她手里的那瓶就是能杀死子蛊的毒药?   所以,她和阿时之所以连痛连命是因为被人种了连命蛊?   她抬头看向阿时,只见阿时的脸上并无任何惊讶和意外,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沉,宋茹甄隐约明白了,这连命蛊八成跟阿时有关,便质问似的开口喊了声:“阿时?”   阿时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慌乱道:“阿姐,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怕你离开我,是我糊涂才……”   那连命蛊……竟然是阿时种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内心澎湃的激动:“你是什么时候种的?”   “你从母后的陵寝回来之后……”   宋茹甄想不通,因为她确实记得幼时阿时从假山上摔伤过手臂,当时的她确实能感应到痛。   “可我明明记得那个算命先生说我们是自幼连命,而且你小时候受过几次伤我也感到痛了啊?”   “那是因为,因为……”阿时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童恩瞥了一眼阿时,插嘴道:“那是因为那个算命先生八成是个巫师,据说他们有种可以致幻的草药,服下之后再施法,就能改变人的记忆,你的那些所谓‘自幼连痛连命’的记忆应该就是巫师告诉你的。”   听完这些后,宋茹甄只觉得如遭雷劈似的,好像所有的认知瞬间碎的一塌糊涂。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是生气,还是该感到悲哀,她觉得自己就像个任人摆弄的小丑,而且那个摆弄她的人还是自己的亲弟弟,她心里就一阵恶寒。   但又想起阿时正是因为经历了那些惨痛无助的过往,所以才想不择一切手段的将她绑在身边,她又觉得揪心难受,终归是她当年忽略了阿时,才让他经历那样惨痛的事情。   她没有资格怪阿时,也不想去怪阿时,待自己平静下来之后,她隐隐又觉得奇怪,童恩显然也是刚发现她和阿时连命,也就是说这连命蛊不是童恩给的,那么阿时当年那么小,他又是从哪里弄来巫王的宝贝的?   “阿时,你是打哪儿弄来的这东西?”   “……”阿时目光躲闪着不说话。   童恩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阿时道:“当然是从皇后娘娘那里弄来的。”   母后!   宋茹甄心头巨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童恩神秘地笑了笑,翘起兰花指颇为自得道:“因为这连命蛊可是皇后娘娘亲口托咱家寻来的,至于她当初想用在谁身上……为何又没有用……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原因。”   这连命蛊竟然是母后找来的……   母后当初想用在谁身上?   宋茹甄细细一想,顿时得出了一个答案:父皇!   父皇厌恶母后,所以放纵那些宠妃无法无天地跑来长春宫羞辱母后,尽管母后身为后宫之主,但母后前面罚了那些妃子,后面父皇就会给那些妃子们赏赐,反纵的那些妃子们越发地嚣张。母后也因此看明白了,她和父皇的夫妻情分尽断,所以才会选择那样的方式离开。   母后走之前心里应该是很恨父皇的吧,所以才想将连命蛊种在父皇身上,这样一来,她死了,父皇就会跟着一起死,还查不出死因,而阿时身为嫡皇子,自然就会被满朝文武顺理成章地拥为新帝。   可是母后并没有将连命蛊种下去。   母后心里还是舍不得父皇死的吧?   不对不对,童恩是柳太妃的人,母后怎么会托他去寻连命蛊,那不就是相当于自送把柄给柳太妃?   宋茹甄立即反驳:“你胡说,我母后怎么会托你去寻连命蛊?”   童恩轻蔑地睨着她道:“小公主,信不信随你,咱家可是在深宫里侵染了十几年,有的是办法得到你母后的信任。咱家原本也是想等着你母后种下连命蛊,再设计让你父皇发现此事,这样一来,别说你母后,就连你和小皇帝,还有整个梁家都会连根拔起。”   他叹着气道,“只可惜你母后太过妇人之仁,竟然迟迟没有下手。”   “你怎么知道母后没有下手?”   “这还不简单,趁着你父皇母后在一起时,随便试探一下就知道他们有无连痛。”   宋茹甄如今对童恩诡谲的心思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原来当初他连母后也设计进去了,幸而母后没有上当,所以阿时是在暗中发现了母后藏着的连命蛊,这才偷偷地种给了她?   “只是不成想,这对连命蛊兜兜转转竟然将你们姐弟二人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哈哈,天意,真是天意啊……”说着,童恩转眸瞅着褚晏阴笑道,“驸马爷,咱家改变主意了。”他朝褚晏伸手,理直气壮地说道,“褚家军令牌恐怕你得给咱家了。”   童恩这是直接向褚晏明要褚家军的军权了!   宋茹甄还没来得及阻止,眼角余光便瞥见一个小物件从褚晏手上抛到了童恩的手上。   “拿去!”   “褚晏!”宋茹甄急扭头去拽他。   褚晏偏头,定定地看着她道:“你最重要。”   童恩拿着麒麟令翻来覆去地看着,哈哈大笑了起了两声,然后阴阳怪气地说道:“驸马爷果然重情,怪不得难成大事。”   “……”宋茹甄转头怒瞪着童恩。   童恩不以为意地冲外面喊道:“来人。”   一个绣衣司打扮的人立刻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待命。   童恩将麒麟令扔给他道:“拿着褚家军令牌去命褚家军立刻镇压各路叛军。”   什么?竟然不是退兵?还要褚家军去镇压各路援军?   好一招阴险又毒辣的离间大计!   褚家军一旦镇压各路援军,结盟彻底被破坏了不说,从此还会给褚家军招来‘童恩走狗’的恶名。   宋茹甄心里顿时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急急地拉了褚晏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赶紧想办法,褚晏却一脸淡定地冲他微微摇了下头。   宋茹甄见褚晏一点也不着急,心里也跟着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童恩深深地看了宋茹甄和褚晏一眼,假笑道:“柳太妃也累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的清净,不如移步雅室去等?”   童恩所谓的雅室便是他们方才进来的第一进院子的正厅。   不过此时的正厅已经不是他们方才进来时的那般荒凉,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就改头换了面,屋子里打扫地一尘不染,地上铺上了上好的锦毯,屏风,楠木座椅,香炉,花事,茶水,炭盆,一应具有,果然雅的很。   看来童恩这是打算扣着他们,然后耐心地在此处等结果了。   阿时坐在对面,有些坐立难安,一副有很多话想对她说的模样,她也有很多话想对阿时说,可有只‘狼’在一旁,他们只能欲言又止地看着彼此。   童恩慢悠悠地端着茶盏拂茶沫,用眼角余光警告地溜了阿时一眼,阿时的脸顿时气呼呼地一别,干脆看向了外面。   褚晏低着头在一旁若有所思着什么,从始至终他的手都一直握着她的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褚晏自从得知她与阿时连命后,就好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紧张和恐惧都写在了眼里。   茶几上的茶水他们碰也未碰,凉了就有人主动上来换上新的热茶。   他们四个竟这样默坐了两个时辰,直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屋里微妙的平静。   “报——”   一个绣衣司的人大步跨进屋内,走到童恩面前单膝跪地禀道,“回司监,褚家军打死了去传令的兄弟,还将令牌抢了去,并扬言说麒麟令唯有褚家的人持有方能调令他们,其余人一概不认。”   难怪褚晏看起来有恃无恐,原来光有麒麟令也不顶用。   宋茹甄忍不住庆幸地松下一口气。   童恩听了,脸色阴沉莫测地变了变,他抬眼瞅着褚晏,阴测测道:“这就是为什么先帝一定要铲除你们褚家军的原因!哼!”他将茶盏重重一放,“驸马爷,看来得蒙你亲自走一趟了。”   褚晏定定地看着他道:“我只能让他们撤退。”他用的语气不是在谈条件,而是决定的语气。   童恩眯眼瞅着褚晏,褚晏的为人他大概很了解,知道这也可能是他最大的让步,再逼下去恐怕只会是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便沉吟道:“……那就先退兵。”   褚晏拉着宋茹甄起身就走。   童恩在后面拖着调子喊道:“公主请留步。”   二人顿住。   童恩将手威胁似的搭在阿时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宋茹甄的肩头立即痛地她周身一颤。   “公主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难道就不想多陪陪自己的弟弟?”   褚晏忙扶着她察看了一眼,然后扭头恶狠狠地瞪着童恩警告:“她若少一根汗毛,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童恩冷笑道:“驸马好大的煞气,公主少不少得了汗毛,那得看驸马爷的表现了。”   褚晏回身掰着宋茹甄的双肩,认真地嘱咐她道:“等我。”   宋茹甄背对着童恩,无声地对他说:“千万别回来。”   褚晏注视着他,抿唇不语,但漆黑如墨的眸光里闪着异样坚定的光芒,然后转身就走了。   宋茹甄看着褚晏远去的背影,不知怎地,鼻尖就涩了起来。   童恩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地响起:“公主,时间还久着呢,坐下喝茶。”   褚晏走后,阿时立即起身冲到宋茹甄身边,抱着她道:“阿姐,我好想你。”   童恩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看来褚晏一走,他根本没把她和阿时放在眼里,便任由他们姐弟俩人叙旧情。   宋茹甄抬手拍了拍阿时的背,心中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话滚到喉间只变成了一声叹息。有童恩在场,他们不会彼此哭诉,那样只会让童恩更得意,便手拉着手坐到一边,相顾无言了一会儿,才细细问起一些琐碎的近况来。   不知不觉地,月已至中天,整个青淼庵仿佛笼罩在深山野兽的巨嘴里,弥漫着一种渗人的死寂。   童恩坐在对面,看似风轻云淡,但他手里的茶盏已经不知被换下去多少次了。   看来童恩也在赌,赌褚晏对宋茹甄的感情,如果褚晏不在乎宋茹甄,他完全可以率领褚家军和天下群雄轻而易举地攻占华京,甚至改朝换代都未可。   且就看江山和美人,褚晏到底会选谁了?   宋茹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心中百感交集的,她希望褚晏能够听她的话,不要回来,因为一旦他回来了,就代表威胁解除了,童恩说不定会除掉他以绝后患。私心里,她又希望他能够回来,那样至少证明她比江山重。   但她又怕褚晏真的回来了就麻烦了,便站起身来,冷着脸对童恩道:“天色已晚,褚晏不会回来了,童恩,你赢了,如今我们姐弟二人落在了你手上,要杀要剐,皆随你意了。”   童恩缓缓摇头,放下茶盏,兴致勃勃地说道:“欸,别这么早下定论,不如咱家同公主打个赌。”   “……赌什么?”   “咱家就赌驸马爷他一定会回来。”话音才落,青淼庵的大门就开了,褚晏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大门外。   童儿得意地笑了起来:“哈哈,看来我赌赢了。”   宋茹甄的心扑通一下急速跳了起来,她拔腿就朝褚晏冲了过去,却在门外被两个突然现身的绣衣司横刀拦住。宋茹甄沉下脸转头盯着童恩问:“这是什么意思?”   褚家见状,健步如飞而来,然而从四面八方纵身冒出来几个绣衣司的人将褚晏团团围住了。   童恩拉着阿时起身走了出来,看着褚晏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谁叫‘白蛟战神’威名远扬呢,咱家要是就这样全虚全尾的留着驸马在华京,恐怕要寝食难安啊。”   闻言,宋茹甄心神一凛,全身紧绷道:“童恩,你想干什么?”   童恩转悠着他的兰花指轻轻地往褚晏的下半身一指,眸色阴鸷道:“咱家想废驸马爷一双腿。”   宋茹甄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脑子急地都快转不过来了,她急忙扭头看向褚晏,用眼神示意他赶紧逃,以他的身手只要他想逃就一定能逃出去。   褚晏却盯着童恩抿唇不说话,全身竟无戒备之态。   童恩十分‘客气’地询问:“驸马爷,你看是你自己来?还是我的人下手?”说着,他的手瞬间掐住了阿时的脖子,开始收紧。   阿时却梗着脖子忍着,也不吭出声来。   但是宋茹甄却受不了,捂住脖子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闷哼了出来,不一会她和阿时的脸都胀成了紫红色,她冲褚晏哑声大喊:“……褚晏,千万……别……”   褚晏立即喊道:“放了她,我自己来。”说完,褚晏大步流星地走到附近准备好的两块板凳前,撩衣坐上去,搁上双腿,提掌就要往自己的膝盖劈下去。   慌乱间,宋茹甄摸到怀里胡盈盈送给她的匕首,她心下一动,拔/出匕首急速后退了两步,然后将匕首搁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尽全力地喊了一声:“住手!”   “阿甄!”   褚晏见状,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冲她奔来,只是很快又被绣衣司的人给拦住了。   童恩一愣,显然没料到宋茹还有这一招,他松开了阿时,改为抓住阿时的肩膀,冷淡地看着宋茹甄,嘲讽道:“是公主听得不够清楚?还要咱家再强调一遍,小皇帝身上种的可是母蛊,你身上的只是子蛊,就算你死了,小皇帝也不会马上就死。”   “那又怎样?你就一定能保证阿时活的很久?”她转眸看向阿时,目光坚定地问,“阿时,你怕不怕?”   阿时扯出笑了笑,赴死般地摇了下头:“有阿姐在,阿时什么都不怕。”   童恩气息骤冷,咬牙切齿道:“宋茹甄,你敢!”   宋茹甄扬起下颌,故意将脖间的匕首往下压了半分,威胁道:“你若敢伤害褚晏我就敢下手,反正我和阿时落在你手里也没什么好下场,不如早死早超生,但是你就不一样了。童恩,容我也提醒你一下,没了我们姐弟俩,你还拿什么约束天下诸侯?到时候恐怕连全身而退都不可能,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敢不敢冒这个险?”   童恩缓缓地松开宋应时,睨着宋茹甄冷哼道:“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就是有胆量。”   宋茹甄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赌赢了,怪就怪在童恩当初把宋家的继承人都杀完了,要想约束诸侯就必须靠阿时,她才敢置死地而后生地赌一把。   童恩随手朝褚晏的方向一扬,就见一个小瓶子‘嗖’地一下飞了过去,褚晏抬手稳稳握住,垂眸看了一眼。   童恩看着他道:“把这个吃下去。”   “童恩!”宋茹甄还以为是毒药,急地向前逼近了一步,威胁地喊道。   “长公主放心,那东西叫‘软骨散’,吃下去只会让骨头变得绵软无力而已,任他武功再厉害的高手也使不出力气来。”童恩掸了掸袖口慢悠悠地说,“这是咱家最后的退让,公主可要知好歹啊。”   褚晏二话不说,打开瓶塞就仰头吞了下去。   绣衣司的人见状,这才收了武器纷纷撤开,褚晏的身体旋即身体,就朝一边歪了去。   宋茹甄推开横在眼前的刀疾步冲了过去,扶住了他焦急地询问:“褚晏,你怎么样?”   褚晏有气无力地靠在她身上,扯唇冲她笑了下:“别担心,我没事。”   宋茹甄眼圈一红,小声嗔怪道:“你怎么这么傻,还回来做甚?”   褚晏想抬手,抬了一半没能抬起来,只好无力地笑了笑,凑近她道:“因为你在这儿啊。”   童恩见大事已成,就挥手道:“来人,先送公主和驸马回公主府。”   回程的马车上,褚晏靠在宋茹甄的肩上,他是真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所以全身的重要都压了宋茹甄的身上,宋茹甄心疼又后怕地说:“你就没想过,万一他给你的药是毒药怎么办?”   褚晏道:“你都为我不要命了,我还怕什么,再说,童恩还用得着我,他是不会急着要我的命的。”   这一点褚晏和她很像,都敢豁了命地去赌,好在他们都赌赢了。   “不过我觉得挺好。”褚晏闭眼,餍足地说,“这样就可以一直靠着你。”   宋茹甄失笑地溜了他一眼:“你喜欢靠啊,那以后让你靠一辈子。”   “求之不得。”褚晏抿唇笑道。   马车轱辘压在路面上,发出细碎的轻响,远处的夜枭声时有时无,山里的夜色格外地寂静,山风荡起车帘,宋茹甄望着天上皎洁的皓月,她感受着褚晏的呼吸就在她的脸侧,忽然就觉得十分的心安。   只要还活着,只要褚晏还在她身边,再难的日子也总能熬过去的。   “阿甄。”褚晏忽然喊道。   “嗯?”   “我曾做过一个梦。”   “什么梦?”   褚晏斟酌着道:“一个……不祥的梦,我梦见自己出手杀了……你弟弟,然后一不小心连累了你……”   闻言,宋茹甄心神一震,急忙扭头想去看褚晏,可是他靠着自己,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凝重的眉眼。   他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也就是说,那个梦不只是她梦见了,褚晏也梦见了。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平复凌乱地心跳,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梦见你中了‘寻欢散’,然而变成了废人,之后领着褚家军造反,攻入华京后,杀了阿时也杀了我?”   褚晏也是一惊,想要抬头却没能抬起来,又落回到了她的肩上,呼吸一紧道:“你也梦见了?”   “……嗯。”   同样的梦境,他们两个人都梦见过,若说巧合就太邪门了,唯一的解释可能那就是他们的前世。一想到前世里的结局,二人都沉默了。   尤其褚晏,他误会了宋茹甄,最后还造反砍了宋应时的头,连累的宋茹甄也跟着惨死,一想到这些可能真的发生过,他的心就自责到无以复加。   “阿甄……”   宋茹甄将头歪过去,用脑袋紧挨着褚晏的脑袋,认真地说:“不管那梦里的事情是真还是假,都过去了……褚晏,现在你是我的夫君,是要与我白头偕老的夫君。”   褚晏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老天又给了他们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个东西,我一直想送给你的。”说着,他吃力地抬起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出来,递给了宋茹甄。   “同心锁?”宋茹甄接在手里看了眼。   褚晏郑重地说:“你说过,等有一天我自由了,就把它送给我的心上人。”   宋茹甄摩挲着‘同心锁’,委委屈屈地撇了撇嘴,喃喃道:“你的心上人难道不是宋妍霜嘛。”   褚晏愕然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该埋的坑都已经埋完了,改解开的结也差不多解完了,接下来就是好好解决大Boss了,正文争取在两三章内完结。   感谢在2021-03-1017:07:39~2021-03-1119:3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宇宙第一美少女2个;知足常乐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0瓶;看小说的人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结局(五)   宋茹甄眼圈一红,终于忍不住控诉道:“你还骗我,我都亲眼看见了,那年你们在御花园里卿卿我我,还私相授受……”   褚晏突然拼尽全力地抬起头,往后靠在车壁上,认真地注视着宋茹甄肯定道:“我绝没做过。”   宋茹甄一愣,旋即蹙眉回思道:“可我看的很清楚,那夜的男子就是你,我还看见宋妍霜将她的汗巾送给你,你还收下闻了闻。”   “……”褚晏眸色一凝,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沉吟道,“原来她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你丝绦上的苏荷香?”   “嗯。”   褚晏定定地望着她道:“后来,我在宫里最先闻见身上有苏荷香的那个人就是她。”   宋茹甄愣下了,然后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以为救你的人是宋妍霜?”   褚晏坦然道:“嗯,起初我还以为是她,所以拿着你的丝绦去谢她,她也说丝绦就是她的,还说丝绦是女儿家的私物,被人发现了于名声有损,就将丝绦收了回去。为了表达感谢,我将出入褚家的令牌送给她,让她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定在所不辞。”   一听到这里,宋茹甄就气不到一处来:“所以你就与她合着伙来故意耍弄我?”   褚晏急道:“万万没有的事,是她以救命之恩要我发誓,不得去见你,否则……”褚晏忽然说不下去了,凤目里充满自责道,“阿甄,是我有眼无珠,认错了人,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   原来是宋妍霜挟恩图报褚晏才爽约的啊,堵了心里多年的结一下子打开了,宋茹甄忍不住勾起唇角,想了想,又绷起小脸道:“她让你不见你就不见啊,就算你事出有因,至少派个人明明白白地回绝我就是了,为何后面收了帖子又置之不理?”   “我并没有置之不理,后面康叔确实收到过一次你的请帖,但康叔已知我意,便明确地向那名投帖的宫女回绝了。”   回绝了?   还就一次?   不对,她明明让苏青投了不下四次请帖,而且封封石沉大海……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全明白了,原来是苏青在中间搞的鬼,她八成已经被宋妍霜收买了,所以后面几次她根本没有再向褚晏送请帖,又故意跟她说已经送了。   “那第一次呢,我约你去沧浪亭你为何爽约?”   褚晏愕然一愣道:“不是你让二公主给我带口信,说是为照顾太子重疾,将时间改在次日……”   说着,褚晏猛地顿住,转而与宋茹甄异口同声道:“是她!”   “是宋妍霜!”   宋茹甄阴阳怪气地解释道:“那日我如约而至,等到天明你都没来,素闻你褚公子清高傲物,本公主当时还以为是你觉得本公主唐突冒犯,这才不屑而至。”   褚晏苦笑了下:“我翌日从天黑等到天明都没等到你,还以为是公主从未将褚某放在眼里。”   二人相顾无奈一笑,命运还真是给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发现的救你的人不是她?”   褚晏蹙眉沉吟道:“……她不喜欢兔子,而且我又在你身上闻见了同样的味道。”   宋茹甄想了想,眼睛倏地一亮道:“是在御花园那次吗?”   “嗯,所以我以为那香是你们皇室专用的香。”褚晏道,“但是你身上的更浓郁,我便想找二公主要回丝绦确认,她说没带在身上,约我戌时在御花园里一见,然后将丝绦带去给我。我去了后,二公主又说丝绦被宫人们弄丢了,就将自己的汗巾解给我,我想着若是味道一样,这汗巾上应该也有苏荷香。”   “所以你闻她的汗巾只是在确认有无苏荷香?”   “嗯,上面的香气并不是苏荷香,于是我便还给了她,从此以后再无交集。”   原来如此,难怪那日大晚上的,苏青一个劲地在她面前暗示御花园里有萤火虫,引地她兴致盎然地命她去带路,结果却意外撞见了宋妍霜和褚晏。   宋茹甄思索着道:“难怪有一阵子宋妍霜总是有事没事凑到我身边,那苏荷香挨近了,旁人身上多少就会沾一些。”   褚晏在宫里受伤一事肯定不会明着对宋妍霜说,以褚晏那个闷葫芦性格,定然是半遮半掩地道谢,宋妍霜何其精明,一下子就猜到了褚晏找错了恩人,便故意将错就错,然后利用褚晏来对付她。这死丫头简直和她娘的心眼一样又多又毒。   “所以……你的心上人根本不是宋妍霜?”   褚晏失笑:“傻瓜,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的心上人一直都是你啊。”   宋茹甄咬了咬嘴唇,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她低头玩弄着衣摆,喃喃自语道:“弄了半晌,敢情这些年里我都怨错了人,还吃错了醋。”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褚晏强撑着坐直身体,含情脉脉地凝睇着宋茹甄的星眸,薄唇轻启道,“阿甄,我爱的是你,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宋茹甄鼻尖涩涩,感动地一头扑进褚晏怀里,褚晏体力不支,一下子倒了下去,他生怕宋茹甄碰到了车壁,用力抬手护住了她。   宋茹甄趴在褚晏身上,脸红耳热,心脏乱跳,她怕压着褚晏,撑着想起来,谁知,褚晏也不知道突然间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竟将她摁了回来。   “别动,就这样。”他躺在地上,漆黑的凤目里欲色渐染,“阿甄,你真美。”   宋茹甄香腮越发红艳,羞赧地咬了咬朱唇。   褚晏气息一重,低哑地唤道:“阿甄,低头。”   宋茹甄水眸潋滟,朱唇主动覆下……   宋茹甄扶着褚晏下马车时,忽闻一声奇怪地鸟鸣声,急而短促,不注意听都是不会在意,褚晏微微脚步一顿,宋茹甄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褚晏不动声色地下了车。   入府后,他才道:“蛟卫已入京。”   原来那声鸟鸣是蛟卫传递的信号。   太好了,他们总算不是在孤军奋战。   如今的公主府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回到瑶光殿后,宋茹甄扶着褚晏靠在榻上,转身去给褚晏倒水,一提茶壶,满手灰尘,再见屋内满目冷清,顿时触景生情,心中漫出无限凄然。   蕙兰不在了,音姑姑也不知所踪,如今的公主府只剩下她。   “怎么了?”褚晏见她半晌不动,忍不住问她。   宋茹甄道:“没水了,我去厨房烧水。”   “阿甄,我不渴。”   “骨碌碌……”正在这时,宋茹甄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褚晏挑眉看着她:“饿了?”   宋茹甄窘迫地点了下头,转身就往外走到:“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饭菜。”   褚晏喊道:“不必去了,去了也没有。”   这公主府一看就没有一个下人在,当初宋茹甄走的时候,让音姑姑把该遣散的人全部遣散了,童恩事后定然也派人来清剿过,厨房里肯定也没人,更别提有热乎的饭菜。   宋茹甄道:“那我就亲手去做。”   “你会做?”   “……不会。”   褚晏撑着要起身下榻,宋茹甄忙上去扶住他问:“你要做什么?”   “我会做。”   宋茹甄急道:“你现在站都站不稳,连刀都拿不起来怎么做?”   褚晏起身的动作一顿,旋即跌了回去,叹气道:“阿甄,让你受委屈了。”   宋茹甄连忙摇头:“有你在,不委屈,这个童恩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借机羞辱惩治本宫!”   童恩明知她回来,却一个下人不放,还让绣衣司的人将外面围住,府里连个端茶递水烧火做饭的人都没有。   她和褚晏,一个是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知饭是怎么做出来的娇公主,一个全身力气全无,衣食不能自理,若是长时间被困在这空荡荡的公主府里,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她不由得想起齐明箫,想起齐明箫将公主府管理的井井有条的日子,忍不住感叹道:“要是齐明箫在就好了,他是公主府的官家,这样的事情一定难不住他,哎,也不知道他的计划成功了没有?”   褚晏墨染的长眉慢慢皱了起来。   宋茹甄见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要解释,褚晏突然抬头看着她,冲她递了一个‘注意上面’的眼色。   宋茹甄顿时反应过来梁上有人,偷偷摸出小冲站起来对准梁上喝问:“是谁?”   梁上的大柱子后面,露出了半边衣角,齐明箫幽怨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公主好狠的心,一重逢就用明箫送你的东西来对付明箫。”话落,齐明箫的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了宋茹甄面前。   宋茹甄收起小冲,盯着齐明箫大吃一惊道:“齐明箫,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明箫手里还提着一个三层红木食盒,他走过来将食盒放在了沉香几上,缓缓解释道:“明箫知道公主要回来,也知道公主会想明箫,便提前过来等公主回来咯。”   “……”宋茹甄不解,“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回公主府的?”说完,她忙扭头忌惮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齐明箫神秘地冲她笑了笑:“因为我一直潜伏在童恩随行的绣衣司里啊,公主放心,瑶光殿四周我提前布好了阵法,他们是听不见我们说话,也看不见屋里的动静,明日公主只需将门口阶梯角落的石头挪一下,就能恢复如常。”   宋茹甄松了一口气,大胆地问:“那明意呢?”   “她已经易容成巫医的模样成功地进了宫。”   “那明意她……”   齐明箫忽然抬手将宋茹甄摁坐在榻上,打断道:“公主饿了吧,这是明箫特意去庆丰楼买的你最喜欢吃的菜。”说着,他打开食盒,将精致的菜肴放在香几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递到宋茹甄嘴边,“公主先尝尝看。”   他竟然当着褚晏的面如此对她献殷勤,宋茹甄心虚地瞥了一眼褚晏,只见褚晏的眉头果然皱的更紧了。他不能动弹,齐明箫又故意在他面前卖弄,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宋茹甄忙拿起筷子,不着痕迹地避开齐明箫的筷子,加了一块水晶虾仁递到褚晏嘴边,笑着道:“褚晏你先尝。”   褚晏听话地张开嘴吃了下去,见状,宋茹甄又赶紧喂了几口其他的菜,自己却一口没吃,见齐明箫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二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问:“青淼庵里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一清二楚。”齐明箫将米饭递给塞到宋茹甄的手里,“公主,饭菜都凉了,先吃饭,等吃好了,我们再详谈。”   宋茹甄只好接过碗筷,准备继续喂褚晏想吃,褚晏摇头道:“我饱了,你先吃。”宋茹甄知道褚晏让她先吃的意思,便不再推辞。   用膳期间,齐明箫闲来无事,便找来水和抹布擦拭屋内陈设,又从柜子里翻出未沾灰尘的被褥重新铺上。   宋茹甄见他忙来忙去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别忙了,一会儿我自己来。”   齐明箫道:“明箫伺候习惯了,就让明箫再伺候公主一回,以后也没机会再伺候公主了。”   闻言,宋茹甄立即低头快速地扒拉着碗里的饭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宋茹甄忽然想起明箫曾经做过童恩的义子,他也许知道‘软骨散’怎么解,便问:“明箫,你可听过‘软骨散’?”   “公主是想知道驸马身上的‘软骨散’怎么解吧?”   宋茹甄惊道:“你知道?”   齐明箫道:“知道,而且我还有解药。”   “真的?”宋茹甄激动地放下碗就站了起来。   齐明箫道:“童恩所学之术,所知之物,皆出自理王和南疆巫术之类的,那‘软骨散’便是出自南疆巫医之手,而我爹恰好就是南疆的巫师。”   太好了,那童恩就是千算万算,怎么也不可能算到齐明箫早已经成了他们的阵营,更没算到齐明箫会有‘软骨散’的解药,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那解药呢?”   齐明箫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先是看了褚晏一眼,才递给宋茹甄道:“让他闻几口。”   宋茹甄忙打开瓶塞送到褚晏鼻端,褚晏闭眼深吸了几口,宋茹甄等了一会儿,见褚晏半晌没反应,担忧地询问道:“褚晏,你感觉怎么样?”   褚晏睁眼,眸中光亮一闪,冲宋茹甄抿唇笑了下,然后撩衣起身,对着齐明箫端手郑重行礼:“多谢。”   齐明箫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道:“我可都是为了公主。”   宋茹甄心情复杂至极,为难地说道:“明箫,我……”   齐明箫一个转身坐到了对面的榻上,打断道:“我们来制定铲除童恩的计划吧。”   褚晏拉着宋茹甄的手坐了回去,宋茹甄问:“你什么想法?”   “童恩不日前已经让明意动手将陛下制作成傀儡,明意以药人服药需要循循渐进为由拖延时间,这段时间就是用来给我们想办法铲除童恩的。”   宋茹甄皱眉:“可童恩内力深厚,随行又有绣衣司和禁军护卫,暗中又有‘三十七刹’的人神出鬼没,想要伏击他,几乎不可能。”   褚晏忽然道:“引君入瓮。”   齐明箫佩服地笑了笑:“‘白蛟战神’不愧是‘白蛟战神’,竟然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宋茹甄问:“引到哪儿?”   齐明箫与褚晏异口同声道:“皇宫。”   “可皇宫里如今全是童恩的人啊。”   齐明箫道:“正是因为都是童恩的人,童恩反而会大意,绝不会想到我们会在皇宫里动手。”   宋茹甄一听,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要切实可行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忙追问:“你是不是有了详细计划?”   “南疆有一种可致人神智错乱的花叫做‘尸花’,这种花越是内力深厚的人吸入越是容易癫狂,严重者甚至会致使筋脉逆转,走火入魔,没有内力的人闻了反而无事。”   “你想用这种‘尸花’对付童恩?”   “嗯,只是这种‘尸花’味道其臭,很容易被童恩察觉,不过明意要对陛下用药,以童恩的疑心势必会亲眼盯着明意,我打算就让明意将‘尸花’粉混在香料里,但是每次只能混少许才不会被察觉,而且只有引童恩出现时才能用。”   宋茹甄沉吟道:“此计甚好,只是……就算童恩吸入‘尸花’癫狂起来,可谁又能拿得下他?”   齐明箫看向褚晏,挑衅地勾了勾唇:“这后面的事情恐怕就得靠驸马爷和蛟卫了。”   以褚晏的如今的身手的确足以对方童恩,怕就怕他身边的‘三十七刹’的高手,还有绣衣司的人,所以必须得想办法先把蛟卫弄进宫去。   宋茹甄仔细思索了一番,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裴易死后,禁军里面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后面禁军又同绣衣司长途跋涉地去偷袭云梦,应该折损了不少人,想必如今禁中的防备比之前地要松了许多。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童恩眼下应该正在命人在广招人才入禁军,好填补之前的空缺,我们可以想办法让蛟卫正好混进去。”   齐明箫赞道:“公主果然心思缜密,全被你猜中了,禁军确实在大肆招人,明箫也正是这个意思。”   宋茹甄点了下头,转眸看着褚晏道:“至于褚晏……”   褚晏果断道:“禁中还难不住我。”   褚晏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宫,但是宋茹甄另有打算,她笑着摇头:“不,我会和你‘光明正大’地进去。”至于怎么‘光明正大’地进去,宋茹甄没有说透,不过三人这段时间相处投契,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   齐明箫又对褚晏道:“这些日子恐怕得委屈驸马装作继续中了‘软骨散’的样子,这公主府外面全都是童恩的招子,我们的棋只要差一招就会满盘皆输。”   “嗯。”   宋茹甄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明箫,我与阿时因为‘连命蛊’所以连痛连命,以童恩的警觉一定会考虑到我会受阿时连累有所反应,若是真正的药人变成傀儡之前,一般都会会有什么反应?”   齐明箫道:“头痛,发狂,喜怒无常,最后行动慢慢不受控制。”   “那你让明意告诉阿时,让他假装受控,每次头痛发疯时,用力掐自己一下,我便知道会跟着一起发作,只有我也跟着疯,童恩才会彻底相信阿时受到了控制。”   “好。”   齐明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公主,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带给陛下?”   宋茹甄摇头:“没了,让他认真演戏,其他的不必知道太多,不然反而露馅。”   第二日宋茹甄要出府,果然被绣衣司拦住了,宋茹甄就站在门口学人家市井泼妇坐地大哭,扯着嗓门说绣衣司一帮混蛋忘恩负义,竟然让她堂堂一长公主饿肚子什么的,总之一句话,绣衣司虐待皇家公主。   附近的路人纷纷围观了过来,那里面有的受过宋茹甄的恩惠,义愤填膺地开始大骂绣衣司的人。   绣衣司的人一听,忙去通报童恩,不到半日,绣衣司便送了几个做饭的厨娘和伺候的丫头进来。   宋茹甄见撒泼有效,下午又跑去哭诉驸马被绣衣司逼成了废人,不良于行等等……   很快,绣衣司的人就给宋茹甄送进来一辆精良的轮椅。   自此之后,宋茹甄便日日推着褚晏在府里散步,日子倒是过得优哉游哉的,只是偶尔会嚷着头痛。   一日,宋茹甄和褚晏在院子里晒太阳,宋茹甄在一旁煮茶,二人正说笑着,突然走进来一个人,看着他们俩冷笑了一声。   宋茹甄扭头一看,见到来者后吃了一惊:“宋妍霜?”   宋妍霜高傲地走进院子里,冲着宋茹甄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见,三妹妹。”   宋茹甄起身,打量了她一眼:“你怎么回华京了?”她不是应该在束勒吗?   宋妍霜先是深深看了褚晏一眼,这才转眸瞅着宋茹甄道:“怎么,三妹妹见不得我回来?”   宋茹甄认真点头:“恩,见不得。”   “你!”   宋茹甄不耐烦地甩了下手:“说吧,你来找我做甚?”   宋妍霜得意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一边道:“我自然是来看阶下囚的笑话来了。”   “阶下囚?”宋茹甄睨着宋妍霜冷笑道,“呵呵,敢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闻言,宋妍霜面色微微一变,然后侧身挺起胸脯道:“束勒王妃。”   宋妍霜既然敢说自己是束勒王妃,可见宋妍霜不是逃回来的,而且她的公主府已经被绣衣司包围了,能进来的人肯定是经过了童恩首肯的。   可童恩为何要放宋妍霜进来?   难不成童恩和宋妍霜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童恩和宋妍霜之间能有什么共同利益……   宋茹甄一边思索着一边故意挑衅地问:“大王妃还是小王妃?”   世人皆知,前阵子束勒大汗暴毙,作为和亲的二公主自然要入乡随俗,改嫁给继承汗位的大汗之子,据说,继承汗位的还是个十二岁的稚子。   宋妍霜一听,果然火冒三丈,提手就往宋茹甄的脸上狠狠扇去道:“宋茹甄你找死!”   宋茹甄稳准快地截住了宋妍霜的手甩到一边去,睨着她冷冷道:“这里是我大魏长公主的地盘,宋妍霜,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你的地盘?”宋妍霜恶狠狠地瞪着宋茹甄道:“还真是死到临头了都不自知,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得了多久。”   什么死到临头了?   这时,宋茹甄的手臂内侧忽地一阵揪痛,电光火石间,她很快明白了什么,也明白了宋妍霜为什么会突然到来,她是受了童恩之命故意来试探自己的。   宋茹甄忽地抱住头,急匆匆地冲宋妍霜低吼:“滚!”   宋妍霜却冷笑着看着她一动不动,宋妍霜果然知道自己和阿时连命一事,所以想来看看自己和阿时的感应。   “啊!”宋茹甄抱着头痛苦难忍地弯腰尖叫起来。   “阿甄!”褚晏吓了一大跳,急地从轮椅上猛地站了起来,却因体力不支狼狈地扑倒在地上。   “啊!”宋茹甄疯了似的捶自己的头,一边红着眼睛冲宋妍霜大吼:“滚!都给我滚!”   宋妍霜盯着她,眼里满是报复的快意道:“宋茹甄,你也有今天啊。”   宋茹甄突然直起身扑了上去,掐住宋妍霜的脖子叫嚣道:“我杀了你!”   宋妍霜被宋茹甄扑倒在地上,吓地忙冲门外大喊:“来人……救命……来人……”   很快,门外冲进来几个绣衣司的人将她们二人分开。   宋妍霜捂着脖子咳了一会儿,好半晌才缓过来。   褚晏爬过来抱住宋茹甄,宋茹甄抱着脑袋痛苦在褚晏怀里直打滚,褚晏急地全身都在颤抖:“阿甄,你怎么了这是……”   过了会儿,宋茹甄忽然不动了。   看着昏迷在褚晏的腿上宋茹甄,宋妍霜畅快地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她看着褚晏冷声道:“褚晏,这就是你选择宋茹甄的下场,看看现在的你,像个狗一样下贱。”   “滚!”褚晏抬头,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骇人的戾气,吓地宋妍霜下意识抖了个激灵,她后怕地摸了摸脖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气哼哼地转身快步离开了。   “阿甄……”褚晏心疼地摸着宋茹甄的脸。   “走了?”宋茹甄忽然睁开了清明地双眼问。   褚晏点了下头。   宋茹甄见褚晏脸色煞白,像是真的被吓到了,而且手也在抖,她反握住他的手关切道:“你怎么在抖啊?是我吓到你了?”   褚晏又点了下头。   宋茹甄笑着戳了一下他:“傻瓜,你明知道我是在演戏啊。”   褚晏忽然抱住她,语气十分认真地说:“演戏也不行。”哪怕看着她假装出来的痛苦他都会心疼。   大历五年春,长公主宋茹甄忽地气息全无,与此同时,宫里的宋应时紧跟着气息渐弱,隐有殒命之象。   童恩大惊,一问巫医方知是体内的连命蛊反抗所致,若想保住宋应时的性命,就需将宋茹甄体内的子蛊取出,再想法设法地引出母蛊。   童恩立即下令,命绣衣司将宋茹甄速速带进宫。   驸马褚晏伤心过度,誓死不松宋茹甄的手,绣衣司无奈,只得将二人都带进了皇宫。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以这个进度,下章就能完结。 第83章 大结局   乾庆宫,博山炉内青烟袅袅,宫人们都在外面候着,殿内静地落针可闻。   童恩脸色阴沉地坐在一旁的榻上,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宋应时,眉头紧蹙。   他的计划明明快要成功了,没想到竟然被宋茹甄给打乱了,难不成因她体质弱,受不了那子蛊的反抗竟一命呜呼了?   正在这时,手下的人来报:“司监,长公主带来了。”   童恩转头一看,只见绣衣司的人一前一后抬着两个担架走了进来,一个上面躺着宋茹甄,另一个上面躺着的是褚晏。   “怎么回事?”他可没有下令要把褚晏带进宫里来。   手下的人回:“驸马见公主薨了,伤心过度之下死活不肯放手,属下们就擅做主张将人一起带进来了,半路上他人就背过去了。”   “不可放手?”童恩怀疑道,“他哪里来的力气?”   “属下一直盯着驸马,驸马确实没有力气,可不知为何,得知长公主断气后,他像是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死死抓着公主的手,属下们怎么掰都掰不开,许是攒出来的力气,用过之后人才昏厥了过去。”   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驸马与公主恩爱他是看在眼里的,心爱的人骤然死了,确有可能激发他仅剩的力量,童恩暂时放下戒心,远远地看着宋茹甄和褚晏,问:“探过了吗?公主确实死了?”   手下重重点头:“属下带太医验过,确实断气了。”   童恩这才放心地走到宋茹甄面前,抬起兰花指搭在了宋茹甄的脉搏上,确实毫无脉象。   竟然真死了……   他刚要收手感叹一句,不料,担架上的宋茹甄突然坐了起来,扬手就朝着他的面门洒了一把东西。   童恩匆忙抬首挡住脸,一面脚步凌乱地后撤了几步。   抬着担架的绣衣司见状,吓了一大跳,旋即反应过来上当了,立即松了手,宋茹甄摔落在地上,那两个绣衣司的人拔/出佩刀就要去砍宋茹甄。   这时,一旁的褚晏倏然暴起,手中的匕首及如迅电地横扫了过去,那两个绣衣司的人立即捂住血流喷涌的脖子倒在地上。   褚晏几步过来扶起宋茹甄起身,转身挡在她身前。   童恩眸色一沉,有恃无恐地低头吻了一下身手的灰色粉末,臭臭的,似乎并不是石灰,可他又似没什么不适,便松了一口气,睨着二人笑道:“长公主,你和驸马今日是唱哪一出啊?”   宋茹甄勾了一下唇,扬起下颌道:“自然是‘锄奸斩狗’的好戏。”   齐明箫告诉她一秘法,可用银针刺穴之法封住她的气脉,呼吸和脉搏便会在短时间停止下来。她故意用‘假死’和褚晏进宫,然后趁着童恩大意之际,将大量的‘尸花粉’洒在童恩的身上,从而加速他体内的‘尸花’的发作。   童恩冷哼道:“就凭你们俩?”   宋茹甄看着他笑而不语。   童恩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身一看,便见宋应时不知何时醒了,此刻已经安然无恙地下床站在地上,他身边站着那个蒙着面纱的神秘巫医,紧接着,齐明箫把玩着玉箫从帐幔后面走了出来。   童恩面色一变,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好崽子,你也来了。”   齐明箫笑着说:“好歹父子一场,明箫自然是要来送送义父的。”   童恩眸中寒气渐凝,转而落在了巫医的身上,如今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是这个巫医有问题。   “你又是谁?”   巫医面不改色道:“齐明意。”   童恩皱眉,微微诧异道:“南疆圣女,齐明箫的亲妹妹?”   “正是。”齐明意取下面纱,又撕下脸上的易容露出了一张和齐明箫十分相似的清秀容颜。   童恩直点头,脸上的笑意寸寸成冰道:“好呀,好得很呀,竟然都到齐了,你们来得正好,省得咱家一个个揪了。”   话落,他一提气准备先劈了把他耍的团团转的齐明箫兄妹,谁知气息刚入丹田就被一股巨大的反推力冲乱了气息,紧接着奇经八脉气血逆流,一股腥甜直冲喉咙吐了出来。   他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和凸起蠕动的筋脉,骇然一惊道:“怎么回事?”   宋茹甄提醒道:“童恩,你可有听过‘尸花’?”   童恩虽未见过‘尸花’,但显然听闻过,也知道它的毒效,慌忙抬手去拍打落在身上的灰色粉末。   宋茹甄瞧见童恩难得有手忙脚乱地时候,便忍不住呵呵冷讽道:“晚了,你吸进体内的‘尸花’可不是这一星半点,今日的量只是为了催发潜伏在你体内已久的量而已。”   童恩一想,很快反应过来了,他抬头怒瞪着齐明意:“原来是你!”话音刚落,就“哇——”地一下,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抬起兰花指擦着嘴唇上的血,阴测测地瞅着宋茹甄道,“想我童恩半生,都是在算计别人,鲜少有失策的时候,不成想到头来竟然会栽在你一个黄毛丫头手上。”   宋茹甄毫不谦虚地说道:“过奖过奖,这可都是跟着你学的。”   童恩冷哼了一声,大袖一挥道:“别隐着呢,都现身吧。”   一声令下,转瞬间,十几道鬼魅似的的身影从四面八方突然出现在了整个大殿内,将他们都包围了起来。   其中有几个人宋茹甄很是眼熟,细细一看,果然是三十七刹!   童恩往外退了几步,黑沉着一张惨白可怖的脸命令道:“除了小皇帝和公主,其他的一个不留!”   三十七刹立即默契地分成几组,一组去抢阿时,一组去攻击齐明箫,还有一大组去攻击褚晏和宋茹甄。   褚晏护着宋茹甄迅速与来人交手打了起来。   阿时见三十七刹的人朝他扑了过来,下意识往后退,忽然一道倩影挡在他面前,抬起藏在手臂上的袖弩朝着扑来的三十七刹发射了过去。   那人立即闪身避让,趁隙齐明意立即转身拉住阿时,边跑边道:“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阿时愣愣地看着少女的侧影,跟着她来到殿内的一处隐秘的墙角,少女迅速将他摁在墙角里,用身体挡在他面前,提起手臂戒备地盯着前面。   这个世上除了阿姐,从没有一个女子不怕他的,但是眼前的这个少女从不怕她,还会义无反顾地挡在他面前。   齐明箫那边也很快与三十七刹的人缠斗了起来。   童恩的脸色一会儿红的,一会儿青的,全身时冷时热,气血逆流,筋脉突突地跳了起来,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这是走火入魔之兆,他急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运功平息,自是无暇再管殿内的人,转身就向外跑了去。   谁知跑到外面一看,‘禁军们’和绣衣司的人竟然打了起来,他们似乎打地异常激烈,不过显然是绣衣司的人死伤惨重,此时此刻,广场九门紧闭,各处都有禁军模样的人把守着。   那些‘禁军’见他出来,像是饿狼看见了肉,腿脚十分利索的就蹿了过来,一看就是练家子。童恩很快明白了这些‘禁军’根本不是原来的禁军,恐怕是传说中的储君蛟卫。   他们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混进宫里来了……   难道真的是天要亡他?   桑扶云领着一部分抽身出来的蛟卫迅速围住了童恩,三十七刹的人见状,也不围攻褚晏了,故意将战场引到了外面,想将童恩护在战圈中。   很快,蛟卫们也和三十七刹的人缠斗在了一起。   褚晏和齐明箫也追了出去,乾庆宫广场上到处都是打斗,十分惨烈。   打的正激烈时,童恩果然走火入魔了,他仰天一声大吼,冠裂发散,嘴唇乌紫,血灌瞳仁,看起来跟鬼似的。   童恩走火入魔后,战斗力反而越发厉害了,他见人就杀,也不管是不是自己人。   三十七刹原本成包围圈地保护着他,谁知童恩反手就扭杀了两个三十七刹的人,三十七刹见状,皆是愤怒不已,各自交换了弈个眼神,一同撤了包围远离战场不再保护童恩,颇有作壁上观之意。   褚晏见状,上去就和童恩硬碰硬地打斗了起来。   几百个回合打下来,乾庆宫的广场就像被巨大的力量爆炸过一般,全是狼藉,而童恩走火入魔后,竟是越打越勇,褚晏隐隐已有处在下风之态。   三十七刹的人纷纷退到远处,冷冷地看着广场上的打斗,宋茹甄觉得只要褚晏受了伤,以他们此前与三十七刹之间的恩怨,三十七刹肯定会上来补一刀,到时候齐明箫和蛟卫只怕护不了褚晏。   她心里焦急地不得了,忽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对方童恩的法子。   她立马转身回到殿内,开始在满殿里乱翻,最后找到一个小坛子,她抱着坛子迅速跑到三足大香炉旁,伸手进去抓了几把香灰装进了坛子里,然后抱着坛子就往外走。   阿时忙冲过来拽住她问:“阿姐,你要做什么?”   “我有办法杀童恩。”说着,她转脸盯着齐明意,“明意,我需要你的帮忙。”   ……   宋茹甄抱着坛子走出殿外后,冲不远处观望战局准备伺机而动的齐明箫喊了声:“齐明箫!”   齐明箫转瞬而至:“公主有何吩咐?”   宋茹甄指了指上面:“带我上屋顶。”   齐明箫二话不说,搂着宋茹甄的腰,足尖一跃,纵身跳到了乾庆宫的屋顶上,齐明箫不解地看着宋茹甄怀里抱着的坛子问:“公主这是打算做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先下去帮褚晏缠住童恩,别让人发现我在上面。”   “好。”   待齐明箫跳下去帮褚晏吼,宋茹甄抬手拢住嘴巴,冲正与褚晏酣战的童恩大喊:“童恩!你可记得你漳州的老娘?”   闻言,童恩的身子果然剧烈一颤,褚晏抓到破绽,一掌震在童恩的腹部上,将童恩震退了几步,童恩朝地上吐了一口血,似乎不知道疼痛一般的正要继续褚照打,却又听见宋茹甄喊道:“本宫把她带来看你了。”   童恩像是陡然清醒了过来,猛地扭身,盯着屋顶上的宋茹甄。宋茹甄单手拧着一个小坛子,正在往下做倾斜状。   见状,童恩尖声喝道:“你敢!”   宋茹甄冷笑着张开五指,那坛子便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娘!”童恩也不和褚晏打了,纵身就飞扑了上去,想要接住坛子。   就在童恩接住坛子的瞬间,宋茹甄瞅准时间,将小冲对着童恩发射,童恩早已预料地侧身一避,然而下一瞬,突然“唔”了一声,一只弩/箭射/进了他的后心,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哼,一只弩/箭射中了他的前胸。   “咚!”   童恩坠地时,竟稳稳地抱着坛子,双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未倒。   褚晏见状,为了以防万一,手中的雁翎刀迅速挽了一个剑花,随即打着璇儿地朝童恩挥了过去,只见雁翎刀如流星般划过之后,童恩的头颅便慢慢地从脖子上滑落在地上,然后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滚。   齐明箫走过去,拧起童恩的头颅看了看,然后恶作剧地抛向阿时:“小皇帝,接着。”   宋应时见迎面飞来童恩血淋淋的头颅,吓地面色煞白地扔掉手中的弩/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童恩的头颅正好落在了他的脚边。   齐明意放下弩/箭,走到宋应时跟前,抬脚淡定地将童恩的头颅踢开,然后嗔怪地对齐明箫道:“哥哥,他胆子小,你别吓他。”   齐明箫翻了个白眼,自讨没趣地转过身。   屋顶上,宋茹甄俯视着面色惊变的三十七刹们,扬声道:“三十七刹,你们是赏金猎人,如今立马的主子既已死,你们又何必留下来再拼命。如今大势已去,本宫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愿意放下武器,然后就此离开大魏,此前纠葛,本宫承诺一笔勾销。但若你们执迷不悟,本宫势必会倾举国之力对‘三十七刹’发出追杀令,你们好好想想吧。”   三十七刹彼此看了一眼,只一瞬间便达成了共识,首刹率先转身道:“撤!”   十几道人影转瞬间消失在此起彼伏的屋檐中。   “阿甄。”褚晏纵身飞到屋顶上,揽着宋茹甄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宋茹甄腿脚发软地靠在褚晏的怀中,吁了一口长气道:“真是吓死我了。”   褚晏揶揄道:“是吗?我倒是瞧着你胆子挺大的。”   宋茹甄一听,挺了挺胸脯,一本正经地问:“那方才我气势怎么样?”   褚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恭维道:“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夸的宋茹甄低低笑了两声。   这时,齐明箫走了过来,用一种五分古怪,五分被吓到的眼神看着宋茹甄,“公主,你方才洒的难道真是童恩的……老娘?”说着,他略带同情地看了一眼童恩怀里抱着的坛子。   “怎么可能,那里面只是我随手抓的香灰而已。”   “那你怎么知道童恩一定会去接?”   宋茹甄耸肩:“我不知道。”   齐明箫:“……”   “我只是在赌。”宋茹甄解释道,“虽然童恩这个人恶贯满盈,但他却是个大孝子,我派人调查过他,他每年清明都会亲自回漳州祭奠他的母亲,而且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整个漳州城就是在他的庇护下才会过得那样富足,所以我在赌他的孝心,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齐明箫了然地点了点头。   宋茹甄转头,看着童恩的尸体道:“我知道童恩此人疑心重,定能猜出我此举是个陷阱,所以在他来抢坛子时,我故意向他射出婆罗针,其实我已让明意算好了童恩避让的角度,然后躲在暗处伺待童恩避势已尽,无力扭转时,就向他发射出致命一箭。”宋茹甄转身,赞扬地看着阿时道,“还有阿时的一箭。”   阿时赧然地别过脸去。   齐明箫佩服之极地冲宋茹甄拱了拱手。   正说着,蛟卫拉拉扯扯地拽着三个人走了过来后,临到跟前将人推着上前,冲褚晏禀道:“主子,我们在宫门口抓住三个鬼鬼祟祟想逃跑的人。”   宋茹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愕然道:“是你们!”   竟是宋妍霜和柳太妃,还有一个……小少年,那少年浓眉大眼的,五官稚嫩,骨骼却不小,宋茹甄一看就猜到了对方是谁。   只是,这柳太妃何时进的宫?童恩那么恨她竟然会把她接进宫里?   柳太妃连忙拉着宋妍霜‘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对宋茹甄哭求道:“长公主饶命,求长公主开恩,放了我们母女俩吧。”   宋茹甄冷哼了一声:“你也好意思求本宫放了你们?”   柳太妃一听,就知道宋茹甄不会放过她,急忙膝行几步到宋茹甄跟前。   宋茹甄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   柳太妃瑟缩着商量道:“要不这样,我去死,你放了霜儿吧,她怎么说也算是你的亲姐姐。”   宋茹甄横了宋妍霜一眼:“她不配!”   宋妍霜质问道:“宋茹甄,你想怎样?”   柳太妃忙扭头斥了一声宋妍霜:“霜儿,你闭嘴。”   宋妍霜紧咬住嘴唇不吭声了。   “三公主,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愿意以死谢罪,只求你饶霜儿一命,霜儿她并没有害过任何人啊。”   宋茹甄侧过身子去,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   柳太妃见状,垂头抽泣了一会儿,然后咬牙飞快地起身,一头撞在了附近的朱漆盘龙大柱上。   “娘!”宋妍霜连滚带爬地过去抱住柳太妃缓缓滑落的身子,歇斯底里地哭喊了起来,“娘,娘……”   宋茹甄冷冷地看着柳太妃母女俩,只觉得这一幕是何曾相识啊。   宋妍霜红着一双眼怨恨地瞪着宋茹甄:“宋茹甄,你好狠的心。”   “再狠也没有你们母女俩狠。”   这时,那个小少年拔腿冲到宋妍霜面前,伸手挡住她,瞪着宋茹甄义愤填膺道:“你们不许伤害她。”   “你是谁?”宋茹甄明知故问道。   那少年果然答道:“我乃束勒大汗,耶保律。”   宋茹甄点头笑了起来:“好啊,束勒的大汗竟然送上门来给本宫当俘虏,真是天助我也。”   宋妍霜忽然丢开柳太妃,起身将耶保律往旁边野蛮一推,恶声恶气道:“谁要你护,你给我滚!”   耶保律一脸懵:“霜姐姐?”   宋妍霜气急败坏地指着耶保律道:“我恨你们束勒,恨你父王,更恨你,你们只会让我感到恶心,滚,快滚!”   “霜姐姐,你不是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吗?”   “那都是骗你的,傻瓜,滚啊!”   耶保律委屈地撇着嘴,垂头不说话了。   宋妍霜的眼里闪过一抹决绝,她从地上飞快地捡起一柄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就是一抹,血雨点似的喷薄在耶保律的脸上。   耶保律顿时傻眼了,直到看见宋妍霜的身子倒在血泊里,他才反应过来,扑跪上前摇着宋妍霜的身体道:“霜姐姐,霜姐姐,你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宋茹甄也是一脸震惊。   柳太妃自戕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就算柳太妃不自戕,就冲柳太妃对阿时做过的那些事情她也不可能饶了柳太妃,但是她没想到宋妍霜竟然会跟着一起选择死……   她是恨宋妍霜,但是还没有达到想杀宋妍霜的地步,她也知道宋妍霜如今的身份轻易杀不得,原本也有心想放她一马的。   她沉默地看着趴在宋妍霜尸身上哭地泪流满面的耶保律,恍惚有点明白宋妍霜的意图,心中不由得喟叹了一息。   待耶保律慢慢平静下来后,宋茹甄才开口问他:“可是宋妍霜带你来华京的?”   耶保律揩干眼泪,点了下头:“……嗯。”   “你们来做什么?”   耶保律抬头看着她认真地问:“说了你就能让我带霜姐姐走吗?”   宋茹甄悲悯地看了一眼宋妍霜,道:“我想她并不愿意跟你回去,但是你一定要她走,本宫可以允许你带走她。”   耶保律垂头,静静地注视了宋妍霜一会儿:“她求我来华京救她娘。”   “就凭你们俩?”   “我以束勒大汗的身份答应那个姓童大人,会出兵助他攻打褚家军,待事成后,童大人答应让我束勒士兵在北境里……横行十年。”   横行十年!那就相当于将整个北境送给束勒烧杀抢掠十年!   “好个卖国狗贼!”宋茹甄厌恶地瞪了一眼童恩的头颅,然后对着呸了一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用一种鼓励的眼神望着阿时道:“阿时,你是大魏的陛下,如今束勒的大汗就在你面前,你想如何处置?”   “朕……”阿时握了握拳,挺起胸脯看着耶保律,拿出他帝王的气势道,“只要你保证束勒五十年内不准进犯大魏,朕愿意同你们束勒签订北境永久互市条约,诚,诚以为友。”说完,他急切地看向宋茹甄。   宋茹甄冲他笑着点头。   阿时也开心的笑了。   耶保律走到宋应时面前,朝他行了一个束勒的参见礼,道:“好,我答应你。”   东边,鱼肚白的天际升起了一轮鲜艳的红日,璀璨的熹光瞬间挥洒在了金灿灿的琉璃瓦上,也洒在了血流成河的广场上。   黑暗终于结束了。   宋茹甄抬头望着远处,星眸都跟着亮了。   “褚晏,你看,天亮了。”   褚晏走到她身边,并肩而立,抬头与她一起眺望这徐徐升起的骄阳。   过了会儿,手里忽然塞进来一样东西,宋茹甄拿起来一看,见是褚家的麒麟令,她偏过头去,不解地看着褚晏:“这是何意?”   褚晏转身,掰着她的削肩,勾唇笑道:“这是我迟来的聘礼,还望阿甄笑纳。”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心中一时无限感慨。   女主宋茹甄不算是个完美的人设,她是个傲娇要强,嘴硬心软的女子,还有点自以为是,但是本性一直还算善良。她从小看见母后不受宠,看见父皇沉迷女色,所以对感情比较患得患失,看似无所畏惧,其实敏感脆弱,直到褚晏主动出击后,她才敢试着走出那关键的一步,这才成全了自己的佳缘。   至于褚晏,我只想说一句:儿砸,好样的。   其实还有好多话想说,又怕读者觉得这个作者矫情,所以就不说了。本文后半部分都是裸更,当天写当天更,可能有来不及细修的瑕疵,如果有时间了话,回头可能会精修一遍。   关于番外,我休息两天后开始动笔,会不定时更新。   最后,感谢能陪我走到这里的读者们,因为有你们的陪伴,我的文字才多了灵魂,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