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夫人日常》 作者:晨晓茉莉 ========== 第一章 曾府祖孙三人 大太太想接外甥女来京,……   京城·进士坊·桂花巷·曾府   曾老太爷和老夫人邹氏居住的正房堂屋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几个身着绿色比甲的俏丽丫鬟鱼贯而入,行走间步伐无声,有条不紊地将冲泡好的两盏热茶、厨房刚做好的几碟子点心、昨儿庄子上刚送来的鲜果子、今早大奶奶孝敬的干果脯等物分别摆放在条几上。   而后几个人身子微顿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训练有素的她们这一连串动作丝毫没有打扰到屋内正在说话的两位曾府女主人。   长房长媳,曾大太太田氏兴奋地滔滔不绝,“……我那三侄女娘您也见过,前些年还来过家里,乖巧懂事得很。”   “她前两个月就及笄了,我娘写信给我让帮着寻摸一门婚事。您也知道,咱们老家那头啊破落得很,没什么合适的好人家,我便想着不如接到家里来,这相看起来也便宜不是。”   她收到信后就急匆匆地来了,显然对此事极为看重。如今说起这个打算时也是笑容满面,满心欢喜,“这女子嫁人就如同投第二回 胎,最要紧不过的。她若能嫁得好呀,也是好事一件,将来和淑姐儿几个相互帮衬着,我也就放心了。”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没有回应,高兴着的田氏见状便有些迟疑,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变得呆滞。   她动了动身子,有些不安地问道:“娘,您觉得呢?”   被田氏称作“娘”的,是一个头发有些灰白的老太太,她面容和蔼,在田氏说话时只顾着转动手腕间黝黑发亮的佛珠,一个字没回。   但等她口干舌燥地将那一长串说完,在心里头直打鼓的时候,她终于开口道:“拒了吧,自古婚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让已经出嫁了的姑母寻摸的道理?”   “再说了,”老人家淡淡地看了田氏一眼,“你把人接来,是想在京城给她找婚事?可她不过是秀才的孙女,在京城能找到什么好的?”   “若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个,将来她过得不好你怎么和田家交代?你一个做姑母的掺和进这事做什么,给一份厚些的添妆也就是了。”   老太太把手里的佛珠放到旁边的条几上,端起了茶盏,在杯盖与杯身的清脆碰撞声中,她老人家又道:“说到亲事,你的心思还是多放些到二丫头身上,她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好歹也喊你一声母亲。这次病了有两三日了吧,怎么还不去请个大夫来给她瞧一瞧?”   “要多用些心。”   劈头盖脸的一顿话把田氏说得脸色涨红,她嘴唇动了几下却也不敢开口反驳积威甚重的婆母,起身告了个罪,悻悻地走了。   然后回去没多久她就捂着胸口喊疼,让人去把自己嫁到侯府的大女儿曾淑请了回来。   ……   “你祖母那人啊,蛮横不讲理,就这么点小事都不允,不但不允还说了我一通!那是你亲表妹呢!”   “啊!说什么自古儿女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个做姑母的莫要管这许多,免得将来被人说嘴!”   “这不就是说我狗拿耗子吗!”   说着说着更为气愤的田氏在床上坐直,拉着曾淑的手哭诉,“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我这般辛苦筹谋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   “你嫁给了侯爷,多少人眼珠子都红了,背地里说咱们家祖坟冒青烟,连带着田家那头你几个表姐妹们都被人高看一眼。就这么几个月的功夫好些人上门去提亲,给多多的聘礼就想娶一个到家里头,好和侯府攀亲。”   这个曾淑倒是不曾听闻,好奇地问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家呢?”   田氏顿住了,在曾淑的追问下才撇嘴不屑道:“你外祖母说有开铺子的、开酒楼的、家里有人在衙门里头当差的,还有什么穷酸的落第秀才。哎呀,反正要么穷要么门第低,都不是什么好人家!”   她激动道:“就我说的这个,你的三表妹,有个开酒楼的给五百两聘礼就想娶回去做次子媳妇,你三舅舅和三舅母险些就答应了,这怎么行啊?!”   “她是你表妹啊,这不是埋汰了吗?!”   “打量着谁都能和侯爷做连襟呐?!”   ……   田氏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   曾淑坐在床沿,让人抬了个炕桌放在床上,再放上一盏温热的茶水。   她一边听着田氏说话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颜色微红,表皮凹凸不平的荔枝,时不时地根据母亲田氏的语气激昂程度或“嗯”或“哦”地答应几句,间儿还得插一些‘是嘛’、“那可真不应该”之类的话。   直至这荔枝褪去难看的表皮露出里头莹白的果肉,田氏终是忍不住了,拍着桌面道:“淑姐儿,娘在和你说话呢!你听没听啊?!”   “听着呢,一句也没漏。”   曾淑安慰着,然后将剥好的荔枝递到田氏的嘴边,“娘,这是宫里赏下来的鲜荔枝,整个京城就只有寥寥几家有呢,甜得很,您尝尝?”   田氏被她这么一递,头不自觉地往后仰,满肚子的话就断了,不但断了话头她的语气还低了下来,犹豫道:“真的甜吗?好吃不好吃啊?”   “我记得这荔枝要到八九月上头才有的,南边的人摘下来之后用冰镇着,一路运到京城来,贵着呢。”   “如今这才七月,莫不是还没熟就摘了吧?”她使劲摇头,“那我可不吃,酸得很,娘小的时候家里穷,吃多了酸果子,如今是再不想吃了。”   曾淑举着手,柔声道:“好吃着呢,这是南边的官员进上来的荔枝,不是从树上摘的是连着树一道运过来的。这运一回那树就活不成了,所以很是难得。”   见母亲还有些犹豫,曾淑又笑着补充道:“您放心吧,这荔枝都熟透了甜得很,府里总共就得了那么两篓子,侯爷定让我带些回来孝敬您。”   “是嘛,哎呀侯爷就是孝顺,”田氏最喜欢听人夸她的侯爷女婿了,顿时乐开了花,张开嘴正要吃但突然又停下了,扯着袖子撇开脸道:“我不吃!你刚从老太太那回来,这定是她挑剩下的,我才不要吃她挑剩下的东西!”   曾淑好笑,扫了周围伺候的人一眼,凑近了田氏轻声道:“没有,祖母那边我还没送过去呢,先给您挑。”   “真的?”   田氏狐疑地看着她,自家的女儿自己知道,由于自幼长在老太太膝下,对她是极为孝顺的,有时候连自己都比不过。   “当然!”曾淑端起脸,再度把剥好的荔枝递到田氏的嘴边,“这都剥好了,娘您快尝尝吧,看甜不甜。”   田氏这才迟疑着吃下了送到嘴边的荔枝,小口咀嚼着点头道:“是甜得很,哎比咱们去年十两银子买的还甜呢,你再给我剥两颗。”   于是曾淑就又剥起了荔枝,一颗又一颗,整齐地摆放在瓷白的小碟子上。   田氏倚靠在床上,一边吃一边和女儿说话,“这进上的荔枝是好吃,和外头买的不一样,对了,再给你那两个哥哥送去些,他们读书辛苦着呢。”   “都准备了,”曾淑一边继续给她剥荔枝,一边说道:“祖父、祖母、父亲、大哥一家、二哥、二妹、四弟、三妹几个我都预备了。”   听到女儿把家里的人都数了一遍,田氏顿时就感觉这吃到嘴里的荔枝不甜了,埋怨道:“你爹和你两个哥哥,你三妹是应该给的,都和你亲呢。但其他的那些贱皮子哪用得着吃荔枝?拿大街上十文钱一篓的酸果子打发一下就完了。”   “倒是你田祖母,很该送去些。”   看着母亲这理所应当顽固不冥的样子,曾淑一阵无奈,剥荔枝的手也停了下来。   外官进上,然后又由宫里赏下的荔枝,数量稀少,谁能吃,谁不能吃讲究得很。田老姨娘就罢了,她是先祖母的庶妹,又生了二姑母于曾家有功,并且侍候祖父多年,一碟子荔枝也吃得。   但他们大房的庶出子女,她的兄弟姐妹们,被下人们称为‘主子’的那几个,也是吃得的呀。   这又不是争夺家业的时候,面子上一碗水端平又有何妨?这就是祖母之前一直压着,不让您管家的缘故啊。   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又如何能管好偌大的一个家?   曾淑看着母亲理所当然的模样,暗暗叹息。   田氏却不知道短短的几瞬间曾淑就想了这么多,她还在继续说:“那一个个的都是讨债鬼,二丫头又病了,你祖母还要让人去请大夫,不知道又要花几个钱……”   “娘,”曾淑打断了她的话,“您刚刚说有个开酒楼的来给三表妹提亲,外祖母没允,除了对方家里是个开酒楼的您觉得上不了台面之外,可还有别的缘故?那个人性情如何?可有出息?家中父母妯娌可是宽厚的?”   田氏愣了一下,随意地说道:“你外祖母没提,这哪有什么如何不如何,这你三表妹就不能嫁给一个开酒楼的啊,这像话吗?”   曾淑诚恳地追问:“三表妹为何就不能嫁给一个开酒楼的?”   “哎呦我的乖女儿啊,”田氏身子前倾,焦急地解释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嫁给了侯爷现在是侯夫人啊,能进宫去见娘娘的!侯爷的连襟怎么能是开酒楼的呢,让人知道了不得笑话你啊!”   “娘,这你可想差了,”曾淑认真地说道:“皇亲国戚家里的亲戚也不都是皇亲国戚,没准拐上几道弯还有在村门口卖烧饼的呢。”   “侯爷怎么就不能有开酒楼的亲戚了?而且,三表妹夫和侯爷也不是连襟,未来的二妹夫、三妹夫、四妹夫和侯爷才是连襟!”   见母亲还有些迷糊,曾淑又道:“娘,您想过没有,若是按照外祖母和您这样的想法,几位表姐表妹都要嫁豪门显贵、官宦人家,如此才能和侯府匹配。那岂不是要把田家表妹都接到咱们家来?”   “毕竟老家那头最大的也就是个县令,配不上田家几位表妹的。”   “但是……”曾淑压低声音“表妹们若是从咱们家出嫁,这嫁妆怎么算啊?”   “我记得您之前跟我说过大表姐出嫁的时候外祖母只给了两百两的陪嫁,您把人接来再给寻一门好亲事,那嫁妆怎么办?”曾淑的表情带上了担忧之色,“难不成要从您的私房里出?这要配得上侯府的人家,一个人少说也得三四千两呢。” 第二章 姜还是老的辣 曾淑略施小计,圆婆媳关……   三四千两!   田氏一听,顿时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住,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咽下之后连忙拉着曾淑的手疯狂摇头:“不接了,不接了!”   被女儿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嫁妆一事,以娘那性子定不会送多少嫁妆来的,多半还是要自己贴补。但女儿是高嫁,出嫁的时候不但掏空了曾家家底,老太太和她这些年攒下的私房也贴进去不老少,再来一个可受不住。   “娘您小心些。”   曾淑被她这动静吓了一跳,赶紧轻拍她的背脊顺气,又让人把床上的桌子移开,连带着茶水和鲜荔枝也一并撤下去,又仔细检查了被褥见上面没有湿润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娘您没事吧?胸口疼不疼?”   “没事没事。”田氏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欣慰地笑道:“娘就是一时惊着了,乖女儿啊,你说得对,娘想了想,你三表妹还是不要接来的好。”   “就是啊。”   曾淑见她没事便放下心来,亲热地抱着田氏的胳膊,为了防止她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再被田家蛊惑了去,她又再补了几句。   “娘您想一想,二哥虽然已经定亲了,但是未来二嫂可尚未过门,您如果将表妹接了来,万一她和二哥看对了眼那可怎么得了?”   “您忘记当年大哥和大表姐的事情了?”   曾淑暗示道:“三表妹只有两百两的嫁妆,拍马也赶不上如今的大嫂,大嫂可是祖母给挑的呢,秀外慧中不说嫁妆也不少……”   田氏正是和老太太置气的时候,听到女儿这般灭自己威风顿时有些不知在,扭捏着道:“你二嫂也不差啊,你二嫂是我看上的,也是我去提的亲!”   说罢她又凑近了曾淑耳畔,神秘道:“我跟你说啊,你祖母之前是想让你二哥娶你大姑家的真姐儿的。就是,就是你大姑的那颗独苗你知道吧,小时候还来过家里头的那个小姑娘,比你小一点儿。”   “也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但我可是没忘的,她那个女儿即便千好万好可是唯有一点娘是不满意的,就是……”   “娘!”   曾淑越听越不像,再次打断了她的话,“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我从没听祖母提起过。再说了人家真表妹已经定亲了,上回不是来信了吗?未来的表妹夫才高八斗还是个小三元呢,和真表妹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我们还是说回二哥吧,娘您挑的二嫂是不差,但若是把三表妹接来,你让未来二嫂怎么想啊?”   “哪个正经的人家会在家里还有没成亲的爷们的时候,把表妹给接来的。”   曾淑心疼地看着田氏,“我不相信您不知道外祖母的心思,她是瞧上二哥了呢,就像当年瞧中大哥一样,要是一个不慎二嫂换成了三表妹,也陪送两百两的嫁妆,您的脸面往哪搁啊……”   嫁妆才八百两是田氏一辈子的心病,曾淑这一下正中软肋。   只要一想自己给儿子娶了个两百两嫁妆的儿媳妇,亲朋好友议论纷纷的模样,还有老太太那不屑的眼神,田氏的小心思全都不翼而飞了。   她当下便一拍大腿,狠狠道:“不接了!还接什么啊,接了我在这个家里头就更没地儿了!快,乖女儿你快替娘写信回了你外祖母!”   **   曾淑劝慰完母亲,看着她把抹额一扯,下了床风风火火地要去厨房给她炖肉吃,于是便领着人回到正房陪祖母喝茶。   祖母邹氏是一个睿智的老太太,她是曾淑祖父尚未考中举人时迎娶的继室。生有一儿一女,就是家里的二老爷,大姑太太,不过如今这一儿一女都不在她的身边。   曾淑的二叔性子活络,考中进士后在京城某个衙门里待了三年就不耐烦了,然后靠着岳家的门路外放到江南做官,至今已有五年光景。他自己休假少不常回来,但是年节以及老太太寿辰是次次不忘的,每回都会派人送妻儿进京,连带着还有一车又一车的丰厚节礼。   至于曾淑的大姑,很多年前就已远嫁南方,自亲家刘老太爷致仕那一年两家见过之后,至今已有差不多十年没上京了。   ……   邹氏的院子里空落落的,丫鬟们都不知道躲去了哪里,曾淑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正欲开口却听得里头传来祖母刻意压低的声音。   “……送个刚及笄的姑娘来,打量着谁不知道呢,当初老大到了年纪就送了个大姑娘,如今老二到了年纪就送个三姑娘。”   “……感情这是把当年的事给忘了。”   “全家除了个老的外全都是白身,最拿得出手的就是秀才孙女的名号。”老太太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就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教养还想做曾家孙媳……总是仗着往日的情面……没脸没皮……”   曾淑站在了原地,听到里面继续说道。   “老太太,田家这几十年就出了曾家这一门贵亲,想着亲上加亲也是人之常情。”这声音是曾淑熟悉的,伺候了邹氏几十年的徐嬷嬷,她语中带笑地继续说道。   “您也别操心了,您如今给挑的这两个孙媳都是好的,往后也就好了,妻贤夫祸少,大爷和二爷以后也能和二老爷家里的三爷、六爷相互扶持。”   “那当然,”邹氏有些得意地道:“田氏以为二儿媳妇是她选,但其实是我早就相看好的,田家的女人,再别想进曾家的门!”   ……   “祖母——”   曾淑加重了脚步,等不及身后的丫鬟动手就自己掀了帘子快步走了进去,高兴地道:“我回来了!”   屋子里,邹氏着一件褐色缎子做的衣裳,额头戴着同色上镶红宝石绣着吉祥纹的抹额,正懒懒地歪坐着一边身子剥荔枝吃。   徐嬷嬷的手里则拿着一柄竹制的鸡毛掸子,正扫着多宝架上的落灰。   两个老人看到曾淑回来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邹氏更是乐呵呵地朝她招手,“回来了,都和你娘说好了?”   “都好了。”   曾淑上前几步在祖母旁边坐下,眨眨眼,“我跟娘说三表妹来了得她出嫁妆才能嫁得出去,还有若是她和二哥看对了眼,那可就难办了。二哥错失一门好亲事不说,三表妹身份太低也配不上二哥。”   “然后娘就醒悟了。”   “我刚刚替她写了封信给外祖母,拒了这事,还跟外祖母说请她老人家多费心再给三表妹寻门好的亲事。并且让人从库房里收拾了四个箱子送过去,说是我娘给三表妹的添妆,如此也就了了。”   “这样就好。”对于曾淑的处置,邹氏满意地点头,“请神容易送神难,田家三姑娘那身份不上不下的,来到京城就只是你爹的外侄女,这样的身份若没有侯府抬举连个举人都嫁不了。”   “而你如今在侯府举步维艰,根基未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邹氏略微解释后又道:“再说了,你二哥如今亲事也定下了,就预备着今年考完乡试就成亲,接个刚及笄的表妹到家里来,若是以后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惹得亲家不快,到时候再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所以我才没拦着你娘让人去请你,”她说完这些和蔼地看着曾淑,“侯府那头没说什么吧?”   “没呢,”曾淑也赞同祖母的意思,轻快地回道:“如今侯爷在家,我自在得很,本来他也要和我一起来的,但宫里头来人说陛下有事寻他,他就到宫里去了。”   “对了祖母,这荔枝您尝着如何?若是喜欢我那还有半篓子呢,侯爷说甜滋滋的他不爱吃这个。”她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滚圆的荔枝被放在邹氏左手边的条几上便站起身子,走过去坐下,伸手拿了一颗。   “你自己吃吧,我刚刚已经吃过两颗了。”邹氏指了指条几上一小堆荔枝皮,“这东西烧心,吃多了我晚上睡不好,你也少吃一些。”   “嗯嗯,”曾淑把手上剥好的这个放到嘴里,含含糊糊地点头道:“我也不太爱吃这个,要剥壳还要吐核,好麻烦的。有这功夫不如吃几片西边来的蜜瓜,那个才好吃,咬上满满的一大口,脆甜。”   邹氏被她逗笑了,“家里给了你两个陪嫁丫鬟,到了侯府之后侯爷又给你挑了四个,六个人伺候着你,这等子事哪用得着你来动手?让她们挑干净了放到碗里你夹着吃就是了,还不用脏了手。”   话音刚落,曾淑就不小心用力过度,粘了满手的汁水。   邹氏无奈地摇头,“哎呦,怎么还是这样不小心,快,你们去取了水来,再拿干净的巾子给姑娘擦擦手。”   丫鬟们听罢顿时四散而去,不一会儿就有两人端着铜盆、捧着巾子回来侍候。   “别人剥的不是那个味,我还是喜欢自己动手。”曾淑的手从铜盆上拿起,一边接过丫鬟递上的温热巾子擦去手上的水珠,一边解释。   “随你吧,”邹氏呵呵笑,“知道你要回来,我让人开了一坛梅子酒,待会儿你喝两盅。”   “哇,是徐嬷嬷渍的梅子酒吗?”曾淑惊喜地看向对面的徐嬷嬷,“那我可得多喝两杯,徐嬷嬷渍的梅子酒味儿最好了,别人做的都不是那个味。”   徐嬷嬷听她这么一说,牙花子都笑出来了,“去岁渍的梅子酒还有好些,家里头就您和老太太爱喝,自您出嫁后老太太也喝得少了,如今还剩许多呢,老奴这就去再起两坛子,待会儿给姑娘您带回去。”   “不过也莫要多喝,这酒后劲重着呢,喝多了仔细头疼。”   “多谢嬷嬷!”曾淑开心地笑着。   ……   在曾府耽搁了一些时辰,等曾淑乘着马车启程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道路上除了他们这些赶着回去的人和车外,还有就是两旁趁着宵禁来临前想要多卖些银钱的摊贩们。   “卖包子咯,又香又甜的包子。”   “七孔针、五色线,十文一份嘞!”   “髓饼,这位老爷要不要尝一尝热乎的髓饼?我这儿的髓饼可是刚从武成王庙前的海州张家那儿拿的,一斤只需五十个钱,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哇,姑娘,有您爱吃的髓饼呢!”   坐在马车右侧,和曾淑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侍书小小地掀开车厢侧边的帘子一角,看清楚那卖髓饼的人顿时转头高兴地朝曾淑道:“姑娘,是武成王庙前海州张家做的髓饼,他们家做的最是好吃,比皇建院前郑家的松软些,咱们好久没吃过了,您要不要买些尝尝?”   曾淑就坐在侍书的对面,听到这话后笑道:“是你喜欢吃吧,想吃就去买吧,这髓饼也不是时常都能见到。”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多买一些,我们带回去分给其他人尝尝。”   在曾淑身边,一个身子坐得笔直,着蓝色比甲的俏丽丫鬟听到曾淑的话嘴唇动了动,不过还是没有开口阻止。 第三章 老夫人和侯爷 不是所有母子都感情深厚……   广宁侯府,是一座五进的大宅子,内里有流水环绕,前院有假山后院有花园。东西两侧还各有几座大小不一,用于安置客人、旁支、姨娘等人物的侧院、偏院、跨院等等。   这座府邸坐落在皇城边上,附近都是京城权贵聚集之地,若是骑马,离皇宫也就不到两盏茶功夫。   这里是曾淑的夫家,她的夫君就是当代广宁侯傅霆,傅永宁。   两人于去年末在金波池的冰嬉场上相遇,然后历经波折,今年开春未久曾淑就嫁了过来,至今尚未满三月。   “夫人回来了——”   侯府的门房都是人精子,打老远看到曾淑乘坐的马车,立马动作飞快地将中门全部打开,然后消息层层后传。   等马车和随行的丫鬟、女护卫等停在二门的时候,早有几顶蓝色小轿停在旁边的青石地面上,旁边伴着几个神情恭敬,身材健硕的抬轿媳妇。此外还有一个同着蓝色比甲,神情沉稳的大丫鬟和两个扎着双丫髻,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显然是那大丫鬟特地带在身边,让跑腿使的。   “夫人,您慢些。”   那大丫鬟眼见着马车停稳,便拿着踏脚的凳子站在马车下方,小心翼翼地将曾淑扶了下来。   “老夫人两刻钟前曾打发人来寻您,另外,钱姨娘拉着秋姨娘和大公子半个时辰前在正院候了一阵子,说是要给您请安。正巧老夫人派来的人瞧见了,就把人都带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她指挥着人把轿门压低,一边扶着曾淑一边用不高不低的和缓语气道:“过了一阵子老夫人又派了个丫鬟来,让您回来后先到她院子里去,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曾淑明白了她的未了之意,前进的脚步顿时就停住了,转头看向这个丫鬟的眼中有些诧异,“晴雁,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不是还没到请安的时辰吗?她们来那般早做什么?”   “杨姨娘呢?她也去了吗?”   晴雁摇头,也有几分不解,“是还没到请安的时辰,奴婢也不知道两位姨娘来得这般早作甚。至于杨姨娘她身子抱恙,今日告了假。”   曾淑不再去想,晴雁是傅永宁给她的得力人,家里的人世代都在侯府侍候,对侯府的情况熟悉得很,她既然说了不知道两位姨娘来做什么,显然就是她们的到来是毫无预兆的。   至于一个月里头要病上大半个月的杨姨娘,曾淑听完就罢了,随意地回了句,“那让她好生歇着,这两日就不用过来请安了。另外传府医给她看看,若是要用药就去找郭嬷嬷拿对牌,莫要耽误了病情。”   晴雁记下了,然后轻声问道:“那老夫人那边……”   曾淑环视了一圈,将身边三个丫鬟的神色都瞧在眼里。   来接她的晴雁微低着头,神情恭敬地准备着听从吩咐,而跟着她出门的晴娟则若有所思。这两个人是傅永宁院子里四个大丫鬟中的两个,另外两个虽然也在他身边侍候,但实际上却和曾淑的两重婆婆,也就是侯府的太夫人和老夫人有莫大关系,所以都留在了院子里。   如今两人虽然对老夫人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太大惊讶,与之相反的是她的陪嫁丫鬟侍书,一听到了‘老夫人’这三个字顿时就有些害怕,看过来的目光中也蕴含着担忧之色 。   曾淑暗叹口气,知道她这是对老夫人上回因为她不懂府里的规矩,让人打的两板子心有余悸,想了想便道:“侍书,你带着我买的髓饼先回屋里去。”   “另外盯着些小厨房那头,侯爷早上临走的时候说晚膳想吃羔羊肉,你先让她们安排上。”   “啊?!是,是,夫人。”   侍书有些紧张地退到一边,怀里紧抱着装髓饼的袋子,脸上还是不改担忧之色。   不过曾淑却没有紧张,她理了理衣裳,坐进轿子里。   “我们走吧。”   晴雁听罢喊了声“起轿”,然后边走边对身侧一个稍小些的身影吩咐了几句,和刚跟着曾淑回来的晴娟一道,坐进轿子跟了上去。   **   曾家与广宁侯府不是门当户对。   曾淑的祖父,曾家老太爷不是什么天资聪颖的人物,但胜在勤勉,蹉跎多年后终于在四十五岁这一年考中了进士。   他年轻的时候穷得很,在通州的乡下一边读书一边种地或者是请长工种地,总之曾家往上两辈都是一边读书一边种地。往大了说勉强算得上是‘耕读传家’,但距离更上一层的‘书香门第’还有不小的距离。   而广宁侯傅家就不一样了,其祖上曾随本朝太/祖打天下,后因战功显赫被封为广宁侯,是本朝少许的几个世袭罔替的侯府之一。   往后历经两朝,侯府威风不减。   所以即便是前些年先老侯爷与先世子,也就是傅永宁的亲兄长傅荣相距战死于沙场,傅永宁尚未及冠就在重伤中承继侯府,满京城的人也不敢怠慢。   比如这回宫里赏赐臣子南边新进的荔枝,尽管数量不多,但侯府就得了两篓子,而每年年底的宫宴,也不会缺了侯府女眷的位置。   是以当年傅永宁的原配,先夫人小钱氏刚去时,哪怕她留下了一个嫡长子但京城的权贵或者重臣家里还是心动了,对继室之位虎视眈眈。   传闻就是宫里也有公主看上这个年轻并有赫赫战功的广宁侯。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傅永宁突然向名不见经传的曾家提亲,当时好多人差点惊掉了下巴。就连侯府的老夫人钱氏也不例外,曾淑都嫁过来差不多三个月了,她看这个儿媳妇还是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   曾淑都问过安一阵子了,她老人家才淡淡地道:“回来了?”   “是,”曾淑恭敬地回答:“我娘已经大好了,特让儿媳转告母亲,多谢您给的人参,家祖母也托儿媳向您问安。”   早上曾淑出门的时候来向老夫人报备过,所以如今回来了理应也要过来回一句,给家中的长辈带句话,寒暄一二。   不过老夫人显然没有寒暄的意思,她绷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不但没说上两句亲家客气了之类的客套话,还指着曾淑对面坐着的几个人道:“有心了,不过你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不要老是往外跑!”   “今天他们几个过去给你请安,生生地在屋子里坐了半个时辰,这像话吗?”   老夫人训斥的话毫不留情,“你这是要学着外头那些面慈心狠的给人立规矩不成?!可怜敦哥儿才那么一丁点,大老远地去给你请安还落得个空等一场,若不是我让人带他过来,怕不是要饿晕过去。”   老夫人这一番话把周围侍候的丫鬟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惹祸上身。就是秋姨娘和曾淑对面坐着的大公子敦哥儿都吓了一跳,唯一还镇定着的就是敦哥儿旁边的钱姨娘了,她不但毫不意外还无声地朝曾淑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把曾淑气得眼睛微眯,暗暗记在心上。   不过这时候并不是教训钱姨娘的时机,也顾不得思考他们几个这副表情的具体含义,曾淑辩解道:“府里请安的时辰是酉时,如今还不到……”   明明是他们来早了,这怎么能怪她呢?   “好了!”   老夫人没等她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嫁了人,就不要一门心思的往娘家跑,为了娘家连夫家都不顾了,天底下没得这样的规矩。你今晚回去抄十遍《女则》、《女诫》,明儿一早就给我送来。”   “……是。”   曾淑暗暗咬牙,抄写《女则》、《女诫》这等圣贤之书,少不得要沐浴焚香,静心凝神,是一桩苦差事。   时不时地遇上这种软刀子,有时候她都想掀桌子指着对方大骂一通解气,不过也只能想想而已。且不说双方身份上的差距,只她是侯爷的生母,占着‘婆婆’与‘孝道’的大义在身,她就不能在明面上反抗。   不然别的不说,一旦对方告到太后或者皇后跟前,纵然有傅永宁相护,她和背后的曾家也讨不了好。   毕竟钱家也不一般,老夫人钱氏出身敬国公府,就品阶而言比广宁侯府还要高上一阶。至于曾淑的娘家曾家,尽管有祖父、亲爹、二叔三人做官,但如今还没有出过四品以上的,在京城里也就只有一句‘清流’可堪称道了。   两家若是撞上了,钱家伸出一根手指头,曾家就难免头破血流,这也就是今天祖母说她在侯府‘处境艰难 ’的缘故。   老夫人看着她这个模样,满意地喝了口茶。   “还有,一个当家主母,要知道体恤下人。我们广宁侯府每年施粥施药不断,是京城人人称赞的慈善人家。但你如今在府里却苛待下人,你可知道就因为你要吃那什么鲜果子,庄子上的人爬到树上去摘,如今可倒好,人把腿给摔断了!”   “可怜一大家子都没个着落!”   摘果子把腿给摔断了?   曾淑顾不得思索,猛地抬头看向老夫人,这可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前两天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干瘪瘪的果脯,然后就想起了每年这个时候,家里庄子上都会送来一些鲜果子,没想到侯府却是没有,于是随口这么一说。然后侯爷就让人去给自己摘,当时自己还高兴得很。   但是现在,那人居然把腿给摔断了?!   虽然是因为那人没注意自个儿的安危才不小心摔断了腿,但曾淑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便道:“这般严重?那我让人给他请个大夫,莫要落下腿疾才好。”   老夫人一滞,随手放下了杯子,“我已经让人去处置了,若要等你回来安排,人都瘸了。”说完了这句指责的话,她放缓了语气,“我跟你说这事,是要让你以后多注意着些,我们侯府家大业大,这方方面面啊都要妥当才好!”   “霆儿既然决意要把家交给你来管,你就要管好了,莫要这里不对那里不妥的让人忧心,时时刻刻都要惦记着,没个清闲。”   把曾淑说得沉默不语后,老夫人满意地笑了。   ……   “侯爷回来了!”   随着广宁侯傅永宁踏入府门,整座府邸都活了起来。门房远远地瞧见了人影就拉开了大门,任他和身后的一群亲卫们打马而入。   “夫人回来了吗?”傅永宁翻身下马,随手把手里的马鞭扔给了身后的小厮,整了整手腕处的箭袖道。   小厮紧走两步上前接住马鞭,答道:“侯爷,夫人回来有一阵子了。”   傅永宁微微点头,大步往后院走去。 第四章 侯爷与告密人 女主并非毫无手段   曾淑有些沮丧地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   其实这样的场景,她来之前多少有些料到了,因为她并不是老夫人心目中的儿媳妇人选,钱家的女儿老夫人的那些侄女们才是。   可惜老夫人自己压不住傅永宁,又没办法强迫他娶自己的侄女,更何况后来因为某些缘故,傅永宁又从她的手里抢了管家权。   人和权利都没有了,老夫人从侯府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变成后院里靠儿子儿媳妇过活的泥菩萨,对她是恨得直咬牙。所以自从她嫁进来之后老夫人就屡屡找茬,不想让她过得安生。   虽然曾淑自己也挺冤枉的,她其实并不想掺和进傅家和钱家的争斗里面去。但自幼在祖母和母亲之间长大的她深刻地明白,一个府里,只能有一位当家主母,不然定会内院不稳、家宅不宁。   而她和老夫人谁来做这个当家主母,自然不必多问。   ……   回到了自个儿的院子,曾淑顾不得坐下歇会儿,就让晴雁去请郭嬷嬷来。郭嬷嬷是侯府一个比较特殊的人,她是傅家的远房亲戚,同时也是傅永宁的奶娘,傅永宁是她一手带大的,前年才回乡养老。   因为曾淑并不熟悉侯府,所以傅永宁特地去请了她回来协助曾淑管家。   这是一个有些严肃的老妇人,发丝有些灰白,被几支簪子牢牢地固定在脑后,见到曾淑后她微蹲着身子行了个礼。   曾淑亲手扶起,并给她端了杯茶,有些苦恼地说了前因后果,问道:“嬷嬷,老夫人说的这鲜果子的事,我也就是在侯爷面前提了一句。说我在家里时,每年这个时候祖母的庄子就会送鲜果子来,味道很好。”   “于是侯爷就让人去庄子上问可有鲜果子,如果有就摘些送来。但说这话的时候屋子里就我们两人,还有晴雁她们中的两个,但具体是谁我没什么印象了,除此之外并没有旁人。”   曾淑的确是对那天恰好出现在屋子里的两个丫鬟没什么印象了,像她这样的身份除非特意去记,不然并不会去留意哪个丫鬟进了屋子。而侯府规矩大,丫鬟们的衣着打扮都是相似的,除非突然有个人穿得大红大紫,不然她并不会记在心里。   “您对府里熟悉,帮我想想是谁告到了老夫人跟前?”   郭嬷嬷听得眉头紧锁,“告到了老夫人跟前,夫人,您跟前的这几个丫鬟,都是侯府里几辈子的家生子,关系复杂得很。”   “就拿晴雁来说,她的爷爷是侯爷信重的大管事,家里的人也不止一个在主子身边伺候,她的二婶就是老夫人院子里的。”   “还有晴屏,家里人是老太君的陪房,老太君嫁到侯府几十年,她的陪房和侯府的下人们也都是熟的,相互连着亲。更别说晴妙了,她是老夫人给侯爷的。”   “也就晴娟这丫头没有家人在府里,但她是自幼卖身,在侯府生活了十多年,还认了大厨房一个做点心的作干娘,这些年下来认识的人也不少 。”   说完了这里头的关系,郭嬷嬷总结道:“所以她们四个人里边,谁和老夫人那边告了密,或者是在屋子里说漏了嘴被有心人听了去,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好。”   “不过不要紧,”郭嬷嬷安慰道:“老身刚回来的时候,侯爷就跟我说要紧着些门户,所以那个时候老身就定下了个规矩,院子里的人没有活计不许出门。如今啊只需要查一查您和侯爷说话那会儿到您回来之前有谁出去过,再一个个查证,这便一清二楚了。”   的确,即使她们四个没有谁出去过,但只要找到出去了的那人,再查一查她的亲疏关系,那是谁告的密就能知道了。   曾淑松了口气,道:“那就拜托嬷嬷了,这样小的一件事都能传到老夫人的耳边,我夜里都睡不安稳了。”   “夫人您就放心吧。”   郭嬷嬷站了起来,神色严肃并有几分胸有成竹,“侯爷亲自下了令,不让府里的人乱嚼舌根,老身定把这搅事精找出来!”   ……   “夫人,侯爷回来了!”侍书喜滋滋地走了进来,对在案桌前抄写《女则》的曾淑道。   “侯爷回来了?”   曾淑把毛笔放好,“现在是什么时辰?”   侍书抬头望了眼沙漏,答道:“酉时三刻了。”   “那是时候用膳了,让厨房把炖好的羔羊肉端上来,还有新鲜的叶子菜也要上一些,解腻。”曾淑一边吩咐一边把案桌上写好的纸张收起,叠放到一边。然后对侍书低声道:“你把这些我已经写好的《女则》送去给侍墨,你知道怎么做的吧?”   侍书嘻嘻笑,熟悉的景象让她一时忘形,把在家时的称呼都喊出来了,“姑娘您就放心吧,这事我们熟得很!在家里的时候都做过多少回了。侍墨擅书画,能把您的字写得一模一样,您回来之后她就在写了,您放心今晚肯定能写好的,不耽误明天老夫人验看。”   曾淑满意地点头,“那就好,跟侍墨说一声,让她今晚写出来,明日让她在屋里歇着,不用当差。还有,这件事莫要宣扬了出去,让老夫人知道了不好。”   毕竟老夫人罚她抄写《女则》、《女诫》是为了刁难她,如果被她发现了她身边有帮手帮忙抄写,那估计会气得不行,很大可能还会大发雷霆,大张旗鼓地在外头宣扬,扣她一个不尊长辈的坏名声。   所以她要隐藏好这件事情,自己做出专心抄写的样子,然后暗地里让侍墨抄,如此蒙混过关。   ——反正这些东西抄了也毫无用处。   “知道了,”侍书回答,她拿好曾淑写好的纸,突然好奇地问道:“夫人,侯爷就要回来了,您要不要把这个事情告诉侯爷啊?老夫人老是这样为难你,我们处处忍让,也不是个办法啊。”   “千万别,”曾淑摇头道:“我并不是那毫无成算,只知道唯唯诺诺的女子,老夫人处处刁难于我,我之所以忍让是因为没到时候。”   曾淑看着门外远远走来的身影,郑重道:“侯爷娶我回来,是主持中馈,看好了这侯府的,而我若事事都要侯爷出手帮忙,那将来他出门不在家里的时候我又要怎么办呢?”   “倒不如我们自个儿处置了,若是遇到了大事,再让侯爷出面也不迟,到时候你再出面说出这些个小事,如此才能显得我们忍辱负重顾全大局。”   与其让这些小事成为她和傅永宁之间的沟通日常,让他觉得自己弱不禁风处处需要人照顾,倒不如都留着,以便将来一次性使用,想必那效果会更好。   反正如今说不说也不妨碍自己找机会反击,想到此处,她招手让侍书走进前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侍书若有所思,小声道:“奴婢明白了,姑娘您就放心吧。”   **   傅永宁在踏入正院大门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   他眼睛微眯,扫过去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   “侯,侯爷!”那穿着粉色衣裳蓝色比甲的丫鬟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顿时战战兢兢,断断续续地说道:“侯爷,我家姨娘亲手,亲手炖,炖了您爱吃的羊羔肉,想……”   “不用送过来了。”傅永宁说完头也没回,就抬脚进了屋子。   那粉衣丫鬟傻愣愣地站着,一时没回过神来,原本在心头来回默念了好几遍的话没收住,对着那远去的背影说了出来。   “……请侯爷前去品尝。”   “嘻嘻……”   嬉笑声还没停止,门内就走出一个拿着扫帚,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她把扫帚横放,仰起头冲着那粉衣丫鬟笑道:“玛瑙姐姐,侯爷已经走了!”   “你——”玛瑙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让一让,我要进去寻侯爷。”   扫地的丫鬟眼珠子一转,“我们院子也摆膳了,侯爷定是要陪着夫人用的,钱姨娘煮的羊羔肉玛瑙姐姐还是回去自己吃吧,毕竟羊羔肉也不是时常都有的,晚了小心被别的姐姐吃光了。”   玛瑙险些被她气歪了脖子,跺跺脚,望着侯爷远去的背影怒气冲冲地走了。   小丫鬟得意地抓着扫帚往外扫了几下,然后笑嘻嘻地回到了院子,但突然耳朵一疼,她顿时可怜兮兮地道:“晴娟姐姐,我错了……”   拧着她耳朵的晴娟挑眉,“你错哪儿了?”   “我不应该嘲笑她的。”小丫鬟站直了身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晴娟怒气稍缓,松开了手,“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怎么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府里当差最要紧的就是要管住了嘴巴,莫要与人结怨。你再这样,我可就告诉干娘了!”   “姐姐,好姐姐,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小丫鬟抱着晴娟撒娇,“你千万不要和我娘说,不然她肯定要生气的!”   “我这不是一时没忍住嘛,谁让她在夫人没进门的时候,好几次把我们院子里的膳盒提走了,让我们饿肚子。如今侯爷正眼也不瞧钱姨娘,连她的门打哪儿开都不知道呢,好不容易抓着这个机会,可不得出口恶气!”   “好了,”晴娟摸摸她的头,安慰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可莫要如此了,毕竟,”她小心提点道:“毕竟她的主子姓钱呢。”   “嗯嗯。”   小丫鬟连连点头,不过心里却有几分不以为然。   姓钱又怎么了?   在这府里不得侯爷青眼,不管姓什么都是没用的,晴娟姐姐也太小心谨慎了。 第五章 侯夫人和侯爷 偷鸡不成蚀把米   “侯爷回来了!”   曾淑看着他走到了门口,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一个笑容,迎上前去。“今儿外头是热得很吗?我看你浑身都湿了,让人提水来侍候你梳洗吧。”   “还好。”   傅永宁挥退了想要上前伺候的丫鬟,自己去屏风后脱下汗湿的衣裳,换上一身鸦青色常服,出来后问她,“岳母的身子好了吗?可要请太医去瞧一瞧?”   提及装病的母亲,曾淑在心底叹了口气,不过脸上却没有表露出分毫,微垂着眼眸道:“已经好了,其实她老人家就是想我了才找了个借口让我回去,你让我带去的荔枝她吃了好些呢,还说甜得很。”   “那正好,”傅永宁看起来有些高兴,“我这次进宫,大殿下也赏了些,你明日派人再送些给岳母吧。”   曾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轻笑着接过了他的外袍,“那我就代母亲多谢侯爷了。”   傅永宁点点头,“不必谢。”   曾淑心中一软,脸上的笑容也更深了几分,待他换好衣裳后推着他走到已经摆好菜肴的圆桌前坐下,自己也坐在他的身侧。   等丫鬟用棉帕子包着滚烫的瓷盖,将它移到一边后,曾淑便用筷子给他夹了一块巍颤颤的炖羊羔肉,笑道:“你早上不是说边城的羔羊肉好吃吗,我今日让人炖了一锅,你尝尝味儿可有不同?”   傅永宁吃了一口,评价道:“不错。”   边城上的羊肉都是大块大块的,洗干净扔锅里一锅焖熟,吃的时候洒两把盐,粗狂得很,不像京城里的切成小块还用香料腌制,文火慢炖。   对于在军营长大的傅永宁来说,各有千秋。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烤的羔羊肉,香酥透骨,一次能吃一整只。   “对了,还有这髓饼,”曾淑指着侍书端上来,特地热过的一叠髓饼道:“这是今日回来的路上买的,那摊主是武成王庙前海州张家的亲戚,每日都能从张家那拿到一些饼子到街市上卖。”   “这髓饼就是里头最好吃的一种,不过并不是时常都能有,今日恰巧碰上了,我特地多买了些回来,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傅永宁一听,夹菜的筷子就转移了阵地。   髓饼是以髓脂、蜜合和面,辅以精粉、香油、饴糖、枣泥、桃仁等物,置于胡饼炉中烘烤而成,厚四五分、广六七寸,酥脆味美。以往曾淑吃一块就差不多饱了,今日被傅永宁带着却再吃下了半块。   剩下的半块却怎么也吃不下了,犹豫间她的手一热,半块饼被傅永宁拿过去毫不嫌弃地几口吃完,让曾淑心头直跳。   傅永宁动作优雅却又迅速地吃完剩下的一块,望着桌上的空盘子有些意犹未尽地道:“明日让人去买五斤,再烤只羊来。”   曾淑失笑,满腔话语化作无可奈何,“哪有人吃这么多的,仔细积了食。”   ……   正院里,曾淑和傅永宁正在用膳,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也摆满了满桌佳肴,钱姨娘盛装打扮候在桌前,时不时地往外头张望。   待看到玛瑙的身影后她先是一喜,随后脸色又阴沉下来。   “侯爷呢?”   她不死心地问道。   “侯爷,侯爷没答应来。”玛瑙小心翼翼地回答。   “怎么可能?!”钱姨娘惊道:“老夫人说侯爷最喜欢吃烤羊羔肉了,一次能吃下一整只,你是不是没有和侯爷说清楚?我这儿的羊羔子可是家里庄子上添了珍贵药材养着的,侍候得精细,多少王公大臣吃过之后都赞不绝口。”   “奴婢还没说完呢,就被正院的丫鬟拦住了。”玛瑙连忙解释,“那丫鬟说,说侯爷回来是要陪夫人用膳的,而且奴婢还打听到夫人那也炖了羊羔肉……”   “又是曾淑!”   钱姨娘狠狠地拍着桌子,俏丽的脸上一阵扭曲。   “老夫人不是罚她抄书吗?怎么她还有心思吃肉!”   玛瑙和几个丫鬟侍立在一旁,诺诺不敢说话,待钱姨娘气过一阵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道:“姨娘,我得了一个信,可以让夫人那边抄不完书呢!”   “什么?!”钱姨娘抬起头。   玛瑙小声道:“二门上的人说刚才夫人派人出去了,好像是用来抄书的澄心堂纸不够用了,让打发人出去买。姨娘您想一想,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得花上好些时候,若我们让那纸送不进来……”   “夫人岂不是抄不完了?”   “即使能抄完那纸张不同,一优一劣地呈到老夫人面前,也能让夫人落下个没脸来。”   钱姨娘若有所思。   她想了想道:“是有道理,不过老夫人不喜欢她,这样也动不了她的根基,还是得到了侯爷跟前才好。我仔细想过了,之前我们一直扳不倒她,可能是因为侯爷对她偏听偏信的缘故。”   “有了!   钱姨娘灵机一动,“玛瑙你去拿纸来,我记得我们也有澄心堂纸吧?你去取一些来我这就给她送过去。”   她高兴地站了起来,兴致勃勃地道:“侯爷如今就在她屋里头,我倒要看看侯爷知道她处事不公,胳膊肘往外拐、刁难妾室、不配做当家主母等等劣行之后还会不会再对她如此纵容!”   没准侯爷一生气,就直接撇下她了呢。   想到就做,钱姨娘收拾好压箱底的澄心堂纸之后就要往外走,但临出门前她又心思一动,坐在案前耐心地抄了两遍《女则》及《女诫》,放在了纸张的最上头,这才整了整衣裳往正院走去。   ……   傅永宁吃饱后去书房和亲信议事,曾淑闲着没什么事情做,便拾起了绣到一半的荷包,准备这两天把它绣完。   这荷包曾淑是打算绣给傅永宁的,不过最近事情多,一个荷包从乞巧节绣到现在还有几针没绣完。   绣着绣着,她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情,便把晴雁喊了来。   “晴雁,”曾淑放下针线,柔声道:“侯爷把你给了我,并且说你是可信之人,如今我有一事要托你去办。”   晴雁一听立马跪了下来,诚恳道:“夫人请吩咐,我们一家自从在侯爷身边侍候之后就只听侯爷的话,侯爷将奴婢给了夫人您,那奴婢也只听夫人的话!”   “很好。”   曾淑满意地点头,“今日你和我一起去见的老夫人,那个在庄子上摘果子却摔断了腿的人你可还记得?”   她站了起来,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一个黑色的雕花匣子,低头把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了四锭银子放在桌上。   “晴雁,老夫人说给我摘果子的那人把腿给摔断了,一家人都没有了着落。我心里有些不安,所以想让你去看一看,给他请个大夫治好他的腿。”   曾淑轻微地抿了抿唇,把银锭往前推了推,“这里有二十两银子,请医抓药应是够了的,如果有多的就赏了那人,若是不够你再来找我拿。”   顿了顿,曾淑又补充道:“另外,他伤着腿做不得活的这些日子,月银都从我这儿出,不要让他家里人受了连累。如果他那腿治不好了,你就看看他的子女里头有没有能用的,带进府里做些杂活贴补一二。”   晴雁有些惊讶,伸手接过了银子感激道:“夫人您放心,明儿一早奴婢就启程,定会把这事办好的。”   “那就最好了。”   曾淑松了口气,“让小厨房明早做些糕,你一并带去吧。”   两人正说着,忽看到侍书一步一回头,强忍着笑意走了进来,看到曾淑后侍书终于忍不住大笑道:“夫人,您猜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没等曾淑回答,侍书激动道:“是钱姨娘!”   “她带了厚厚的一摞澄心堂纸,说要给夫人呢!”侍书眨眨眼,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描述,“还带了她替夫人您抄写的两本《女则》及《女诫》,跑来咱们院子献殷勤,结果正撞到侯爷跟前。”   “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侯爷很生气!”   “让她禁足一个月!”   “并且把《女则》及《女诫》抄上一百遍!”   这可有点出乎曾淑的意料了。   她的确是故意这个时候派人出去买纸的,本想着就是一着闲棋,反正又不费什么事,若能钓出些什么来也是意外之喜。   谁知道这钱姨娘还就真的撞上来了,都不带转弯的。   曾淑想了想问道:“你说侯爷不但让她抄一百遍《女则》及《女诫》,还让她禁足一个月反省,那他又没说到底是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这不像他的性子。”   这个侍书就不知道了,她老实地摇头,“奴婢不敢靠近,免得惹怒了侯爷,不过倒是看到他身边的小厮急急忙忙出去了。”   侯爷身边的小厮?   曾淑转头看向晴雁。   晴雁点点头道:“奴婢这就去问问。”在侯府侍候了十几年,自家哥哥又是侯爷身边的亲卫,的确没有比她更适合的打探人选。   不过还没等晴雁的消息传来,傅永宁就回来了,他神情有些不悦,难得地说了一长串的话,“二门上的人与钱氏有来往,我已经让人去处置了。这家里头的门户要紧着些,后院的这几个人,没事就不要让她们出来走动了。”   原来是二门上的人。   后院的妾室和二门上的人有来往,这的确是一件大事。   曾淑明白了,回道:“这事我刚和郭嬷嬷说起,你放心吧,再过些时候便是各处月底查账的日子了,我和嬷嬷商量个章程出来,让底下的人都规矩些。”   傅永宁满意了,“若有不服的,你让人报了我。” 第六章 告密人的处置 与其处置不如利用……   一夜无梦。   清晨,曾淑从困倦中醒来,睁眼便看见晴娟站在床前打起了纱帐子,露出她那张秀美的面孔和窗外透亮的日光。   “夫人,该起了。”   “什么时辰了?侯爷呢?”曾淑以手撑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一边醒神一边微眯着眼问道。   要说这嫁了人有什么不好,晨昏定省绝对是其中一件。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祖母和母亲都不会让自己这么早就起来的。   “已经卯时了。”晴娟答道:“今日没有大朝会,侯爷到演武场去了还没有回来,小厨房里已经开始准备您和侯爷爱吃的早膳,夫人您可有别的吩咐?”   曾淑想了想,“让她们做些豆花吧,突然想吃了。”   “哎。”   晴娟答应着,麻利地伺候曾淑起身、出恭、洗漱、换衣裳、挽发髻、涂脂抹粉、挑选头面首饰等。   等这些全部弄好,姨娘们也都候在堂屋,等着给她请安了。不过昨夜钱姨娘丢了大脸又被禁足,于是便没有出现。而杨姨娘就更不用说了,昨晚上晴雁便去看过,躺床上起不来了,咳得厉害,今早她也没有来。   于是今日就只有早早的就从老夫人院子里过来的秋姨娘和大公子敦哥儿。   这两个人,曾淑觉得是比较奇怪的。   事实上侯府里的这几位姨娘,曾淑都觉得有些不对。   钱姨娘身份最高,是敬国公府旁支出身,不过敬国公府没有分家所以往外头说都是国公府的姑娘,这样的人家一般是不会让姑娘给人做妾的。这件事情曾淑之前听傅永宁说起过,因为他坚决反对再娶钱氏女,所以就有了钱姨娘。   她也是三位姨娘中对傅永宁最穷追不舍的,急于生下一儿半女巩固地位,屡败屡战,从未得逞。   而杨姨娘资格最老,是先夫人小钱氏还在时纳的,还是府里最为貌美的女子,不过她身子羸弱,三天两头的就生病。   嫁过来快三个月了,曾淑也没见傅永宁去看过一回。   至于秋姨娘。   她没有姓氏,之前是小钱氏的陪嫁丫鬟。   听说小钱氏临死前拉着她的手不放,特地求了老太君、老夫人和侯爷,把当时还不会说话的敦哥儿托给她照顾。也就是说,她完全就是因为大公子敦哥儿而存在的,为了方便照顾敦哥儿,就连住处也是在老夫人那边。   毕竟侯府大公子目前是养在老夫人处。   所以嫁过来之后,陆陆续续得知这些情况的曾淑就觉得奇怪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和傅永宁没什么干系?   “给夫人请安。”   秋姨娘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又对身侧的敦哥儿柔声道:“大公子,该给夫人请安了。”   敦哥儿今年不到三岁,路都不太走得稳,此时正歪着头看上方坐着的曾淑,听到秋姨娘的催促后他想了想,拱拱手奶声奶气地道:“给母亲请安。”   曾淑温和点头,“快起来吧。”   又让人给他们看座,上茶。   秋姨娘谢过恩,有些拘谨地半坐着,许是因为今日最张扬的钱姨娘不在,她话多了不少,“夫人您头上的这颗是东珠吧?这般圆润应该还是宫里头的贡品,与夫人您很是般配。”   “的确是东珠,你倒是好眼力。”   曾淑顺着她的话寒暄了几句。   然后秋姨娘便有些愧疚道:“其实,今日奴婢还想和夫人赔个不是。”她在曾淑疑惑的目光中说道:“昨日下响午的时候,奴婢本来是在屋子里侍候大公子歇息的,但钱姨娘突然来了,还说夫人您传了话,让我们过来请安。”   “奴婢虽然觉得时辰有些不对,但也不敢怠慢,便带着大公子急匆匆地来了,没想到……”秋姨娘欲言又止。   “原来是这样……”   曾淑明白了,这就是昨日她们三个突然出现在院子的缘由,钱姨娘先是打探到她出门了,然后就早早地过来请安。再特地让老夫人知道,不,或者老夫人派人前来寻她也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将人带走。   后宅惯用的小伎俩。   那钱姨娘有这般下场可真是不冤。   而秋姨娘也许是看到了钱姨娘的下场害怕了,也许只是单纯地不想介入她和钱姨娘的纠纷,今日特地投诚来了。   想到这里,曾淑看着低眉顺眼的秋姨娘,再看着时不时抬头好奇地望她一眼的敦哥儿,突然问道:“你们今日来得早,侯爷还没有回来用早膳,敦哥儿可要留下与侯爷一道用膳?”   秋姨娘听了之后大喜。   但敦哥儿一听到‘侯爷’两个字却是使劲摇头,他从椅子上爬了下来,跑了几步躲在秋姨娘身后揪住她的衣裳,头也没抬。   “走,快走!”   秋姨娘连忙转身拉住敦哥儿,焦急地劝道:“大公子,那是侯爷啊,侯爷平时忙得很,难得今日有时间在府里头待着,您就留下来和侯爷用膳可好?奴婢再让人去把您的功课取来,给侯爷看看?”   但敦哥儿没有应,他依旧在摇头,还拉着秋姨娘的手,指着门口的方向说要回去,那样子一看就知道他不想和傅永宁一块用膳。   秋姨娘尴尬地望着曾淑,“夫人,夫人您看……”   曾淑看着这个样子,自然是不会勉强。   目送着这一大一小远去,侍书奇怪道:“大公子怎么一听到侯爷的名字,就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啊,他们不是父子吗?”   “也许是侯爷太过严厉的缘故吧,”曾淑望着他们两个猜测道:“之前我们不是看到侯爷把他训哭了?不管这些了,侍墨那边怎么样了,可有耽误?”   被曾淑一打岔,侍书也不再关注侯爷和大公子的关系了,高兴道:“夫人,侍墨都弄好了,我都收了起来,妥妥当当。”   曾淑点头,“那就好。”   ……   老夫人今早知道了钱姨娘和二门上的事,没有心思再找曾淑的茬,随意说了两句就端了茶。   回来之后,曾淑又得了一个好消息,却是郭嬷嬷这边经过一夜的查探,找到了那个向老夫人报信的人。   ——晴妙。   郭嬷嬷让人压着她跪在地上,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有些眼生的丫鬟,经过侍书的提醒曾淑才知道那个丫鬟叫做二丫,是专门负责传膳、提膳的,虽然曾淑的院子里有小厨房,但有些菜还是得到大厨房提。   每日里就是她领着人,出门到大厨房里提膳。   郭嬷嬷神情严肃,指着跪地的两个人道:“夫人,就是这两个人,晴妙把院子里每日发生的事告诉二丫,然后二丫趁着到外头提膳的功夫,在大厨房里告诉了老夫人院子里的人。”   晴妙还有些镇定,但是那个二丫却是瘫软在地,一个劲地向曾淑磕头求饶。   这样一个小角色曾淑没有再次审讯的心思,她相信郭嬷嬷能够处理好,于是让人把她带下去,然后仔细地看着有恃无恐的晴妙。   这院子里有老夫人的人,曾淑并不意外。但是连她想吃几颗鲜果子都一清二楚地报上去,这就让曾淑无法容忍了。   所以她看清了这人后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我不过是想吃颗果子,值得这般大张旗鼓吗?还是说这院子里头的事,不管大小,也不管缘由,通通都要上报给老夫人知晓?”   晴妙耿着脖子,并不认错反而强词夺理道:“老夫人是侯爷的亲娘,是夫人您的婆婆,她老人家关心小辈也是应当应份的事,奴婢把侯爷和夫人的事告诉老夫人,岂有什么报信一说?”   郭嬷嬷一听,顿时沉下脸来。   就是侍书也是一脸气愤,若不是曾淑没有下令,她都想冲上去打她一巴掌。“好你个晴妙,夫人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哪用得着你通风报信!再说了,即便夫人做得不好,主辱仆死,你身为夫人的丫鬟不替夫人着想,反而怀着这种小心思,就是把你打死了都不为过!”   说着就撸起袖子,上前就要动手给她一巴掌。   曾淑笑了起来。   侍书惊讶地回头,不解地问道:“夫人?”   曾淑没有和侍书解释,她弯下腰亲手去扶起晴妙,和善地笑道:“晴妙,你做得很好。我年纪轻,正应该听老夫人的教导。所以啊,我要好好的谢谢你。不过你这样的人,在我身边是屈才了,我打算让你跟着郭嬷嬷,你说好不好啊?”   晴妙事情败露,也没想到能够继续待在曾淑身边,刚才之所以不肯低头无非也是因为她是老夫人的人,仗着有老夫人撑腰并不担心安危罢了。   如今听到曾淑这么一说,便以为是曾淑认识到自己和老夫人之间的差距,低头认错了,于是大声道:“奴婢听从夫人吩咐。”   “很好。”   曾淑看向郭嬷嬷,“嬷嬷觉得如何?”   郭嬷嬷虽然有些不解,但依旧点头道:“老身听从夫人吩咐。”   曾淑见郭嬷嬷答应,于是又坐了回去,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冷了下来,“郭嬷嬷是侯爷的奶嬷嬷,照顾侯爷长大,是我和侯爷都敬重的人。就是老太君,每年三十都会赏一道菜给她老人家。”   “在这府里头,郭嬷嬷说一声德高望重也不为过。”   “如今侯爷怜我刚进门不知事,特地把回乡养老的郭嬷嬷请了回来,托她老人家管着院子。她前儿才跟我说手底下没个机灵会来事的,可巧你爱走动,把你拨到嬷嬷手底下正合适。”   曾淑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笑道:“晴妙啊,往后你要找谁也不必这么七拐八弯的,失了体面,正正经经光明正大地去就是了。”   “我和嬷嬷都不会拦你。”   不过一天到晚都在外头走动的人,能向老夫人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这就不是曾淑应该管的了。   郭嬷嬷到如今也明白了曾淑的意思,点头道:“夫人请放心,老夫人调理出来的人,老身是信得过的,定会委以重任。”   晴妙撇撇嘴,“奴婢遵命。”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晴妙还是在院子里当差,占着这院里大丫鬟的名额免得又来个不省心的,但实际上却是被郭嬷嬷派着一天到晚在外头跑,一个月不瘦上几斤不算完。   明面上是你好我好,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晴妙这有恃无恐的样子,为了防止她到老夫人面前胡言乱语,无事生非,又或者是故意惹出什么事情来,曾淑又补充着说了早已准备好的话,“晴妙,我听说你爹娘生了你们姐妹四个才生出你弟弟,那想必是对这颗独苗寄以厚望吧。”   “你在院子里伺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侯爷回来后我便和他提一声,把你那唯一的弟弟调到侯爷的亲卫里面去。将来跟着侯爷外出打仗,建功立业,没准还能立个功劳回来光宗耀祖呢。”   “到时候你这个亲姐姐,也体面不是。”   曾淑话一出口,原本还无所谓的晴妙瞬间抬头,脸色变得青白一片。 第七章 曾淑的反击战 婆媳交锋   侯爷的亲卫营?   还要跟着上战场?!   那岂不是夫人说不能回来,就不能回来了?!!   回想起四年前的那场战事,老侯爷和世子相距战死,侯爷血淋淋地被抬回来,身边的亲卫十不存一的场景,晴妙的脸上血色尽退。她一改刚才的高傲模样,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给曾淑磕头,不一会儿额头就青紫一片。   “夫人,夫人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奴婢给您磕头,我那弟弟自幼体弱,担不得如此重任!夫人您就开开恩吧,那是我们家的独苗,若是我爹娘知道了,定会打死奴婢的!”晴妙膝行着上前,却被嘴角含笑的侍书和紧咬着下唇的晴娟狠狠按住,在地上挣扎不休。   “夫人,夫人您开恩啊——”   曾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她把玩着自己的指甲,待晴妙精疲力尽面露绝望之色才道:“你说的开恩,可是不要让你弟弟到侯爷的亲卫营里面去?”   晴妙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这……”   “不行呢!”   曾淑看着她的脸,摇头道:“这是本夫人,对你,以及对你一家子的抬举!”   “能够侍候侯爷是多少体面的一件事,就是说到了老夫人面前,她老人家也是赞同的。毕竟多一个人保护,侯爷便安全一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在战场上,总得有人为侯爷挡着刀枪。”   “不过呢,你也是个聪明人,往后你如果识趣的话……”   ……   将面如死灰的晴妙拉了下去,曾淑高兴得午膳都多吃了半碗。   许是今早上枝头的喜鹊多叫了两声,下响午的时候晴雁匆匆从庄子上回来,又给曾淑带回来个好消息。   晴雁神色凝重,在无关人等退下后才道:“夫人,给您摘果子的赵四,并没有摔断腿!奴婢去到之后,他正在地里头干活呢!”   曾淑:“……”   假的?   曾淑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谨慎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晴雁郑重点头,“瞧得一清二楚!”   “奴婢不但瞧清楚了,还把他和庄头都喊了来,仔细询问过的确是前几日接到府里的信,爬到树上摘果子的那个赵四。当时是侯爷身边的小厮去吩咐的,我刚刚让他去指认了,是这个人。”   “赵四他还拿出了侯爷赏的两个银角子,见到我去了,说没曾想还能得赏,要给夫人磕头呢。”   “如今人就在外头,夫人您可要见见?”   这可就奇怪了,曾淑暗自思索,昨日傍晚的时候,老夫人还斩钉截铁地说这人把腿给摔断了,一家子没个着落。   亏她还信以为真,没想到竟是假的!   这件事不但惊到了曾淑,旁边的侍书和郭嬷嬷也惊讶极了。尤其是侍书,她自小就在曾家伺候,眼见不高。而且曾府的后院虽有波折,但总体算得上平静,所以侍书的性子还有些天真。   来到侯府后没多久她就被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寻了个错处罚了,所以对老夫人就越发敬畏。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老夫人,竟然也骗人?!   侍书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兴高采烈地道:“夫人,没想到老夫人也会骗人,我们这就去戳穿她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为难您!”   不过见多识广的郭嬷嬷提出了反对意见。   “夫人,这样不妥。”   她看着曾淑的眼睛道:“这件事其实和老夫人没有什么关系,她得了晴妙的信,也就是话头上那么随口一说,为的是给您一个没脸。”   “她毕竟是您的婆婆,是府里的老夫人,如果您现在把人领去,大张旗鼓的只为了质问她话里的这一个错处,到时候她只需说上一句下人传话传错了,就能把您给堵回来。”   “谁也拿她没辙,这毕竟只是一件小事。”   解释了这里头的缘由之后,郭嬷嬷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但这样,可就显得您咄咄逼人了。”   侍书傻眼了,不甘心地道:“那,那嬷嬷,我们就这么算了吗?难道咱们就要任由她欺负啊?”   “不!”   曾淑不等郭嬷嬷回复就站了起来,眼睛发亮,“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就要大张旗鼓地去,让府里的人都知道!”   ……   老夫人就住在后院的福寿堂,清静得很,这会儿不年不节、不早不晚的,不是府里大小主子们走动的时候,外头也没有什么客人来拜访,所以院子里的丫鬟都有些闲散。   午膳已经用过了,晚膳却还不到时辰。   老夫人一不用当家理事,二不耐烦含饴弄孙,若是寻常妇人怕不是无聊透顶,但她却不一样,屋子里不但不无聊,还热闹得很。   “老夫人,侯爷用完早膳就出去了。”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回话的唐妈妈顿了一下,才放低声音道:“这,侯爷昨儿夜里把大门和二门上的人都换了,新换上的人面铁得很,都不搭理咱们。”   “实在是探听不到……”   “罢了罢了,”老夫人不耐烦地打断,这种话她都听烦了,“左右就是那几个地方,除了我那好儿子,这家里头还有什么事?”   唐妈妈也不敢再说侯爷的闲话,见状连忙道:“还有就是夫人院子里的晴妙丫头被发现了她往我们这头传信,如今被打发到那郭婆子手底下当差,怕是近不得夫人屋子了。”   老夫人冷笑,“她也就这点子出息了!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若是我遇到了这样的事,不将她一家子都发卖了不算完。”   “就是!”   另外一个管事媳妇人奉承道:“老夫人您是她婆婆,过问一二岂不是正常,夫人哪敢不遵呐!听说昨儿夜里正院的书房亮了一晚上,为了抄写书册,蜡烛都烧了有一匣子,今早夫人来给您请安的时候,眼底都青着呢!”   老夫人动了动身子,有些满意地道:“我那是教教她规矩,这侯府的当家主母,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说到这事,老夫人心里就有些不快,原本她属意娘家侄女来做这个继室夫人的,人都已经相看好了。可谁知霆儿那孩子不知怎的犯了佐证,死活不肯。无奈之下家里只好送了个庶女来,出身到底是硬伤,来了这么久不但没笼络住人,还把自个儿给折腾进去了。   思及此,她对底下的唐妈妈道:“让钱姨娘安分些,既然霆儿让她抄书,那就安安分分的在屋子里抄,不要老是闹着要出来。”   “不过就是一个月的功夫。”   “闹得我头疼。”   “是,老夫人。”唐妈妈连忙记下。   ……   “母亲——”   曾淑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老夫人侧耳倾听,疑问道:“我怎么听着,是那曾氏的声音?”   唐妈妈也是听到了,点头道:“是夫人的声音,听着还挺焦急的样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曾淑匆忙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她神情焦急,没等人通报就快步走了进来,冲着老夫人喊道:“母亲,大事不好了!”   老夫人心念急转,脑海里回想着这两日收到的消息,没发现有什么不好的,顿时狐疑地看着她,“什么大事不好了?一惊一乍的,出了什么事?”   “就是,就是……”   曾淑先是有些为难的模样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后面干脆破罐子破摔,跺跺脚一股脑儿全说了,“母亲,这府里头有人欺瞒您啊!她仗着您的信重,随意糊弄,甚至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儿媳一得知就坐不住了,可不得赶紧来向您禀告!”   老夫人更奇怪了,“到底是什么事?”   “母亲您可还记得昨日您说过的话?”曾淑急切地道:“就是昨日傍晚上儿媳来给您请安的时候,您坐在上头儿媳坐在下头。您说庄子上摘果子的那人把腿给摔断了,一家子没个着落,教导儿媳要勤俭持家。”   “您说的话呀儿媳牢牢记在心里,回去越想越不是滋味,所以一大早就打发人去瞧,您猜怎么着?”   “没断!”   “不单单没断,他还活蹦乱跳呢,如今就在外头候着。”   “这可了不得!”曾淑语气恳切,“您昨日说已让人料理此事,那以母亲您的慈悲心肠定是对这赵四有所赏赐的,但他不仅没有收到,还被人诬陷摔断了腿!可见这个给您办事的人心肠恶毒之极,不但吞了您的赏,还把您蒙在鼓里,随意糊弄啊!”   唐妈妈刚才还听得聚精会神,但曾淑此话一出她猛地一抬头,惊讶地看着她,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改望向老夫人。   但又不敢打断曾淑的话,也不敢惊扰了老夫人沉思,整个人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夫人刚刚还稀里糊涂的,如今却是彻底明白了。   这是找上门来了啊!   小瞧她了。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于是安抚地看了眼唐妈妈,然后对着曾淑道:“原来是这个事啊,这只是一桩小事,不必上纲上线的。唐妈妈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一时失察也在所难免,回头我罚她一个月俸禄也就完了。”   “你呀,莫要太较真。”   “就这么点小事就一惊一乍的,不像话。”   唐妈妈一听这话赶紧点头,冲着曾淑讨好地笑了笑,“老夫人说得是,都是奴婢没记好,甘愿受罚,甘愿受罚。”   顿了顿,她想起刚刚曾淑说的赏赐一事,若那人真的摔断了腿,老夫人不管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慈心还是为了给夫人没脸,的确是很有可能给赏的,于是为了全老夫人的脸面她又补充道:“老夫人的确给了二两银子赏,可奴婢给忙忘了,多谢夫人的提醒,既然那人腿没断,那奴婢待会儿就去还给账房。”   曾淑把这情景都看在眼里,见老夫人果然是想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但如此她还暗暗地想要扳回一城,不由得在心里暗笑。   但她可是有备而来的,又怎么会轻易让她如愿呢?   “哎呦母亲!”   曾淑唱作俱佳,不理会唐妈妈的求饶,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没有给老夫人说话的机会就将她架了起来,“这可了不得!今日是唐妈妈贪图您几两银子的赏就说一个人摔断了腿,那明日若有人给她一百两银子她岂不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吐了?”   “那侯府威严何在?”   “这样的人留在您的身边,侯爷和儿媳都是放心不下的!”   “不过母亲您别怕,大管事如今就带着那赵四候在外头,专为着处理这事,儿媳这就让人将她拿下,交给大管事狠狠处置!。”   “务必杀鸡儆猴,让他们往后再不敢胡言乱语!” 第八章 甜滋滋的果实 千万不要让我抓到了把柄……   是的,这就是曾淑最终的目的。   杀鸡儆猴!   当然并不是通过整治老夫人身边的人达到威胁老夫人的目的,区区一个丫鬟或者管事是起不了这个作用的。   老夫人也不会在乎。   所以曾淑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直接,就是通过这件事情,告诉府内上下所有人:你们之前不就是仗着有老夫人撑腰,处处与我作对吗?那现在你们看到下场了吧!往后你们就仔细注意着,时时刻刻绷紧了皮。   千万不要让我抓到了把柄,不然我定不会轻饶。   被婆媳交锋夹在中间的唐妈妈大惊失色,真要被大管事抓拿去了,凭借着大管事对侯爷的忠心不二,她哪能落得了好?顿时转头看向上方端坐着的老夫人,哀求地喊道:“老夫人——”   她这可是冤枉的呀!   屋子里其他几位知晓内情的管事媳妇也心有戚戚,纷纷求情。   在吵嚷声中,老夫人微眯起眼睛,显然是想不到曾淑有此一招,她当然知道那庄子上的下人腿还好好的,昨日也就是说顺了口,往她的头顶上多扣一个罪名罢了。   没想到她竟然派人去查探了。   还不依不饶起来。   唐妈妈这个老奴也是不像话,火都还没烧到身上就急急地跳了出来,被人抓到了把柄。   ——她倒忘了是自己先提及的唐妈妈。   老夫人想到此处干脆也冷下脸,摆出惯用的严肃神情道:“你这孩子,倒是有孝心,也难为你想到了这些,我这个做婆婆的很是欣慰。不过啊,霆儿虽然让你管家,但也没让你盯着我这院子。”   “唐妈妈犯了错,自有我这个做主子的责罚,还轮不到你来管着,不然岂不是没有了尊卑?”   “你心也太大了些。”   老夫人这是大事化小不成,直接要掀桌子了。   好在曾淑心里对这样的发展也考虑过,于是放缓了语气道:“母亲您这是折煞儿媳了!我怎敢盯着母亲您的院子,这实在是因为不得不如此啊!”   “就昨儿傍晚,钱姨娘向二门上的人打探侯爷的行踪,正巧撞到了侯爷跟前,他为此大发雷霆,不但将钱姨娘禁足,还将二门上的人都拿下了。然后跟儿媳说要紧着些门户,后院的人无事不要随意走动。”   “谁知今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说完了这些,曾淑意有所指道:“如今不处置,等侯爷晚上回来知道这府里头竟有下人胆敢欺瞒母亲,恐怕会更生气。”   曾淑看向老夫人下手,那个头戴金钗,一身锦袍,神情惶惶然有些慌张的中年妇人道:“到那个时候唐妈妈恐怕就要受更多苦头了。侯爷的性情母亲您是知道的,最恨人阳奉阴违。”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若是为此让唐妈妈一大家子都落不了好,母亲您也不想的吧。”   “毕竟她是您身边的得力人儿。”   见她们两个有所松动,曾淑表面上又退让了一步,叹息道:“不过母亲您说得也有道理,唐妈妈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依我看呐,她既然认错,那也不必劳烦大管事,咱们后院这头自个儿处置就行了。”   “就罚俸三月吧,另外这桩事起于口舌,便也终于口舌,另掌嘴十下,母亲您觉得如何?”   迎着老夫人打量的目光,曾淑抬头挺胸,摆出一副坚持追究到底,绝不会再退让的模样。而她身后跟着的郭嬷嬷、侍书、晴雁等几个也是如此,再加上在外头院子里候着的大管事和那没瘸腿的庄仆。   真的闹到傅永宁面前,意味着这件事情就不能善了了。老夫人一阵头疼,把一家子发卖了还是轻的,就怕那个煞星直接把人给处置了。   傅永宁的名号还是很有用的,不但老夫人开始迟疑,唐妈妈也惴惴不安,下意识地顺着曾淑的心思选择了一条轻一些的路。   ——总不能这会儿改口说是老夫人说谎了吧?   “老夫人,夫人,”她跪了下来,“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昨日信口开河,奴婢甘愿受罚!”   罢了罢了。   老夫人在心底叹息,看向旁边的一个身影,“那便按你说的办吧,林家的[老夫人非常信任的一个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被老夫人喊做‘林家的’的女子,郑重地点点头。   ……   曾淑走出老夫人院子的时候,神色凝重,但距离自己的院子越近她的脚步就越轻快,等到回到屋子里她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哈哈大笑道:“快,说了一上午,嗓子有点疼,去年冻的梨还有没有?炖盅润喉的梨水来。”   侍书一路跟着她,如今也是神情放松,喜滋滋道:“奴婢马上就去问问,去年雪下得很大,应该是有的。”   “那快去吧。”   “哎呀,哈哈哈……”   曾淑转了个圈,放松地倒在软绵的被褥上,双脚顺势高高翘起,“总算是让我扳回了一城,你们有没有留意我们走出来的时候,天啊,那些丫鬟和管事媳妇们,她们看过来的眼神都敬畏得很!”   “该!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乱嚼舌根!”   侍书也是兴高采烈,“就是!”   晴雁虽然也是笑着,但她提醒道:“夫人,您今日下了老夫人的脸,怕就怕老夫人往后更不会善罢甘休啊。”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这件事情,曾淑倒看得很开,她在床上翻滚了一下,呼吸间盈满了被褥上的香气,“她看我不顺眼,难不成我还要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尽力讨好?”   她猛地坐了起来,感慨道:“这世上啊,有的人是处不来的!”   “我从小就知道了这个道理。”   “不喜欢你的人,你做什么都没用的,还不如不做省些功夫。反正啊,老夫人又不能休了我去,若真能休了我也不怕。”她的声音放小了,“如今这世道改嫁虽然难了些,但也不是不可以,若是我想,再嫁一个也不难。”   “天啊!夫人您这话可说不得啊!”晴雁差点吓得关窗户,这话要是让侯爷知道了,她们非得跟着吃挂落不可!   “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曾淑吐了吐舌头,也后悔刚刚莽撞了,不过这也是因为自从嫁过来之后她就过得有些压抑,今日这是好不容易扳回一城,于是就有些得意忘形。   罪过罪过。   “好了。”   曾淑坐了起来,刚刚的失言并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如今好不容易了了一桩心事,我这心里头啊高兴得很。”   “早上的时候侯爷说今日要去西郊大营,不但午膳不回来用,晚膳怕也赶不上,那我们就自个儿吃吧,让小厨房那边做些爽口的小菜。我们今日把晚膳摆在花厅,再点些灯笼,那儿风景好,正衬我现在的心情!”   “对了,还有我从家里带回来的梅子酒,莫要忘了温上。”   晴雁见夫人不再提起那要命的话,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告退,“那奴婢去给您看看那炖梨去,去岁冻得梨都放在地窖里头呢,那些丫头们粗手粗脚的,让她们去我可不放心。”   ……   “侯爷回来了——”   “侯爷回来了?!”   随着几声惊呼,傅永宁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然后里头接连响起“侯爷回来了?”“侯爷怎么回来了?”“夫人呢?”“夫人哎呀!”“夫人快起来,侯爷回来了。”等等话语。   这些景象都透着几分不同寻常。   傅永宁微微皱眉,心里闪过几分担忧,随即大踏步往屋内走去。不过刚到门口就被一个眼熟的丫鬟拦了下来。   “侯,侯爷。”侍书战战兢兢地迎了上来。   “夫人呢?”傅永宁问道。   “夫人,”侍书笑得有些尴尬,期期艾艾地道:“夫人刚才喝了些酒,醉,醉过去了,如今还没醒呢。”   醉过去了?   傅永宁有些惊讶,边往内室走去边问道:“夫人喝的是什么酒?”   “是家里头带来的梅子酒,”侍书见侯爷没有生气,于是松了口气解释道:“夫人最爱喝家里徐嬷嬷酿的梅子酒了,昨日回家的时候便带了两坛子回来,今日心情好便开了一坛子,然后饮得多了些。”   “如今在屋子里歇着。”   随着侍书的话说完,两人已经走到了床沿,傅永宁撩开帐子一看,果然曾淑正甜甜睡着,呼吸间透着些酒气。   傅永宁在床沿坐了一会儿,然后没忍住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他先是用手背轻轻触碰,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又把整只手都盖在曾淑露出来的半边脸上。不过许是力道没有掌握好,曾淑不一会儿便微皱起眉头。   旁边的侍书看得一阵咂舌,正要提醒却被眼明手快的晴雁拉走了。   “晴雁姐姐你拉着我做什么?”   侍书有些不快道:“夫人睡得正香呢,不提醒一句待会儿侯爷就要把夫人给吵醒了!”   世代为仆,又在后宅里当了十几年差的晴雁拉着她出了屋子,摇头笑道:“吵醒了,夫人不正好喝醒酒汤?小厨房里做得醒酒汤也快好了,我们去端来吧。你之前不是说这梅子酒后劲足,若是不喝上一碗醒酒汤夫人明日醒来会头疼的吗?”   “是哦!”   侍书恍然大悟,连忙走在前面,“那我们快去端来吧,夫人若是头疼,一整日都会没有精神的。” 第九章 他久违的笑颜 曾淑偷偷地看了在躺椅上……   屋子里,随着丫鬟们识趣地离去,便只剩下夫妻二人。   曾淑睡得很香,刚刚傅永宁有些莽撞的举动并没有吵醒她,反而因为熟悉的气息靠近,她翻了个身将傅永宁的手枕在脑下,睡得更安心了些。   于是傅永宁的手大伸着,姿势有些别扭。   他想了想,不但没有缩回手,反而贪念那脸颊柔软细嫩的触感,把另外一只闲着的手掌也放了上去。   放上去之后,他似乎是觉得不够,还揉了揉。   这下子就是个圣人也得醒了。   “侯爷?”   曾淑察觉到动静迷迷瞪瞪地醒来,脑子里还晕乎乎的,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然后冲着上方的人影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这是醉了还没醒呢。   傅永宁看着她这副难得一见的迷糊模样,觉得有些惊奇,手不由自主地又揉了一下,然后将睡得脸颊通红的曾淑拉了起来。   “丫鬟说你喝醉了。”   曾淑被半搂在傅永宁的怀里,歪着头,用晕乎乎的脑袋想了想,然后笑嘻嘻地说道:“今日我高兴!”说完后她重重点头,又用自觉得严肃但实际上却有些傻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非常非常的高兴!”   “我今日,办成了一件大事!”   傅永宁手掌下移,搂着她的细腰,“什么大事?”   谁料曾淑却摇了摇头,不但摇头还伸手捂住了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不,不能说!”   曾淑说不说,傅永宁就不问了吗?   不。   他反而更凑近前去,满京城数得上的一副俊颜就这么距离曾淑不到一寸,有些不满道:“连我也不能说吗?”   曾淑,曾淑的双手摸上了他的脸,神情有些迷离,用清醒时绝不会说出的口吻喃喃道:“你真好看!”   傅永宁怔了一下。   从小到大,许多人都说过他长得好看,就是两人初见的那一日曾淑也偷偷看过他的脸,但自幼受到大家闺秀含蓄教育的她此后却从未提起过。如今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显然是醉得不轻。   思及此,他轻笑出声。   “天啊!”   曾淑瞪大了眼睛,惊道:“酒窝!你居然有酒窝!”   傅永宁是有酒窝的,笑得深些的时候脸颊上便会显露出来,但这么个小东西显然和他侯爷的身份以及大男子汉的做派格格不入,所以平时他都板着个脸,笑容屈指可数。   最起码曾淑就从未见过,乍然这么一见简直惊呆了!   在酒意的驱动下她跪坐起来,伸出手去探他别开的脸,兴奋道:“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你居然有酒窝!”   “天啊,快给我看看!”   “胡闹!”傅永宁板起脸,适才短暂的笑意已经尽数收起,只耳朵尖上的一抹淡红流露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若他是在平时拒绝,曾淑可能就罢了,但如今酒意未醒的她可顾不得这些,扑过去抓住他的脸。   “你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顾永宁被她扑倒在被褥上,呼吸间尽是她吐露出来的,甜甜的梅子酒香气,脸颊也被她温暖的双手捧着,眼里还映照出她那双黑溜溜,充满好奇的大眼睛。   倒真的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意。   “看不到……”   曾淑嘟囔着,不死心地用手指头戳了戳,整个人倾前去仔细观察,“刚刚还看见的,怎么没有了?”   顾永宁躲开她的手,搂着人坐了起来,声音有些低哑道:“咳咳,夜深了,我们歇息吧。”   “不不不,”曾淑不依不饶,伸手去扯他的脸,“刚刚还看见的,这里头有一个小洞,怎么就不见了呢?你莫不是藏起来了吧?再笑一个我看看,再笑一个,再笑一个嘛。”   ……   “咳咳……”   隐隐地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正要推门的晴雁赶紧拉着侍书转头,“侍书,侯爷在里头呢,我们还是不进去了吧?”   侍书有些犹豫,“可是夫人还没喝醒酒汤呢,夫人若是不喝了这醒酒汤,夜里不但要闹腾,明日精神头也不会好。”   于是两人想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敲了敲门,对里面出声询问的傅永宁道明了来意,然后按照他的意思推门而入,将汤碗端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脸颊通红。   郭嬷嬷见了奇道:“这是怎么了?夫人的醒酒汤可送去了?还有侯爷可有什么吩咐?如今还早着,侯爷即使在军营里头用过了晚膳,但外头哪有什么好的,小厨房里的汤还热乎着,做些点心送去也便宜。”   “嬷嬷,夫人已经醒了,醒酒汤也送进去了。”晴雁有些不自在道:“不过,侯爷吩咐了不让再打扰。”   侍书红着脸,跟着点头。   郭嬷嬷看着她们两个的神色顿时了然,吩咐她们回去歇着,然后她往正房眺望了一下,见门窗都已关好,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除了郭嬷嬷之外还有两个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妇人,再有一桌酒席和三两个把盏的小丫头。见到郭嬷嬷回来,她对面坐着的连姓妇人打趣道:“郭姐姐你再不回来啊,这酒可得被我们两个老货吃光咯。”   “就是!”另一个姓陈的嬷嬷附和道:“都是上好的佳酿,吃不完啊我们就带着走,毛都不给你剩下!”   “喜欢就多饮些,”郭嬷嬷告罪了两声,在位置上坐下,笑道:“刚刚是侯爷回来了,我不放心便出去瞧瞧。这院子里都是年轻丫鬟,没经过事。我呀,总是担心她们伺候得不妥帖。”   “说到这个,郭姐姐,”刚刚打趣的连姓妇人来了兴致,试探地问道:“院子里的这些姑娘们都还未许人吧,不知夫人是个什么章程?我看有几个已经到了年岁,再留可不大好啊。”   言下之意就是问这院子伺候的大丫鬟们,哪些是要另外找人家,哪些是夫人要留着伺候侯爷的了。   都是一辈子在内宅打转的人,不必多说郭嬷嬷就领会了她的意思,这也是她置这一席酒的缘由,于是笑道:“都是好好的姑娘家,哪有留下来不嫁,一辈子伺候人的道理?”   “侯爷和夫人都是有善心的人,断不会做这种事的,你周围若是有好人家,尽管保这个媒就是了。”   “这样啊……”连姓妇人若有所思。   陈嬷嬷则举起了酒杯,“来来来,我们姐妹好一阵子没见了,郭姐姐你刚刚还离席了,可得自罚三杯才好。”   三个人推杯换盏,闲聊了好些时候,桌子上的菜都换了一回才面红耳赤地挺筷。趁着夜还没深,连姓妇人先告辞了,郭嬷嬷起身送出门去,回来就发现剩下的那个好姐妹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你就这么看好这个啊?不但尽心扶持,动用你半辈子攒下的老脸,还替她操心院子里的丫鬟们安不安分,特地请这爱做煤的连氏喝酒,给她们几个找好归宿,好让她们安心当差,万一她不领情可怎么好?”   她往正院的方向努努嘴,显然这里的‘她’指的就是曾淑了。   “没有什么领情不领情的。”面对着此人,郭嬷嬷显然放松了许多,坐下后锤了锤腿,“我回侯府来,可不是为了让她领情的。”   说到此处,她有些感叹道:“我初初见她的时候,觉得这新夫人很美,但美则美矣却没有什么棱角,我们可都知道,这后宅里头模样可不能当饭吃啊。不过后来发现她不是没脾气,而是大智若愚。”   “今日你瞧着是不是挺有章法的,手段虽然稚嫩了些,但心思却是难得。”   “老夫人多少年没吃过亏了。”   “那倒是。”郭嬷嬷的多年好友,在府里专门调理新来丫鬟的陈嬷嬷点头赞道:“如今府里叫得上姓名的人都惊呆了呢,一下午都在传,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往后你郭彩碧的名头啊,就更响亮了!”   “响亮不响亮的我倒是不在乎,”在老姐妹的面前,郭嬷嬷露出了一个略微得意的笑容,“你猜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不等对方发问,她笑道:“我刚刚啊,听到了侯爷的笑声!”   陈嬷嬷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真的?这,侯爷这是多少年没有笑过啊,好像就是当年从边城回来后就没有听说他开怀笑过了吧,不管是承袭了侯府还是受到了朝廷褒奖,他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个新夫人竟然有这等能耐?!”   “可不是。”   郭嬷嬷点头,“这府里头乱糟糟的,敬国公府又是那么一副德性,侯爷身怀重任哪儿笑得出来啊!只要她能让侯爷开开心心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旁的事啊,就让我们这些老东西多做一些吧。”   “你这老东西!”陈嬷嬷指着她笑骂,“原来还藏了这么一手。”   “你早不说,我手里头有两个机灵的小丫头,你若是早说了我就给你留着了,都是我精心调理的,将来不比晴雁她们几个差。”   “可得了吧!”   郭嬷嬷白了她一眼,“这府里的风向你都没把准,教出来的人再好也有限!”   “哎呦喂……”陈嬷嬷这可不依了,“谁说我没把准?最好的那一个我可是早早地送到夫人跟前了的,你瞧着好了,不出三年她就能得到夫人的重用!管家理事我是不如你,但调理丫鬟啊你郭彩碧是拍马也及不上我的!”   郭嬷嬷呵呵笑,“那我可就瞪大眼了啊……” 第十章 他送了一匹马 不会有事的,侯爷追上去……   这次的婆媳交锋,以曾淑的胜利而告终。   往后几日老夫人也并未再出什么幺蛾子,两人相安无事,倒是经此一事,曾淑的话在府里管用了许多,她院子里的小丫鬟出去,也有人喊姐姐了。   唯一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   曾淑偷偷地看了在躺椅上看书的某人一眼。   前些日子,宫里好像有什么事情吩咐,所以傅永宁往西郊大营跑了几回,但这几日事情应该是办完了,于是除了上朝之外他整天都待在家里。   这就让曾淑心痒痒了。   因为她上回喝醉了的时候,好像是看到某人的脸上有个酒窝?侍书后面也跟她提起过她喝醉了的那天晚上一直让傅永宁笑一个给她看看,把她和晴雁吓得不行。于是没忍住,她又看了一眼。   结果正对上傅永宁的目光。   “你看什么?”   “看你啊!”曾淑干脆坐了过去,盯着他的脸看,“我上回好像看到你的脸上有个酒窝?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顾永宁一听便黑了脸,把脸别到一边,“你看错了!”   曾淑不死心,追问道:“我怎么会看错呢?侍书说你那天晚上笑给我看了的,你再笑一下我就知道有没有了。”   这不怪曾淑好奇,主要是这也太违和了!   傅永宁是谁?   他是傅霆啊!本朝赫赫有名的将军,今年才十九岁,听说他十四岁的时候就能够在辽人的铁骑下冲杀三个来回,立下能让当时的大将军都称赞的功劳。旁的人一想到他,脑海中浮现的就是战功、不苟言笑、铁面将军这等词语。   谁成想杀敌无数的傅侯爷,竟然有个酒窝?   这可不是太稀奇了?   傅永宁被她纠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坐了起来,长腿随意地摆着,“你要不要去骑马?”   “骑马!”曾淑眼睛发亮,“小时候夫子曾经教过我骑马,不过后来祖母说女孩子成亲前骑马这种事还是少做的好,万一出个什么差池就得不偿失了,后来就不让我们去了。”   “你是要带我去骑马吗?”曾淑的眼睛瞪得溜圆,坐过去扒着他的手一个劲地追问,“真的吗?真的带我去骑马吗?你莫要诓我!”   傅永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高高地站着,自上而下看了她一眼,“我诓你作甚,那日你一直盯着我的马看,不就是想骑吗?后来我便让人寻了一匹温顺的母马放在城外的庄子上,今日正好有空便带你去认认。”   “太好了!”   曾淑顾不得纠结什么酒窝不酒窝的了,上前去拖着他的手就往外走,“我们快点去吧,莫要让马儿等急了。”   ……莫要让马儿等急了?   恐怕是她自己等不及了吧。   **   傅永宁给曾淑准备的马养在城外的庄子上,本朝重文轻武,能得到一匹好马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这一匹还是他让人从边城那边寻来的。   通体雪白,只四蹄处有一些黑色杂毛,望向人的眼睛里湿润润的,曾淑一瞧便爱得不行,取了个名儿叫做‘蜜雪’。   “这是一匹母马,”傅永宁拍了拍马背,难得地说了一长串的话,“其祖上有大宛马的血统,腿不高,性情也温顺,适合你。你今日就在这里骑一骑,往后想要带回去或者是养在此处都可以。”   “好啊好啊。”曾淑瞧见马就走不动了,兴奋地问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骑了?”   “不。”傅永宁摇头,“你要先给它洗澡!”   曾淑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呆滞,看着傅永宁认真的表情不禁迟疑地开口,“……啊?”   ……   晴雁忙完了屋里头的事情,边擦着手边走出了院门,然后就看到自家二哥提着两桶水,蹲在栅栏后头无声地笑得直打跌。   “你在干嘛呢?”   她不客气地道:“院子里头一堆的事,侯爷先前也没提一句就这么带着夫人过来了,哪儿都是乱糟糟的,二哥你既然知道打水怎么就不晓得擦一擦屋子里的地?没见我们几个都忙坏了吗?”   “不是,”晴雁的二哥邬荣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直起身子和亲妹子解释道:“这水是侯爷要用的,不能拿去擦地。”   晴雁挑眉,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说谎也不看看时候,侯爷不正教夫人骑马吗?哪需要用水?”   提起这个,邬荣又忍不住想笑,“还没骑上马呢,侯爷说要骑马得先和马养养感情,所以现在正在教夫人怎么给马洗澡,要给马洗澡可不得备着水,刚刚已经提了两桶过去了。”   晴雁不敢置信,大大地啊了一声,“侯爷让夫人给马洗澡?”她没忍住踮起脚尖往远处眺望,“夫人不是说侯爷带她来庄子上骑马的吗?还高兴地催着我们收拾了两身骑马才穿的轻便衣裳,怎么就变成给马洗澡了呢?”   “夫人又不是养马的!”   “你们都是死人吗?也不拦着点!”   “诶诶诶这你可就冤枉我了,”邬荣叫苦,“在军营里头得了一匹好马那得当祖宗伺候着的,给马儿洗澡这事实在不值当提,同吃同睡的都有呢。侯爷说要从给马洗澡教起,我们哪敢拦啊?!”   “夫人和你们这些十天半月不洗一次澡的军汉能一样吗?!”晴雁跺脚,“侯爷也真是的,不行,我得去看看!”   “等等等等,”邬荣伸手拦住,“不用去了,你看,好像已经洗完了。”   邬荣话音刚落,晴雁就看到侯爷提着一个木桶往那匹白马身上倒水,清澈的水液自上而下倾泻在马背上,而夫人则拿着大棉巾子无助地站在边上。   随着一声嘶鸣,马头一甩……   溅起的水珠闪着几缕金光,落在了夫人的身上。   晴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天爷啊……”   ……   晴雁觉得夫人无助又可怜,但身在其中的曾淑却觉得挺有趣的,蜜雪虽然是畜生但被下人们照料得很好,没有什么臭烘烘的气味。   而且很乖巧,在傅永宁的教导下两人合力给它洗了个澡,消去其一身暑气,然后又喂了一块糖,蜜雪对她就亲热得很了。   还咴咴地叫着。   “她这是在叫我吗?”曾淑转头兴奋地问道。   “她这是想要跑一跑了,”傅永宁示意邬荣把马鞍拿过来,“你待会儿上去之后不要害怕,马跑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   曾淑还兴奋着,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于是按照他的指点翻到马背上,拽紧了缰绳,双腿夹紧。   “怎么样?!”   曾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根本就收不起来。   傅永宁挑眉,轻“吁”了一声。蜜雪就像是听到了号令一般,前蹄轻扬,小快步跑了出去。   “啊——”   曾淑身子猛地后仰,猝不及防之下失声尖叫了起来。   ……   “夫人——”   晴雁和随后赶来的侍书大惊失色,裙摆一提就跑了出去。   “等等等等再等等……”邬荣张开手,“不会有事的,侯爷追上去了,你们看侯爷追上去了!”   果然,傅永宁往前跑了两步身子一个腾空就落到了曾淑身后,稳稳地在马背上坐好,然后接过了曾淑手里的缰绳,长腿一夹马腹,搂着她的腰猛地低头,蜜雪就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   “天啊——”   侍书捂着胸口,望着那两个越来越远的身影,“我家姑娘以前从来没有骑过马!她也就是在马背上待过几回,还得人在底下拉着缰绳!”   “如今,如今——”   “呵呵,”邬荣干笑了两声,也觉得侯爷做得不地道,但如今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连忙安慰道:“侍书姑娘你放心,侯爷自小就骑马杀敌了,马上的功夫是营里头一等一的好,有他在夫人不会掉下来的。”   “这是会不会掉下来的事吗?!”侍书不听他说话还好,一听更来气了,转身瞪着他大声喊道:“哪家的师傅教人骑马是这般教法的?!人都给吓坏了,不行,我得回去熬一碗安神汤备着。”   “晴雁姐姐,我们带来的药材放在何处啊?”   晴雁也是气急,狠狠地剜了自家哥哥一眼,“这个我去拿,侍书你在这儿等夫人回来吧。除了安神汤还要给夫人准备好干净衣裳和热水,我刚瞧见夫人的裙摆都湿了一块,侯爷也真是的。”   侍书想了想觉得有理,“那晴雁姐姐你莫忘了备些蜜果子,我先去给夫人拿件斗篷,再回来候着。”   晴雁:“知道了,你放心吧。”   目送着两个姑娘远去,邬荣挠了挠后脑勺,“这,侯爷非要这样,和我没什么关系啊,怎么都怨到我头上来了。”   ……   “啊——”   曾淑伏下了腰,身后贴着一具滚烫的身子,眼角余光目送着人影、树影、房屋的影子一个个迅速远去……   “天啊……”   风声、马的嘶鸣声、还有身后傅永宁的声音都渺不可及。   曾淑的眼睛和嘴巴都不自觉地张大,脑海中一片空白,待蜜雪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思绪中烦恼尽去,整个人都好像被风洗刷过一遍一样,心里头既轻盈又透亮,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好玩吗?”傅永宁坐在她的身后,控制着马缓慢踱步。   “好玩!”曾淑窝在他的怀中,兴奋地转头,语速变得飞快,“和冰嬉一样的好玩,我刚刚觉得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了!就是那种,那种整个人都飘着,都在飘着的感觉!”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傅永宁有些得意,“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上骑马。我再带你跑一跑,抓紧了。”   “好!”曾淑抓紧了他的手。   于是马背上相叠的两道人影,又再度飞驰。 第十一章 月底查账很忙 我没有被吓到,就是有些……   “夫人……”   侍书眼泪汪汪,“侯爷也太不体贴了,带着您骑了一下午的马,您瞧瞧您的腿,这都红了!”   “嘶……”   曾淑骑马的时候兴奋得不知所以,如今从马背上下来就尝到苦头了,大腿上的肌肤通红一片,擦了药膏还是觉得火辣辣的。   不过她觉得很高兴,“侍书,骑马的感觉真的很好,我们要安排起来,往后多来这里看看蜜雪。”   侍书撇撇嘴,“夫人您得悠着点!”   “刚才看着您在马背上冲了出去可把我们几个吓坏了,生怕您有个什么闪失,您可还记得前些年京城就有个姑娘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当场就没了气。更别说还有更多的那些摔断了腿的,摔折了手的,听得都叫人心慌。”   “奴婢瞧着以后若是没有侯爷在,您还是不要这样子跑起来的好。”   “我今日可是学会了骑马!”曾淑略有些得意,不过她也不是没有成算的人,想了想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往后若我自个儿来,可不能让蜜雪像今天这样子跑了。”   “从马背上摔下来可比冰嬉的时候摔下来严重多了。”   “就是!”侍书开始收拾东西,“夫人,奴婢都给您涂上消肿止痛的药膏了,如今还有哪儿觉得不适?”   “好多了。”   曾淑在侍书和晴雁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动了两步然后道:“明日起,给我准备宽松的袄裙吧。”   “早就预备上了。”晴雁答道,手里还端着一碗黑棕色的药走了过来,“夫人,我们熬了安神汤,您可要喝一碗?”   “适才我们看到您都吓坏了。”   曾淑伸手推开,“不要了,我没有被吓到,就是有些惊讶。”   “侯爷呢?”   “侯爷在前院,”晴雁见曾淑不喝只好把碗放下,“侯爷送您回来之后就到前院去了,好像是有人来找。”   怎么找到庄子上来了?   曾淑有点奇怪,不过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放开了,对两个丫鬟道:“你们看到我带回来的山鸡了吗?是侯爷在回来的路上打的,晴雁你拿去让厨房加几朵蘑菇炖成鸡汤吧,做旁的怕是老了些。”   “鸡汤倒是无碍的。”   “知道了,夫人。”晴雁听命而去。   于是屋子里就剩下曾淑和侍书二人,侍书略扶着曾淑,两人同站在了门前眺望着不远处的青山,曾淑感叹道:“这儿挺不错的。”   “安静,景色也好,侯爷说半山腰上还有汤泉呢。可惜我刚刚骑了马,不然定要上去瞧瞧。”   侍书也很喜欢这庄子,自由自在,于是便劝道:“以后还有机会的,依奴婢看啊入了冬再来更好,到时候一边看着雪一边泡着热汤,没准啊还能学着人家做两首歪诗呢。”   “对对对,”曾淑被她这么一说也起了兴致,高兴地计划道:“再在泉眼里煮两颗蛋,温上一壶梅子酒,定是有趣得很。”   “哎,也只有在这里才这般清闲了,”她伸了个懒腰,“如今已是月底,回到府里后就该忙起来了。前两个月我们刚来,不太懂府里的规矩,一切都是萧规曹随地任由他们折腾。”   “如今可不能这样了……”   ……   从庄子上回来,曾淑忙碌于侯府的日常事务之中。   如今侯府有四位主子,除了傅永宁外其余三位都是女眷,曾淑和老夫人就不必说了,一个是现任主母,一个是前任主母。另外一位则是傅永宁的祖母,府内敬称‘老太君’。   她是一位县主,不过身子不大好,生育了老侯爷之后就常年汤药不断,如今正在郊外的庄子上静养,等闲不轻易见人。   当然她的亲孙儿,傅永宁不在此列。   “祖母,”傅永宁头戴金冠脚踏云靴,难得规矩地坐着,“陛下有意让我再去边城。”   头发斑白,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的老太君思量了片刻,缓缓道:“让你再到边城去?那边的时局,竟已到了这步田地了吗?”   傅永宁点头,“辽人野心勃勃,寻着隙儿南下,去岁曹将军便顶得很辛苦,屡次向京城求援。而司天监算出今年天时会比去年还要冷,所以今年边城那头的境况可想而知。前几日陛下召我进宫奏对时,便再度问起了当年的战事。”   “所以孙儿揣度,再过些时日,便会下旨了。”   身为武将,便要奔波于各处战场之中,少有能够寿终正寝的,老太君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你正好趁这个机会避开着些京里的事,几位皇子都长大了。”   傅永宁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些日子老往西郊大营里跑。   “对了,祖母。孙儿若是去了边城恐怕对府里就鞭长莫及了,不知您什么时候回去照应着?”   “怎么,还念着我这把老骨头啊?”老太君眼一瞪。“我瞧着你这新媳妇做得挺好的,手段虽然嫩了些,但气儿还在,有她在府里一时半会儿的也乱不了。”   “不过……”   老太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既然要去边城一时半会的回不来,那得让她早日生个孩儿才好。再有啊,你如今也是有妻室的人了,在战场上可要顾着些自个儿的安危,这是你选的人,要全乎着回来。”   “祖母已经老了……”   ……   “门房:一百八十二两九钱。”   “针线房:三百一十三两八钱三分。”   “大厨房:一千八百……”   “等等,”曾淑抬起了头,“你说大厨房这个月的用度是多少?再查一查上个月又是多少?”   晴雁低头看了看,“一千八百六十二两三钱七分,上个月是一千一百三十八两六千九分 ,多了……”   “多了七百二十三两六钱八分!”侍书啪嗒啪嗒打着算盘,都要被气笑了,“夫人,上个月咱们院子是在大厨房提的膳,但这个月可是多半在院子里的小厨房自己做的,也就用了他们几只鸡鸭并两担子果蔬,没想到大厨房这个月的用度竟然不降反升了?”   “大厨房的人有没有说为什么?”曾淑揉着额角,接连几日的查账,不但几个丫鬟声音哑了,她也有些疲惫。   “说是天儿热,冰用得多了些,有些吃食也坏得勤,所以就超出了这许多。”旁边坐着的郭嬷嬷解释道。   “这样啊,”曾淑随手在旁边的册子上记了一笔,“那先记着,晴雁你继续往下说吧。”   “是,夫人。”   见大厨房的事有了章程,晴雁继续往下读,“下一个是库房,府里分内库和外库两个,外库房是侯爷专用,由前院的大管家管着。内库房是后院这边的,账册已经送来了。”   “这个月内库房里坏了几件东西,一个是前些年苏杭那边献上的四季如春花鸟绣屏,上头被虫蚀了洞,还有就是三箱去年冬天做衣裳剩下的皮子,也被虫蛀了。初次之外还有一些摔碎的、裂开的瓷器零碎。”   “我和嬷嬷去瞧过,皆用不得了。”   “府里对保管不利的可有责罚?”曾淑问,不管是谁家的库房,总免不了虫蚁鼠蛇之事,端看严重不严重罢了。而这一次坏了两样大东西,显然不在‘平安无事’的尺度里头。   “罚了两个月月钱。”郭嬷嬷答道。   “那就好,”曾淑点头,“让她们当心些,喊几个人把库里的东西都搬出来,再找府医配几剂药,把那些个老鼠洞、虫窝子都捣了。眼下就要入秋了,四下都要孝敬些皮子来,莫要带累了去。”   “诶。”晴雁喊着侍墨记下,然后清清嗓子,继续道:“茶房,茶叶和点心合着一共是……"   “赏赐……”   “各府的人情往来……”   零零总总,各色衣裳的管事妈妈、丫鬟们捧着账册进进出出,把本月侯府的用度一个个地报了上来。汇总上来的账册堆了几箱子,这些都要夫人院子里的人核查无误后,她们才能凭着条子领取下月的对牌。   ……   “夫人,”侍书抱着半人高的账册走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这就是府里,府里最近十年的账册了。”她挥手驱赶着扬起的灰尘,不解地问道:“您要这个做什么啊?”   “我们不是只要查点这个月的账册吗?十年前,那是烂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即使查出来有问题,也不归我们管呀?”   可不是嘛。   十年前老侯爷还活着,家里是老夫人当家做主,而如今的广宁侯傅永宁还是个整日都泡在军营里头的毛头小子呢,这家里的事的确和曾淑这个现任的广宁侯夫人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要看最近十年的账册,不但侍书不解,郭嬷嬷也劝道:“夫人,咱们还是只看今年的吧?以前的事追究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您是新媳妇,若是找出了什么问题反而会惹恼老夫人。”   毕竟当年是老夫人在管家,媳妇反查婆婆的账,传出去老夫人脸上无光,对夫人的名声也不好。 第十二章 侯府亲戚众多 广宁侯府家大业大,可不……   道理是如此,但曾淑却有另外的想法。   她弹去上面的灰尘,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我就是随便看看,不会翻她们的旧账的,把人都扳倒了谁还做事呢?”   “就是这个月的账册我有几处地方不解,要再看看往年的对比一二,做到心中有数罢了。而且我也想看看往年秋冬时候,府里是怎么个章程。这些东西老夫人那边是不会对我们说的,我们也只有看看往年的账册才能知晓,到时候好早做安排,免得被糊弄了去。”   见她知道分寸,郭嬷嬷便不再阻止。   因为她之前也只管着侯爷这一处院子,对整个府里的情况了解得并不多,毕竟上头还有老夫人在呢,她们这些人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曾淑一本一本地翻看起来,大厨房和茶房的账册被她单独拿开,让晴雁几个按着年份排列,重新整理。   而她自己则在剩下的里头,重点抽了秋冬这一册的查看,想要看看往年中秋、重阳、冬至、腊月这几个大节府里会做些什么,和曾家有什么不同。   还有就是秋天是一年里各处产业向主家进上收成的时候,曾淑也要重点看看,免得过阵子接见人的时候在那些人精面前露了怯。   毕竟广宁侯府家大业大,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的。   这处太/祖赐下,寸土寸金的五进祖宅就不必说了,除了这里之外,广宁侯府在京城、京郊、边城、西北甚至是南边临海处都有产业。   其余的如庄子、山地、田亩、铺面等等更是繁多繁星,就连镖局和船帮都有两个,还有其他不定时的赏赐、缴获、孝敬等。   不过这些大部分都不归内院管。   曾淑刚开始看的时候有些惊讶,因为和曾家由祖母管着全家不同,这些个产业是外院,也就是历任侯爷的心腹亲自掌管的。   而内院则靠每年从外院拨银子过活,虽有些许历任主母留下的产业,但大头还是得靠外院。   候府内主子四五个,下人六七百,每月要花去六七千两,若是遇上冬夏两季那就更多些,一年约莫是十万两银。但曾淑看完了历年的账册,觉得很多花费其实是毫无必要的。   就曾淑来看,这广宁侯府管得并不好。   也许是因为之前两位侯夫人都出身王府、国公府等权贵府邸目下无尘的缘故,她们管家依靠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下人。这些人管久了事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起来,没剩几分精神头在办差上。   就比如夏天要用的冰吧。   账册里写着府里冰窖里面储的冰不够用,每年都要从外头买,一年要三四千两银子。那为什么不多在京郊挖两个冰窖呢?   炭也是同理。   京郊庄子上烧的炭不够用,为什么不让远一些,比如南边山林多的地方多烧点送来?   很多东西,其实完全没有在外头买的必要,而侯府之所以要从外头买,很大可能是因为每年外院拨进来的银子都用不完的缘故。自己动手要安排这安排那的,让人送来则只需要招呼一声,省事多了。   曾淑看着账册上剩余的十二万两银子,心里头这样想着。不过这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她记下此事以待日后,然后又拿起了另外一本翻看,偶尔还会把某个管事喊来询问一二。   若对方是个有章法的、有才干的,她就点头记下。   但对方如果毫无成算、口大舌空,她便皱起眉头。   如此几次,那些大小管事们一踏入正院的门,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   “看什么?”   “看什么呢?”晴娟从后面走来,把往屋内探头探脑的一个小丫鬟推开,“鬼鬼祟祟的,可是想吃板子了?”   “好姐姐可饶了我吧!”小丫鬟一惊,随后看到是晴娟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拉着她的手哀求,“我没干坏事,就是刚刚看到老夫人身边的林妈妈,没忍住想要多看几眼。”   “林妈妈来了?”晴娟一惊,那可是老夫人身边的得意人,以前管着内院的,顿时顾不得再去责怪小丫鬟了,扔下一句“这几日屋子里忙,你们都安分些,莫要胡乱走动也莫要被人哄了去,仔细嬷嬷知道了罚人。”就匆匆进了屋子。   屋子里,夫人和嬷嬷都没在,晴雁和侍书低头打着算盘,然后旁边的晴屏和侍墨一个小声报数,一个埋头抄写。   晴娟走过去和晴屏坐在一块,待其报完一本才端起茶盏递了过去,小声道:“我听说林妈妈来了?”   晴屏喝了口茶,朝里面努努嘴,“在里头呢。”   晴娟顺着她的目光往里头看去,隔着翠玉珠帘子,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内室里头三个坐着的身影。   那应该就是夫人、郭嬷嬷和林妈妈了。   也不知道她来做什么。   ……   屋内,曾淑和林妈妈相对而坐。   旁边端上来的茶盏还冒着热气,但谁也没喝。   曾淑作为主人,先笑着开口道:“不知林妈妈今日所来何事?这两日忙得很,屋子里乱糟糟的,也没能好好招待。”   林妈妈也是笑着,身子只挨了半张椅子,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整个人微微往前倾,“夫人抬爱了,哪儿来的招待不招待。老奴不过是一介下人,能来给您请安,是老奴的福分呢。”   这话曾淑就没接了。   于是郭嬷嬷笑道:“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夫人年纪轻,正是我们这些老人搭把手的时候,天天都盼着你来呢,不过我也知道你是个大忙人。”   “今儿,可是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林妈妈有几分不好意思道:“不是老夫人,这事啊还没到老夫人跟前,是底下沸沸扬扬,说夫人您要借着这次查账的事把那些个管事都换了。哎呀说什么的都有,她们心慌得厉害,还有的求到了我的跟前。”   “我呀,可不就腆着个老脸来瞧瞧,也向您讨个话。”   曾淑和郭嬷嬷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   ——她们没听说过此事。   而且即便真的有问题,也不会把全部管事都换了呀,不然到时候青黄不接,府里可不得乱套了。   曾淑奇道:“我并无此意,这回不过是想要了解府内的情形,看得细了些。林妈妈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我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林妈妈有些为难的模样,“我也是受人之托,不过夫人既然没有这个意思,老奴也就放心了。这府里的管事啊,这么些年也算是尽忠职守,老夫人都看在眼里。夫人您这忙着,那老奴就不打扰了。”   郭嬷嬷起身相送。   林妈妈推迟,“郭姐姐留步。”   “留步。”   郭嬷嬷一边说着话,一边亲自把林妈妈送出了院门,回来后对曾淑摇摇头,“嘴紧得很,什么都没说,夫人我们可要派人去打探一二?传这闲话的人心思恶毒得很,若是放任恐怕得出事。”   可不是,一下子就替曾淑把府里的大小管事都得罪了。   “算了。”   曾淑想了想,“查来查去的反而费工夫,左右这些账册我们也都查得差不多了,等我和侯爷商量一下,就先把人喊来领了对牌吧。对牌一发,她们自然也就清静了。有问题的先留着,对了大厨房和茶房的账册都理清楚了吧?”   郭嬷嬷忘了眼正在紧张核对的几个丫头,道:“都差不离了,她们几个丫头都是能干的。”   几个丫鬟再核对了一个下响午,终于把大厨房和茶房的账册理清了,于是晚上傅永宁回来的时候,曾淑就和他提起了此事。   曾淑一边翻看着账册一边和旁边拿着一本兵书的傅永宁道:“我这几日把府里的账都瞧了一遍,你这里是怎么想的啊?有问题的可不少,但若是全换了我手头上可没有那么多人,而且你娘估计也不会同意。”   傅永宁坐直身子,提起了几分心思,“那就抓大放小。”   他接过曾淑手里的账册翻了翻,看了上面的数额有些无所谓道:“你看着办便是了,这些事以前都是母亲管着,也不好太驳了她的脸。不过是一千几百两,往后只要他们安分当差,我也不是不能容。”   “你可真是大度。”曾淑随口回了句,不过既然他已经发了话,那她就知道怎么做了,底下的既往不咎,把上头的换一换便是。   不过这些并不急。   曾淑点了点桌上的两本,“那就剩下大厨房和茶房了,大厨房的问题是采买和损耗,一文钱的鸡蛋报成两文钱,还有就是今年的羊肉和去年一个价,做假都做得这般不尽心,可见平时是何等的懒散。”   “还有茶房,”说到这个曾淑就有些气愤,“初夏那会儿居然在京城的一家叫做春怡居的铺子买了三千斤干果,我特地查了一下以前一年四季都买,怪不得我来到你们家之后天天在桌上看到了果脯,新鲜的反而见得少。”   “为了一颗果子,居然还要让人去庄子上现摘。”   “更离谱的就是家里把鲜果子便宜卖给他们,转头又去高价把干果买回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说的这一家叫做春怡居?”傅永宁若有所思,“我好像听大管家说起过,是钱家某位姨母的产业,应该是五姨母的。母亲和大哥爱吃蜜果子不喜欢鲜果,家里一直都是从她那采买现成的,我和父亲都不爱吃。”   曾淑:“……?”   她在桌上翻找了一下,拿起一本大厨房的采买单子翻了翻,抬头问道:“那卖羊肉的蒲庄?”   这个傅永宁知道,他肯定地回答:“敬国公府的,他们养出的羊肉好吃!非达官贵人不卖,不过你若想吃就让人去买,他们不敢不卖的。”   哪里问他这个了,曾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又提了一个常来往的,“李记绸缎庄呢?”   “三姨母!她经常来家里陪母亲,你应该见过。”   “古董铺?”   “钱家几位舅舅,也只有他们喜欢这些东西。”   “张记冰窖?”   这个傅永宁想许久,最后才犹豫道:“应该是某位表姨母吧?我记得父亲还在的时候有一次大管家提及此事,然后父亲很不耐烦地说内院的事都由母亲做主,不必拿来烦他。”   啪地一声,曾淑放下了册子。   账上还能剩那许多银子,也是稀奇。 第十三章 府内需要改革 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亏得她之前还说那些下人尸位素餐,只为自己轻松省事,完全不为主家考虑,却原来是主家自己的问题,处处用人唯亲!   看到曾淑冷着脸,傅永宁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摸了摸鼻子,起身给她端了一杯茶,好声好气地道:“夫人请喝茶。”   “夫人费心了。”   曾淑噗嗤一笑,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可要想好了,若真的按照我的意思来处置,这些人难免是要得罪一二的。到时候若是你娘怪我,你可要顶在前头才行。”   “这是自然。”傅永宁挨着她坐下,“你是我的妻,我肯定会站在你这一头的。”   曾淑这才满意。   “那我跟你说一说我的打算,其实府里旁的倒还好说,但采买一事却真的得抓起来了,不能再像如今这般大厨房一个、门房一个、针线房又一个,零零散散的不成章法。”   “我准备将他们都放一块,三五人,相互辖制……”   “至于府内这些,就派副手……”   “……签字画押……”   傅永宁安静听着,时不时也提出自己的意见,如此一晚上下来,夫妻二人便商议妥当,定下了章程。   ……   一张桌子摆在议事的堂屋门口,曾淑和郭嬷嬷在屋里头坐着,晴雁、晴娟和侍书三人则分别拿着账册、笔墨、对牌坐在桌后,看着底下的一个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管事们。   “门房:批上等茶叶三斤、中等茶叶二十斤、下等茶叶十斤,茶果茶点每日二十斤,上等的无烟炭,三十斤。”一块对牌被放在桌上。   那管事有些焦急,“哎晴雁姑娘,这无烟炭怎么就少了这么多?咱们门房热水用得勤呐,往月都有一百五十斤的,少了水都烧不开啊,总不能让上门的那些大人们都喝凉水吧……”   晴雁板起脸,“要热水到别处提就是了!无烟炭一斤便是半钱银,每个月一百十五斤便是七十五两,可一担子柴火才十文钱。夫人有令,往后门房这头的热水就从不远处没有人住的松柏院里烧,还特地让大厨房拨了个烧火婆子过去。免得你们在屋里头起炉把房梁熏坏了,省了多少工夫?”   “你若是不满意,那咱们到夫人面前说去?”   那管事的不敢再说了,前些日子门房和二门上的人都挨了大管家的训,有几个更是撞到了侯爷手里,可不敢再惹怒夫人了。   下一个是针线房。   晴雁翻了翻册子,“针线房要抓紧了,秋衣已经做完了,那冬衣就要跟上,夫人说了今年的冬衣都按照旧例,三等的一身、二等的和一等的各两身。需要多少料子你们写了条子呈给夫人,去库房领。”   “库房里头还有好些去岁剩下的料子、皮子等,用完了再写了条子给郭嬷嬷,无令不得擅自采买。”   啪的一声,侍书又放下了一块对牌。   针线房的管事看门房的吃了挂落,于是半句话也不敢说,拿起对牌再寒暄了两句就回去了。   一件件对着,一个个人签字画押,最后桌子上空空如也,而桌子面前则留下了大厨房还有茶房的人。   这两人左看右看,然后茶房的管事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拉着正要转身的晴雁不让走,焦急道:“好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没有我们茶房的牌子呢?”   “可是拉下了?”   大厨房的也走近前来,听着壮硕的身子软硬兼施道:“对啊还有我们大厨房的呢,没有了对牌我们连米都买不了,眼见着就要开饭了!若是误了老夫人吃饭的时辰,可如何是好?我们也担当不起啊!”   “你们啊……”   被两人左右围着的晴雁不为所动,翻了个白眼道:“跟我来吧。”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便狐疑地跟着晴雁往屋里头走去,不过一边走着这两人一边小动作乱飞,揣测今日这是什么缘故。不过可惜的是她们先头都没收到什么风声,后面曾淑喊人来问话的时候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所以两人交流了一路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见了曾淑,自然就不敢梗着脖子了。   管大厨房的是老夫人的一个陪房,年近四十长得很是富态,姓氏也与厨房有缘,人称杨管事。她一进屋子便发现了有些不对,因为除了夫人和郭嬷嬷外屋子里还有两个并不陌生的人。   并且这两人都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   她顾不得再仔细观察,先给曾淑行了个礼,然后才有些不安地开口道:“不知夫人让我俩前来,有何吩咐?”   曾淑打量了她几眼才道:“你就是管着大厨房的杨管事?”   杨管事恭敬地回答:“正是奴婢。”   “你来得正好,”曾淑指着另外一边高兴站着的两个人道:“我今日特地把你们两个留下来,是有事吩咐。”   “她们两个人你们都不陌生吧?都是在府里当差多年的。”   “一个是后花园的耿管事、一个是灶上的马妈妈,当然现在就是马管事了。我想着你们两个事务繁多,也很是辛苦,所以特地给你们配了个帮手。从今日起,她们就听你们的差遣,若有做得不好的,尽管来回我。”   “这……”杨管事大惊,就连汤管事的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   “夫人,这恐怕不妥啊!”   “是啊是啊,我等并无错处,怎么就……”   “谁说你们有错了?”曾淑挑眉,“我没说你们做得不好,恰恰相反,正是体贴你们的辛苦才赐了人,往后啊你们有事就吩咐她们两个去做,自己好生歇着,毕竟你们岁数也上来了。”   “我们侯府可是积善之家,没得日夜使唤人的,我和老夫人都盼着你们能够长长久久地当差呢。”   “可不是,”郭嬷嬷在旁边坐着唱白脸,“这是夫人的体恤,活干少了但月钱半分不少,你们还不乐意,莫不是对侯爷,对夫人有什么怨怼?”   两人连道不敢。   于是曾淑再敲打了几句,说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往后让她们安心当差,然后就端了茶,目送她们四个别扭地出了院子。   ……   “这可如何是好?”   一出了正院的门,杨管事就紧走几步撇开了耿、马二人,拉着汤管事走到一边低声嘀咕道:“夫人这是要对我们出手了啊!”   “说什么是过来帮忙的,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这是要时刻盯着咱们呢,那姓耿的我知道,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到了大厨房要是被她抓到了错处,那可没好果子吃。”   “不如我们去找老夫人……”   汤管事不等她说完,就扯回自己的袖子,脸色有些僵硬,“杨姐姐,我事儿还没办完,就不陪你去了吧。我,我先行一步。”   说完就低着头带着马管事走了。   杨管事傻眼了,长长地嘿了一声,半响对着汤管事远去的背影淬了一口,“没用的东西,胆子比那灶房的老鼠还要小!”   “能成什么事?!”   “真是半点都指望不上!”   她眼珠子四转,忧心忡忡地在路上来回走了两圈,然后转身指着跟在后头的耿管事道:“你,先去大厨房那候着,我还有事要忙,晚些再回去。”   说完这句,她就匆匆走了。   这回就轮到了这个姓耿的管事冲着她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不过是米缸里的老鼠,摆什么威风,迟早要你好看 !”   耿管事这话可不是胡诌的,这府里谁不知道老夫人的这些陪房,仗着老夫人管家那是吃得满脑肠肥肚儿圆。如今可倒好,侯爷和夫人都下了决心要变上一变,尤其是夫人,带过来的人手就那么几个。   少不得要依仗她们这些老人。   那姓汤的倒还识些趣,这个姓杨的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真是不知死活。要知道夫人可是连老夫人身边的唐妈妈都是说打就打的狠角啊!   耿管事内心的这想法曾淑是不知道的,她好不容易办完了这桩累心事,整个人就侧趴在软枕上,让侍书给她揉揉肩。   “夫人,这法子能行吗?”   侍书一边揉一边疑惑道:“耿管事和马管事这两个人也都是府里的,她们四个会不会抱团一起来对付咱们啊?”   “不会的。”曾淑笑了笑,“她们的关系就好比我和钱姨娘,你说钱姨娘会盼着我好吗?显然不会。她们几个也是一样的道理,为了坐稳位置她们会更用心地当差,夜里睡着也会留半只眼睛。”   “更何况之前我还和耿管事、马管事说了,若是她们找出了杨、汤两位管事的错处,我就提拔她们顶上去。如此一来还用得着担心她们不尽死力气?”   “如果她们两个不顶事,再换也就是了。”   侍书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好了,不说这些了。”曾淑挥开侍书的手,坐直给自己倒了杯茶,“这几日你们几个也累得很了,跟嬷嬷说每人领一两银子回去好好歇着吧,明后两日留个人在屋里就好,不用全部当差。”   侍书眼前一亮,“多谢夫人!奴婢这就去告诉诸位姐姐。” 第十四章 侯府里的丫鬟 我想赎身,嫁个平头百姓……   “夫人可真好!”   晴屏高兴道,然后她跑去隔壁屋子找到正在埋头绣花的晴娟,“晴娟姐姐,你又在绣花了?”   “是啊,”晴娟放下了手里的绣棚,“你怎么来了?”   晴屏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还是挨过去坐下道:“晴娟姐姐,夫人不是给了我们两日的假嘛,我想跟嬷嬷说一说,凑个三五日的回家一趟。所以晴娟姐姐明日你可不可以帮我值个夜啊,回头我给你补上!”   晴娟一怔,然后笑道:“说什么补不补的,你尽管和嬷嬷说就是了,左右我也不去别处。”   晴屏眼睛一亮,高兴道:“谢谢晴娟姐姐,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我娘的手艺可好了,老太君都赞的!”   晴娟目送着晴屏远去,继续低头绣花。   但没过多久,房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一个头上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蹦蹦跳跳地小跑进来,对晴娟道:“晴娟姐姐,我听说夫人让你们这两日不用当差,正好我也有空闲,那我们明日到外头玩去吧!”   “听说护国寺那边有庙会呢!”   “晚上你可以住我家里,我娘老念叨你。”   “护国寺的庙会?”晴娟的脸上浮现出欢喜之色,“好啊,那我今日多赶两张帕子,正好拿到庙会上卖,不过我们要早些回来,不能在外头住,见过干娘后我还要回来当差呢。”   “为什么啊?”   小丫鬟歪着头,不解地道:“我跟嬷嬷打听了,晴娟姐姐你明日不当差啊。”   晴娟一边埋头穿针走线,一边回道:“刚刚晴屏跟我换了,她要回家一趟,所以明晚上我值夜,可不得赶紧回来。”   “又是她!”小丫鬟愤愤不平,嘟着嘴道:“晴屏姐姐老是跟你换!你怎么老是依着她?”   晴娟幽幽叹息,“她要回家啊,她爹娘兄弟都在,惦记着回去也是人之常情,不像我从小就被卖了,连家在何处都不知晓。”   小丫鬟顿时就不说话了,半响才嘟哝道:“可是我娘找你有事啊,你可还记得连妈妈?就是给我大姐保媒的那个,她说夫人有意放一些年纪大的丫鬟出去,她揽了这个差事给院子里的姐姐们寻婆家呢。”   “娘急着让你回去就是想先让连妈妈见一见你,就在后日一早呢,托她给你寻个好的……”   小丫鬟话音刚落,正在绣花的晴娟顿时就发出嘶的一声,一颗不大的血珠子顿时就把帕子的一角给染红了。   小丫鬟吓了一跳,凑上前去,“晴娟姐姐你怎么了?哎呀疼不疼?我去寻嬷嬷要止血的膏药去。”   “不用了!”晴娟慌忙把人拦住,一边用唇含着手指头一边问道:“你刚刚说夫人要把我们配人?这事是真是假?”   “真的呀,”小丫鬟见她没事了便又坐了回来,答道:“我娘亲自跟我说的,连妈妈家里啊现在可是热闹得很,好多家里没有娶亲的人都上门去问了。”   “不过晴娟姐姐你放心,娘说你是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夫人不会把你随意许人的,怎么着也得是个管事吧。但管事里头也有好有坏,所以娘急着叫你回去问个究竟呢。”   晴娟脸色有些发白地坐在榻上,“干娘……”   小丫鬟疑惑地推了推她,“晴娟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晴娟抹了把脸,声音发哑地问道:“春桐,干娘有没有问连妈妈,夫人,夫人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们放出去啊?”   “这个倒是不曾,”春桐小丫鬟仔细想了想,“娘没说呢。不过我大姐那会儿也就一两个月吧,但我大姐才是二等,当时我娘为了让林妈妈给她配上大姐夫,往老夫人的院子塞了十两银子呢。”   她老成地说着,小腿一晃一晃,“晴娟姐姐你们应该也是差不多吧,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可不兴像姑娘们一样,什么三媒六聘的一等就是一年半载。”   “我们啊,运气好的就像我大姐一样配个和善的好人家,生完了孩子继续回到府里当差,运气不好的嫁个瘸腿的老鳏夫,天天挨打也是有的。不过我娘也说了,夫人身边得力的姐姐们,最少也是嫁个侯爷身边的小厮呢!”   “没准还会是个管事的,所以我要努力当差,争取也像晴娟姐姐你一样做个一等的大丫鬟。”   小丫鬟好奇地问道:“晴娟姐姐,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   晴娟被春桐小丫鬟带来的这个消息惊得六神无主,抓紧了手上的绣帕,半响才喃喃道:“我,我想赎身,嫁个平头百姓。”   春桐小丫鬟张大了嘴巴,“……啊?”   她大惊,从榻上下来走到晴娟跟前蹲下身子问道:“晴娟姐姐,你要赎身?为什么啊?在府里当差有什么不好?”   春桐小丫鬟扳着手指头数,“一年有四季衣裳、吃喝不愁还有点心、月银都可以攒起来,得主子重用的将来出嫁还会被赏一份嫁妆,你看老夫人身边的那些管事妈妈们,家里头都使奴唤婢呢。”   “可不比街市上那些起早贪黑的平头百姓强些?”   许是刚刚已经说出了心里话,晴娟看着这个才十二岁的干妹妹,叹了口气,“可是平头百姓有平头百姓的好啊,虽说辛苦了些,可没有人打骂,一家人在一块,也不会鬻儿卖女……”   “可是晴娟姐姐你就是被爹娘卖了的呀!”春桐小丫鬟脱口而出,不过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捂住了嘴巴,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晴娟一滞,含笑着敲了她一记,“傻丫头,正是为此,所以我才不想我的儿女为人奴婢啊。你们还好些,爹娘都在府里头有个照应,我小时候可是狠吃了一些苦头的也就是将来遇到了干娘才好些。”   见她没有生气地继续绣帕子,春桐小丫鬟才安心地放下手,不过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不一会儿又问道:“晴娟姐姐,你这帕子上有血呢。”   “不碍事,”晴娟熟稔地回答:“洗洗就没了,到时候这张帕子少卖一文钱就是了。”   春桐小丫鬟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于是两人一个看,一个绣,屋子里的声音小了下来,直到门又吱呀一声,晴妙垂头丧气,满身疲惫地走了进来。   晴娟抬头,看到来人之后说了一句,“晚膳给你留着,在桌子上。”   正在擦汗的晴妙转过身子,冲着一大一小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知道了,谢谢你,晴娟。”   待其提着桶出去打水,春桐小丫鬟努努嘴道:“晴娟姐姐你理会她做什么?嬷嬷见天儿派了她出门,天不黑不许回来,我们这些在院子里跑腿的小丫鬟都知道她不得宠了。都不要和她好,生怕带累了去。”   “她也是不得已的。”晴娟叹息道。   “呸!”春桐小丫鬟面露鄙夷之色,然后又紧张道:“晴娟姐姐,你可不要跟她学啊!”   “放心吧,”晴娟拧了一下小丫鬟的鼻子,“我啊,就要攒够钱出府了,不会闹出什么事来的。再说了,其他姐妹都嫌弃她,是郭嬷嬷吩咐了我们住一块的,闹得太僵了让人知道也不好,坏了主子的事呢。”   “得了,你先回去吧,我明日一早就找你去。”   ……   正院这头的丫鬟商量着逛庙会,而福寿堂的林妈妈听了几个管事的回话,脚步飞快地往老夫人的屋子走去,路上遇到服侍着大公子在院子里玩耍的秋姨娘也没费心寒暄,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走了。   让秋姨娘好一阵诧异。   “姨娘?”   大公子敦哥儿好奇地看着发呆的她。   “大公子有什么吩咐?”秋姨娘连忙回神,先是看大公子有没有摔到累到,再问他饿不饿,冷不冷,见他都摇头后才放下心来。   “姨娘你在想什么?”敦哥儿再问。   “奴婢在想林妈妈刚刚是从哪儿回来,一副紧张的模样,”秋姨娘答道:“林妈妈最是小心谨慎的一个人,从不落人口实。往常见了我们都很是亲切,今日却没多说几句,显然她遇到的这个事情很是要紧。”   最重要的是林妈妈以往见到了大公子都会和他问个安,说几句话的,今日却像是忘记了一样,只行了个礼就走了。   敦哥儿撇撇嘴,“我不喜欢林妈妈。”   秋姨娘愣了一下,好奇地问道:“为何?”   敦哥儿仰起头,“她和祖母一样,都不喜欢我,我自然也就不喜欢她们了!”   秋姨娘这回却是呆住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吓得赶紧蹲下身子去捂住敦哥儿的嘴,小声道:“这,这,这,这说不得啊大公子!这种话可说不得啊!再说了老夫人怎么会不喜欢您呢,您是她的亲孙子啊!”   敦哥儿年纪小,可不懂得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挣脱了秋姨娘的手退后两步不依不饶地喊道:“反正她就是不喜欢我,我知道的!”   “她都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每回见着了就只让我读书。她还和林妈妈说我长得不像我爹!”   “我不喜欢她!”   秋姨娘被他这话吓得不轻,脸上血色尽褪,险些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这话可说不得啊!尤其是在这院子里头,她扭头四顾,见没有其他人在才放下心来,连忙把人哄回了屋子。   接下来的日子,却是再不敢让他在这院子里玩了。 第十五章 京城有爵人家 京城的有爵人家   早就走得没影儿的林妈妈并不知道后头发生了这些,不然她可就要大吃一惊了。她脚步飞快地穿过弯曲的回廊,在廊下几名听差丫鬟的恭送下进入老夫人所在的堂屋。   屋内老夫人正听两丫鬟说话逗趣呢,见她回来,抬了抬眼皮子,脸上笑意未散,“回来了?那曾淑闹腾得如何?”   林妈妈先向老夫人行了个礼,然后才放松地说道:“夫人往大厨房和茶房派了两个副管事,另外消减了一些用度,旁的都和以往没什么差别。”说完便细细地把门房等几个地方的变动描述了一遍。   老夫人听完后皱眉,有些不屑道:“果真是小家子气,堂堂侯府就缺这么三五百两银子了?传出去像话吗?”   显然是对曾淑的处置不满。   林妈妈听到后神色不变,伸手接过小丫鬟手里的扇子给老夫人打扇,奉承道:“夫人年纪小,正是需要您教导的时候呢。”   “依奴婢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妈妈仔细观察着老夫人的神色,见她还是不愉,于是劝道:“不如您且先看看,待底下出了事再管也不迟。毕竟侯爷在呢,总要看在他的脸面上。”   提到傅永宁,老夫人更不高兴了,沉下脸道:“那个逆子,真是太不像话了!”   “打小就不听话,不像他大哥乖巧懂事会读书,长大了就更不得了了,无论你怎么说他都是不听,性子比石头还硬!我是他娘,岂会害了他?!还非要娶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媳妇,我出门都要没脸。”   林妈妈哑然,待她气消后再度劝说,总算让老夫人听进去了几分。   于是第二天请安的时候老夫人见了曾淑后并未动怒,只淡淡地说了让曾淑不要做那些克扣用度,有辱侯府门风的事。应该做些正经的,比如钱姨娘如今还被关在屋子里抄书,她作为主母就应该向傅永宁求情放她出来,如此才能体现贤德云云。   曾淑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予理会。   钱姨娘不在,杨姨娘养病,秋姨娘则整日跟在大公子身边,她的日子过得清闲又自在,怎会主动给自己增添烦恼呢?   所以她不仅听过就算,还支开了话题道:“母亲,我这有一桩事还想请您拿个主意。如今府里头管着采买的有十几个人,大厨房一个,茶房一个,针线房一个,每处的人还都不一样,浪费不说还乱糟糟的。”   “我和侯爷商量了一下准备将他们都集中到一块,专门分一处院子办差,做得好就留着,做不好了再换。以后府里不管要买些什么,都由这些人去。”   “其他人无令不得出府。”   “母亲您以为如何?”   老夫人眼睛微眯,不再提钱姨娘的事了,关切地问道:“哦,这倒是新鲜,那你准备让谁管着这事啊?”   曾淑没有直接说由谁管着,她义正言辞道:“我们都是妇道人家,哪里管得了这抛头露脸的事呢。所以我向侯爷讨了个人,就是咱们府外院的二管事,侯爷说他还算能干。之前就是管着京城铺子和庄子的,如今也算是能者多劳了。”   外院的二管事不同于大管事是老侯爷留下的老人,他彻头彻尾是傅永宁的亲信,因伤势过重不能再上战场才在外院做管事的,曾淑提了他,老夫人手里头拿不出更好的,便没有说什么。   只是脸上还是有些不快。   后面曾淑又说了两个副手的人选,一个是先世子身边的小厮,同时也是林妈妈的大儿子。一个是曾淑的陪房管事,往后府里的采买事宜除了得得到正院同意,还得这三人共同签字画押才能入账。   她这话一出,林妈妈就诧异地看了过来,显然是没有想到曾淑会提拔她儿子。   而老夫人一听,以为曾淑是在服软,便也同意了。   在她看来,这采买的人是一个还是一群都无甚要紧,堂堂侯府难道还养不起几个下人了?只要她的人在这府里得势,都听着她的话,那多一两个管事的那就多一两个呗。倘若想要把各处的管事换了,那她这个老夫人定是不允的。   曾淑也是抓住了她的这种心理。   所以虽然查账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问题,但她并没有闹大,准备缓缓图之。这专门的采买和管事身边的副手便是她的手段之一。   解决了采买的问题,曾淑又抓起了府里的规矩。   专挑那些刚正不阿的,安排了人手日夜巡视,如果抓到在当差时候喝酒、赌钱、聚众闲话的一律一撸到底谁求情都不管用。   接着又严查腰牌,不当差的以及过了当差时辰的均不得出现在府内,当差的也不得四处闲逛。没过多久,在府内已有几分威势的她,又乘着给傅家祖宗办法事祈福的机会,把一批上了岁数的下人通通送回家养老,换上一批能干的新人。   至此,侯府风气一清。   等老夫人的心思从采买那处回转的时候,曾淑已经通过这些个种种,避开各处管事,把府内关键的几处地方抓在手里了。   老夫人得知,顿时就是一阵气结。   ……   “抬头”   曾淑让傅永宁把头抬高,踮起脚给他扣上扣子,然后再戴上玉制腰带,挂好绣成没多久的新荷包。   退后两步上下看了看,“正正好。”   她转头向晴雁道:“秋衣让绣房就按照这个尺寸做,上回送来的小了些,今日的这个才准。”   晴雁点头记下。   傅永宁动了动身子,见没有不妥便对曾淑道:“你这边好了吗?”   曾淑早已先他一步穿好针线房新做的衣裳,头面首饰也挑了一副贵气大方的,整个人看上去明媚之极,闻言让侍书替她穿好薄披风,点头道:“好了,晴雁你让人把礼盒装车,我们出发吧。”   于是傅永宁当头走了出去。   曾淑紧随其后。   两人今日是出门赴宴,隔壁街的承恩公府的二公子尚主,半个京城都轰动了,广宁侯府早在月余就接到了新郎官亲自送来的帖子,邀请傅永宁和她共同赴宴。至于老夫人由于是寡居之人,这种大喜的场面并不适合出现。   今日在马车上的,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曾淑是第一次出席这样大的场合,上回盛装出门的时候还是某个二等将军府的长孙洗三,由于傅永宁是对方的上官,曾淑去了处处都被捧着。   但这一回可就不一样了,陛下的四公主下降其表兄,也就是太后的娘家,一等承恩公府的二公子,不但朝中勋贵、重臣及其家眷们会来喝一杯喜酒,就连陛下的其余几位皇子、公主们也会到场庆贺。   所以曾淑对此非常的重视,不仅在家里准备了许久,这一路上也紧抓着傅永宁的手,让他把京城的各个府邸再讲了一遍,生怕待会儿有什么闪失。   本朝有两个承恩公府,分别是太后以及皇后的娘家。   太后的父亲封一等承恩公,皇后的父亲封二等承恩公,两座承恩公府都是降爵而继,三代即止。   当然,本朝以孝治天下。   如果太后是皇帝陛下的生母,偶尔一等承恩公府也会多传一代。   当代一等承恩公府便是如此。   现任的一等承恩公是太后的兄长,原本应该降爵成为二等承恩公的,但由于皇帝陛下是太后亲子,并且在陛下继位上承恩公府出了大力气。所以当太后的父亲,前任一等承恩公去世的时候,陛下特旨太后的兄长承爵,依旧是一等承恩公,并且后来还把四公主赐婚给了他的二儿子。   “那皇后的娘家呢?”曾淑问道。   “皇后的娘家,”傅永宁停顿了一下才道:“皇后的娘家显贵异常,是本朝另一个世袭罔替的侯府,永安侯府。”   “如今的永安侯你应该听说过。”   “就是那个强娶刑部尚书之女为妻的永安侯?”曾淑恍然,“当年这件事情闹得挺大的,听说永安侯直接带着亲卫把人花轿给拦下了,我在闺中都有所耳闻,那一阵子祖母都不让我们出门呢。”   “就是他。”傅永宁神色有些古怪,与曾淑详细解释这里头的原委,“二十年前陛下登基未久,辽人南下气势汹汹,祖父和前任永安侯都战死沙场。我们家是父亲继承了侯府,而偌大的永安侯府死了老侯爷、死了世子,还死了老侯爷其他两个儿子。”   “只剩下一个三岁小儿,险些绝嗣。”   “于是皇后娘娘就把她这个侄子带到宫里,和大皇子一起养大。永安侯身世可怜帝后多有纵容,所以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我们成亲的时候他还来过。”   听着像是一个混世魔王般的人物,曾淑暗暗决定若是遇上了得避着些,又问道:“那京城里头除了这几家之外,还有哪些公、侯、伯府?”   “三公六侯。”   傅永宁一边抓着曾淑的手一边微掀起窗帘,看向外头喧闹之处,“本朝初立时封了三位国公,分别是敬国公、辅国公和镇国公,前两位传承至今,但是镇国公府六十年前因参与先废太子谋反一案被抄家灭族了。”   “六座侯府如今尚在的就是咱们家广宁侯府、刚刚和你说过的永安侯府、镇守在南边的兴德侯府、以及,诺,那边非要让人给他让地儿的开阳伯府。”   “在哪儿呢?”曾淑有些好奇地往外望去。   “左边那处,”傅永宁道:“他们家行事荒唐,先帝时被降爵了。除了这几家之外,就还有降等承爵的安平伯府、弘远伯府以及几处将军府。”   “其他的,都不复存在了。” 第十六章 五公主的敌意 世人娶妻,当取其德行……   曾淑打了个寒颤。   “你冷吗?”傅永宁的目光从外面回转,低头问道:“若是冷,就让人把冰盆撤了。”   “那你就要热得冒汗了。”曾淑紧了紧手,感受着他手里的温度,“我不碍事,许是刚才不知从哪儿吹了风来吧,如今倒好些了。”   见状傅永宁便不再询问,越是临近承恩公府和四公主府门口,街道上就越是热闹,三两步都能遇上一个认识的人。广宁侯府在京城的勋贵中有名有姓,这一路上免不了被人或拦或凑地搭话。   傅永宁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刚开始还好些,但久了就摆出一副不耐烦搭理的模样。   不管是公府、侯府、还是别的将军府,亦或者是朝中阁老,尚书侍郎等大臣,很少能见到他回上三句话的。   这样的场景,和两人独自相处的时候很不一样。   傅永宁从下了马车,见到外人的那一刻起耐心似乎就凭空消失了,整个人透着一股杀伐果决之人特有的戾气。   这让曾淑拜见了承恩公府老夫人后还有几分神思不属。   “这是辅国公夫人、世子夫人。”承恩公府世子夫人带着曾淑来到了公侯及重臣女眷们待着的大厅,细声地给她介绍。   “永安侯夫人……”   “兴德侯夫人……开阳伯夫人……弘远伯夫人……”   “魏大夫人……”   “刘夫人……”   “许二夫人……”   ……   “这位是广宁侯夫人,”承恩公府世子夫人是个性格爽朗之人,把在场的夫人、世子夫人们介绍了一圈之后就对着这些或老、或少的女眷们笑道:“广宁侯夫人就不必我介绍了吧,年初那会儿我们还去喝过她的喜酒呢。”   顿时就有几位夫人带头打趣起来。   “淑姐儿你和我坐一处,莫要理会她们。”承恩公府世子夫人的祖母,辅国公夫人朝她招手,笑着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曾淑告罪一声,走到辅国公世子夫人让出的位置坐下,冲这位比她年长许多的世子夫人道谢,然后又转头对辅国公夫人道:“给您老请安了。”   辅国公夫人年约六旬,头上的发丝黑白交驳,脸上亦有了皱纹。她是广宁侯府老太君也就是曾淑太婆婆的闺中密友,两人相交已有五十多年了,见了曾淑她第一句话便问起了傅老太君。   “你那太婆婆现在还住在城外的庄子上?”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   “是的,老太君还在城外避暑,”辅国公夫人虽然语气和蔼,但曾淑和她并不熟悉,所以回答起来便有些谨慎。“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呢,不过若她老人家回来了,定要请您过府一叙的。”   “这躲清闲还躲上瘾了。”辅国公夫人笑道,然后又再细问了几句,曾淑都一一回答。说着说着,两人便听到了门外的唱喏声。   “敬国公、敬国公夫人到——”   “大公主、三公主、五公主、六公主、八公主驾到——”   “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驾到——”   “二皇子、二皇子妃驾到——”   “大皇子、大皇子妃驾到——”   “三皇子驾到——”   皇子公主们全都来了,曾淑先行站起,然后和辅国公世子夫人一道微扶着上了年纪的辅国公夫人起身,一起到门外行礼。   皇子们都被接到了前院,所以曾淑等人迎接的是五位公主和两位皇子妃。五位公主年龄有大有小,大公主和三公主已经出降,剩下最大的五公主年龄和曾淑差不多大,最小的八公主不过才五岁。   几位公主或稳重、或倨傲、或忧郁不等。   而两位皇子妃,大皇子妃是内阁次辅的孙女儿,书香世家出身,整个人透着一股文静之气。二皇子妃则是安平伯府出身,模样一般,身形微胖,但整个人瞧着很是和善。   两位皇子妃虽然嫁入了尊贵的皇家,但对着这些勋贵、重臣夫人们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像承恩公夫人、辅国公夫人这些年纪大的老夫人们还没蹲完身子,就获得了她们亲手扶起的殊荣。   所以待四位公主和两位皇子妃被迎到其余王妃、长公主们待着的内室,又召了几位年长的夫人们作陪之后,屋子里就纷纷响起了赞扬声。   “大皇子妃……”   “二皇子妃……”   “咦怎么不见三皇子妃?”   “哎呀你不知道吗?三皇子妃有了身子,害喜得厉害,好一阵子没出门了。”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刚刚我瞧见敬国公夫人和兴德侯夫人喜笑颜开呢,原来三皇子妃竟是有了身孕,这可是喜事一件啊。”   “若生了个男胎,那就是陛下的长孙了吧?”   “可不是,虽然大皇子和二皇子先成的亲,但大皇子妃至今都没有好消息传来,二皇子妃又刚刚生下了一位郡主。若三皇子妃此番真的能够一举得男,的确是陛下的长孙无疑。”   “……三皇子……贵妃娘娘……”   “……皇后娘娘……大皇子……”   “……陈妃娘娘,二皇子……”   ……   这就是各家夫人出门应酬的一个重要目的了。   因为能从中听得许多自己不知道的消息,不管真假总有些用处,除此之外还能借此机会与其他夫人们结交。在场的都是京城各府主母似的人物,无论是夫家还是娘家都有人在朝为官。   没准今日认识的某位夫人的亲戚,改日就成为了自家夫婿的上官了呢。   到时候今日的一面之缘,就有了用处。   曾淑一边喝茶一边听得入神,偶尔和上前攀谈的某位夫人谈笑几句。忽然有个眼生,身着一身粉色宫装的宫女走到了她的身边,抬着下巴道五公主有请。   “五公主?”曾淑惊讶地问道:“不知五公主寻我何事?”   这实在怪不得曾淑惊讶,主要是她与五公主不但没有交情,就连面也没见过。若不是刚刚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她连五公主是高是矮都不知道,怎么贸贸然的,五公主就要见她了呢?   那宫女却没有回答,只催促着曾淑速速前去。   “这……”   曾淑瞬间思量了一番,决定还是跟去看看,不过保险起见她跟旁边的辅国公世子夫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起身带着晴雁和侍书跟在那宫女身后,离开了屋子。   一行三人在承恩公府的宅院里穿行。   那粉衣宫女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七拐八拐的带着曾淑连着走过了几处形状不一的洞门,来到了隔壁的四公主府。   公主下降,并不与公婆住在一处,所以刚刚待客的承恩公府并不是四公主与驸马的居所,如今这边的公主府才是。几位年轻的公主不耐烦应酬,在隔壁点了个卯就来到了此处,与四公主待在一块。   “五公主,广宁侯夫人到了。”   “让她进来吧!”一道略有些骄纵的声音响起。   曾淑定了定神,举步走了进去,身子微蹲给在场的几位公主行礼,“臣妇拜见诸位公主。”   “你就是新的广宁侯夫人?”   一个身形比曾淑略高一些,长相艳丽,头上戴着金冠的女子走到曾淑的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了下巴,有些不屑地道:“长得没有我好看!”   曾淑愣了一下,实在想不到五公主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与自己比较容貌。于是低头谨慎地回道:“五公主您身份尊贵、貌美无双,臣妇容貌平平,实在不敢与您相较。”   “倒也还识趣。”五公主神色稍缓。   不过正在这时,六公主突然道:“可是五皇姐,我倒是觉得这个新的广宁侯夫人比你还要好看,不然广宁侯怎么会拒绝了父皇的赐婚,不娶你,反而娶了她呢?”   五公主瞬间又皱起了眉头,围着曾淑转了一圈,神色一时间看不出息怒。   但曾淑的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她来不及思索六公主为何突然落井下石,也来不及惊讶五公主竟然是因为傅永宁的缘故找来的。   为今之计,是尽快化解这次的危机!   不然不等那边的辅国公世子夫人搬来救兵,她就要在这骄纵的五公主手上吃大亏了!   于是她抬起了头,故意板着脸装出了一副性子严肃无趣的模样道:“六公主此言臣妇不敢苟同,无论是外子还是臣妇,都对陛下忠心耿耿。若陛下真的赐婚于五公主与外子,他定不会到我曾家提亲,不然岂不是犯下了欺君之罪?”   “无论是侯府还是曾家,都是万万不敢的。”   解释完皇帝赐婚一事,又表了忠心,曾淑又道:“再者,世人娶妻,当取其德行,不但要讲究门当户对,还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妇与外子的婚事便是如此,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世人皆知是如此。”   言下之意傅家与曾家的这门婚事,是因为她曾淑贤德良淑,并不是因为她的容貌如何。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一身红色宫装的六公主从珠帘后走了出来,对着曾淑冷笑了一下,“你说你与广宁侯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不见得。明明广宁侯老夫人是丝毫都不喜欢你的,尽往自己脸上贴金。”   “若真的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广宁侯就应该娶钱家表姐!” 第十七章 大皇子妃友善 可见是活在蜜罐子里的   曾淑都要被她这话给气笑了。   感情这六公主是为钱家讨公道来了,也不怕她这话说出来会不会把那所谓的‘表姐’给吓坏。   偏偏六公主并不觉得她说的话有哪里不对,见曾淑不说话她更是得意洋洋,抬着下巴看人,好像居高临下她便能增添几分气势一样。   “你刚刚说广宁侯不是为了容貌娶你的,那既然你的容貌无关紧要,不如今日就拿剪子划花了自个儿的脸如何?这样我们就信你说的是真的了。不然你就是在骗人,不但骗了广宁侯,还想要骗五皇姐!”   曾淑:“……”   这又恶又毒的主意肯定是不能答应的!   曾淑抬头挺胸,一改刚才的示弱,语气坚决地说道:“六公主慎言!于公臣妇乃广宁侯夫人,公主让本夫人划花自个儿的脸,于公是欲致一个朝廷一品命妇的性命于不顾。于私,是欲陷本夫人于不孝之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发都是不孝,更何况是自毁容貌?”   “广宁侯府与臣妇断不能受此大辱!”   “定要上书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讨回一个公道!”   一席话掷地有声,把眼前五公主和六公主都怔住了,就是还在新房和其余几位公主说话的四公主都吓了一跳。声音柔和地劝说:“广宁侯夫人息怒,小六年幼,只是一时失言罢了,还请多多担待。”   六公主瞪大了眼睛,大喊道:“四皇姐!她就是一个狐媚子……”   曾淑听得呼吸急促,一副气极了的模样,大声喊道:“本夫人乃皇后娘娘亲自册封的朝廷命妇,若有做得不妥,自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训斥。六公主今日欲加私刑于本夫人,将两位娘娘和广宁侯府置于何地?”   四公主有些为难,不由得有些懊恼答应几位公主出宫之事。正在这时,曾淑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干净利落的话语,“广宁侯夫人说得对!”   大皇子妃魏氏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神情严肃道:“这件事的确应该禀明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小六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怎可如此无理,还不快快向广宁侯夫人致歉!”   ……   大皇子妃魏氏压着六公主给曾淑赔礼道歉,然后和四公主及其他几位公主寒暄了几句,就带着曾淑回到了承恩公府。   路上,大皇子妃魏氏叹了口气,“让你受委屈了。”   曾淑从刚刚就一直绷紧的弦稍微松散了些,但依旧紧绷着,听到大皇子妃这番近乎示弱的话后并不敢放松,谨慎地回答道:“殿下您言重了,臣妇愧不敢当。”不过话一出口曾淑就意识到了不对,太生硬了些,于是又补充道:“多谢殿下出手相助,不然臣妇今日就得受辱了。”   大皇子妃魏氏听了这番话后停住了脚步,偏过头来看向曾淑,“你胆子也挺大的,五公主和六公主,一个有太后娘娘宠着,一个有贵妃纵着,即便是在宫里头也是少有人敢惹。”   “今日虽然找回了些场子,但你往后进宫还是小心些好,莫要着了道去。”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太过于亲近了,曾淑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低眉垂目,闭口不答。   谁知大皇子妃魏氏看到她这个模样,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巷内回荡。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幅性子,古板得很,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呢。”   曾淑:!!!   她惊讶地抬头,就看到大皇子妃魏氏本来笑意渐止,但看到她这呆愣的模样后又再度大笑了起来,引得其身后的老嬷嬷皱起眉头。   “殿下……”   大皇子妃魏氏继续笑着,“哈哈哈,嬷嬷,你瞧广宁侯夫人这样子,是不是和傅永宁说得很不一样?像个小古板!”   老嬷嬷叹气,“殿下,还请注意着些您的仪态,这不是在宫里头呢。”   “哈哈哈……”   过一会儿,大皇子妃魏氏的笑声渐渐地低了下来,然后对曾淑解释道:“抱歉,吓着你了吧,我叫魏淑琪,皇后娘娘是我的表姨母,所以我小的时候常往宫里走动,和你们家侯爷是打小就认识的。”   这下子还不等曾淑表露出惊讶,那老嬷嬷就皱眉了,语气有些重地提醒道:“殿下慎言!”   大皇子妃说和外男打小认识,传出去又是一场风波。   “好好好,不说了,”大皇子妃魏氏有几分无奈,然后对曾淑道:“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家侯爷做过大皇子侍读。所以大皇子、我、永安侯表哥还有傅永宁我们几个都是从小的交情了。”   说道此处,她冲着曾淑眨眨眼,“你可还记得上个月的荔枝?除了陛下赏赐的之外,其他的都是傅永宁从我们府里拿的。”   “说起来也是缘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里头都有个淑字,也都爱吃荔枝。我先前听傅永宁提起的时候,还以为你也是个活泼性子呢。”   她有些遗憾道:“没想到见了面之后才发现你居然不爱说话,比颜恬恬的性子还要闷。”   大皇子妃魏氏的这番话可把曾淑吓了一跳。   傅永宁小的时候做过大皇子侍读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并且如今两人虽然明面上来往不多但私底下却没断了联系,她也有所察觉。   但是傅永宁后来带回来的荔枝竟然是从大皇子宫里拿的?   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交情莫逆?   他怎么没提起过?   刚刚在来的路上他还说人家永安侯一副霸王性子呢!   不过听到她这番话,曾淑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还有心情苦笑道:“这些,外子在家里的时候从未与臣妇提起。所以刚才殿下您这般和善地和臣妇说话的时候,臣妇心里头实在是揣测不安。”   “这样啊……”   大皇子妃魏氏嘀咕着,“他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有事不往外说的闷葫芦性子。大皇子是这样、永安侯陆长宁也是这样,没想到傅永宁还是这样。”   “可就苦了我们了,对了还有恬恬。”   走在路上的大皇子妃魏氏急转身子,金丝银线织就的及地宫装旋转间花艳叶茂,绚烂一片。   “你见过恬恬了吧?”   “就是永安侯夫人,她爹是刑部尚书的那个,哈哈这京城里估计没有哪家夫人不认识她,我刚刚在人群里见着人了。”   刚刚曾淑的确是暗暗打量了永安侯夫人好几眼,所以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脸色微红,“永安侯夫人,臣妇刚刚的确见过。”   “别看她在外头都板着一张脸,其实也是个好性子的人。”大皇子妃魏氏笑道:“改日介绍你们俩个认识,对了你也不要老是‘臣妇’‘臣妇’的了,你不嫌累啊我听得都有些烦,一听到这个词我的脑海里头就显出七八张老脸来,浑身的不自在。”   默不作声的老嬷嬷又在后头轻咳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大皇子妃魏氏有些不耐烦地回头道:“这里就我们几个人,有什么话说不得?”   “好了,淑,罢了我还是喊你曾淑吧。已经出了四公主府了,我也要去应酬那些王妃、公主们,就此别过吧。”   “待你哪一天入了宫,我再让人接你来说话。”   “臣,”曾淑犹豫了一下,还是露出了笑容,改口道:“那我就回去了,多谢殿下今日出手相助。”   大皇子妃魏氏也跟着笑,“要谢我啊,让傅永宁找些好吃的好玩的来。”   ……   目送着大皇子妃一群人远去,从踏入四公主府就一直揣着一颗心的晴雁和侍书齐齐松了口气,结果喘气声把彼此都吓了一跳。   侍书先庆幸地开口道:“夫人,没想到大皇子妃竟然是这般和善的一个人,今日若不是她我们可就麻烦了。”   晴雁也点头赞同,“是啊,再想不到的。”   刚刚跟着那个宫女走之前,曾淑为了防止意外,就和旁边坐着的辅国公世子夫人打了声招呼。原本是打算着对方若是看到自己久久未回,便能够通过她女儿,也就是承恩公世子夫人派人来寻的。   再不济也能通知到正在陪着皇室女眷说话的辅国公夫人。   亦或者是在外院的傅永宁。   没想到她竟然请动了大皇子妃,显然是早就对五公主的骄纵有所耳闻,担心其他人派不上用场。也幸好来的是皇后的亲儿媳妇,身份贵重的大皇子妃,不然的话即使五公主这边不出事,六公主也饶不了她。   看来自己不但对宫里的贵人们知之甚少,还对京城这些勋贵人家的情况缺乏详细了解啊。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原本这些东西,应该是她婆婆也就是老夫人教她的,但老夫人和她的关系不说也罢。至于其他人,年轻的就不用说了,年长的郭嬷嬷没见过几个贵人,即便是道听途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永宁?   他对前朝的事情倒是很了解,但这些内宅之事还是不要指望他了。   不过想到此处,曾淑也是一阵感叹,没想到大皇子妃魏氏是这样一个人啊,祖父是位高权重的次辅,是朝中重臣。母亲则出身江南大族、皇后又是亲表姨母。其自幼行走于宫中,却养成了这样一副性子。   可见是活在蜜罐子里的。   “我们回去吧,”曾淑带头往前走去,把心思放在了眼下,“晴雁,你回去告诉郭嬷嬷一声,让她准备一份厚礼送去辅国公府,辅国公世子能帮忙把大皇子妃请来给我们解围,这个恩情我们不能不报。”   “是,夫人。”晴雁用心记下。   “那五公主和六公主呢?”侍书有些不忿地问道:“难道就这么算了吗?尤其是六公主,刚刚可是威胁要划花您的脸呢。”   “女儿家的脸是何等要紧,六公主也太过分了!”   曾淑当然也是不愿意就这么算了,她微咬着牙道:“这件事,等我回去和侯爷商量一下再说。” 第十八章 男主外女主内 他坐在这,用处也不大……   四公主下降。   为表重视承恩公府把这门婚事办得盛大异常。   宴席上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自不必说,就连席间活跃气氛的戏班子都是大老远从江南请来,京城没人见过的,为的就是一个新奇。   所以当夜色渐深,马车陆陆续续离去的时候,车上的人都带着几分满意之色,觉得不虚此行。   不过广宁侯府的马车却是个例外。   傅永宁虽位高权重,但年纪却是不大,今日被那些平时瞧他不大顺眼的老大人们灌了不少酒。整个人像是刚被从酒坛子里捞上来的一般,呼吸间都散发着酒气。   而曾淑先是受了那样一番惊吓,后来又一面夹杂在那些精明的公侯夫人之间,全神贯注地留心着她们的对话,生怕出了差错;一面又要疲于应付那些自发凑上来攀交情的、给脸色的。   所以也是心力交瘁,连饭都没有好好地吃上几口。   好在得承恩公世子夫人暗地里的照拂,给曾淑上的酒里掺了不少水,不然依照着钱家那些女眷的阴暗心思,她恐怕得醉死过去。   “给辅国公府的礼再重两分,”曾淑敲了敲车窗,对窗外的晴雁道:“然后再备一份到承恩公府上,就说多谢世子夫人今日的照应。”   “是,夫人。”   今夜半个京城的人都从承恩公府里出来,路上拥堵得不行,晴雁不紧不慢地跟着车,听到曾淑的话后马上就回了。   侍书亦留意着车内的动静,听到曾淑的话后抬头问道:“夫人,要不要饮些水?马车里头有烧好的茶,还温着呢。”   曾淑喝了些酒,但在别人家又不敢多喝水,以免出恭的时候不雅,所以现在的确有些口干。闻言她在马车里找了找,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过这会儿车上可不止一个口干舌燥的,傅永宁听到动静后睁开眼睛,把脑袋凑了过来。   “给我也倒一杯。”   “陆擎不是个东西,一晚上尽看着他们灌我酒。”   “也不知道帮扶一二。”   曾淑因为今日的事,本来对他有气,不想倒的,但看着他的脸都白得透光了——这人喝酒脸不红,反倒是越喝越白,让人心惊——于是终究有些不忍,把手上温热的茶水喂到他的唇边。   “不想喝酒不喝呗,谁还拦着你了。”   “陆擎是谁啊?”曾淑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不过还是问道:“可是之前你提过的那个,永安侯陆长宁?”   “嗯,”傅永宁喝了一杯水之后点头,喝多了之后他精神有所放松,闲话也多了起来,“就是他,自己上不了战场,杀不了辽人为父报仇就冲我撒火,又不是我不让他去的。”   “有本事,他自己偷偷去啊。”   这叫什么话。   真是醉得不轻,曾淑拉着这个快要倒下躺倒在马车地板上的醉鬼,“再起来多喝几口茶,醒醒脑子。”   把半壶茶给他灌下去了,人才稍微清醒了些。   于是曾淑把今日五公主和六公主为难她的事情跟他说了,问道:“你说这事要如何处置?大皇子妃给我讨回了公道,压着六公主道歉了。但我想着我们若是什么也不去做,岂不是显得太软弱了些。”   傅永宁早已睁开眼睛,凑过来仔细看曾淑的脸。   “你,你怎么了?”曾淑往后靠去   “她们有没有伤着你?”傅永宁冷声问道,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   “没,没有。”曾淑被他这个模样吓了一跳,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把人推远了些,小声道:“我没有伤到,大皇子妃及时赶到化解了。”   傅永宁却是没有松手,把手放到曾淑的脸上亲自检查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冷,“五公主、六公主……”   “承恩公府和敬国公府……”   一直在嘟囔着,曾淑也不知道他脑子里现在在想些什么,不由得有些后悔在马车上提起这个事情,应该等他明日清醒了再说的。   ……   一路折腾着好不容易回到了府里,正遇上老夫人打发人来问,来人是曾淑比较熟悉的林妈妈。   她先是探头看了眼清醒了些,正披着散发、敞着衣襟坐在桌沿喝醒酒茶的傅永宁,然后才对曾淑笑道:“老夫人一直没见你们回来,心里忧心得很。后来又听说侯爷醉了酒,更是担心得不行,要不是老奴拦着就得亲自过来了。”   “让母亲担心了。”曾淑客套着,提起精神应付,“今日太晚了我们就不过去扰她老人家休息,明日一早再去给她请安。”   “不碍事,”林妈妈也客气着,“那老奴就先回去复命了。”   “侯爷和夫人也早些歇着吧。”   曾淑也不矫情地客气,对旁边候着的侍书道:“那侍书你代我送送林妈妈。”看着林妈妈走下了青石阶梯,曾淑转身撩起珠帘,回了屋子。   ……   屋子内,傅永宁满脸不耐烦地喝着味道古怪的醒酒茶,旁边的晴屏端着托盘一脸的紧张与凝重,好像生怕他会突然把碗一摔,发起火来。   曾淑无奈,不就是刚刚除头冠的时候傅永宁被扯疼了头发,声音大了些吗,晴屏这胆子也太小了。   “晴屏你去小厨房,让她们煮一碗面来。”   “宴席上也没吃上几口。”   “给我也煮一碗。”听到曾淑提起吃的,傅永宁也来了兴致,不过语气依然有些不好。   晴屏听到这话后如蒙大赦,连声应是,快步出了这屋子。   “你凶她做什么?”曾淑失笑。   “胆小如鼠。”傅永宁嘲讽了一句,“今日怎么是她在屋里伺候?”   “其他人都忙去了,”曾淑在他身边坐下,解释道:“晴雁和郭嬷嬷被我派去库房挑选送给辅国公夫人、辅国公世子夫人和承恩公世子夫人的礼物去了。侍书代我送一送母亲身边的林妈妈,侍墨在小厨房盯着。”   “至于晴娟昨日伺候我沐浴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手,我让她在屋子里歇两日,不必当差,可不就是只剩下一个晴屏。”   傅永宁被这一堆侍啊晴啊的闹得头更疼了。   思量了片刻,难得的对内宅之事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听嬷嬷说,她们也到了放出去的年纪了?”   “是啊,嬷嬷也和你说了吗?”   曾淑道:“我这边也有人来问,我们这院子大丫鬟里头晴雁、晴娟年纪大些,今年都十八了。另外还有几个二等的、三等的也都在十五以上。此外旁的院子、庄子上也有,零零散散的约莫有三五十人吧。”   “嬷嬷说趁着这会儿不太忙,便都安排了,免得到了年底乱糟糟的,左右如今府里事情不多,也要不了这么多人伺候。”   “对了,这些各处减下来的人我准备往庄子上送。家里账面上的剩银有些多,入秋之后大管事又依例拿了三万两来,放着也是浪费。于是我让人在通州盘下了一处不大的庄子,缺人得很。”   傅永宁随意地听着,随意地说道:“那你们安排吧,屋子里不用那么多人伺候,进进出出的麻烦。”   “对了,”曾淑想起刚刚林妈妈的话,说道:“你和老夫人自从上次吵过之后,也有一阵子没见了吧?今日她派了林妈妈来,就是给你一个台阶。”   “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给她请安?”   傅永宁:“我有给她请安。”   曾淑提醒他,“你那挑的都是什么时候?是早起上朝那阵子,卯时正,到处都是黑灯瞎火的也就你们这些人才会起这么早。别说她老人家了,我都睡得正熟呢。”   曾淑推了推没有反应的他,“跟你说话呢。”   傅永宁,傅永宁低头喝醒酒汤,装没听到。   罢了,不管了。   让这对母子,自己斗气去吧。   ……   第二天两人从宿醉中醒来,都没有出门在屋子里闲坐着,曾淑突然想起来昨天自己在承恩公府看到那些夫人们昏头转向,分不清谁是谁的事情,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问道:“你知道京城各个勋贵重臣家里的事吗?”   傅永宁正闲翻着一本旧兵书,闻言道:“知道啊。”   还真知道?   曾淑顿时来了心思,翻出一本空白的册子摆在桌前,端正坐着备好纸笔,“那你看看我说得对不对,若是不对你就告诉我,我好更改过来。”   “比如辅国公府,”曾淑仔细回想昨日见到的两个人,道:“辅国公夫人信佛,辅国公……”   傅永宁接口:“辅国公爱美酒,善识人……”   曾淑:?   她本来想说辅国公世子夫人低调,不爱张扬,但是人挺友善,是个交游广阔的。不过他说的辅国公的喜好之前的确是不知道,于是赶紧记下,以后准备贺礼的时候也有得参考。   她认真记完之后想了想,再说起了一个,“开阳伯夫人和兴德侯夫人是不是不和?我昨日都没见她们两个瞧过对方一眼,也没说过话。”   傅永宁道:“这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开阳伯好色。”   曾淑:……   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过开阳伯好色的话那么府内必定有受宠的姬妾,往后给开阳伯府备礼的时候得先打听打听,不能按照寻常人家的来,免得犯了忌讳。   于是又认真记下。   “魏大夫人……”   “魏阁老……魏侍郎……”   曾淑:???   “许二夫人?”   “你是说许二?他是户部尚书,死抠一个,谁要想从户部拿钱就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   曾淑:“……我明白了。” 第十九章 老太君这个人 我们是来接您回去的……   可不是明白了嘛,他这里的消息都是前朝的,那个阁老好酒、哪位大人好美色有软肋,哪个精明能干哪个稀里糊涂办不好差事,他统统都知晓。   但是,辅国公府和承恩公府虽然是姻亲,但双方关系如何?辅国公府的女儿在承恩公府是否受重视?   不知道。   开阳伯夫人和兴德侯夫人是不是不和?往后如果她们都来了家里,是不是要分开着安排座位?若是不小心遇上了其中一个,是不是得注意着不要说起另一个的好事免得暗地里得罪了人?   不知道。   魏大夫人虽然只是短短地交谈了几句,但是瞧着性子有些直白,如果不是装出来的那京城传闻里魏侍郎魏大人二十年如一日宠妻之事怕是真的?   还是不知道。   他坐在这,用处也不大。   反倒是把侍墨特地为她做的酥脆小点心都吃完了。   不过傅永宁可不知道曾淑在心里嫌弃他,相反他对曾淑去了一趟承恩公府便知道了这许多,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地问道:“这都是你看出来的?”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曾淑见他好奇,便解释道:“这内宅里头的事,门道多着呢,我看出来的这些也是以前祖母她老人家教我的。”   “就比如说昨日遇上的吧,辅国公夫人身边有个丫鬟,手腕上戴了一串草珠子,这没什么稀奇的。但是上头的绳结我前几日正好见过,晴娟前些日子去了一趟护国寺的庙会,给她们几个丫头一人带了一串回来。”   “说是在护国寺买的,上头的绳结一模一样。”   “再加上辅国公夫人身上隐隐的檀香,以及她手腕上的佛珠,可以推测出辅国公夫人近些日子或许去过护国寺。”   “如果想要偶遇她,那么派人在通往护国寺的路上守着就好。”   曾淑扳着手指头,“还有开阳伯府,昨日我瞧见了开阳伯夫人及其儿媳,两个人穿着倒是光鲜亮丽的,但是头上戴着的头面却不太好。虽是金光闪闪,但上头的宝石却没有几颗齐整的,都是些零碎,色也不纯。”   “最重要的是样式只是寻常。”   “我三妹很喜欢宝丰楼的一套头面,不过很贵,她攒了许久的月例都还不够。以前每个月都会心心念念地,拉着我和二妹去看上一回,开阳伯夫人儿媳身上的那一套我就在宝丰楼里见过。”   见傅永宁有些不解这里面的猫腻,曾淑干脆地说明白,“但是我嫁到了侯府才知道,原来达官贵人家的女眷都不会抛头露面自己去买首饰。就比如宝丰楼吧,每月她们都会派人送名册来,都是外头没有的样式,满京城的独一份。”   “即便是我自个儿亲自去,他们也不会拿外头摆着的货色糊弄。”   “当然,这样的头面也贵得很。没有七八百两是买不到能看的,而外头摆着的那些稍微差上些许的,便只要三四百两银子。”   “由此可见,开阳伯府不如面上光鲜。怕是内地里有些窘迫,缺银子使呢。”   “而一个家里开始缺银子,最先消减的就是每月女眷们的头面首饰。毕竟这些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穿,拿着往年的去银楼炸一炸,或者改一改样式也是能戴的。”   见傅永宁有些明悟,曾淑又补充道:“当然了,这些都是昨日略瞧了瞧发现的,不一定对,但若是出门再遇上两回,她们家的女眷衣着、穿戴再露囧,这就八九不离十了。”   “若是想要验证也简单,年节的时候,派人私底下往口风紧的各大当铺走一圈就知道了。那会儿家家户户正是用银子的时候,有些入不敷出的人家为着脸面,就会先把家当给当了,宽裕了再赎回来。”   傅永宁用有些奇异的目光看着她。   “其实,最简单的还是承恩公府。”曾淑被他这样看着,不免有些得意,于是又说了自己发现的一件事,“他们是主家,一举一动都在眼皮子底下,我们能看到的就更多些。”   “其一,是下人们规矩,口风紧,可见管家的那人有本事。”   曾淑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其二,承恩公世子夫妇传闻里和今日成亲的二公子有些不合,那些夫人们说承恩公世子是在三年前,也就是陛下赐婚四公主和二公子之前请封的,有些匆忙。”   “但我看倒不见得。”   “因为承恩公世子夫人今日尽心尽力,连鞋底都怕是磨平了,这样的表现可不是面和心不和这几个字能说得通的。”   傅永宁开始聚精会神。   曾淑说得起劲,“还有啊,辅国公府,无论是辅国公夫人、世子夫人还是她们教养出来的承恩公世子夫人,都是能干的。”   “待人和煦,做事体贴。”   “我今日看到,不管是哪一位夫人,她们都能说得上话。往后若是想要和某位夫人结识、找人说和,去求她们总是没错的。又或者将来咱们要打听什么事情,也可以尝试着去问问。”   “再有,永安侯夫人……”   ……   傅永宁先是无所谓地听着,手里还拿着那本旧兵书,后来他身子渐渐坐直,再接着是把兵书放下,全神贯注不说还若有所思……   终于,曾淑合上了册子,看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不过你也不懂,和你说这些都是对牛弹琴。我看呐,我还是让郭嬷嬷给辅国公府再准备一份重礼吧,日后也好让我上门去讨教讨教。”   “我们去把祖母接回来吧。”   傅永宁突然道。   “老太君?”曾淑停下收拾笔墨的手,奇道:“可是老太君在我们成亲后不久,不是到城外避暑去了吗?当时说要入了秋才回来的。”   “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傅永宁想到就去做,站了起来吩咐人准备马车,“你和我一块去,若是顺利我们晚上就回来了。”   “若是不顺利就在城外住上一日,你不是老吵着要去看蜜雪吗?”   “我哪有老说要去看蜜雪?”   曾淑不满,“也就才说了三回!诶诶诶,你等一等,骑马的衣裳还没带呢,针线房刚给我做好的……”   ……   老太君居住在京城郊外一处山清水秀,带着汤泉的庄子里。   那是她的陪嫁庄子。   这庄子就在汤山脚下,此处的山由于能挖出汤泉来,被人起名为汤山。这汤山以及汤山周围的地都被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占据了,少有流露在外的。最起码曾淑之前还在闺中的时候就没有听到周围哪家在这里有庄子。   就连善于经营的祖母都没能置办下,最后曾家只好在通州老家那边,寻了个相似的地方。   至于之前曾淑去的那一个有蜜雪的庄子是广宁侯府的。   离这里并没有很远。   老太君是王府出身,规矩重。曾淑来到此处的时候,见到的下人们都绷着脸,行走间步伐无声,言行举止和昨日见到的宫女们有些像。   所以一路走来,连带着曾淑也有些拘谨,脑海中蜜雪活泼的影子也被刚到侯府的时候郭嬷嬷教的规矩所取代。   “拜见老太君——”   傅永宁和曾淑在丫鬟拿上来的蒲团上跪下,行了个大礼。   “都起来吧,来人,看座。”老太君语气平和地招呼着,然后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也不遣人打声招呼。”   傅永宁直截了当道:“我们是来接您回去的。”   这话没头没尾的,老太君看向了曾淑,于是曾淑只好瞪了他一眼,机智地解释:“昨日四公主下降,孙媳和侯爷去了承恩公府一趟,见到了辅国公夫人。她老人家问起了您,于是侯爷就带我过来了。”   “这样啊……”   老太君恍然,笑道:“看来最近她是闲得厉害呢。”   那神情,也不知道信没信。不过既然应付过去了,曾淑也就没管了,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听老太君和傅永宁说起了朝堂之事。   对这个身份高贵、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婆婆,曾淑每每和她相处的时候,都是全神贯注,提着一颗心的。   这倒不是说老太君这人不好,而是心思不表露出来的人,曾淑下意识地便会多加重视。如果她像老夫人一样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喜欢就赏,不喜欢就罚,那么对于她的喜怒,曾淑便不会多在意。   但老太君不是这样的人,她的一句话里头,可能蕴含着两三个消息,所以她说出来的话嘛,曾淑则总是会多思量几分。   “我呀,在这里住惯了,还是按照原先说好的,入了秋再回去吧。”   “你们两个,若是想来,便让人打声招呼。”   “也不是多费劲的事。”   老太君说到此处,转头看向了曾淑,语气柔和,“至于府里头,我都听说了,如今是规矩了些,霆儿媳妇你做得不错。这树大了,枝丫就多,盘根错节的惹人烦。若能剪一剪,瞧着也好看。”   “今夜你们就在这里住下吧。“   “隔壁庄子来了贵客,明日正好领你去见上一见。” 第二十章 再遇上五公主 没想到五公主是这样的一……   “你说老太君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啊?”   从老太君的院子里出来,曾淑就一直在纠结这个事情,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干脆就问起了傅永宁。   洗漱过后的她着一件淡黄色的寝衣,盘腿坐在丸子床上,手里还扯着半搭在膝盖上的被子的一角,神情颇为困惑,“还是去隔壁庄子上见人,你知道隔壁庄子是谁家的吗?”   傅永宁手里拿着一本旧兵书,时不时地翻看一两页,然后停下来思索,听到曾淑的话略抬了抬头,“隔壁,是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   曾淑来了兴致,前倾着身子问道:“那里头住着的是谁?他们家刚刚才办过喜事,家里头喜棚怕还没拆干净呢,这么快就腾出空闲到庄子上闲住来了?”   她托着下巴,“还是说住在里头的,是承恩公府的某个亲戚?”   “那会是谁呢?”   曾淑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老太君能带她去见的,大概率是女子并且还是一个挺重要的人。而承恩公府的重要女眷们,她昨日其实都已经见过了,实在想不起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能再遇见谁。   ……   “五公主?”曾淑虚扶着老太君向外走去,惊讶地问道:“您的意思是,五公主如今就住在隔壁承恩公府的庄子上?”   老太君点头,身板挺直地往前走着,“五公主的生母出身于承恩公府,是陛下的贵妃,但她生五公主的时候难产去了。所以五公主自幼就养在太后膝下,她出现在外家承恩公府的庄子上,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事实上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一趟,”老太君转头看向曾淑,“冬天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我有的时候在那头院子里坐着,都能听到这头的嬉戏声。”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老太君要带她来拜见。   思及此,曾淑连忙道:“老太君,不知侯爷有没有和您提过,那日我在承恩公府的时候还遇上了五公主和六公主,五公主派人喊了我去……六公主说……后来大皇子妃来了……”   曾淑把那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然后补充道:“回去的路上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侯爷,他有些生气,说此事他会处置。”   “这样啊。”   老太君听完后并没有表示惊讶,反而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那正好我们今日来拜见五公主,有什么误会啊你们私底下解开了就好了。”   说完了这话后,她又考较般地问道:“你那日也见过几位公主了吧,你说说,她们都是怎么样的人儿?”   曾淑思量片刻,“八公主懵懂,瞧不出什么来;六公主则是恶毒又无知,明明知道我的身份还说出那样子的话来。”   “五公主虽然娇蛮、但心里头又有一杆秤,把我喊去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地看一看我长得怎么样,而且自从六公主跳出来之后她就没再说什么了。”   “后来大皇子妃来了,她对这个长嫂倒是一副尊敬的模样。”   “整个人,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   “至于其他几位年长的公主,孙媳没怎么见过,但是四公主从语气上看倒是个温和明理的人,至于三公主有些弱,不太高兴的模样。”   老太君淡淡点头,“瞧得倒挺准,四公主她们几个都已经成亲了,自然和在宫里的时候很不一样。”   老太君迈过了门槛,任由曾淑服侍登上了马车,坐好后拍了拍她的手道:“不过你也莫要怕。”   “广宁侯府世袭罔替,而你是广宁侯府的侯夫人!”   “她们是谁?”   老太君的语气里很是平淡,并没有太多喜怒,“如今还是公主,但嫁了人就是一尊泥塑的菩萨,外人瞧着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却被高高供着,触不到地。再往后成了长公主、大长公主,若是不善经营,那就只剩下名号上的尊荣了。”   “再说了,驸马不掌权。”   “所以但凡有些志向的男子都不会尚主,你瞧瞧如今下降的这几个,大公主和二公主嫁的都不是公侯伯府的长子,三公主和七公主没了,四公主十八岁才捞了个承恩公府二公子。”   “这还是她性子柔些的缘故。”   “所以啊,”老太君犀利地总结,“公主又如何,若无必要不要与她们结怨,而倘若真的结下了大仇,也无需害怕。”   “咱们,可不是那些没有根底的人家。”   ……   承恩公府的这处宅子,比隔壁老太君的那处大了许多,也精致恢弘了许多。一路行来处处雕廊画栋,亭台楼阁遍布。   亦有流水淙淙,远风从湖边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五公主正坐在湖边的一处亭子里,周围围满了宫女和嬷嬷,其本人却是有些无聊的模样。看到老太君带着曾淑前来,她反倒提起了几分心思。先是让人扶起欲要行礼的老太君,然后对曾淑扬了扬下巴,道:“是你啊。”   “臣妇拜见五公主。”曾淑蹲身,行了个福礼。   “不必多礼。”五公主让人给老太君和曾淑看座、上茶。   “你们是为着昨日的事来的吗?”她微嘟着嘴,有些懊恼道:“其实本公主昨日只是想要看看你长什么模样,看看大英雄傅永宁娶了个什么样的人儿罢了。”   “谁知道竟被人摆了一道。”   她盯着曾淑的脸看,“看到你长得没有本公主好看,本公主就高兴啦。”   “真没想要划花你的脸!本公主就是想要看看你长什么样,划花人脸的事情,是长得丑的人才想要做,本公主这般貌美,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   五公主这一串话让人哭笑不得,不过依照她的身份也实在没有必要说谎。   可见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天真得让人头疼。   于是曾淑只好道:“臣妇并无怪罪公主之意,今日前来是因为臣妇与外子来给老太君请安,听闻公主驾临,于是便来给您问安,并无他意。”   五公主挑眉,“本公主也不怕你怪罪!这天底下能怪罪本公主的人,只有皇祖母、父皇和母后三人罢了,唔,大皇兄勉强算一个吧。”   “所以你怪不怪罪本公主,本公主根本毫不在意!”   “你刚刚说傅永宁也到了?”五公主好奇地问道:“那你嫁给傅永宁那么久,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打仗的事啊?”   曾淑回答:“外子未曾提起。”   这倒是真话,傅永宁的确从未提起战场上的事,虽然他手里兵书不停,但实际上在家里却很少提起外头的事,尤其是弥漫着血腥气的战场了。反倒会对茶太烫、衣服太多太厚、面泡软了、炖羔羊肉不够味等等发表意见。   还非要让她赞同。   “真的没有吗?”五公主兴致勃勃地追问,“我听宫人说傅永宁是本朝最厉害的人,外头的话本子也写了他是个大英雄呢!说他在战场上杀了个七进七出,是赵子龙在世。还有啊,那些辽人是不是都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啊?长没长三头六臂?”   “世人谬赞了,”曾淑哭笑不得地回答:“外子也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能从战场上平安回来,都是得了陛下以及列祖列宗庇佑的缘故。”   “至于什么杀了个七进七出,也是糊弄人的,写话本的人胡编乱造,哗众取宠,当不得真。”   “这样啊……”   五公主撇嘴叹息,有些失望的模样,“我还以为都是真的呢,没想到又是骗人的。”   “这世上,就没有个真正的大英雄了吗?”   ……   “没想到五公主是这样的一个人。”   从老太君的庄子上出来,回去广宁侯府自家庄子的路上,曾淑感叹道:“昨日见她的时候,我觉得她是一个刁蛮任性、不知疾苦的,今日一见却发现,她就是一个被家里头宠坏了的小姑娘罢了。”   “喜欢偷偷看话本、冬日里整天玩冰嬉、投壶都不厌倦。和京城里别家的小姑娘们也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老太君应该是知道五公主是这么个性子,所以才特地带她来的。   傅永宁伸长了腿,占满了大半车厢,对曾淑的感叹不置可否。   他经常这副模样,如果曾淑说了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他就耍赖,装没听见。曾淑有些时候会追着他要结果,有些时候也不理他,自顾自说得高兴。   “对了,你之前说五公主和六公主这事你会处置?那你准备如何处置啊?五公主对我没有恶意,只是小孩儿心性罢了,今日都说开了。”   “但是六公主却是心思恶毒。”   这事傅永宁心里也惦记着,所以很快答道:“六公主能有今日,都是有人在后面撑腰,所以想要六公主吃个教训,把护着她的人打疼就好了。”   “自然有人会教训六公主。”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他倒是没有说,想来就是要从曾淑目前还不了解的前朝下手了。于是曾淑就安心等待,直至半个月后她从某处宴席上得知,六公主的母族,因有个妹妹在宫里头做贵人,并攀附了钱贵妃才得以鸡犬升天的刘家,其子弟因玩忽职守被御史参了一本,发配到了偏远之地。   而他的顶头上官,一个钱家子弟也吃了挂落,当年的考评被吏部打了个‘下’,往后三年都升不了官。   连带着宫里头的刘贵人也失了宠。 第二十一章 偶遇未来二嫂 到时候她就是你的小姑(……   不过当时的曾淑并不知道这些,她高兴地随着傅永宁来到自家的庄子上,还没等马车停稳呢就跳了下去,惹得侍书惊呼一声:“夫人小心!”   “不碍事,”曾淑道:“蜜雪呢?我的蜜雪可牵出来了?”   “它没瘦吧,长高了吗?”   “已经让人牵了……”   傅永宁话还没说完,曾淑就眼睛一亮,高兴地抛下他跑了过去,双手亲热地搂着马头,“蜜雪!你有没有想我啊?我听说马儿喜欢吃糖,所以今日特地给你带了糖块。侍书,快把我给蜜雪儿准备的糖块拿来。”   身后的侍书刚把小矮凳收起,听到曾淑这话后连忙跑到后头的马车上翻找行李,等她把糖块找出来,曾淑已经被侯爷抱到马背上了。   她当即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怕侯爷再发出什么声响,然后蜜雪就再度带着夫人冲出去。   好在这一回傅永宁有些分寸,待曾淑坐稳之后他就上了自己的那匹马,两个人相互挨着,两匹马头并头缓缓前行。   没有跑动、没有嘶鸣。   侍书总算是松了口气,高兴地冲着旁边道:“这下好了,我刚才还担心……咦,怎么是你?晴雁姐姐呢?”   邬荣正在弯腰搬着行李,刚刚就是他把两匹马牵过来的,听到侍书惊讶的语气后抬头道:“她进屋里头去了,你也知道她那性子,是个半点灰尘都见不得的主,这会儿怕是正提水擦桌子,椅子什么的吧。”   “爱干净还不好啊?”侍书斜视他,“大夫都说爱干净的人不生病。”   “好好好。”早有丰富经验的邬荣不和她争论,指了指马车道:“你去看看上面还有没有东西?若是没有我可就走了。”   “你等一等!”侍书连忙爬进马车,把里头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这包蘑菇是要放到厨房的。”   “这珠帘子是要拿去内室的,你让晴雁姐姐挂起来。”   “还有这个……”   ……   曾淑和傅永宁在庄子上骑了半天马,又略歇了歇,然后在日头快要落下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乘坐马车回城。   “你说一阵子不见,蜜雪会不会把我给忘了啊?”曾淑眺望着庄子的方向,有些忧心忡忡。   “好马是会认人的,”傅永宁道:“别说一阵子没见,就是人死了,它也不会寻第二个主人。”   这话说得有些沉重,曾淑没再接了。   “吁……”   邬荣突然拽紧了缆绳,朝后方的车厢道:“侯爷,前面有一辆马车停在路中间,从标识上看是礼部主事唐家的人。”   傅永宁看向曾淑。   礼部主事唐家,曾淑未来二嫂就是唐主事的小女儿,如果这辆马车真的是唐家的,那么马车上坐着的就是曾淑的亲戚了,不能放任不管。   于是曾淑道:“去问一问出了什么事,可有我们能帮得上的。”   “是,夫人。”邬荣跳下马车,然后很快就带着一个丫鬟回来了,道:“回禀侯爷、夫人,马车的确是唐主事家的无误,车上的是唐家的大儿媳妇和小女儿。两人去城外的护国寺上香,回来的路上马车的车辕就断了。”   “她们派了丫鬟去城里喊轿子来接,如今还没到,便在此处候着。”   邬荣的话音落下,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在马车外响起,“给侯爷、夫人请安。”   “你们家大奶奶和三姑娘现在是在马车上吗?”曾淑挑起窗帘,半伸出头去看,果然来的是唐大奶奶身边的一个丫鬟,她以前也见过两回,有几分面善。   “回夫人的话,”那丫鬟满脸焦急之色,“我家大奶奶和三姑娘正是在马车上,因为家里的太太病了有些日子,所以大奶奶和三姑娘今日便出门去护国寺给太太祈福。谁知这回来的半道上马车竟然坏了,已经停在此处有差不多半个时辰,使人去喊人了,却怎么也没来。”   “这样啊。”   曾淑想了想,觉得若是把对方喊到自家的马车上来反而不好,毕竟傅永宁也在,男女有别。   而把他赶出去骑马就更不妥了。   于是道:“这样吧,我的两个丫鬟就跟在后面的马车上,若是贵府大奶奶和三姑娘不嫌弃,就让那辆马车送你们回去吧,也免得还要在此处候到不知什么时候。”   丫鬟大喜,“多谢夫人,奴婢这就去告诉大奶奶!”   在马车上焦急等待的唐家大奶奶和唐三姑娘知道了曾淑的好意,也是高兴得直念佛。   唐大奶奶一边吩咐丫鬟收拾起马车上贵重的东西,一边对旁边欢喜的唐三姑娘道:“三妹妹,这下可好了,我们不必在这等着了。也幸亏遇上了你这未来小姑子,不然啊我们可得吃一阵苦头。”   唐大奶奶这是真的欢喜,旁的还好说,她们两个弱女子若没有人帮扶,是万万走不到城里头的。   “等回了府,我们可得好好的谢谢人家。”说完了这话,她又有些遗憾道:“本来我应该带着你去给她亲自道谢的,但丫鬟回来说侯爷也在。男女有别,那我们就不好前去了,只好送份礼去,略表心意。”   “嗯。”唐三姑娘有些害羞地点头。   “你这害羞什么啊。”唐大奶奶笑道:“等再过一两个月,咱们的三姑爷中了举,你们的婚事啊就该安排起来了,到时候她就是你小姑子!”   “一家人呐!”   “大嫂……”唐三姑娘脸色通红。   “哈哈哈好了不打趣你了,快快下车来吧,晚了回去的时辰母亲该担心了。”姑嫂二人相互搀扶着走下了马车,朝不远处停着的豪华马车行了一礼,然后才登上了侯府下人送来的一辆青顶马车。   沿着侯府侍卫清出来的道路,马车骨碌碌地转动着轮子,往前驶去。   “刚刚唐家的丫鬟说她们家太太病了,”曾淑对刚刚才从另一辆马车上转过来的侍书道:“你明日去郭嬷嬷那领个牌子,送些药材过去,问问唐太太身子如何。此外再去一趟家里,跟祖母和母亲说一说此事。”   “祖母没遣人来说,怕是还不知道呢。”   “是,夫人。”侍书和晴雁缩在车厢一角,有些拘谨地回答。   ……   “侯爷和夫人回来了!”小丫鬟跑得气喘吁吁地进来禀告。   “还知道回来?!”   老夫人正喝着参茶,闻言冷哼了一声,啪地把茶盏放到条几上,“一去便是两日,这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母亲的?!”   “就是!”已经过了禁足期的钱姨娘酸溜溜地拉扯着手里的丝帕,“夫人想去庄子上闲住,自个儿去也就是了,怎么还把侯爷拉上了。”   在外头的曾淑门都还没进呢,就听到老夫人怒气冲冲和钱姨娘酸溜溜的话语,不由得扯了扯傅永宁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走在前头。   钱姨娘还好,但是老夫人的怒气还是让这个罪魁祸首自己去担着吧。   傅永宁看了她一眼,然后大踏步进去了。   “给母亲请安。”两个人行了一礼。   “还知道回来啊?”   老夫人撇开脸,连身子都半侧了过去,摆明了很是不满,“庄子上可是好玩得紧?让你们一个两个的,连家也不顾了?!老话里头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你倒好,好好的侯府不待,尽往外头跑。”   虽然老夫人没有叫起,但傅永宁抱拳之后还是直起腰来,转身寻了个位置撩了袍子就坐下,对上首老夫人的不满毫不在意。曾淑跟在后面,就坐在他的隔壁。而两人坐下没有多久,热茶就端了上来。   老夫人一阵气结,指着傅永宁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好歹是世家公子呢却是一副痞子做派。你的礼仪呢?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永宁挪开茶盏,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我们去了一趟祖母那里。”   老夫人的训斥戛然而止,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迟疑着问道:“你祖母,你们去那里做什么?她,她可是要回来了?”   “就最近吧,”傅永宁道:“近来京城的天气凉了些,儿子准备在中秋之前去把祖母接回来。”   “是嘛。”老夫人的声音低了很多,后面一直有些神不在焉。   钱姨娘说了几次挑衅的话都没有得到老夫人响应,还引来了侯爷和曾淑冷冰冰的目光,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不由得扑倒被子上委屈地哭了出来。   “这都是什么事啊?!”   “老夫人明明答应了,等曾淑回来就给她一个教训,也禁足一个月,好让我有机会亲近侯爷的。怎么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呢!”   “或许是老夫人忘了?”她的丫鬟玛瑙走进前来,小声地劝道:“要不您明日再提醒一下老夫人?”   “不行!”   钱姨娘坐直了身子,咬着牙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老是在正院吃亏,凭什么好事都让她曾淑给占了?!”   “正院不是要放一批丫头出来吗?”她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包银子,塞到玛瑙的手上然后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有人进,就有人出,有丫鬟升等就有丫鬟失意,你去,你拿着银子去。”   “我就不信了,还有人不爱银子的!” 第二十二章 侯府的小丫鬟 我们的根在侯府呢   从老夫人院子回来的路上,曾淑默默地跟在傅永宁身后。   她走得并不快,是以走一阵子前面那人就要停下来等她,到了后来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两个人一高一矮,肩并着肩,缓缓地行走着,于飘散着柳枝、弥漫着花香的湖边漫步。   身后跟着的丫鬟、仆役们也识趣地远远坠着,不上前去碍眼。   曾淑感受了一番这种少有的安静气氛,抬头问道:“老太君就要回来了,母亲似乎不大高兴?”   刚刚老夫人那模样实在是太明显了。   知道消息前怒气冲冲,想要把他们两个训一顿的意图非常明确。但是后来就偃旗息鼓了,并且时不时地走神。连钱姨娘挑衅的话语都充耳不闻,一看就知道心思不在这上头了,这样的场景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傅永宁听到她的话后想了想,用了一个句子总结,“祖母规矩重。”   曾淑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于是回去之后她就把郭嬷嬷和晴雁喊了来,对她们两个道:“侯爷打算中秋之前去把老太君接回来,如今也不剩多少时候了。你们抓紧些把老太君的院子打扫干净,该晒的晒,该换的换,再从库房里寻些上赐、雅致的摆设出来,务必要尽全尽美,不要有半点遗漏。”   郭嬷嬷和晴雁都是府里面的老人了。   两个人对老太君的脾性知之甚详,听到曾淑这话便都明白了这里头的分寸,点头道:“夫人您放心吧,老夫人院子日日都派了人洒扫的,原本的摆设也好好的收到了库房里头,如今再拿出来就好。”   “这些事啊,底下人的人都是熟的。”   “老太君往年冬夏两季也都会去城外的庄子上避寒暑,只留几个人在家里,从未出错,不过稳妥起见老身这些日子会亲自过去盯着。”   “那就劳烦嬷嬷了。”   曾淑放下心来,转头对晴雁道:“此外之前我们放了些人回去。晴娟你查一查有没有老太君院子里的,如果有那就赶紧补上,规矩也要教好。”   “是,夫人。”   ……   随着老太君回府以及中秋的临近,整座侯府从上至下忙了起来。   傅永宁闲了几日后又开始早出晚归,日日的往西郊大营跑,偶尔还会入宫,彻夜不归。   整个人忙得都黑瘦了一圈。而曾淑则筹备着老太君回府以及今年中秋各处送礼、回礼以及侯府及傅永宁旧部的孝敬、京城外各处管事返京回话等事,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至于府内的其他人。   老夫人没了找茬的心思,这些日子见了几个钱家那边来的客人。而钱姨娘日日想着偶遇傅永宁,但如今不管是门房还是二门上的人都警醒得很,半点空子也都不给她钻,所以也是无功而返。   至于她为什么不逮着傅永宁晚上回来以及晨起的机会直接到正院来?正院的丫鬟们防她防得更紧呢,别说门了,连条缝儿都没给她留。   还有杨姨娘,风寒好了之后又在花园里头赏花时中了暑气,强撑着也不让府医去瞧,就整日躺在丸子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剩下的秋姨娘和大公子敦哥儿就更不用说了,除了早晚请安之外,就见不到人了。曾淑问了底下的人,说是老夫人前几日见敦哥儿功课不好,训了几句,所以秋姨娘这些日子都拘着敦哥儿在屋子里头读书呢,即使是出来,也往后花园里头走。   等闲不到正院这边来。   ……   春桐小丫鬟自从知道好几位姐姐都要被放出去配人之后,这干活的劲儿就更高了。能干的姐姐们要回家嫁人了,那岂不是说她们这些小丫鬟有机会升二等,甚至是一等了?   要知道这三等的跑腿丫头每月只有六百文,而二等的则有八百文,一等那些贴身伺候的姐姐们就更高了。   每月有一两现银,针线房给做的衣裳也更多更漂亮,时不时的主子还会给赏,有直接赏银子的,还有得赏衣裳、首饰、吃食点心等等。   她的干姐姐晴娟进府这么些年就攒下了五十两银呢,如果她不是屋里伺候的贴身大丫头,又识文断字,绣活还好,那些银子用来赎身都够了。   如今却是还差一些,所以这些日子都在熬夜做绣活。   春桐小丫鬟杵着根半人高的扫帚,美滋滋地想着。她最近可要勤快些,好让诸位姐姐及嬷嬷们能看在眼里,这样等上头的姐姐们走了之后,就能轮到她了。   “站住!”   她眼尖地瞧见一个陌生的丫鬟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想进这院子,马上就提着扫帚冲过去把人拦住,喝道:“你来做什么?是在哪个院子伺候的?”   “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侯爷和夫人住的地方吗?没有吩咐不可以随意走动的,仔细嬷嬷赏你板子!”   “好姑娘。”   那个丫鬟侧着身子想要越过春桐往里头挤,一边挤一边讨好地笑着,“我是二门上的张妈妈派来的,张妈妈说门房那边说夫人的娘家曾家遣了个妈妈来,张妈妈让我速速来报,好姑娘你就让我进去吧。”   夫人的娘家?   春桐小丫鬟眼珠子一转,小手往前一伸,“你的牌子呢?给我瞧一瞧!”   那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缓慢又不舍地从腰上解下了腰牌递到春桐的手里,指着上面的字道:“你瞧,我真的是在二门上听差跑腿的,张妈妈是我干娘呢。”   春桐小丫鬟装模作样地查看了片刻,的确是看到上头有个‘二’字,旁的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轻咳了两声道:“看来是不假,不过我刚刚也说了,侯爷和夫人住的院子可不是谁都能够进的。”   “你就在这等着吧,不对,你到那边去等着,我这就给你通报去,你不要胡乱地走啊,被抓住了我可是不管的!”   “好好好。”那丫鬟有些紧张地走到门边上,转了一圈然后扭头不甘地冲着春桐小丫鬟喊道:“你快去快回啊,误了差事可不好。”   “知道了。”春桐小丫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会儿就跑没影儿了。   ……   “晴娟姐姐,晴娟姐姐——”   春桐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到晴娟的屋子,然后冲里头正在埋头做针线的晴娟道:“晴娟姐姐,晴娟姐姐我跟你说个事儿,咦你又在绣花了?”   “是啊,”一直低头绣花的晴娟放下针线抬起头来,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前两日提水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手,落下了好几张帕子没绣,这会儿伤好了可不得赶着些,不然就要耽误了工期。”   “都是花好月圆的样式,中秋前正好卖呢,比平时能多一个子。”   “晴娟姐姐你真勤快,绣得真好看!”春桐小丫鬟蹲下身子看着晴娟的绣棚感叹道,随即她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顿时高兴地把那陌生丫鬟的腰牌递到晴娟的眼前,兴致勃勃地道。   “你瞧我手里头的这是什么?!”   不等晴娟回答,她噼里啪啦地全说了,“这是二门上一个跑腿丫鬟的腰牌,她说夫人的娘家有人来了,来问夫人见不见呢。”   “嘻嘻我把她拦下来了!”   “晴娟姐姐你能进夫人的屋子,快去拿给夫人看吧,得了赏可得分我一些才好!”   “你这鬼灵精!”晴娟伸出手指,失笑般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什么赏不赏的,今日是侍书在夫人身边伺候,依照她的性子也就是给你抓一把果子点心罢了,你还能像那二门上跑腿的丫鬟一样图两个果子啊?”   “你这是想在夫人面前露一露脸,好求个好差吧!”晴娟戳穿了她心里的想头,然后正色道:“不过大丫鬟可不是那么好做的,我先考一考你。”   春桐小丫鬟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晴娟姐姐你说吧!”   “我问你,”晴娟道:“那曾家的妈妈来寻夫人,可有说是什么事?是喜事呢,还是说了会让夫人不高兴的丧事?”   这一下子可把春桐小丫鬟问住了,她犹犹豫豫地道:“应该是喜事吧,那个跑腿的姐姐可是一副急着讨赏的模样。”   “这可不一定。”   晴娟摇头,指点着这个干妹妹,“我们身为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日日夜夜的都和夫人待在一块,不但要对府里的事门儿清,对夫人娘家那头也要知晓了才好,不然啊保不住什么时候就触了夫人的霉头。”   “到时候你再往夫人跟前一杵,可不就是日日戳她的眼窝子吗?”   “结果啊,哪还有好的?”   “哦!我明白了!”春桐小丫鬟恍然大悟,“比如今日这样的事,我就要先问清了才好,若是个喜事我就自个儿报到夫人跟前,若是不好的事啊我就只做个通报的,让她们去挨夫人的眼刀子!”   晴娟拍了她的脑袋一记,“还要记住,若你得了夫人的赏,可得分一些到下头才好。我们可不比侍书她们两个,是从小就跟着夫人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不管做什么事情夫人都会偏着些。”   “你看就连晴雁姐姐都对侍书多有忍让的就知道了,侍书不会的事她也是手把手、尽心尽力地教,所以啊夫人对她也是越来越重视。”   晴娟语重心长,“今日这个事情也是一样,我今日不当差,得了信也应该是先告诉了侍书,不然一次不要紧,两次三次的可就讨人嫌了。”   “我们的根在侯府呢,不要轻易地和其他丫鬟、嬷嬷甚至是婆子们结怨,待人也要和善些,因为保不准你什么时候就要求到她们头上。”   “可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多谢晴娟姐姐!”春桐小丫鬟使劲点头,“那我现在就去跟侍书姐姐说夫人娘家人来的事。”   “好,”晴娟欣慰地看着她,“快去吧。” 第二十三章 田外祖母来了 都是为陛下办差,当不得……   “曾家来人了?”   曾淑一怔,随即略有些紧张地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这可不是她大惊小怪,要知道临近中秋,家家都不得空闲,若没有要紧事是不会上门的。   上一回曾家来人还是说母亲病了——当然回去之后便发现是空担心一场。   跑腿的丫鬟顿住了,迟疑着道:“那位妈妈倒是没说,不过她的神色还好,想来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曾淑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让人传进来。   春桐小丫鬟站在门外,看那跑腿的丫鬟手里只抓着一把糖出来,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跑回去对晴娟道:“晴娟姐姐,你说得真对,夫人果然是问了,若是我去定也答不上来。”   “不碍事,”晴娟摸了摸她的头,“你第一次做这种传话的事,已经做得很好了。下次记住,夫人的娘家是很要紧的亲戚,你若是再遇上了,旁的不说,得先把人迎进来好生安置才好。”   “我知道了。”春桐小丫鬟认真地点点头。   ……   曾府派来的是一个曾淑有几分熟悉的钟妈妈,正是在曾大太太田氏跟前伺候惯了的,见到曾淑略蹲了蹲身子,高兴道:“给大姑娘请安!老奴给您道喜了!”   这可让曾淑有些惊讶了,道喜?   喜从何来?   曾淑的脑海中心念急转,是父亲的妾室有了身子?不对,如果是父亲的妾室有了身子母亲身边的人不会如此高兴,反而会愁眉苦脸。   那就是大嫂生了小侄儿后又有了身子?曾家就要添丁进口了?亦或者是二叔那头派人回来了?   没等曾淑想出个所以然来,那钟妈妈就道:“恭喜大姑娘,昨儿晚上您的外祖母和表哥表妹们来京城了!太太特地让老奴来接您回家去呢!可不就是喜事一件嘛。”   田家外祖母来京城了?   曾淑脸上的笑容还没彻底绽放就有些凝固了,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外祖母和表哥表妹们来京城了?可是通州老家那头出了什么事?”   钟妈妈一愣,老实地回道:“没有啊。”   没有怎么就突然进京来呢?   曾淑暗地里数了数日子,觉得应该是收到她的信后没有多久,外祖母安排好家里就收拾东西出发了,还带了表哥表妹们来,那她的目的想来想去都脱不开表妹们的亲事了。   思及此,曾淑微悬着心。   于是吩咐侍书去收拾东西顺带送走了钟妈妈,然后她打扮一新去福寿堂禀告一声,就带着侍书和晴娟出门往曾家赶去。   此时的曾家热闹得很。   尽管曾老太太邹氏不太喜欢田家,但她们来了依旧尽心招待,收拾院落、安排人伺候这种小事就不必说了。昨晚上邹氏还让人去二姑娘处拿了几身衣裳,所以今日一早,两位表姑娘也打扮得妥妥当当的,就是头上的银头面显得有些寒酸。   如今是用过早膳未久,众人都聚在邹氏的屋子里。   有差事的都出门上衙去了,所以家里头剩下的都是女眷和小辈们,曾家的当家主母曾老太太邹氏、田老姨娘、大房太太田氏并两个姨娘,大郎一家、二郎、二姑娘、三姑娘、四郎和五郎。   而田家则是曾大太太田氏的母亲田老太太、其孙田二郎、其侄孙女田三姑娘和亲孙女田四姑娘。   男丁们到外书房谈事,女眷们则聚在一处说话。   曾老太太邹氏乐呵呵地对旁边坐着的田老太太道:“亲家母啊,昨夜睡得可还好?家里不知道你们要来,这屋子啊收拾得匆忙。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啊尽管遣人告诉管家,或者是告诉丫鬟们,都是亲戚,莫要见外了。”   田老太太感激地笑着,“劳亲家母费心了。”   “哎呀,这一路上我们都窝在马车里头,风餐露宿的,就数昨晚上睡得最舒坦。就是屋子外头的桂花香味浓了些,不过不碍事,今儿一早我让我闺女派人拔了去,换了些牡丹啊这种喜庆的。”   “希望亲家母不要怪罪啊。”   曾老太太邹氏可没听下人回复此事,不由得眼神微眯,“哪里哪里,我们家设了这客院啊就是为了让客人住得好,只要亲家母开心别说拔了几株桂花树,就是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的都拔了也是不碍事的!”   “不过……”   曾老太太邹氏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亲家母啊,我昨日听你说你们这回到京城里头来,是因为你们家二郎下科要考秀才,想求他姑父指点一二?”   “是啊。”田老太太骄傲道:“我们家二郎像他太祖父,读书好着呢,不过才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这不,下科就要下场考秀才了,我想着他姑祖父还有姑父都是有才学的,所以就带他来了。”   “哎呀那这桂花树就不能拔啊!”   曾老太太邹氏拍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有几分懊恼地说道:“这也怪我没事先说清楚,这可怎么是好?”   “有什么不妥吗?”田老太太疑惑道。   曾老太太邹氏没有直接解释,反而问道:“亲家母啊,你可听说过蟾宫折桂?这可是好兆头啊!”   “在家里头种两株桂花树,待家里的孩子们去考场的时候折上一支 ,这就引了天上文曲星的‘文气’和月宫桂花树的这个‘贵气’下凡,保佑孩子们在考场上顺顺利利,更上一层呢。”   见田老太太半信半疑,曾老太太邹氏又神神秘秘地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这叫做进士坊、桂花巷而不是像别的地方一样叫什么街啊巷的啊?”   “就是因为这里的桂花长得最好,出的进士老爷最多!京城旁的地方长不起来桂花树,那出的进士老爷就少!你们昨晚上一路过来,是不是看到这条巷子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对石狮子?”   “里头都住着官呢!”   田老太太出身乡间,从未读过书,家里最有才学的也就是几十年前考中秀才的公爹,再加上老家那头不长桂花树所以还真未听说过这么个事情。   私心里,她觉得对面这个面慈心狠的邹氏是在骗人,但万一又是真的呢?毕竟曾家老太爷、她女婿、还有邹氏的亲儿子都考中了进士啊,虽说两个小的是同进士,但那也是个官儿啊。   没准她真的有什么妙法?   邹氏面对着田老太太探究的目光,摇了摇头露出了一副遗憾的模样,不再提这个话题,老神在在地招呼他们喝茶。   “这茶啊,还是淑姐儿成亲的时候,侯府送来的,据说是宫里的赏赐。老太爷平时都宝贝得很,一月也才喝那么一回。今日正好他不在,我们啊就把它拿出来喝了,半点都不给他留。”   “尝尝,都尝尝。”   见田老太太偃旗息鼓地在一旁沉思,自家婆母田氏则有些焦急地低声吩咐丫鬟赶紧把桂花树再种上。家里的二姑娘闷声不说话,三姑娘人小鬼大地坐在椅子上晃着两条腿,而两个表姑娘眼珠子一颗闲不住地滴溜溜四处转悠。   曾府大奶奶童氏在心底暗笑之余,识趣地捧场道:“祖母您这么说,那孙媳可得好好品尝了,若是好啊,往后可少不得常来唠叨祖母,到时候您可莫要嫌弃。”   邹氏哪会嫌弃啊,冲她点点头,和蔼地笑着,“好茶配好客,祖母啊,盼着你们来呢。”   童氏开始说话了,几个小辈也纷纷凑趣起来,田老太太带来的两个孙女里面,田三姑娘最先沉不住气,问道:“三姑母,怎么表姐还没回来?她知不知道我们到京城来了啊?”   田氏听闻也往外头望了一眼,“是啊,怎么淑姐儿还没回来,按理说应该到了才是的,我一大早就打发钟家的去接了。”   曾老太太邹氏往徐嬷嬷处望了一眼,对方点点头出去了。   “三表妹莫急。”   童氏见状劝道:“侯府不比我们家里,家大业大的大妹妹一时走不开也是有的。你若是觉得听我们说话无趣,不如让二妹妹和三妹妹陪你到外头走走?透透气?”   “不用了不用了。”田三姑娘讪讪地笑着。   “外甥媳妇你不必管她,”田老太太瞪了田三姑娘一眼,把人吓得一缩脑袋,然后才和颜悦色地对童氏道:“她这是想她淑表姐了呢,毕竟多年未见,当初在通州的时候两个人玩得可好了。”   两人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徐嬷嬷高兴的话语,“老太太,大姑娘回来了!”   “我们的淑姐儿回来了!”   田老太太精神一震,腾地站起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快步走到门口,把正要进门的曾淑吓了一跳。   “哎呀这就是我们的淑姐儿了吧。”   田老太太激动地拉着曾淑的手,眼眶微红,“我是你外祖母啊!好些年没见,你长这么高了。还记得当年你在通州的时候,才那么丁点一个,每次我一抱着你啊你就冲着我笑,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果不其然,如今都是侯夫人了!”   曾淑是女大十八变,但是田老太太的变化却是不大,除了老了些,脸上又长了些皱纹之外,和前些年随母亲去探亲的时候看着没什么两样,所以曾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喊道:“外祖母。”   “哎——”   田老太太高兴地应着,然后往外头张望,“侯爷外孙女婿有没有来啊?”   “没来呢。”曾淑解释道:“侯爷一大早就进宫去了。”   办差要紧,外祖母来了这种小事曾淑也没有特地让人去通知他,只临走前和老夫人以及郭嬷嬷交代了几句。   “进,进宫?!”   田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副高兴坏了的模样,“就是,就是有皇帝老爷和娘娘们的皇宫吗?哎呀侯爷外孙女婿可真是了不起。”   曾淑如今应付这种场面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下意识客气地回了一句,“都是为陛下办差,当不得您这般夸奖。” 第二十四章 曾家三位姐妹 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下的,……   童氏听得噗嗤一笑,走上前来亲热地拉着曾淑和田老太太,“外祖母、大妹妹,别站在这里了快进屋吧。”   “对对对快进屋。”   田老太太拉着曾淑的手不放,一进屋就冲着两个孙女招手,“桃花、杏花,快来见过你们的淑表姐,小的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你们的淑表姐她如今可是出息了,是广宁侯府的侯夫人!”   顿时,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就俏生生地走了出来,都穿着京城时兴的粉色对襟袄裙,对着曾淑甜甜地喊表姐。   曾淑含笑应着,示意身后的晴娟把她准备好的表礼递过去。   她们这边相互见过礼,那边曾老太太邹氏就冲着曾淑招手了,“淑姐儿快到祖母这边来,怎么瞧着你好像瘦了些。”   “中秋事多,累得慌。”曾淑走过去坐了下来,“咦祖母您穿这一身衣裳真好看,显得年轻又精神呢。”   可不是嘛。   以往邹氏都穿得老气横秋的,但今日却是着一身红色上绣金纹的褙子,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是嘛。”邹氏喜笑颜开,“这还是你二叔着人送来的,说江南那边的老太太们都这样穿,上头没几根金线都没脸出门,做儿子的也脸面无光,非让你二婶照着给我置办了两身。”   “我想着亲家母是贵客,”邹氏笑道:“可不得把这压箱底的衣裳给穿了嘛。亲家母啊,快坐下,再尝尝我这儿的茶。”   ……   一群女眷闲聊之后又一起用了午膳,曾淑好不容易摆脱了热情的外祖母,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一边吃着祖母桌上的鲜果子一边好奇地问道:“祖母,我外祖母怎么突然来了啊?”   “无缘无故的,我收到信的时候吓了一跳。”   “说是你那二表哥考中了秀才,找你祖父和你爹他们请教来了,想要下场考秀才呢。”邹氏慈爱地看着她,“肚子饿不饿?我看你刚才尽应付她们了,饭都没顾得上吃几口。”   “嗯嗯嗯,”曾淑直点头,“饿,我想吃外面街上卖的饼子了,刚才路过的时候就闻到了香气。”   这种事邹氏是无有不应的,当即道:“那祖母让人给你买去,再让厨房配一碗你爱吃的热豆花。”   “多谢祖母!”曾淑使劲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含含糊糊地说:“我看外祖母这个理由定不是真的,我那二表哥考中秀才的时候就欢天喜地派人来送信了,我娘还随了二百两银子的礼呢。”   “如今这都八月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替母亲写信回绝了三表妹上京的事情后就来了。”   “这也太巧了。”   “按照路程上看,她们收到信后没有多久就启程了吧?”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们的来意,还就真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都不带遮掩的。曾淑使劲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由得有些泄气。   “哎,怎么这样呢。”   母亲这么些年来一直都跟她说田家、说外祖母的各种好,说他们一家在通州的时候外祖母是如何如何的照应,没想到……   咔嚓,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果子。   “这种事你就不用担心了,”相比起曾淑的忧心忡忡,邹氏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有心思安慰道:“你府里事情也忙,跟她们见上一面后就回去吧,这里有祖母和你大嫂呢。”   曾淑对祖母和大嫂治家的能力是不担心的,但就是心里憋得慌。   别以为她没有发现,今日不但两位表妹身上穿的衣裳是二妹妹新做的,尺寸不大合身。就连外祖母穿的那一套也太过于鲜亮了些,很显然是她娘之前做了,但没上过身的。   由此可见她们之前过来的时候穿得太不像样了,祖母和母亲才会有此举。她又想起往年送节礼的时候,曾家这头是一车车地送过去,但是却每每地要空着一半的车回来。   即使没空的那一半也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干货之类的。   她都不好意思说!   曾淑深呼吸了两三次,然后才问道:“对了,祖母,唐家婶婶怎么样了啊?我这边不太方便老是派人去探病,上回侍书回来说是中了暑气?”   “如今好多了,”邹氏道:“我也让人送了些药材去,还让你娘和你大嫂去探了病,昨日她们家派人来说是可以下床走动了。唐大奶奶还道了谢,说是前些日子在城外,对亏了你派了辆马车送她们回来。”   “那就好,”曾淑道:“唐三姑娘的大哥这次和二哥一起下场,若是唐家婶婶再不好,她儿子估计就没心思进考场了。”   “你啊你,”邹氏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满脑子尽担心这些,待会吃完了饼子就在我这好好歇一歇,我看你眼眶都有些青了。”   “掌家理事虽然要紧,但是自个儿的身子更要紧啊,有什么事啊尽管吩咐下去,你身边的那些妈妈、丫鬟们正等着建功立业呢。”   曾淑不敢躲开,只好点点头。“嗯嗯。”   ……   吃了两块饼子和一碗热乎乎的豆花,曾淑在丸子床上歇了一会儿,然后就打理好自身,来到了曾二姑娘的屋子。   曾府并不是很大,单独的院子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个,一个正院是曾老太爷和曾老太太邹氏住着,然后两个大些的侧院给了两位老爷,偏院是已经嫁人了的大姑奶奶住过的,这么多年曾老太太一直不让人动。   而前院的两处院子,一处做了爷们几个的书房,一处则住着几个没成亲的孙辈,远道而来的田二郎就被安排着住在前院。   至于客房和府内没出阁的姑娘们则都住在了后院,相互间没隔几尺路。   曾二姑娘喜静,越是临近她的屋子越是没听到什么声响,不过等曾淑进去之后才发现三妹妹也在此处,正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二姐,你的脾性也太好了吧!”曾三姑娘有些不忿地说道:“祖母和娘让你给两身衣裳,你还就真的给了啊?要是我非得剪碎了不可!”   “娘还让我给她们送些头面首饰,我就不答应!”她气愤道:“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下的,才不要给别人呢!”   曾淑听得直摇头,示意丫鬟不必通报,然后举步迈了进去,“沅儿!谁教的你这般没有规矩?竟责备起母亲来了?!”   “大姐。”曾二姑娘曾滢站了起来。   “大姐姐……”曾三姑娘曾沅小声地喊道。   曾淑缓慢地走了进去,瞪了正往后头缩的曾沅一眼,然后才坐了下来,柔声对曾滢道:“二妹妹,听祖母说你的病总不见好,如今感觉如何?若老是断不了根那我去给你请个太医瞧瞧。”   “如今好些了,”曾滢道:“劳祖母和大姐挂念,其实我就是前些日子太热了胃口不好,这才清减了些。”   “那就好。”   曾淑仔细看了她的脸色,发现虽然整个人瘦了一圈但是精神头还是不错的,再摸了摸手也不是冰凉一片,这才放下心来。   “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告诉祖母。”   “我如今不在家里头,你们两个啊,可得照顾好自己才好。”   “嗯。”曾滢听话地点头。   “大姐姐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曾沅撇嘴,“我昨晚听到外祖母和娘说话,外祖母问你怀孕了不曾?娘说还没有。”   “于是外祖母就说,”她学着田老太太那夸张的语气,“‘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侯府家大业大的,怕是比旁的人家更重子嗣呢!’”   “外孙女不懂事不知道着急,你这个做娘的也不着急吗?”   “娘又说,”她轻咳了两声,转为曾大太太田氏的语气道:“我也着急啊,一想到就愁得睡不着。”   “外祖母让娘不用担心,说她从老家带了符水来,还说娘之前生大哥的时候就是喝了那老道的符水,这才能一举得男。于是她们两个就商量着要给你喝符水呢,也不知道带来的够不够。”   曾淑,曾淑囧得伸手按住了额头,“……莫要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   “她们的确是这么说的。”说完了这话曾沅自己也意识到了有几分不妥,于是转移好话题,“大姐姐,外祖母和两位表姐什么时候回去啊?”   “娘今日让二姐姐拿衣裳,明日让我拿首饰,什么时候是个头?”   “当年大表姐来我们家的时候 ,娘让你拿这样拿那样给她,多少衣服和首饰都让她们拿了去。在大表姐走了之后,你的梳妆匣子寒酸得不行,后来还是祖母看不过眼补上的。 ”   “我可不要这样,那些首饰都是我辛辛苦苦用月银买的,攒了许久呢,除了你和二姐姐,我谁也不给!”   曾淑无奈,解释道:“我当年还小。”   如今如果不是她自己愿意,谁敢强拿她的东西,那定要给她点厉害瞧瞧的。   她看了两个妹妹一眼,“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衣裳首饰也就那些,怎好随意送人?这件事我会和祖母商议的,从公中给她们做几套,首饰也准备几件能见人的,别让亲戚们看见显得我们家没有待客之道也就完了。”   “家里也不是藏着金山银山,哪能每次都来这么一遭?”   “还有!”   她郑重地指着两个,“今日这些话,莫要再入了第四个人的耳。你们尚未出阁,传出去会坏了名声的。”   “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曾沅甜甜地笑着,“大姐姐你真好!”   “谢谢大姐!”曾滢也道。 第二十五章 外祖母的来意 那你把你那庶出的二女儿……   “对了大姐姐,”曾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凑过来挨在曾淑跟前,讨好地笑道:“你再跟祖母说,让她多买一些荔枝好不好啊?”   “如今南边的荔枝到我们北边儿来了!”   “但是祖母说这东西吃多了烧心,不让管家多买,娘又说这荔枝贵得很,我若想吃还不如兑一碗蜜水,不给我买。我那屋里如今每日就只那么三五颗,比你上次送来的还要少,连填牙缝都不够,更别说像二姐姐一样做成酱了。”   “大姐姐你让祖母多买一点好不好啊?”   “祖母最听你的话了。”   曾淑诧异,“做成酱?”   “是啊是啊!”曾沅高兴道:“可好吃了,二姐姐你拿出来给大姐姐看一看,二姐姐做的荔枝酱特别的好吃。”   “三妹太过褒奖了。”曾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还是在曾沅的催促下起身寻了个罐子出来,打开露出里面微褐色的果肉,刹时便有一股清甜气息扑面而来。   曾沅早就让丫鬟送来了茶盏和热水,往每个茶盏里放两勺,然后姐妹三人就各自品尝起来。   曾滢在这吃食上还真的有几分天分,做出来的荔枝酱不改荔枝的清香,就是这样单纯的冲水喝也比旁的酱香甜。   “做得真不错。”曾淑赞道。   “是吧是吧。”曾沅得意地又喝了一大口,然后道:“配着馒头也好吃呢,所以大姐姐你就和祖母说一说吧,让管家多买些回来,到时候我和二姐姐一起做,做好了呀也给你送去些。”   说完生怕曾淑不同意,她又强调道:“这果子难得,过了这个月可就没有了,想吃也没有了。”   曾滢倒是有些犹豫,“三妹,这个荔枝可不是我们常吃的果子,听说是从南边送来的,一篓子就要十两银。我这一小坛子还是因为我前些日子不能吃荔枝,于是就把我的份例攒了两天做的,姨娘也给了些。”   “若是要敞开了做,怕不是得几十两银呢。”   几十两银。   这对两个闺阁少女而言并不算少了,她们吃穿用度都是家里提供,每月只得二两碎银买些玩意儿。   一下子要拿出几十两,定要伤筋动骨。   即便这笔银子不是她们出,但是家里拿出几十两银只为了让她们做两坛子酱,这想想也觉得不妥啊,太过耗费了些。   于是曾沅瞬间垂头丧气,“那算了吧,我们拿别的果子做好了。”   说完了这话,她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荔枝酱珍贵难得,于是一改刚刚的豪迈姿态,变得小口啜饮起来。   曾淑笑看着她们两个愁眉苦脸的模样,半响后才道:“不过是一点荔枝,竟难倒你们了?遇到了难事不想想办法,反而退缩起来,这可不是好习惯。”   曾沅抬起头,“难不成大姐姐你有什么好办法?”   曾滢也道:“是啊,大姐你有办法吗?”   曾淑点头,“有,而且还不止一个呢。”在两位妹妹好奇的目光中,她道:“你们想吃的是这荔枝酱,这办法啊,不多不少,我这儿有两个,而且都是不用耗费多少银子的。”   “一个呢,是写信给大姑母。”   “你们可还记得,我们的大姑母嫁到了南边,那里可是长荔枝树的。你们把方子和银子捎去给大姑母,请她帮忙做,估计一大坛子用不了五两银。而大姑母每年都要遣人送节礼入京,多带一两个坛子也不费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大姑母还能多做一些自用或者是送人。”   “岂不是一举两得?”   “对啊!”曾沅眼前一亮,“大姐姐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可以写信让大姑母帮忙,还有呢?大姐姐还有一个法子呢?”   在两个妹妹期待的目光中,曾淑笑道:“还有啊,我这个做姐姐的虽然不能直接给你们两个银子,但一篓篓的荔枝我那可是有一大把。这玩意儿上个月贵重得很,只有宫里头才有,公候之家如果不是得脸还得不了赏。”   “但是这个月,宫里头不赏了,底下却是一船一船地往京城进。侯府南边的庄子上就种了不少,有新鲜的,有晒干的,合着别的东西一道拉了一整船来,我正愁着不知如何处置呢。”   “你们既然喜欢,我回去就让人拉一车到家里来,不过我们可说好了,切不可因为这些个玩意儿误了功课,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太好了!”   曾沅高兴道:“大姐姐你就放心吧,我和二姐姐每天都坚持读书练字呢,女红也没落下,对不对二姐姐?”   曾滢也是直点头,“大姐你就放心吧,我会看着些三妹妹的。”   ……   这边三姐妹高兴地说着话,那一头的田家母女在盯着下人们把两株桂花树种了回去之后,也到屋里聊了起来。   田氏激动道:“娘,昨日见到你们我都高兴坏了,还没问你呢。家里可都还好?祖父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吧?还有爹、大伯、大伯娘、三叔、三婶、大哥、二哥、三哥、四弟、五弟、六弟、大姐、二姐、四妹、五妹他们可都还好?”   一溜烟地把老家的长辈、叔伯、亲兄弟、堂兄弟,堂姐妹还有亲姐妹们都数了一遍。   “都好,”田老太太道:“你祖父他身子骨还坚朗,你爹他们几个和你那些兄弟、侄子啊都好,你那些姐妹们也都生了儿子,如今都是家里的管家太太了。”   “就剩下你!”   “你这个没出息的傻闺女!”田老太太拉下脸,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怎么我三十年前来,曾家是邹氏管家?二十年前来,曾家还是邹氏管家?十年前问你,曾家依旧是那邹氏管家?”   “我昨天来,想喝一碗水都得经过那邹氏的同意?!”   “你这二十几年,都活哪儿去了?”   田老太太这话臊得田氏满脸通红,她迟疑了一下道:“她是婆婆……”   “你是亲家公原配的亲侄女,曾家的长子长媳!”田老太太皱眉道:“而她只是填房继室,在你大姑面前,都是要执妾礼的!”   “你管家,那是名正言顺,怎么就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呢?”   田氏愧疚万分。   家里当初把她嫁到曾家的时候,是千叮咛万嘱咐得把管家权拿到手的,可谁知自己不争气。在通州时还好,一到了京城就屡屡出错,最后还得靠婆婆帮扶才养大了女儿,这腰杆可不就抬不起来了嘛。   田老太太看着她这样子摇头,“罢了罢了。”   “你呀你,这一辈子就是这个命了,死了当家做主的这条心吧。我今日在正院的时候冷眼看着,你那大儿媳妇和你婆婆是一条心,你往后还有苦日子过呢!”   “我有二儿媳妇呢。”   田氏忍不住反驳道:“娘您不知道,这京城啊和咱们通州不一样,咱们通州老家那边娶媳妇,得娶个婆婆能压得住的。这样家里才和睦顺遂,您给二哥、五弟还有几个侄儿选媳妇的时候都是这样。”   “但京城却不一样了!”   田氏道:“京城娶儿媳妇,特别是咱们这种读书人家,喜欢往高了娶!这样才能帮扶家里,就比如我那大儿媳妇吧,她爹是我家老爷的上官!”   “这朝中有人好做官呐!”   “娶了她不到两年,老爷在吏部就评了个‘优’,来年就升了半级。等将来老大也做了官不但有老爷帮扶着,童家那头也会出力的。”   “您说,这是不是一门好亲事?”   “这样啊……”田老太太若有所思。   “可不是!”田氏又用略有些得意的口吻道:“还有我那未来的二儿媳妇,她爹是礼部的唐主事,她还有个行二的哥哥,今年和我们老二一起考乡试,考上了就又是一个官儿。”   “不过这二儿媳妇是我瞧上的。”   “自从定亲之后啊,对我也是孝顺得很,时常做些鞋袜送来。”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老大媳妇性子虽然冷了些,但平日里啊也是晨昏定省日日不忘的,和我那婆婆亲些那是因为那是她选的人。”   “等我选的二儿媳妇进了门,自然就和我更亲近了。”   田老太太听着忍不住了,“你还得意起来了,都是做婆婆的人了,整日不会为你们大房着想,还像个小媳妇一样在那邹氏面前立规矩,半点也做不了家里的主。一个做娘的,连儿女的婚事都定不了。”   田氏焦急解释道:“不是的,娘。”   “老大那是恰好有那么一个人,淑姐儿那是侯爷先看上咱们家,老太爷和老爷又都同意了。老太太是不同意,但她也做不了主啊。”   “我嘛,先是不大愿意的,毕竟侯府家大业大,老夫人又不好相与,淑姐儿嫁过去肯定要吃苦头。但老爷却说嫁谁不是嫁?嫁到侯府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嫁个寻常人家却是满肚子的柴米油盐。”   “至于那些什么刁蛮婆婆、妾室通房、还有不是自己生的儿女……”   “难道寻常人家就没有了?”   “我一想啊,也是这个道理,淑姐儿不管嫁到了哪一家,这些都是免不了的,这不就同意了。”   最后,田氏叹息,“嫁到了侯府,她好歹面子是好的。若是嫁到别的不知根底的人家,怕是连里子都失了个干净。”   “不过啊,合该是淑姐儿的缘分。”   田氏忍不住又喜滋滋地道:“我那侯爷女婿,对淑姐儿和我们这些长辈啊可好了。今日也是他忙,没跟着一道来,等过两日他来了您就知道了。”   田老太太嘴里低喃了一句,“这样啊……”   田氏说完了这些便给自己倒了杯水,屋子里好一阵没人说话,待她把水喝完田老太太还在沉思,于是田氏奇怪地伸手在田老太太的眼前挥了挥,喊道:“娘?娘您怎么了?”   “啊?”   田老太太回过神来,带着些奇异的神色看着田氏道:“闺女啊,你刚刚说大外甥和大外甥女的婚事是你们家老太爷还有我那女婿做的主,你没掺和。那你们家剩下的几个小的,他们的婚事你能不能做主啊?”   田氏迟疑了一下,不过在田老太太渐渐怀疑的目光中,那心里头的一股子气就上来了,毫不犹豫地拍着胸脯道:“能,我能做主。”   “我是他们的娘呢!”   “那好。”   田老太太满意了,然后道:“那你把你那庶出的二女儿,许配给你五弟家的四侄子吧!正好啊,你那四侄子也是个庶出,和你们家二丫头正般配。”   **   “不行!”   邹氏断然拒绝。   “怎么就不行了呢?”田氏把母亲田老太太劝说她的话搬了过来,不解地问道:“二丫头是庶出,是个婢生子,我五弟那儿子是庶出,妾生子,两个人身份相当,般配得很。”   邹氏失望地看着这个傻儿媳妇,自己一直都知道她不精明,但傻到了这步田地还真是没想到啊。   之前真是太高估她了。   不过事关曾家的名声,所以她还是耐心解释道:“他们两个的身份,怎么能说是般配呢?根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你若是提的是你这个刚考过秀才的二侄儿我倒是多思量几分,毕竟他有功名在身。”   “二丫头的生母虽然只是个丫头出身,但好歹也是咱们曾家上了名册的姨娘,她是庶出不假,但是她的祖父、她爹都是官身,她的兄弟也是读书人。”   “读书人最是要脸,更别说我们还是官宦人家,你今日把二丫头嫁给你娘家那不学无术,在田家跟下人没什么两样的四侄子。明日你家老爷,我那好儿子的脸面就得丢尽了!”   田氏涨红了脸,强自争辩道:“母亲,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二丫头身份低微,在婚事上比不得淑姐儿这您也是知道的事啊,自她及笄之后我这也是四处打探,但都没有合适的人选。”   “我这四侄子虽然是庶出,可也是当做长子养大的呀,但是如今是跟着他伯父打理家中产业,二丫头嫁过去也是衣食无忧的。”   女子嫁人,岂是一句‘衣食无忧’便好了?   邹氏不耐烦跟这个教不通又耳根子软的蠢货计较,摆摆手道:“这儿女婚事,讲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你问过你家老爷了?”   “他同意了吗?”   田氏迟疑道:“老爷还没下衙呢,儿媳这不是先向母亲您讨个主意嘛,若是母亲您同意了,我再和老爷说。”   这时候倒聪明了,邹氏在心底嗤笑,“那就等问过他再说吧,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   看着田氏急急忙忙地走出了院子,邹氏摇摇头,对旁边站着听了个全乎的徐嬷嬷道:“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让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嫁给一个乡下种地的?她这是当我不知道她田家的情况啊?”   “我就知道那老太婆来了就没好事!”   “还有田氏这是失心疯了吧?”邹氏恼火道:“也不想想二丫头她爹,她家老爷可是官身。虽然老大只是个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六品,但也是个官儿啊,她亲二叔还是五品呢,将来大有前程,传出去他们还怎么做人?”   “二丫头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如何还能结门好亲事!”   “老太太,您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徐嬷嬷笑着提醒道。   “我真是被她气糊涂了。”   邹氏以手扶额,“还真亏你点醒了我,这话我这个做母亲的说不得,免得被人说对两个儿子厚此薄彼,但这世上还是有人说得的。你现在让人给老二去封信,跟他说让英娘回来一趟。”   “让田氏看看,应该怎样做人家的儿媳妇!”   邹氏喘匀了起,又道:“还有,你悄悄去跟春姨娘说一声,她们母女两个,莫要被卖了都不知道。真是的,这叫人说什么好。”   “是,老太太。”徐嬷嬷点头,然后问道:“不过,若田家真的拿出那二孙子来,您要答应把二丫头嫁过去吗?”   “怎么可能?”   邹氏坦然道:“二丫头好歹也喊我一声祖母的,怎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我之前也说了,只要我还活着,田家和曾家就不要想再结亲!”   “他们一家被那老虔婆养得是眼高手低见钱眼开还没脸没皮的,遇到了好处就使劲地往上扒,全家老小有骨气的没两个。这样的人家,即使那老虔婆已经死了,又怎么能做亲家呢?”   “一个家的家风从根子上坏了,那是怎么都救不回来的。”   “哎,”她叹了口气,“你说田家那位老秀才,三四十年前也是一个德高望重值得敬仰的人物,怎么老了之后,这子孙后代就这么的不成器啊?”   徐嬷嬷给她端了盏温茶,“怕是,人老了,心就软了吧。”   邹氏听到这话后出起神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响却是一个叹息,“是啊,人老了,心就软了啊。”   “早些年,我可没这么好说话。”   ……   田氏急匆匆地从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然后走着走着,就越走越慢,到了最后是步履踌躇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屋子里,除了在桌旁坐着的田老太太外,她对面还有一个娇俏的年轻女子,正是一袭新衣的田四姑娘。两人正高兴地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还谈论着这京城的日子比通州是好了八百倍都不止。   田老太太看到她进来后高兴道:“闺女你回来了?”   她指着桌子上的点心,就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招呼着,“快来尝尝这厨房刚送来的点心,热乎着呢。”   田氏期期艾艾地走过去坐了下来,讪讪道:“娘,二丫头和四侄子的婚事,老太太没同意呢。”   “没同意?”   田老太太诧异道:“你不是说这事你可以做主的吗?不是,”她转过身子,“那邹氏到底是有哪里不满意啊?你给我说道说道。”   田氏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就是觉得门不当户不对,虽然两个都是庶出,但二丫头是老爷的女儿,是官宦之后,而四侄子在乡下长大,所以这……”   看到亲娘脸色越来越黑,田氏连忙补充道:“不过她说如果成亲的是二侄儿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刚刚邹氏的话可不是‘可以考虑考虑’的意思。   不过这会儿田氏可想不到这些,只是下意识地在亲娘面前挽救自己的脸面,免得田老太太觉得她什么事都做不好。   私心里,她觉得向来睿智的婆婆今日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二丫头和二侄子其实也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二丫头有家世、有嫁妆,而侄子又有才学,两个人成亲就是那传说中的郎才女貌。   可谁知田氏话音刚落,田老太太却是生气了。   “放屁!”   田老太太当即就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道:“我的乖孙是要读书考进士、考状元将来娶名门闺秀的!哪是二丫头她一个小小的庶女配得上的?!也不撒泡尿看看她的脸配不配?!”   她撸起了袖子,就要往外走去,“好啊,我都还没说什么呢,她就谋算起我的乖孙来了!看我不去撕了她的脸!”   “娘,娘——”   田氏吓了一跳,慌忙地拉住她,“老太太也就是那么一说,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您消消气消消气……”   “祖母您消消气。”   田四姑娘也站了起来,拍着田老太太的胸口给她顺气,“您气坏了身子三姑母可就于心难安了。”   这个年轻貌美的少女柔声劝道:“您消消气,消消气,您不愿意啊咱们不答应就是了,亲家老太太难道还能强迫了您去吗?”   “她敢?!”   田老太太怒气稍减,但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   “就是就是,”嘴有些笨,从小到大好话总是没别的姐妹说得顺溜田氏见老太太怒气稍微小了些,连忙道:“老太太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我估摸着她也没那个意思。她先头还跟我说二丫头将来的夫婿和侯爷是连襟呢,要好好挑选的。”   田氏这话没别的意思,纯粹就是急于撇清二丫头和四侄子的事,不过听在有心人的耳里却是意义非凡,田四姑娘当即就是目光一闪。   她看了看围在祖母面前焦急的三姑母,再看了看胸膛起伏,依然有些生气的自家祖母,心念电转间便想到了一个主意。   于是对依旧还在笨拙地安慰亲娘的田氏道:“三姑母,这里有我服侍着祖母就行了,您忙您的去吧。”   “刚才我听厨房送点心来的那个丫鬟说今日在外头买到了上好的羊肉,她们正愁着不知道做什么好呢。”   “要不,您过去瞧瞧?”   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和祖母在家里的时候啊,每回吃羊肉都是往水里一扔,大火一烧就囫囵着吃了,也不知道京城的羊肉吃法和我们通州一样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田氏被她成功地引开了心思,她想了想低头对田老太太道:“今日竟然买到了羊肉。娘,在京城里啊,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经常吃羊肉呢,宫里的皇帝老爷餐餐都吃,穷人家就吃猪肉。”   “也是巧了,上回淑姐儿回来的时候,就跟我说了她们侯府是怎么炖羊肉的,说是要往里头放杏仁,这样炖出来的羊肉又软又香,我这就瞧瞧去。”   “去吧去吧,”田老太太余怒未消,冲她摆摆手道:“炖得软烂些,你娘我呀牙口不好。”   “知道了,娘。”说完田氏就走了出去。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里,田老太太目送着傻闺女出门,然后就扫了在旁边站着的田四姑娘一眼,了然地看着这个最为机灵的孙女。   “你这是又打着什么主意?” 第二十六章 三章合一   这四孙女想要支开人的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也就她那个傻闺女看不出来,还喜滋滋地去了。   田四姑娘转了个身子来到田老太太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甜甜地笑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祖母。”   “其实啊, 孙女儿刚刚是想到了一件事, 就是三姑母说的二哥和二表姐的婚事。”眼见着田老太太眉毛上挑, 又要动怒,田四姑娘急忙道:“祖母您先别忙着生气,您先听我说!”   她凑近了田老太太, 小声道:“祖母,我们这次到京城来,除了想要撮合大房的三姐姐和二表哥之外,就是想要给二哥寻个得力的岳家, 后头这个才最是要紧的,您说对吧?”   田老太太坦然地点头,“不错, 你二哥读书花的银子多,若是不找个得力的岳家,以咱们家的家底啊,非得伤筋动骨不可。”   “那就是了!”   田四姑娘表情兴奋, 站起身来转了一圈, “那二表姐不就是一个好人选了吗?祖母您想想啊,除了她是庶出之外,岂不是样样都合心意?”   “嫁妆上,”田四姑娘一一数着,“听说大表姐出门子的时候嫁妆有上万两呢,二表姐怎么着也得有一半吧?那就是五千两了,在咱们通州五千两能买多少田地?后半辈子咱们家光靠着租子就吃用不尽了!”   田老太太心思微动。   “还有得力的父兄, 您想想曾家有姑祖父、三姑父、表舅,将来还有大表哥、二表哥、几个表弟们,这些不都是得力的帮衬吗?”   田老太太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了几分赞同之色。   田四姑娘又道:“最最重要的是,祖母您刚刚听到了吗?还有大表姐啊!大表姐嫁到了侯府,那二表姐的夫婿和侯爷岂不就是连襟了吗?!连襟,那和亲兄弟也就差不多了啊祖母!”   “您别想着庶出庶出的,非要给二哥整个嫡出的媳妇才能配得上,大户人家的庶出在教养上也差不了多少的。”   “这两日您也看见了,二表姐文静、三表妹跳脱,但两个都是知书达理的。孙女儿曾去她们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忙着做功课呢。”   “而且……”   田四姑娘弯腰低头,刻意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地说,“而且庶出的性子,不更好拿捏吗?她的嫡母还是三姑母,而我们是三姑母的娘家,您是三姑母的亲娘,是她的外祖母啊!又是太婆婆又是外祖母。”   “二表姐嫁到咱们家,还怕她不孝顺您啊?”   “反倒是如果真的娶了个高门媳妇,若是性子不好恐怕还会像大嫂一样,和大伯娘打起来呢!”   田老太太恍然大悟,她彻底地不生气了,冲着穿了一身崭新鹅黄衣裳的田四姑娘笑道:“你这鬼灵精!”   “说得有理!”   “这二姑娘名头不大好,但内里却处处都是实惠!”   “都是祖母您教得好!”田四姑娘笑嘻嘻地给田老太太锤着肩膀,继续说道:“祖母啊,孙女儿来了京城之后啊,可真是大开眼界。”   “说句泄气的话,我们之前啊想得有些简单了,虽然二哥才学好,但是想要在京城找个能大力帮扶咱们家的岳家可不是那么容易呢。但曾家就不一样了,我们家和曾家是亲戚啊,二哥若是娶了二表姐那就是亲上加亲。”   “哪里还愁将来表哥表弟们不尽心尽力地帮扶咱们家啊。”   “这主意的确是不错,”田老太太认真盘算着,“到时候啊让你三姑母把二丫头记在名下,这样一来对外也就是嫡女了,如此也不算失了颜面。”   而且她现在才意识到,之前其实她还想差了一层,二丫头虽然是庶出,但娘家可是曾家,若真的嫁给了五儿子的庶长子,那五媳妇和她娘家怕不是要跳起来了。   最要紧的是,嫁嫡女和嫁庶女,这不但名头上不一样,就是嫁妆的数量上也是不一样的。   至于二孙子那头,他若是不喜欢,嫌弃二丫头是庶出,以后多给她纳两个妾也就是了。   “哇,祖母您太英明了,孙女儿就没想到这一层!”田四姑娘捧场道。   “你呀,还嫩了些。”   田老太太呵呵笑,不过笑完之后她看着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孙女儿,叹了口气有些遗憾道:“我本来啊,是打算把你嫁给曾家老二的。”   田四姑娘脸色微红,“祖母……”   “害羞什么,”田老太太道:“你三姑母那样的性子,身边得有人帮衬才好,不然啊她得让那邹氏吃了去。”   “只可惜啊,大房和三房不同意。”   田氏叹息,“非得说你三姑母嫁给了你三姑父是咱们这一房占尽了便宜,如今是怎么也不肯再让我们这一房嫁女儿过来了,要从他们两房里头选,正巧三丫头大你几个月,年纪也合适。”   “只可惜曾家没同意,那唐家姑娘的确是更好的人选。”   田老太太纵有天大的脸,也说不出田家的女儿比唐家姑娘还要好的话来,毕竟对方父兄都大有出息。所以昨日听闺女仔细说了之后她就打消了心思,转而想为自己的孙子谋娶曾家的女儿。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   她安慰地拍拍田四姑娘的手,“祖母这次带你上京,就是让你三姑母啊再给你寻个好的,咱们就找个进士、进士不成就找举人,将来啊让你也和你三姑母一样做个使奴唤婢的官太太!”   “多谢祖母!”   田四姑娘乖巧点头,亲热地依偎在田老太太身侧。   房间里一时间显得有些安静,直到田氏在厨房盯着厨娘们把羊肉炖上,脸上带着喜色地回来。   “三姑母您回来了!”   田四姑娘热情地给田氏端好凳子,让她坐在田老太太身侧。然后她就高兴地对田氏道:“三姑母,对您刚刚说的那们婚事啊,祖母同意了!”   田氏愣了一下,“……啊?”   “又怎么了?”田老太太看到她这表情很不满,“你刚刚不是说二丫头和你四侄儿门不当户不对吗,现在换了你二侄子这不是正合你心意?你婆婆也不反对,你还犹豫什么?”   “不是,”田氏凑前去道:“娘,您同意了?”   “同意了同意了,”田老太太表现得有几分不耐烦,“不过有几个条件,这第一啊就是你得把二丫头记在名下,对外就是嫡女。你二侄儿以后可是要做官的人,娶个庶女说出去可不像样!”   “这事简单,”田氏想也没想就道:“年底开祠堂的时候,让老爷在族谱上添上一笔也就是了。”   二姑娘的婚事田氏根本就不在意,如今娘既然看上了,她也是乐见其成。   “嗯。”田老太太满意地点头,又道:“还有就是这嫁妆……”   ……   这一边田家祖孙在谋划着二姑娘的婚事,那一头二姑娘的生母春姨娘却还茫然不觉。   春姨娘的亲娘是老太爷的原配田氏的陪嫁丫鬟,她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亲娘伺候曾大老爷,所以在曾大老爷娶了田氏之后,曾老太太邹氏就做主给春姨娘开了脸。   再从外头抬了一个良妾柳氏。   所以曾大老爷如今有一妻二妾,发妻田氏生有二儿二女,分别是曾家大郎、二郎、曾淑以及曾沅。良妾柳氏生了曾大老爷的三儿子,在曾家行四,今年不过十四岁。春姨娘则生了二姑娘曾滢,刚刚及笄。   午膳已过、晚膳未至。   春姨娘带着一个丫鬟,慢悠悠地从后罩房出来,昨日府里为了迎接亲家以及难得回娘家一次的曾淑大宴了一场,厨房里剩下了许多吃食。   春姨娘仗着身份让人从里头拿了好些送去给了爹娘兄弟,一回来就看到徐嬷嬷站在门口,顿时是又惊又喜。   “嬷嬷这是打哪儿来啊?”   “从老夫人的院子里来,”徐嬷嬷待春姨娘并不怎么客气,直接道:“快开门吧,我这儿有一桩关于二姑娘的事要告诉你。”   “二姑娘?”   春姨娘赶紧把门打开,请徐嬷嬷进去,“二姑娘的什么事儿啊?嬷嬷您给我好好说说,咱们二姑娘出什么事了?”   徐嬷嬷进去后打量了这个寻常的屋子一眼,也没有坐下,直接就开口了,“大太太给二姑娘寻摸了一门婚事,老太太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婚事?”   春姨娘先是一喜,随即却是一惊!   若只是寻常的婚事,徐嬷嬷不会特地来告知,若是一门值得欢喜的婚事,也不会是徐嬷嬷来告知。多年察言观色的春姨娘马上就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迟疑着问道:“不知,是怎么样的一门婚事?”   “我今日一早去给太太请安的时候,并没有听她提起过啊。”   “嬷嬷是不是知道什么?”   “您快请坐,快快请坐,我这有过年那会儿剩下的上好茶饼,我这就去找来。”春姨娘赶紧招呼徐嬷嬷坐下,翻箱倒柜的想要找出好茶叶来。   不过徐嬷嬷却没有和她喝茶闲聊的心思,坐是坐了下来,但却道:“不必上茶了,我说完就走,府里还有一堆的事呢。”   “刚才,大太太喜滋滋地来和老太太说她给二姑娘寻了一门婚事,说嫁过去衣食无忧,老太太就问是哪一家,然后大太太说是通州田家。”   “她嫡亲的四侄儿。”   通州田家,大太太嫡亲的四侄儿……   春姨娘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不由得惊骇地抬起头来,“那,那是太太娘家,五舅老爷的庶长子?!当年因为五舅太太生不出儿子,田老太太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那个妾生的?!”   “后来五舅太太生出了儿子,就把他抛到一边的那个?!”   “可不是!”徐嬷嬷点头,显然也是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大太太说我们二姑娘是庶出,她那四侄子也是庶出,庶出配庶出可谓是门当户对。”   “但田家是个什么情形,你爹娘都在田家伺候过,比我这个道听途说的知道得更多些。”   春姨娘气得胸膛起伏,眼眶通红。   徐嬷嬷继续道:“老太太的意思呢,是觉得二姑娘好好的一个宦官之后,不说像大姑娘一样嫁个高门显贵吧,但在京城选一个知根知底,踏踏实实的良善人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谁知道大太太竟是想要把她嫁回田家去,可惜了些。”   “老太太虽然回绝了,但她也有她的难处。大太太是二姑娘的嫡母,若她真的铁了心,老太太也阻拦不了,毕竟隔着一层呢。所以啊,就让我来透了个信给你,要怎么做,你好生思量着来。”   “得了吧,我话呀就说到这,先回去了。”   被这消息打击得煞白了脸的春姨娘脚步踉跄地送徐嬷嬷出门,回头望着这空荡荡的屋子,就扑倒在被褥上痛哭了一场。   ……   田大老爷这一生里头最值得庆幸的几件事情里头,最让他得意的就是当初答应了广宁侯府的提亲。   也正因如此,当他每天进出户部衙门的时候,遇上的大人们大都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官位低的喊一声曾大人,和他一样的则喊一声同光兄,至于官位高于他的,在他主动打招呼的时候也不再视而不见。   他不紧不慢地从户部的大门出来,然后登上自家的马车,前往工部接到了亲爹曾老太爷。   曾老太爷这边也是如此,一路遇上的都对他拱拱手,喊一声‘曾老大人’。   “爹,您小心。”   曾大老爷扶着曾老太爷上了马车。   “嗯。”曾老太爷低沉地应了一声,上了马车之后父子两人谈了一下朝中局势,然后就说到了户部以及工部的一些形势。   曾老太爷虽然年长些,并且做官的年限也长,但是对于这些东西却不如他的两个儿子敏锐。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心痴迷于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木头玩意儿,所以快要到致仕的年纪了,还只是一个工部主事。   不过曾老太爷虽然自己的仕途上没什么成就可言,但对于能教出两个青出于蓝的儿子还是很得意的。   而两个儿子却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个更比一个好。   就是大儿子早些年犯过混,在内宅上拧不清。   所以曾老太爷这会儿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浓密,蓄着美须的大儿子,再想想这两日老妻在他耳边说的话,难得的问了句,“你岳母来了也有几日了,你媳妇有没有说她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曾大老爷仔细想了想,“这,儿子倒是不曾问起。”   “唔……”   曾老太爷沉思了片刻,然后道:“你母亲说,你岳母这次过来,是想让她那二孙子跟着你读书,你觉得他如何?”   曾大老爷诚实地回答:“那孩子比不上老大和老二,不过的确有几分机灵劲,就是功底差了些。”   “儿子这几日都安排着他和老四一块儿读书。若是他也有意,往后便一块儿送学堂去,等儿子晚上回来或者沐休的时候过问一二也就是了。”   曾老太爷缓缓点头。   “如此倒好,一个还没考中秀才的孩子,这样安排你外祖父也不能说什么,”曾老太爷满意之余难得地说了几句重话:“不过安置好他之后就让你岳母回去吧,还有她那两个孙女儿。”   “不要再出现当年你们家老大那样的事了!”   当年大房老大那样的事,指的就是某一年随父母来探亲做客的田家大孙女,在半夜里头突然跑到了曾家大郎的书房,然后把整个曾家吓了一跳的事了。   在那之后邹氏就做主把人送了回去,然后立马给定下了长孙媳妇童氏,火速迎娶进门。   田家是曾大老爷的母族,当年田大姑娘来的时候曾大老爷也是和颜悦色的,并且听说她在老家找不到好亲事的时候,还跟田氏说可以帮着在京城找找看。所以如今听到父亲的这番话后羞愧得脸色通红,诺诺应是。   马车不知不觉地就到了曾府。   曾大老爷照例把父亲扶下马车,并将其送到正院,再向母亲邹氏请安。这一整套做完,他才慢慢悠悠地从正院走到了自己住的偏院。   这一路上遇上的下人们都恭敬地朝他行礼,曾大老爷自持身份并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但当他看到一片蓝色衣角在假山上一闪而过时却是沉下脸来,喝道:“站住!你这是去哪儿啊?”   被喝住的是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听到曾大老爷的话后讪讪地从假山后伸出一个头来,小声地喊道:“爹,您回来了?”   曾大老爷皱眉,“过来!”   小少年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先是朝他行了一礼,然后才讨好地笑着道:“爹,我这是要到后院去呢。”   “你到后院去做什么?”曾大老爷道:“怎么不在前院跟着你二哥读书?”   “二哥和表哥在书房争论呢,二哥很不高兴的模样,而且他们说的东西我都不懂,所以就跑出来了,”眼见着曾大老爷正要呵斥,小少年赶紧道:“但我功课做完了,爹我功课做完了!”   曾大老爷怒气稍缓,“功课做完了,便多温书。”   “是……”   小少年一听这话就苦着脸。   “爹,能不能明天再温书啊?大姐着人送了一车的荔枝来,我姨娘、二姐和三妹都在后院呢,她们说要做荔枝酱。我,我去端些来给爹您吃。”   曾大老爷不为所动,“温书去!”   “好吧好吧……”   小少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不过等曾大老爷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他的身影又从某棵树后溜了出来,嘿嘿一笑,带着一个矮小的书童往后院去了。   ……   春姨娘把半辈子的委屈都在这个下响午哭尽了。   她思虑良久,终是决定不把这个事情忍下去,旁的也就算了,但这是关系到女儿一辈子的婚姻大事。田家如何别人不知道,但他们这种从田家出来的下人们能不知道吗?   那就是一个空壳子。   老的刁钻小的蛮横,女儿嫁进去定是要受尽委屈的!   思及此,她翻箱倒柜找出一身年轻时候穿过的花衣裳,然后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就出门准备着拦住老爷,哭求他拒绝此事。   不过她好些年没出头争宠了,因此打扮起来耽误的功夫比较长,等到了正房不远处的时候正好瞧见曾大老爷踏入了田氏的门槛。   她看看左右都没人,心思一动,整个人就贴了过去……   屋内,田氏看到曾大老爷回来了,顿时迎了上来,面上笑着但心里却有些不安地道:“老爷你回来了。”   “嗯。”   曾大老爷沉稳地回了一句,然后在田氏的伺候下把身上的官袍换下,穿上一件绸缎锦袍。等他换好之后,机灵的丫鬟早就端上了茶水,角落放置着的冰鉴上头的冰也换上了新的。   丫鬟们在后头打着扇,一股子凉风徐徐而来。   曾大老爷舒坦地缓了口气。   “这天啊,热得很。”   “是啊是啊,”田氏有些僵硬地笑道,然后看着曾大老爷精神还不错,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道:“老爷,我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曾大老爷轻吹着茶盏,饮了一口。   “就是二丫头的婚事,”田氏道:“我想把二丫头嫁回田家去!”   “咳咳咳什么?!”刚刚被亲爹点了一通,正准备着怎么跟田氏开口让她母亲早日回家去的曾大老爷,惊讶之下被茶水呛得咳嗽连连。   “哎呀老爷!”   田氏连忙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又是拍背又是喊丫鬟,张罗着给他换下湿了的衣裳,整个人忙得团团转。   “等等等等。”曾大老爷伸手制止了丫鬟的动作,冲着田氏惊疑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要把二丫头嫁给谁?”   “我那二侄子啊。”   田氏有些不明所以,“就是如今在外院住着的,老爷您昨晚上还说他只要下死力气去学,还是能出头的那个。我二哥家的大儿子啊,那年不过十五岁就下场考中了秀才,尚未婚配。”   曾大老爷想了想,依照田氏的脾性她是不可能主动张罗二丫头的婚事的,于是问道:“这事,是谁提起的?岳母吗?”   “不是,”田氏道:“是母亲。”   田氏口中的母亲那就是曾大老爷的继母邹氏了,对于父亲的填房邹氏这个人,从小到大不管田家那边的人怎么说,曾大老爷都是尊敬的。因为早就懂事了的他知道,如果不是邹氏的嫁妆,父亲不会考中进士。   而如果不是邹氏的支持,他也不可能有今天。   尤其是在知道了邹氏是怎么对付田家外祖母和田老姨娘的时候,他更是对邹氏的手段心服口服。   正因为明白对方对他并没有恶意,所以这些年来自己对她也一直恭恭敬敬,虽然比不得二弟孝顺,但面子上却没有落下分毫。   所以田氏一说是母亲邹氏提议的,他这心里就泛起嘀咕来了。   难不成母亲有什么想法?   他思索片刻,然后对还表情有些糊涂的田氏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我好好说清楚。”   于是田氏就老老实实地说了起来。   当听到岳母提出让把二女儿嫁给田家小舅子的庶长子时,曾大老爷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当知道田氏傻乎乎地向母亲邹氏询问此事时,曾大老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当得知母亲邹氏说如果是田二郎她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的时候,曾大老爷愣了一下,露出了一副思考的神情。   “老爷,你觉得怎么样啊?”   田氏说完后有些忐忑地问道:“我那二侄子并不差啊,而且我们两家知根知底,二丫头嫁过去也是亲上加亲。”   “再说了,”田氏的声音低了下来,“我这也是为了田家好,娘今日跟我说田家如今状况不好,三房二十几口人就只那么几百亩地,铺子也只有两个,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娘来的时候穿得那衣裳都还是我去年差人送去的呢,一家老小就祖父才能一年四季做新衣。”   “我这心里头啊,听着就很不是滋味……”   田氏说着说着,语气也哽咽了起来,“想当年,姑母也就是你娘刚刚嫁给公爹的时候,咱们田家那是何等的光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人家啊!如今这才过去了短短的四十多年,家里就败落至此。”   “老爷你可知道,田家如今连我那二侄儿的读书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再往后可如何是好?”田氏抬起了一双泪眼,对沉默着的曾大老爷道:“老爷,田家也是你的外祖家啊!你可不能不管!”   “二丫头是庶出,在京城也不好找夫家,还不如嫁回田家去,好歹啊知根知底,将来你那外甥考得功名,这田家也就起来了!二丫头也能夫荣妻贵,不然她在京城也只是找个破落寒门罢了。”   曾大老爷后来有没有说什么,蹲在窗外的春姨娘是没注意了,田氏的这一番话她听得是心惊胆战,浑身的血只往上冲,脑海中那是嗡嗡作响。   对曾大老爷知之甚详的她清楚地明白。   其实曾大老爷心里头一直有一桩憾事,那就是生母大田氏死得太早了,她在曾老太爷还没发家的时候就死了,没有享受到半分后来父子二人的荣光。   所以哪怕他初一十五香烧得再勤,这心里头总也有一份遗憾在。并且这份遗憾随着田、曾两家的差距越来越大,而邹家也变得越来越好而有几分执拗。   也因此这些年他对田家一直是暗暗帮扶。   对田氏也多有纵容以及维护,若是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儿能换得田家有那么几分富贵荣华的希望,依照春姨娘对他的了解,哪怕今日不同意,在田家母女的劝说之下,迟早有一日是会同意的。   毕竟他也不止一个女儿,女儿,嫁谁不是嫁呢?   若有更看好的女婿人选,他也还有一个嫡出的、身份更为贵重的三女儿。   脸色苍白的春姨娘矮着身子,没有惊动里面的两个人,把自己挪到了台阶下,然后头也没回地就急匆匆走了。   ……   后院里,二姑娘曾滢和三姑娘曾沅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丫鬟们做荔枝酱,而年龄较大些的柳姨娘和曾大奶奶则在一旁的石凳上喝茶,曾大奶奶手里还搂着一个不到三岁的胖娃娃。   胖娃娃显然对那边的热闹很感兴趣,嘴里喊着娘,小手使劲地往那里伸。   不过曾大奶奶担心他过去了之后会给两个小姑子添乱,于是一直没放手,时不时地低头哄几声。   “楠儿乖,你二姑和三姑正在做正经事呢,娘让丫鬟给你再倒一碗荔枝水好不好啊?”   胖娃娃挣脱不了母亲的双臂,只好点点头,“要大碗!”   “好,给你拿个大碗。”曾大奶奶冲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窃笑着拿了个雕花小碗,然后往里头舀了两勺酱,再冲了半碗水就放在了茶盏旁边,对胖娃娃道:“楠哥儿,您的大碗拿来了。”   胖娃娃看了看觉得这个‘大碗’的确比旁边的茶盏大上许多,于是开心地低头捧着‘大碗’喝了起来。   柳姨娘见此情形笑道:“楠哥儿准备什么时候开蒙啊?”   “还早着呢,”提起儿子,曾大奶奶慈爱地笑着,“我想着总得过了三岁才好,可他爹的劲头足得很,现在就开始教他读《百家姓》了。楠哥儿若是背出了一句,他能乐半天。”   胖娃娃一听到熟悉的《百家姓》,马上就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哎呦,背得真对!”柳姨娘夸奖道:“还会背什么啊?”   于是胖娃娃又得意地重复了一遍,““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只会这一句呢。”曾大奶奶不好意思地道。   “那也是聪慧了,”柳姨娘赞道:“男孩儿是要早些读书才好,小孩子早些读书,才记得牢呢,我们四……咦,春姨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曾大奶奶扭头看去,果然看到了脸色煞白,眼睛还有些红肿的春姨娘,她整个人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春姨娘见到她们两个在此,先是惊讶但随即又破罐子破摔起来,对她们两个勉强地笑了一下,没有什么心思应酬,接着就把二姑娘喊进了屋里。   柳姨娘和曾大奶奶奇怪地对视了一眼,而三姑娘曾沅则偏头看了看,虽有些好奇但手里头的事更要紧,于是再度指挥着丫鬟们剥荔枝皮的剥皮、去核的去核、清洗的清洗,兴高采烈地把她们折腾得团团转。   屋内,待门一关春姨娘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搂住了还有些茫然的二姑娘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儿啊……”   “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声音隐隐地传到了屋外,不但柳姨娘、曾大奶奶和曾沅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正踮起脚尖走过来的小少年也吓了一跳。   他快步走到柳姨娘跟前,心有余悸地道:“姨娘,春姨娘和二姐这是做什么啊?莫不是谁死了吧?”   “莫要胡说!”   回过神来的柳姨娘瞪了他一眼,问道:“这种话也是说得的?真是把你给纵坏了,你的功课做完了?”   “做完了。”   小少年道:“二哥和二表哥在书房说话,我不耐烦就出来了,过来的路上还撞上了爹被他训了一顿,可把我吓了一跳。”   柳姨娘:“那你……”   “我可怜的二姑娘啊——”   春姨娘撕心裂肺的声音又从门缝里传了出来,这次伴随着的还有二姑娘影影约约的哭声。   这下子外面几个可就坐不住了。   曾沅先是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二姐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春姨娘哭得这般厉害?”她困惑不已,“可是我们今日哪儿也没去啊。”   小少年也是奇怪,垫着脚往里头望去,“二姐姐天天待在家里头,能有什么事啊哭得这样伤心?”   柳姨娘和曾大奶奶相互看了一眼,揣度着二姑娘的年纪,倒是猜到了些什么。曾大奶奶见情形不对,先是让嬷嬷和贴身丫鬟抱着儿子回去,然后对两个小的道:“三妹、四弟,这不是你们该听的,听大嫂的话,先回去吧。”   “这里有我和柳姨娘呢。”   三姑娘和小少年迟疑着,读过书的他们明白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道理,但里面的又是亲姐姐,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在这时,里头又传来了春姨娘更加悲痛的话语,“你爹和太太要把你嫁到田家,嫁给那田二啊!我可怜的女儿那田家可不是个好去处……”   “田二表哥?!”   小少年惊疑道:“父亲要把二姐姐嫁给田二表哥?这可不行啊!”他急得直跺脚,“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泽儿!”柳姨娘喝道:“莫要胡说。”   “姨娘娘,”小少年仰起头来,“二表哥可不是什么良配,他跟我们吹嘘,说他在家里有两个通房,什么一个红袖一个添香。还说怎么咱们家不放些漂亮丫头在书房,瞧着也赏心悦目,哎呀我们都不耐烦听,二哥还跟他吵起来了!”   说这些话的功夫,又听得屋子里头春姨娘断断续续地说什么‘……老太太……同意……老爷……答应……太太铁了心……田家……不好相处……命苦……’说着说着,二姑娘的哭声越来越响。   母女两个一个劲地哭、茫然地哭、哭着哭着竟好似认命了一样。   屋外头的几个人听得是面面相觑。   曾大奶奶想要说些什么,但眼前一个是公爹的姨娘,一个是婆婆的亲女儿,还有一个半大小子,所以最终还是忍住了。   而柳姨娘则拉着儿子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准满脸焦急的他去推门。   但他们几个忍得住,站着听了半响,并且本就对这次突然到自家来的外祖母和表哥表姐们有些不满的曾沅却是忍不住了。她紧走了几步,上前去把门一推就怒气冲冲地冲了进去。   “我说二姐姐,你也太没志气了吧!”   曾沅站在门口,背对着红灿灿的夕阳冲里头喊道:“不想嫁就不嫁!爹娘不答应就去找祖母,祖母不答应就闹到祖父跟前,祖父还不答应,还不答应我们就去找大姐姐!”   “你忘了吗二姐姐,大姐姐出嫁的时候跟我们两姐妹说了,她不会让我们嫁给不愿意嫁的人!”   “我们这就找她去!”   ……   春桐小丫鬟今日又接到了一门好差事,就是招呼夫人娘家来的这个叫做侍画的小姐姐。   “姐姐你喝茶。”   “姐姐你吃点心。”   “姐姐这个果子可好吃了,你尝尝看……”   那年纪不大的丫鬟侍画受自家二姑娘和三姑娘的郑重嘱托,一路紧张地被大奶奶安排的马车送到了侯府门口,再被热情的侯府下人们从角门里接进去。眼花缭乱的还没看清楚侯府里头是什么样的呢,就被安置在了一个华美的屋子里,眼前的这个小丫鬟七嘴八舌地招呼着。   “多,多谢。”她有些紧张地道:“请问这位妹妹,我们大姑娘,不,请问广宁侯夫人现在在何处啊?还有侍书和侍墨呢?”   “你问我们夫人啊,”春桐小丫鬟脆生生道:“夫人去给老夫人请安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姐姐你在这儿先坐一会儿,吃些点心,夫人若是回来了会有姐姐来传的。”   “至于侍书姐姐和侍墨姐姐嘛,她们两个一个跟着夫人,一个到大厨房去了,都还没有回来呢。”   “哦……”   侍画有些失望,心不在焉地和春桐小丫鬟搭着话,直到她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就站了起来,激动道:“侍书!”   “侍画姐姐,真的是你啊!”   刚刚跟着曾淑回来的侍书惊讶道,拉着她就往外面走去,“晴娟姐姐跟我说起的时候我还很惊讶呢,你怎么来了?”   “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曾淑从老夫人的院子回来就听到郭嬷嬷说曾家有人来找,顿时很是惊讶。让侍书把人接来后一看竟然是二妹身边的丫鬟侍画,这就更为惊讶了,连忙问道:“侍画,你怎么来了?”   “可是二妹有什么事?”   “大姑娘!”侍画一见到曾淑就好像见到了主心骨,这眼泪瞬间就止不住了,噗通跪倒在地上哀求道:“大姑娘您救一救我家姑娘吧,救一救二姑娘吧!”   “这是怎么了?”   曾淑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扶,“你快说!是什么事?二妹是不是生病了?别害怕我这就让人请大夫,不,我让人请太医去!”   “来人呐——”   “不不不,”侍画疯狂摇头,焦急道:“不是的不是的,二姑娘没有生病,是太太,是老爷和太太要把二姑娘嫁到田家去啊——”   “今天,太太去找了老太太,说是给二姑娘说了一门亲事……”   侍画从头到尾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虽然中间断断续续的,但却没有耽误理解。曾淑站在屋子中央,越听脸色越是平静。但晴雁却是紧张起来,连忙挥斥着手臂把丫鬟们都赶了下去,然后走在最后安静地关上了门。   门里头,有丝丝缕缕的声音传来。   “……四……说……田二郎……火坑……”   “……求求……救……二姑娘……”   晴雁紧走几步下了台阶,直到耳边听不到那里面的动静之后才轻吁了一口气。不过她也没有放松下来,一边指挥着人离那屋子远一些,一边打发人去准备轿子和出行的马车以及各种用具。   还不忘派了一个心腹小丫鬟去跟忙碌着的郭嬷嬷回禀一声,说夫人恐怕是要出门回娘家去,请她老人家照应着家里。   果然。   不一会儿屋门被打开,满脸寒霜的夫人大步走了出来。   而身后跟着的侍书则一脸的复杂,隐隐还有愤恨之色。至于另外一个刚刚赶来报信的丫鬟,好像是叫做侍画的则抹着眼泪跟在后面抽抽噎噎,一副既担心,又放松的模样。   “夫人,”晴雁迎了上去,“您可是要出门?奴婢已经安排好轿子和马车了,也告诉了郭嬷嬷。”   “不错。”   曾淑脸上虽然没了笑容,但还是赞许地看了晴雁一眼,叮嘱道:“你待会去,不,你跟着我去,然后让郭嬷嬷到老夫人那儿回禀一声,就说我娘家有些急事需要马上回去,请她老人家赎罪。”   “还有,”曾淑停顿了一下,道:“侯爷若是回来了,也跟他说一声,我今晚不一定能赶回来,若我没有回来定是在曾家住下了,让他不用担心。”   “是,夫人。”晴雁恭敬地道。 第二十七章 一辆马车,咯噔咯噔地从广……   一辆马车, 咯噔咯噔地从广宁侯府驶了出来,待走到较为宽敞的大路后马车夫扬起鞭子在半空中抽了一下。   “驾——”   这辆带着侯府标识的马车瞬间奔驰而去。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迎面行来的一个骑马青年眼中,他拉了一下缰绳, 在马背上后仰着身子望了一眼, 奇怪道:“我怎么好像看见了侍书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你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呢?”   身后的人用马鞭戳了戳他, “怎么还不走?西郊大营里为了迎接陛下,到处都乱糟糟的,侯爷脱不开身今夜恐怕是要歇在里头。我们两个领了报信的差事, 回晚了误了事怎么办?”   “我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邬荣解释道:“不过应该是看错了,这么晚了,她不可能一个人出现在外头的, 我们走吧。”   “驾……”   前面马车上的曾淑、侍书还有晴雁不知道就这样的巧,她们和傅永宁派回来的亲卫擦肩而过了。   不过即使知道了,恐怕也没有心思应付吧, 因为此时的她们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之中。   侍画焦急又害怕,担心这么久了二姑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然后又害怕即使大姑娘回去了也依然没有办法把二姑娘从火坑里头救出来。   毕竟,老爷和太太也是大姑娘的爹娘。   自古做儿女的, 哪有违逆亲爹娘的道理?真是做了那不是不孝吗?倘若二姑娘真的嫁到了那田家去, 那么她们这些在二姑娘身边伺候的,将来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可是大姑娘现在的神情举动,又好像是真的要为二姑娘出头的样子,一时间侍画是左右为难。   晴雁则神情平静,在心里头暗自思量。   她身为侯府的丫鬟,平日多半是待在侯府内,协助郭嬷嬷管家以及留意府内的动静的, 很少有跟着夫人出门的机会。以前跟着夫人到曾家去都是晴娟的差事,但最近晴娟有些懈怠了。   而自己不争不抢,今日又安排得恰到好处,所以夫人刚刚就一时兴起,带上了自个儿。   话说晴娟最近是怎么了?   常常神思不属,上回伺候夫人沐浴的时候伤到了手,伤好不久又熬夜绣花,看来回去之后得仔细问问,莫要因此误了差事才好。   另外,晴雁又暗暗警告自己,到了不熟悉的曾家之后得谨言慎行,多看看侍书是怎么做的,切不可擅自做主。   侍书,侍书则咬着牙,脸上带着些许的愤慨之色。   觉得老爷和太太真的是,真的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尤其是老爷,一点都不懂得女儿的心事,去年夫人的婚事是这样,如今二姑娘的也是这样。   只顾着他们自个儿,想到此处,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曾淑,心想夫人心里现在肯定是不好受吧。   曾淑靠在略微颠簸的马车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今日二妹妹身上发生的这件事,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却又不普通的小官之家里,普通的是,怀胎十月生了她的亲娘和抚养她长大的祖母不和。不普通的是,疼爱并教养她长大的祖母是祖父的继室不是寻常人家的亲祖母。   她亲娘田氏,自诩是先祖母大田氏的娘家侄女,比普通儿媳妇不同,所以一进门就想要管家。   而祖母虽然是祖父的继室,但是嫁过来几十年可谓是根深蒂固,曾家能有今日多亏她老人家善于操持。因此对于管家权也不会甘心放手,从此只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能还得受管家儿媳妇的气的老太太。   两个人水火不容的场景,也就可想而知了,即便找个说书的来,祖母和亲娘之间你来我往的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曾淑自幼夹在两人之间,时常听祖母私底下跟身边的徐嬷嬷抱怨,说母亲田氏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虽然担着太太的名儿却没做一件太太应该做的事,连自个儿的院子都管不好。   整日里尽会争风吃醋,让人失望透顶。   而亲娘则和她诉苦,说祖母这个人既蛮横又霸道,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牢牢抓着管家权不放,她好生生一个太太,竟连她身边的一个嬷嬷都不如。   在府里是毫无威信可言。这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大太太就是泥塑的,半点本事都没有。   还埋怨祖母给父亲添的两个姨娘对她不恭敬,还有蠢蠢欲动想要爬床的丫鬟们,全都是该死的狐媚子,尽会使心机耍手段。   一点都不安分。   她的日子啊苦得跟黄连似的,别提有多憋屈了。   那个时候的曾府大房,都住在如今这个并不算很大的偏院以及加盖出来的后罩房里头。里面有父亲、母亲、怀着孕的柳姨娘、生了小小的二妹妹的春姨娘,大哥、二哥、还有她一共八口人。   以及来来往往,日夜轮换的十几个丫鬟婆子。   妻妾之间整日吵吵嚷嚷的,父亲有时候就住在前院的书房里头,不爱回来。   到了后来,柳姨娘生了三弟,母亲也有了身孕,在有心人的陷害之下她和二哥险些夭折。   祖父和祖母见状大怒,处置了人的同时,不但把大哥和二哥移到了前院,还让她搬到了正房,养在了祖母膝下。   最开始的时候,她新搬进祖母的院子里,虽然徐嬷嬷严肃的脸上看到她的时候会露出一个笑脸来。祖母虽然没有嘘寒问暖,但也嘱咐了下人好生伺候。   但是曾淑依然小心翼翼的。   无它,客居尔。   从此以后,小小的曾淑在祖母院子的时候装乖讨巧,尽力不给嬷嬷和大丫鬟们添麻烦。在祖母的面前玩笑逗趣,童言稚语;在母亲身边的时候则踮起脚,用小手拍着她的背脊,笨拙地安慰及劝解她。   “祖母已经睡下了吗?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给她请安。”   “嬷嬷,你说祖母会不会喜欢这个啊?”   “祖母……”   ……   “娘,您不要生气了。”   “爹没有要抬举他们母子,我和哥哥们都在呢。”   “娘您不要哭。”   “娘,您看妹妹笑了。”   ……   “祖母,这个真好吃,您也吃。”   “祖母,这朵花儿真好看。”   “祖母……”   ……   “端庄大气,眼界开阔,刚柔并济,软硬兼施吗?”   “祖母,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   “娘,既然这个丫鬟不合您的心意,打发了就是了,何必把自己气成这样?”   “娘,我们大房送去给田家和邹家的节礼怎么差了这许多?”   “不是的,娘,虽然邹家几倍富裕于田家,但也不是您把本该给邹家的节礼给了田家的理由。田家是我们曾家的双重姻亲不假,但邹家也是二叔的亲外祖家,您这样爹若是知道了,他如何自处呢?”   “娘,您把我那个奶娘打发了吧。”   ……   “祖母,您看,二叔写回来的这信里头说二婶生了个小弟呢,这信里还说他长得丑哈哈哈,我们得把这信收起来,等小弟长大了再拿给他看!”   “祖母,您看看二婶生的这个小妹妹,多可爱啊,您看,她冲我笑了……”   ……   “好了,娘,这件事就交给女儿来办吧,您就别操心了。”   “二妹,你啊莫要想这么多,好好养病要紧。”   “三妹,你这身打扮,是想要去哪儿啊?”   “四弟……”   “大哥、二哥……”   ……   曾家第三代的嫡长女曾淑,就这样在大宅里头一日一日地长大了,从对这个世界懵懵懂懂的女童成长为了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   “夫人?”马车停了有一会儿了,但曾淑却还没有睁开眼睛,于是侍书小声地喊了一声,“夫人你可是有什么地方不适?”   “没事。”   曾淑在侍书的呼唤下回过神来,眼中的水光比平时更润了几分,声音也有些闷闷的。   “已经到了吗?那我们走吧。”   ……   曾府的下人们在看到晚上大姑娘独自一人回来的时候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之余一边派人去告诉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太太等,一边连忙打开了大门,将她们几个迎了进来,并殷勤地一路送到了二门上。   “二姑娘在何处?”   “大老爷在何处?”曾淑一步一步有些急促地往前走着。   二门上看门的婆子赶紧跟上,一边走一边小心回复道:“二姑娘,二姑娘老奴不知道,不过她并没有出门。至于大老爷回来之后也没再出去了,应该是在家里头,都在家里头呢。”   “得了,你忙你的去吧。”侍书见曾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就掏了掏袖袋,给了那婆子一小块碎银子。   “多谢姑娘!”   那婆子喜滋滋地接了,待她们走远之后乐得颠了颠,嘿了一声。 “怕不得有三钱吧,侯府可真是富奢。”   早已经拐过了门,走得没影儿的侍书并没有听见这婆子的话,她紧走几步凑到曾淑旁边问道:“夫人,我们要去哪儿?先去找二姑娘还是先去找老太太?或者直接去找老爷和大太太?”   曾淑脚步没停,稍微提着裙摆,又穿过了一处洞门,“我们先去找二妹,弄明白她心里头怎么想的再说,不然贸贸然的去找长辈们,反倒会误了事。”   身后跟着的侍画一听说要去找自家姑娘,连忙走在前头带路。   “大姑娘,您往这边,往这边走。”   ……   曾二姑娘曾滢,自从一个时辰前听到自家姨娘说的话后,就一直处于恐惧与伤心之中,眼眶里的泪水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待曾淑进门的时候,她的眼睛通红,肿得都有些睁不开了。   “大姐!”   “呜呜呜……”   就在这边二姑娘曾滢抱着曾淑痛哭的功夫,老太太和田氏都收到了门房那边传来的信,说是大姑娘回来了。   老太太摇着头叹息一声,说了句‘傻姑娘’。   田氏则惊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吓得脸色都变了,“怎么,淑姐儿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这天都黑了啊!她也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回娘家的莽撞性子。”她跑出门去看着已经黑了的天空,喃喃道:“莫不是,莫不是侯府那边出了事吧?”   “难不成是老夫人或者是侯爷欺负她了?”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转惊为怒,“不行,我得瞧瞧去!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女儿!” 第二十八章 老爷,您就发发慈悲吧……   曾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快别哭了, ”曾淑走上前去安慰道:“刚刚你的丫鬟侍画说得有些迷糊,你现在跟大姐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   曾滢有些茫然地抬头。   什么怎么一回事?不是家里要把她嫁到田家去吗?   曾淑叹息, 看向有些茫然的曾滢和低头拭泪的春姨娘道:“这样吧, 你们先把事情的经过跟我再说一遍。”   “再, 再说一遍?”春姨娘定了定神,抽噎着道:“事情是这样的,今日用过午膳之后, 徐嬷嬷来找……”   春姨娘原原本本地把徐嬷嬷和她说的话以及她后面偷听到的曾大老爷和田氏的对话重复了一遍,说完之后就期待地看着曾淑。   曾淑想了想,彻底地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祖母其实是不同意的, ”她肯定道:“所以她老人家才会让徐嬷嬷私底下告诉姨娘你。”   春姨娘眼前一亮,若老太太真的不同意没准这事不能成,但随即她的眸光又暗淡了下来, 焦急道: “太太说老太太已经同意了呢!她跟老爷亲口说的!我,我就趴在窗子下头,听得清清楚楚!”   “不会的!”   曾淑自信地摇头,“以我对祖母的了解, 她并不会同意二妹妹嫁到田家去, 刚刚侍画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以祖母的性情,不应该同意此事才对,果然这里头是有什么误会。”   曾淑这话让春姨娘和曾滢的精神放松了下来。   从得到这个消息开始,她们就觉得茫然无助,老太太、老爷、大太太都同意了此事那不就是一家子都同意了吗?   毕竟老太爷不管后宅之事的。   二姑娘又不是大姑娘,大姑娘才是这一辈最受重视的嫡长女,她的婚事才入得了老太爷的眼。   却原来, 老太太也是不同意的啊!   顿时就是精神一振。   “大姑娘,”春姨娘眼睛发亮地看着曾淑,“那你说这事要怎么办才好?刚刚你没来的时候,四姑娘、柳姨娘、三爷、还有大奶奶也在屋里商议了一番,三爷说那田二郎不是什么良配!”   “家里头早就有了得宠的通房,到咱们京城来读书这性子也不改,我们二姑娘这样的,到了他们家可怎么得了啊!”   “大姐……”   曾滢也鼓起勇气道:“我,我不想嫁。”   “别怕!”曾淑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去祖母那儿问个究竟,也弄明白怎么先头说的是田家四郎,后来却又换成了田二郎。总而言之,你若是真的不想嫁,我是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   “田家二郎?”   曾老太太邹氏疑惑地问道:“你真的听到了?你们老爷和太太说的是田家二郎而不是田家四郎?”   “千真万确啊老太太!”春姨娘激动道:“我就蹲在窗户后头,从那窗缝里听得是一清二楚!”   邹氏没计较她一个姨娘却蹲在太太窗外头的事情,转身对旁边的曾淑道:“可你娘跟我说的时候,说的是田四郎啊!她还说二丫头是庶出,田四郎也是庶出,两个人正般配。”   曾滢嘤嘤地哭了起来。   春姨娘拍着大腿,哀嚎起来,“都是我误了你二姑娘啊,教你投胎到我这个不争气的肚子里,如今被人看轻……”   曾滢搂住她哭道:“姨娘……”   “好了好了,”邹氏有些不耐烦道:“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地做什么,这应该到你家老爷面前哭去。”   春姨娘紧捂住嘴,不敢再哭了。   曾淑的视线从她们两个身上收回,对邹氏道:“祖母,所以这件事情就是一个误会了?家里不会把二妹妹嫁给田家吧?”   邹氏正要说话,但这时徐嬷嬷插嘴道:“老太太,您不记得了吗?大太太来问您的时候你还说了一句话,”她提醒道:“您说‘若是提的是你这个刚考过秀才的二侄儿我倒是多思量几分,毕竟他有功名在身。’”   徐嬷嬷这么一提醒,邹氏就想起来了,沉吟道:“哦……是有这么一个事……”   眼见着下方的春姨娘和二姑娘瞪大了眼睛,又要哭起来的模样,徐嬷嬷又赶紧补充道:“不过老太太当时是觉得田家的那些几个孙辈里头,就属这个排行第二的最为出息。”   “老太太是不满田家选了个最,最平庸的呢。”   其实徐嬷嬷原本想说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但看到大姑娘在此还是略改了改。   邹氏也是顾忌着曾淑的颜面,没有再多评论,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平时怎么不见她这么聪明。’   曾淑暗暗叹息。   怎么这事的根子,又在母亲这里啊?   “来人,去把大太太请过来,”邹氏严肃道:“这解铃还需要系铃人,怎么从田四郎变成了田二郎,我们还是问一问她吧。”   “是。”门外侯着的小丫鬟快步去了。   然后不一会儿、曾大老爷、田氏、曾家两兄弟都一窝蜂的来了。田氏更是满脸焦急之色,一进门就拉着曾淑上下左右地看了看。   “淑姐儿!”   “你有没有哪里疼啊?侯府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别怕,你跟娘说啊,娘带着你兄弟,找他们去!”   “娘,我没事。”曾淑有些茫然地被她拉来拉去,连忙解释道:“真的,我一点儿事都没有。”   “那你怎么大晚上的回来了呢?”   田氏焦急又不解,“侯爷也没有跟着你一道回来,你不知道啊,当娘听到你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坏了,生怕你受了什么委屈!”   “真的没事?”   “你不要瞒着娘啊,虽然侯府家大业大,但咱们曾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若他们真的对你不好,我们就上门去!”   被母亲着急地拉过来的,曾淑的两位兄长也道:“对啊,大妹,你若是在侯府受了委屈,可别憋在心里头。”   “家里有我们在呢。”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曾淑再三解释,“我这次回来是有别的事,老夫人和侯爷都是知道的。”   “那就好,”田氏松了口气之余不忘叮嘱道:“不过啊,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打发个人来,让你哥接你去!”   这边母子四人在说话,随行的曾大老爷向邹氏问过安,见大女儿没什么大碍也放下心来,随即见到春姨娘和二女儿在此,还哭哭啼啼的,不由得奇怪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春姨娘看那边太太对她的亲闺女嘘寒问暖,却给自己的女儿定了那么一门亲,再听到曾大老爷这么一问,心里头再想起刚刚老太太的话,这顿时就眼睛鼻子齐齐一酸,哭道:“老爷——”   “老爷,您要给二姑娘做主啊!”   曾大老爷茫然不知所以,左右望了望下意识地看向邹氏,却听到春姨娘道:“太太要把二姑娘嫁到田家,这就是让她去死啊老爷!”   “爹……”   曾滢望向曾大老爷,期期艾艾地哭着。   但曾大老爷却没有给出母女二人希望的回应,他有些奇怪地反问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件事情田氏刚刚和他说完没有多久,他都还没想好答应不答应呢,怎么春姨娘就知道了?依照曾大老爷对田氏的理解,她在他没同意之前,是不会到处嚷嚷的。   所以她,是怎么知道的?   春姨娘愣住了,显然是没想到老爷会突然问起。   上手坐着的邹氏看了徐嬷嬷一眼,徐嬷嬷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大老爷,您也别怪春姨娘,她啊是之前想要去给大太太请安的时候,听到屋里头大太太和您谈起二姑娘的婚事。”   “这二姑娘虽然不能喊她一声娘,但毕竟是她亲生的,她关心二姑娘的婚事啊也是人之常情,这不,就站着听了一会儿。”   “这一听就听到大太太说要把二姑娘嫁回娘家去。”   徐嬷嬷一脸的遗憾之色,“通州离京城远着呢,这一去啊怕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春姨娘只得了二姑娘一个,可不就慌得六神无主。”   “所以啊,就急急忙忙地去找二姑娘商议。”   “可二姑娘自个儿都还小呢,哪有什么好主意啊,于是就又找到了大姑娘……”徐嬷嬷三言两语就把这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却隐去了老太太让她通知春姨娘一事,以及含糊了春姨娘听主母墙角的事。   此外为了避免让大老爷觉得春姨娘母女看不上田家,结果让事情适得其反,那些说田家不好的话也都统统隐去了。   春姨娘也不是不知好赖的人,并且比徐嬷嬷更为了解大老爷,于是听完徐嬷嬷的话后连连点头,认下了此事。   “对对对,徐嬷嬷说得对,妾知道不应该偷听,但实在是因为太过关心二姑娘了,事后定会请太太责罚。”   “只是老爷。”   “您就发发慈悲吧,二姑娘性子弱,真的不能嫁到田家去啊!”   田氏就不依了,怒道:“好啊,我们田家有哪儿不好?你偷偷听我和老爷说话本就罪该万死,竟然又污蔑起我们田家来了?!我们田家再不好,也比你那些做下人的爹娘强些!”   说完后她捂着额头,懊悔道:“哎呦我真是被你气糊涂了,这有什么可比的啊,你们一家子都是一辈子伺候人的命,连我们田家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春姨娘不敢反驳,只用期艾的目光看向曾大老爷。   而曾大老爷听完几个人的话,也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但他却并没有如春姨娘的愿答应不把曾滢嫁到田家去,反倒皱起眉头道:“放肆!”   “你一个妾室,偷听老爷我和太太说话本就不应该,听到之后还到处嚷嚷,甚至传到姑娘的耳朵里。此外还大动干戈的,不顾家里的颜面把淑姐儿也找了回来,闹到了老太太跟前。”   “你可想到了后果?!”   “你可想到了侯府那边的亲家,还有侯爷会如何看待咱们家?他们又会如何看待慧姐儿?!”   “你,你——”   曾老太爷指着春姨娘痛骂,“你这个不知好赖的东西!老爷我今日,我今日就打死了你这个败坏家风的玩意儿!”   说完他就扬起手,就要给春姨娘一巴掌。   “老爷……”   “爹——”   “该!就应该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训,哎老大、老二,你们拦着做什么啊?”田氏急得跳脚,“让他打啊,让你爹打她啊!”   “娘,您就别添乱了,”曾淑连忙拉住她,对着两个哥哥喊道:“大哥,二哥,你们快拉住爹,这事情都还没说清楚呢怎么就……”   ……   混乱之中,邹氏重重地咳了一声,道:“老大,住手!”   曾大老爷被跪在地上哭喊的春姨娘和曾滢,以及后面两个劝架的儿子死死地抱住了腿和手臂,整个人险些动弹不得。   听完邹氏的话后不由得长叹了口气,然后从人群里出来,满脸愧疚地对邹氏道:“让母亲见笑了,儿子……”   “儿子实在是……”   “好了,”邹氏揉着额角,“这不是该问罪的时候。春姨娘的过错,等这事弄明白了再论也不迟。”   “如今最要紧的,”邹氏直视着曾大老爷,认真地问道:“是你们夫妻两个,答应没答应这门婚事?”   曾大老爷听完了邹氏的问话,迟疑了一下。   田氏急忙道:“老爷,那是田家啊,那是你外祖家啊老爷,二丫头嫁过去有人伺候吃喝也不愁,将来二侄儿高中,她也是官家太太。这有什么不好?”   “一来是亲上加亲,二来二丫头也终身有靠。”   “可不是一个顶顶好的亲事?”   “娘!”   曾淑连忙道:“您先听听爹怎么说吧……”   曾大老爷的心思有没有受到刚才田氏的话影响没人知道,但田氏说完之后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   只见他想了想,然后上前一步对邹氏道:“母亲,说起来这件事儿子原本也是想要找您商议一番的,如今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儿子也就直说了。”   “母亲您觉得二丫头和田二郎可还般配?”   春姨娘一听这话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整个人吓得面无血色。   她是知道曾大老爷明里暗里屡屡支持大太太帮扶娘家,也明白若是大太太极力劝说他迟早是会同意的。但真的到了这一步,她依然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从傍晚时候听到这消息就揣着的那颗心跳得厉害。   不禁一头就栽倒在地上。   “姨娘——”   最先发现她的异样的曾滢扑上去大声喊道:“姨娘您怎么了?姨娘您怎么了?您说话啊您说说话啊——”   她转头冲着上方凄厉地大喊:“爹——”   “大姐——”   “快,快去喊大夫!”曾淑吓了一跳,连忙指挥着丫鬟们把春姨娘扶到别的屋子里去歇着,曾滢手足无措地站着,犹豫了一下,想跟上去但又害怕在她不在的时候这门亲事就此定下了。   “二妹,你先过去看看吧,”曾淑道:“这里就交给我了。”   曾滢感激地直点头,“谢谢大姐!”   待她抹着眼泪,随着丫鬟们一起出去,曾淑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对曾大老爷严肃道:“爹,我觉得二妹和田家表哥并不般配!”   田氏惊道:“淑姐儿,你莫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   曾淑挺直了胸膛,直直地望着神色不明的亲爹,“我今日说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女儿不但觉得二妹和田家表哥不般配,女儿还觉得二妹和田家的任何一位表哥都不般配!”   在曾大老爷和田氏的惊讶之中,曾淑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我们曾家的任何一位女儿,或者是任何一位男儿,都和田家的表哥表妹们不般配!”   “曾家和田家,不能再结亲!”   世人都讲究亲上加亲,于是表哥娶表妹,表妹或者表姐嫁表哥表弟这种事是屡见不鲜,甚至还是美谈一件。但曾淑今日这话却无异于在全盘否定了田家,说曾家从此就和田家断亲,不再来往了。   不然怎么会说出‘不再结亲’这种话呢?   在长辈们面前这么说,那就是不孝啊。   “淑姐儿!”   田氏急急地冲过来,“你,你这孩子,你这是在胡说些什么呢?”她在自家老爷铁青的脸色中拍了曾淑的手臂一下,喝道:“快和你爹道歉!”   “田家是你爹的外祖家,也是你们两姐妹和你兄弟们的外祖家,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   “若是传了出去,唾沫星子都要淹死你啊!”   田氏抓着曾淑的手焦急道:“你快快收回去,收回去啊!”   曾家大郎也劝道:“大妹,你这话可说不得啊,我们和田家可是姻亲,即使二妹和田二郎的婚事不成,我们和田家也不能断亲啊。”   曾家二郎也皱眉道:“大妹……”   谁知曾淑却梗着脖子道:“我没有说错,不会收回去的。祖母、爹、娘,大哥还有二哥、你们先听我解释。”   “好!”   曾大老爷强压着怒气,“让她说,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不孝女能说出些什么来!”   显然他已是怒极,若不记得这个女儿已今非昔比,恐怕他就要做出像刚刚打春姨娘一样的事情来了。   “我刚刚那样说自然是有我的道理的,”曾淑道:“爹,您可还记得去年冬天那个时候,侯爷向我们家提亲时,您曾经说过的话?”   “这……”   曾大老爷一时间想不起来,去年侯府来提亲,他和父亲惊讶之余是很高兴的。而母亲和淑姐儿却不太高兴,所以当时为了劝说二人,他是说了许多话,如今一想大致的意思是记得,但具体某一句却是记不清了。   好在曾淑也没有让他详细说出来的意思,她继续说道:“当时您说,姻亲是结两姓之好从此两家为一家,彼此守望相助。”   “女儿嫁过去,对曾家,对女儿自身都大有好处!”   这的确是曾大老爷说得出的话,众人都默默点头。就连曾大老爷也道:“不错,为父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然后他又补充道:“不过为父也说了,侯爷心诚,答应了为父会好好的照顾你。他的为人,为父还是信得过的。”   “那二妹嫁到田家去,对我们曾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曾淑追问道:“我们家和田家已经是姻亲关系了,难道现在田家有难,我们家不会帮忙?又或者是我们家有麻烦田家不会出手相助?”   田氏忍不住了,道:“这怎么会呢?都是亲戚呢。你曾外祖父、你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淑姐儿啊,你这话说到哪儿去了,我们当初应下你和侯爷的婚事是因为他心诚,应了会对你好的,不然娘是怎么也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娘,”曾淑有些无奈道:“我还没说完呢。”   “那你接着说,”不过田氏还是忍不住补充道:“这门婚事你外祖母也点了头的,她说了二丫头嫁过去她定当做亲孙女一般看待!”   “知道知道。”   曾淑敷衍着,然后继续说道:“爹,刚刚女儿说到了这姻亲之间守望相助,您也听到了,娘也说了田家自曾外祖父到表哥表弟们,都和咱们家亲近,那为何还要再把二妹嫁过去呢?”   “说句直白些的话,难道二妹不嫁过去,田家就会和我们生分了?”   “这显然不会的啊!”   “因为我们是亲戚!”曾淑强调道:“我们两家是姻亲呢,彼此知根知底,往来不断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把二妹嫁过去呢?”   “还不如让他们各自婚配,二妹的身份往高了嫁虽无可能,但找个有出息的寒门子弟还是可以的,将来做了官也可以和大哥、二哥互相帮衬。”   “而田二表哥已有了功名,娶个门第高些的女子也没有什么问题。这样他们的婚事解决了,我们也多了两家可以往来的姻亲,岂不是两全其美?”   “比现在这样是强太多了。”   “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见父亲的表情有所松动,曾淑又对两个哥哥道:“大哥、二哥,你们说是不是?不管二妹会不会嫁到田家,我们与田家的情分都是不会变的!”   “对对对!”在父母亲的注视下,两人纷纷点头。   从曾大奶奶处得知了些许内情的曾家大郎还道:“祖母、爹、娘,大妹说得有理,我们和田家的是姻亲,本就亲近得很,再把二妹嫁过去,实在是多此一举啊!”   “是啊,爹,”曾家二郎想到了田二那性子,也附和道:“再说了,田二表弟和二妹一个爱动,一个爱静,若是他们两个有情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们之前素未蒙面,勉强凑到一起,那是连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勉强行之,也只是增添了一对怨偶罢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勉强呢?”   三个儿女都这么说,信奉‘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并且耳根子又很软的田氏也开始迟疑了,犹豫着道:“老爷?”   儿女说得有道理啊!   若能找到一个嫁妆丰厚、家世又好的女子嫁给侄子,然后又把胆敢听她墙角的春姨娘的亲闺女嫁给某个破落户,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曾大老爷沉吟着。 第二十九章 那就好,那就好   邹氏刚刚一直没有说话, 如今见曾大老爷犹豫不决,于是道:“老大啊,我觉得淑姐儿说得有道理。”   曾大老爷认真听着。   邹氏看着他道:“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 二丫头到底是你的女儿, 她既然这般不愿嫁到通州去, 那也不必勉强,另外再给她找一家就是了。她嫁在京城也能时常回家看看,她们三姐妹啊最好都嫁在京城才好。”   “也省得我们惦念。”   “至于田二……”   说到此处, 邹氏感慨道:“我也是老了,我这个做娘的明明记得,你媳妇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提的是田家四郎啊。那孩子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二郎。”   “也没人跟我说起过。”   田氏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诺诺道:“母亲,母亲您之前说若是二郎便成的。”   邹氏端起了茶盏,话都懒得回。   徐嬷嬷倒是严肃着接口道:“大太太, 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啊,之前您和老太太说这事的时候,老奴是在一边伺候着的。”   “听得清清楚楚您提的是田四郎,田四郎是什么样的人老太太也不是全然不知晓, 于是便有些气恼田家给出的人选辱没了二姑娘, 于是顺嘴提了若是田二郎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怎么到了您的嘴里,就成了老太太已经同意了呢?”   “这到哪儿都是说不过去的啊。”   田氏囧红了脸,求助似地望着曾大老爷,不过没等有些不悦的曾大老爷说话,邹氏又道:“这世上没有这一个女儿,议两门亲事的道理。”   邹氏对曾大老爷语重心长地说道:“不然传了出去,二丫头和咱们家的名声都要受连累, 到时候外头是说咱们家嫌贫爱富呢,还是挑挑拣拣呐?”   “所以依我看啊,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再找找有没有更适合田二的人选就是了。”   曾大老爷想了想道:“母亲您说得有理,但是去哪儿找这样的人家呢?”   他听着邹氏的话虽然有几分意动,可毕竟不是田氏那样的无知妇孺,曾淑和儿子们一说她就信了。   他今日之所以顺着田氏的话考虑这门婚事,除了田家的门第不高,难以娶得上佳的媳妇之外,还有另外一番考量。   那就是品性好,嫁妆也不差还愿意嫁过去的女子难寻啊。   最起码他是没有听说过。   周围同僚家里是有差不多的女儿,若是嫁给自己的二儿子甚至是三儿子这人选都不难找,但是嫁给田家侄儿就没有几个愿意的了。即使对方愿意,那方方面面也是比不上自家二丫头的。   与其多费那些心思,不如……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曾滢坚定的话语,“祖母、爹,母亲,我不愿意嫁到通州,我想待在京城!”   曾淑的话也同时脱口而出,“爹,我能找到您想要的人选!”   ……   晕过去的春姨娘悠悠转醒。   她茫然地微睁着眼睛,眨了眨,对这陌生的屋子有些困惑的模样,但当她下一瞬转了个身子看到床边的二姑娘时顿时就睁大了。   “二姑娘?”   她焦急地爬起来,对曾滢道:“二姑娘!二姑娘你有没有怎么样啊?老爷呢?老爷在哪儿?我要去求他,我要去求他不要把你嫁到田家去,我去求老爷,求太太,求老太太……”   说着说着,她控制不住自己,无助地哭了起来。   “不用去了,不用去了姨娘,”曾滢见她醒来喜极而泣,“您不用担心,我不用嫁到田家去了。大姐,是大姐说服了父亲,她说会给田家寻一个妥帖的!”   “于是父亲就同意了,同意不让我嫁过去了。”   春姨娘听到这话后茫然地啊了一声,有些没反应过来。   ……   这一边曾滢和春姨娘解释着刚刚在老太太屋子里发生的事,母女两个说着说着便抱头痛哭,似乎是要把这一日的担惊受怕都哭出来。   而那一头,曾老太太邹氏的屋子里,她和曾淑也提起了此事。   “你这孩子,不是瞎胡闹吗?!”邹氏头疼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去哪儿找那样四角俱全的人选啊?”   “你爹也是的,居然就这么应下了。”   “没办法啊祖母。”   从侯府急匆匆赶过来,还没有用晚膳的曾淑低头吃着面条,脸颊鼓鼓的,“您也瞧见了我爹刚刚那样子,他是真的动心了。去年他应下侯府的亲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二妹平日里本就与他不太亲近,春姨娘也不如柳姨娘受宠,我若是不那样说,哪怕二妹就这么在他面前撞柱子上,他也不会心软的!”   “这个姜腌得倒好,是用什么腌的啊?”曾淑夹一块到嘴里,嘎吱嘎吱地咬着。   “这我哪知道啊。”   邹氏道:“你若是喜欢吃明日就多带着回去,再让徐嬷嬷给你写个方子,左右啊,也就是那么些东西。”   “对了,你这次回来,真的和侯爷说好了?”   曾淑一顿,继续埋头苦吃,含含糊糊地道:“说好了,我给他留了口信呢,他回来就能知道了。”   邹氏:“……”   “敢情你这是没说啊!”她哎呦了一声,“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刚刚就觉得奇怪,怎么这么晚了,侯爷没陪你一道儿回来。有他给你撑腰,你刚才啊也不必一个人那般辛苦。”   “原来,你什么都没跟他说!”   邹氏翻起了旧账,“不但这次的没说,之前田家刚来那会儿你估计也没仔细说吧?所以他也不知道田家的人是那般的性情。”   “他,他忙,他没回来啊!”   曾淑忍不住抬头争辩道:“他若是回来了,我定会和他说的。”   “我看不见得吧,”邹氏了然地看着她,“你这性子我还不知道?就跟那养得小乌龟似的什么事情都爱往肚子里藏,然后啊自己就瞎琢磨,偏偏不往外头说!”   “越是亲近的越是不说,性子是温顺了,但一咬起人来……”   “祖母祖母——”   曾淑听得是脸色涨红,连忙告饶,“祖母我错了祖母!”   “我回去就和他说,原原本本地说,一丝一毫也不漏好不好?然后啊再让他给我撑腰做主,把难题都抛到他那边……”   曾淑红着脸滔滔不绝,邹氏是听得呵呵直笑,好半响后她才摸着曾淑的脑袋,叹息道:“你啊,侯爷是和你最为亲近的人,是你的夫婿,你不要和他那般的见外,在他的面前切莫想着‘家丑不可外扬’。”   “一个被窝里的人,又哪分得了彼此呢?”   邹氏柔声教导着,“你和他太生分了,他感觉不到你的心意,慢慢的,就会心灰意冷的。”   “你娘……”   邹氏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直说,“你娘那个人,纵有千不好万不好,但是她待你爹的心是最真的,比春姨娘和柳姨娘加起来都真。”   “从他们成亲那会儿开始,只要你爹说了不好的事她就不会去做,只要你爹说了不好的人,她见都不会去见。甚至于只要你爹说了想吃什么、用什么,不出一日那些便会出现在屋里。”   “你们兄妹啊,都要退一射之地。”   邹氏睿智的目光早已看透了一切,“就拿你的亲事来说吧,她虽然也疼你爱你,知道当时的你不喜欢,但只要你爹决定了要把你嫁到侯府去,她也就赞同了,欢欢喜喜地为你准备起嫁妆。”   “祖母……”   曾淑紧紧地抓着邹氏的衣裳,声音也低了下来。   “淑姐儿啊,”邹氏慈爱地看着她,“祖母不是让你像你娘一样,她那个性子是世间难寻的。祖母今日跟你说这些,是要让你明白,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种夫妻,但只要是恩爱的夫妻就没有不互通心意的。”   “我瞧着,你和侯爷之间好像还差了一些。”   “祖母盼着你顺顺遂遂呢。”   曾淑低着头。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邹氏把发散的话题转了回来,“对于田二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刚刚你可是对着你爹打了包票的,这会儿可莫要跟祖母说一点儿主意都没有啊。”   “有的有的。”   见祖母不再提起那些,曾淑连忙道:“那一日四公主下降的时候,我去承恩公府吃席,正巧遇上了辅国公府的几位女眷。”   “她们婆媳、母女三人都是交游广阔的,和谁都说得上话,我准备去问问她们身边可有合适的人选。”   “另外……”   曾淑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另外回去我也问问侯爷,看他知不知道哪家大人家里既有嫁妆品行也还行,但是在婚事上比较艰难并且性情强硬,最好还是凶巴巴的……”   邹氏失笑,显然是知道了她的心思,“你这促狭鬼,敢情在这后头等着呢,也罢,祖母啊也让那些老姐妹们打听打听,给那田二挑个好人选。”   “多谢祖母!”   曾淑喜道:“孙女儿就想着,哪能让好处都让他们占了去啊,门都没有。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都以为咱们没脾气呢!”   “哈哈哈,”邹氏大笑,“那祖母就等着了,快吃吧,面都快凉了。”   “嗯嗯。”曾淑点头。   ……   广宁侯傅永宁在宵禁时分,拖着一身疲惫的身子,带着三五个亲卫,在侯府大门前停了下来。   “开门!”   亲卫一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阶梯,冲着里头喊道:“快开门,侯爷回来了!”   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从里头探出一个头来,看到门外的人影后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哈腰地打开了大门,把几人迎了进去。   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鱼贯而入。   “侯爷,明日何时启程?”邬荣大声问道。   “寅时三刻。”   邬荣顿了一瞬,大声应道:“是!”然后待傅永宁进入了二门看不到影子了,他不禁和身旁的同僚吐槽,“寅时三刻?”   “那我们还回来做什么?”   “干嘛不直接歇在军营里头啊?这样还能多睡半个时辰呢!”   已经成了亲的同僚冲着他呵呵笑了一下,留下一句‘等你成亲之后就知道了’,然后就这么走了。   “嘿——”   “你们看看他……诶?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没影儿了啊?”   “成亲就了不起了?!”邬荣愤愤,“我回头就和我娘说去,让她给我找一个又乖巧又温柔的,到时候看你们一个两个的,谁还敢跟我嘚瑟!”   傅永宁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去之后,他的那帮亲卫们就这么瞬间一哄而散了,他一路行过一扇扇门,回到了他和曾淑居住的正房。   郭嬷嬷已等在了此处。   见到傅永宁回来,这个慈祥的老人家笑道:“回来了?晚膳那会儿收到你派人送来的口信,我还以为你今晚上不回来了呢。”   “有些事。”   傅永宁答道,然后眼睛情不自禁地往后面的屋内望去。   “夫人没在呢。”郭嬷嬷了然地笑道:“傍晚的时候,夫人的娘家突然派了人来,好像是有什么急事,所以夫人就急匆匆地赶回去了,如今还没回来,估计今晚上就歇在曾家那边了。”   “可知是什么事?”   “夫人没说,”郭嬷嬷道:“不过晴雁那丫头说是关于夫人的二妹的,夫人临出门的时候把晴雁也带上了,您放心那丫头能干得很,有她照应着夫人不会有事的。”   傅永宁哦了一声,看了看天色转身就走。   不过还没等他走到二门,消息知道得迟了一些的老夫人就派人来了,气喘吁吁地喊道:“侯爷,侯爷!”   “老夫人,老夫人有事寻您呢!”   “侯爷,”那人快跑了两步拦在傅永宁面前,紧张地道:“老夫人等了您一晚上了,有事要与您商议呢,还请侯爷过去一趟。”   于是傅永宁就此折返,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不过老夫人的院子里除了老夫人之外,还有衣着单薄,并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钱姨娘。她站在院门口站着,远远地看到傅永宁跟在打着灯笼的丫鬟后面走来,就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   娇滴滴地喊道:“侯爷……”   她不住地靠近,身上浓郁的香气飘散在夜空中,声音柔得就要出水了,“侯爷,老夫人在屋子里呢,都等了您大半个时辰了。”   傅永宁一言不发地大步往前走,刚开始钱姨娘还能勉强跟上,但是到了后来却是不得不加快了脚步,最后等她追在傅永宁屁股后头到了老夫人门口的时候,已是扶着腰气喘吁吁了。   “侯爷,侯爷进去了吗……”   “侯爷刚刚进去,”玛瑙小声道。   “快扶着我,”钱姨娘伸出手来,搭在玛瑙的身上,待气喘匀了才抱怨道:“侯爷走得真快,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夫人大晚上回娘家的事呢。”   “等会儿再说也是一样的,”玛瑙劝道:“不过奴婢觉得姨娘您今天还是不要提起夫人的好,免得再惹怒了侯爷。就这样,待会儿啊请侯爷去您的屋里坐坐,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嘛。”   “有道理。”   钱姨娘脸色红润,拉着玛瑙道:“你帮我看看这衣裳好不好看?妆花没花?这外藩来的香露你闻到没闻到?”   “好看,没花,很香。”玛瑙一一回复着。   于是钱姨娘深吸了一口气,甜笑着走进了屋子。   屋内,傅永宁和老夫人僵持着,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看着傅永宁进门顿时就皱起眉头,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训,“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   “在家里头还穿一身甲,满身煞气,也不怕冲撞了哪个。这是打哪儿来啊?”   “西郊大营。”傅永宁简洁地回答。   “你怎么又往那里去了?”老夫人不满,“你不是已经把那差事卸下了吗?安安分分的多在家里待几天,多见见你爹留下来的人不好?”   “偏偏要给自己找苦差事,改明儿我随你外祖母到宫里头和贵妃娘娘说一声,让你领个指挥使或者是统领什么的衔儿,按时上下衙,可不比你这水里来火里去的强些?说出去也体面不是?”   傅永宁没等听完就露出了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你怎么这样一副脸色?”   老夫人一见他这样子就大为不满,险些就要拍座而起了,林妈妈连忙劝道:“老夫人您消消气,侯爷这是在给陛下办差,建功立业呢!”   “再说了,年轻人哪待得住衙门里头啊。”   “您不是有话要对侯爷说吗?”林妈妈暗示性地看了看门口处刚进来,含羞带怯地看着傅永宁的钱姨娘。   也对,正事要紧。   老夫人再度坐稳,清了清嗓子,对傅永宁道:“今日曾淑娘家有事,急急地就回去了,咱们也不是那种苛刻的人家,她这会儿还没回来我也就没让人去催。”   “不过呢,为娘想着你今夜没人伺候,于是就把钱姨娘喊了来。她来到咱们家也有一年多了,平日里啊对我很孝顺,对曾淑呢也恭敬,也是时候开脸,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了,你今夜就随她回去吧。”   傅永宁:“……”   他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看老夫人,又看看满脸羞红之色的钱姨娘,皱眉道:“我记得,当初您让纳钱姨娘为妾的。”   “说的是,她到家里来是伺候您的?”   言下之意既然是到家里来伺候老夫人的,怎么又和我有关系了呢?   老夫人,老夫人气了个到昂。   这死孩子!   当初要不是这么说,他就不会答应让钱姨娘进门啊!   一年多前,傅永宁出孝,早就盯着广宁侯夫人之位的各路人马一拥而上。有走老太君路子的各家王府、王妃的亲戚等,也有走老夫人路子的各府夫人们。   就连宫里的陛下,也一度有意赐婚五公主与傅永宁。   而这些人之中,尤以老夫人的娘家敬国公府钱家最为坚持。他们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老夫人本就属意自家侄女,并且先广宁侯夫人还留下了一个儿子,这再嫁一个女儿过来照顾岂不是人之常情?   不过,都被傅永宁一一拒绝了。   尤其是钱家的女儿,那是死活都不答应,后来干脆还逃到西郊大营里去住着,根本就不回来了。   老夫人无奈之下,只好和娘家那边商议着,先接了一个旁支庶女,也就是钱姨娘过来,以照顾老夫人的名义留下了。   反正这样的事也不需要傅永宁同意,老夫人同意,然后让下人们收拾出一个院子就行。   他们打的是美人在旁,水滴石穿的主意。   可谁知……   傅永宁不但没有被钱姨娘吸引,如他们所愿地娶钱家的女儿,还在不久之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定下了曾家的曾淑。   可怜钱姨娘入府一年多,依旧在独守空闺。   所以今夜得知曾淑住在曾家不回来之后,老夫人和钱姨娘简直就是高兴坏了,尤其是钱姨娘,连忙梳妆打扮,早早的就候着。   可谁知,侯爷竟然说她是来伺候老夫人的?!   和他没有关系?!   傅永宁站了起来,有些不耐烦地道:“既然她是来伺候您的,就应该恪守本分,没事不要乱走动。”   “娘您早些歇着吧,若想让钱姨娘伺候就让她伺候,不想让她伺候就让人回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这话,人高马大的傅永宁就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身上的甲衣磕碰之下还发出了响声。   但屋子里的几个人却都呆呆站在原地,半响之后老夫人才醒悟过来,一手撑住椅子的扶手,一手捂住胸口道:“逆子!这个逆子!”   “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气我的!”   “老夫人您消消气,您消消气啊!”   林妈妈赶紧上前给她顺着胸口,劝道:“侯爷就是这种性子,和老侯爷是一模一样啊夫人,您忘了吗?老侯爷也是这样性子的人啊,侯爷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老夫人……”   在场被气得眼前发黑的除了老夫人还有钱姨娘,不过现在所有人都围在老夫人身边没有一个人看到她委屈得掉泪的模样。   钱姨娘悄悄地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气得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一边砸还一边咒骂。   “曾淑!”   “就是她,每一次都是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姨娘,姨娘您消消气啊。”玛瑙小声地上前,然后被突然砸过来的一个花瓶吓了一跳,连忙侧开身子,花瓶嘭地一声砸在了窗上,把窗户都砸歪了半边。   玛瑙心有余悸,但还是不得不上前劝道:“姨娘,侯爷那是大男人,哪儿懂得了女儿家的心思呢,您得放缓了来啊。”她之前就不太赞同姨娘直接去求老夫人,果然现在没讨得了好。   “你懂什么?!”   钱姨娘跺脚,眼睛都红了,“侯爷天天和她待在一块,有她在哪儿看得见我?!都是她,都是她!不行,还是得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她在屋子里焦急地转了几圈,一边转一边焦虑地咬着手指,转着转着猛地抬起头来道:“我上回让你收买正院里的丫鬟,现在进行得如何了?不要怕费银子,银子我们有的是!”   玛瑙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姨娘,正院里的丫鬟们一个个的都嘴严得很呢,无处下手。不过她们就要换人了,里头的人要放出来嫁人,外面就得补别的丫鬟进去。”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物色了几个,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那就好。”   钱姨娘焦虑的心慢慢放缓,撑着桌子坐了下来,眼神略有些呆滞地低声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第三十章 傅永宁一走出二门   傅永宁一走出二门, 邬荣就得到了信,连忙放下没吃了几口的碗筷和另外一个亲卫连滚带爬地牵着马出来。   “侯爷,您要去哪儿啊?”   “曾府。”   两个亲卫对视一眼, 连忙上马跟了上去。   此时虽然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 但本朝商贸繁华, 宵禁如同虚设,所以这一路上是灯火连天,小贩的吆喝声不绝。   “卖包子咯, 又香又甜的包子。”   “卖饼子嘞、一斤只需五十个钱,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嘞……”   ……   进士坊·桂花巷·曾府   曾淑正在听外祖母讲述她老人家对孙媳妇的要求。   田老太太对曾本来是嗤之以鼻的,觉得自家受到了轻视。不过在听说曾淑认识了许多公候夫人、大官夫人之后,她老人家又改变了主意, 觉得换一换添个得力的亲家也不错。   所以很认真地对曾淑道:“这最主要的啊,是家里得有人做官,你二表哥将来可是要做官的人, 如此才能互相帮衬。”   曾淑点头,“这是应该的,那外祖母,您觉得得是几品的官啊?”   田老太太想了一下, 迟疑着说道:“怎么说, 也得是三四品吧,不然没几年你二表哥的官就比他岳父还大了,那岂不是就要我们家帮他们家了吗?”   这话曾淑就没法忍了,于是提醒道:“外祖母,我爹才六品呢,我祖父做官这么多年,也还没到四品。”   “您要娶门第这么高的孙媳妇, 那我可是帮不上忙了。”   “真的啊?”   田老太太用狐疑的目光看向田氏。   她只晓得亲家老太爷、女婿还有他二弟都是官,但具体的什么品阶却是稀里糊涂不明白的。   就是觉得,京城的官,得不小吧?   怎么外甥女一说,比县太爷大不了多少呢?   田氏点头道:“是啊,娘,老爷刚升六品没多久,这朝廷的官啊三年才能够升一级呢,而且得是得了‘优’才能升,若年年都是中下,不但没得升官,还会被贬斥地方上去呢。”   “还有这样的事啊,那就,那就跟你爹一样是六品吧,可不能再少了啊。”田老太太说完之后不安地动了动,有些不死心地问道:“那咱们家二郎就真的是娶不上大官家的女儿了?”   还想娶大官的女儿。   曾淑简直都要气笑了,于是道:“大官家里也有女孩儿的,不过呢外祖母,这样的女孩儿可不会样样都如您的意。”   “不怕,”田老太太一听便激动道:“只要她爹的官够大,嫁妆也多,那么其他的少那么一两样也不碍事。”   “那就好,”曾淑认真记下,然后又问道:“那除了这长辈亲戚的官衔,外祖母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嫁妆!”   田老太太重重地说了一句,“这嫁妆可不能少,最起码得,得八千两!”   这下子曾淑就没法动笔了,她下意识地看向了母亲,然后就看到母亲扯了扯外祖母的衣袖,小声地道:“娘,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五千两的吗?什么时候又变成八千两了?”   “你懂什么?”   田老太太把袖子扯回来,“这谈嫁妆啊就是谈买卖,咱们得先出一个高价,然后亲家才好往下砍啊。再说了,万一亲家疼爱女儿,二话不说就应了呢?”   “那往少了说岂不是亏了?”   好像有那么几分歪理,曾淑好笑地摇摇头,又记了下来。   “还有吗外祖母?”   “有呢,还有呢!”田老太太乐呵呵地道:“最好是个嫡女,不过如果她爹的官够大庶女也是可以的,咱们不挑拣。还有啊就是要读书识字、孝顺公婆长辈、贤惠大度不要动不动就争风吃醋的,让外人看笑话。”   “当然最最要紧的是,”田老太太强调道:“嫁到了咱们家啊,那就是咱们田家的人了,一切要以夫家为重,做好一个好孙媳妇、好儿媳妇不要胳膊肘往外拐……”   曾淑一字一字地记了下来,不过一边记她在心里面一边想着,若真的找到了这般好的女子,那可得先拦下来,定给二叔家的三弟倒是不错。   田氏听着也有些为难,“娘,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啊?”   田老太太不高兴了,“不是你说的,淑姐儿认识的那什么夫人认识很多人吗?选一选就是了,难道满京城还选不出一位来啊?”   “我不是这意思……”   “我写好了。”   曾淑放下了笔,拿起纸张递给田老太太看,“外祖母,这些就是你说的了,您看看对不对?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啊,我只负责找,可是人家看不看得上二表哥我可不管啊。”   “另外,按照您的意思,首要的就是门第高,嫁妆多,若是前两个合了心意,那么后头那些可就没有全乎的了啊。”   “若真有您说的那般好的,也轮不到咱们不是。”   “知道了知道了。”田老太太倒是信心十足,“我二孙儿这么年轻就考中了秀才,人长得也那什么斯文俊秀、仪表堂堂的,人家姑娘不会看不上的。”   既然外祖母没什么意见了,那曾淑就收拾起桌上的东西,“行了,那我也不打扰外祖母您休息了,这就先回去,过几日有了信儿再过来。”   “好好好,”田老太太亲自送曾淑出门,不忘拍着她的手叮嘱道:“淑姐儿你得上些心啊。”   “知道了外祖母。”曾淑答应着。   “诶,这可巧了。”   不远处,徐嬷嬷亲自打着灯笼来到了客房,看到她们三个笑道:“亲家老太太、大太太,大姑娘你们都在。”   徐嬷嬷问候完之后对曾淑道:“大姑娘,侯爷来了,老太太请您过去呢。”   “侯爷女婿来了?”旁边听到消息的田氏惊讶道。   “哎呦侯爷外甥女婿来了?”田老太太大喜,追问道:“他在哪儿呢?到没到屋子里啊?”   “侯爷,侯爷来了?”   曾淑迟疑着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是啊,”徐嬷嬷自己也有些惊讶,“刚刚才到,这都已经是宵禁的时候了,老太爷和老太太正在招呼着,大老爷、大爷和二爷也喊人去叫了。”   “侯爷没说是什么事,大姑娘您赶紧去瞧瞧吧。”   曾淑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是没想到傅永宁这么晚了还会过来的,一时间是又奇怪又担心,觉得难不成侯府出了什么事?   可若真的是侯府出事了,那么他也应该留在侯府主持大局啊。   “淑姐儿,你快去啊!”田氏推了推她。   曾淑回过神来,“好,我马上去,嬷嬷我们先走吧。”   而旁边的田老太太则大声吩咐着丫鬟,让她们去把表少爷和表小姐们喊来,穿得鲜亮些,赶紧的去见一见侯爷。   ……   田氏对着傅永宁嘘寒问暖。   “女婿啊,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咦这身打扮你不会是刚从外头回来吧?还真是从外头回来啊,那你用饭了不曾?”   “哎呦连晚膳都没用,这可怎么得了?!”   “莫要把人给饿坏了,”田氏都吓了一跳,连忙吩咐下人们,“快快快,钟家的你快去厨房让他们做一大碗面来。”   她吩咐完回过头来又对傅永宁和善道:“我听淑姐儿说你爱吃炖羊肉,正巧今日我让厨房也炖了一锅,留了一些预备着他们哥俩半夜饿肚子呢,如今啊让厨房给你热上,一会儿就能吃了。”   傅永宁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朝田氏做了个揖,“多谢岳母。”   “不用谢,不用谢,”田氏看着他这模样就高兴得很,对旁边的曾淑招招手道:“淑姐儿,哎淑姐儿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她把在邹氏身边的曾淑喊了过来,指着傅永宁道:“你看看侯爷还穿着这一身呢,重不说坐着还不方便,我让人去你大哥那拿一身新衣裳过来你给他换上吧,梳洗过后才好用膳呢。”   “是啊,”邹氏也道:“淑丫头,你快去服侍侯爷换下这一身甲衣,你们两个啊今晚就在家里歇下,明日再回去吧。”   “如今天色已晚,来来回回的也让人揪着心。”   傅永宁再度拱手,“那就麻烦岳祖母了。”   “不麻烦,不麻烦。”田氏在一旁乐呵呵地笑道:“淑姐儿屋子里的被褥都是刚刚新换的,干净着呢。”   “你就当这是在家里头。”   于是把这当做是在家里头的傅永宁,就这么自在地披着头发从内室出来,然后随意地在桌边坐下。   “你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曾淑从侍书端着的托盘上把炖羊肉和小菜放下,再把一个堆得冒尖的面碗放在他的面前,“你见到郭嬷嬷了吗?我给你留了口信。”   “见到了。”   傅永宁拿起筷子,三两口那碗面就下去了一层。   “你尝尝徐嬷嬷腌的这个姜,”曾淑转过桌子在他的身边坐下,指着桌上一碟黑乎乎的小菜道:“我刚刚吃了觉得特别的爽口,你看喜不喜欢,喜欢我们在家里也试着做一做。”   傅永宁夹了一口扔到嘴里,点头道:“还行。”   “是吧,”曾淑絮絮叨叨,“我刚刚吃了满满一碟子,特别的好吃,如今正好是秋天,回去后多腌一些冬天吃面或者是配饭都好。”   正说着,晴雁拿着一个油纸包从里间走出来,看看正在吃面的侯爷,又看看曾淑,然后对着曾淑道:“夫人,奴婢从侯爷的衣裳里头找到了一个油纸包。”   “是什么东西?拿过来给我看看。”   曾淑伸出了手,从晴雁手里接过之后放在桌面上一层层打开,“咦,怎么还是热的?香得很,莫不是什么吃食吧?”   她抬头向傅永宁望去,见他吃得头也不抬于是把剩下的那一层油纸打开了,惊喜道:“髓饼!这是你刚刚在来的路上买的吗?”   傅永宁点了点头,伸手将桌上的那一碗炖羊肉都倒到面碗里,再度吃了起来。   曾淑则高兴地用帕子擦干净手,然后拿起一块还热乎着的饼子,正要咬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上面撕下了一半递给傅永宁,“你也尝尝,我已经用过晚膳了,吃不下这许多。”   傅永宁转身随手接过,三两下吃完又继续吃面。   曾淑咬了一口饼子,看他吃得这么的香,于是问道:“这一碗够不够?可要让她们再上一碗?”   傅永宁摇了摇头,“够了。”   曾淑面颊鼓鼓地吃着,看他新换上的这身衣裳背部有些湿,突然脑海中闪过了之前的一个疑问,于是问道:“你从未进过钱姨娘的院子,为什么啊?”   傅永宁吃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复又低头把面汤喝得干干净净,这才转身看着曾淑道:“嬷嬷告诉你的?”   “对啊,”曾淑再度咬了一口饼子,看向他的眼神里清澈得很,“嬷嬷说是因为你不喜欢她,但其实她长得也是貌美如花的。”   “她是钱家的人。”   傅永宁低头,凑过去把她手里的饼子咬去了一大口,然后才在曾淑瞪圆了的眼睛中嚼了几下咽下去,开口道:“我今日进了她们钱家女儿的门,那明日他们就要让我去为钱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效力了。”   说完了这话后,他道:“广宁侯府,历来只忠于陛下。”   那为什么又会有老夫人和墩哥儿呢?   曾淑顾不得计较他偷吃自己的饼子,正要再问,但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田老太太大声呼喊以及晴雁、侍书等劝说阻拦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我去看看。”曾淑站了起来。   ……   院门外面站着的正是曾淑的外祖母田老太太、以及手里拿了文章想要讨教的表哥还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表妹们。   曾淑迟疑着问道:“外祖母,你们这是……”   “是淑姐儿啊,诶侯爷外孙女婿呢,难不成这是歇下了?”田老太太探头往亮着灯的屋内张望。   “哎呀你表哥刚才找文章用了些时候,不然早就该过来了。淑姐儿啊,侯爷还没见过你表哥,很应该让他们两个见一见呢。”   田二表哥也道:“是啊表妹,我就是想请侯爷指点一下文章的,但是这两个丫头一直拦着,不让我们进去。”   晴雁和侍书拦着才是正确的,因为如今傅永宁都已经换上了寝衣,准备歇息了,并没有什么心思见客,尤其还是这种并不怎么重要的。   “外祖母。”   曾淑上前一步挡在了田老太太身前,道:“还是明日再见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况且如今夜深了,表哥也不好一直待在内院的。不如表哥先回去多准备几篇文章,明日再来吧。”   田老太太不满,“就那么一回儿的功夫,耗不了多少时候的。”   田二表哥也殷切道:“是啊,大表妹。”   不过曾淑还是没有应,反复说了几次,田家几个人见傅永宁的确是没有出来的意思,又想了想曾淑的话,这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带着神情紧张的田三姑娘和满脸遗憾之色的田四姑娘走了。   曾淑摇摇头,带着两个丫鬟回到了屋内。   “田老太太也真是的,刚才我和晴雁姐姐都说了侯爷和夫人不便见客,可他们硬是不走。”侍书小声嘟囔着跟在曾淑的身后,“也不想想这里可是内院啊,二门上的那些人也是吃干饭的,这么晚了还让外男进来。”   “好了,不用抱怨了,”曾淑安抚道:“这事我们明日和祖母说一声,这家里的规矩是得紧一紧了。”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踏入了门槛,然后曾淑就发现傅永宁手里正拿着一本眼熟的册子在看,这不是那本写了外祖母心目中孙媳人选的册子吗?   满册子都是自不量力的话语啊。   曾淑脸色微微一红,走过去抓住了册子的上方,扯了扯道:“你别看了,这都是些胡话罢了。”   傅永宁手一松,然后册子就被曾淑抽走了,他微挑眉道:“这就是你今日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原因?”   “是啊。”   曾淑本想一略而过的,但回想起祖母今日的话还是叹息道:“外祖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母亲就说要把二妹妹嫁回田家去。”   “这正巧被春姨娘听见了,再然后二妹妹也就知道了,她们两个吓得不行。又听说祖母和父亲已经同意了,更是慌得六神无主,急急忙忙地派人去寻我。”   曾淑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然后道:“最后啊,我便答应问一问认识的夫人们,看她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家世好,嫁妆还要多?”   傅永宁指出了曾淑册子里面画了重点的字。   “是啊,”曾淑叹息道:“父辈、或者近亲不得低于六品,然后嫁妆她们想要五千两。这前一个还好,京城别的不多就官多,想要找出个看得上田家的并不难。”   这也是曾淑敢答应下来的原因。   “但是后面一个就要费些心思了,毕竟田家可不打算出什么聘礼,他们打着空手套白狼的心思呢。最要紧的是,也不能找一个心思不正的,不然将来我们家可有得头疼了。”   “所以我想着。”   曾淑畅想道:“最好是找一个性子强硬,能压得住场子的,若是能管住整个田家那就真的再好也没有了。”   说到此处,曾淑突然转头看向傅永宁道:“哎你这边有没有听说哪家有合适的人选啊?我上回去的那个满月宴,他们家就是刚升官没有多久吧?那位将军也很年轻,武将家里升官是不是容易些?”   傅永宁平日里并不关注这些,想了想道:“我让邬荣去打听打听。”   “那你让他打听去,”曾淑高兴道:“可记得要寻那些性格强硬,婚事上比较艰难然后自己本身也愿意的女子啊,合离也是不要紧的,我有办法说服外祖母。田家相较而言并不是一个多好的去处,可别耽误了人家女孩儿。”   “还有还有。”   曾淑不放心地补充道:“你让邬荣找的时候,可别往外说是咱们家的亲戚啊,得悠着些,不然你手底下的人一听说是你亲戚,就逼着姑娘嫁,那可不好了。”   傅永宁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于是到最后曾淑也不说了,心里想着得亲自把人喊进来问一问,或者让晴雁、侍书去传话,说明白这里的情况,可别因为这事耽误了一个好姑娘。   屋子里渐渐地安静下来。   灯熄了。   ……   曾淑躺在丸子床上。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间屋子是她的闺房,而今日祖母又说了那些话的缘故,再加上她在马车上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以及今日二妹妹的婚事几乎是重复了去年她婚事的模样……   几相结合之下,她突然睡不着了。   但又不好翻来覆去免得吵醒了傅永宁,于是只好睁着眼睛,巴巴地看着上空,但脑海中却是左思右想,半点也没有停歇。   一会儿想着爹真是半点也没变,不管是去年冬天还是现在都只想到了家族,想到了自己,却并未顾及她们这些女儿。   然后又想到祖母说恩爱的夫妻,多半是坦诚相待,心意相通的,那么她和侯爷也是如此吗?   接着又想,他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坚持娶自己啊?   还有就是……   而旁边躺着的傅永宁虽然闭上了眼睛,但过了茶盏功夫都没听见旁边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于是又睁开,看向身侧。   接着他就发现了曾淑双眼大睁,直勾勾地看着上方,好像是在看帐子上的花样,但仔细一看却发现她只是在发呆。   “你在想些什么?”   傅永宁难得地问了一句。   “你也没睡啊,”曾淑侧过脸,后来干脆侧躺着面对他,苦恼道:“不知怎么的,我有些睡不着。”   傅永宁听了这话,就想伸手去摸她的脸,然后被脸色微红的曾淑抓住了手,“我跟你说正事呢,诶,你当初怎么会突然和我提亲啊……”   曾家和傅家并不是门当户对,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   而广宁侯傅永宁坚持迎娶六品小官之女曾淑,这也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在外面有些人的嘴里,她曾淑和嫁给永安侯的刑部尚书之女颜恬恬是一样的人,飞上枝头变凤凰。   嘴里虽然鄙夷着,但心里头却不知多羡慕。   更疑惑怎么这是这两个人了呢?   曾淑也曾疑惑过,但这大半年来,她先是担心这门婚事,后面又担心侯府的环境自己能不能适应,接着嫁过去之后又忙于府内事务。   还真的忘记问他这个事情了。   傅永宁听到她这话后,很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道:“因为,我那天在金波池上看到了你……” 第三十一章 回忆部分,两人为什么会成……   去年冬天。   “姑娘, 外头下雪了!”性子活泼的侍书推开窗户往外头看去,待看到外面银装索裹之后就满心欢喜地转过身来。   对还在侍墨的伺候下梳妆打扮的曾淑道:“姑娘,下雪了, 昨夜下了好大的雪我们到外头玩雪去吧!”   “下雪了吗?”   曾淑有些惊喜地抬头去看, “真的下雪了吗?”她顺着窗户往外看去, 惊叹道:“好大的雪啊,怪不得昨夜那般的冷。”   “姑娘您感觉冷吗?”   侍墨一边给她插上一支玉簪一边轻声问道:“那今夜奴婢再给您加一床被子可好?侍书,姑娘有些冷呢, 你把窗户关上吧!”   “诶!”   侍书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上。   曾淑有些遗憾地缩回了脑袋,不过今日外头的确冷,为了不染上风寒她是得注意着些,“算了吧, 被子沉得很,多盖一床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侍墨点头,“这也是, 那可如何是好?”   “多灌两个汤婆子呗。”   侍书搓着手走了过来,不住地往里头哈气,“今儿晚上我们给姑娘多灌两个汤婆子放在被窝里头,保准暖和。”   侍墨同意了, 不过还是叮嘱道:“那我找徐嬷嬷再拿两个汤婆子, 不过汤婆子半夜就冷了。今夜你值夜,可得记得半夜起来更换才好,莫要冻着了姑娘。”   “知道了知道了,到时候我在茶房多放两个铜壶,这样半夜灌水就方便了,保准冻不着姑娘。”   侍书连声应着,然后捧着脸看向已经打扮完毕的曾淑, 赞叹道:“姑娘您真好看!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了。”   “胡说些什么呢!”   曾淑拿起桌上空余的绢花丢她,“嘴上没把门,让人听到了可如何是好?脸面还要不要了?”   “才不是呢!”   侍书坚定道:“姑娘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从小到大都这般好看!没有哪家的姑娘有您好看,就是到了外头我也这么说!”   今年不过十五,刚刚及笄的曾淑听到她的话高兴地笑了起来。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去给祖母请安吧。”   一年前的曾家,刚出生的曾长孙办完抓周还没有多久,每日里被曾淑的大嫂童氏抱着来给曾祖母请安。   小小的一个整天咿呀咿呀的,张着手到处让人抱,抱住了就冲人露出两个小米牙笑得开心,偶尔还吐出几个谁也听不明白的词。   可爱之极。   一屋子的女眷都围着这个可爱又乖巧的小娃娃团团转,曾淑也不例外,小衣服小鞋子什么的不知道给他做了多少。   这一日,曾淑和丫鬟侍墨在屋子里一边烤火一边做绣活,侍书跑进来叽叽喳喳地道:“姑娘,我听太太身边的钟妈妈说,老爷和太太正在给您寻亲事呢。”   “过几日正好要随老太太出门拜佛,我们去求一根签好不好?”   “听说护国寺的姻缘签最是灵验了。”   正在往虎头鞋上绣花的曾淑有些犹豫,祖母信佛,所以她跟着是信一些的,但她自小在佛前许过的几次愿望都没有灵验。   这会儿侍书这么一说,又关系到她这辈子的姻缘,她就有些迟疑了。   “哎呀姑娘。”   侍书是个留不住事的性子,并不会像曾淑这样东想西想,拉着她道:“您以前许的愿没有灵验,那是因为菩萨没听到!”   “若是听到了,断不会不灵的!”   她脸色虔诚,“像奴婢小的时候被爹娘卖了,就在心里默念着菩萨,许愿能遇到一个好的主家,这不就让奴婢遇上了姑娘吗?”   “让奴婢说啊,以前的愿望都不灵了才好呢!”   侍书认真道:“这样最最灵的愿望就可以用在姑娘您的姻缘上了,让您找一个好夫婿,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   曾淑噗嗤一笑,“你呀你,人这一辈子哪有天天开开心心的呢?只要他是一个正直、讲理的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最终她还是被侍书拉着去求了一支签。   因为带她来拜佛的邹氏听说了之后也道:“护国寺的姻缘签是很灵验的,侍书这丫头不说我都要让你去呢,祖母这走不开,你就领着她们两个丫头去求一支吧。”   于是曾淑就跪在佛前,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缓缓地摇动着手里古旧的签筒。   啪嗒一声,一根竹签掉了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   侍书表现得比曾淑还要激动,从大殿出来到解签的这一路上,一直不停地道:“是个什么样的签呢?不过姑娘您心地这么好,定是能得一个上上签的!”   “佛祖定会保佑您找到一位如意郎君!”   她这话说得是又响又亮,不但走在前面的曾淑和侍墨听得清楚明白,就连路过的某位夫人也回过头来笑望着她。   “姑娘也是来求签的吗?”   这位衣着华贵,头上戴着凤尾钗,身边有四个侍女服侍的夫人道:“护国寺的姻缘签最是灵验,不过却不是谁都能解得准的,你若是想要找人解签,就去找法华大师。”   “法华大师批得极准,我有个外甥女啊就是找他批的,是个上上签,如今是夫妻和睦。”   曾淑脸色通红地行了一礼,“多谢夫人指点。”   “就你多嘴!”   待那位衣着华贵的尊贵夫人走了之后,曾淑瞪了侍书一眼,“平日不见你这么多话!”   “奴婢平日里也是这么多话的呀。”侍书小声道,不过再被自家脸颊通红的姑娘瞪了一眼之后就识趣地闭嘴不说了。   主仆三人来到了解签的地处,这里面有几位或年轻或年长的和尚,曾淑犹豫了一下还是询问了哪一位是法华大师。   然而法华大师并不在此处,他是外来的挂单和尚,最后三人经过小沙弥的指点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见到了一位宝相庄严、须发皆白的老和尚。   小沙弥道:“三位施主,这位便是在本寺清修的法华大师了。”   法华大师平静地道:“阿弥陀佛,不知这位施主所求何事?”   曾淑也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恭敬道:“见过大师,信女是来寻大师解签的。”   侍书在身后补充道:“请大师安,我家姑娘在殿上求了一支姻缘签的,此番特地是来找大师解签的,大师您看这签如何啊?”   “求姻缘。”   法华大师看了看手中的签文,念道:“意中人,人中意,则那些无情花鸟也情凝,一般的解结枝头学并栖。”   侍书听得半懂非懂,紧张地问道:“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上签吗?”   法华大师和蔼点头,“上上也。”   “太好了!”   侍书喜出望外,转过头来对曾淑激动道:“姑娘,是个上上签呢,这说明您的姻缘必是顺顺遂遂的!”   曾淑听得也有些欢喜,不过教养使然,她很快就平静下来,轻声问道:“大师,不知此签何解?”   法华大师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意,情之到也。缘份附之,则必有时机之来到。姑娘无须担心,只需耐心静待即可。”   ……   “大师说得准不准啊?”   侍书紧跟在曾淑身后往大雄宝殿走去,主仆三人现在正准备去和老太太汇合,但大师说的话却在她们的脑海里回想。   有的听明白了,有的没有明白。   “大师的意思是顺其自然,自有合适的缘分在前头等着姑娘,也就是说咱们只需要等着就好了?”   “应该是吧,”侍墨犹豫道:“大师刚才说‘必有时机之来到’,还说了凡事莫强求,等待机缘出现即可。”   “那岂不是说姑娘和邹家公子的婚事不能成了?”侍书脱口而出。   “什么邹家三郎?”侍墨奇怪地问道。   “就是老太太娘家侄孙,邹家的三郎啊,”侍书在曾淑和侍墨严肃的表情下小声道:“那一日姑娘派我去给老太太送东西,不小心听到了里头老太太和徐嬷嬷在说话,她们两个人谈到了邹家三郎。”   “老太太说邹家三郎今年乡试未成,不然和姑娘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他为人实在,邹大太太也是个和善明理的人,把姑娘许配给他是再没有错的。”   邹家表哥……   曾淑前进的脚步越走越慢。   邹家表哥他是见过的,他考中秀才的时候来京城住过一段时间,跟着祖父和父亲学习,和二哥是好友。   他是一个孝顺的人,每日都会去给曾淑的祖母,也就是他的姑祖母请安,而曾淑也是如此,一来二去的两个人没少见面。   曾淑虽然对他没有什么情义,但是若真的嫁给他的话,有祖母以及那两年相处的情分在,两人不说琴瑟和鸣,但想来是可以相敬如宾的。   一时便有些出神起来。   侍书可没有自家姑娘想得这么多,她有些遗憾道:“不过大师说姑娘的缘分只需要静静等待,那也就是说邹家三郎这是彻底没戏了啊,如果姑娘的正缘是他的话,那签文里面定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之类的。”   “好了,莫要说这些了。”   侍书的话让曾淑回过神来,她再次往前迈开了脚步,“祖母还在等着呢,我们走快些吧。”   “怎么样?”   邹氏看到她们回来,关切地问道:“签可是求了,是个什么签啊?”   曾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是根上上签。”   “哎呦这可好啊!”   邹氏喜道:“护国寺的签是再准不过的,淑姐儿来,快来拜谢过诸位佛祖、菩萨,让他们保佑你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于是曾淑就跪倒在佛祖面前,诚心诚意地叩拜起来。   一拜未来夫婿知书达理。   二拜未来公婆和善明理。   三拜此生顺遂而无波折。   ……   “不行,”曾老太太邹氏不满道:“这个谭家长子只考了个秀才,真是虚长了那些年岁,怎么可以把淑姐儿嫁给那样的人?”   田氏解释道:“娘,老爷说谭大人是二甲进士出身,前程远大。谭太太也说了,若是淑姐儿嫁过去了,定当亲女儿一般疼爱的。”   邹氏听完就更不满了,怒道:“好啊,淑姐儿这是要嫁给谭大人还是嫁给谭家长子啊?谭大人前程远大和谭家长子有什么干系?”   “难不成如今官位还是世袭的不成?”   “还是说谭大人考中了进士,他儿子就保定能够考中进士?那老太爷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他曾同光自己考中进士了吗?还不只考了个同进士!”   邹氏胸膛起伏,“如今满京城这是找不到好人家了吗?要把淑姐儿嫁给一个十六岁了,还只有秀才功名的人?”   “她可是曾家的嫡长孙女!”   “再怎么说,也得是个进士或者举人才配得上!”   “那,媳妇再找,再找……”田氏被婆婆训得头都不敢抬,灰溜溜地出去了。   ……   “这一回是咸家,新科进士!”   田氏又一次喜滋滋地来到了正房,对邹氏道:“娘,这一回上门提亲的是新科进士呢!正儿八经的二甲出身!”   “哦?”   邹氏提起了几分兴致,问道:“那他家里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啊?给我说道说道。”   田氏道:“老爷说这个咸大人是新科进士,殿试的时候是一百四十六名,如今刚进了户部,是老爷的同僚。”   “颇得上官赏识。”   “并且嫁过去之后淑姐儿便能够当家做主,咸家老太太在老家呢,轻易并不会到京城来。”   “还不错。”邹氏缓缓点头,脸上流露出了些许满意之色。   “如此年轻便能考中进士,可见啊是个难得的人才,配淑姐儿还算般配。”   邹氏说完了这话后正欲询问,却见底下的田氏面露犹豫之色,不由得好奇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娘,”田氏小心翼翼道:“这个咸大人今年二十有五……”   “二十五?”邹氏惊道:“他已经二十五岁了?!”   “是,是啊,”田氏在邹氏杀人般的眼光中道:“不过,不过老爷说咸大人虽然二十有五了,但是家中并无妻室,只有一个为其打理日常起居的老妾,也无庶子庶女。”   “淑姐儿嫁过去之后就是正头娘子,和旁的人家都是一样的。”   “你你你……”   邹氏气得手抖,“二十五岁尚未娶妻?他说未娶就是未娶了吗?!要是定下亲事之后才发现他老家还有一个糟糠之妻怎么办?”   “你这是要让淑姐儿做妾不成?!”   “还是做他在京城的平妻?!就和那些寒门进士一般?哦,对了,这就是一个寒门进士吧?然后将来淑姐儿回到了他们老家,就从平妻变成了贵妾?生的子女也变成了庶出?”   邹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再说了,即便是真的没有成过亲,但是一个二十五岁还没有成亲的男子,还是新科进士,谁不知道这种人打的就是出息之后找一个得力岳家的主意?”   “他们家是不是还要求丰厚的嫁妆啊?”   “简直无耻之极!”   邹氏一个茶盏就砸了过去,“这种人家也敢拿到我的面前,给我滚!”   ……   “娘……”   “有人上门提亲了。”   田氏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在离邹氏三尺之远的地方站定。   “呵。”   邹氏冷笑了一声,连头也没抬,“呦,又来了,说出来让我见识见识是什么样的人家吧。免得我这个老婆子孤陋寡闻,回头和老姐妹们说起的时候,回不上嘴呢。”   “这回是个好的!”   田氏连忙道:“娘,这回这个,可真是个好的,不但家里长辈宽厚,孩子自己也争气得很,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个举人了。”   “是嘛……”   邹氏来了几分兴致,问道:“那你说一说,是哪家啊?”   “是安平伯府三房的六儿子,就是出了二皇子妃的那一家,那孩子长得是仪表堂堂,知书达理。”   \"安平伯府三房?\"   邹氏仔细想了想,“可是我记得安平伯府三夫人,就只生了一个儿子吧?但是那个儿子好像是行三?早就已经成亲了,并没有生行六的子弟啊。”她困惑地望向旁边的徐嬷嬷,“我没记错吧?”   “老太太,您没有记错。”   徐嬷嬷道:“安平伯府三房家里的确没有行六的嫡出子弟,但是有一个排行第六的庶子,据说从小就博文识字。”   “上回您和董家老太太见面的时候,还说起过此人呢。”   经徐嬷嬷这么一提,邹氏想起来了,上回亲家董家喜得曾长孙,她过去祝贺的时候是听几个老姐妹提起过,安平伯府在为他们家庶出的六孙子寻亲事。   安平伯府一直都是军中出身,但因为这个六孙子被安排走科举一途,所以他们就计划着从清流中选六孙媳妇。   这一来二去的,她们就得到了信。   当时场上的人还猜测,之所以倾向于小官之家,怕不是因为那个孩子本身就是庶出,难以娶得高门佳妇。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安平伯府三夫人担心给庶子寻个得力的岳家,将来反而会反压正房嫡子一头。   所以就找个能弹压得住的,京城的四品以下官员的嫡女就很合适了。   所以最后,就找到曾家来了?   也是,曾家一门三进士,虽然后面两个名次都不高,父子三人整体的官位也不高,但在京城底层的小官里头也算是小有名气。   安平伯府看上了并不奇怪。   但是……   邹氏摇摇头,连话都懒得说了,“不行!”   田氏愣住了,惊道:“不,娘,怎么又不行了呢?安平伯府的嬷嬷说,府里的老夫人、夫人以及世子夫人、还有三夫人都是和善的,并不让新媳妇立规矩。而且成了亲之后六公子也会更用心读书,将来给淑姐儿挣个凤冠霞帔。”   “老爷说,以安平伯府的实力,六公子考个进士并不难。况且还有二皇子妃呢,二皇子妃就出自三房,定不会不管的。”   “您怎么又不同意了呢?”   邹氏懒得跟她说话了,摆摆手道:“不行就是不行,伯府旁支庶子,上头还有三重婆婆,你是生怕淑姐儿嫁过去之后过得太舒心啊?”   “我看呐,你们夫妻两个根本就没有上心!”   邹氏难掩失望之色,“也罢,既然淑姐儿是我养大的,她的婚事就由我做主吧,你们就别管了。”   ……   邹氏把曾淑的婚事接过来,但她自己也愁得很。   这家的儿郎出息,但是婆婆却蛮横不讲理,若是嫁过去了有数不尽的苦头吃。   那家的婆婆是和善了,但是儿郎却是个风流性子,年纪轻轻便有了通房,这样的人嫁过去了哪怕将来夫婿再功成名就,淑姐儿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还有一家是处处都好,家风正派,婆婆虽然严肃了些但也是个讲理的人,儿郎不过十八岁便已考中了举人。但是人家放出话说不能早娶,显然是打着将来等儿子考中进士之后,再娶个高门之女的主意。   总之就是看来看去啊,哪一家都不满意……   邹氏愁得睡不着觉,私底下和徐嬷嬷道:“哎呀,早知道啊,当初就不应该让二郎回去,让他在家里跟着老太爷和老大多学个几年,如今怕不是已经考出举人来了。”   “若是他已经考上了举人,那配淑姐儿倒是正好。”   邹氏满意道:“邹家富贵,淑姐儿嫁过去之后,不会像我年轻时候一样,时常为银钱发愁。最要紧的是我那大侄儿媳妇,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婆婆。”   “因为自己生了四个儿子,生不出女儿就把儿媳妇当做女儿疼,你是不知道啊,她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自从嫁过去之后都胖了一圈。”   “旁人看得直乐呢。”   “都说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婆婆!”   邹氏说着说着又再度叹息,“这女子嫁人啊,除了要考虑夫婿出息之外,首要的就是婆婆,只要婆婆好,那婚后事儿就少。若是不幸遇上了恶婆婆,皮都能被扒下二两来。”   “可惜啊,二郎还只是个秀才,不然真的很是般配。两家也是知根知底的,淑姐儿是我养大的认,无论哪一家娶她做正头娘子都亏不了。”   徐嬷嬷安慰道:“老太太您别急,大姑娘如今才刚刚及笄,这婚事啊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能定下的,总要多多查探才好。”   她见邹氏脸上还是带着遗憾之色,于是建议道:“二郎当时要回乡守孝,所以才不得不回去的,不过如今时间也到了。不如您去信一封,请他过来京城读书?通州那边偏僻,到底不如京城呢。”   “这成亲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的,可以先定亲,晚几年再成亲也无妨呢。”   邹氏眼前一亮,点点头道:“这主意不错,你去给我拿纸笔来。”   ……   门外的曾淑,悄悄地收回了前进的脚步。 第三十二章 回忆部分,两人为什么会成……   “姑娘, 老太太说要写信到邹家呢!”侍书兴奋地跟在曾淑身后,嘴里小声道:“看来不久之后邹家三郎就要到京城来了!”   曾淑脸色微红,快步往前走并不搭理。   侍书一边跟着一边道:“姑娘, 老太太还说邹家的大太太是个疼儿媳妇的, 嫁到他们家就好像是掉进了蜜罐子里头一样。”   “莫要说了。”   曾淑轻声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今日的事我们就当做没有听见,总之一切但凭祖母做主就是了,她老人家是不会害我的。”   “说的也是。”   侍书道, 不过说到这事她又有些愤愤不平地替曾淑抱屈,“不过老爷和太太也真是的,寻的都是些什么人家啊,一点都不靠谱。”   “姑娘您知道吗?”   “奴婢那天出去买饼子, 听说那什么咸大人,我们家拒绝了他的提亲之后,他没两天就定下了上官的女儿。”   “如今已经过了礼, 正准备着迎娶呢。”   侍书说完了这事后又嘻嘻笑:“不过他家里的那个妾室却不同意,正寻死觅活呢。还说咸大人能有今日都是靠了她和婆婆日夜做绣活赚了些银子,不然一家老小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咸大人想要迎娶太太过门,得先把她抬为贵妾, 还拿出了咸大人当年写的承诺书信为证。”   曾淑诧异, “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侍书道:“听说如今咸大人是左右为难,外头好些人在看他笑话呢。连带着他定下的那个姑娘也脸面无光,被外头的人议论纷纷。”   她脚步轻快地走着,庆幸道:“还好老太太眼神厉害,一眼就瞧出了这里面的不对劲,不然现在受苦的就是姑娘您了。”   ……   等待着邹家三郎上京的功夫, 京城里又下了几场大雪,一天冷过一天,曾淑的衣裳也是越穿越厚,险些裹成了一个球。   并且没几日那些湖啊河啊的就都上了冻,人走在上面都不怕。   于是就有相熟的闺秀邀曾淑去玩冰嬉。   冰嬉是京城人冬日里很喜欢做的一件事情,每年冬天都有人天天往那河里看,时时关注着它们什么时候上冻,一旦上冻那马上就派人回去把家伙什拿来,一刻都是忍不住的。   即使是没冻结实的时候,也有人忍不住在上头滑来滑去,但这时候危险大得很,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只有一层薄冰的窟窿里头,整个人都会掉下去。   哪怕是及时捞上来也得大病一场,就此一命呜呼的也不罕见。   不过这些都是普通人家的境遇,和曾淑这种大户人家的郎君姑娘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因为他们往往是等到冬至之后,到处都结上厚厚的冰的时候才被长辈们允许出门去玩。   并且所到之处还会有专门的下人上去先规整好场地,提来一桶一桶的水往冰面上再厚厚的浇上一层,务必要保证这些大家郎君姑娘们的安全。   此外他们玩乐的地方还和京城普通的百姓不一样,普通的百姓有河便能玩,而他们去的地方则是风光优美、代表着身份、地位,平时不让普通百姓进入的金波池。   曾淑收到的这张帖子,就是邀请她冬至那一日到金波池去的。   “去吧。”邹氏语气和蔼,“你们小姑娘是该到处走走,不然啊得在屋子里憋坏了。不单单是你,索性啊家里的三个女孩儿都一道去,让你二哥护送你们。”   于是一行四人就这么出发了。   金波池上人员熙熙攘攘,遍眼都是京城的贵族子弟,平平无奇的曾家四兄妹到了此处除了早就约好的人外,丝毫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并且到了这里之后,他们就陆陆续续地跟各自的友人在一块,相互分开了。   “今日也是不凑巧。”   “说是大长公主拿出了一个彩头,是宫里太后娘娘赏的簪子。”下帖子给曾淑的吴家姑娘挽着她的手道:“所以啊大家都来了,你看那边就是清韵诗会的人,她们今日滑得最好、花样最多的人便能够拿到那个簪子!”   “所以各个都摩拳擦掌呢!”   她转头看向曾淑,“淑姐儿你要不要去试试?你是我们几个人里头滑得最好的,若是你也去没准能得到那个彩头。”   曾淑摇头,“我还是算了吧,我们和她们也不大熟。”   吴家姑娘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些要么是郡主、县主、侯府或者是伯府的女孩儿,要么就是阁老、尚书、侍郎的后辈,不是我们这些小官之女比得上的。”   “若是不小心在场上把人撞伤了,又是一场风波。”   吴家姑娘走着走着,突然指着前面道:“淑姐儿你看,那粉色衣裳的是户部尚书家的女儿,她你不陌生吧?去年她及笄的时候我们还去过呢,听说她如今还没定亲,今天来肯定是想要在贵人面前好好表现的。”   “还有那个黄色衣裳的,是户部左侍郎家的女儿,哇,她瞪了尚书家的女儿一眼啊,也不怕她爹在衙门里被尚书大人穿小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另一个王家姑娘道:“她年后就要被抬进三皇子府做侧妃了,攀上了宫里的贵妃和三皇子,他们家才不怕什么尚书呢。”   “还有这事?”吴家姑娘惊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是啊,”曾淑的确没听人说起过,“我也没听人提起。”   王家姑娘神秘一笑,“嘿嘿,也就前些日子的事,在大公主府里,听说今天皇子公主们也都要来呢,还有朝中那些未婚的青年才俊们。”   “她可不就得为了赢得三皇子欢心而努力表现,好让自己将来在三皇子府的日子好过些。”   “这样啊。”   吴家姑娘若有所思,不一会儿又指着不远处道:“你们看,那蓝色衣裳的是不是魏家的二姑娘啊?那更了不得了,是大皇子妃的亲妹妹呢!”   “在哪儿?在哪儿?”   “在那呢!”   “还真的是啊,那和她走在一块的那个是哪一家的啊?好像没见过呢。”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魏大夫人娘家侄女,从江南来的,我前些日子在一处赏梅宴上见过,她刚来京城不久。”   “还有那个呢?”   “那个,那个好像是兴德侯府的姑娘,和兴德侯夫人长得是一模一样,快看快看,她朝着户部左侍郎家的姑娘走过去了。”   “天啊,她竟然打了她一巴掌!”   “这是,这是为三皇子妃出气吧,她是三皇子妃的亲妹妹呢,不过兴德侯府不愧是本朝世袭罔替的侯府之一,可真是硬气啊……”   “还有那谁……”   把在场出身贵重的姑娘们都数过一遍,这些家中父祖辈是小官的闺秀们咂舌道:“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啊?难不成满京城的名门闺秀们都来了吗?”   “那怎么办?我们还滑吗”诸位姑娘面面相觑。   “当然了,”曾淑听完她们的话后站了出来,望着冰面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湖面这么大,她们总不能都占了去,既然我们都不去凑那簪子的热闹,找个远些的地方就是了。”   ……   “姑娘姑娘,您看这里的冰冻得可真好!”   “您要不要在这里头滑?”侍书踩在冰上,咚咚咚地跳,然后就把自己摔成了一个大马哈,引得曾淑和别的姑娘们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快起来。”   曾淑伸手去拉她,不过侍书拒绝了,自己胡乱着爬起来,有些狼狈地道:“姑娘,这里的冰是很结实,但也太滑溜了些,您可和诸位姑娘可得小心啊。”   “知道了,你快回来吧,不要再待在上面了。”曾淑穿好鞋子,然后在侍墨的搀扶下踏上冰面,眨眼间就滑出去了五丈远。   “淑姐儿你等等我!”   吴家姑娘不甘示弱也追了上去。   急得她的丫鬟抱着厚重的披风在后面大喊:“姑娘您慢点,慢点儿!小心摔着!”   “还有我呢!”王家姑娘催促着丫鬟给自己绑鞋子,抱怨道:“她们两个真是的,次次都偷跑,尤其是淑姐儿一到了冰面上就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让人怎么追都追不上。”   “跳,曾家姑娘跳起来了!天啊她还在天上转圈!转了两圈!”还留在湖边地面上的几位姑娘和丫鬟们大呼小叫。   “这有什么,”王家姑娘看了一眼落地后倒着滑出了一个弧度曾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淑姐儿的冰嬉是最好的,我们几个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不过她也是最勤奋的,小时候我们怕摔都不敢怎么玩,也就是她,怎么摔也不怕。”   “勤勉又有天赋,这自然就滑得最好啦。”   “让开让开,我也要上去!可不能让她们两个把风头抢了去!”   ……   在这群姑娘不远处的一个僻静之处,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闲聊。   一个年长些,嘴里漫不经心地叼着一根枯草的二十几岁男子,对另一个比他略高一些的身影道:“我说傅霆,刚刚那些闺秀们,你都没有看上的吗?”   “你可别说不知道今天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他幸灾乐祸地嘿嘿笑,“兴德侯府的姑娘、魏家的姑娘、江南梅家的姑娘,还有虽然没有下场但也来了的刘家,不死心的敬国公府……”   “啧啧啧,你行情看涨啊。”   被称为傅霆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美的男子,他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胡说些什么,我今日只是恰巧来这里见你罢了。”   “这些人的身后,哪一个都牵扯着千丝万缕,不止一个府邸,我可不想哪一日我从战场上拼死拼活地回来,广宁侯府连姓都改了。”   “说的也是。”   陆擎呸地一声吐出了嘴里枯草,“那你的继室夫人,可就只有往小门小户里选了啊。既要聪慧过人能帮你打理好府内的那一大摊子事,又要性格软硬适中,替你应付外头各家各户,心思各异的夫人们。”   “最重要的还有宫里头,这个人选你可要好好斟酌。小户人家,有远见的姑娘可不多见啊,即便是有,”这话他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遇上那些爱惜女儿的,也不愿意往我们这种人家嫁。”   “总觉得我们这种人家里,会把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伸手拍了拍傅永宁的肩膀。   “可别怪我这个做兄弟的没提醒你,如今可不是当年你父兄双亡,只剩一口气从边城爬回来的时候了。当时各家各户都避你如蛇蝎,害你连个冲喜的媳妇都讨不到,让钱家捡了便宜去。”   “如今你深受陛下重视,最要紧的是,我朝除了你之外也拿不出什么人来应对那些辽人了。”   “你迟早都会重掌兵权。”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再来烧你的热灶就太迟了。”   他凑前去小声道:“我听姑母说,太后有意让姑父赐婚你与五公主,而钱贵妃眼见你不愿意再娶钱家女,也准备求姑父赐婚你与六公主。”   “嘿嘿,可别到头来,你成了驸马爷啊。”   傅永宁的目光停留在下方,淡淡道:“多谢提醒。”   “你在看什么?”永安侯陆擎好奇道,从他的身后探出个头来:“咦,怎么这里也有人玩冰嬉?哇,那个穿红衣裳的姑娘滑得不错啊,连那么难的动作都会。”   “糟糕,摔了!”   ……   曾淑在冰面上滑了一阵子,越滑越开心,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忧愁尽忘。   她时不时地还和吴家姑娘或者王家姑娘手拉手,在冰面上转圈,又或者几个姑娘相互对视一眼就默契地齐齐往前冲。   不管输赢都很高兴,她只觉得自己是在冰面上飞翔,滑着滑着就有一种越飞越高的感觉。   “哇,淑姐儿你太棒了!”   “快,再快些!”   “跳起来!”   曾淑高兴地笑着,顺着自己的心意再度起跳,不过这一次由于重心有些不稳,她很快就摔了下来。虽说落地的时候及时调整了身子没有摔在地上,但当她再度滑行的时候却觉得脚有些不对劲。   应该是扭了。   于是她滑到湖边停了下来,抓住两个丫鬟的手,仍由她们帮她褪去鞋子,只着一双厚底的绣花鞋站在湖边的道路上。   “姑娘,您刚刚是怎么了?有没有摔到啊?”侍书担心地问道。   曾淑动了动脚踝,遗憾道:“应该是扭了一下,走路倒没有什么大碍,但今天是不能再玩了,不然非得受伤不可。”   “那姑娘咱们赶紧回去吧!”侍墨急忙给她披上毛茸茸的厚披风。   “淑姐儿,”吴家姑娘的身影由远及近,最终停留在湖边,“你怎么了?刚刚是不是摔着了?”   曾淑摇头道:“我没事,就是脚有些扭了,需要回去歇息几日,今天就不能再陪你们玩了。”   “这样啊……”   吴家姑娘遗憾道:“我还打算今天让你教我怎么跳呢,我也想跳得那样高,不过没关系,我们下次再约好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对了要不要坐我家的马车回去?就在大门口呢。”   “不用了,我们今日也是乘了马车来的。”曾淑道:“我去找我二哥,跟他说一声我先回去,回头再让马车来接他们。”   “这样也好。”吴家姑娘不再勉强。   于是主仆三人两个扶着一个,步伐缓慢地在湖边的地上行走,曾淑时不时地还用有些艳羡的目光看着冰面上飘然滑过的身影。   “姑娘,要不要奴婢背着您啊?”侍书扶着曾淑的一只手,担忧地问道:“刚刚瞧了您的脚是没有肿起来,但是也不好走太久的,不然不小心伤了经脉或者是骨头可怎么好?”   “不必了,就这样慢慢走吧。”   曾淑可不想大庭广众之下被丫鬟背着走路,除非她的脚真的很严重,不然不出几日曾家大姑娘摔断了腿之类的闲言碎语就得传遍京城了。   侍书见状也不好再劝,只得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家姑娘,并且自己走前半步,把那些细小的石头一脚踢开。   “要奴婢说,其实姑娘您还是不要再玩冰嬉了吧。”   侍墨扶着另一侧,有些担忧地道:“姑娘您自从玩了这冰嬉之后,从小到大受伤过好多回了,摔成淤青的时候也不少。”   “也就这一回幸运,才小小的扭了一下,不然要是像去年那样肿得见不来人,太太又会狠狠地罚我们了。”   “姑娘家,不是应该文静些么?”   “可是姑娘喜欢啊!”   侍书接口道:“你没看见刚才姑娘玩冰嬉的时候有多么的开心吗?比在家里头是开心多了,你怎么忍心让姑娘再也不玩冰嬉,再也不能开心?!”   侍墨语塞,有些闷闷地道:“奴婢实在是心疼姑娘。”   “侍书说得对,我喜欢啊!”   曾淑对侍墨道,语气高兴而坚定,:“从小到大我也没几件喜欢的东西,既然我这般喜欢冰嬉,在冰上的时候会很开心,那我就应该去玩。”   “并不能因为它会让我受伤就避而远之了,要知道人这一辈子,总是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难处的。”   “若是每次遇到了难题就退缩,久而久之,我不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吗。只有迎难而上,尽自己所能,将来才不会后悔。”   “说得好!”一道男声赞道。   “是谁?”   侍墨正听曾淑的话听得入神,但一听到陌生的男声马上就抬起头来,看着前方的两道人影,皱眉问道:“你们是谁?怎会在此处?”   “就是,”侍书也道:“还偷听我们说话!”   曾淑也有不满,不过看对面两人的衣着不像是寻常人家,并且气势非凡,于是放缓了语气道:“两位公子,不知为何在此挡住我们的去路?这并不是君子所为。”   “啊,这……”说话的陆擎看了看身侧。   然后就看到旁边这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扔到对方脚下,“刚刚看你摔了一下,手里头又正好有药,于是就候在此处。”   说完了来意后,他道:“这药是上好的,擦上第二日便可消肿去淤。”   ……   “这两个人,奇奇怪怪的。”侍书待那两人走后才小声道。   “姑娘,这药我们要不要啊?”侍墨指着地上的小瓷瓶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比大夫开的灵验。”   曾淑想了想道:“拿着吧,他们并没有恶意。”能够专程等在这拐角处,想来也不是那等莽撞,不知道好歹之人。   于是三人就带着那小瓶子回去了。   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伤了腿,可把邹氏和田氏心疼得不行,尽管曾淑赌咒发誓说下回一定注意,但邹氏和田氏还是禁止她这个月再到金波池去。   正当她愁眉苦脸地被关在家里,然后听二妹和三妹回来说今年的金波池是多么多么的热闹,今日你拿了大长公主赏的簪子,明日她得了某位公主的赏赐,再一日又是某家的姑娘大出风头,被某位夫人看上了聘去做儿媳妇。   曾淑对这些人得到的东西倒是不羡慕,但对她们能够自由自在地冰面上滑行还是有几分羡慕的。   可惜的是,虽然她的脚踝在擦了那人给的药后第二天就好了,但依然被长辈们禁止出门。   于是她给自己画了一张腊梅图。   每过一日,就画一朵花,想着等这幅图画完,她也就解禁了。   ……   “你,你说谁来提亲来着?”   田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坐在椅子上的自家老爷,急切地追问道:“我没听错吧,是谁来着?”   “广宁侯傅永宁!”   曾大老爷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恍惚之色,显然他也是震惊不已。并且即使已经知道这个消息有一阵子了,但他的心神还是没有平静下来,“广宁侯傅永宁,求娶我们家的淑姐儿。”   广宁侯府,侯爷傅永宁!   田氏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侯,侯爷?!你是说有个侯爷看上了我们家的淑姐儿?”   “正是!”   曾大老爷赞叹着点头道:“因此特地上门提亲,是今日下衙后的事,他请了个老大人来提的,我和爹听到后也是吓了一大跳啊!”   “要不是那位大人向来德高望重,我恐怕就要以为是他老人家老糊涂了,在和我开玩笑呢。”   田氏震惊不已。   半响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他,他今年几岁了?可别是个糟老头子啊,我们的淑姐儿才十五岁。”   曾大老爷道:“他年轻得很,今年只有只有一十八岁。其实你对他应该有些印象,就是两三年前的时候,边城大捷,朝廷上下大加封赏。他就是大捷的功臣啊,不过他的父兄也因此死在了战场上。”   “于是这个傅永宁养好伤之后,就继承了侯府,成为了广宁侯。”   曾大老爷这么一说,田氏也慢慢想了起来,但脸色就是一变,“可是他不是已经娶妻了吗?这是,这是想要我们的淑姐儿去做小?”   “不行,绝对不行!” 第三十三章 回忆部分,两人为什么会成……   “不是做小!”   曾大老爷耐心地解释道:“侯爷的原配已逝, 如今娶的是填房,淑姐儿嫁过去就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一品的侯夫人!”   “姻亲是结两姓之好, 从此两家为一家, 彼此守望相助。淑姐儿嫁过去对曾家, 对她自身都大有好处!”   “填、填房啊……”田氏听到这两个字后明显有些失望。   “难道你还想着原配正妻不成?!”曾大老爷看着她这模样,不满道:“世袭罔替的侯府,这样人家正妻的位置, 京城里多少人家虎视眈眈?哪怕是个续娶的填房,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攀得上的。”   “你居然还嫌弃!”   “可是那是填房啊!”田氏的确是有些不满,抱怨道:“也不知道先头,对了他先头那个可留下了子嗣?”   说到这个, 曾大老爷遗憾地叹息道:“有个嫡长子。”   “嫡长子啊……”   田氏这回可就是彻底地失望了,这个侯爷名头是很大,听着也很糊弄人, 但不好的地方也不少。   年纪虽然不算大,但成过亲了啊;门第是很高,但高门大户规矩也很多;重点是还有了嫡长子。   并且这门婚事不是侯府老夫人来提的,而是侯爷亲自请人向自家老爷提的。田氏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这种程度的内宅问题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这说明了侯府的老夫人并不愿意啊。   人家心里头另有打算。   那既然侯府的老夫人不愿意, 那么婚后这婆媳关系就难处了。   田氏心里头是一边想着一边打鼓,这样的人,即使再位高权重,怕是也不能过自家婆婆那一关啊。   “老爷,”田氏犹豫着问道:“您这是要应下这门亲事?可我觉得不太妥当,你要不要再仔细考虑一二啊?”   “怎么?”   曾大老爷刚才是捋着短须浅笑,听到田氏的话后诧异道:“你不愿意?这可是一门好亲啊, 比之前上门提的所有人都要好。”   “淑姐儿嫁过去就是侯夫人,得朝廷一品诰命,这是多大的福气。你们女子不是都盼着得诰命的吗?而且侯爷还受陛下重视,年轻有为,仪表堂堂。将来淑姐儿生下个一儿半女,那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是,可是侯爷已经有嫡长子了啊!”   田氏忍不住道:“即便将来侯爷再有出息,落到淑姐儿和咱们外孙身上的也没有多少,反而因为对方娘家得力,淑姐儿怕是要吃了亏去啊。”   “这倒也是。”曾大老爷有些遗憾。   不过在田氏面露喜色以为他同意了的时候他又道:“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侯爷娶的不是填房而是原配,怕是轮不到咱们家了。这有得必有失,也莫要强求这么多了。”   田氏语塞,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这事,母亲怕是不会同意的。”   果然,傅永宁和广宁侯府这两个名字一出,邹氏就断然拒绝,并且她这一次的态度比以往的都要激烈。   “你们,你们这是安的什么心啊?!”   “竟然把好端端的女儿,送去给人做填房?!”   “那个什么侯府,你们打听过吗?啊?你们打听过那位傅永宁是什么样的人吗?打听了侯府的老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吗?”   “打听没打听先头那个侯夫人是怎么死的?”   “母亲。”曾大老爷在邹氏的训斥中为难地解释道:“侯府老夫人是个什么性情儿子不知道,但是傅永宁却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啊,他十五岁那年在边城大破敌军,这几年北边的百姓有安稳日子过全靠了他。”   “全靠了他?”   邹氏拍着桌子怒道:“全靠了他又如何?我们家欠他救命之恩了吗?要把女儿嫁过去?”   “当年边城告危的时候,皇后娘娘带头节衣缩食,在后宫领着妃嫔们亲自给边关的将士们缝补衣物,我们家可没有缩在后头。”   “样样都是尽心尽力的!”   “他傅永宁是大英雄,我们就是小英雄!”   “我们可没欠他的!”   “母亲,”曾大老爷着急地解释,“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主要这实在是一门好亲事啊,嫁过去淑姐儿便是一品的侯夫人,乃朝廷诰命,这是多少女子一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   “再说了,侯爷也是诚心诚意的,说了会好生的待淑姐儿,断不会让她受委屈,如此……”   “够了!”   邹氏怒气冲冲,“也只有黑了心肝的父母才会把好好的女儿送去给人做填房,让女儿后半辈子处处都低人一等!”   “前世无良今生才会嫁人做填房!”   “你们这对没心没肝的无良夫妇,自个人没良心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拿淑姐儿去攀附荣华富贵,做梦!”   邹氏这话说得及重,曾大老爷和田氏都受不住地跪了下来。   曾大老爷一边以手撑地,一边抬起脸辩解道:“母亲,您这就折煞儿子了,儿子绝无此意!”   “只是这件事可由不得我们家说不啊,广宁侯府是何等地位,尤其是还找了朝中老大人来提亲,那是不容拒绝的啊!”   “若是真的拒了,爹还有儿子,甚至是远在江南的二弟都会落不了好,更别说淑姐儿的兄弟们了,咱们这一家子都讨不了好啊母亲!”   “好啊!”邹氏瞪大了眼睛,脑海中越发的怒气上涌,“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竟敢威胁起我来了!”   她左右看了看捞起桌旁的一盏热茶就泼了过去,浇得曾大老爷满脸的茶沫子。   “老爷!”田氏惊叫一声扑了过去,赶紧拿袖子胡乱地给狼狈不堪的曾大老爷擦脸,“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快来人啊!”   可是不等门外的丫鬟们进来,徐嬷嬷也扑到老太太身边,惊慌地冲着捂着胸口的邹氏道:“哎呀老太太,老太太您怎么了?!”   “您这是胸口又疼了吗?”   “哎呀大老爷!”   徐嬷嬷转头对被茶水烫红了脸,前襟都湿透了的曾大老爷道:“您怎么能顶撞老太太呢?她从小把您养大,吃了多少的苦头,如今好不容易享几年清福,谁知道竟被您气成这样。”   徐嬷嬷一边给邹氏顺着胸口一边道:“这别人不知道,难道大老爷您还不知道老太太年轻时候受的苦吗?!老太太年轻那会儿嫁到曾家来,先老太太是处处觉得她做得不好,您的外祖母田家先老太太也是步步紧逼。”   “老太太那是受了多少苦,留了多少泪!”   “别人不记得了,就连您也不记得了吗?您小的时候不懂事,顽劣得很。老太太都不与你计较,处处是尽心尽力。过了几年好不容易等你长大一些明理了,知道孝顺老太太了。您又读书去了。”   “老太太为了供老太爷和您读书,为您延请名师,嫁妆都当了不少。如此的尽心尽力,却还是有人说不够!”   徐嬷嬷满脸的伤心,“还是有人说她这个做继母的心狠,就连二老爷科举考得比你好,都有人说风凉话说老太太藏着捏着,只顾着自己的亲儿子。”   “这做填房的苦,老太太这一辈子是吃够了,这才不让大姑娘去的啊!这样的一番慈心,竟被大老爷您如此辜负,您这是要把老太太气病了去吗?”   曾大老爷听得满脸通红,跪地磕头道:“母亲,儿子并无此意啊母亲……”   田氏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场反转,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一时进退两难。   谁知徐嬷嬷说完曾大老爷后又转过身来,对着她道:“还有大太太,老太太对你如何,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啊!当年你们田家拿不出嫁妆来,也是老太太力排众议,说多给您一些聘礼,总要全了这个脸面。”   “免得将来您的嫁妆和二儿媳妇相差太大,您这个长媳的位置坐不稳当,于是家里头啊就从本就不多的家用银子里面拿出了六百两来,这一给啊就是六年!”   “三千两啊大太太,结果你们田家只陪嫁了八百两,要不是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个事情你们田家恐怕就又要把脏水泼到老太太身上了。”   “处处是小心谨慎,时时都要尽善尽美,就是这样还是有那嘴碎的说老太太给继子聘了个八百两嫁妆,家里无官无爵,父辈还都是白身的乡下姑娘。然后给自己亲儿子找了个嫁妆丰厚的官宦之后。”   徐嬷嬷把田氏说得脸色煞白之后摊手道:“可你们这门亲事根本就不是老太太定下的啊!”   “大老爷,老太太当年的时候也问过你,要不要另娶名门闺秀。你若是愿意,老太太拼着被世人咒骂,也要给你寻一门有助力的。是你不愿意的啊,是你非田家女不娶的啊。”   “你说老太太冤不冤啊?”   “你们说,这填房难做不难做?”   “就这样你们竟然还想把亲女儿嫁过去?”   “秀英啊。”邹氏靠在椅背上,捂着胸口虚弱地道:“别说了,他曾同光这是翅膀硬了,要自个儿做主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这是看中了侯府的富贵,要卖女求荣呢!”   曾大老爷听到这话后吓得连忙磕头,“儿子并无此意,并无此意啊,儿子听您的,儿子听您的就是,不让淑姐儿嫁了就是了……”   “母亲您别生气,别生气……”   “我哪儿敢生气啊?”邹氏厉声道:“养了这么个好儿子,我无颜面对曾家列祖列宗,我这个老婆子谢罪都来不及,哪儿敢生气?总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淑姐儿的婚事我已经有了打算,绝对不能把她嫁去给人做填房!”   邹氏怒气冲冲地把人赶走,回头就对着徐嬷嬷难受地哭了起来,“这都是安的什么心啊,一个两个的,都是安的什么心呐……”   徐嬷嬷知她这是想到了自己,于是连忙安慰道:“老太太,老太太您消消气,仔细眼睛疼。”   邹氏却没有听劝,径自哭道:“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要把好端端的一个女儿,送到火坑里面去,这是生怕女儿过得太好啊!”   “老天爷怎么还没收了他们去!”   “老太太,这不是被您骂回去了嘛,大老爷纵有千不好万不好,但对您还是很孝顺的。”徐嬷嬷一边劝着一边给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这件事啊就这么过去了,改明儿我们再给大姑娘挑个四角俱全的。”   “哪有什么四角俱全的!”邹氏却是叹息,“这世上的男子啊,多半都没有心肝,没心没肝呐。”   “祖母——”   一道紧张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紧接着是好几个丫鬟喊着“姑娘小心!”“姑娘您跑慢一些。”“大姑娘小心脚下”等等等等。   邹氏和徐嬷嬷惊讶地望去,却看见一个着红色衣裳的少女喘着粗气跑了进来,扑倒在案前拉着邹氏的手焦急道:“祖母您怎么了?”   “刚刚丫鬟说您心口疼,现在还疼吗?”   “您别怕,大夫很快就来了……” 第三十四章 回忆部分,两人为什么会成……   邹氏和徐嬷嬷面面相觑。   在曾淑一声声焦急的喊声中, 徐嬷嬷才想起怕是之前守门的丫鬟听到了动静,给她通风报信了,不然大姑娘不可能来得这般快。   想到这里, 徐嬷嬷给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然后对曾淑道:“大姑娘您来得正好, 刚刚老太太险些被大老爷气晕过去,不过啊现在已经好多了。”   “用不着喊大夫。”   邹氏也反应过来这回是把人吓着了,于是她靠在椅背上, 自个儿伸手缓慢地顺着胸口,说话的声音带着些倦意。   “哎呀,就是疼了那么一回儿,秀英大惊小怪罢了。”   “你怎么过来了?”   “我, ”曾淑的脸上惊魂未定,不放心地伸手去摸邹氏的脉搏,“我刚刚在屋子里画画, 谁知道突然有人在外头大喊您胸口疼。”   “可把我吓了一跳,祖母您真的没事吗?”   “您的脉跳得有些厉害呢。”   大户人家的女子,在漫长的内宅生涯中除了读书习字、管家理事之外,旁的多多少少都懂一些, 有的擅长女红、有的爱种花种草、还有的字写得好或者是易牙之术甚妙。   而曾淑则因为自小就跟祖母住在一块, 因此懂得些许的药理。   如今一把脉,就觉得祖母的脉象不对。   于是忍不住担忧道:“祖母,要不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吧,您怕是受惊了,这人一受惊夜里就睡不安稳,还是让大夫开个安神汤为好。”   邹氏在曾淑坚定以及徐嬷嬷戏谑的眼光里点点头,有几分无奈地说道:“那就依你吧, 哎,我这是老咯,不中用了。”   “祖母您说的是什么话!”   曾淑准备把祖母扶到床上去躺着,听到她这般泄气的话后不由得嘟起嘴,“您年轻着呢,往后长命百岁,是要抱玄孙的人。”   “那不成老妖怪了?”   邹氏顺着曾淑的脚步,一边缓慢走着一边道:“祖母呀,能看着你们一个个的,成家立业,日子过得顺心,也就心满意足咯。”   话说到此处,邹氏已经被曾淑扶着坐在了床沿,她招招手让想要给她铺被子的曾淑坐下,然后道:“刚刚你也听见了吧,你父亲啊,在衙门那边遇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他说那位老大人想要为咱们曾家做媒。”   “一个侯爷,就是几年前大败辽人的一个将军,想要娶你为妻。”   “不过,祖母做主给你拒了,你不会怪祖母吧?”   这件事淑姐儿的确是听到了,她住的地方离祖母不远,正房里头又闹出了这般的动静,侍书早就探明白了。   她听到这消息后也是吓了一跳,半天回不过神来,等她想明白后这心里头是乱糟糟的,说是六神无主也不为过。   要不是事关自己的亲事,她早就坐不住了。   “祖母,我并没有怪您,”她摇头,然后坚定道:“若是问我我也是要拒了的,孙女并不想嫁那样的人家。”   曾淑笑了笑,“孙女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之前户部尚书家的女儿举办及笄礼的时候,我们几个偶遇了尚书大人。”   “当时吓得是头也不敢抬。”   “前些日子我和吴家姑娘,王家姑娘她们几个去金波池玩冰嬉的时候,远远地也瞧见了什么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还有侯府、阁老等重臣家里的女儿们,她们都气派得很。”   “其中一个兴德侯府的二姑娘,还当众打了侍郎家的女儿一巴掌。”   “据说是因为那个侍郎家的女儿要进三皇子府为侧妃,而三皇子的正妃则是兴德侯府的大姑娘。所以这二姑娘气不过,就扇了她一巴掌。”   “那么多的人。”   曾淑的语气略微有些感慨,“女儿家的脸面是何等的要紧,侍郎家的那位姑娘当场就捂着脸走了,好些天不敢出来见人。”   “由此可见,那些王府、侯府等地儿的人不讲理起来是何等的蛮横。侍郎家的女儿尚且如此,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怕不得被生吃了去。”   曾淑伸出手去拿起被褥的一角盖在邹氏的身上,“所以啊,孙女不但没有怪您,还很感激您呢。”   “再说了。”   “我都没见过那个什么广宁侯傅永宁。”   曾淑凑到邹氏面前小声道:“谁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亦或者又矮又肥还秃头?”曾淑说着说着祖孙两人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这孩子。”   邹氏笑得有几分无奈,“人嘛,听说长得是差不到哪儿去。不过淑姐儿,祖母之所以不同意,不是他长得如何,男子汉大丈夫,上顶天下踩地,长相嘛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曾淑欲言又止。   睿智的曾老太太邹氏了然地看着她,“好了,祖母知道你是不想说出那两个字,怕祖母听得伤心,其实也没什么。”   她道:“祖母之所以不让你嫁,其实最要紧的,他聘的是填房。”   “祖母这一辈子,说不上顺遂,年轻的时候更是吃了许多苦头,而这些苦头啊多半来源于我是个填房。”   “做人填房、做人后娘。”   “动辄都是错,处处都有人等着揪你的小辫子呢。”   “更何况那还是侯府,我当年受了委屈,虽说祖父和爹娘只会叹气,但我那个胸无点墨的大哥却是会打上门去,为我主持公道的。”   “如此啊,曾家的那些长辈们和田家才收敛了些。”   “但你……”   邹氏直白地说道:“你若是嫁了过去,家里头没有人能够给你撑腰啊!说句不好听的,你若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侯府,我们家里哪怕是拼死了力气,都掀不起棺材盖来瞧上一眼!”   “他们男的就想着荣华富贵,不懂得这些。”   邹氏轻拍着曾淑的手,“但我们女子想要后半辈子安安稳稳、顺顺利利的,还是得嫁一个知根知底的啊!”   “这个滋味……”   邹氏停顿了半响,收回手下意识地滚动着手里的佛珠,终究还是叹息道:“祖母是不想你去受啊……”   “祖母……”   曾淑心疼地搂着邹氏,伸手轻拍着她的背脊,“祖母我都明白的,我们就找个知根知底的吧。”   ……   “妇人之见!”   曾老太爷的书房显得有些凌乱,除了摆放整齐的书册之外,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木工摆件。而此时他的心情也如同这凌乱的书房一般,乱糟糟的。   曾老太爷喘着粗气,负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他还是难忍怒气,指着对面坐着的曾大老爷道:“糊涂!你真是糊涂了!和侯府结亲,这是何等要紧的事,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全听你母亲的呢?!”   “真的,就这么拒了?!”   “是啊,”曾大老爷解释道:“爹,不但母亲不同意,就是淑姐儿也不同意,若是勉强嫁过去那就是结仇了。”   “所以……”   曾老太爷凑过去盯着他,“所以你就回绝了?”   曾大老爷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是,是的,爹。今日在衙门里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老大人,于是便谢绝了侯爷的好意。”   “哎!”   曾老太爷甩着袖子,“妇人之见!这件事就不应该由着你做主!”   他又再度在屋子里烦躁地走了几圈,然后转头看向曾大老爷道:“你可知道,这个傅永宁是何等人物?”   曾大老爷想也没想就道:“他是广宁侯,还是本朝少有的勇将!”   曾老太爷摇头,压低声音道:“他还是大皇子的伴读!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而且并不太长久。但为父今日听闻了一件事,大皇子曾经的座师,明山书院的山长徐老大人要起复了!”   曾大老爷咂摸着父亲的这句话。   他和偶然得到这个消息,又道听途说了一些风声的曾老太爷不同,更为年轻,对仕途更上心的他结合之前衙门里影影约约的传闻,自己仔细思索着,然后脸色骤然一变,惊道。   “爹,您的意思是陛下真的要准备立太子了?”   “那又如何?!”曾老太爷虎着脸,“跟咱们家又有什么关系呢?原本还能借着淑姐儿的婚事结几分善缘,但如今……”   曾大老爷的脸上闪过几分懊恼之色。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管家惊慌失措的声音,“老太爷,大老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他把门一推,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门外,门外来了一群军汉,七八个人,骑着马,穿了甲,为首的是个什么侯爷,说是,说是要见大老爷啊!”   曾家父子俩一听,相互看了看,随即大喜道:“快,快快有请!”   ……   邹氏从噩梦中惊醒,捂着胸口险些喘不过气来。她冲着外面虚弱地喊道:“秀英,秀英啊。”   徐嬷嬷也就是徐秀英睡在屏风隔出来的外间,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喊声,急急忙忙的披了一件衣裳就进了内室。   “老太太您怎么了?”   邹氏看到徐嬷嬷进来连忙朝她招手,然后靠在她身上喘息着道,“我刚才啊,做了个噩梦。”   徐嬷嬷吓了一跳,忙问道:“老太太您做的是什么梦啊?可要去熬了安神汤来?”   “不必了。”邹氏摇头,带着几分气愤道:“我呀,就是做了个噩梦,梦见去年冬天的时候,那个老不死的逼着淑姐儿嫁人。”   “可把我给气的呀。”   “结果气着气着人就醒了。”   “老太太您别生气,”徐嬷嬷拍着她的胸口安慰道,“这都过去了,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邹氏道:“我知道啊,但我这心里头啊,就是压着很。一想到他们当初逼着淑姐儿嫁过去,我就恨不得把他们给吃了。”   “你说淑姐儿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投胎到他们夫妇俩的肚子里面去了呢?要是他是老二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她打小就孝顺。”   “对了,”邹氏转头问道:“我让你写信给老二,让他让董氏赶紧回来,这信到没到啊。”   徐嬷嬷听得哭笑不得,她边给老太太揉着胸口边道:“老太太,这信才刚发出去呢,哪有那么快到的。况且二老爷那边收到信之后,也得安排一些时日才行啊,不会马上上路的。”   “那你再写一封信,去催一催。”邹氏有些不耐烦地道。   “是是是。”   徐嬷嬷连声安抚,“这就写,让二太太早些回来。如今这差不多是中秋了,这次二太太回来估计还会带着三爷、五爷、还有四姑娘呢。到时候家里头可就热闹了。也不知这大半年没见,他们长高了不曾。”   邹氏听到这话后也是一阵高兴,刚刚那股憋屈的劲儿早就没了。   “那你明天把他们的院子收拾出来,那些被褥什么的都得拿出来晒晒才好,莫要藏了寒气。”   徐嬷嬷道:“知道了,老太太您就放心吧。”   曾老太太邹氏嘴上应着说要放心,但事实上啊她也是个操心的性子。反反复复的又叮嘱了几遍,然后说着说着就叹息起来。   徐嬷嬷有些奇怪的问道:“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邹氏沉思了片刻,然后道:“我这是想着这么多年了,我为着这个家劳心劳力,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但有些人却半点也不知道感恩。总是把人的好心当做驴肝肺,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虽然邹氏这说得不明不白的,但是徐嬷嬷还是听懂了。她有些迟疑地道:“老太太,你的意思是?” 第三十五章 时间线回归   邹氏看着这个相伴了大半辈子, 亲如姐妹的人,缓缓道:“我想啊,也是时候把这个家交给田氏那个蠢蛋了。”   徐嬷嬷惊讶极了。   她想了想迟疑道:“这样不太行吧, 您之前也说过, 大太太那个人实在是没有当家主母的样子。另外之前这家里头里里外外都是您操持的, 尤其是那些田庄铺子之类的家业,哪能就这么分出去啊?”   “曾家哪有什么家业?”   邹氏冷哼,“他们曾家的那几颗歪瓜裂枣谁稀罕呐?把灶房的老鼠洞都扫光了, 也扫不出几两银子来。”   “你莫不是忘了?如今大部分的那些田庄和铺子都是用我的嫁妆买的。”   “老太爷和老大、老二的俸禄虽说都交给了公中,但平时也都花得差不多了,还有剩的大部分也都陆陆续续的用在了儿女婚事以及田家那头上,我都记着账呢。什么时候交出去都可以。”   “至于我的嫁妆。”   邹氏笑道:“嫁妆自古以来就是妇人的私产, 我爱分给谁就分给谁,哪个敢说三道四?我可是有亲儿子的人,轮不到旁人来捡便宜。”   “之前把着管家的权利不放, 一方面是怕那田氏亏着我的亲儿女,另一方面嘛也就是为着你们这些跟了我大半辈子的老伙计。”   “如今啊,也是时候放手了。   “过几天清闲日子。”   徐嬷嬷恍然,“老太太您说得有理, 是我想岔了。”   邹氏拍拍她的手, “所以呀,你再让人给老二去一封信,跟他商量商量这件事,看他那边是怎么个想法。”   “总得有些准备才好。”   “您放心吧,”徐嬷嬷点头道:“明日就让我那儿子亲自走一趟,保准把信安全地送到二老爷的手上。”   ……   无独有偶,在老太太邹氏被噩梦惊醒, 产生了把管家权交出去的想法的时候,曾淑也在睡了十几年的床上突然醒了过来。   然后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正要离去的人。   “你要去哪?”   “西郊大营,”傅永宁低下了头,把衣摆抽了出来,“如今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吧,晚上我来接你。”   于是曾淑迷迷糊糊地,又把头埋进被窝里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用去了好些时辰,直到外祖母和母亲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淑姐儿还没有起啊?”   田老太太坐在桌旁,头一直往里头望去,面前端过来的香茶和点心是半点也不想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也不催一催,哪家的媳妇睡得这般晚的?”   “您请息怒,”晴雁平静地道:“夫人晚些时候就起来了。”   不过可惜的是晴雁越是平静,越是知礼,田老太太就越是生气,再加上今早醒来发现侯爷外甥女婿早早地走了之后就更甚了。   总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所以等曾淑梳妆打扮出来后,便听到了外祖母和母亲不满的抱怨,“淑姐儿啊,你怎么睡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过了请安的时辰了。”   “你外祖母也等了你好一会儿,还有啊,昨日你不是说有什么话等到今日再和侯爷说的吗?怎么今早醒来人都没影儿了啊。”   田老太太补充道:“是啊,淑姐儿,你二表哥还想向侯爷讨教学问呢。结果可好,一问说是天还没亮就走了。哎呀,也不知道侯爷会不会怪罪咱们招呼不周呢。”   “娘,外祖母。”   曾淑向两位长辈问过安后就坐在了母亲田氏的身侧,解释道:“我醒这么晚是因为昨晚睡得晚。”   “外祖母不是说了对孙媳妇的要求嘛,”曾淑转头看向田老太太,“所以我昨晚便和侯爷商量了一番,另外他今日也不是故意这么早就走的,实在是有差事在身,等他办完差事之后就会回来接我。”   “这样啊,那你的确是应该多睡些。”刚刚还有些不高兴的田老太太喜出望外,探过头来热情地问道:“那侯爷有没有说哪一家好啊?”   田氏也好奇道:“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吗?”   曾淑摇头道:“没有这么快,他说会让手底下的人去打听打听,看哪位大人家里有合适的。外祖母您耐心等着就是了,若有了信我定会告知您的。”   “那就好,那就好。”田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   送走了外祖母和母亲之后,曾淑又去正房给祖母请安,不过祖母邹氏今天的精神头不太好,说是夜里做了个噩梦惊着了。   “那现在您感觉如何?”   曾淑去摸她的手,关切地问道:“若是还有不适,得请大夫,不,要不我让人去请太医吧?”   越想曾淑越觉得有道理,兴致勃勃地说道:“宫里的太医医术是最为高明的,比民间医馆里头的大夫要强上许多。侯府里的老太君和老夫人就半月请一次平安脉,平时也按照太医的吩咐调理身子。”   “回头我拿了傅永宁的帖子,请太医来给您好好看一看。”   “不用了不用了,”邹氏连连摆手,“我待会儿再补一补觉就好了,我看你才需要好好休息,眼底都青了。”   邹氏左右看了看,伸手去摸她的脸,“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也不用老是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若是不想歇着,就自个儿玩去吧。”   曾淑却是摇头,“我陪祖母您说会儿话吧,不然你一个人待在屋里没人说话很容易就睡着了,这会儿若是睡着了那您晚上就又睡不着了。”   “您晚上若是睡不着,白天就又睡得长久。”   “长此以往啊,对身子不好。”   邹氏被她左一个睡着右一个睡不着的都快弄糊涂了,只好无奈道:“罢了罢了,都随你吧。”   ……   曾家祖孙和睦,其乐融融地说着日常小事,但侯府那边的老夫人和钱姨娘两个却是一宿没睡,一大早红着眼眶就起来了。   老夫人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一边按着额角一边道:“差人去请个太医,我这头疼病又犯了。”   “是,老夫人。”   相熟的太医很快就来了,给老夫人把完脉后开了个方子,吩咐要静养,并且切忌再生气。不过喝完他的药后老夫人却一直都没睡着,躺在床上盯着床顶,最重要的是头还一抽一抽地疼。   这让她又想起了惹她生气的罪魁祸首,起身怒气冲冲地道:“傅霆他人呢?跑哪儿去了?回来没有?”   林妈妈急忙上前给她顺气,“侯爷还没有回来呢。”   “老夫人要不您到外头去坐一坐?外头天儿好,花房那边还送了些新开的菊花,别提多好看了。”   “看什么啊?!”   老夫人捂着头懊恼道:“你说说他这是什么性子?啊?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太像老侯爷!”   “老侯爷当年是我给安排什么通房,妾室他都没有意见的。”老夫人说起这事来还很不解,“那些只是玩意儿罢了,他怎么就不乐意呢?”   林妈妈干笑,“这也许是侯爷和夫人刚成亲未久的缘故吧,蜜里调油的,旁人也就不看在眼里了。要老奴说啊,老夫人您也别太担心了,日子还长着呢。”   “侯爷年轻力壮的,慢慢也就会开窍了。”   老夫人还是不满,带着几分怨气道:“不就是一个姨娘,幸了又如何,哪怕是生了孩子家里也不是养不起,他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和父亲交代?!想当初,我也是答应了父亲,要让他生一个有钱家血脉的孩子的!”   “您消消气。”   林妈妈不敢再多劝了,只一个劲地劝着让她消消气。   有什么话等侯爷回来再说也不迟。   在林妈妈不懈的努力下老夫人终于气消了些,头疼的状况也好了很多,午膳过后还躺床上休息了半个时辰。   心情有所好转的她也想起了倒霉的钱姨娘,于是让人给她送了些衣裳首饰,对这个侄女好生安慰了一番。   不过钱姨娘就没有老夫人的好运道了。   今早起来的她还是沉浸在昨日的羞辱感之中,连房门都没有出,只让贴身丫鬟玛瑙去谢了恩。   “姨娘。”   谢恩回来的玛瑙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欢喜地道:“姨娘,五姑太太来了?”   “什么五姑太太?”   钱姨娘一夜未睡,不但眼睛红肿得吓人,连精神也不太好,虽然听到玛瑙提起这五姑太太觉得有几分耳熟,但是却没想起来是谁。   脑海里好像蒙着一层纱。   她是谁来着?   “就是春怡居的五姑太太啊!”玛瑙兴奋道:“有个嫁妆铺子是卖饴糖、干果子的那个。奴婢靠在墙上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自从夫人接管了家里之后,就没从春怡居买过糖果点心,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呢!”   “有这样的事?!”   “曾淑呢?”如今的钱姨娘心里头怀着气,对正房夫人曾淑是直呼起姓名来,“曾淑她现在回来了吗?”   “没呢,”玛瑙道:“老夫人院子里的人说,夫人还没回来。”   大户人家规矩重,如果曾淑回来了是会先去给老夫人请个安的,既然她没去那很明显就是还没有回来。   钱姨娘一听,马上就振奋起来,她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后抬起脸道:“玛瑙,你快去厨房拿几颗熟鸡蛋来,我敷一敷眼睛,这就去见五姨母!”   钱家的五姑太太,钱姨娘口中的五姨母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穿金戴银,打扮得光鲜亮丽,有几分富态的夫人。她走进老夫人的院子没多久就抱怨道:“四姐姐啊,你这一回可把我害苦了!”   老夫人不明所以。   于是钱五姨母就哭诉道:“四姐姐啊,往年你们侯府都会从我那春怡居买好些干果子、果脯点心的,你是我的亲姐姐,我们两个是什么交情啊?我哪怕是不卖给别人也得卖给你啊!”   “但是侯府这两个月可是一颗都没有买啊!”   钱五姨母很是焦急的模样,“我顾着你们家的生意,前些日子把好些来问的客人都婉拒了,谁知道你们今年竟然不来买了,也没让人来通知一声。”   “我好端端的果子都要烂在库房了!”   “你说这可怎么好?!”   “还有这样的事?”老夫人下意识地看向了林妈妈,而林妈妈显然也是不知道这里面的详情的,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她想了想然后附身在老夫人耳边轻声道:“可是这些日子送过来的,的确是您往常爱吃的春怡居的果脯啊。这些年家里的果脯都是在春怡居买的,他们家的果脯都泛着一层糖霜,老奴绝不会认错的。”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林妈妈劝道:“五姑太太您别急,这件事情怕不是有什么误会,请容老奴去询问一二。”   “能有什么误会啊。”钱五姨母愤愤不平,“四姐姐,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啊,最不会骗人了,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不信啊,你去把你们府里负责采买的人喊来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若我有半句谎话,我扭头就走,往后啊再不登你们家的门!”   “可若是不是,四姐姐你可得为我主持公道啊。”她低头擦拭着眼泪,哽咽道:“我那铺子本来就是小本生意,被这么一折腾,可就要活不下去了!   “我听说如今你们府里头是那新媳妇管家,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怕不是要拿我们这些亲戚开刀呢!”   “她敢!”   老夫人昨天被亲儿子气了一遭,如今这儿媳妇好像又踩在她脸上蹦跶,顿时就觉得脑袋又开始疼了。   她指着林妈妈怒气冲冲地道:“曾淑她人呢?赶紧的让她给我过来!反了她,我还没死呢,这家里头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是是是,老夫人您消消气。”   林妈妈不敢说夫人回娘家了还没回来这种话,免得气到了如今正在气头上的老夫人,于是让人出去转了一圈,往各处特别是自己身为采买一员的儿子那儿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许久之后,林妈妈带着几分古怪之色地回来。   “老夫人,采买那边的人说,这个月府里有从春怡居买了一批果子啊,前不久刚刚入的库。”   “不过这件事是前院的二管事负责办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详情。账册什么的也都他在管着呢,不巧他今日出门办差去了,还没有回来。老奴已经已经让人喊去了,老夫人,要不再等一等吧。”   林妈妈说完这话又对钱五姨母笑道:“正巧五姑太太也好些日子没来了,这让人温一壶酒,再做几个您爱吃的小菜,您和老夫人今晚多喝两杯。”   “也只能这样了。”   钱五姨母听到这话后脸上还是有几分愤愤之色,“今日啊,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再等一等。其实让我说啊,就是你们家的下人胆大包天,受人指使了,想要行那掉包之计呢,那什么二管事买的,定不是我春怡居的!”   “我就不信了,这京城里还有哪一家能比我春怡居做出更好吃的果脯来,我做的这果脯,就连宫里的贵妃娘娘都是爱吃的呢。”   说起敬国公府的骄傲钱家嫡长女,也就是宫里的钱贵妃娘娘,老夫人和钱五姨母这两个同为妹妹,有许多的共同话题。于是就一边聊着一边往前走,一行人就这么转到了另外一处厅房。   后来钱姨娘也带着满脸的脂粉赶来了此处,给钱五姨母请安。还在这位姨母的询问下哭诉了一番,让五姨母生气万分。   “好啊!”   她怒道:“敢情这个曾淑,一点都没有把我们敬国公府放在眼里,连你都敢这样的欺负,四姐姐,你可不能再不管了啊。”   “这儿媳妇,可得给她一个教训!”   心心念念着要给曾淑一个教训的三个钱家女人,怀着满腔的火气,晚膳用完没有多久一听说曾淑已经回来了,轿子也过了二门。连问都来不及问呢,就急急忙忙地赶到了正院,想要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不过人没教训着,却被屋子里坐着的另一个人吓了一跳。   “老,老太君?”老夫人惊讶道:“你真的回来了!”   老太君原本带着些倦意,虽然坐得笔直但整个人却没什么精神,但一听到老夫人这话顿时就皱起了眉头,眼神也变得犀利之极。   而她身旁,严肃正经的老嬷嬷则毫不客气地训斥道:“老夫人您这话是何意?老太君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哪有什么真的假的?”   “难不成您不盼着老太君回来不成?”   老夫人在自己的婆婆面前气势大减,低头道:“儿媳并无此意,只是突然见到了老太君,有些惊讶罢了。”   老太君没有理会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她身后的钱五姨母道:“这位是,霆儿的五姨母?”   “见过老太君。”钱五姨母拘谨着上前行了一礼。   “你们这是……”   见两位姑母都有些紧张,没有开口说话,在最后面站着的钱姨娘终究还是没有压住心里头狠踩曾淑一把的念头,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回禀老太君,我们这是来讨个公道的,这家里头有人欺上瞒下,以次充好呢。”   钱姨娘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几分快意地望向曾淑,“夫人提拔上来的人,明明没有从五姑母的春怡居采买果子,却又说买了,一直以来都拿了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东西糊弄老夫人!”   “老太君,您可得为老夫人做主啊。” 第三十六章 一更   “这是从何说起?”   曾淑摆出了一副茫然的表情, “孙媳从未让人不要□□怡居的东西啊,相反因为老夫人爱吃,我都是吩咐人不要等没了再去买, 三五日的就得跑一趟, 免得老夫人想吃的时候吃不上的。”   “你不要在这儿装模作样了!”   钱姨娘气急, 破罐子破摔道:“这些都是你指使的,除了你这家里头谁还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曾淑眼睛微眯,不悦道:“钱姨娘, 谁让你这般和我说话?没大没小,毫无规矩体面。”   钱姨娘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自个儿屋里,她想骂就骂的地方, 而是在正房,在曾淑的地盘上。   想到此处她脸色一白,背上都冒出了汗来, 连忙低头道:“妾身刚才也只是一时情急,还望夫人宽恕。”   “罢了。”   今天的重点本也不是她,曾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大度道:“量你往日也还算规矩,这次就算了吧。”   “不过你刚才说的话, 我却是不认的。”曾淑转身, 对坐着的老太君和站着的老夫人道:“老太君,老夫人,我虽然年轻,但在家里的时候也帮祖母管过家的,对管家之事并不算陌生。”   “并且为了力求稳妥,府里之前如何现在也都是如何。”   曾淑有些紧张的,做足了小媳妇的样, “尽量的不去改变,免得让老太君、老夫人以及侯爷生出什么不便来。这春饴居的果脯便是其中之一,甚至因为老夫人喜欢吃,我还特地嘱咐了日日都不能断。”   “所以钱姨娘的这番话我是不能认的。”   “霆哥儿媳妇。”   钱五姨母看自家四姐见了老太君就变成了鹌鹑模样,钱姨娘刚刚又被曾淑抓住了话柄,而此事又关系着自家的营生,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好话谁都会说,可我家的铺子里头,的确没有侯府的人去买过东西啊。”   “不然我定会知道的。”   “这事简单,”曾淑道:“把那负责此事的人传来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于是就传了那刚刚回来的二管事对质,老夫人等人和曾淑分坐两边,一边胸有成竹一边气定神闲。   然后在场的所有人就听得屏风后面一个年轻男子道:“小的不敢欺瞒老太君,老夫人以及夫人,近来采买果脯这事是小的亲自去办的。因为夫人派来的晴雁姑娘再三嘱咐一定得是春饴居的,旁的都不要。”   “说是这一家的最好吃。”   “于是小的不敢怠慢,先是月头上买了一批两百斤,后来隔三差五的也亲自去买一些,采买的这些果脯,都入了内库。”   “不可能!”   钱五姨母忍不住反驳道:“我店铺里的伙计说,侯府这个月根本就没有人去买,你老实说,你到底是从哪里买来的假货?!”   “这,这小的都是亲自去的啊。”那二管事叫屈,“而且买回来的果脯也都是盖着春饴居的印,断不会有假的。”   一时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于是曾淑马上就吩咐郭嬷嬷去库房里头把东西抬出来验看。   “把东西取来看看也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郭嬷嬷就领着两个健壮的媳妇子抬了一个箱子过来,然后早就候在一旁的晴雁亲自上前,拿起里头的油纸包,一个个的打开,呈上去给众人验看。   却见得,这些油纸包里头都是一个个裹着白色糖霜的果脯,再拆开一包也都是如此。虽然里面的东西有所不同,但这一模一样做法的果脯以及油纸包表面的印戳却都表明,这些都是春饴居的果脯,这二管事并没有说谎。   “这不可能啊!”钱五姨母越看脸色越不对劲,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店铺里面的伙计明明说你们侯府没有人去买过啊!”   老夫人也伸出头去看,然后疑惑不解地看向林妈妈,林妈妈见状拾起一个尝了一口,然后肯定道:“老夫人,这的确是春饴居的,老奴吃了十几年断不会尝错,他们家的做出来的东西,比旁人家都甜一些。”   那这就奇怪了啊。   在后面站着的钱姨娘小声道:“莫不是以前买的吧?”   言下之意就是怀疑曾淑让人拿了以前买的出来填充,并不是这个月现买的。如此偷梁换柱,反将一军。   郭嬷嬷反驳道:“钱姨娘您这话就不对了,府里头上回采买这果脯也就是初夏那会儿,放到现在这面上的糖霜化了不说,天气这么热,也都坏了不能吃了啊。那样的东西哪儿敢呈到老夫人的面前。”   曾淑看着她这幅困兽模样也笑道:“郭嬷嬷说得有道理,上回剩下的都扔了。钱姨娘你既然说是上回剩下的,可这里头还有荔枝果脯呢,若是春饴居上个月能买来这么多的荔枝做果脯,那可了不得了。”   上个月京城的荔枝只有宫里面才有,外面是万万买不到的。即使买到了,那价钱也贵得很,哪舍得用来做果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就连有些疲倦的老太君也打起了几分精神。   正当众人困惑不解,面面相觑的时候,屏风外面的二管事突然迟疑着道:“这,这应该是小的没有打着侯府名号的缘故吧。”   曾淑道:“没有打着侯府的名号?这是怎么回事,你仔细地说一说。”   “是,夫人。”   那二管事道:“小的被侯爷和夫人委以重托管着府里采买的事,那是丝毫也不敢怠慢的,凡事都亲力亲为。于是月初的时候,小的就去了一趟春饴居。”   说到此处,二管事详细解释道:“春饴居卖给一般客人的果脯是一两银子一斤,以前卖给咱们侯府是八百文一斤。”   “那一日小的正准备按照侯府以往的惯例,让那掌柜的称五百斤,但是没想到当时旁边的一个客商突然道’掌柜的,我们这次要两百斤,都是老客人了,你可得给我们一个实惠的价格啊”。   “于是那掌柜的就说‘那是当然的了’,就给那外地客商算的是六百文一斤。”   听到此处,钱五姨母脸色一变。   就是如今已经坐下的老夫人,听得脸色也不怎么好。   但不管她们心里头是怎么想的,那二管事继续道:“小的当时心里头就是一惊,怎么这客商买两百斤只收六百文,但府内头以前五百斤,一千斤的买,却还是要八百文一斤啊?”   “这莫不是东西太珍贵了,店家不肯多卖的缘故?”   说完了这句表面困惑,实则嘲讽的话后,二管事道:“于是小的心里头就泛起了嘀咕,又想到夫人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只要负责采买的人能比以往更能省下些银子来,就会从省下的里头拿出一些来做赏赐。”   曾淑点头,对老太君道:“不错,我的确说过这些话。”   二管事道:“于是小的就鬼迷心窍,每次只一百斤,五十斤地买,并且都是打着外地客商的名号。如此掌柜的,都算给小的六百文一斤。”   说完了这些还不够,二管事又道:“如此两次之后,那掌柜的见小的豪爽,又说如果小的每次一千斤一千斤的买,就给小的算五百五十文一斤。而若是在春天的时候提前定下了货,付了定金,这价还能更低些。”   最后,这二管事迟疑着总结道:“于是小的后面再去春饴居,便都打着外地客商的名号,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那掌柜的才没认出小的是广宁侯府的人吧。”   钱五姨母听得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简直想钻个窟窿把自己给埋了!事到如今她哪儿还不知道是落到曾淑的陷阱里头去了啊?   自家的铺子自己知道,以前仗着四姐姐管着偌大侯府的缘故,卖给侯府的东西都比外头的贵些。   这上不问,下不说。   一眨眼就过了这么多年,如今若不是被这个二管事说出来,她自己都快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了。   在场的都不是三岁小儿。   虽然二管事没有明着说,但所有人都明白了这里面的门道,这是看着侯府家大业大,故意往高了报价呢。   老太君当即就呵呵了两声,“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可真是长见识了啊。”她对面露尴尬之色的老夫人道:“你啊,还是得上些心,不能由着人乱来。”   老夫人脸色通红,“是,儿媳知错了。”   眼看着钱五姨母惊慌中脸色发白,而老夫人则带着羞愧,脸上涨红,曾淑低头用帕子轻掩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会儿后,她才翻看着手里刚刚拿上来的账册道:“原来事情是这样的,看来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对对对,就是一场误会!”   钱五姨母暗自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尴尬道:“原来都是那些没用的刁奴做的孽,我回头一定好生整治!”   “给霆哥儿媳妇你一个交代。”   “没错!”老夫人也从钱五姨母这话里汲取了力量,咬着牙道:“都是那些该死的刁奴做的孽,不但瞒了五妹,还瞒了我。”   “五妹,”老夫人朝着钱五姨母道:“你得把那些刁奴绑了来,须得当着大家伙的面打死了才好!”   “这……”   钱五姨母迟疑着,不过在看到自家四姐的目光后还是一个激灵,连连点头道:“好的四姐,回头我就绑了来交给你处置!”   大不了送来之前先灌一碗哑药进去,她心里想着。   “那倒不必了。”   曾淑把手里的账册递过去给她们看,笑道:“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不过是一点小事罢了。不过这往后啊,五姨母您的春饴居可不能再厚此薄彼了啊,给外人什么价,也得给咱们侯府什么价才好啊。”   “您看这个月我们府里总共在您的春饴居买了五百斤果脯,若是按照以往的价怕不是得花四百两银。但您看,这账册里却写着只花了三百两银,剩下了一百两呢,这数目也不小了。”   说到此处,曾淑又道:“毕竟,我们可是亲戚呢。”   钱五姨母脸色涨红,只觉得曾淑说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了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直扇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恨不得晕过去。   不过迎着老太君无视,以及自家四姐恶狠狠的眼光,她知道自己可晕不得,连忙保证往后侯府再从春饴居买果脯,统统都只按五百文,不,按四百文一斤,保管自家丝毫都不赚。   此外,她的下人犯下如此大错实在是罪该万死,她愿意把库房里头剩下的两千斤果脯都送来作为赔礼。   可曾淑大胜了这一局,又怎么会全部收下她的赔礼呢?   于是曾淑道:“五姨母,您的心意啊我们都知道了,实在不必如此,我们府里头主子也不多。您送两千斤过来我们吃不完也是浪费了,还不如让外头有需要的人家买了去的好。”   “再说了,夏天那会儿买的三千斤,除了我们几个吃了些许,丫鬟、妈妈们吃了一些,各处待客耗费了一两成,还送了大半给各家亲戚们。就这样,还有几百斤烂在了库房里头。”   “家里头总共也就这么些人,买的这五百斤也尽够了。”   “再多了也是浪费。”   曾淑认真地问道:“五姨母,您说是不是?”   “呵呵,霆哥儿媳妇你说是就是了。”钱五姨母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没有再坐多久就灰溜溜地告辞了。   老夫人也实在是没脸待下去了,送走了老太君后一声不响地上了轿子,在外头站着的林妈妈连声催促着让抬轿的走快些。   至于告状不成反被敲打了的钱姨娘,更是脸色灰败,她的娘家亲戚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引以为豪的身份就好像是个笑话一样。走出正院大门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都没了,好像脊梁骨都被抽去了一般。   ……   “哈哈哈哈……”   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曾淑再度大笑了起来,“真是太好了,看那些所谓的亲戚们往后谁还敢再在我面前摆脸子!”   “一个两个的,都把侯府当做傻子糊弄,不单单是这个春怡居,还有那什么绸缎庄也是如此。老是把一些卖不掉的货色塞到府里来,那些三等丫鬟穿的那衣裳啊,我都没眼看!”   “这回也是巧了。”   郭嬷嬷忍俊不禁,“正好钱五姨来了,而侯爷和您今日又把老太君接了回来,不然效果怕没有这样好。”   今日没跟着傅永宁和曾淑到城外接老太君,中午时候就已经回到侯府的晴雁也笑道:“那也多亏了嬷嬷见势不对,先让二管事躲出去呢。不然等夫人她们回来,这戏也唱完了。”   郭嬷嬷冲着晴雁笑道:“也多亏了你这个机灵的丫头啊,不然咱们也不会发现这里头的猫腻。”   却原来,之前是晴雁出府的时候,偶然发现春饴居那边卖给侯府的价格和卖给外人的价格是不一样的,众人才想出这么个计策来。   同样情况的还有绸缎庄那边,不过是春饴居先撞了上来。   “你们啊不用相互吹捧了,”曾淑笑道:“一个两个的,统统有赏,等我料理完这桩事就给你们发银子。”   一时间,屋子里欢笑声四起。 第三十七章 二更   “你看你看!”   曾淑拿着几张银票在傅永宁的面前挥舞着, 高兴地道:“这是这个月府里省下的银子,三千两呢。”   她得意道:“都是我的功劳!”   傅永宁有些惊讶,他虽然贵为广宁侯, 但每年朝廷下发的俸禄却不多, 连带着宫里的赏赐也不过五千两。但如今曾淑却在短短的一个月里省下了三千两银, 这实在是让他吃惊不已。   他接过来上下看了看,然后抬头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事简单,管家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这几个字罢了。”曾淑道:“砍掉那些没有必要的东西, 再把府里各处都紧一紧。像那些买三千斤果脯的事不许再发生了,庄子上的出息该送府里的送府里,该卖出去的卖出去,都不要留着在库房发霉。”   “如此下来, 也就省下这三千两银子了。”   “另外我已经让南边的庄子烧炭送来了,往后府里用的炭不需要再从外头买,下个月估计还能更多一些。”   曾淑说完这番话, 凑过去对还有些惊奇的傅永宁道:“怎么?是不是感觉我更适合做广宁侯夫人了?”   这话曾淑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因为之前那一日两人在曾府歇息的时候,她曾经突发奇想问了一句,问他当时为什么要去曾家提亲。   结果他想了半天之后居然回了一句‘因为觉得你很合适’。   这是什么话?   她那时候听到这话后先是觉得啼笑皆非, 后来又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旁的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但回来后忙着府内外杂七杂八的事,却是越想越气,恨不得咬他一口。   如今有了机会,当然就忍不住刺了这么一句。   不过说完之后看到他这张想要点头赞同的脸又气笑了,抬手在他的嘴角处戳了一下,然后把他的脸推到了一边。   “不跟你说这些了。”   曾淑站了起来,边在屋子里走动边道:“这府里头的事情料理完了, 那接下来就是要给那些年纪大的丫鬟小厮们办婚事了。我这边暂定下要放出去的是晴雁和晴娟这两个,另外还有三个二等,你这边呢?”   “你身边的人有没有年纪到了,需要成亲的?”   “若是有便都安排了吧。”   曾淑道:“这次府里总共有三十三个年纪在十六岁以上的丫鬟,至于十四五岁的只有不到五个。郭嬷嬷不赞成将她们这个年纪的放出去,所以若是这次不定下就要再等两年了。”   这世间的下人,签了死契卖身给主家以后,不但吃喝用度都由主家提供,就连自个儿的婚配都是由主家做主的。   主家没有发话,他们就不能成亲。   哪怕互相有意也不行。   这还是曾淑第一次办这种事,在家里头的时候由于自个儿还是个姑娘,这种婚配之事祖母都是不让她碰的。所以这一次她就有些上头,过了好些日子了,但具体的名册都还没定下,总想着得尽善尽美了才好。   傅永宁听到她的话后想了想,“是有两个人,一个是邬荣,我身边的人里头就他没有成亲,你这次顺带安排了吧。”   “另外一个就是府医,姓孙。”   邬荣曾淑知道,他是晴雁的二哥,之前一放出风声他家里头的人就上门来求了,话里话外想替儿子求娶曾淑身边的人。   也就是侍书或者侍墨。   但曾淑却有些犹豫,因为侍书和侍墨一个比曾淑小,才十五岁,另一个虽然比曾淑大但也才十七岁。两个人的年纪都不算很大,可以再等一等,更何况她还有另外的打算,并不想这么快就把她们两个嫁出去。   但是孙府医……   曾淑忍不住问道:“你说的孙府医不会就是来请平安脉,高高瘦瘦话还不多的那一个吧?可他不是家里的下人啊。”   “我没有从家里的下人名册里看到这个人。”   “他是流放北地的罪臣之子,”傅永宁道:“以前是在军中的,但因为有见血就晕的毛病,所以没待几年我便将他带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   曾淑明白了,罪臣之子按照朝廷律法的确是奴籍没错,并且还是不能自由赎身的那种,除非遇到大赦,不然祖祖辈辈都是奴籍。这样的人婚事上的确麻烦,娶平民百姓吧,人家多半不愿意。   娶同样的罪臣之女吧,可万一将来遇上大赦,一个在名册上,一个不在名册上那如何是好啊?   到时候是合离呢还是不合离?   但若娶的是可以自由赎身的寻常丫鬟吧,也是让人为难的一件事,既然是罪臣之子,那便不是胸无点墨的人。寻常的丫鬟嫁过去和他说不上话不说,也不会被他怎么看在眼里。   多半是怨偶一对。   这样的话,她身边识文断字的大丫鬟倒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于是郭嬷嬷再来问的时候,她就把这个孙府医的名字也说了,和她老人家商量着应该给他选个什么样的人才好。   说起来今年这个八月还真是奇怪。   她先是被喊回去忙二妹的婚事,然后又揽下了田二表哥的亲事,这好不容易田二表哥的亲事有了个眉目了吧,这府里头丫鬟小厮们的也要提上日程了。   曾淑感叹道:“这个月婚事一件接着一件,也是稀奇。”   “喜事连连,这是好兆头呢。”郭嬷嬷笑道:“夫人您刚刚说不知道该给这个孙府医配一个什么样的人,老奴啊,还真有个好人选。”   曾淑哦了一声。   郭嬷嬷道:“不知夫人您觉得晴娟这丫头如何?”   “晴娟这丫头,管大家可能做不来,但是让她管一个小家还是没有问题的,最主要的是她的性格好。夫人您说那孙府医是罪臣之子,这样的人性情上怕是孤僻了些,配个温和的人正好。”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晴娟这丫头在府里头没有什么依靠,她虽然有个干娘,但只是在大厨房管着那一亩三分地的。”   “所以啊,这回求上门想给自己儿子娶个媳妇的人里头,提到她的很少。”   “但孙府医不必在意这些啊。”   郭嬷嬷笑道:“他本来是军医,如今侯爷将他带回来,成了咱们府的府医。平时都是在外院住着的,日常也只需要听侯爷的话。”   “跟咱们内院这边没有关系。”   “自然也就不需要找人帮衬着给儿媳妇啊、小女儿的找差事。没有旁的拖累,也没有公婆需要伺候,晴娟嫁过去关上门就是小两口,再合适不过了。”   曾淑听得缓缓点头,“嬷嬷你说得有道理,这晴娟的确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那便就这样定下了吧。”   “到时候,就请嬷嬷给他们做媒吧,我也讨一杯喜酒喝。”   郭嬷嬷高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   “晴娟?”   晴雁屈指,在库房门口轻敲了两下,在听到里面传来晴娟的应和声后一边左右看看一边走进了屋子。   “晴娟,东西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晴娟一手拿着根蜡烛,一手捧着一个红色雕花木盒从里面走了出来,庆幸道:“终于找到了,就是这一个了,去年宫里赏下的菊花金碗。”   晴雁接过盒子打开仔细看了看,松了口气道:“的确是这个。”   “你呀你,”晴雁把这个菊花金碗妥善地放好,然后无奈地看着晴娟道:“我的好姐姐,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啊?”   “老是神不守舍的。”   “先是伺候夫人沐浴的时候傻乎乎的把自己的手给烫了,接着就是夜里绣花白天直打哈欠,后面还有拿错东西的我也就不说了。如今可倒好,连嬷嬷吩咐下来的,这么重要的菊花金碗也能忘。”   “也就多亏了是我,若是被嬷嬷知道了,可少不了你一顿臭骂。”   “你这是怎么了?”   晴雁困惑不已,在晴娟想要摇头说没事的时候,她挑着眉道:“有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吗?你是不是缺银子使啊?若是这样我这里还有些,你先拿去好了。”   “不用了,晴雁。”   晴娟苦笑道:“我已经攒够银子了。”想了想,她在晴雁疑惑的目光中老实道:“其实,我是想赎身。”   晴雁张大嘴,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   把菊花金碗交给闲着在屋里吃果子的晴屏,让她拿到厨房去后,晴雁拉着晴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把人拉到桌边坐下。   “你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怎么好端端的,就说到赎身上了呢?”   晴雁关切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京城除了你干娘一家之外可没有旁的亲人了,若是赎了身,你要到哪儿去啊?”   “可是你的爹娘找来了?”   “没有,”晴娟苦笑着摇头,“我家里当年卖了我,然后一家人就逃荒去了,我们几个小丫头跟着人牙子走了大半年才到的京城。别说爹娘找不到我在哪儿,就连我自个儿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晴雁不解,“那你怎么,怎么会想到赎身呢?”   这个怪不得她会感到奇怪,一个爹娘兄弟都不在身边的人,怎么会放着好端端的安稳日子不过,想到要赎身出府去呢?   她看着眼前这个十年来一起长大的人,琢磨来琢磨去,突然问道:“是不是府里头有人为难你了?你别怕,这些日子你也看见了,夫人是个好性子的人,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和她说。”   “你不用担心,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有法子解决的事,但其实在夫人那儿却是小事一件的。”   “不是这样的。”   见晴雁越想越偏,晴娟无奈道:“我其实,是听说了夫人和郭嬷嬷要把年纪大的丫鬟配人,才起了这个赎身的心思。”   “我们这种大丫鬟,赎身银子都要五十两,之前差了些所以才日夜做绣活,结果险些误了差事。不过昨日把最后一些荷包送出去,我已经攒齐银子了。就是回来后激动得睡不着,所以今日才迷迷糊糊的,忘记拿那菊花金碗了。”   原来是这样。   晴雁恍然大悟,但随即她又产生了一个疑问,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一听说要嫁人就想跑呢,莫不是怕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人?”   “可是我们也不用担心啊,”晴雁转述着娘告诉自己的话,“我们可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多少人家想要求娶?你完全可以挑个好的呀。”   “若是嫁给了得力的管事,将来我们也有机会使奴唤婢的,而且有这些日子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情分在,这不比在外头盲婚哑嫁的强些?退一万步说,若是成亲后我们过得不好,也有夫人给我们做主。”   “以后想要回来做妈妈、或者是嬷嬷也便宜些。”   “可是,这样生下来的子女,就还是奴婢啊!”晴娟有些激动,“这样一家子,生生世世就都是奴婢了。”   晴娟一时激动说完了这些,但她随即又想到眼前这个也是所谓的“家生子”,是奴婢出身,将来生下的孩子也是侯府的奴婢。   她顿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尴尬道:“晴雁,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实在是……”   “没关系。”晴雁看着她叹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人各有志,这事的确是不好强求。”她往上三代都在侯府伺候,这下人们之间的事啊,没见过也听说过许多。   有做了下人之后如鱼得水避开了各种苛捐杂税的,也有得意忘形瞧不上平民百姓的,还有仗着主家的权势胡作非为的。当然也有晴娟这种一朝为奴,但又念念不忘恢复自由身的。   只能说一声人各有志罢了。   既然明白了晴娟的想法,作为一个和她有着近十年姐妹情谊的人,晴雁想了想道:“你要赎身这件事,有没有和夫人以及郭嬷嬷说过啊?”   晴娟苦笑着摇头,“没有呢,郭嬷嬷待我很好,我这一时间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她老人家说,而夫人那边她最近也忙得脚不沾地的,有时候很晚了我还看见她拿着册子不放手,便不好打扰。”   “你啊……”   晴雁无奈,“你这事事都要求周全的性子,让我说你怎么好呢。你只想着郭嬷嬷待你好,不想让她老人家伤心,夫人事情多,不想让夫人分心。”   “可你想过没有?”   “如今夫人正和郭嬷嬷商量着我们这些丫鬟的婚配之事,你这闷葫芦这不说,那不说,若是夫人和郭嬷嬷心里头已经有了你的夫婿人选可怎么好啊?到时候夫人觉得那人很好先给你应下了。”   “这说出去的话是收回去,还是不收回去呢?”   “这不收回去吧,你毕竟是不愿意的,如此便耽误了你一辈子。可若是说出去的话又收回去了,夫人的脸面何在呢?”   晴娟听得脸色发白,“那,那可怎么好?”   她原本是想着等夫人和郭嬷嬷忙完了,再找个机会悄悄的赎了身,去干娘家住一阵子的。往后靠着自己的绣花手艺攒些嫁妆,嫁个普普通通的人家。但听晴雁这么一说,她顿时就紧张起来。   若夫人真的给她定下了一门亲事,那可如何是好啊?   她毕竟不是晴雁这样的世仆,从小到大见过府里不少的盲婚哑嫁,对这些事了解得深一些,周围的长辈们中也有被主子们一时兴起凑到一块的。   主子给的都是恩德。   但至于过得好不好,却都是自个人的事。   晴雁拉着她站了起来,“为今之计就是去和夫人说一声了,希望还没有人求到她那边去,不然可就麻烦了。” 第三十八章 这可是,关乎到你们后半辈……   晴娟紧紧地跟在晴雁身后, 穿过一个个来来往往,冲她们两个甜甜地喊着“晴雁姐姐” “晴娟姐姐”的大小丫鬟们,往正房走去。   虽然知道不管是夫人还和郭嬷嬷都是和善之人, 但她们毕竟是主家, 掌握着自己的命运。所以走到了门口的时候, 晴娟还是心怀忐忑,深呼吸了好几次,给自己鼓劲了许久才有勇气踏入这个门。   门里头, 曾淑和郭嬷嬷还在讨论这次婚配中的特殊人物。   “这次耿管事也来求了。”   郭嬷嬷道:“说她有个女儿,就是如今在针线房做绣娘的的这个月红,耿管事和城外庄子上的肖管事说好了,想求个体面。”   这意思就是两家私底下已经说好了儿女亲事, 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来曾淑面前求个恩典,把他们的儿女凑在一块。   这一般是只有受宠的管事或者大丫鬟,外院或者庄子上得力的小厮们才敢这样做的。因为如果请托的人在主家面前没有脸面, 这种事被狠狠的驳了去,那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   而如果他们得脸,那么主家也很乐意成全,以全个善名。   耿管事这个人曾淑记得, 这是她安排在大厨房的一个副管事, 郭嬷嬷一提她便想起了这人最近一个月做的事情。   第一个就是鸡汤,大厨房每一天都要熬三大罐的鸡汤放着。鸡是用了不少,每天都要用上三五十只。   但喝的人却没有几个。   因为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曾淑,又或者是刚刚回来的老太君,她们的屋子里都有小厨房的,想喝鸡汤常常是自己的人炖。而府里剩下的那三两个姨娘和一个敦哥儿,以及偶尔才来的客人。   又能喝得了多少呢?   所以到了最后这些耗费三五十只鸡以及一些珍贵药材炖出来的鸡汤, 除了做菜的时候用去那么一些,剩下的都被大厨房的那些人分了去。   也就是说,花了侯府的银子,却养得厨房的那些人和其家眷们,个顶个的膀大腰圆。   这可怎么得了?   这个耿管事见此就禀明了曾淑,把这锅鸡汤从两罐改成了一罐,并且里头一次也只许放十只鸡。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在曾淑此次省下的三千两银中,就有五百两是从大厨房那儿俭省下来的,而能做到这个地步,耿管事功不可没。   她办事既然如此得力,那曾淑也就不惜嘉奖了。   “就按照嬷嬷的意思。”   曾淑道:“另外再给这个月红赏一份丰厚的嫁妆,等他们成亲的时候,还得劳烦你过去喝一杯喜酒,撑一撑场面。”   “这是应该的,”郭嬷嬷笑道:“这个大厨房的杨管事,近来可谓是小动作不断,但都没有闹到您的跟前来,可见这个耿管事暗地里出了不少力气。”   “相比之下,茶房那头就不一样了,一个月过去了都平静得很,汤管事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和马管事商议,俨然是一副要养老的架势了。”   这汤管事竟胆小成这样,曾淑忍不住发笑,“原来是这样啊,那就随她吧,府里也不是养不起一两个闲人。”   郭嬷嬷记下了。   “还有一个是侯爷身边的邬荣,”郭嬷嬷用有些伤感的语气说道:“这孩子是和侯爷一起长大的,同龄的亲卫里头,要么这些年陆陆续续成了亲。要么就是在三年前,为了保护侯爷通通战死了。”   “老身记得他们家原先是两兄弟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大的,可惜的是那个大的三年前没有回来,连个后也没留下。”   “这一次邬荣娶妻,邬家的人说但凭夫人做主。”   郭嬷嬷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补充道:“但老身瞧着,却不是这个意思,他们家怕是想要求娶您身边亲近的人。”   “不知夫人您的意思……”   曾淑身边亲近的人也就是侍书或者侍墨了,这个事情她已经知道了,但还拿不定主意。她把手上的名册翻过去一页,道:“这件事,我会仔细斟酌的。”   郭嬷嬷听到这话后就明白了。   而在门外站着的晴雁和晴娟,冷不丁的听到了这么一件事,这气氛顿时就有些不对。晴娟看着晴雁突然低下去的脸有些后悔刚刚干嘛不直接敲门进去,害得这会儿就有些不上不下了。   不过这可不是迟疑的时候。   两个人的倒影已经被屋里头的人发现了,郭嬷嬷皱眉道:“谁在外头?”   “嬷嬷,是我和晴娟。”   快速回过神来的晴雁拉着晴娟走了进去,先是冲着曾淑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夫人,嬷嬷,晴娟她有话要说呢。”   于是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晴娟身上。   晴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跪了下来,坚定地道:“夫人,嬷嬷,奴婢,奴婢想要赎身!”   赎身?   曾淑愣了一下,她刚刚才和郭嬷嬷商量好晴娟的婚事呢,怎么这会儿就听到了她想要赎身?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想她这举动却被紧张的晴娟误以为夫人不同意,她立马汗珠子就下来了,焦急地膝行着上前道:“夫人,奴婢是认真的,也想了许久。”   “赎身银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从怀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绣着莲花的旧荷包,但颤抖的手却没有抓稳。旧荷包掉落在地,跌出一把碎银子并几张银票,还有零星的几颗金豆子来。   “哎呀!”   晴雁连忙蹲下去帮她捡。   看着这样的场面,曾淑笑道:“你啊,往日的稳重哪儿去了,怕不是个假的吧,快起来吧。”   曾淑伸手去扶她,柔声问道:“赎身可不是小事,你这可是想好了?”   “奴婢想好了!”晴娟认真地答道:“从被爹娘卖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好了,夫人和嬷嬷,以及府里的姐妹们都待我很好。但奴婢从小在乡间长大,从刚开始学会走路开始就去地里拔草。”   “和哥哥们上山捡柴火。”   “看村里的哥哥姐姐们下河里捞鱼,满村满村子的跑来跑去。”   她停顿了一会儿,坚定道:“奴婢,想过那样的日子。”   曾淑看她语气坚定,不像是要反悔的模样,也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想好了,也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为难你,便应了此事。”   “嬷嬷,”曾淑转头对一脸无奈之色的郭嬷嬷道:“劳烦你去把晴娟的身契取来吧,我们今日便办妥了此事,也好让晴娟安心。”   郭嬷嬷叹了口气,再度问道:“晴娟啊,嬷嬷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外头的日子可不好过啊,你可真是想好了?”   “嬷嬷,我想好了!”   晴娟认真重复,因为刚刚听到夫人答应了这件事,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这会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泪眼朦胧地看着郭嬷嬷。   郭嬷嬷无奈,“我和夫人原本为你挑选了一门亲事,那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虽说不能大富大贵吧,但也是衣食无忧。将来若是年景好了,你们一家子脱去奴籍,成为良民也不是什么难事。”   晴娟的神情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然后就听得郭嬷嬷继续道:“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呀也不勉强。”   郭嬷嬷出去了没多久后,就拿着两张古旧的卖身契回来递给了曾淑,曾淑拿起一看。见里面写着树下村张老大今因年岁大旱,口食难肚,将一女大丫,年六岁,生于三月二日,卯时。   大眼小鼻,发稀而黄,左手臂有一黑痣。   请中说合,卖予人牙子翠姑为奴。   价银三两五钱。   恐后无凭,立卖字存照。   底下除了一个小小的巴掌印之外,还有立卖字人、中保人、带笔人以及那位叫做翠姑的人牙子的手印。   而在这张卖身契的后面,则是一张翠姑将这大丫卖给广宁侯府的身契,这一回卖的是十两银,并且除了立卖字人、中保人、带笔人以及侯府小印之外,还有官府的印戳。   郭嬷嬷见曾淑有些好奇,便解释道:“夫人,这人牙子的活啊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有私牙,有官牙。”   “咱们侯府买人一般都是从官牙里面买,买了之后还要到官府里面交了契税,这样这个人不管走到哪儿去,都是侯府的奴婢。若是不得主家的吩咐外出,便是逃奴,不管到了哪儿,官府都会把人抓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   曾淑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她把这两张身契放在一边,问道:“嬷嬷,我们府里的丫鬟赎身契需要多少银子?”   “这个可就难说了。”   徐嬷嬷道:“我们府里的丫鬟,自进府的第一日起,便要跟着教养嬷嬷们学规矩。有机灵出众的,便会专程挑了出来。除了教她们规矩以外,还要教读书习字。”   “长大一些后就要跟着嬷嬷学着管一管屋里头的事,管衣裳啊、首饰啊、管小丫头们等等。”   “如此七八年下来,一路的从三等,升到二等,再是一等,最后才能胜任大丫鬟这个衔儿。   郭嬷嬷有些得意道:“不是老身自夸,而是经府里调理的大丫鬟们啊,虽说只是奴身,但内里却不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们差多少。”   “所以每回有这样的丫鬟放出去,那都是人人求娶的。而若是转手卖了,怕不是能卖一百两银。”   晴娟瞳孔瞬间放大。   幸好后来郭嬷嬷又道:“不过嘛,咱们侯府也不靠这项营生过活,所以往年若有大丫鬟赎身出府,五十两银也就够了。”   晴娟闻言松了口气。   她连忙把刚刚晴雁帮忙捡起的银票和碎银往前一递,激动地说道:“多谢夫人,多谢嬷嬷!”   “这是五十两银子!”   不过曾淑却缓缓地把那个旧荷包推了回去,然后在晴娟疑惑的眼神中拿起那两张身契,也递给了她,笑道:“赎身银子就罢了吧,你在府里多年,无论是之前服侍侯爷还是现在服侍我。”   “一向也是尽心尽力。   “这两张身契,就当做是我给你的贺礼吧。你拿着那些银子,以后啊,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晴娟抹着眼泪,哽咽着给曾淑磕了个头,“多谢夫人!”   ……   晴娟赎身了!   这件事迅速地在正院的丫鬟们中流传开来,听到的人惊讶有之,困惑有之、震惊也有之,还有的为她欢喜落泪。   这些年与晴娟交好的人络绎不绝地来到她的房间,有劝说的,有祝福的,还有的想要为自家兄弟做媒,把她娶回去做嫂嫂,前面的晴娟都一一谢过,但后面这个就被正欢喜着的晴娟断然拒绝了。   最后,当夜幕来临,提着礼来送她的,就是其他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晴字辈的丫鬟们。   晴雁最先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对晴娟说道:“你明日就要走了,我吃喝都在府里,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里有一块红绸布,是之前老夫人赏的。我也没想好要做什么,你手巧,出去后就给自己绣一身嫁衣吧。”   晴娟含泪接过,“谢谢你,晴雁。”   晴雁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本来还想着喝你的喜酒的,但现在看来却是不能够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晴娟,你的性子总是想着周全别人,出了府,可要多顾着些自己啊。”   “嗯。”晴娟使劲点头。   “晴娟姐姐,不对,”晴屏想了想道:“你已经赎身了,不应该再喊你晴娟姐姐了,应该是大丫姐姐?”   晴娟笑道:“你还是喊我静娟吧,大丫我听着反而不习惯。”   “我也这么觉得,”晴屏吐了吐舌头,然后扬起了一个笑脸,“晴娟姐姐,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不过我有这个!”她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晴娟道:“我娘说手艺人,不管到了哪儿都饿不死的。”   “所以啊,我给你写了这个!”   她巴巴地递到晴娟面前,“这是我娘拿手的方子,按照这个方子做出来的酱可好吃了,不管是拌饭还是拌面,我都能吃一大碗。”   “你拿着这个,往后到了哪儿都不会饿肚子了!”   晴娟惊讶,连忙把那张纸推回去,“不不不,使不得啊,这是你娘的独门手艺,怎么能外传呢?使不得使不得。”   “没事!”   晴屏坚决地把这张纸塞到晴娟的手里,“我娘会得可多了,这样的酱方子她起码会十五六七种,甜的、咸的,半甜不咸的,还有香的辣的麻的,做起吃的来一个月也不重样。”   “这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好姐姐,你就拿着吧,不用和我客气,再说了我也没有完全照搬我娘的方子,写给你的这张是我自个儿改过了的。”   晴娟迟疑着,“那,那我就真的收下了?”   晴屏大大咧咧地道:“收吧,收吧,我那儿还有呢。”   送走了两位姐妹,晴娟擦干净眼泪,感激地把两人送的东西都放在了箱子的最底下,和自己的卖身契收在了一块。   这卖身契现在还撕不得,得明日和嬷嬷以及府里的管事到衙门走一趟,把衙门里的那一份也一起拿了。   那个时候,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身。   “晴,晴娟?”   一道低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晴娟转头一看,原来是另外一个床铺住着,不到天黑不会回来的晴妙。   “晴妙,你回来了?”   晴娟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然后拍了拍额头懊恼道:“真的对不住,我刚刚在收拾东西,到处都弄得乱糟糟的。你先等一等,我马上就弄好。”   “你先忙吧,我不急。”晴妙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然后看着晴娟手脚麻利地收拾来收拾去,半响突然问道:“我听说,你赎身了?”   “是啊。”   晴娟转头,露出了一个笑脸,“今日和夫人以及郭嬷嬷说了,夫人和嬷嬷良善,见我真的想要赎身,于是就答应了。”   她站起身,环视了屋子一圈,感慨道:“明天我就要离开侯府了。”   “这样啊……”晴妙的声音有些缥缈。   晴娟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然后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崭新的荷包放在了晴妙身侧的桌子上,道:“晴妙,这是给你的。”   “这真的给我吗?”晴妙惊讶地问道。   “当然了,刚刚已经送给了晴雁她们,这个是给你留个念想的。”晴娟不好意思地笑道:“手有些粗,绣得不好你莫要见怪。”   “不不不,很好看。”晴妙珍惜地双手捧着,然后郑重道:“谢谢你,晴娟。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收到的最好的东西。”   “你不嫌弃就好。”   晴娟正要再说些什么,但突然目光一凝,一把抓住了晴妙正要往回缩的手,指着上面一道青黑的印子道:“这,你手上的这是什么?”   她抓着晴妙的手,下意识地把她的袖子往上一撸,然后就看见她的手上从小臂开始一直到肩膀上,都有类似的痕迹。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去扒晴妙的胸口,背脊等处。   最后瞪大了眼,震惊道:“这是什么?谁打你了?!”   晴妙因为给老夫人通风报信,狠狠地得罪了夫人和郭嬷嬷,这在正院里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上到晴字辈的大丫鬟们,下到守门的两个婆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所以平日里大家都避她如蛇蝎。   生怕被拖累了。   晴娟也是如此,虽然碍着嬷嬷的吩咐和晴妙睡一个屋里头,但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只是面上的交情罢了。   两人说的话也只涉及到迎面撞上了,就相互问个好。   但今天看到的这一幕,却让晴娟忍不住了,她抓着晴妙的手腕道:“是谁?是谁打了你?怎么可以如此?你别怕,我们去找嬷嬷去。”   “不用了,晴娟!”   晴妙一只手被晴娟握着,一只手难堪地抓着衣领,低声道:“是,是我娘打的,不是旁人。”   “啊?”   晴娟惊讶不已,“她打你做什么?”   晴妙苦笑道:“她怪我,因为之前得罪夫人的事带累弟弟被前院要了去,然后因为选不上侯爷的亲卫被赶去马厩挑马粪。”   “如今他每天回家都是臭烘烘的,这次府里的丫鬟们要放出去配人,人家一听说我弟弟是马厩里挑马粪的,都不愿意嫁到我们家里来。”   “于是,于是……”   晴娟惊讶道:“可是,可是得罪夫人那件事,不是你娘让你去做的吗?”而且挑马粪这种虽然是个苦差事,但好歹也是差事,只要要求不要太高,媳妇还是能娶上的。   晴娟觉得晴妙她弟弟之所以娶不上媳妇,这应该是因为他们家得罪了夫人,并且不知悔改吧。   这样的人家,有眼见的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受苦。   晴妙抹了一把眼泪,苦笑道:“她不理会这些的。”   晴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曾淑把侍书和侍墨两个贴身丫鬟喊了来,拉着她们的手道:“坐下吧,我今日喊你们来,其实是想要说一说你们的婚事的。你们也知道,我不是那种用惯了就不放手的人。”   曾淑看着她们两个笑道:“所以呀,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这可是关系到你们后半辈子的事,半点都马虎不得。”   侍书听完马上就道:“奴婢都听夫人的!”   侍墨犹豫了一下,也道:“任凭夫人做主。”   “这件事,哪能都听我的呢,”曾淑摇头笑道:“这样吧,我先说一说我是怎么想的好了。之前啊,我是想着以后给你们找一个府里的年轻管事的。”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陪伴她近十年的丫鬟道:“有我在,最起码可以保证你以后衣食无忧。不管是你们将来的夫婿还是婆婆,亦或者是子女,都不敢欺负你们。”   “至于以后,你们如果愿意也还可以回来当差。”   “若是走不开,那就歇着。”   她伸出手,制止了侍书想要说的话,然后继续道:“但今日晴娟突然跟我说要赎身,可把我给吓了一跳。于是我就想到这个安排毕竟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却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心意。”   “你们跟我说一说,是怎么想的?”   曾淑柔声道:“是想要按照我的安排嫁个府里年轻的管事,还是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亦或者是像晴娟一样,嫁个良籍?”   “你们先不忙着答我,回去再好好的想一想。”   “这可是,关乎到你们后半辈子的事。” 第三十九章 曾淑拿着这册子,傻眼了……   曾淑让她们两个回去好好想想, 想好了再告诉她,并且宽慰这件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总得想清楚了才好。   但侍书出了这个门转头就回来了。   她对曾淑道:“夫人, 奴婢都已经想好了, 都听您的安排!”   曾淑哭笑不得, 指着她取笑道:“那你想得可真够久的,这么一会儿,怕是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呢!”   侍书嘿嘿笑, 冲着曾淑讨好地笑道:“这有什么好想的,都听您的就是了,就嫁个府里头的管事,一辈子都不离开您!”她思索了片刻, 流露出回忆的神情,“奴婢还记得当年被人牙子带到曾府的时候,可害怕了。”   “又累又饿, 整个人瘦得跟人干似的。”   “那牙婆凶得很,说这回再卖不出去,就把我们几个统统卖到花楼里头。”   侍书感激道:“也就姑娘您不嫌弃把奴婢收下了,从哪个时候起啊, 奴婢就发誓这辈子都跟着姑娘, 您到哪儿奴婢就到哪儿,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歪着头不解道:“成个亲而已,有什么好想的!”   曾淑:“……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在心里摇头,侍书这是还没开窍呢,不然也不会这么一副谁都可以的模样。也罢,反正她今年才十五岁, 晚些再成亲也没什么。   不过经侍书这么一说,她也跟着回想起当年为什么会在十几个小丫头里面挑中她做自己的丫鬟了。因为当时所有人里面,就她的眼睛最亮,最大。一进院子就直勾勾地盯着曾淑看,半点都不避讳。   不像是别的丫头们,进了院子不是紧张看着地就是慌张地偷看牙婆的脸色,没半点鲜活气。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搬进祖母院子。   身边已经有了啰嗦嘴碎,从通州带回来的奶娘;祖母请来的,古板严厉的教养嬷嬷;同样也是祖母给的,体贴入微并不多话的大丫鬟。   徐嬷嬷说还缺了一个能陪着玩耍的小丫鬟。   所以虽然当时牙婆送了十几个人来给自己挑选,但在那个时候的她看来,满院子只有那个瘦瘦小小,个不高的她才是明亮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这性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你放心吧,”曾淑朝她温和地笑道:“我定给你挑个好的,对了,你若是看上了哪个也可以和我说,我会为你做主的。”   侍书认真想了想,然后道:“都听您的。”   ……   侍书说一切都听曾淑的,但侍墨却不是如此。她苦苦想了一个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眼眶都青了。   然后第二天起来,对曾淑道想再服侍夫人几年。   曾淑本来也没想让她们现在就决定下来,所以对她的选择也不勉强。只不过这样一来,孙府医和邬荣的婚事就要另做决定了。   于是曾淑又把郭嬷嬷喊来。   郭嬷嬷听完了曾淑的话后道:“夫人您原本是想要把侍书许配给邬荣?”   “是啊,”曾淑好笑道:“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是昨天问了一下她们两个,侍书是完全不在意未来夫婿是谁,说任凭我做主。但我想着她到底年纪还小,还未懂这男女之事,那就先放一放再说吧。”   “至于侍墨,她现在也不想嫁人,估计是不想嫁在府里。既然是这样也就不必勉强了,她的事晚两年再说。”   “所以嬷嬷你看,应该把谁嫁给孙府医和邬荣呢?”   郭嬷嬷仔细想了想,突然道:“老身觉得,您既然原本打算把侍书许配给邬荣,那么不如邬荣的婚事就放一放吧。”   她看着曾淑,诚恳道:“邬荣是侯爷身边的得力人,配侍书也不算辱没了。”   曾淑思索良久,“也罢,那孙府医那边呢?嬷嬷你觉得应该把谁许配给孙府医?晴雁那边你和她说了吗?”   邬荣和晴雁是亲兄妹,之前邬家隐隐地提出想要为邬荣求娶曾淑身边的人,目的是与曾淑这个主母更进一步地拉近关系。许是为了避免让曾淑觉得奴大欺主,对于晴雁的婚事他们没有任何意见,只说但凭夫人做主。   郭嬷嬷给的意见是不如嫁给曾淑的陪嫁小厮,曾淑有两个较为得力的陪嫁小厮,不过都被她派出去了。一个去了通州,这回还顺带替她买了一个庄子。一个则跟着侯府的人去了南方,督促他们砍树烧炭,除此之外曾淑也想要知道那边是怎样的情形。   晴雁的为人处世曾淑是看在眼里的,她是那种能干然后又不爱多话的人,曾淑想着有这么个人联系在她和陪嫁小厮之间,也挺好的。   毕竟他们这些小厮平时是进不来内院的,得有个人在中间传话,于是便答应了。   之前曾淑和郭嬷嬷商量的时候,觉得晴娟的性格可能比较适合嫁给身为罪臣之后的孙府医,但如今晴娟自赎己身,那事情就又回到了原点。   该让谁嫁过去呢?   那些个二等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郭嬷嬷想了想道:“晴雁那边老身还没说呢,毕竟您那两个小厮还没有回来,总得让他们见一见才好。”   “至于孙府医,不如让晴屏那丫头嫁过去?她今年十四岁,原本也是预计着两年后再放出去的,但如今侍书和侍墨都留着的话,那提前两年也就无妨了。今年定亲,明年及笄之后成亲也合适。”   曾淑思量起来,她身边的这些大丫鬟们。晴妙就不说了,她早就是一个弃子了。剩下的晴娟赎身了;侍书准备许配给邬荣;而侍墨多半是要嫁到府外的,到时候看她的心思再决定,现在不急。   最后再把晴雁许配给自己的陪嫁小厮,把晴屏许配给孙府医……   想到这里,曾淑突然发现了一个不太对劲的地方。   邬荣和晴雁的长辈是府里的大管事,然后邬荣是侯爷身边得力的人,晴雁呢则是她这边的大丫鬟。   将来要是再把侍书嫁过去,以她对侍书的倚重,晴雁和侍书两个若是再回她身边伺候,那邬家的势力是否就太大了些……   这样并不妥当。   要管好一个府邸,单靠对身边人的信任与倚重是不行的,还得权衡厉害得失,让他们之间相互制衡。   她这次把外院的二管事提拔了起来,其实不单止制衡了老夫人那边的势力,还制衡了大管事的部分势力。   而若是再把侍书嫁给邬荣,把晴雁嫁给自己的陪嫁小厮,那么事情有可能就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是更糟糕。   别到时候把老夫人的势力压制住了,这邬家的女眷们就又在后院遍地开花了。   虽说他们家一直以来表现得都很听话,但也不能如此。   之前还没定下把侍书许配给邬荣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一旦定下,那么这个情况就很明显了。   邬荣或者晴雁的婚事,不能够这么安排。   郭嬷嬷之所以这么建议,是因为她如今只想着曾淑初来乍到,应该与大管事拉进些关系,儿女亲事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以她的身份,还想不到十几二十年之后那么久远的事,   但身为侯府的当家主母,曾淑不能放任自己把邬家养成个尾大不掉的庞然大物。   于是她对郭嬷嬷道:“算了吧,我觉得晴雁配孙府医也挺好的,晴屏毕竟小了些,一团孩子气呢,那天让她给侯爷梳头结果她自己快被吓哭了。”   “还是晴雁好,嫁过去也是在爹娘眼皮子地下,想要再回来当差也方便。”   “至于我那两个陪嫁小厮,他们今年也才不过十六七岁,暂时不成亲也没什么,立业了再成家也是好的。”   郭嬷嬷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点头道:“那便按照夫人的吩咐,老身把晴雁喊来再问一问,她若是同意了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孙府医的身份不低,他们邬家没有不乐意的。”   果然,听到是以前见过的孙府医,晴雁害羞着答应了,而邬家更是欢天喜地,晴雁的母亲专程前来给曾淑谢恩。   至于孙府医知道是夫人身边的晴雁大丫鬟,不但知书达礼还温柔贤惠,也是高兴地应下,两家商量着在入冬之前就把婚事办了,而婚后晴雁也继续留在曾淑身边当差。   此外侍书和邬荣的婚事,曾淑也简单地透露了一句。不过没说是谁,只说她这边的确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但她暂时不准备放人,邬家若是答应的话得再等一两年。   邬家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是欢喜地应了,还说过门之后定会当做亲女儿看待。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侯府下人居住的地方,接二连三地办起了婚事。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晴雁和孙府医,以及近来颇受曾淑重视的耿管事。   这两家的女儿都得到了曾淑赏赐的一份嫁妆,并且郭嬷嬷和几个大丫鬟们也都去喝了喜酒。   一时间,两家人出门走路都带风。   ……   热热闹闹地办完婚事之后,曾淑和身边的人都感觉有些疲倦,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就过得疲懒了些。直到承恩公府世子夫人来访,说是上次曾淑托她办的那件事情有眉目了。   曾淑托辅国公府的女眷办的事,就是田家二表哥的婚事了,于是热情地把人请了进来。   相互问过安后,承恩公世子夫人笑道:“也是巧了,这京城啊,还真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   曾淑让人给她上茶,问道:“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也知道我那二表哥只是一个秀才,田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那女方家里是真的同意的吗?”   言下之意就是担心对方长辈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才答应的,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田家和侯府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将来田家也不会得到侯府的照拂,所以如果是冲着侯府来的,显然就要失望了。   承恩公世子夫人也是个闻一知十的伶俐人,听到曾淑的话后道:“你放心,那姑娘家是自己愿意的。”   “事情是这样子的……”   原来,承恩公世子夫人介绍的这个人选,还和她有几分关系,对方是承恩公府这一脉的某个旁支的长女,世子的远房堂妹。   不过能看上田家的,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人。   这家的男主人虽然仗着承恩公府的势力在京城谋了个五品的官,但其内帷不修,后宅争斗得厉害,先后娶了两任妻子都去了,如今正妻位置上的是第三任。   而这位堂妹,则是第二任正妻所出,是家中的长女。其母是一个大商户的女儿,其外祖父为攀附承恩公府的势力,嫁过来的时候带了许多嫁妆。但没几年她就香消玉殒,只留下这一个女儿。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这个女儿外表柔弱但内心强悍,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对婚事不挑拣,但坚持要带走生母剩下的嫁妆。   可其父亲和后母都不答应啊,虽说其生母的嫁妆这些年用去不少,但也还剩下好几千两呢。其父想要在官场上再进一层,而其后母自己又还有两个只比她小两三岁的女儿,过一两年嫁人的时候也需要嫁妆撑场面呢。   于是两边就僵持着,一边想要把这个不受宠的女儿早早地嫁出去,甚至还想嫁到南边的商户人家好换一笔偌大的聘礼。   而女儿这一边呢,拿起剪子就抵住脖子,谁逼她嫁就说要死在家里,化作厉鬼也得搅得他们过不得安生日子。   有一回不信邪的男主人就收了人家庚帖,然后就险些出了事,闹得连承恩公府都知道了。   作为太后娘娘的娘家,当今陛下的母族,承恩公府当然是不允许自己家族里出现逼死亲生女儿这等丑事的,于是不但压了下来,还好生安抚了承恩公世子这个倒霉的堂妹。   这件事情发生在两年前。   而随着后母的两个亲生女儿越长越大,她就急切地想把这个便宜长女嫁出去,好让自己的亲女儿能寻得一个好亲事。   但这一回就轮到这个堂妹拿乔了,对这个不满意,对那个不满意,一副挑挑拣拣的模样,总之后母给选的她统统都拒绝了。   这个后母无奈之下,哭诉到了当初主持公道的承恩公府上。   承恩公府世子夫人仔细了解后,觉得这个堂妹很适合曾淑之前跟她提起的,外祖家的秀才表哥,于是她今天就上门来了。   她喝了口茶后叹息道:“世子这个堂妹啊,我亲自去见过,她并不是那种不知道好歹的人。后面之所以屡屡拒绝,也是因为我那个堂婶婶找的人家实在是不像样。”   “一个是她的娘家侄儿,不学无术的纨绔一个。另一个是她妹妹家里的次子,虽然好一些但家里穷得歇不开锅了。至于最后一个,则是她嫂嫂的侄子,远在江南,情形如何是不知道的。”   “但三个都和她脱不开干系,显然都是看中了那可怜堂妹的嫁妆。”   “倒也是个可怜人。”曾淑跟着叹息,然后问道:“那她自己呢,她自己对婚事是怎么想的?”   “可有想过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自己想得很清楚,是个知道好赖的人。”承恩公世子夫人面带笑容赞道:“她就提了三个条件,第一个就是要带走其生母剩下的嫁妆,这个问题不大,有我婆婆她们做主呢。”   “第二个就是这夫婿的人选,要和她的后母没有关系,这个田家也符合。”   “这第三个嘛,她想要嫁到京城附近,因为她外祖家就在京城附近,对她也还算不错。所以她就不想离太远,免得孤苦伶仃地没有依靠。”   那这样的话,还就真的对上了。   曾淑仔细思索着,外祖母第一是要其父辈官大,五品不算小了,而且还和承恩公府有关系,外祖母没有不乐意的。   这第二个就是嫁妆要多,承恩公世子的这位堂妹既然能把生母的嫁妆拿到手,那也就差不离了。   第三个就是要嫡女,胳膊肘也不要往外拐,看这情形,显然是不可能往内拐的。   而曾淑的要求是得有自己的想法,最好还要强悍些,这姑娘能够和父母僵持这么久,显然也不是个相与之辈。   所以两边的条件,都是能合上的,唯一不知道的是……   “她愿意吗?”曾淑问道:“田家二表哥现在只是个秀才,尚未有举人功名,并且田家除了我那曾外祖父外,其余的都是白身。我外祖母也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好相与的老太太。”   “再说了,通州是个乡下地方,她若是嫁过去了,可就和她的那些姐妹相差一大截了,以她的条件,应该是能找到更好的才对。”   “这个啊,”承恩公世子夫人笑道:“要不,你们两个见一见吧,我在中间传来传去,若是传错了反倒不美。”   也是。   曾淑缓缓点头,“那我就见一见这个姑娘吧。”   ……   承恩公世子的这个堂妹,闺名叫做容琇,是一个外表柔弱、惹人怜爱的女子,据承恩公世子夫人所说是像极了她的生母。   不过与外表相差很大的是,她一上来就道:“我愿意的,我愿意嫁过去!”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姑娘,这话一出顿时把对面坐着的曾淑和陪客的承恩公世子夫人都吓了一跳。   承恩公世子夫人扶额道:“容琇!”   于是这位容琇不说话了,但还是大胆地仰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曾淑。   曾淑也是觉得好笑,她先是仔细地介绍了一下田家和田二表哥的情况,最后道:“田家虽然是我的外祖家,但我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确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去处,并且我那二表哥还有些风流。”   “就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曾淑诚恳地问道:“以你的条件其实能够找到一个更好的人选。”   容琇显然是没有想到曾淑会这样坦诚,她想了想问道:“堂嫂说他是个秀才,他读书是不是很好啊?”   曾淑坦诚道:“我二哥说他天资并不算差,但心思没有放在正道上,我爹也说他若想考出个功名来,得下了死力气才行。”   容琇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道:“我若是嫁了过去,你和曾家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曾淑听到这话后,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含蓄道:“我们都是想着田家表哥能够上进,支撑起家业的。”   容琇这回仔细地想了想,还是说道:“我愿意!”   她向曾淑解释,“我虽然能够找到比田家更好的,但也只是家世更好罢了,内里还不知道如何呢,这样的人家我嫁过去也是得做低伏小,若想要反抗也只能像如今这般,自伤己身。”   “而那些有出息的新科举人、进士等,一来没有这样的门道,二来也看不上我这样无依无靠,不得家族重视的。”   “他们更喜欢书香世家,父母兄弟出息的。”   “觉得我们这种是外戚,不屑于与我们为伍。既然如此,还不如找个低一些的。嫁过去当家做主,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   曾淑见她自己清楚明白,于是缓缓点头道:“那好吧,既然你自己知道利害,我这就回去和外祖母商议一下。”   ……   田老太太听了曾淑的话后喜出望外,后槽牙都要笑出来了,“竟然是宫里太后娘娘家里头的姑娘啊?!”   “是旁支,”曾淑道:“实际上早就出了三服了,也就祖宗是一样的罢了,不过她爹是五品官。”   “不碍事,不碍事!”   田老太太高兴道:“这五品、六品的都不碍事,最要紧的是和太太娘娘有亲呢!”   没一会儿,田老太太问道:“嫁妆有多少啊?”   曾淑道:“约莫有六千两。”   田老太太有些遗憾,“少了些,”不过她很快又安慰自己道:“不过不碍事,比五千两多呢,养家糊口也够了。”   过了一会儿,田老太太又问道:“那姑娘多大了?”   曾淑道:“今年十八岁。”   “十八岁好!”田老太太这回高兴道:“这十八岁的姑娘身子都长开了,过了门马上就能给我生曾孙。”   再过了一会儿,田老太太犹豫了一会儿,迟疑道:“这,这姑娘长得如何啊?性子好不好啊?”   曾淑笑道:“长得并不差,性子也好知书达礼,我亲自瞧过了。外祖母,其实以她这条件能嫁个更好的,不过她喜欢读书人,觉得读书人温文尔雅,所以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您见一见就知道了。”   田外祖母欢欢喜喜地见了,然后就对满脸羞涩,一直低着头的容琇更满意了,亲自把手上一个金手镯褪了下来,戴在了容琇的手上。   田二表哥见容琇家世好,容貌也不差,性子柔弱羞怯,也是满心欢喜。   而容琇的父母见终于能把这个女儿脱手,也是在心底里高兴,其后母虽然还有些遗憾这嫁妆到不了自己家里,但显然是她那两个已经及笄了的亲女儿更为要紧,于是也干脆地拿出了庚帖,自此两家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约定明年开春迎娶。   不过在这门婚事定下的过程中,还有一桩让曾淑哭笑不得的事。就是之前傅永宁答应帮忙找一找合适的人选,于是他把这个活派给了邬荣。   但邬荣也不知是怎么办事的。   没出门子的闺秀没打听到,但没成亲的光棍却列了满满一册子,说都是侯爷手底下的将士们,一个个的都还没成亲。这些人听说夫人想要做媒,于是欢天喜地地把名儿报了上来。   还都说不挑剔,只要是个能过日子的就行。   曾淑拿着这册子,傻眼了。 第四十章 见到了久违的二婶   “你手底下, 都是些什么人啊?”曾淑拿着那本册子在傅永宁面前扇了扇,“一个两个的,都没有成亲!”   傅永宁抬头瞄了一眼, “好像是有好些没有成亲, 他们都不是什么好出身。上头的看不上, 底下的攀不起,自然也就剩下了。”   “你若看见好的,给他们做一做媒也无妨。”   曾淑白了他一眼, “你以为好姑娘都是地里面的大白菜啊?能由着你挑拣?再说了,他们是什么性情都不知道,哪能随意做媒的?”   她打开这册子随意地翻了翻,“九品仁勇校尉、八品宣节校尉、七品致果、六品昭武, 咦还有将军呐。从五品的游击将军,正五品的宁远将军。这些都年轻得很,有的才七八九岁, 大的也不过而立。”   “对了,”曾淑看向傅永宁道:“我记得你是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   “那你们武职升得还挺快的。”   “都是用命拼来的,”傅永宁道:“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个没出嫁的二妹?有打算把她嫁给武官吗?”   曾淑摇头,“二妹她的性子不合适, 见到叶子落了都能伤心一整天, 还是给她找一个能和她一起吟诗作对的吧。”   这的确是曾淑最真实的想法。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嫁给武官的,最起码那些伤风悲秋的就很不适合,能嫁给武职的人最起码得立得起来。   不然夫婿长年累月的不着家,往后可有苦头受。   “咦,你这回好像在家里待了好几天了啊,又不用去西郊大营了吗?”曾淑看着他又拿起那本旧兵书再看,好奇地问道。   “过两日再去。”傅永宁点头, 沉浸在手里的书册中,“该看的都已经看了,剩下的都是兵部那边的事了。”   曾淑见状也不打扰他,自己也拿了一本翻看起来。   ……   “晴雁姐姐,你回来了!”   晴屏看到晴雁便是眼前一亮,然后绕着她转了一圈,感叹道:“晴雁姐姐你穿的这身衣裳真好看,梳的这个发髻也好看!”   “什么晴雁姐姐。”侍书听到后凑过来笑道:“她已经成亲了,现在就应该叫‘孙家的’才对!”   “哦哦哦,”晴屏也嘻嘻笑了起来,“侍书姐姐你说得对,就应该叫孙家的,孙家的你今儿个打哪儿来啊?”   “我看你们是不想要好吃的了。”   婚后首次回来的晴雁羞红了脸,强自镇定道:“我今早去了一趟护国寺,买了些好吃的糕点。你们再这般笑话我,那这些可就都没了!”她举起手里头的两个油纸包道:“这可是从护国寺的集市上买的!”   “哇,我要吃我要吃。”   晴屏看到好吃的以后马上就改口了,“晴雁姐姐,你还是我的好晴雁姐姐,你最好了!”   “哈哈哈你这个贪吃鬼!”   几个大丫鬟忙里偷闲,一边喝着茶一边吃晴雁带回来的糕点,偶尔还相互取笑打闹。侍书刚和晴屏斗完嘴,然后一抬头就看到晴雁端着盘子回来,顿时奇怪地问道:“晴雁姐姐,这糕点你不是说拿去给夫人和侯爷尝尝的吗?”   “怎么又端回来了?”   晴雁把盘子放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进去的时候,夫人在侯爷怀里睡着了,于是就没有打扰。”   “哦……”   几个大丫鬟你看我我看你,各自闷声笑了起来。   但是过了一会儿,侍书吃着吃着突然迟疑着道:“怎么,我觉得夫人最近总是很困倦的模样啊?”   她抬头望向其他几个人,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这几日以来,夫人第二次在不是歇响的时候睡着了啊!”   “好像是啊……”   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早上的时候,也起得晚,以前不用人喊夫人就醒了,但是今早上我都已经掀来帘子了,夫人还睡得很是香甜。”   几个人说着说着,突然面面相觑。   稳重些的晴雁向侍书问道:“我记得夫人的小日子应该是十日前的,侍书这事向来都是你操持的,这个月可是准了?”   侍书板着手指数了数,脸色一变:“哎呀,坏了!”   “前些日子忙着你们成亲,后面又是发月银子的时候,我把这事给忘了,这个月夫人的小日子没来呢!”   “你……”   晴雁叹气,指着她们几个道:“我不过是几日没来,你们几个竟然就惹出这样的祸事来,还不赶快去告诉嬷嬷!”   “再去请府,算了,我现在回家把他拉来。你们先去告诉郭嬷嬷,另外夫人既然已经睡着了,就先不要吵醒了她,免得受了惊。”   侍书、侍墨和晴屏三人顿时急急忙忙做鸟兽散。   等晴雁拉着夫婿孙府医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时候,郭嬷嬷、侍书、侍墨还有晴屏四个人已经团团围站在曾淑的身边,而刚醒没多久的曾淑则还有些茫然。即便听了她们几个的话,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模样。   她心里面默数了日子,的确是迟了些。   “但是我以往也有迟几天的时候啊,”曾淑语气犹豫,“这小日子向来不太准,也不一定,不一定是怀孕了的。”   “可是您之前没有贪睡啊,并且也没有差了十天这么久的,”郭嬷嬷一脸的乐呵模样,“所以啊,还是请府医来看一看的好。若真的有了身子,可是喜事一件啊,即便是没有,把您的身子调理一番也好。”   说的也是。   曾淑下意识、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然后脸上带着笑意,把手放在了孙府医拿出来的那个小软枕上。   孙府医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进门之后并没有东张西望,把箱子放下便为曾淑诊脉了。待双手都把过了,又询问曾淑这些日子用了些什么,是否有食欲不振、呕吐以及提不起精神等等情况。   几个大丫鬟一一作答。   然后孙府医斟酌了片刻道:“夫人,许是月份较浅的缘故,这次并没有把出喜脉,再过十日小的再来看看。”   不是喜脉,曾淑遗憾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郭嬷嬷则有些失望,“都已经一个多月了,还看不出来吗?”   侍书也追问道:“是啊,都已经一个多月了呢。”   孙府医谨慎地答道:“有些妇人的喜脉并不明显,再者胎像并不是从上月到现在算的。若是夫人是最近半月才坐的胎,那得再等一月才能看得出来,所以小的之后每隔十日来给夫人请一次平安脉,约莫一个月便能知晓了。”   几个大丫鬟似懂非懂。   最后还是郭嬷嬷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要再等一个月才能知道了?”   “是的,”孙府医道:“半月到一月应该就有信了,另外夫人的身子有些虚弱,近些日子切莫太过劳累,应以静养为宜。”   ……   送走了孙府医,郭嬷嬷回来叮嘱几个丫鬟道:“你们这些日子啊,都注意着些,刚刚孙府医也说了夫人这阵子不能劳累,有什么事你们几个就多做些,不用老是拿来烦夫人。”   “若有不懂的,便先来寻我。”   四个丫鬟齐齐应是。   于是曾淑就过起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就吃,不管到了哪儿周围的人都紧张兮兮的日子。也就在傅永宁面前还自在些,因为曾淑并没有让郭嬷嬷她们告诉他这件事,一来他闲了几日后又开始忙碌了起来,自从那一日下午被人叫出去之后一连两天都没有回来,换洗衣裳还是邬荣回来拿的。   二来这件事毕竟没有确定,先不说也是不想他空欢喜一场,反正是真是假,没多久也就知道了。   郭嬷嬷拗不过她,也就答应了。   不过还是再三叮嘱了曾淑,近来不能让侯爷近身,那副紧张的模样险些就要把傅永宁赶去书房睡了。   除此之外,私底下郭嬷嬷是处处都盯紧了,曾淑吃的穿的还有用的,都再三查过,生怕有了什么闪失。   正院如此风声鹤唳,外面一刻不眨眼盯着曾淑的钱姨娘等人很快就发现了,她们通过好不容易收买的粗使丫鬟得知了郭嬷嬷的举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想来是和夫人有关系的。   钱姨娘眼睛发红,兴奋莫名地掏出压箱底的银子塞到玛瑙的手里,“你去!你之前不是说老夫人在正院有个人吗?好像是叫什么晴妙的?”   “你去找她,找她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不信了,老天爷总是站在她那一边!”   钱姨娘等人的动静正院的人并不知道,她们都怀着莫名的激动心情,脚步飞快地在屋子里来来往往。   曾淑身处其中,更是被她们当做是金子做的对待。   什么都不让她做。   就连她亲二哥从乡试考场出来病了一场,她二婶带着几个堂弟妹们从江南回来她都没有回去探望。   因为担心被过了病气去。   如此小心谨慎地过了十日,孙府医再次来了,虽然还是没有把出喜脉,但也说曾淑的身子好些了,可以出门走动了。   在屋子里闷了许久的曾淑这下再也坐不住了,于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她带着晴雁、侍书、侍墨、晴屏四人大张旗鼓地抽空回了一趟曾府,见到了许久没见的二婶。 第四十一章 贵府的大姑奶奶是有了身子……   曾家二太太董氏是一个爽利人, 曾淑进门的时候正看到她依偎在祖母邹氏的身边说话,讲的是二叔在江南那边审的一个案子,声音传出去老远。   “……母亲您猜怎么着?”   “赟哥他就真的让人下去捞了!哎呦喂那是粪坑啊, 他就那么在旁边盯着人捞了一晚上, 整个人都熏入味了!”   “早晨回来的时候大伙儿都躲着他走, 他还喜滋滋地以为是他自个儿终于有了官威那玩意儿呢。”   “结果一进门险些把我给熏晕过去”   董氏至今说起的时候还是一脸苦不堪言的表情,“偏偏他自己闻惯了不觉得,还高兴地跟我说终于把那杀人的凶器找到了, 看这回那人还如何抵赖!可把我气得够呛!后面连着几天,家里的五郎都喊着爹爹臭臭呢,不让他抱。”   “哈哈哈……”   邹氏乐不可支,“他啊就是这么个性子, 从小到大都是皮猴一个,遇到事情非得较个真不可。”   “可不是嘛!”   董氏又继续抱怨道:“想当初我们一到了县衙,那些县丞、主簿、还有典史们为表恭敬, 把历年来的账册、县志等东西都搬到了他的案前。”   “谁知他说那些个都不作数!”   “非要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去看,说那样才是真的。那会儿啊那破落县穷得很,马都只有两匹上了年纪的,一人一匹都凑不齐。他还要拉着县丞、主簿、还有典史们一起去, 一大帮人呢。”   董氏哭笑不得, “结果啊,娘您猜怎么着,最后他是把马让出去给那老县丞,自个儿骑着骡子回来的!”   “回来还跟我说这骡子骑得是没有马快。”   “天爷啊,那地方穷乡僻壤的,我在家里头天天的揣着一颗心呐。一边要安抚县衙里面的其他女眷们,一边还怕他在路上吃不好睡不好。”   听得正起劲的邹氏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 ”董氏无奈地摊手,“他给我捎了一坛子的咸鸭蛋回来,说这个咸鸭蛋特别的好吃,油汪汪的,配粥最好。”   “哈哈哈哈哈……”   邹氏和徐嬷嬷都笑得合不拢嘴。   “祖母祖母……”一个半人高的小姑娘拉着邹氏的袖子,仰起头道:“祖母,爹给您也捎了一坛子咸鸭蛋。”   “对对对,”董氏扶额道:“赟哥非要塞进行囊里头,两坛子呢说要给娘一摊子,给我爹娘一坛子,让你们尝尝这个味。之前几次送节礼回来的时候给忘了,这回啊可不能再忘了,哎呦谁还惦记着他那坛子咸鸭蛋啊。”   “我说爹娘他们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还惦记你这一文钱两个的咸鸭蛋啊?这种东西送到爹娘跟前不让人笑话嘛。”   “结果他说那都不是他送的,”董氏笑了起来,“还说好吃的东西啊就得让人送回来给爹娘们都尝尝。我没法子,只好再让人出去采买了几样凑成了一份四色礼,回来那一日就把其中一坛子交给徐嬷嬷收着了。”   “剩下那一坛子,我都不好意思送我娘家去呢。”   “哎呦喂,可愁得我呀。”   “让我大哥大嫂和那些姐妹们看见了,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任性着呢,”邹氏没听完呢就乐得见牙不见眼,然后转头对徐嬷嬷道:“秀英啊,你去瞧瞧是不是真的?”   “老奴待会就去瞧瞧,若是真的中午的时候就让人切一碟子尝尝,”徐嬷嬷捧场地笑道:“要老奴说啊,二老爷这是真心惦记着老太太和亲家老太爷老太太们呢,若是寻常不放在心上的,定是随意对付了。”   “哎呦嬷嬷你这话可别让赟哥听见了。”   “不然他可就没完了。”   董氏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在那边还喜欢吃巷头东家的豆腐,西家的鸡汤馄饨呢,若是这么说那我们下次回来,岂不是得把人家摊主都给绑了啊?”   “娘,您记错了!”   旁边的小姑娘脆生生地道:“爹喜欢吃的豆腐是巷头西边的,鸡汤馄饨也是巷头西边的,巷头东边那家卖的是白面馒头,爹说白面馒头没有肉,味儿不好。”   董氏一愣,然后转头向邹氏抱怨道:“娘您看看,这湘姐儿都记得了,天爷啊好端端的一个大家姑娘,被赟哥带着满县乱跑。”   “要不是我竭力反对,他还想着让湘姐儿穿上男装,和他们兄弟两个一道儿去学堂上学呢,可把我愁得呀。娘,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想要问呢,就是您当初给淑姐儿请的那个教养嬷嬷现在……”   “淑姐儿回来了!”   徐嬷嬷看见了曾淑进门,顿时高兴地喊道:“老太太,二太太,淑姐儿到了。”   曾淑扶着晴雁的手走了进来,向祖母和二婶请安,然后被她们两个乐呵呵的拉着坐到了身边的塌上。   二婶董氏道:“淑姐儿,你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董氏拉着曾淑左看右看,“我上次回来见着你可不是这般模样,不但长高了,貌似还胖了些。”她转头向邹氏求证,“娘,您看淑姐儿现在是不是胖了些?不但脸长开了这下巴也圆了。”   “她这还不到十八呢,”邹氏笑道:“还能再长一阵子。”   “不过的确是胖了些。”   邹氏左看右看,满意点头道:“精神头也好了,看来你这些日子待在侯府没出门的确是养身子了,是该好好养一养,年轻时候若是亏了身子骨,等你老了可有数不尽的苦头吃。”   曾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我这些日子在府里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事都没做的确是胖了些。”   “胖了好!”   邹氏和每一个慈祥的老太太一样,都盼着子孙身子骨康健,“你多长些肉啊,等将来怀孕生子的时候才没那么辛苦。像你二婶之前生三郎的时候就是这样,平日里吃好睡好,多多走动,没两个时辰就生出来了。”   “少受了多少罪。”   “是啊是啊,”二婶董氏附和道:“当年我怀孕那会儿,是比平时胖了些,不过也不好胖太多,多了等到的要生的时候候就辛苦了。”   曾淑被两个长辈左一个怀孕,右一个生育弄的脸色微红,但一想到自己的肚子里或许真的有一个小娃娃,这心里头又欢喜得很。忍不住的想要多听一些,好像这样就能够预想到九个月后的情形。   她这幅模样被两个长辈看在眼里,董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背后一溜烟站着的四个忍不住笑意的俏丽丫鬟,迟疑着问道。   “淑姐儿你……”   “你,莫不是怀孕了吧?”   邹氏掐指算了算,然后道:“你是今年初嫁过去的,至今也有差不多半年了,如今这个模样,难不成真的怀了?”   曾淑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祖母、二婶,这还没确定呢,府医说月份尚浅,目前还看不大出来,只是让我平日里小心着些。”   “所以前些日子就一直在侯府里静养,没有出门。昨日刚刚诊过脉,府医虽然还是说月份尚浅没诊出来,但也说我身子比之前好一些了,可以出来走动走动,郭嬷嬷这才让我出门。”   “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还是把她们四个都带上了。”   “哎呦喂!”   董氏欢喜道:“若真是有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她转头看向邹氏道:“娘您说是不是?咱们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给淑姐儿瞧瞧?”   邹氏的脸上也绷不住笑意,点头道:“也好,你们府里那个府医我也见过,医术虽然不错但年纪也是小了些,怕是见过的怀孕妇人不太多,所以这才诊不出来。祖母啊这就让人去给你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你若是真的有了身子,那祖母也就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   “怎么了,怎么了?”   穿着一身崭新褙子的曾大太太田氏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下人跟我说正院这头让拿对牌请大夫,怎么了这是?”   田氏四处张望,“娘,二弟妹,出了什么事了?”待看到曾淑后她惊讶道:“哎呦淑姐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紧跟在田氏身后的钟妈妈小声提醒道:“大太太,刚刚大姑娘一进门的时候就有人来报了,您不记得了吗?”   田氏转身瞪了她一眼,“我这不是忙忘了嘛,你也不提醒提醒我。对了,是谁要请大夫啊?”田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把目光放在上首坐着的邹氏身上,上前一步关切道:“娘,您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娘好着呢!”   在曾淑有些疑惑的目光中,曾二太太董氏笑道:“大嫂啊,你快让人拿对牌去请个大夫回来吧,我们刚和淑姐儿说起,她怕是有了身子呢。”   “真的?!”   田氏瞬间大喜,几步走到曾淑面前抓着她的手,上看下看,“淑姐儿你真的,真的有了身子了?”   曾淑虽然不解怎么家里的对牌到了母亲手里,但还是答道:“还不一定呢,府医说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我的小日子的确是迟了半个月了。”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啊!”   田氏的嘴角都要咧到后槽牙了,“小日子都迟了半个月了,八成是有了,真是个庸医!”说完这话她转身朝钟妈妈道:“钟家的,你快去请个大夫来,要快的啊,就去找上次那个给我看腰的好了,他就住在巷口呢!”   “那个快!”   “是,大太太!”自家嫁到侯府的大姑娘有喜,钟妈妈也是与有荣焉,立马脚步飞快地回屋拿了对牌,然后火速出门,拉着一个老大夫回来了。   而这个时候,曾淑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曾府。今日正好是沐休,曾老太爷、曾大老爷等都在府内,曾大哥一家以及考完乡试回来,正在屋子里修养的曾二哥,曾滢、曾沅等都来了正房。   除此之外还有客居于此的田家祖孙,跟着二太太董氏一块儿回来的曾家三郎、四姑娘、五郎等。   也就只有外出上学的四郎不在。   一屋子的人,挤挤攘攘的。   这位被拉进来,气都还没喘匀的老大夫在一屋子人的关切注视下战战兢兢地给曾淑把着脉。   左手完了换右手。   眉头微皱着,但迟迟没有给出一个准信。   田氏急得不得了,不由得催促道:“哎呀你这个老头子,懂不懂医术的啊,上回给我治腰疼不是一贴就见效的吗?怎么这会儿给我闺女把个喜脉就这么难?我闺女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了?”   “她嗜睡又浑身乏力,刚刚还吃了一个酸果子呢,你瞧瞧,”田氏指着旁边一个被咬了两口的青色果子道:“和我当年怀我家老大的时候一模一样呢,半点也没差,她定是有身孕了!”   “娘,您别急,让大夫仔细看看。”曾淑安慰道。   “哎呦我怎么能不急啊,”田氏焦急道:“你嫁过去这都半年了,还没有好消息,娘只要一想起来,那是睡都睡不着的。”   “你外祖母还从通州给你带了符灰来,但老太太又说不能喝,不然给你喝上一盅你现在准就有信了。”   “娘……”曾淑哭笑不得。   若是喝了符水就能够怀孕,那天底下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不过田氏却是对此深信不疑的,一叠声的喊人去她屋子里把符灰拿来,说这就给曾淑喝上,今天喝不完的带回去慢慢喝。   最后,还是看不过眼的邹氏制止了她,“好了,转来转去的我眼睛都疼了,你就安分些,好好听人家大夫怎么说。”   “大夫啊,我这孙女到底怀没怀啊?”   老大夫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沉吟片刻,终究是点头道:“贵府的大姑奶奶是有了身子,一个多月了……” 第四十二章 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呢?……   “真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田氏喜出望外,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了她还是高兴得不行,直起身对着门口拜了拜,“阿弥陀佛各路菩萨啊, 谢天谢地总算是让咱们家的淑姐儿有了身子, 信女明日就去还愿去!”   “是该还愿去, ”邹氏也是大喜,“我之前在护国寺也求了菩萨,这回咱们全家一道去, 求菩萨保佑淑姐儿和二郎顺顺利利的!”   “还有啊,今日主家大喜。”   “秀英,”邹氏转头看向徐嬷嬷,然后看到徐嬷嬷指了指拍着腿大笑的田氏, 她才恍然地回头,对喜不自禁的田氏道。   “老大媳妇,淑姐儿有了身孕, 二郎也等着发榜。为求这双喜临门,合该全府一道庆贺,这个月就都发双倍的月钱吧。”   田氏听到后愣了一下,主家大喜, 然后发双份月钱这是府里的惯例了, 之前娶长孙媳妇,曾孙出生的时候就有过。她虽然有些肉疼,但想到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亲女儿,她很快又乐呵地笑了起来。   “对对对,娘您说得对,是很应该庆贺。”   “钟家的,你吩咐下去这个月都发双份的月钱, 记得让他们天天都求菩萨保佑我儿考中举人,保佑我闺女生个大胖小子!”   钟家的高兴得连连谢恩。   至于屋子里的其他人,如曾老太爷、曾大老爷等也是高兴得很,捋着长须满脸的笑意。小一辈的如曾大奶奶、曾滢等则上前来向曾淑道喜,曾沅还好奇地想伸手摸曾淑的肚子,不过被田氏伸手打了。   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的大姐现在金贵着呢,你要挨前来,小心撞上了。”   “知道知道,”曾沅后退了两步,好奇道:“再过十个月,不对是九个月,九个月之后我就要做姨母了吗?也不知道是个外甥还是外甥女啊。”   “呸呸呸!”   田氏皱眉,“哪儿来的外甥女,定是个外甥!”   “我头胎生了你大哥,你大嫂头胎生了你大侄子,你大姐头胎也只会给你生个大外甥出来!快向你大姐道歉,可别把我的外孙给吓跑了。”   曾沅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大姐,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曾淑还真不在意这些,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是她的孩子,而且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不会因为妹妹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从男娃变成了女娃,又或者是从女娃变成了男娃。   得知这个喜讯之后,曾淑的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容,手也不自觉地放在了肚子上,走路也都小心翼翼起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午膳,期间祖母、外祖母、母亲、二婶、大嫂等还七嘴八舌地和她传授了许多孕妇应该注意的事情。   若不是再三拒绝,田氏都想派给嬷嬷给她了。   饭后,曾淑被母亲田氏拉回房说起了私房话。田氏小声道:“淑姐儿啊,你总算是怀孕了,娘也就放心了。”   “不过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曾淑有些不解。   田氏瞪了她一眼道:“侯爷啊!我那侯爷女婿啊!”她解释道:“按照我们这种人家的规矩,你有了身子不能伺候,不是得安排那些个什么通房姨娘什么的?”   “娘跟你说啊,如果回头你那个恶婆婆让你这样做,你可别与她置气,气坏了身子骨苦的可是你自己,知道不知道?”   田氏传授机宜,“这个时候啊,你就哎呦哎呦地喊着你肚子疼,先疼一两个月,实在不行啊就把你身边的丫鬟推出去,可别让那些姨娘占了上风啊。总之不管遇到了什么事,都把你肚子里这个孩子生下来再说。”   田氏恶狠狠道:“等你生了儿子,到时候再收拾她们!”   原来是这个事。   曾淑想起她那天把钱家五姨母气走后郭嬷嬷和她说起的事,傅永宁在老夫人院子里说不会去钱姨娘的屋子,于是摇头道:“娘您放心吧,我知道的。”   “你知道就好,”田氏道:“记住,可千万莫要置气啊!”   见屋子里没人,田氏压低了声音道:“你看看家里的二丫头,她是不是身子一直都不好啊?那是因为她在娘胎里就带着弱症,春姨娘怀着她的时候,我天天都让她在屋子里站着立规矩,让她吃不好睡不稳,这就生了个药罐子出来。”   “所以啊,你记得千千万万莫要生气,想吃什么、用什么都和娘说,娘让人给你送过去。若是你那恶婆婆故意折腾你,娘就带着你两个哥哥上门给你理论去!”   曾淑无奈,“……娘我知道了。”   “对了娘,我刚刚听祖母说,府里的对牌现在是在您这儿,所以现在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您在管着了?”   偌大的一个府邸,并不是每个下人都识字的,他们也不都相互认识。   甚至有的当家主母自己都不识字。   所以想要管好一个家,就需要借助别的物件,对牌正是其中之一。对牌顾名思义都是成双成对的,除了上面的字之外每一对的颜色,花纹都不一样,有些特别的甚至样式都不一样。   要去哪儿或者要拿什么东西,都得拿出相应的对牌来。   不然可不能放人。   所以对牌在手就意味着拥有了管家的权利,侯府的对牌之前就是从老夫人的院子搬到了曾淑住的院子。   而没有了对牌的老夫人,在府里说话就没有那么灵验了。   曾府之前几十年里,对牌都由曾老太太邹氏保管着,府里的大小管事们也都听她的话,管家权母亲从来没有摸到手过。所以今日曾淑见到正院喊了大夫,却惊动了母亲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   因为按照常理她是不应该知道这个事的,若是对牌在祖母那边,那么正院的人进进出出几个来回母亲都不会知道。   是以才有此一问。   “你说这个事啊,”田氏一听复又高兴起来,乐不可支地道:“前些日子你二哥不是去考乡试了嘛,你二婶也回来了。然后等你二哥从乡试院子那吃人的鬼地方出来之后啊,有一天你祖母就说孩子们也大了,而她也老了,精力不济。”   “所以她就把账册搬到我那屋子去了,说以后啊这个家就交给我来管着,免得过一阵子你二哥中了的消息传来,亲朋好友来了我这个做娘的没脸。”   “不但如此,她还亲自放了身边几个老人的身契,好让我身边的人顶上,如今她们也不见天的抱怨家里揭不开锅了。”   “淑姐儿啊。”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但田氏还是激动极了,眼睛里都闪烁着泪光,“娘嫁过来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原来是祖母让娘管着家里的。   曾淑听到母亲这么说,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祖母和母亲,对她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这一个是生她的亲娘,一个是养大她并且教她为人处世的祖母。   她们两个无论哪一个伤心了,曾淑都会跟着难过。   管家权这个事情两人明里暗里争了这么多年,如今祖母愿意放手,而母亲也感激着祖母,今日见正房有人生病就急匆匆地来看。   她真的是大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曾淑高兴极了,然后忍不住提醒道:“娘,祖母吃用精细,您可要让下人多用些心啊。”   “这是当然。”管家权在手,田氏乐得表孝心。   “你祖母的院子啊,吃穿用度一直都不会变,甚至啊还要比她自个儿管着的时候还要好,不然我这个做儿媳妇的,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娘,您最好了!”   “一定是个孝敬长辈、照拂家里、赏罚分明的当家主母!”   曾淑给她戴上一顶高帽,然后道:“还有二叔一家,以及二妹、三弟他们,您也得注意着啊,莫要让他们被不长眼的下人欺了去。”   “知道了知道了。”   如今走路生风,到哪儿都会被下人们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大太太’的田氏见亲女儿不信自己也不生气,乐呵呵道:“你放心好了,我还能吃了他们啊?”   见状曾淑便放下了半颗心,不过鉴于母亲的累累前科,以及她一直以来对柳姨娘母子、春姨娘母女明里暗里的不喜,她还是决定最近一两个月要多多的派人来家里走动。   别的不说,最起码若是这几人不小心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母亲,总得劝着让她不要大动干戈。   不然依照祖母的性子。   她这刚到手的管家权恐怕也捂不热乎。   怀揣着心事,但又高兴着自己有了身孕的曾淑在四个大丫鬟的小心服侍下回到了侯府。   如今府里头只有老太君、老夫人、傅永宁和曾淑几个大人在。老太君回来后也不轻易见人,每隔三日才会让小辈们到自己的屋子请安。如今并不是给老太君请安的日子,所以曾淑回来后只需要去一趟老夫人的院子。   而从老夫人的院子回来,郭嬷嬷早已经领着人候在门口了,见到曾淑回来她老人家高兴地上前。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曾淑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刚刚在老夫人院子的时候她还因为表现得太高兴被老夫人奇怪地看了好几眼。   不过曾淑刚才并没有告诉老夫人她怀孕的事,一来是想着要先告诉傅永宁这个孩子的亲爹才好,二来则是因为她和老夫人不对付,虽然老夫人不大可能会伤害自己的亲孙,但当时钱姨娘等人也在呢。   在未满三个月之前,她都不想大声嚷嚷。   郭嬷嬷也是这样的想法,她高兴道:“夫人您放心,老身谁也没告诉,如今就咱们院子这几个人知道。”   “您只管歇着,这些日子有什么事啊,吩咐我们就是了。”   曾淑点头,然后道:“接下来不管是府里还是我这儿,都要劳烦嬷嬷你多多照应着了,对了嬷嬷,侯爷回来了吗?”   郭嬷嬷眉开眼笑,“这都是应该的,夫人您只管安心静养就好。至于侯爷嘛,他今日还没有回来呢,等他一回来,老身就派人告诉您。侯爷若是知道夫人您有喜了,定是欢喜得很。”   不过可惜的是,傅永宁并未能得知这份欢喜。等丫鬟们摆好了晚膳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个人告诉她们,说是傅永宁已经出发前往边城了。   这个声音尖且细的公公这话一出,曾淑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坐着的老夫人就豁然站起身子惊讶道:“你说什么?”   “怎么好端端的,跑边城那鬼地方去了?!”   老太君重重地咳了一声。   惊讶着的老夫人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可是陛下身边的‘天使’,不是府里头仍由她打骂的下人们,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尴尬。   见状曾淑便道:“大人请恕罪,老夫人这是母子连心忧心侯爷的安危,一时情急了些,并不是有意冲撞。”见眼前这个太监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曾淑暗暗提醒自己待会儿的喝茶钱得封厚一些。   她代表着这屋子的三个女眷开口问道:“不知道大人可否告知我等,边城那头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侯爷连家门来也不及回,就这样急冲冲地走了。”   “另外,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呢?” 第四十三章 让人去把淑姐儿请回来……   “这, 咱家就不知道了。”   那位公公依旧笑道:“今日陛下正和兵部几位大人,大将军们议事,后来收到了边城派人送来的急报, 陛下与几位大人们商议过后就命广宁侯快马出城。”   “随后陛下担心府里头记挂着侯爷, 便让咱家前来侯府给县主及两位夫人传个信。老夫人您莫急, 广宁侯英明神武,定能平安归来的。”   “那就好,劳烦公公了。”   老夫人看了眼正脸色和煦地和这太监说话的老太君, 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牵强的笑容。   那位公公连说不敢,然后和老太君再寒暄了几句便提出了告辞,“时候也不早了,咱家还要回宫伺候陛下, 就不多留了。”   “老太君您留步。”   “留步。”   曾淑代老太君送走了这位公公,再让人给他赠上一份厚礼,然后才招来晴雁询问她侯爷可有送信回来。   晴雁摇头, 说并没有收到信,不但是侯爷的,就连跟在侯爷身边的她二哥邬荣也没有传信回来。   于是曾淑面带忧色地回到了屋内,发现老太君脸上犹有不悦, 而老夫人则努力争辩道:“可是老太君, 霆儿如今已是大将军了,留在京城有什么不好?”   “我去宫里求一求娘娘,让她请陛下赏个缺,从此咱们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在京城,不也挺好的吗?”   “为什么还要去边城那等埋骨之地?”   老太君深吸一口气,问道:“哪个娘娘?”   老夫人见老太君感兴趣,忙高兴道:“就是贵妃娘娘啊, 我娘家大姐,生了三皇子的那一个,我之前和她提起过她也乐意得很,只要您同意……”   “我不同意!”老太君不等她说完就斩钉截铁地道:“广宁侯府和钱贵妃娘娘没有关系,家中男丁如何过活轮不到宫里头的贵妃过问,这件事你若是不得我同意就擅自做主,那就滚回你钱家去。”   “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媳妇!”   老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头是委屈万分,“贵妃娘娘是霆儿的大姨母,怎么就……”   怎么就没有关系了呢?   都是亲戚呢。   老太君连她的话都不想听完,眼神一厉斥责道:“住口!”   此等厉言一出,把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年纪这么大还被婆婆训斥的老夫人更是气得脸色涨红。她嘴唇动了动,不过看着上方那张严肃的脸却又不敢说话,不甘心地咬着牙低下了头。   老太君微喘着气,然后把目光放在了刚刚进门的曾淑身上。   曾淑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来,在老太君的注视下道:“老太君,老夫人,我刚刚招人来询问了,侯爷并没有送口信回来。”   “知道了。”   见曾淑还算机灵,老太君脸色稍缓,但她依然严肃道:“我今日把话再说一遍,你们都要记住,我们广宁侯府乃武将世家,门口那块牌匾是傅家先祖随太/祖流血半生挣来的!”   “世袭罔替的广宁侯,他们的路不是在京城,而是在边城!府里的每个男丁都要跟随他们的父辈、祖辈征战沙场。”   老太君的语气郑重而带着些许的悲凉,“我夫如此,我儿如此,我孙亦如此,霆儿将来的儿子孙子甚至是曾孙玄孙也都是如此!”   “没有例外!”   “不打仗的傅家人不是广宁侯,那是废物!边城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地方,陛下能让他去,我们全府上下合该感恩戴德。陛下不让他去,他也应该争着去,抢着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等不可有任何怨怼!”   “都记住了吗?”   曾淑被老太君的这番话震慑,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是,老太君,孙媳记住了。”   老夫人也咬着牙,诺诺道:“老太君您说得是。”   整个侯府最为年长,六十多年里先后送走了侯爷夫君、侯爷儿子,再是大孙子的老太君看着底下有些不甘心的儿媳妇和若有所思的孙媳妇,再次开口道。   “霆儿虽然出门去了,但我们还在。所以府里头往日如何,以后就还是如何,安安分分的过自己的日子,莫要让外头的人瞧出个端倪来。”   “霆儿媳妇,”老太君转头对曾淑道:“若是重阳霆儿还没回来,那府里头就热热闹闹的办一场。”   曾淑点头,“是,老太君。”   “老太君好威风啊!”   侍书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跟在曾淑旁边,眼睛不乱瞄也不到处看,只一心一意地注意着周围有没有靠近,若是有人走得太近她就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不让人近前。   这会儿见周围没有人,她便有些放松,顺道感慨起来,“奴婢刚刚看见老夫人连话都不敢回。”   “是啊。”曾淑也道:“不知道我老了以后是不是也这般模样。”   “肯定是的!”侍书兴奋道:“到时候您一出声,然后那些夫人、姑娘们就都乖乖听话。”   曾淑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不过笑着笑着,她又停住了,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泊若有所思。   傅永宁被陛下紧急派往边城,路过家门口都没来得及传个口信,不过到了边城之后他倒是借着传奏折回来的功夫捎了一封信回来。   信里头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报了句平安。   不过就是这样的一封信,府里有些紧绷的气氛渐渐地放松了下来,老太君还趁着某个天好的时候,请了辅国公夫人来喝茶赏菊。   并让曾淑作陪。   两位老太太并没有说什么骇人听闻的辛密,只是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倒是辅国公夫人不经意间提起了宫里头太后娘娘似乎是有意往大皇子府赐人。   大皇子府……   曾淑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在承恩公府见到的,穿花衣裳并且不喜欢人自称‘臣妇’的大皇子妃魏氏。那是一个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即便嫁入皇室有两三年了,但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也不知她将要如何应对。   不过宫闱里面的这些事都离她太远了。   在京城勋贵中并没有什么人脉的曾淑也只是在后来听人说大皇子拒绝了此事,于是太后转头就把那两个美人赐给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两位皇子欣然笑纳。   ……   在侯府忙着筹备重阳节的时候,京城另一处的曾府也忙碌了起来。   “快快快!”   “这些红灯笼统统都要挂起来!都挂起来!”   “哎呀这盆花开得不好,你,快过来拿去再换一盆鲜亮的!咱们府里的二爷考中了举人,还是前三甲,这等的喜事可不能被这些个晦气冲撞了。”   钟妈妈喜气洋洋地被下人们围在中间,指着几个人道:“你们都四下看一看,有不好的统统都挑出来,都搁一块,晚些时候拿去让那卖花匠换好的来!”   “大太太说了,务必要尽善尽美!”   几个下人给她行了一礼,“是,钟妈妈。”   忙碌了一天,精疲力尽的钟妈妈带着亢奋的笑容回到了大太太的院子里,她看着院子里的丫鬟来来往往,满意地察觉到她们都比以往振奋了些。   偶尔遇到一两个来领对牌的管事们,她们都客气地喊着钟妈妈,其中一个以前有些交情的,还殷勤地想要请她吃酒。   钟妈妈自然是答应了的,不过也说了这两日事情忙,不得闲呢,得过了重阳才好。那位想要求人办事的管事自是无有不应的,还说到时候会温好酒,再从外头的酒楼里喊一桌席面来,请钟妈妈务必赏光。   “这才是管事妈妈过的日子啊。”   钟妈妈环顾四周,感慨了一声,然后低着头进了屋子。“大太太,各处都已安排妥当了,保准不会耽搁二爷的喜事。”   曾大太太田氏正在几个丫鬟的伺候下试穿着一件新衣裳,见到钟妈妈进来忙招手道:“钟家的,你过来看看我穿这一身好不好看?”   这是一身红色的褙子,田氏皮肤白,这一身穿上去看起来都年轻了好几岁。   “好看!”钟妈妈毫不犹豫地赞美道:“就跟天上的王母娘娘似的,大太太您穿这一身可真是太合适了,再配上您新买的那副头面首饰,明日啊不知道多少太太们都要羡慕你呢。”   “是嘛,”田氏笑得合不拢嘴,手不自觉地轻抚着发丝,在铜镜前看来看去,半响犹豫道:“真的合适吗?会不会太鲜亮了些?毕竟我也这把年纪了,还是我穿另一身蓝色的比较好?”   机灵的丫鬟拿着那身同样是崭新的蓝色褙子在田氏身前比划,钟妈妈看了便道:“这身也好看,不过没您穿的这身好,红色这身不但衬您,还显贵气呢。”   “那当然。”   田氏满意地看着红色上绣金丝牡丹的袖口,“我这一身可是在李记绸缎庄做的,要五十两银子呢,十个绣娘日夜不停地赶了五日才好。”   “都是大户人家女眷才会穿的衣裳,淑姐儿就有好几身。”   五十两银子啊,以往都是大太太半年的份例。   钟妈妈听得咂舌,不过她依旧奉承道:“大太太您就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啊,二爷中举要宴请亲朋好友,这是二爷的好日子,也是您的好日子。”   “到了明日,谁不知道您教子有方啊?那是穿多贵的衣裳都不为过的。”   “说得也是。”田氏满意道。   盘算好了明日要穿的衣裳和要佩戴的首饰,田氏终于有心思过问府里的事情了,她听完钟妈妈事无巨细地禀告,点头道:“很好,务必要尽善尽美。这可是咱们管家之后第一次办这么大的事,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大太太您放心吧,”钟妈妈点头道:“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有个丫鬟回禀,说是二爷的未来岳家送了重阳的节礼来,都在正院呢,老太太让人来请大太太去瞧一瞧。   “这么早就送过来了?”大太太喜道:“走,瞧瞧去。”   ……   正院里,曾二太太董氏正在陪着老太太邹氏查看唐家送来的节礼,由于曾家二郎与唐家三姑娘已经定亲了,所以两家如今是做亲戚走动。   也因此唐家送来的节礼也丰厚,只比已经嫁过来的童氏少上一筹。   董氏从这堆礼盒中挑了挑,然后拿出一双鞋道:“娘,这是唐家三姑娘给您做的鞋袜,您看这针线多好啊。”   “半点儿针眼都看不到,可见是费了心思的,比我的手艺可是强多咯。”   邹氏接过那双鞋,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针线是好,费了心思的。”说完了这话她又转头取笑道:“你是半点也坐不住的,那能跟年轻姑娘比啊,也就纳的鞋底还能看。”   “是是是。”   董氏被婆婆这么埋怨,是半点也不生气,反而凑上前去笑道:“娘您的眼光是越来越好了,当年看中我这个不成器的,如今可是看中二侄媳妇这个又懂事又孝顺的,等将来她进了门,我怕是连地儿都没了!”   “也是赶巧了,”邹氏听到董氏这逗趣的话后感慨道:“本来童氏是我选的,这二孙媳妇我便不想插手,但谁知……”   这时候,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迟疑、犹豫的声音,“二儿媳妇,不是我先看上的吗?”   说得正高兴的两人顿时愣住了,缓缓转过身子。   背后正是接到消息后高高兴兴赶过来,但如今却是困惑、震惊,还带着委屈的曾大太太——田氏。   婆媳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   目视着扔下一句“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就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的田氏走远,邹氏和董氏面面相觑,半响董氏才尴尬道:“娘,原来大嫂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还以为大家都知道了呢。   所以刚才才脱口而出。   邹氏白了她一眼,把手里的鞋放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知道了这唐家三姑娘也是我安排的,指不定会怎么闹腾呢。当年你大侄子是怎么成亲的,你忘了?”   “如今是谁在咱们家客房赖着不走,那两小姑娘见天儿地往二门,往花园跑,你都没注意到吗?”   说到此处,邹氏烦躁道:“你也是,这么些年是越过越回去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吗?”   董氏乖乖认错,然后小声问道:“娘,那现在怎么办啊?明日就是二侄儿的好日子了,大嫂这个做亲娘的若是拉长个脸,别人不知得怎么议论呢。而且明日唐家的人也会过来,若是大嫂说出什么不知轻重的话,那可怎么好?”   邹氏沉吟了片刻,然后道:“让人去把淑姐儿请回来。” 第四十四章 娘,您要不要试试?……   田氏脸上镇定的表情只强忍到了房门口, 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顿时就止不住委屈,把人都赶走后扑倒在桌上哭了起来。   等到曾淑匆匆赶来她都止不住泪,哭诉道:“都说好了的!不是都已经说好了的吗?!”   “大儿媳妇她选, 二儿媳妇我挑!”   “是, 我的眼光是不如她好, 可是我们都已经说好了的!”   “早就说好了的!”   田氏砰砰砰地锤着桌面,不甘道:“我就想要个贴心的儿媳妇,怎么一个个的, 都不把我放在眼内。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做娘的,还有我这个做娘的吗?!”   “娘!”   曾淑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 安慰道:“我们没有不把您放在眼内啊……”   “还没有!”   田氏大怒,“早在老大找媳妇的时候,啊, 我找的你们都看不上。好,看不上是吧,谁叫我只是一个内宅妇人呢,见识少, 没远见!你们说长子长媳要找教养好的, 于是就让她找了个童氏。”   “我不喜欢她!”   “当时就说好了的,二儿媳妇我来选,定要选一个和我连着心的!”   田氏猛眨着眼睛,把眼泪强忍回去,冷笑道:“可这倒好,原来这个唐氏还是她选的,就拿来给我过一过眼罢了。”   “尽是在忽悠人!”   “你们, ”田氏指着曾淑,然后又指着跟在曾淑后面一起来的曾沅道:“你们一个个的,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还有没有把我当做老二他亲娘?!”   “就是,这也不怪娘生气。”   曾沅听了半天也明白了,坐在桌子另外一边道:“大姐你不用劝了,这就是祖母的不对了,说得好好的事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若是答应我今天要去买首饰买衣裳,但又变卦不去,我也是很生气的。更别说还是选二嫂这样的大事了,儿媳妇可是要和婆婆相处一辈子的,娘想要选个自己喜欢的没什么不对呀。”   曾沅托着下巴,好奇地问道:“大姐姐,原本说好让娘挑选合心意的二儿媳妇的,怎么未来二嫂又变成了是祖母挑选的了?我都要糊涂了,而且大姐你既然早就知道了,怎么没有告诉娘啊?   “现在可好,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庚帖都已经换了,外头的人也都知道了我们和唐家定了亲事。”   “未来二嫂是不进门也得进门了。”   曾淑狠狠地瞪了这个看不清形势的妹妹一样,把她瞪得缩起肩膀不说话了。   田氏听二女儿这么说,又看到曾淑这动作,顿时就更生气了,“你瞪她做什么?啊,你瞪她做什么?她说得有哪里不对吗?”   “我是老二的亲娘,亲娘啊,我怎么就不能挑选合自己心意的二儿媳妇了?这个家里头我是不是就不能做主了?”   曾淑无奈,“娘,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二嫂和祖母有关系……”   田氏一听,心里就更委屈了,趴倒在桌面上再度哭了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在这家里头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婆婆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就连我的亲女儿也不站在我这一头啊,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却又不和我说。”   “我这日子,苦成黄连了都。”她哭着哭着猛地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头走去,“我还活着做什么啊,不如死了算了……”   “娘——”   曾淑手忙脚乱地拉住她,急得额头冒汗,“娘您冷静一些,这不是,当初的确是说好了您来选二嫂的,可是您选的都不行啊,祖母也是迫不得已。”   “什么迫不得已?!”   田氏猛地回转身子,脸色有些狰狞地道:“是邹氏弄权!”   她指着外头,积压了多年的怨气翻涌而出,“她就是让这府里,在让这曾家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要合了她的心才好!若是不合她心意的,就统统的都要换!”   “不管是门口的石狮子,还是后花园的一株花,她都要插手,都要做主!”   在曾淑一步步的退后中田氏一步一步的往前,逼问道:“什么我选的人不好?!”   “你说,我选的那张家大姑娘有什么不好?!人家如今出嫁才三个月,就有了身子了,还对公婆极为孝顺,这样的人有哪儿不好?”   “张家姐姐心有所属了,”曾淑停住脚步,叹气,“就是她如今嫁的这一家,是她表哥。”   田氏满腔的怒火忽地停滞了,茫然地看着曾淑,迟疑道:“真,真的?”   “我怎么会骗您呢!”   曾淑拉着她坐回桌旁,详细解释道:“张家姐姐的表哥家里穷,张家婶婶不想把女儿嫁到穷人家吃苦,所以一直都不同意。”   “当时张家姐姐来家里头的时候,您不是还说这张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精神头瞧着不行,怕不是有什么病症吧?”   “那是因为张家姐姐满怀心事呢,所以才一副神不在焉的模样,您可还记得?”   这事田氏自然还是记得的,于是她想了想,又提了一个人,“那肖家姑娘呢?肖家姑娘的哥哥是你二哥的同窗,读书好呢,将来对你二哥也有帮衬。”   “肖家姑娘人不行!”   曾淑一听这个名字就斩钉截铁地道:“当时我已经和侯爷定亲了。”   “母亲您还记得吗?有一回我们在给祖母做寿,肖家姑娘和她的母亲上门庆贺。其实以往我们也曾在外遇见过,但是她们都不理会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就那一次你们两个谈得热络,肖家姑娘也极为奉承。”   “所以您回来就说肖家姑娘不错,想要聘给二哥。”   “这有什么不对?”田氏疑问道:“肖家姑娘能言善辩,出身也好,做你二嫂难道还配不上吗?”   “就是啊,”曾沅在一旁听得起劲,也插嘴道:“肖家姐姐人好,还给了我一串蜜蜡珠子呢。”   “她人不好!”   曾淑又瞪了捣乱的曾沅一眼,然后对怀疑地看着她的田氏道:“娘,您可还记得,当时侯府来提亲,祖母知道侯爷家里有妾室,还有个儿子的时候是反对的,女儿也不乐意。”   但是曾老太爷和曾大老爷同意了,田氏本来就有所意动,知道自家老爷同意了她也就同意了,并反过来劝女儿。   不过这些话现在说起来也没有意义。   曾淑继续说肖家姑娘,“所以那一阵子女儿心情不太好,而肖家母女又时常上门来,后来有一回女儿在花园闲逛的时候就遇上了肖家姐姐。”   “肖家姐姐就安慰女儿,结果您猜怎么着?”   曾淑看着田氏道:“我们两个说着说着,我说侯府情况复杂,女儿嫁过去也不知是吉是凶,然后肖家姐姐突然就说她有办法,要女儿过门之后把侯府的那几个姨娘都发卖,或者打死了,并且要女儿抓住侯爷的心。”   “将来再生个自己的儿子,让侯爷立为世子,如此不但是女儿,就是咱们曾家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您听听,这是好姑娘能说出的话吗?”   曾淑语重心长,“这样的人娶进门来,定会家宅不宁,没准也会鼓动着二哥与您离心。”   田氏倒吸一口凉气,“竟,她竟然这样啊!”   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虽然争风吃醋的事没少做,但杀人还是不敢的,于是整个人都凝住了。   曾沅也是打了个寒颤,抱着手臂道:“原来肖家姐姐竟然是这样的人啊!娘,幸好我们家没娶进门来,不然她一定会欺负我的!”   “什么娶不娶的?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嘴!”   田氏眼一瞪,把曾沅吓得直吐舌头,然后才转过身子对着曾淑道:“算,勉强算你有理吧,那杨家姑娘呢,杨家姑娘又怎么说?她也是娘亲自看中的,乖巧懂事。”   “娘您不觉得杨家妹妹太过乖巧了吗?”   曾淑回想起杨家姑娘那娇弱可怜的模样道:“她什么都听她母亲和姐姐的,自己半点儿主意也没有,二哥将来可是要科举做官的人,有这样的二嫂那二哥的一半心思都得放在内宅里头,又如何建功立业呢?”   自己看上的这几个姑娘都有这不是,那不是的,田氏已经暗暗被曾淑说服了,但是对强势婆母的排斥依然让她硬着脖子。   她不信邪地提出在自己这边就没过关的姑娘,“那简家……”   曾淑道:“简家姑娘和二哥八字不合,这还是您亲自去护国寺让人算的呢。”所以简家自然是没戏了。   “仝家……”   曾淑道:“仝家不满意二哥,拒绝了,娘您忘了吗?”   田氏不死心地道:“那你林家表姐……”   曾淑好心提醒:“嫁妆……”   去年曾府答应下与侯府的亲事,但曾淑上头还有一个二哥尚未婚配,原本打算是考中了举人有了晋身的功名再说的,这样能找到的姑娘也好些。   但曾淑这事一出,那曾二郎的婚事可不能再稀里糊涂的了,不然将来妹妹出嫁了,但哥哥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外人怕不是要议论纷纷,对曾二郎自己也不好。   于是曾家就急急忙忙地给他议亲,当时曾淑和侯府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明里暗里的是有许多人家递橄榄枝,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但那些姑娘们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是。   有的仔细打探发现不合适,而有的都轮不到仔细打探,一眼就能瞧出不对劲来。   那个时候曾淑时常被母亲田氏和祖母带在身边,说是让她多长些见识,所以这件事她是全程参与的。   如今只要稍稍回想,便都记了起来。   ……   母女两个你来我往的争执了一番,田氏终于泄气了,但依旧是有些不甘心,抱怨道:“那你祖母也不能这样啊!我也不是那种不听劝的人,既然这些姑娘不好,我再找好的也就是了。”   “她怎么,她怎么就撇开我自个儿找了呢?!”   田氏自诩也不是那蛮不讲理的人,若是知道了自己找的这些姑娘这不好那不好的,那定是会再找的,怎么的,怎么的……   其实说到底,她还是对自己不能做主感到气愤罢了。   “娘……”   曾淑见母亲没那么生气了,就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件事其实也是巧合,祖母她老人家是没有瞒着您的意思的,就是凑巧了。”   “您也知道,祖母和唐老太太是旧识,后来啊,唐老大人外放,她们两个人这便断了联系。去年唐大人回京任职,唐老太太和祖母才重新联系上的。”   “那一回,唐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媳、孙女们来给祖母贺寿,也是二哥和唐三姑娘的缘分深,您一眼就瞧上了,于是才有了这么一门婚事。”   “所以啊,其实二嫂还是您挑选的。”   田氏也不傻,当即反问道:“那为何后来又一直瞒着我呢?你二哥和唐三姑娘定亲也有大半年了吧,怎么我今日才知道她们是旧识啊?”   这不是怕她娘知道了会像今日一样生气嘛。   不过曾淑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嘴里却说道:“这当然是因为之前一直没想起来啊,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田氏撇过脸,别扭地哼了一声。   曾淑见状知道她这是气消了,心下暗喜,拍了拍母亲的背脊柔声道:“娘,您不生气了吧?”   田氏斜眼,“我生气如何?不生气又如何?”   “娘您可别生气啊!”   曾淑挽着她的手,讨好地笑着:“您一生气啊,我这心里头就没底。唐家可是一门好亲啊,唐大人年轻有为,比爹还小一些便是礼部主事了,他的两个儿子也都考中了秀才,唐三姑娘更是秀外慧中,侯爷也说好。”   田氏来了兴致,疑问道:“侯爷也说好?”   “是啊,”曾淑道:“我们有一回在城外遇见了唐家人,后来侯爷就说唐大人最近两次的考评都是优,怕是要升官了!这样一升,可就比爹的官还大了呢。”   “倒也是。”   田氏心里盘算着,不过脸上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   于是曾淑又让人把唐家三姑娘送来的重阳节礼拿了进来,指着那些鞋袜道:“娘,您看看这是未来二嫂给您做的呢,多好看啊。”   “这针线,这配色。”   曾淑拿过来递到田氏的眼皮子底下,“您看看是不是很好看,上面还用金丝线绣了牡丹花呢,这心思倒是巧。”   “我府里头虽然有好些手艺出众的绣娘,但做得都没有唐三姑娘的好看。”曾淑用手量了一下,喜道:“尺寸也正正好。”   “穿上去啊,一定很舒坦。”   “娘,您要不要试试?” 第四十五章 还真没有,于是田氏信服了……   田氏看着这双鞋, 心里有几分意动,于是半推半就地穿上了。这穿上后下地走了几步,发现还挺合脚, 她心里头有些高兴但还是绷着脸道:“马马虎虎吧, 还算她有孝心, 正好配我那新衣裳。”   “哇,娘您还做了新衣裳啊。”   旁边听着的曾沅不满道:“怎么不给我也做一身啊?”   田氏反问,“前些日子不是已经给你做了两身了吗?怎么还要新衣裳啊?”   曾沅嘟起嘴, “可是那两身和二姐姐、以及田家两位表姐是一样的,我比她们要矮一个头,身量也不同,为什么要穿一样的衣裳啊?”   田氏不解地道:“都是一家子姐妹, 怎么就不能穿一样了?”   对于田氏这个说法曾沅可不依,她道:“我和她们才不是一家子姐妹呢,她们规矩不好, 还爱躲起来说人闲话。手脚也不干净,看上了什么都想要,跟大姐姐一比那是连大姐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田氏不高兴了, “她们两个是你的表姐, 你舅舅们的女儿,和你亲姐妹也差不了多少。”   “我都还没说你不领着她们一道玩呢,你居然还嫌弃起人来了,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嬷嬷们就是这么教你的?”   面对着母亲的呵责,曾沅委屈极了,辩解道:“我不要和她们一起玩,三表姐就只会打听二哥, 而四表姐就天天打听大姐姐和侯府,我都烦死她们了!”   田氏瞪眼,“你——”   “好了好了,”曾淑在一旁无奈地连忙打圆场,先是对母亲田氏道:“娘,沅姐儿还小呢,而二妹妹以及两位表妹却都及笄了,是大姑娘,娘您的确不应该给她们做一样的衣裳。”   “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没和姐妹们穿过一样的衣裳啊。哪怕颜色是一样的,但样式总是不一样的。再说了,家里也不缺会女红的丫鬟。”   “往后您就让沅儿自己做主就好了。”   “在闺中的时候多练练眼界,多学着自己做主,往后出了门子才不会被下人蒙骗,被外头的人看轻。”   把田氏说得沉默后曾淑又对曾沅道:“三妹,你既然不喜欢娘给你做的新衣裳,当时看到的时候直说也就是了,怎么这会儿才嫌弃起来?”   “眼见着明日亲朋好友们就都来了,这时候去哪儿给你找合适的新衣裳?你明日先穿一身,后头再让娘给你做新的。”   曾沅嘟起嘴,“我若是说了,娘又要骂我了,自从两位表姐来了之后,娘就只顾着她们,我都不像是亲生的了。”   田氏一滞,“你,你这孩子,你怎么就不是我亲生的了?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你,你大姐也是知道的呀,不信你问问你大姐。”   这都说的是什么啊。   曾淑哭笑不得,“好了,娘,三妹也就是一时气话罢了。”   “娘您不要放在心上。”   让三妹跟母亲道歉后,曾淑又问道:“娘,二表哥如今婚事定下了,跟着祖父和爹也学得还行,那外祖母和两位表妹什么时候回去啊?外祖母是一家之主,总是待在京城也不是个事啊,外祖父和诸位舅舅、舅母们都在通州呢。”   “再加上两位表妹年纪也不大,她们就不惦记着亲爹娘吗?”   田氏听完后有些迟疑,“你外祖母之前说过年前回去,她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娘俩啊有十年没怎么见过了,我想着如今家里头也不是住不下,那就再待一两个月吧。”   “这样啊……”   曾淑虽然觉得她们待久了怕是会夜长梦多,但到底是亲外祖母,她也做不出赶人的事情,于是道:“那两位表妹呢?”   田氏不解,“你那两位表妹怎么了?”   曾淑道:“我的意思是两位表妹什么时候回去?是跟着外祖母一道回去吗?”   “当然了,”田氏道:“她们是来伺候你外祖母的,不跟着一起回去留在我们家里也没什么用啊。”   曾淑放下了心,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外祖母又要给两位表妹找人家呢,那我可就帮不上忙了。”   田氏摇头,“不找,淑姐儿啊,我觉得你之前说的有道理,若是给她们找了人家,怕不是得要我们出嫁妆,这可不行。你祖母把账册交给我的时候,只有五千两活银子呢,若是给了她们做嫁妆,咱们家里吃什么,喝什么啊?”   “五千两,”曾沅惊叹,“原来咱们家有这么多银子啊!”   “不多了,”曾淑对这个事情倒是毕竟了解,“今年事情比较多,用去了好些,这点银子估计也就用到明年春天罢了。”   “那也很多了。”   每月只有二两银子的曾沅羡慕道:“如果我有这么多银子就好了,那我就天天换新衣裳,每月都买新头面。”   田氏和曾淑听着她的孩子气话,顿时哭笑不得。   曾淑安抚完母亲,然后和三妹曾沅一起离开了,姐妹俩走在路上曾沅老是忍不住看曾淑的肚子。   “你看什么?”   “看我的小外甥啊。”曾沅弯腰,想要去摸曾淑的肚子,但手伸到一半想了想还是缩了回去,“大姐姐,我听大嫂说大侄子在她的肚子里的时候会踢人,我的小外甥也会这样吗?”   “你疼不疼呀?”   “不疼,”曾淑摇头道:“如今他才一个多月,要过几个月等他长大了些后才会踢人呢。”   “这样啊,”曾沅点头,装作自己很懂的模样道:“那大姐姐你要好好养着身子,给我生个胖乎乎的大外甥。我从现在就开始攒月钱,到时候我这个做姨母的给他打一个漂亮的大金锁。”   “你能有几个月钱啊?”   曾淑失笑,“你呀,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比起那什么大金锁,我更喜欢你给他做一双虎头鞋。”   “今日你未来二嫂的女红如何你也瞧见了?”   “你再不练练,以后就要吃亏了。”   听到最不喜欢的女红,曾沅顿时恹了,“好吧,我回去多练练,也会向二姐姐请教的,正好二姐姐最近不爱出门。”   “二妹怎么了?”   曾淑停住了脚步,“她怎么不爱出门了?”   “还不是因为那两位田家表姐!”曾沅悻悻地踢了路边的花草一脚,“见天儿地在家里到处转悠,还老是在二姐姐面前说起她们的那个未来二嫂,说她是怎么怎么好,嫁妆如何如何多。”   “二姐姐气得哭了几场,然后就不爱出门了。”   原来是这个事,曾淑无奈了,这种事情外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得她自己想开了才好。   “大姐姐,”曾沅突然道:“你能不能也给二姐姐找一个姐夫啊?找个比田二表哥好百倍千倍的,也气一气田家两个表姐。”   曾淑揉了揉她的头,“婚事那是那么简单的,我这边的确是知道一些还没成亲的男子,也有官职在身,但都是武将啊,不适合你二姐姐的。”   曾沅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于是泄气道:“也对,二姐姐那个性子的确不适合。她就适合嫁给读书人,她自己就很喜欢读书呢,每天都要读书练字,就应该配一个文绉绉的姐夫。”   “你啊,就不要操这个心了。”   曾淑缓慢地向前走着,“你既然精力旺盛,那就帮我留意一个事吧,刚刚你和娘说田三表妹整天打听二哥,是不是真的?”   曾沅点头,“当然,三表姐还每天亲自煲汤,打着送给二表哥的主意让人给二哥也送去一份呢。”然后她在曾淑惊讶的目光下偷笑道:“不过我们早就知道了,所以那些汤二哥是一点都没喝过。”   “不但如此,每天二哥还绕着她走。”   “就连给祖父祖母以及爹娘请安,二哥都改了时辰。”   “嘻嘻嘻。”   所以田三姑娘做了这么多,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一时间曾淑不知是该和三妹一起笑好,还是生气好。   原本她是打算着从三妹这打听一下田家两位表妹的动静的,看需不需要她来安排一二,但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二哥不给机会,饶是这田三姑娘有通天之能,也讨不了好去。   于是曾淑道:“那你就多注意着些。”   “祖母现在不管事了,而母亲事情又多,怕是一时半会的顾及不到此处,所以啊你和二妹妹能者多劳,多看着些两位表妹。若事情办得好,你心心念念的宝丰楼首饰,我就给你买了。”   曾沅精神一震,喜道:“真的吗?大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那套首饰可是要一百多两银子呢,娘都不舍得给我买。”   “真的,”曾淑点头,“所以啊,你给我看好了两位表妹,别让她们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曾沅一个劲地点头,“嗯嗯嗯,大姐姐你就放下地交给我吧!”   ……   曾淑劝完母亲就回去了,但是田氏左思右想还是有些不得劲,于是就和自己的亲娘田老太太抱怨。   田老太太一边慢悠悠地吃着田四姑娘砸的核桃,一边听她说话,然后等她抱怨完了便道:“你啊你,都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太了,但却是半点手段都没有,你管那儿媳妇是哪儿来的。”   “嫁过来之后只要你这个做婆婆的挟持住了,还担心她不孝顺啊?”   田氏虚心求教,“娘,这要怎么挟持啊?我那大儿媳妇虽然也是天天晨昏定省不断,但最近我却觉得她对我不热乎,若她是您的儿媳妇,您要怎么办?”   田老太太擦干净手,对闺女道:“这事简单,她不是有个儿子嘛,是你的大孙子呢,你这就把他抱来自己养着。婆婆要养大孙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当年你婆婆不也是想养着你两个大儿子吗?”   “这是一样的道理。”   “往后啊,保准你这个大儿媳妇天天天不亮就到你屋子里候着,不到夜里熄灯不回去,让她给你倒洗脚水都成。”   田氏恍然,但又有些担心,“这样好是好,但小孩子爱哭闹,老爷可见不得小孩哭闹的,想当年他刚出生的时候我是抱过来一阵子。”   “但是他天天哭,然后老爷就去找柳姨娘那个贱人了,如果这回抱过来还哭,那我不就得不偿失了?”   田老太太毫不在意,“三岁的小娃娃,让他哭两天就好了,然后啊你再每天多给他几颗糖吃,就和你亲了。”   “我都是这样养着的。”   “你看看,”她举着手里的核桃道:“这是我养的那四丫头砸的核桃,来到京城之后她听说年纪大的人吃这个好,于是天天给我砸一小盅送来。”   “你那几个儿女,还有你大儿媳妇有这么孝顺的吗?”   还真没有,于是田氏信服了。 第四十六章 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娘来……   在田氏向田老太太讨教如何辖制儿媳的时候, 田三和田四两位姑娘也没有闲着,两人屏退了曾家派来的丫鬟,在屋子里说话。   田四姑娘的声音有点低, 她道:“三姐姐, 你这些日子见着二表哥了吗?二表哥刚考完乡试, 听说累病了,你有没有每日炖汤去啊?”   田三姑娘点头,有些害羞道:“有, 我每日都炖汤让人送去。”   田四姑娘满意了,有些遗憾道:“可惜了,曾家管得严,姑娘们没事都不让到前院去, 而二门上的人又不好打交道,张嘴闭嘴都是银子。不然依照三姑母如今这威风的模样,你都可以亲自去送的。”   “这样天天见面, 然后日久生情。”   田四姑娘嘻嘻笑了两声,“二表哥已经考中了举人,明年就要考进士了,三姐姐你嫁给二表哥之后就有数不尽的福气可享。”   田三姑娘先是想到了未来的情形脸色微红, 然后又有些担忧地问道:“这样真的能成吗?二表哥已经有未婚妻了, 今日听说那唐家姑娘还送了鞋袜过来。”   “这有什么。”   田四姑娘摆弄着手腕上的珠串不屑道:“这不还没成亲吗?即使成了亲也可以纳妾啊!你可是二表哥的嫡亲表妹,即便是做了妾那也是贵妾,那唐三姑娘就算是嫁过来了也奈何不得你的。”   “只要你这些日子讨好了二表哥,得了他的疼爱,将来有二表哥护着,还怕正房那个敢给你脸色看啊?”   “况且我们可是三姑母的亲侄女呢,不看僧看佛面。”   “其实如果不是我们家世不好, 哪怕是二表哥的正妻也是做得的。”   看着田三姑娘还有些担忧的样子,田四姑娘又道:“不信你看看田老姨娘,虽然只是个姨娘,但是如今姑祖父身边只有她伺候的,我听三姑母身边的人说那邹氏早就无宠了。”   听到田四姑娘这番话,田三姑娘放松了许多,然后才有心思问道:“那四妹妹,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啊?我那天听伯祖母说我们这两个月就要回去了,你若再不定下,等回去了通州可就没有好的了。”   听到田三姑娘这话,田四姑娘得意洋洋起来,“我你就不用管了,三姐姐,我瞧上了一个顶顶好的人!天时地利都齐了,只要大表姐答应了就行。”   “好了,我先去找祖母商议一下,就不陪你说话了。”   “只要大表姐答应就行了?”   田三姑娘看着田四姑娘冲冲离去的背影有些茫然,“难道四妹妹也想请大表姐帮忙找一个夫婿?”   ……   田四姑娘走到半路听说三姑母来找自家祖母,两人正关着门说话呢,于是高兴地快走几步,准备过去献一番孝心,但来到祖母的屋子后才发现三姑母已经走了,只有自家祖母在吃着她今早上砸的核桃。   “祖母,三姑母回去了吗?”   田四姑娘提着裙摆进来,不死心地四下张望着。   “是啊,”田老太太随意道:“她如今管着整个府邸,可是一个大忙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你找她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   田四姑娘讪讪地坐了下来。   “没什么事你这几日就不用去找她了,”田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你三姑母啊被全家人骗了,烦着呢。”   “为什么啊?”田四姑娘立马精神了,问道:“祖母,发生了什么事啊?三姑母不是刚刚才拿到管家权吗,正是风光的时候呀。”   田老太太想到这个就一肚子气,冷笑道:“呵呵,那傻孩子,自己没长心眼子呗,可不就被人玩弄在手掌心里头。”   田四姑娘更好奇了,追问道:“祖母,您就跟我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于是田老太太就都说了,末了总结道:“你说她是不是吃了个大亏?明明说好是她选二儿媳妇的,结果到头来又变成是那邹氏选的。”   “偏偏被人一劝,她又跟没事人一样了,我都不耐烦说她了。”   田老太太对老闺女被骗已经看开了,反正儿媳妇不管是谁选的,进了门好生管教也就是了。   但田四姑娘却越听眼睛越亮,最后忍不住道:“这是好事啊,这是好事啊祖母!”   田老太太奇怪道:“什么好事?”   田四姑娘左右看看,见曾家的下人都不在身边,然后放心地凑到田老太太耳边小声道:“是三姐姐和二表哥的事啊祖母,既然这唐三姑娘三姑母不满意,那不就是三姐姐的好机会吗?”   “若是三姑母执意不娶那个她并不满意的唐三姑娘,转而聘了三姐姐做儿媳妇,这不是好事一件吗?”   “即便是三姑母不愿意,那有她帮忙,三姐姐给二表哥做个贵妾岂不是轻而易举?祖母您临出门的时候可是和叔祖母们拍了胸口的,说定是要把三姐姐嫁到曾家享福来的。”   田老太太听着听着,眼睛也亮了起来,有些惊奇地看着她笑道:“你这孩子,倒真有几分歪心思。”   ……   “不行。”   一个听话的侄女来给自己做儿媳妇,田氏虽然有些心动,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老二已经和唐家定亲了,那唐家老爷也是个官身呢,在礼部当差。”   “我们若是毁了婚,不但对老爷不好,让他在衙门里头难做,就是老二那头也不妥啊,他明年春闱就要去考进士了,这传出去对他名声多不好。若是因为这个那些老大人们觉得老二这人品行不行,那可怎么好?”   “那你就甘心她们就这么糊弄你啊?”   田老太太激她,“你刚才不是还跟我抱怨大儿媳妇不贴心吗?你这个二儿媳妇现在瞧着是还不错,但人哪有一辈子都好的,她现在对你好那是因为她还没有嫁过来,以后对你好那是因为她是新媳妇,根基不稳。”   “等她将来生了儿子,笼络住了二外孙,你还想她时时孝敬,事事把你想在前头啊?”   “没有那么好的事了!”   “而你若是聘了娘家三侄女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你除了婆母还是姑母,最要紧的是她身份低好拿捏,在这个家里头她除了你就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了。而你有了她做助力,有什么为难的事都让她给你出头,你在家里说话也可以大声些。”   “老话里头都说,低门娶媳,高门嫁女,你把女儿嫁到了高门,然后又给自己娶回来两个高门出身的儿媳妇,那谁还孝顺你啊?”   “等你老了,说话就不好使了。”   田氏不得不承认娘说得有道理,但若是真的娶了娘家侄女,她脑海中又回想起七月那时候淑姐儿跟她说过的话。   “……唐家的婚事黄了……”   “……娶了三表妹,但是三表妹嫁妆少……”   “……给二儿子娶的媳妇,比老太太给大儿子娶的矮上不止一筹,亲朋好友看见了私底下都议论纷纷……”   “……没脸……”   ……   田氏猛地摇头,“不行不行,差太多了,而且娘您也拿不出嫁妆来,将来即便是三侄女过了门,也没底气。”   “怎,怎么就没有嫁妆了?”   田老太太不服,“曾家不是有银子吗?你如今管着家,多给一些聘礼也就是了,还差那么点嫁妆啊?”   “最主要的是要和你贴心!”   田老太太说起这个还有些得意道:“想当年你的嫁妆也是曾家给的呢,你嫁过来这么多年不也还是好好的嘛。”   可田老太太不说这个嫁妆的事还好,一说田氏就想起了这些年因为自己的嫁妆少,私底下受了多少的委屈,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娘!”   “您还跟我说嫁妆?!”   “我的嫁妆应该是两千两的!”田氏抓着田老太太的手激动道:“我嫁过来之后才知道,原来曾家给我准备的是两千两的聘礼。”   “当初你们都和我那婆婆说好了,曾家给的聘礼全就是嫁妆的,可为什么等我出嫁的时候,嫁妆却只有八百两!”   “二弟妹同样是两千两的聘礼,她的嫁妆就是五千两。”田氏语气哽咽,“就因为这个,老爷整整一年没给我好脸色,那两个庶出就是那会儿来的。这二十年来我也在婆婆那儿抬不起头来,如今娘您还跟我说嫁妆。”   “我的嫁妆都被你拿去用光了啊!”   “我,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田老太太听得脸色一红。   三十多年前,田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家中不说豪奢,但吃喝用度都是不愁的。再加上当时的田家老爷也就是田老太太的公公是镇上唯一的秀才,几个儿子也都是读书人。   所以田家每逢放出风声去说要娶媳,那门槛都要被附近的媒婆踏破了。   说要嫁女儿的时候也是如此。   但田老秀才眼光高,娶媳都由太太做主,但嫁女儿就非要嫁个会读书的,然后千挑万选就挑中了曾家老太爷。   打的是将来两家能够互相扶持的主意。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田秀才没有变成田举人,反而变成了田老秀才。而当初的穷女婿曾老太爷经过多年蹉跎后,终于在年过四十之后考中了进士,成为十里八乡光宗耀祖的能耐人。   田曾两家形势颠倒,世人说起田家就变成了那个曾大人的外家。   由田曾,变成了曾田。   三十多年后的现在,曾家欣欣向荣,子孙出息。而田家除了田老秀才和田小秀才之外,再没有一个出息的人。   并且这么多年来子生孙,孙生曾孙。   田家从一个不到十口人,使奴唤婢的富裕家族变成了子孙繁茂,但一人却只有一间屋子,全家老小共用不到十个下人,挤挤攘攘,整天家长里短鸡皮小事不断的普通乡下人家。   这样的落差,让田家对曾家就更放不下了。   当年先田氏去世的时候,田曾两家说好了要再结儿女亲家,曾家这边自然就是曾大老爷,但田家孙女众多,一时间也没选出来。   后来是邹氏自己看中了比曾大老爷小三岁的田三姑娘。   然后对曾老太爷说这个姑娘好。   于是就此定下。   接着邹氏又说两千两的聘礼,若是等到成亲的时候一块给,曾家这样的家境少不得伤筋动骨。并且田家置办起嫁妆来也不方便,那些家具木头什么的,总是要先留意着的。   所以这两千两聘礼就从田氏十岁起,分了四年送来。   但田氏头顶上亲哥哥、堂哥哥、亲姐姐、堂姐姐有几个,他们也是要娶媳妇,要出门子的,哪一个不得要聘礼和嫁妆啊?而且一个是两千两,其他的则是两三百两那谁也都不肯啊。   扯来扯去,等田氏出嫁的时候,就只有八百两了。   这是□□裸的阳谋。   可偏偏田家自己不争气,还没处说理去。   最要紧的是,田家的人从此见到邹氏就再也端不起原配娘家的派头来。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田老太太才真正认识到,这个一直被田曾两家曾老太太们欺负的邹氏不简单。   好些年不敢上门。   也就是如今曾大老爷这一房出息了,她才敢过来常住。   不然都是要躲着邹氏走的,田老太太现在面对着女儿的哭诉,也有些头疼,但错她是不肯认的,不然以后怎么在这个傻闺女面前抬起头来啊?   “哎呦!”   “你这孩子,怎么怪起我来了,当年是你祖母掌家啊!我一个做儿媳妇的又有什么法子呢?再说了,那些都是你的骨肉至亲啊,你的哥哥姐姐们,他们如今的日子都过得不如你,你倒和他们计较起来了?”   “这都是那邹氏的错,都是她不好啊!”   田老太太抹起了泪珠子,“我们当年都说好了是她置办聘礼,然后送过来给你做嫁妆的,但她却送了银子来。”   “还一年只送五百两,这才让你那些叔婶们找到机会去磨你祖母,若是她直接拉一车车的嫁妆来岂不就没这个事了吗?”   “这都是她的伎俩啊。”   “傻闺女!”   田老太太抓着田氏的肩膀摇晃道:“这都是她拿捏你的伎俩啊!你还就真的给她拿捏住了,眨眼就二十年了啊!”   “二十年了,你因为嫁妆的事在她面前做低伏小,傻丫头,她心底里头不知道怎么笑话你呢!”   “这都是她的错啊。”   “你怎么还怪起娘来了?”   田老太太说得情真意切,搂着被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发愣的田氏哭道:“我是你的亲娘,是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亲娘啊,从小到大娘最疼的就是你了,就连你大哥也比不上。”   “如今想着让你三侄女留下来陪你,不过是觉得你一个人在这曾家,婆婆刁钻,儿媳又不孝顺,晚景实在是凄凉。有你三侄女在,好歹让你有个能说话的贴心人,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其实都不要紧。”   “哪怕是让你三侄女做妾也是无妨的,娘只是想着你啊,即便是回去被你婶婶埋怨但只要你在曾家处境好些,娘也是愿意的。”   “罢了罢了。”   田老太太用略显粗糙的手温柔地拭去田氏脸上的泪珠,叹息道:“娘只是念着你没人帮衬,你既然瞧不上她那就罢了吧。”   “往后啊,娘多来瞧瞧你也就是了,莫让我儿再被那邹氏欺负了去。”   “娘……”   田氏鼻子一酸,痛哭起来。   “好孩子,”田老太太拍拍她的背脊,“哭吧哭吧,都是娘不好,娘就不应该因为担心那邹氏再折腾你,这么些年都没来。”   “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娘来迟了,来迟了啊……” 第四十七章 他端起小碗仰着头全喝了下……   “同光兄, 恭喜恭喜啊”   “一门三父子齐进士,如今两个儿子年纪轻轻又都考中了举人,真是羡煞我等羡煞我等啊!”   “就是, 这位就是这次乡试中考中第三名的令二郎了吧?”   “同光兄教子有方啊。”   “哈哈哈, 肖兄和张兄太过抬举了, 快快请进,快快请进。”曾大老爷一大早就领着两个儿子在门口迎客,见到同僚来了含笑拱手, 把人请入内。   ……   而内院里,各家太太也纷纷赞扬。   “曾大太太,恭喜啊。”   田氏今天一大早醒来之后就笑得合不拢嘴,身上穿了一件红色上绣金牡丹的新衣裳, 头上金镶宝石的头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您过奖了,快快请坐。”   进来的太太们寒暄着,“令二郎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吧, 听说是唐家三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迎娶啊?”   “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们递帖子啊,也让我们沾沾喜气。”   “就是就是,曾大太太儿子中了举, 又将要迎娶新妇, 双喜临门啊。”   “定是忘不了的,”田氏领着几位太太前往厅内就坐,步履间露出了一双崭新的牡丹绣鞋,“定下是明年春闱之后迎娶,到时候大家可别忘了,都来喝杯喜酒啊。”   “一定一定。”   ……   “老太爷大喜了……”   “老太太大喜啊……”   “二太太,大喜大喜……”   ……   “呼……”   曾沅左看右看, 瞧瞧溜进了曾淑的屋子里,抚着胸口道:“大姐姐,外面好多人啊,我听说不但家里的亲戚们,就是祖父和爹的同僚们都拖家带口地来了。一屋坐不下,大嫂如今正忙着让人在院子里也摆两桌呢。”   曾淑因为怀有身孕,虽然一大早就来了,但并不用她出去招呼客人,如今正在屋子里用着燕窝。   见曾沅进来,她招呼她一块吃,“你也来用一些,娘让人端来了一大盅,我一个人哪吃得完这许多。”   “好哇。”   曾沅高兴地坐在曾淑的旁边,然后仰着脸惯例地问道:“大姐姐,你今天感觉如何啊?小外甥乖不乖?”   “乖着呢。”   提起肚子里还不满两个月的孩子,曾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很乖,我如今吃得好睡得好,嬷嬷都说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呢。”   “那以后肯定孝顺。”   曾沅认真地点头,“现在就这般乖巧了,等长大懂事后就更了不得了,肯定比二哥哥还要厉害!”   “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曾淑道。   “大嫂也是这么说,”曾沅若有所思,“我记得每次听人说大侄子长大之后会多厉害青出于蓝什么的,大嫂就说希望他平平安安。”   “是不是做娘的都是这样啊?”   曾淑道:“或许吧,对了,说起大嫂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她精神好像不太好,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   曾沅扁嘴,接过丫鬟端过来的碗,“就是昨晚上娘突然把我们大侄子也就是楠哥儿抱走了,说要抱到她的身边养着。”   “大姐姐你也知道大嫂的,因为她和大哥住的那个小院子靠近下人房,平日里她对楠哥儿是眼都不眨地看着的。从来不会让楠哥儿离了她的视线,就是怕有什么闪失后悔莫及。”   “如今突然被抱走,估计是一晚上没睡吧。”   “娘抱走了楠哥儿?”   曾淑惊讶道:“怎么会这般突然,楠哥儿不是一直都是大嫂养着的吗?而且娘初初管家,哪有精力去照顾一个三岁的小娃娃?”   曾沅喝了半碗燕窝,抬起头苦恼道:“我也不知道,是很突然,说抱走就抱走了,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但娘是楠哥儿的祖母啊,谁也拦不住。”   曾淑觉得这事有些反常,于是道:“那晚些时候我问一问娘。”   田氏对曾淑自然不会说想要辖制大儿媳妇,她道:“我这都是为了他们好,你大嫂的一颗心都扑在了楠哥儿身上,连你大哥都得退那什么一射之地。我如今把楠哥儿抱走,他们好给我再生个孙子或者是孙女儿啊。”   “哎呀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她对曾淑道:“我让人给你炖的这个燕窝好不好?我听人说孕妇每天吃一盅这个生出来的孩子是聪明又伶俐。”   “你吃着好啊,娘把剩下的都给你送去。”   曾淑虽然在侯府不缺燕窝吃,甚至更珍贵的血燕也有,但还是没有拒绝田氏的好意,高兴道:“谢谢娘。”   田氏也高兴了,叮嘱道:“今天家里人多,到处都乱糟糟的,你是双身子的人不要到处走动,就在这屋子里待着。”   “知道了知道了。”曾淑含笑答应着。   曾家的这次宴席办得比想象中大,不但亲朋好友和曾老太爷、曾大老爷的同僚们来了,曾大郎和曾二郎的同窗好友,以及曾二郎的同年们也来了。除此之外还有进士坊、桂花巷的邻居们。   总而言之等到晚间宾客散去。   曾家人多半都累得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各自回去歇息。   偌大的府邸内,主人们都待在了屋内,忙了一天的下人们也都懒懒散散,也就只有少少的几人还精力充沛,于月色下悄悄走动。   田三姑娘披着一件斗篷,一路上都紧握着自己的手,一边走一边用颤抖的嗓音问道:“伯祖母,真的,真的能行吗?”   “怕什么?!”   田老太太道:“都已经打点好了,你三姑母也同意了,你还担心什么?”   田三姑娘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就是……”   “不是让你真的做什么!”田老太太道:“就是今日我那二外甥喝多了酒,你送一碗醒酒汤去,顺带照顾一二罢了,你怕什么?”   “让他知道你的心意。”   “另外也是早日的把名分定下,谁让你近来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呐?”田老太太冷哼一声,“我虽然答应你祖母把你带过来,但成不成还是要看你能不能下得了狠心,你若是想要回去嫁个杀猪的、开酒楼的伯祖母也不为难你。”   “我们这就转头回去也就是了。”   “只不过你回去以后,后半辈子可就要辛苦些了,比不得在曾家做个锦衣玉食的姨娘轻松自在。”   田三姑娘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腕的玉镯,还有袖口那精致,以前从未见过的刺绣花样以及绸缎料子。   再想想之前见过的田老姨娘、春姨娘以及柳姨娘等人。   她的心慢慢地就坚定了,“伯祖母,我都听您的。”   “那就好,”田老太太满意地点头,再次叮嘱道:“待会出了二门,再往前走一阵子就是你二哥和你二表哥如今住的地方了。”   “若有人问我们就说是来找你二哥的,我打听过了,他们两人如今都被你姑父留下来说话呢,没那么快回来。”   “然后啊你找个机会……”   田三姑娘认真地听着,两人一边小声说话一边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到了二门的时候田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子塞给守门的婆子,那婆子点头哈腰地给她们开了门。   于是两人就来到了前院。   再沿着青石板路走了一盏茶功夫,一座灯火通明的院子便映入眼帘。   这座院子里如今住着尚未成亲的曾二郎、曾三郎、曾四郎和曾五郎,以及来做客的田二郎。其中年纪大些的曾二郎和田二郎两人今日都忙着招呼客人,待客人走后又被兴奋不已的曾大老爷留了下来说话。   如今都还没有回来。   而年纪小些的曾三郎、曾四郎以及曾五郎都在各自的屋内准备歇息了。   田老太太听田二郎的小厮这么说完,心下就是一喜。   她先是安排着田三姑娘到田二郎的屋子里坐着,然后自己悄悄地躲过这院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厮,溜进了曾二郎的屋子里。   曾二郎的屋子里没人,但灯亮着,桌上还摆着一盅大厨房刚送来的醒酒汤。田老太太左看右看,想了想没有把手上的这盅换上去,反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然后掀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倒了进去。   她嘴里还嘟囔着,“这可不能怪我啊,想当初我那大孙女都和大外甥待一个屋里了,但你邹氏还是咬着说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回,可不能再让你如愿了。”   “这曾家,可不能由你邹氏说了算。”   ……   曾二郎脸色涨红,被小厮扶着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屋子里。他跌坐到桌边的一把椅子上,捂着头道:“吉祥,给我,给我倒水。”   “二爷您等会儿。”   被喊做吉祥的小厮正要转身出去喊人送水来,但又看见了桌面上摆着的那盅醒酒汤,他一拍脑袋醒悟道:“对了二爷,刚刚钟妈妈说大厨房今日给送了醒酒汤来呢,应该就是这个了。”   “您等会,小的这就给您倒。”   专用来醒酒的汤煮成了黑褐色,闻着就是一股刺鼻的气味,曾二郎看着那小碗慢慢地装满,突然间就有些不想喝了。   “好了。”   吉祥把倒出来的一小碗醒酒汤放在曾二郎眼前,劝道:“二爷您赶快趁热喝了吧,不然明日醒来就要头疼了,小的这就给您提水洗漱去。”   曾二郎以手撑额,摆摆手道:“去吧。”   过了一会儿,他端起小碗仰着头全喝了下去。 第四十八章 事情陷入了僵局【修】……   田三姑娘端着一盅醒酒汤, 悄悄地来到了曾二郎的房门口。   见左右无人,她有些不安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某个柱子,然后就看到了田老太太对她比划着推门的手势, 催促她赶紧地进去。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 推门而入。   “二表哥?”   “我给你送一碗醒酒汤来。”   田老太太看着田三姑娘进了屋子, 于是也快步跟上,靠近窗边小心翼翼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待听到屋子里先是传来女子的惊疑声、走动声、担忧声、托盘放下的声音然后再是噼里啪啦打翻了东西的动静。   期间还伴随着女子的惊呼和男子的粗喘……   成了!   田老太太眼前一亮,然后她快速地返回到田二郎的屋子里, 对正在醉醺醺地喝着醒酒汤的田二郎道。   “二郎,你三妹回来了吗?”   田二郎有些茫然,“祖母,我没有看见啊, 您刚刚不是和三妹出去了吗?还说要送一碗醒酒汤给曾二,三妹不见了吗?”   “坏了,你三妹还没回来啊?”   田老太太懊恼道:“我刚刚出门之后去了躺茅厕, 想着这路也不远就让她一个人过去了,谁知竟还没回来。这天都黑了我也瞧不见路,你跟我一块出去找找,她一个大姑娘家走丢了可怎么好。”   田二郎想说就这么小一个院子, 不会走丢的。   不过不等他开口, 就被田老太太拉着一个劲地往外走,走着走着就看到了这院子的正房灯火通明,曾二郎的小厮吉祥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而且里面还传来了女子的哭泣声。   “这……”   田二郎惊疑不定地看向田老太太,然后就看见自家祖母一脸压抑不住的惊喜,拉着他就往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道:“三丫头?”   “三丫头啊,你在哪儿呢?”   “你是不是在曾二郎的房里头啊?”田老太太越喊越兴奋, 拉着田二郎就冲进了曾二郎的屋子里,然后被里面的场景吓得惊呼起来。   “血,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   曾大奶奶童氏拧干了帕子给曾大郎擦脸,一边擦一边柔声道:“怎么喝了这许多?头疼不疼?”   曾大郎胡乱地点着头。   “那你赶紧喝一碗醒酒汤,”曾大奶奶道:“刚刚钟妈妈才让人送来的,你趁热喝了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也就好了。”   “楠哥儿呢?”曾大郎左右张望,醉意朦胧地问道:“怎么没见到楠哥儿?平时他一见我回来就要抱的。”   “楠哥儿哪儿去了?”   童氏心口一疼,“夫君你忘了吗,楠哥儿如今在母亲的院子里啊。”   曾大郎捂住头,懊恼道:“我还真给忘了,他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我们身边,也不知道现在在母亲那儿睡不睡得着,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夫君!”童氏赶紧去扶他,“你这样子过去岂不是让爹娘担忧嘛,你先坐着,我这就去……”   “不好了!”   一个丫鬟大惊失色地跑了进来,“大爷、大奶奶不好了!吉祥来报说二爷那边出事了,二爷流了好多的血!大爷您快过去看看吧!”   “什么?”   曾大郎大惊之下一个没站稳,顿时就左脚拌右脚摔倒在地上,额头都碰青了一块。但他顾不得喊疼,顺势拉着童氏的手站了起来,焦急道:“快,我们快去看看。”   ……   被前院传来的消息惊呆了的不止曾大郎一人,所以等他赶到的时候就发现全家都差不多到齐了。   黑着脸的祖父,被眼前这场景气得胸口痛的祖母,给祖母顺着胸口的大妹还有惊慌地抱着二弟直喊‘我的儿啊’的母亲和焦急地按着二弟的父亲。除此之外还有跳着脚大声呼喊着,非要曾家给个交代的外祖母,满脸为难表情的田二郎。   最后是躲到一旁嘤嘤哭泣一个年轻女子,好像是三表妹?   “这,这是怎么回事?”   曾大郎跌撞着跑到曾二郎身边,扶住正挣扎、闷哼的他道:“二弟你这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   “还有你衣裳上怎么都是血?”   “大夫呢?”   “不用喊大夫,”曾淑道:“我带了值得信任的府医来,已经让人去喊了,今天这事不能外传,还是不要请外头的大夫为好。”   “怎么回事?”   邹氏满脸寒霜地冷笑着,“不如问一问你这好表妹,怎么这么晚了,不在屋里好好待着竟然会出现在二郎的屋里头?”   “亲家你这话就不对了,”田老太太哭诉道:“她怎么就不能出现在这儿了?我今日见我二孙子喝得有些多,于是打算来看看他,我这侄孙女是看我一把年纪了担心我在路上摔着,所以跟我一道儿来。”   “来了之后顺手送一盅醒酒汤给我二外孙,这有什么不妥啊?倒是我二外孙不知怎的,污了我这侄孙女的清白……”   “呸!”   没等田老太太说完邹氏就唾道:“什么清白,这还什么都没发生呢,也不知某些人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邹氏转头看向正在把手指伸到曾二郎喉咙里抠,促使他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的徐嬷嬷,急问道:“吐了没?”   “二郎吐出来没?”   “再吐不出来就灌他喝粪水!”   “祖母您等一等……”曾淑强制镇定,为了避免自家二哥真的被灌一嘴的粪水,她对旁边的侍书道:“孙府医来了吗?”   侍书神情紧张,“夫人,晴雁已经去喊了。”   孙府医是这次曾淑到曾家来,郭嬷嬷非要她带上的,为的是如果曾淑有什么不适可以马上医治。但曾淑没想到自己一点不适都没有,二哥却遭此横祸,她刚刚和祖母一进这屋子的时候就吓了一跳。   外祖母冲祖父和父亲喊着要二哥负责,三表妹在一旁哭哭啼啼,而此间的主人二哥则脸色不正常地涨红着,呼吸急促,大腿上还扎着碎瓷片。   衣衫下摆上都是血。   “再去催!”曾淑见二哥那痛苦的模样,厉喝道:“绿豆水都煮好了吗?再给二哥灌下去,一定要让他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是,夫人。”   丫鬟小厮们来来往往,孙府医也被晴雁拉着跑了进来,几针下去先给曾二郎的腿止住血,然后掰开他的嘴不知道塞进去了什么东西,曾二郎瞬间抱着痰盂狂吐,吐到最后连黄胆水都快吐出来了。   然后孙府医再查看着地上的汤汁,从药箱里取出几个药丸子化开给他灌下去,过了茶盏功夫,曾二郎虽然脸色还是有些红,但之前那种燥热、呼吸急促的模样却消退了不少。   曾淑让孙府医再给二哥诊了一次脉,听到孙府医说曾二郎中的□□已解,身子并无大碍了。但他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于是众人只好把他扶到床上躺着。   其他人移步到外厅议事。   邹氏经过刚刚的缓和,心里头的这一股气已经淡了许多。她看了看缩着头,神情紧张脸色有些不太好的田氏,又看了看隐隐有些得意的田老太太。   冷哼了一声。   然后对曾淑道:“淑姐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咱们曾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欺负的。”   “什,什么查不查的?”   田老太太有些不安道:“如今最要紧的是我那侄孙女啊,就这样被我二外孙污了清白,总得先给个交代啊!”   “妹夫,女婿,还有闺女,你们说说话呀!”   曾老太爷和曾大老爷面面相觑,一个是自家有出息的子弟,一个则是外家的年轻晚辈,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都有些难以启齿。   而田氏则迟疑着道:“要不,就让老二纳了她为妾吧。”   “娘,这事不急。”   曾淑拒绝了,她和祖母的想法是一样的,无论如何这件事蹊跷得很,得查个水落石出才好。   并且她还想到了之前三妹提起过的‘三表姐老是打听二哥’的事,再结合今日三表妹突然出现在二哥的屋子里,这里面说没有什么猫腻曾淑是不信的。   她心里面积攒着一肚子的气。   于是便道:“外祖母您也莫急,若这件事真的是我二哥的错,那我们曾家自然是要给三表妹一个交代的。倘若不是,也不能什么脏的臭的也往二哥屋子里塞不是?”   田老太太瞪大眼睛,被曾淑这强势的模样惊住了,“诶淑丫头你,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曾淑却是不再理会她,她让人把有关的人统统带来,一个个地询问过去。   曾二郎的小厮吉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他今日一直跟着二爷,扶着喝多了的他回来后看到桌子上有一盅解酒汤,就想起了这是钟妈妈让送来的。   于是给二爷倒了一碗。   但这都是在二爷眼皮子底下做的,并且倒完之后他就出去给二爷提水洗漱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是因为听到了二爷的呼喊声。   跑进来就看到二爷的腿伤着,旁边还站着吓坏了的三表姑娘。   他急急忙忙地跑去报信。   ……   送醒酒汤过来的丫鬟是今日随意选的,说是听了钟妈妈的吩咐,除了最小的五爷之外其他的几位包括田二爷都各送了一碗。由于两位二爷都还没有回来,她赶着在二门关闭之前回去内院,于是就先放在了桌子上。   但是她放的醒酒汤都是从厨房端出来的,每一盅都一模一样,赌咒发誓自己绝没有往里面加任何东西。门房那边也说这丫鬟最近都没有出去过,在住处、同屋人的证词、甚至是她身上也没有搜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来。   神情虽担忧,但并没有恐惧、惊慌等。   ……   厨房的厨子们则说都是一锅做出来的,每一盅都一样。   孙府医仔细查验后也说除了曾二郎的这一碗外,其他不管是丫鬟送的还是田三姑娘送的都没有问题。   ……   这院子里的小厮们说,是有看到那丫鬟提着东西进来,也看到了田老太太和田三姑娘提着东西进来,但却没有看到谁进了曾二郎的屋子。至于他们几个今日要么是跟在各自伺候的人身边,要么就是忙里忙外,那段时间都没有空闲。   ……   至于最关键的田老太太和田三姑娘,一个咬定了自己进门后就直接到了田二郎的屋子里等人,哪儿都没去。   一个哭哭啼啼的,只说自己是依着伯祖母的吩咐,给二表哥送一碗汤去。   没想到,没想到……   …… 第四十九章 必须先与田家签绝亲书,断……   事情就此陷入了僵局。   哪怕二门上的某个婆子招认, 是收了田老太太的银子才重新打开二门让她们两个在过去,也无济于事。因为没有人招认是自己放了害人的□□到醒酒汤里头的,也没有人看到是谁做了这个事情。   不过曾淑听完了所有人的话, 以及把他们在这一件事情上说话的语气、神情、动作等都揣摩了一遍后。   悲哀地发现外祖母田老太太, 她老人家并不怎么干净。   她太急了。   在他们思索着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总是催促着要让二哥纳三表妹为妾,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曾淑环视一圈,看到了虽有些不悦, 但并没有太多表情的祖父和父亲,时不时往屋里头看去然后表情有些担忧,又有些奇怪的母亲,欲言又止的大哥, 若有所思的大嫂还有低着头的三表妹以及按捺不住喜色的外祖母。   还有嘲讽地看着他们的祖母和二婶。   曾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下定了某种决心,“来人, 去大太太以及门房处,把这几日记着人员出入的册子拿来,除了名册之外还有出去的人,就从二哥中举之后开始吧, 一个都不要少了。”   “既然府里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就从府外开始吧。”曾淑看着田家人道:“只要做了,便脱不了痕迹。”   田老太太脸色微变。   她忍不住道:“大外孙女啊,你这也太兴师动众了吧,依我看这个事让你娘料理也就得了,如今是你娘管家呢。”   “对对对,”被田老太太扯了扯袖子的田氏有些不安地道:“这件事就让娘来办吧,淑姐儿你莫要忘了你还怀着身孕呢, 不能劳累,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让钟家的去查,她定会办妥的。”   “不用了,娘。”   曾淑看着母亲这个模样,鼻子一酸,然后眨了眨眼睛道:“这件事还是我来吧,很快就好,等二哥醒来,也能给他一个交代。”   “祖父,爹,你们觉得呢?”曾淑看向两位长辈,“这件事应该查清楚了的好,毕竟关乎到二哥的名声。”   “这做官的人,名声是很要紧的。”   曾大老爷有些犹豫,倒是曾老太爷道:“不错,是应该查清楚。”   于是这几日出入的人很快就带了过来,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有男有女足有一十七个。他们有的是出去采买的,有的是出去走亲访友的,还有的只是难得有了空闲出去逛一逛。   曾淑让人细问过之后又把说不清楚去向的和今日经手过这醒酒汤,或者和这院子的人有关系的人单独分了出来。   这会儿人就很少了,只有五个。   并且其中一个还是田老太太从通州带过来的,田家这次从通州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田二爷身边的小厮,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样貌平凡的妇人。   见自己被归到有问题的这一堆里,这位妇人吓得脸色发白,一个劲地往田老太太坐着的那一处看。   曾淑并没有对他们进行严刑拷打或者威逼利诱,她跳过了如今管事的钟妈妈,然后对徐嬷嬷道:“劳烦嬷嬷你安排一些人,将他们几个领出去,不用去什么地方,就依着他们刚刚招认的路线一处处地找过去。”   “他们出去的时候和谁说了话,买过什么东西都同样的再买一份回来,要注意着途中有没有药铺,或者是别的什么能买到那见不得人的药的地方。”   “若是有,那便把人带回来。”   明白了曾淑意思的徐嬷嬷露出了一个笑容,点头道:“是,大姑娘,老身明白了,定不会错漏了哪一处。”   这下子田老太太彻底坐不住了,她突然站起身子哭喊着道:“你们要把春姑带到哪儿去?春姑可是我带来的,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哪能随意地审问,如今还要把人带出去,不会是想要屈打成招吧?”   “天爷啊……”   田老太太在一室奇怪的寂静中拍着腿道:“这没处说理了!”   “这做外孙的污了表妹的清白,不给个交代也就罢了,谁让如今我们田家老小不争气,没个官身,要处处看人脸色呢。但没想到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竟被人这般的骑到头上,做外孙女的要审问外祖母身边的下人了啊!”   “这不就是把我们当做贼来看待吗?”   田老太太激动地对着众人道:“妹夫啊,女婿啊,我的闺女外孙们啊,淑姐儿这是认定了是我们田家的错了啊。三丫头清清白白的一个黄花闺女,被污了清白都不管了啊!”   “这不就是逼她去死吗?这就是逼她去死啊!”   “伯祖母——”   田三姑娘被这一番话说得悲伤地哭了起来,也不知道她们是早就商量好的还是老太太刚刚的提醒,亦或者只是田三姑娘突发奇想。   总之在听完田老太太这一番话后她猛地站起身,在众人没来得及阻拦的时候突然往墙上撞去,头上很快起了个青肿的大包。被拦着的时候还不依不饶,哭喊着:“让我死了吧,我没脸见人了,让我死了吧……”   其他人很快就动了起来,“快来人啊——”   “快拉住她!”   “天爷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寻死了呢?”   ……   屋子里乱糟糟地,人来人往挤成一团。   “三侄女,三侄女?”田氏半蹲在地上,拍了拍晕过去的田三姑娘的脸颊,焦急地喊道:“三侄女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姑母啊?”   “你这个不成器的!”田老太太冲上来拉开她,怒气冲冲地道:“你老娘和你娘家侄女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啊,你这个没出息的!还说是当家太太呢,我看呐你连个灶房的烧火婆子都不如!”   “儿子不听你的。”   “女儿也不听你的!”   田老太太推她一把,把田三姑娘抢到了怀里搂着直哭,“你这个没出息的,定下的的二儿媳妇不如意也就罢了,连如今想纳个合心意的娘家侄女入门人家都瞧不上啊!”   “为什么左一出右一出的,查这个还要查那个,那都是因为曾家已经瞧不上我们田家了啊,傻闺女!”   “她们都瞧不上你啊!”   “娘!”田氏被她这话说得眼泪也下来了,拉着她的袖子道:“娘您别说了娘!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她们都看不上我,瞒着我选了二儿媳妇,都在骗我。”   “我也不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啊……”   田老太太刚刚唱作俱佳的时候曾淑还冷眼旁观着,但这会儿看到母亲哭了起来却是坐不住了,她走过去半跪在田氏身边担忧道:“娘,您怎么……”   “淑姐儿啊——”   田氏回过头,对着曾淑泪眼朦胧地哭诉道:“你也不用去查了,都是娘的错。是娘想要一个贴心的儿媳妇,想平时有人能常和娘说说话,所以才答应了你外祖母的,是娘先答应了的。”   “娘已经打定了主意,就是要让你三表妹做你二哥的妾室。你也不用查了,左右如今都已经这样了,就让你三表妹留在咱们家里吧。啊,娘一个人,娘一个人在家里头,儿媳妇都不是我选的,都不是我选的啊……”   “我的命好苦啊……”   “娘,”曾大郎和曾大奶奶大惊失色,连忙跪下来请罪,“娘,您别哭了,我们没有不孝顺您啊……”   曾淑也是手足无措,连帕子就顾不及拿就用手去擦拭母亲的眼泪,“娘,那件事,二嫂的那件事真的是巧合啊娘,我们没有想要骗您的。”   “那今日这件事,也是一个巧合!”   “二儿媳妇的事我就不追究了,”田氏紧紧地抓着曾淑的手道:“那是一个巧合,今天这也是一个巧合,真的,真的是一个巧合!”   “娘……”   曾淑理解了母亲的话后怔住了,她瞪大了眼睛,使劲地眨了几下,却还是没有克制住眼泪在脸颊上流淌。   “可是二哥,二哥他受委屈了,娘,这样,二哥就受委屈了啊……”   “他没有委屈!”   田氏急道:“他这不还是可以娶唐家姑娘嘛,怎么会委屈呢?你三表妹可以等唐三姑娘进门之后再抬进来,他不会委屈的!”   曾淑:“……”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但突然间里间却有一道虚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大妹妹,就依照娘的意思,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曾淑回头,便看到外间与里间的间隔处,自家脸色发白的二哥半边身子倚靠在小厮吉祥的身上,冲着她虚弱地道:“到此为止吧,外祖母和娘的要求,我答应了,等成亲之后就纳三表妹为妾。”   曾淑惊道:“二哥,那唐三姑娘呢?”   曾二郎扶着门框,看着屋子里表情不一的家人们,苦笑道:“唐家,我自会去负荆请罪的,任由处置。”   “不过……”   曾二郎看着已经转怒为喜的田老太太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他道:“三表妹若真的想要成为我的妾室,必须先与田家签绝亲书,断绝往来,再无瓜葛。”   在众人的惊讶之中,他突然跪了下来,对曾老太爷和曾大老爷道:“还请祖父和爹娘成全,不然孩儿绝不答应纳三表妹为妾,若外祖母欲追究我冒犯之罪,我宁愿被告一个登徒罪名,剥夺功名。” 第五十章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曾淑看着他, 怔忪道:“二哥,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曾二郎坚定道:“没有错, 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大妹妹, 事到如今事情的真相如何已经并不重要了。既然外祖母、母亲都执意让我纳三表妹为妾,三表妹也同意。”   “那只要她和田家肯写下绝亲书,我答应就是了。”   邹氏冷哼了一声。   但曾老太爷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沉声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孙儿想清楚了,”曾二郎道:“求祖父成全。”   “二郎!”曾大老爷没等父亲说话,便喝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亲是你想断就能断的吗?还有你把功名置于何地?”   曾大郎也道:“二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在几人的说话声中, 田氏的脸色也变了,她急急地站起来走过去对曾二郎道:“二郎啊,你,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没人要去告你啊,这家里头又有谁会去告你呢,你快快收回去,收回去啊。”   “娘, ”曾二郎语气坚定, “您刚刚说的话儿子都听见了,您的意思我知道了,如了您的意就是了。   “您说唐家三姑娘您并不喜欢,那三表妹您总喜欢了吧。”   田氏动了动嘴唇,有些恐慌道:“娘,娘不是这个意思。”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模样,她本来和亲娘也就是田老太太商量得好好的, 让三侄女来一趟前院见见二儿子。   然后自己再顺势定下三侄女入门的事。   虽然这中间出了些差错,但结果是一样的啊,自己再依着原本的计划定下也就好了。可怎么先是婆婆和女儿非要追究,后来公公也想要查个明白,如今自己的二儿子醒过来,也同意了,但却又说出了绝亲的话来。   绝了亲,那就不是一家人了。   田氏想到三侄女要和娘家断绝关系,由己度人便有些惶恐。但田老太太听到后却是暗中一喜,绝不绝亲的在她这个年纪的老妇人看来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三侄孙女能不能入门。   等入了门生个一儿半女的,绝不绝亲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血缘是斩不断的啊。   看如今田家和曾家的情况也就知道了,二三十年里曾家对田家是撂不开手的,更别说三侄孙女还有自己的三闺女这个婆婆兼姑母看着呢,吃不了亏去。   于是在屋内众人惊讶、骇然、不屑等表情中,田老太太道:“好,这件事我这个做伯祖母的就做主应下了,就这么办!等三侄孙女醒来,我就让她写这个绝亲书去,不过二外孙呐,这事咱们可就说好了。”   “不能改的了。”   “等你娶了那唐三姑娘进门,可得派花轿来接我这可怜的侄孙女才好。”   曾二郎扯动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冷意的笑容,“这是自然,如果外祖母您不放心,我可以写一份纳妾文书给您带回去。”   田老太太在其他人的隐晦目光中满意点头,“那敢情好。”   不过还没等下人们捧着笔墨上来,曾淑就道:“等一等,先等一等。”她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道:“二哥,既然三表妹迟早是曾家的人,那么就不用回去了吧,留在京城跟嬷嬷们学一学规矩。   “我记得家里在城外是有庄子的,就把三表妹安置在城外吧。写了绝亲书之后三表妹,不,田姑娘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也不好从田家出门的,安置在城外的庄子上就正合适。”   “等未来二嫂进了门,再安排也就是了。”   “这个好!”   曾二太太董氏赞道:“这个主意不错,亲家老太太啊,淑姐儿说得对既然要绝亲那么田三姑娘就不是田家的女儿了,她只是世间一个普普通通的良家女子,不适合住在田家的。”   “至于什么出门子不出门子的。”   “哎呀纳妾而已,哪里这么讲究呢,到时候选个差不多的,不冲撞的日子派一顶轿子去接回来也就是了。”   “娘,您觉得怎么样?”   邹氏的脸色在曾二郎说出绝亲二字的时候就好了许多,如今看到孙子孙女还有二儿媳妇连番下田家的脸,这心情虽还有些不满,但也舒畅了。   于是道:“就这么办吧,人你们也不用带回去了,庄子上不缺那一双筷子,让她好好的学一学规矩才是最要紧的。”   田老太太连绝亲都认下了,这件事自然不会反对。   但等她答应完,正在心里想着回去要怎么和妯娌说的时候,又听到外孙女曾淑的声音道:“外祖母,二表哥,你们来京城也有一阵子了吧,是不是应该回去了?我看明日就很不错,定是风和日丽。”   “今晚就让人给你们收拾东西吧。”   曾大老爷和田氏齐齐一惊,“淑姐儿!”   ……   曾淑板着脸回房了。   她刚刚说出那一番话后被几位长辈明里暗里说了一通,但她并不后悔,甚至还有几分高兴。   她现在彻底地理解了祖母之前为什么说田家人没脸没皮,因为他们来了这么些日子,只顾着索取,半点也没有付出。   实在是太烦了。   不像是来到了亲戚家,反而像是来到了仇人家里,事情一出接着一出,没个消停的时候。   想到这里,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走向正房。   她想去看看祖母。   邹氏正在和曾二太太董氏抱怨,不过见曾淑一个人走进来后她便停下了,朝她招手道:“怎么过来了,你是双身子的人,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祖母……”   曾淑缓缓地走到邹氏的身边,有些黯然地坐下,“我,对不起祖母,我原本想着坚决不能让三表妹进门的。”   “傻孩子,”邹氏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我虽然不喜欢田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但一个没了娘家的妾还是容得下的。坐,瞧你脸色都白了,今日是不是被她们吓着了?要不明日你就不要去唐家了,回侯府去好好歇着吧。”   董氏也劝道:“娘说得没错,淑姐儿你有孕在身,快点回去歇着吧,娘这里你不用担心,有我照应着呢。”   “至于唐家,你让他们去也就是了。”   “不,我还是要去。”   曾淑苦笑道:“二哥要去给唐家人一个交代,我也得去给人家一个交代,当时他们这门亲事能成,有一部分的原因在我。”   “而且娘还做出了这样的事。”   董氏和邹氏对视一眼,没有再劝了,不过等曾淑离开这屋子回去休息之后,董氏小声道:“娘,淑姐儿这怕是彻底地厌了田家了。”   “这不正好?”   邹氏冷笑道:“免得他们那一家子带累了淑姐儿,她娘拧不清,她这个做长女的若是再拧不清那老大这一房可就没救了。”   “非得被田家拖累死不可。”   “倒也是,”董氏感叹道:“这么多年了,我都不明白大嫂这个人是怎么想的,做出来的事啊屡屡让人大开眼界。”   “没教好呗。”   邹氏不屑道:“小的时候田老虔婆教她顺从,长大了田老太婆教她怎么伺候夫婿怎么抓住夫婿的心,怎么教训姨娘及庶子庶女们,如今又教她一些,怎么挟持儿媳妇让儿媳妇做低伏小之类的偏门伎俩。”   “但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何做一个当家主母,以及如何做一个儿媳妇如何做一个婆婆却是半点都没教。”   “不歪才怪呢。”   说到此处,她有些懊恼道:“也怪我,当年看着她一进门就生了大郎二郎还有淑姐儿,我就担心她和已经死了的那个一样。所以就准备许久,抬举了春姨娘和柳姨娘跟她打擂台,没想到她只是表面光鲜罢了。”   “这一下子打得太狠了。”   邹氏和田家的恩怨由来已久,一个觉得我才是曾家的主母,曾家如何都得由我做主。而一个则觉得你邹氏就只是一个填房,我田家的女儿才是原配,你在我田家面前就只是妾室罢了。   曾家如何,应该是我田家女儿说了才算。   于是双方明争暗斗,十几年过去了都没有消停。你敢送女儿过来做妾,我就天天让她立规矩,怀孕的时候一天一碗人参鸡汤,让她生了一个之后就大出血再生不了第二个。   你想把孙女儿嫁过来,打着名正言顺从我手里头接过管家权的主意,我就把聘礼拆分了送过去,再给我那好儿子抬两房妾室。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   可谁知这在闺中被人称赞像她大姑的田氏,竟然是这么个性子呢?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之所以能得曾大老爷的重视,完全就是因为她姓田,曾大老爷爱屋及乌的缘故。但当时在京城不在通州的邹氏不知道啊,所以等大房一家五口回到京城,她如临大敌地一出手,瞬间就把田氏打懵了。   也因此,当大房因为邹氏的举动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她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把因为疏于照顾病了一场的曾淑接了过去。   “哎……”   邹氏回想起从前,叹息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第五十一章 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   对于邹氏和田家的恩怨, 进门十多年的董氏也是知道一些的。   让她说啊,也就是当年婆婆斗赢了,所以淑姐儿和大房才有今天, 若是婆婆当年没有赢, 那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别的事不说, 只一条,若婆婆没动恻隐之心把当时还小的淑姐儿抱过来,那曾家的嫡长孙女曾淑如今就是另一个模样了, 没准还是第二个田氏。   好在这祖孙俩有些缘分。   婆婆虽然不待见田家的人,但相处下来也被那孩子的性子打动,而那孩子也是知道感恩的,把婆婆是真的当做亲祖母孝敬。不但她如此, 在夫子们的精心教导下,大房的几个孩子虽留着田家的血,但性子却半点都不像田家人。   不然可有得头疼。   董氏伺候着邹氏褪去钗环, 又给她掩好被角,“娘,我已经点好了安神香,今晚您就好生歇息吧, 明日还有得忙呢。”   董氏这话说得不假, 以邹氏和唐老太太的关系,她明日也得亲自上门赔礼,解释清楚今天这件事,并且还要给唐家吃一颗定心丸的。   至于唐家那边是怎么样的反应,是维持婚约不变还是悔婚各自婚配,这就不是曾家的人能够决定的了。   曾家有错在先,不管唐家是怎么要求, 都得应着。   邹氏躺在被褥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不但邹氏和曾淑难以入眠,曾家也有好几个人睁着眼睛到天亮,所以等第二天一早,唐家人把人迎进来之后一看顿时惊讶了。   “这,这是怎么了?”   昨天才见过的唐大太太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诧异道:“你们怎么都来了?哎呦二郎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出了什么事了?”   曾二郎忽地跪了下来,诚恳道:“伯母,我是来请罪的。”   未来女婿这般模样,再加上曾家这样的阵仗,唐大太太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本的担忧也变成了惊疑。   “这我就不明白了。”   她试探着问道:“二郎你刚刚中举,昨日又摆了宴席庆贺,我们两家还说好了等你明年春闱之后成亲,怎么着,就要请罪了呢?”   曾淑之前见过的唐大奶奶见情况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招呼众人到屋里头就坐。但唐家的人看着直勾勾跪在地上的曾二郎,以及曾家人不安、愧疚等表情的时候,脸色都不怎么好。   果然,在曾二郎和盘托出昨日的事情之后,唐大太太大怒道:“什么?你,你竟敢如此欺负我的女儿!”   “你你你,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唐大太太用颤抖的手指着曾二郎道:“好你个曾二郎,你既已与我女儿定亲,怎的还惹出这样的风流韵事来。”   “伯母您请听我解释,”曾二郎不敢躲避,他道:“这是一个意外,并非我本意,但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过,更不能欺瞒三姑娘。”   “今日前来是想要说个明白,不管贵府要杀要刮,亦或者是要,要退婚,小子都甘愿受之。”   曾二郎说得诚恳,但唐大太太却听得越发怒火高涨,都没等他说完呢就喊道:“好啊,好啊,你这是想要退婚娶你那表妹是吧?这是在欺我唐家无人啊。”   “管家,管家呢?快把他们统统都给我轰出去!”   屋子里一时间乱了起来,唐家人气愤不过,要去打曾二郎,而曾家人见状则上前去拉。总之等众人平静下来的时候,在场的好几人都喘着粗气,罪魁祸首曾二郎的衣裳上有两个鲜明的脚印,刚包扎好的腿上也渗出了血迹。   他直愣愣跪着一直不敢起来。   激动的唐大太太被扶到了另一间屋子,她倒在椅子上,捂着脸哭道:“这叫什么事啊!”   她向婆婆唐老太太哭诉道:“娘,这可如何是好?曾家这是欺人太甚啊,昨日我去的时候就觉得那姓田的老太太不好相与,谁知竟真的是个老不羞,这样的丑事她都做得出来,偏偏曾家还就认了。”   “这,这就是在欺负我们呐!”   “好了,”唐老太太沉声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要紧的是我们要拿出个章程来,是退亲,还是继续这门亲事,总得先想好了。只有我们的主意正了,才能知道后面要如何去做。”   “还想什么啊?”   唐大太太哭道:“就应该退亲!还没嫁过去呢就敢这样欺负我的女儿,等将来还了得?”   其他的唐家人也是怒气冲冲,纷纷附和说要退亲,但唐老太太却道应该再问清楚,即便是要退亲两家也应该商量着怎么对外头说,万万不能因此伤了自家三丫头的名声。   于是不一会儿,丫鬟领着曾老太太邹氏和曾淑走了进来。   ……   曾老太太邹氏叹息一声,直说道:“今日,本来是没脸来的。”   唐大太太冷哼了一声。   邹氏对唐家人致歉,然后继续道:“但这个事,得给你们家一个交代才行啊,所以我也就腆着个老脸来了。刚才二郎后面没说太明白,他是男子心思粗些,也不怪他想不到这一层。”   “我呀,如今便和你们说个清楚,这说完之后不管贵府想要如何,我们家和二郎他都是没有怨言的。”   唐大太太忍不住道:“说得倒好听,曾老太太,我敬您是个老人家,不然刚才就让人把你们打出去了!”   “当初定亲的时候明明说得好好的,您还说我三闺女嫁过去之后您会当做亲孙女一般看待。她嫁的是次子,等曾二郎高中之后小夫妻两个还可以外放,不用在婆婆跟前伺候。”   “我这才动心的。”   “可没想到,”唐大太太讽刺道:“可没想到这才多久啊,你们家就给她添了一个姐妹了,还是婆婆的亲侄女!”   “你们家就是这样对待亲孙女的啊?那我可真的长见识了!”   “唐伯母,”曾淑见她咄咄逼人,望着祖母的眼中似要喷火了,于是忍不住道:“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家不对,疏于防范。贵府若是答应维持婚约不变那我们家自然是感恩戴德,而如果贵府想要解除婚约,我们家也没有怨言。”   “这件事我们曾家本可以一直捂着,直到三姑娘嫁过来,生米煮成熟饭之后才说,那贵府不认也得认了。”   唐大太太更生气了,“好啊,原来你们还打着这样的主意!”   “没有,您不要误会。”   曾淑解释道:“我们没有这个意思,所以这才一大早就来了,您刚刚也看见了,我二哥是一宿没睡,天一亮就催着我们往这赶了。”   “要不是因为宵禁,他恐怕昨晚上就来了。”   “不管是二哥还是我们曾家,都很重视此事,之所以答应纳我那三表妹为妾,”曾淑停顿了一下还是道:“一来是考虑到家母的意愿,这二来我二哥毕竟有功名在身,若是传扬出去了,对他不好。”   “当然最要紧的是,二哥根本没把她放在眼内,那就是一个牌面上的人儿。”   唐老太太听着曾淑这话起了几分兴致,问道:“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二哥没有把她放在眼内?”   曾淑答道:“让我那三表妹写绝亲书一事,是我二哥自己提出来的。当时我二哥是顾忌母亲才答应的,但他也说了,三表妹必须要写绝亲书才行。”   “以后进门的就只是一个恰好姓田的姑娘,和田家并没有什么关系,自然也就不是我们的表妹了。”   在唐家人的诧异眼光中,曾淑继续道:“并且我外祖母今日一早已经出发回通州去了,往后也不会再让她来家里。而田家姑娘也被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去,还让严厉的嬷嬷去教她规矩,在我未来二嫂进门之前她并不会出现在家里。”   唐老太太若有所思。   但唐大太太却道:“说得倒好听,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啊?对了,曾大姑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侯府里头有一位姨娘也是傅老夫人的亲戚吧?”   “咱们都是女子,你说说,每日里看着那钱姨娘你难道就不膈应吗?傅老夫人难道就没有因为钱姨娘的事难为你吗?”   “你就没在她手里头吃了亏去?”   “恐怕还不少吧?”   “没有。”唐大太太满以为曾淑会感同身受,但谁知她却坦然点头,豪不避讳地说道:“侯府的确是有一位钱姨娘,她不单是老夫人的侄女,样貌也不差。”   “甚至比我还要先入门。”   说到此处曾淑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您说得对,她和田家姑娘还有些像,甚至老夫人也时常催促着侯爷去她的屋子里。”   “但是……”   “侯爷从来没有去过。”   唐大太太惊道:“怎么可能?”   “是真的,”曾淑道:“我并没有骗您,如今一年过去了钱姨娘还是处子之身,我开始的时候也觉得奇怪,但的确是如此。”   “后来我才发现,是因为侯爷并不喜欢她,所以不管老夫人怎么说,他不想去便不去。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就是男子并不是人人都想要纳妾的,也不是随意哪一个女子他都会喜欢。”   “同理,我二哥也是如此。”   曾淑认真地道:“唐伯母,我已经问过二哥了,他也不喜欢三表妹,之所以答应也就是为了我们的母亲。”   “将来唐三姑娘若是过了门,这后宅之事都由三姑娘做主的。并且二哥也跟我保证了,会好好的待三姑娘,明年春闱成了,他是要外放的,到时候三姑娘便跟着一道儿去。若是不成,也跟去二哥读书的地方照料他的起居,不用在家里立规矩。”   见唐家人有所松动,曾淑又道:“至于田家姑娘,既然是母亲喜欢的,自然是留在母亲的身边。”   “旁的不说,我家二婶你们也都是见过的。”   “她如今便跟着我二叔在江南。”   “是啊,”邹氏对唐老太太道:“曾家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此事错在我们家,若贵府不嫌弃,仍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那原本说好的不变,将来三姑娘生的孩子也都养在她的身边。”   “我那大儿媳妇老身也会严加管教。”   “至于那田家姑娘,”邹氏的语气里有几分冷酷,“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不会再重蹈覆辙。” 第五十二章 等她消气了也就好了……   “此话当真?”在其他人的惊讶之中, 唐老太太率先问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曾二郎他就同意了?”   “但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邹氏道:“刚刚你也听我这大孙女说了,而且啊你见多识广, 想必也明白这世上有的人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我们家二郎虽不至于此, 但他受此大辱, 三五年的不会进她的门这是毫无疑问的。”   “而三五年之后,二郎也早就带着我二孙媳妇到外头闯荡了,至于往后他会不会再纳妾, 这就是他们小夫妻俩的事了。”   “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再让我那大儿媳妇使这幺蛾子。”   “这是我们曾家的诚意。”   听完了邹氏的话后,唐老太太思索着,就连唐大太太态度也松动了许多, 但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道:“老太太,您真的能够做主吗?”   “当然可以!”   不等祖母回话,曾淑就道:“这件事祖母可以做主, 我也可以做主答应,不过是在府内找一间屋子安置罢了。唐三姑娘若是嫁给我二哥,他们夫妻两个相处得如何我们没法管。”   “但从今往后,曾家都不会再插手二哥房里的事。”   看唐大太太还有些犹豫, 曾淑又道:“唐伯母, 其实我们在这里说得再多也不如当事人说一句,不如您问一问唐三姑娘,看她愿不愿意和我二哥谈一谈?”   “这是两家的事,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   “你,疼不疼啊?”   唐三姑娘眼眶微红,看向曾二郎的目光中夹杂着担忧,手也下意识地揪紧了绣着自己名字的丝帕。   曾二郎的手移动了一下, 用袖子把腿上渗出的血迹盖住,然后脸色微红地道:“有一点点疼,不过不碍事。”   然后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   “这,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唐大太太探头望向四面透风的花厅,见里头两个人没吵起来,但也没说话,这心里头是困惑不已。   唐老太太倒是看得开,劝道:“你呀,不用转来转去了,小年轻的事就让她们小年轻自己处置吧。这路要怎么走,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顶多能给她把把关,这具体的还是得看她自个儿。”   “娘……”   唐大太太正要再说,但看了看旁边坐着的几个曾家人她又停住了。她有些不耐烦地转了几圈,眼神又回到了花厅之上。   而此时的花厅内,两个年轻的男女已经说起了话。唐、曾两家的人站得远,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只看到说到最后,唐三姑娘好像给了曾二郎什么东西,这导致曾二郎从花厅走出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唐大太太也意识到了什么,一边使了个眼色给唐大奶奶,一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女大不中留’之类的话。   唐大奶奶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冲她点点头。   然后待唐、曾两家的人转身去商议这门婚事,她便快步走到了花厅,对还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的唐三姑娘道:“三妹,你真的决定了?”   她在唐三姑娘的旁边坐了下来,柔声问道:“三妹,若你真的不想嫁,家里是不会逼你的。退了亲虽然对你的名声会有些影响,但也没有想象中大。你还年轻,过个一年半载也不急的。”   “大嫂,我想好了。”   唐三姑娘抬起手,揉了揉眼眶,不过还没揉两下就被唐大奶奶制止了,她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道:“不要用手碰眼睛,仔细疼。”   “咦,你的帕子呢?”   唐三姑娘微红着脸,小声道:“我,我给曾二哥了,他的腿流血了。”   唐大奶奶露出了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那是他自己扎的,可不是我们打的啊,你心疼这个做什么,你哥也就是踢了他两脚罢了。”   “谁让他自己行事不慎。”   “老话说得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有此一遭也有平日里不谨慎的缘故。若是他们家谨慎些,便没有今日这桩事了。”   “不过,他倒是个有骨气的。”   唐大奶奶说到此处,也难掩赞许,“但凡他昨日成了事,我们家无论如何都是要退亲的,也就是看在他这幅血性上,才再给他一个机会。”   唐三姑娘点点头,“我知道的。”   唐大奶奶放心了,然后道:“三妹啊,娘让我跟你说件事,原本我们两家是商议着等他明年春闱考完,不管中没中,都给你们办婚事的,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他那大妹妹曾大姑娘都已经成亲了,曾二姑娘也准备着找人家。”   “他一直不成亲也不是个事。”   “不管这件事一出,”唐大奶奶道:“娘便准备把婚事拖一拖,看一看曾家那边的情况再说。如果曾家真的信守承诺,而曾二郎明年春闱又能得中,那就赶在他外放之前给你们办婚事。”   “而如果不能,就给他找一个书院。”   “总而言之,在你生下长子之前,不能让你和那个婆婆田氏待一块,至于那个小田氏就更是如此了,在你养住孩子之前,都不能让她进门。”   “嗯。”   唐三姑娘表示自己记住了,然后道:“我相信他。”   唐大奶奶:“……男人说的话,切莫全信。”最起码唐大奶奶是不信的,因为唐家大郎虽然没有妾室,但也有通房。   不让唐三姑娘却道:“大嫂,我信他的。”   她抿唇笑道:“其实我们定亲之后,母亲和邹祖母都安排我们见过面,印象里头他是个严肃正经的人,不爱笑,我其实是有些怕他的。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再怕也没有办法。”   “妾室并不算什么,我有个好姐妹嫁给了她爹的弟子,不还是没满一年就把自己的丫鬟给了夫君做妾?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这样处置,说出来不怕大嫂你笑话,我心里头其实放松了,更踏实了,不怕了。”   ”我就觉得,这个人在我这儿鲜活了起来。”   “原来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唐三姑娘的目光落在了花厅之外,“他真正的成为了我的未婚夫婿,他今日跟我这么一说,那往后嫁给他之后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我也不怕了。   ……   解决了曾二郎的婚事,曾家一行人上了马车往回赶。   曾淑看着二哥总是下意识地抚摸袖口,没忍住问道:“二哥,刚刚唐三姑娘给了你什么东西啊?”   曾二郎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她见我的伤口渗出了血迹,于是就把手里的帕子给我包扎。”   “这样啊……”   曾淑道:“那二哥,你可莫要负了她。”   曾二郎点头,然后对曾淑道:“大妹妹,你这两天也累了,不如先回侯府吧,让马车先送你回去。”   但曾淑摇头,严肃道:“我不累,这件事还没完呢。”   曾二郎见妹妹不为所动,于是暗暗叹息一声,不再劝说了。几个人没再说话,车轮滚动之中回到了曾家,而家里头田氏面容憔悴,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待看到几人进门她赶紧走上前来。   迟疑地喊道:“二郎?”   “母亲,”曾二郎道:“唐家没有退亲。”   田氏松了口气。   不过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因为等她心不在焉地把今日府里头的事处理完之后,就发现自己的大女儿曾淑正坐在屋内。   而钟妈妈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田氏犹豫着还是走了进去,有些不安地道:“这是怎么了?”   “娘,”曾淑淡淡道:“您回来了,我刚刚问了钟妈妈,她说昨晚上的醒酒汤的确是您安排的,让给家里的人一人送一份,散散酒气。”   “至于外祖母手里的那两盅也是厨房的人做的,这些日子,她不但让大厨房的人炖了这两盅醒酒汤,还炖了好些滋补的汤水。然而,爹和您都没沾什么光,倒是都送去了前院。”   “便宜了那些小厮们。”   田氏听得有些不自在,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那这个就不说了,”曾淑低下头,眼光落在自己精心养护的指甲上,又道:“外祖母今儿一早就启程了,她们来的时候乘着一辆车。”   “如今回去了,车子有三辆。”   “娘您还连夜让人挖了一株桂花树,让外祖母带上。我们家,这算得上是仁尽义尽了吧?可是四表妹还不想走,一大早的就来求您,把楠哥儿都吓哭了就不说了,听说还是徐嬷嬷让人拉上车的?”   “她又求了您什么事。”   “您答应了吗?”   “没有没有,”田氏连忙道:“她想要在京城多待些日子,娘没同意,没同意呢,让她跟着你外祖母和二表哥一道回去了。”   曾淑笑了一下,道:“是嘛,那还不错。”   “是啊,”田氏看着她这模样,小声道:“娘没同意呢,让她回去了。”   “那娘您知道吗?”曾淑抬起头,露出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今天在唐家,二哥被唐家人打了,祖母也被唐家人责骂。最后唐家虽然没有退婚,但也提出了许多条件来,是那种,大嫂若是知道了心里头会不舒服的。”   田氏只注意到了前半句,“什么?你二哥被唐家人打了?”她忽地站了起来,“那,那现在怎么样了?”   “啊?现在怎么样了啊?我刚刚看着还好好的啊。”   “已经没事了。”   曾淑声音微哑道:“娘,你以后就不用再管二哥房里的事了好不好?这娶了媳妇的人,有什么事就让他媳妇管着吧,您也清闲些。”   她站了起来,“我府里还有事,侯爷不在我近来恐怕也没什么时间来看您,若是家里头有什么事您就多和大嫂商议吧。”   “她也是大家出身,管好一个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还有楠哥儿,”曾淑道:“我刚刚去看了,他很想念大哥、大嫂。您还是把他抱回去吧。一个孩子,一个才那么小的,也就三岁的小娃娃,他是很想着爹娘的。”   “是很想着的。”   “您把他抱回去吧。”   曾淑在田氏震惊的目光中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道:“今日是初一,我还要回去给老太君请安,就不陪您用午膳了。”   话音一落,曾淑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不一会儿就在田氏惊讶的目光中消失在了门槛后面。   田氏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淑姐儿!”   “淑姐儿你等一等!”   “闺女——”   侍书紧跟在曾淑的身后往外走,听到后面传来大太太的呼喊声后,一边走着一边没忍住回头去看。待看到真的是大太太追了上来,她转头对曾淑道:“夫人,要等等大太太吗?”   “不用了。”   曾淑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是她脚步未停,一直往前方走着,迎着刺目的阳光她轻眨了两下眼睛。   “不用了,我们走吧。”   “晴雁,马车已经安排好了吗?”   晴雁同样走在曾淑的身后,不过她刚才一直都没有回头,只默默地走着,如今曾淑一问她快速答道:“已经安排好了,夫人,侯府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处,等我们走出去之后就能看见了。”   “好。”   曾淑穿过了一道洞门,仍由身后气喘吁吁的声音逐渐远去。   “侍墨、晴雁你们两个和孙府医先留在此处。待孙府医给二哥看完伤势之后,侍墨你再领着孙府医给祖母请一请平安脉。我看祖母最近老是胸口痛,晴雁你让孙府医好好地给她老人家看一看。”   “你们两个,等事情办妥了再回来。”   “是,夫人。”晴雁和侍墨双双应是。   曾淑跨步,又穿过了一处洞门,一行人脚步快速地走到了曾府大门口。路上虽偶遇了几个下人,但都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来打招呼。   所以等到田氏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口的时候,侯府的马车早就没影了。   “淑姐儿呢?”   田氏问道:“淑姐儿可是走了?”   “是啊,大太太,”门房回道:“大姑奶奶刚刚上了马车就走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了巷口了。”   田氏脸色的血色褪去了几分,低喃道:“淑姐儿……”   “大太太。”   钟妈妈在后面小声喊道:“我们回去吧,大姑娘也就是一时在气头上,等她消气了也就好了,母女哪有隔夜仇呢?”   “你不明白!”   田氏往巷口方向张望着,“她的性子平时好好的,但一旦犯起倔性来,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她忧心忡忡,但两人总不好一直待在门口,也不好乘着马车追上去,最后只好无奈地回去了。 第五十三章 一命呜呼了才好呢   生气了的曾淑坐在侯府的马车里,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路和以往一样长。   半道上的小摊小贩们也都一如既往,吆喝声和饼子、果子等的香气弥漫在耳边与鼻尖。但这次,曾淑的心情却和以前很不一样。   她又想起了一些, 很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 他们大房一家是住在通州的。她依稀记着, 那个时候外祖母经常的来。   她每次来的时候,会帮着母亲管一些事,走的时候也都是像这次一样大包大揽的。也许是他们还小吧, 当时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反而因为她带来的两颗糖而感到欣喜。   但在如今的曾淑看来却是极为不正常的,因为她每次从娘家回来,并不会带这带那的, 顶多也就是带点自己爱吃的小菜之类的。   同理,她也并不会把侯府的东西都搬到曾家去。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告诉她,这是不可以的。   她每次回来, 虽然祖母和母亲看到她带着东西也会很高兴,但同时也会说一些诸如怎么带这么多啊,这些东西家里都有了这样的话。   可能就是,真的如祖母所说, 田家在根子上就歪了吧。   怀着这样感叹的曾淑回到了侯府, 她先去给老太君以及老夫人请安。老太君恭贺了曾二郎中举一事,看她精神不太好便吩咐她回去好好歇着。而老夫人这回倒没说什么,只吩咐她这一次重阳要好好的大办一场。   曾淑本来就有这个意思,自然是应是。   郭嬷嬷在屋子里等着她,见她回来原本是想要上前恭喜曾二郎的大喜事的,但看着几个人都不太对劲,并且晴屏也在跟她使着眼色, 于是就把话题转回了府内。   “夫人,之前老太君说了重阳要大办一场,今日是初一,也应该筹备起来了,您可有什么章程?”   曾淑提起了几分精神,问道:“嬷嬷你的建议呢,府里往年是如何的?”   郭嬷嬷道:“前几年府里接连守孝,并未曾大办过,再往前的话也就是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府内装扮一新,再将京城出名的戏班子请来贺上一贺。”   曾淑耐心听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于是道:“那便按照你的意思吧,对了,说到戏班子我想起之前四公主下降的时候,承恩公府从江南请了一个戏班子来。唱得很不错,当时宴席上的夫人们都很喜欢。”   “你让人去打听一下他们走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就把他们请过来吧,他们唱得有几分新意,老太君还没见过呢。”   “这个好,”郭嬷嬷赞道:“老身这就让人去安排。”   说完了重阳的大事,郭嬷嬷又跟曾淑说了京城外各处的管事进京来给她请安的事。   侯府虽然坐落在京城,但在京城外的许多地方都有产业。   这些都派了信任的管事在管着,每年春秋两季这些管事们都会进京请安,并送节礼及年礼来,近的一年来两三次,远的一年也得来一次,因为这也是侯府查账的时候。   之前那些较近的已经来过了,这次来的是剩下的,更远一些的。   曾淑想了想,吩咐让他们好生歇一歇,带来的东西和账册先入库,但对账的事则要等忙完了重阳节的事情再说。   郭嬷嬷也赞同这样的安排,“的确应该如此,夫人虽说是初初掌事,但您和侯爷的亲事却已经定下有一年了,您嫁过来也有半年,他们却这会儿才来,也该晾一晾这些倚老卖老的。”   “侯爷有信来吗?”曾淑突然问道。   郭嬷嬷愣了一下,然后才回道:“没见侯爷派人回来,倒是前几天除了您写给侯爷的家书之外老太君还派人给侯爷送了一封信去,想来差不多该到了。”   曾淑听完后嗯了一下,有些失望的模样。   说完了府内的事,郭嬷嬷见她精神不太好,于是识趣地退了出来,并把同样退了出来的晴屏喊去问话。   “你们这两日都跟在夫人的身边,可是曾府除了曾二郎的喜事之外还出了什么事?我看夫人有些神不在焉的模样,而且晴雁和侍墨也没有回来。”   晴屏顿时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苦着脸道:“嬷嬷,曾家出了大事了。昨日我们一大早就去了,夫人的祖母曾老太太和母亲田大太太体恤夫人……”   随着晴屏的述说,郭嬷嬷的脸上露出了惊容,待听到曾二郎和田三姑娘的事情后更是直呼造孽,若不是碍着夫人的面子,恐怕都要骂出来了。待全部听完之后,她叹息一声,“还有这样的事,夫人这些日子恐怕不想见娘家人,之后如果曾家有人来求见,你让人先跟我说一声。”   “是,嬷嬷。”晴屏道。   “还有就是,你这两日在曾家有没有发现夫人有哪里不适?她可是双身子的人,最是受不得刺激的,可别因此伤了肚子里的小公子才好。”   这一点晴屏倒是未曾考虑的,她当下就是一惊,“这个怎么好?夫人这两日生了好几回气呢,尤其是刚刚从曾府大太太的屋子出来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坏了,”郭嬷嬷一拍大腿。“那夫人有没有说肚子疼?”   晴屏仔细想一想,然后道:“这倒是未曾听见,夫人回来的时候一路都蔫蔫的,时不时的出神,但她并没有说哪儿不舒服。”   “不行,”郭嬷嬷道:“ 这有了身子的人实在是非同小可,孙府医回来了吗?得让他给夫人瞧一瞧才好。”   一说到孙府医,郭嬷嬷又想起了他之前没有诊出曾淑怀孕的这个事,懊恼道:“年轻人就是不好,毛都没长齐,诊断一个喜脉还有出错的,等侯爷回来非得让他吃吃苦头不可。”   “如今是没有法子,先把他喊来吧。”   晴屏见郭嬷嬷生气,声音顿时就小了,“嬷嬷,孙府医和晴雁以及侍墨都没有回来呢,曾府的老太太身子不适,夫人要孙府医留下来给她把一把脉。”   “曾府的老太太身子不适,夫人却是先回来了?”郭嬷嬷这下觉得事情更严重了,怀疑道:“这不是夫人的性子啊。”   毕竟夫人待曾家老太太如何,郭嬷嬷伺候了她半年,是最清楚的。   两人的关系,比寻常人家的祖孙都亲些。   这次曾老太太身子不适,夫人却没有留下,可见是因为自身状况不太好,怕是担心曾老太太看到之后担忧,反而加重了病情。   “不行,夫人这怕不是把气都憋在了心里头。”郭嬷嬷仔细想了想,然后对晴屏道:“你还是拿帖子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来吧,要那医术精湛的,请他来好好的给夫人看一看。”   “想当年,敦哥儿他娘怀他的时候,就是整天恹恹的,连房门都不爱出。结果不足月的就生了出来,敦哥儿瘦得跟小猫一样,险些没活过来。”   “取的这个‘敦’字啊,也是想着能够拴住他。”   “后来花了大力气调养才好了些,但敦哥儿的身子骨也没旁的孩子健壮,日常走动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太医也说了这辈子习武却是不能了。”   “这可怎么行?”郭嬷嬷忧心忡忡,“侯爷可是大将军呐,身子骨弱将来如何继承侯爷的衣钵?咱们侯府可不能再出一个这样的公子了。”   晴屏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连忙点头道:“明白了,嬷嬷,我这就拿帖子去。”   “等等,”郭嬷嬷拦住了她,“这件事要小心着些,如今侯爷还没有回来,钱姨娘也虎视眈眈,夫人怀孕的事最好还是先不要张扬。”   晴屏点头,“知道了,嬷嬷,我跟二管事说一声,让他亲自去请。”   ……   曾淑从娘家回来的事,钱姨娘没有多久就知道了。   玛瑙跟她说这个事情的时候还提到了从曾府那边打探出来的消息,钱姨娘听得是眼眶发红,咬着牙道:“她真的是怀孕了。”   “真的是怀孕了,原来真的是怀孕了……”   她喃喃着念叨了好几次,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个消息塞到自己的脑海里。   “姨娘,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玛瑙问道。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   然后才听到钱姨娘的声音道:“她如今还没有生呢,侯爷的眼里面就只有她一个了,待她真的生出个一儿半女来,我还有立锥之地吗?”   她抬起头看向侍立在自己身边的玛瑙,问道:“你上回说在正院那儿拉拢了几个人,现在如何了?”   “正要跟您禀告呢。”   玛瑙喜道:“不知姨娘您还记不记得,老夫人在正院有一个人,名字叫做晴妙。后来她因为时常把夫人的事说给老夫人听,于是被夫人抓住了把柄。如今被派到了郭嬷嬷的手底下,每日里只领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到天黑还不准她回去。”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夫人还把她那唯一的弟弟,派去了前院的马厩,天天给那些畜牲洗澡不说,还要挑马粪,折磨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晴妙她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眼见着独子受这样的苦楚,心里头是把夫人恨得牙痒痒的。往老夫人身边的唐妈妈,林妈妈处明里暗里地说了好几回,想换个轻松些的差事。”   “但唐妈妈上回被夫人教训了,林妈妈的儿子如今又在夫人的手底下,所以两位妈妈都没有理会她。”   “老夫人就更别说了,连见都没有见。”   “曾淑这也太嚣张了。”钱姨娘愤愤地说道:“不过就那么一点的小事,竟然就毁了人家一辈子的前程。”   “就是。”玛瑙附和道:“所以晴妙她娘如今是求神拜佛,到处找人说情,就想让儿子脱离苦海。”   “奴婢知道之后就亲自去见了见,她说呀,”玛瑙低声道:“只要能让她儿子从马厩里出来,他们一家做什么都是甘愿的,愿意这辈子都听姨娘的吩咐。”   “他们真的这么说?”钱姨娘问道。   “是真的,”玛瑙道:“不过如今夫人管得严,旁的人都近不了身,他们一家也就晴妙还有点用处。”   钱姨娘想也不想就道:“那你就找她去,跟她说,只要她女儿按照我们的吩咐行事,事成之后就给她儿子谋一份好差事。”   “是,姨娘。”   “还有别的吗?”钱姨娘又问道:“想要成事,只有她一个人可不行,毕竟她如今连曾淑的身子都近不得,也就打探一些消息罢了。”   “是还有一个……”玛瑙有些犹豫,“不过这个人可有些难办。”   “你说说看。”钱姨娘道。   “是大厨房里面的杨管事,”玛瑙道:“不知姨娘您还记不记得?之前夫人派了一个耿管事到大厨房里面去,说是给杨管事做副手。可这个耿管事性子就跟这名一样,这也管,那也管,而且油盐不进。”   “杨管事对她就极为厌烦。”   “奴婢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便去找她。但杨管事有些不识抬举,奴婢跟她说了好几遍,她都不肯应呢。”   钱姨娘的表情阴晴不定,她的脑海中浮现了曾淑从入府到现在的情形,咬牙道:“不等了,我明日就回家一趟,家里的人肯定是有法子的。而且他们也不会想曾淑生出个儿子来,将来和敦哥儿争夺世子之位。”   “只要制住了这个杨管事。”   “想要曾淑吃亏就不难了,她再小心,总是要吃喝的。”   ……   还在屋子里的曾淑并不知道郭嬷嬷和晴屏想了这许多,也不知道就这短短的一盏茶功夫里,钱姨娘就想出了害人的毒计。   她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出了会儿神,然后在侍书的再三劝说下,躺在丸子床上休息。不过眼睛闭了又睁开,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睡一觉,但脑海中思绪纷呈,一会儿想到了这个,一会儿想到了那个,再一会儿又什么都没有想。   最后她将头埋在被褥之中,呼吸着里面的气息,才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都已经黑了。   “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该去请安了,”一直不放心地守候在曾淑床前的侍书,见她醒来高兴道:“夫人您先起来梳洗,晚膳已经准备好了,等您吃完了再去请安,还来得及。”   曾淑听她这么说,便放心地坐了起来。   她洗漱过后换了一身新衣裳,新头面,然后在丫鬟们的伺候下用完了晚膳。   晚间的请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倒是在回来的路上,钱姨娘扭扭捏捏浑身不自在地上前来跟曾淑说,眼见着就要重阳了,她想明日一早回娘家去给祖父母及爹娘请安。   钱姨娘是承恩公府庶出的女儿,她的身份可和曾家刚刚签了绝亲书,孑然一身被送到庄子上的田三姑娘不同,曾淑是不能阻止她回娘家的。于是点头应下,还吩咐了郭嬷嬷按照侯府姨娘回娘家的规矩,厚上两分给她备礼。   钱姨娘道了声谢就领着丫鬟走了。   曾淑望着她有些高兴的背影,然后若有所思的问道:“嬷嬷,重阳是一个大节,若是家里有长辈的小辈们都要表示一二。”   “钱姨娘想要提前回娘家去送礼,那秋姨娘以及杨姨娘呢,她们有没有说什么?”   郭嬷嬷摇头:“秋姨娘娘家已经没有人了,而杨姨娘的娘家虽然常来探望,但杨姨娘都是不见的。以往也没见她回过娘家,想来关系不怎么样。”   曾淑奇了,“杨姨娘的娘家经常来看望他吗?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郭嬷嬷听完后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脑袋。“对不住,夫人老身记错了,杨姨娘刚来家里的时候,杨家的确时常派人来探望,但杨姨娘都是不见的。那个时候老身还没有回乡下去,记得很清楚。”   “夫人您刚刚乍一问,老身就想起了这件事情,倒是忘了他们现在已经不来了。”   曾淑哦了一声,觉得很奇怪。   这世上的女子普遍都很重视娘家,因为除了亲情之外,娘家的地位也影响着她们的地位,而如果自家的女儿嫁到了高门,娘家人往往也很重视。   杨家这倒是奇怪了。   杨家人看起来的确很重视给傅永宁做妾的杨姨娘,但杨姨娘却是一点都不重视娘家。   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杨姨娘这个人实在是太低调了,动不动就说生病,曾淑嫁过来半年了,她老是待在屋子里不出来,也就最近半个月才好了些。   而且她平时也不往傅永宁身边凑,以曾淑现在的心情,实在是没有兴致去探究一个姨娘是怎么想的。   于是她很快就放开了去。   等她回到屋里后,晴雁和侍墨已经回来了,两个人看到曾淑都有些小心翼翼。   曾淑问道:“我二哥和祖母怎么样了?孙府医呢?”   “他在外头等候您的召见。”晴雁道。   于是曾淑就让人传进来。   孙府医先是说了曾二郎的情况,说他的血已经止住了,并且他开了补血养气的药方,还留了上好的金疮药。往后孙府医会三日去一回,直到他彻底痊愈。   曾淑说了一声辛苦,然后问曾老太太如何了。   孙府医说曾家祖母的身子不太好,应该是年轻时候伤了根本的缘故,所以如今时不时的这疼那疼的,需要好好调养。   “伤了根本?”曾淑诧异地问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那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这回孙府医就有些犹豫了,他说自己的医术并不算非常的高明,学医虽有十多年了,但由于一直在边城的缘故,处理外伤是强项,但对于这些体弱调养,尤其是曾老太太这种多年的顽疾却并不擅长。   如果夫人想要治好曾老太太,还请另请高明。   人无完人,这一点曾淑并不强求。于是就让他好好的给二哥治疗,至于自家祖母,她会另外找一个擅长调理的太医去看一看。   不过曾淑不在意,侍书却是忍不住了,她埋怨道:“孙府医,你还说呢,之前你说夫人没有怀孕,但是我们从外头请了个大夫来,一把脉就说夫人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幸好没有全都听你的,不然可就误了事了。”   孙府医的表情有些奇怪,问道:“不知夫人是什么时候请了别的大夫?”他说完这句话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于是赶紧解释道:“小的并不是心有怨怼,而是上次给夫人把脉的时候的确不能确认是喜脉。”   侍书看向了曾淑,待她点头后才道:“就是你上次把脉之后,没隔两天。”   孙府医沉吟了起来,表情有些迟疑。   郭嬷嬷见状便道:“既然这样,你给夫人再把一把脉也就是了,正好夫人这两日事情有些多,我原本啊也是想让你再给夫人把一把脉,看看夫人肚子里的小公子是否康健。”   于是把脉用的小枕头再度的垫到了曾淑的手底下,孙府医把完了左手,又神情凝重地让曾淑换了右手。但这样还没完,看了一会儿孙府医又让曾淑换回了左手,然后又让换了右手……   再然后,他就额头冒汗了。   这一下,却是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不对了。   晴雁一方面是曾淑的大丫鬟,另一方面又是孙府医的妻,她最先忍不住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孙府医抬起一张年轻,并且惊讶的脸,说道:“夫人,夫人并没有怀孕啊,她的脉象虽然和妇人怀孕的滑脉有些像,但的的确确并不是滑脉啊!”   他见众人不信,于是解释道:“那一日,小的并没有给夫人诊出喜脉来,心里也有些沮丧,于是回去的时候就翻遍了珍藏的所有医书,也找了些老大夫讨教。”   “甚至闲暇的时候还在一个医馆里,专门给妇人看病,小的在医馆的时候是把出过喜脉的。至于小的没有把出喜脉的妇人们,别的大夫看过了,也都没有怀孕。这妇人的喜脉是如何模样,小的不说一把就准,但也不算是毫无经验。   “夫人这脉象乍一看好像是有喜,但其实并不是啊。有些妇人,有些妇人小日子快要来的时候,也是这般的。”   “所以夫人这脉象与其说是有了喜,还不如说是,”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小声道:“还不如说是夫人的小日子就快要来了。”   他这话一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诗书更是忍不住在曾淑开口之前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吗?怎会如此?上次夫人在曾家请的那个大夫,明明都说夫人有喜了呀。”   “难道这肚子里的孩子,过一阵子还会不见不成?”   “这……”   孙府医有些为难,但还是道:“但小的的确没有把出喜脉,所以要么是小的学艺不精,要么就是那位大夫……”   是个庸医。   他虽然没有这么说,但是所有的人都这样想了。   而曾淑更是想起了当初母亲把人请来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说他治腰伤最好,一贴就见效。   曾淑顿时哭笑不得,这叫个什么事啊?   庸医误人!   可是这时候责怪庸医已经没有意义了,最要紧的是如何善后。想到此处曾淑不由得庆幸,自己怀孕这件事刚开始是想要最先让傅永宁知道,于是没有告诉老太君等,而后面则是考虑到还不满三个月,也没有四处宣扬。   总共也就只有身边的这几个人以及曾家知道。   若是全府上下都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自己从哪儿变出一个孩子来交差呢?   “夫人,”郭嬷嬷不死心地道:“我们还是请个太医来瞧一瞧吧,刚刚看您回来的时候精神有些不济,老身便让晴屏去请了太医。”   “不过今日不巧,宫里头有个贵人不太好,太医院擅长治妇人病的太医都被喊了去,不过二管事已经在太医院门口等着了。等太医来了,让他再给您看一看吧,夫人。”   再看一看也好,曾淑点点头。   太医来的时候,是郭嬷嬷亲自去接的。   她领着人进来的时候,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夫人最近事情多,时常觉得累,小日子也有大半个月没来了,所以想请您来看一看。您老人家是最擅长治这妇人症的,还请多多费心。”   老太医点点头,“这是自然。”   这一次把脉的时候,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   但事情的真相并不会受到旁人心情的影响,所以老太医把完脉后,说的和孙府医差不多。他说曾淑并没有怀孕,不但没有怀孕还由于这阵子劳累以及她的身子本身的缘故,还有些虚,需要好生调养。   然后给她开了一个方子。   那一瞬间,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是所有人还是难掩失落。   “多谢太医,”曾淑迅速收敛起失落的情绪,然后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您,今日我让孙府医去给我娘家祖母请脉的时候,她说我祖母年轻的时候伤了底子,需要好生调养,不知太医您是否可以抽空去看一看。”   老太医同意了,说是等他沐休的时候就去。于是曾淑让郭嬷嬷送他出去,并给她使了个眼色。   郭嬷嬷满心失落,但送老太医出去的时候,还是依照着曾淑的吩咐,叮嘱道:“劳您费心了,不过今日给夫人诊脉的事,还请大人务必保密为好。”   老太医在太医院呆了大半辈子,内宅妇人之间的事见得多了,广陵侯夫人这种以为自己怀孕了,把他找了来看病的事,他是见怪不怪了。至于郭嬷嬷拜托的莫要宣扬的事,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于是伸手接过了郭嬷嬷给的荷包,点头答应下来。   见他答应下来,郭嬷嬷顿时松了口气,既然老太医这边已经解决了,那接下来就得把那些丫头们一个个的叫过来,严厉的叮嘱,绝不能把这事泄露出去。   正院这边每日熬着调理身子的汤药给曾淑饮用,然后又严厉地管束着丫鬟们,避免把曾淑假怀孕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但外人可就不这样看了。   看着正院这样的场景,钱姨娘更是对曾淑怀孕这个事情深信不疑,不然好端端的怎么请了太医呢?   还每天吃药,定是怀相不好!   已经从钱家回来,得到了某种许诺以至于胸有成竹的钱姨娘顿时就更兴奋了,她已经预想到了过不久曾淑落了胎,然后悲痛欲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了。   该!   曾淑这样扒着侯爷不放的善妒妇人,就应该有那样的下场!   一命呜呼了才好呢。 第五十四章 她觉得一阵眩晕,眼前发黑……   “夫人。”   一大早, 晴雁就端来了一盅燕窝,“太医说您最好每日吃一盏燕窝养身子,这个是晴屏一大早就去厨房炖上的, 您尝尝看味儿可好?”   曾淑在桌前坐了下来, 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后发现这颜色有些眼熟, 于是便问道:“这燕窝是哪儿来的?”   晴雁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的回答道:“是昨日我们回来的时候,您的母亲曾府大太太给的, 她说这些燕窝都是给您买的,让我们带回来给您补一补身子。”   “我让我家里的看过了,这燕窝和我们府里采买的也不差什么,”她看着曾淑的表情, 犹豫道:“夫人……”   “可要给您换一换?”   “不必了,”曾淑拿起了勺子:“既然都带回来了,你就让晴屏每日炖一盅吧。”   晴雁应是, 等曾淑吃完后她很快地把东西收拾完,走了出去,屋子里就又剩下了曾淑一个人。   ……   在京城以北,快马急行约摸两三日路程的地方, 有一座高大而恢弘的城池。城门口人来人往, 而城墙上不规律地遍布着刀砍火燎的痕迹,偶尔还有一处处渗透进砖石或者泥土里的暗红。   一匹马从路的一边驶来,随着马的一声嘶鸣,马背上的人大喊着“让开”,然后不等前面的人反应过来便一拉缰绳,马蹄瞬间提起,他就这么冲了过去。   “找死啊你!”   旁边看着的一个大汉对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的人喝道:“这是送信的马, 瞧见了怎么还不躲开?耽误了军机你承担得起吗?”   “这马好快,”那个被吓了一跳的人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快的马,一眨眼就到了。”   “嘿,你还以为是你平常见到的那种拉磨的瘸腿马呀?那是打仗用的军马!花了大把银子才买到的,不快又怎么能行?”旁边的人笑他。   “也就今天遇上的这个传令兵骑术好,要是旁的骑术差点的,怕不是把你的肠子都踩出来。”   “快走开,这条路有好多兵爷们来往的,听说那些辽人又要来了,我们得给他们让出一条道儿来。”   “真的要来了吗?”   “这还有假?我大舅舅的三闺女,说她婆家隔壁住着的军爷告诉她婆婆,三年前把辽人打的屁滚尿流的傅将军都来了,若不是辽人来了,守城的钟将军怎么把他给喊来了?”   “傅将军啊!”百姓们议论纷纷。   “我知道,我知道,三年前就是他把那些凶神恶煞的辽人赶跑的!”   “是啊是啊,傅将军来了,我们也就能安心了。”   ……   一路急行的传令兵并没有听到身后的百姓在说些什么,当然他要是听到了,恐怕也不会在意。   因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自从三年前傅将军把南下的辽人打败,守护了这座城池之后,这样的话三不五时的就会被人说上一说。他在这条官道上专门留出的一边马路上策马扬鞭,没再遇到刚才那汉子一眼莽撞的,于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傅将军府。   被门口两个身板挺直的护卫拦了下来。   “哪儿来的?”他们问道。   “从钟将军府上来,”传令兵大声地回答:“有傅将军的家书,钟将军特命我加急送来。”   守卫们分出一人先进去禀告,然后他快步跑了出来,喊了声‘将军传你进去’,然后两人把人搜查一番,卸下武器之后才挥挥手让他跟着进去。   传令兵一路上不敢东张西望,老实地跟着护卫走到了书房。   书房里,傅永宁正在跟幕僚们议事。众人见到传令兵进来,都纷纷把目光汇集在他的身上,其中又以傅永宁的最为犀利。   “傅将军!”   传令兵甲胃在身,只抱拳行了个礼,然后就在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了两封信,大声道:“傅将军,钟将军今早收到了京城送来的诸位将士的家书,这是您的!钟将军说明日一早他将派人送奏折回京,如您这边需要送信,请今晚派人送到将军府。”   傅永宁点点头,然后示意左右去接。   旁边站着的邬荣走下堂去,伸手接过了这两封折叠整齐的家书,然后转身呈给了傅永宁。   两封信,一张字迹娟秀透着几分灵气,是曾淑写的。另一张则笔迹规整,是老太君身边的人写的。   傅永宁先看了曾淑写的那一份,里面很平常的说了些家事。如老太君、老夫人以及她和敦哥儿都很好,让他不用挂念。   另外还说了这一次重阳节府里会大办一场,她让人去请了江南的戏班子,还有老太君让人把十年前酿的菊花酒起了出来,她虽然还没有喝,但想来味道很是不错。诸如此类的,曾淑零零碎碎写了两大页纸。   傅永宁一边看着,脸上的严峻表情和煦了许多。   这让底下坐着的幕僚们看得啧啧称奇,他们都是跟了傅永宁有些年头的人,最近的一个也是一年前投入他门下的   由于傅永宁是少年成名,自身的面相也不是凶神恶煞的那一款。所以平日里为了维持身为将军的威严,他都是不苟言笑的。   何曾在下属的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不过这些幕僚们的惊讶并没有到头,如果说傅永宁看了第一封信之后的表情是高兴的话,那等他拆开了第二封信,那表情就是狂喜了。   甚至是狂喜得过了头。   有那么一瞬间,邬荣看到侯爷抓着那封信的手都在颤抖,他心里面很奇怪,这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他悄悄地往后靠了靠,然后用眼睛的余光不经意的看到,信上的一角写了一个‘喜’字。   喜?   什么喜呀?   难道是府里头又有谁要成亲了吗?他有些苦恼的想着,又有一个人要成亲了,也不知道是谁。可为什么还没有轮到自己呢?娘说夫人已经给他定下了人选,那到底是谁呀?   胡思乱想间,傅永宁和幕僚们已经快速的把这一次的事议完了。傅永宁力排众议,决定不让大军龟缩在城内,而是趁着辽人的大军还没有汇集起来的时候,分派几千人组成的小股人马到草原上去扫荡。   不过这个事情并不简单。   因为一直以来,从傅永宁的父亲先老侯爷再到如今钟将军,都是倾向于把这阻拦辽人南下的边城,牢牢守住的。   只要守住了就有功无过,只要打退了,就立了大功。而若能在守城的过程中多杀些敌人,那就是立了大大的功劳。   所以傅永宁一提化守为攻,就得到了边城几乎所有将军的反对,整个议事大厅,瞬间吵成一团。边城最高的将领,一品大将军钟将军也很是为难。   身为边城地位最高,同时也是待得最久的将领,他深知一味的守下去并不是个办法。守得越久辽人对攻城的了解就会越深,这个从每年逐年上升的战死人数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虽然守住了,但他们也付出了非常重的代价。   长久以往总有一天是守不住的,就像三年前一样,这座城也被攻破过,但想要守惯了城的大家冲出去,又谈何容易呢?   守城不一定死,但贸贸然的冲出去,却很大可能不能活。因为一旦真的拼上了刀枪,本朝的将士们远远不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辽人的对手。   钟将军缓缓地把目光放在了提出这个主意的傅永宁身上。   边城将士们争执的结果如何,京城这边并不知晓。随着院子树上的叶子一天黄过一天,天气也一天冷过一天,重阳节渐渐的临近了。   这一日,曾淑请了沐休的老太医去给祖母看病。这是她在发生了二哥的那件事情后,第一次踏入曾府的大门。   田氏早早就得了信,忐忑地在二门上等着了。在她的身后还有曾淑的大哥以及二叔的长子,一脸严肃表情的曾家三郎。   见到曾淑被丫鬟们扶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田氏走前两步,有些不安地说道:“淑姐儿,你回来了。”   曾大郎以及曾三郎也和曾淑打着招呼,一个喊她大妹妹,一个喊她大姐姐。   曾淑给他们两个回了礼,然后看着母亲这个模样,又想起了自己每日早上吃的贵重燕窝,叹了口气道:“娘。”   “哎!”田氏听到这话后好像是得到了莫大鼓舞,一叠声地道:“淑姐儿,你祖母啊已经在等着了,昨日得了你的信她老人家很高兴,今天早早的就起来了。”   “另外呀,多亏了你派来的那个姓孙的大夫,你二哥如今都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天天在屋子里读书呢,你爹说他比以前都要勤勉。”   她又看到了后面轿子上下来的老太医,顿时朝他微蹲了一下身子,道:“劳烦大人了,家里的老太太已经在屋里等着了,您这边请。”   老太医客气的朝她和后面的曾大郎、曾三郎拱手,说了句“有礼了。”   曾家并不算大,所以一行人很快的就来到了正房,曾老太太邹氏果然已经候在了屋内,除此之外还有家里的其他人,而曾淑的二婶董氏则亲自站在门口,给众人打起了帘子。   她对老太医的态度也很是恭敬,道:“大人请。”   待老太医进去之后,她跟随在曾淑身后,小声问道:“淑姐儿,这太医就是你之前说的,对妇人调养很擅长的太医?”   “你是不知道啊,那一日你们府里的那个孙府医,给老太太把完脉,然后就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伤了底子,若是不加以调养,恐怕于岁数有碍。”   “当时我就吓得脸都白了,娘夜里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后来我们又找了几位大夫来看,有的说并没有大碍,有的又说不太好,还有人说老太太身子康健得很。”   “这……”   董氏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二婶您放心,”曾淑安慰道:“这位太医在太医院里面是很有名气的,宫里的娘娘娘们都会指了她去把平安脉,平日里京城的许多公候伯府的老夫人和夫人们,也都是请了他来调理。”   “我前几日也请了他来看的,不过他只有沐休的时候才会给寻常人家看病,不然我早就请了他来了。”说起这个,曾淑又想到自己没有怀孕的事还没有告诉家里人,等下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这就好,这就好。”董氏顿时松了口气。   老太医仔细的给邹氏把了脉,说的话也和之前孙府医说的差不多,邹氏是得好好调养着,然后给她开了一个方子。   今日留在府里的,除了田氏及董氏这些女眷之外,曾大老爷以及几位小辈也在,几个人都很关注曾老太太的身子。曾大老爷更是说不管多贵重的药,只要是对老太太身子有益的,他们都会找来。   见状,老太医便说了一些滋补的方子,曾府众人千恩万谢的把他送出门去。   “这下你们可放心了吧。”   邹氏看着眼前的一屋子儿孙,乐呵呵的说道。   “娘,您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董氏虽然比刚才更放心了些,但也不敢大意,“我看呐,等重阳之后我还是先不要回去,得在家里看着您把身子养好了才行。”   原本董氏只是回来探亲和送节礼,以及把已经读完了四书五经的大儿子送回来读书的,因为京城有更好的书院。   但她回来才多少日子,家里的事就一桩跟着一桩。   如今婆婆还被太医说要好好的调养,这样她作为亲儿媳妇又怎么能放心离开呢?毕竟她那个大嫂是那样的不靠谱。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回去之后肯定会被夫君埋怨。   心里打定了主意的董氏,决定回头就让儿子给夫君去封信,除了要把家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写上之外,还要说一说他们几个要在京城多待些日子的事。   不过董氏虽然这么说,但邹氏却不是很高兴。   她道:“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还是快快回去要紧,老二在外头没人帮衬着,我这心里也放心不下。家里头啊,不是还有……”她说着说着便把目光放在了束手立着的曾大老爷,以及神情有些紧张的田氏身上,“不是还有你大哥大嫂吗?”   曾大老爷微微弯腰,点头道:“弟妹你放心,家里头有我和你大嫂呢,”他说完了这句话又补充道:“还有老大他们,会把母亲照顾好的。”   “对对对,”田氏最近正是争相表现,以图家人改观的时候,见状连忙道:“弟妹你就放心吧,不管用的药材多贵,我都会让人去买来。”   “那就谢谢大嫂了,”董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过母亲的药钱也不能全让大哥大嫂出,我这次回来除了节礼之外,还带了一些银子,待会儿我就让我的丫鬟送一千两过去。”   曾淑刚刚一直和祖母说话,如今见二婶还是不太放心,于是道:“二婶,我也会时常回来看看祖母的,那位太医医术精湛,有他在祖母可以安心调养。”   不过她这话说完,董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邹氏就有些不满的说道:“你凑什么热闹?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哪好走来走去的,应该在府里好生歇着要紧。”   曾淑听了这话后一阵尴尬,看见屋子里都是自己的家人,然后小声的说道:“祖母,我没有怀孕,之前给我诊脉的那个大夫是个庸医,他把的脉不准,我们府里的府医以及刚刚来的那个老太医都说我并没有怀孕。”   “怎么?”邹氏大惊,扭过身子问道:“你说什么,你,你实际上并没有怀孕?上次是误诊了?”   “是啊……”曾淑有些无奈地重复道:“我并没有怀孕。”   “这,竟有这样的事……”   饶是邹氏这把年纪了,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但还是被她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邹氏都这么惊讶了,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田氏说:“什么?他竟然是个庸医,我要找他算账去!”   曾大老爷道:“竟是假的,那淑姐儿,侯爷知不知道这个事?”   董氏惊讶地道:“那淑姐儿你要如何处置?可要去报官?”   曾沅:“什么?我的小外甥没有了吗?”   曾大奶奶……   ……   曾淑等他们乱糟糟的说完才叹息道:“这件事情不好张扬,也就咱们家里的人才知道,另外我之前想着没到三个月,所以没和老太君她们说。”   “如今若是大张旗鼓地去找那个大夫的麻烦,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吗?这样反而不好。”   “说得也是。”   邹氏已经从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里回过神来,点头道:“的确不好太过张扬,广宁侯府可不是寻常人家。”   “你们几个都闭紧了嘴巴,”邹氏严肃的对着满屋子的人道:“这件事情不要宣扬了出去,还有……”她把目光放在愤愤不平的田氏身上,“老大媳妇,还有大郎媳妇,你们要看好了家里的下人,别让他们胡乱说话。”   田氏停顿了一下,才道:“……是,母亲。”   童氏严肃的点头:“是,祖母。”   说完了这件事情之后,曾家人见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便纷纷向邹氏告辞,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就连这些日子寸步不离邹氏身边的董氏看到曾淑在,于是也领着长子离开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邹氏,以及准备用过午膳再回去的曾淑。   曾淑给祖母剥了个橘子,递过去后问道:“祖母,如今家里头是母亲和大嫂在管着吗?”   “是啊,”邹氏接过橘子,掰开吃了一口,然后道:“这是他们小两口来我这儿求的,你大哥大嫂啊,说你娘年纪大了,不好再如此劳累,于是就想让你大嫂去你娘身边做个跑腿的,我想了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应了。”   “反正你大嫂现在整天都呆在你娘的屋子里,除了照顾楠哥儿之外,多学点东西也是好的,以后这个家还是要交到他们小两口手里的。”   曾淑见祖母吃得高兴,于是又伸手拿了一个。   “那也就是说如今楠哥儿还是在我娘了屋子里了?”她撕下了一块橘红色的果皮,“我娘没有说把人送回去吗?楠哥儿还这么小,应该由大嫂这个生母养着比较好。”   “你呀你。”   邹氏拍拍手,了然地看着她,“这事还是你大哥大嫂看得通透。”   “你娘是有说把孩子抱回去,但他们夫妻两个说楠哥儿还是陪在祖母身边吧,等开了春他也是时候开蒙了。”   “那时他大半天都在外院,也就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会回来,在哪里都不是很要紧,再过两年,等他五岁之后就直接住到外院去。”   曾淑的手顿住了,语气有些迟疑,“这样啊。”   “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邹氏见她这模样,又提点了两句,“其实你大嫂养得也并不好,她对楠哥儿这个独子太过于溺爱。你大哥,二哥当年这个年纪的时候,离了亲娘也没有这般天天都哭的。”   “他是你大哥的嫡长子,一直放不开手啊,怕不是要养废了去。”   曾淑见祖母这么说,只好点头应下。   不过曾淑虽然打消了找大嫂聊一聊的主意,但曾家大奶奶却有事要找这个能耐大的小姑子,原本她还想着曾淑怀孕了,这件事情不知道找谁商量才好,但如今发现曾淑并没有怀孕,于是就放心地把人请了来。   “淑姐儿,”曾大奶奶董氏道:“原本这个事情不应该找你的,但我想着娘比较听你的话,所以就把你请了来。”   “怎么了?”   曾淑有些奇怪地问道:“可是因为楠哥儿的事?”   “不是,”童氏摇头,“楠哥儿的事你大哥已经和我商量好了,暂时就养在母亲的身边。”   “是另外一件事。”   童氏的表情有些严峻,“我也是刚刚发现的,因为并没有确定,所以还没和你大哥说,免得他也跟着一起担心。”   曾淑的表情也跟着严肃了起来,自己大嫂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是知道的。嫁进门这么多年她一直是一个合格的长媳,长孙媳。一件事情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并不会随意乱说,是一个谨慎的人。   但是她现在却专门把自己请了来。   于是曾淑不动神色地长吸了一口气,问道:“大嫂,发生了什么事?”   童氏郑重道:“淑姐儿,你知道家里已经没有银子了吗?娘好像已经开始从库房里拿东西出去当了。”   曾淑瞪大了眼睛,惊道:“什么?!”   看到曾淑的惊容,童氏苦笑道:“这件事情,虽然娘瞒着我,但我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娘之前从祖母手里接过了账册,当时库房里头刚收到庄子、铺子上的出息,一共有五千两左右的活银子,有银票和银锭子、铜板等。”   “后来家里因为你和二郎的喜事,发了双倍的月例银子,这就去了一千多两。再之后是二郎中举,家里摆宴席,也用去了大几百两。”   曾淑忍不住问道:“那不应该还剩下三千两吗?”   “是啊……”   童氏叹息,“我原本也认为是这样,即使不到三千两也应该有两千多两,过完这个年是够了的。而年底的时候祖父、爹、还有二叔的俸禄也到了。”   “但是,如果家里还有银子,娘又怎么会把东西拿出去当呢?”   “哪怕只是活当,那也没这个必要啊。”   曾大奶奶说得有理,若家里真的还有银子,那么作为如今的当家主母的母亲是不会拿东西出去当的。因为不管是死当还是活当,总是要给一些银子给当铺的,若不是缺银子,又何必费这个事呢?   但这种当东西的事情,向来只有那些破落户才做啊。   曾家在祖母管家的时候虽然也当过,但在曾淑的印象中是为了给二叔谋江南的这个缺,当时曾家出了银子,董家出了力气。   但也只有那么一次。   并且在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就赎回来了。   而如今账册才交给母亲多久,曾家竟然就走到了要当东西来维持日常开销的地步了吗?   她觉得一阵眩晕,眼前发黑。 第五十五章 你继续说,后面怎么就当东……   “淑姐儿!”   童氏大惊, 连忙上前扶住她,担忧道:“你没事吧?要不要给你请大夫?”   “没事,”曾淑已经从刚刚那劲儿缓了过来, 苦笑道:“我只是, 太惊讶罢了, 大嫂这个事情是真的吗?”   童氏见她真的没事,于是也坐了回去,叹息道:“我也想是假的, 但很可惜并不是。我的人跟着钟妈妈去了当铺,亲眼看见的。我后来还让人去当铺里面问过了,但他们嘴巴紧,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但在那之前, 母亲是有些愁眉苦脸的,而在那之后就又开心起来,三妹缠着母亲说想要买那个看上了许久的头面。”   董氏也苦笑道:“以前母亲会想也没想地把三妹训一顿, 但是这回却是有些犹豫之后才说不行。”   董氏也不想猜疑自己的婆母的。   但总总表现看来,不是她多心,而是的确有问题。   曾淑听完大嫂的话后沉思起来,她不去想为什么大嫂的人会跟着钟妈妈, 她现在只觉得很荒谬, 有一种仰天大笑的冲动,但事实上她却眼睛酸涩。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然后又睁开,对坐在面前的童氏道:“大嫂,你让人把钟妈妈喊来吧,我们先问一问是怎么一回事。我真的没有办法相信,家里怎么就到了如此田地了呢?”   童氏也是心情复杂。   如果可以, 她是不想劳烦已经出嫁了的姑奶奶的,但是很明显这件事情曾淑出面的效果要比自己和夫君出面的要好。   于是田氏的左右手,钟妈妈很快就被找来了。   她踏入童氏屋子的时候还有几分嚣张气焰,问童氏找她有什么事?如今家里头正忙着,她脱不开身呢。   不过在她看到屋子里坐着的除了大奶奶之外,还有面若寒霜的曾淑的时候,她的身子顿时矮了下来,先是给曾淑行了一礼,然后恭敬地问道:“不知大姑娘有什么吩咐?”   曾淑没有跟她废话,直接道:“你去把家里的账册拿来。”   钟妈妈一惊,连忙道:“大姑娘,这账册奴婢也不知道在何处啊,都是大太太亲自收着的,而且账册是何等要紧,奴婢……”   曾淑冷笑了一声,“你怎么拿我不管,只一点不能惊动了母亲。而如果你今天不去拿,明天就带着你一大家子,都给我滚。”   钟妈妈吓得膝盖一软,险些跪了下来。   她就知道大姑娘不如大奶奶好糊弄,大奶奶还有婆媳关系这个阻拦在,真的急了搬出大太太来她便会退让几分。但大姑娘可是大太太的亲女儿,并且嫁到了侯府,身份非比寻常。   她那天就那样走了,但是大太太却是一宿没睡。   自己这条贱命在大太太眼里,是万万比不得大姑娘的。   于是思虑再三,她点头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大姑娘您稍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去拿账本子。”   钟妈妈瞒过大太太取来了账本子,摆在曾淑旁边的桌子上,小声道:“大姑娘,这就是家里的账本子了。”   曾家的账本子朴实无华。   只在开头写了年份,以及是哪一处的账本子。   曾淑之前帮祖母管过家,所以找了两下她就拿起了库房的那一本,直接打开两三下翻到了最后面,仔细查看起来。   钟妈妈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但是一看到曾淑这样的动作顿时就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但随即她又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不对劲的都没记在账册上呢,大姑娘发现不了的。   如果真的要查得开库房才行。   而若是要开库房那定然瞒不了大太太,到时候有大太太挡在前头,她这个办事的就安全多了。   曾淑并不知道钟妈妈这一瞬间就想了这么多,她仔细查看着账册,除了上面登记的给田家的节礼过于丰厚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想了想,她又放下了这一本,拿起了别的翻看起来。   童氏也没闲着,和她做着一样的动作。   她们两个都是家中长辈精心教导出来的女子,尤其曾淑还是出身商户的邹氏亲自教导,并且寄以厚望的嫡长女,她对于府里银子的去处不是一般的敏感,于是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母亲竟然给田家女眷做了这么多的衣裳首饰?”她指着上面的字道:“单单头面每个人便有三套?两套金的一套银的,外祖母还有一套宝石的?”单单是这么些头面首饰绫罗绸缎,就要七八百两。   曾淑之前听三妹抱怨母亲老是让她和二姐借衣裳首饰给两位表姐,三妹心里面很不情愿,于是就建议从公中给她们各做几套衣裳,首饰也购置一些。但是曾淑的建议可不是买这种全套的头面,而是各买几只发簪之类的。   至于料子库房就有,全部下来也花不了一百两。   但这账册上却是七百多两!   童氏的脸色也不怎么好,身为曾府的长孙媳,她是有月例的,但他们一家三口加起来一个月也不过三十两。   其中还有二十两是要给夫君的,因为他有时候要买些笔墨、书册之类的,偶尔也要出门和友人应酬。   她能动用的每个月也不过是十两。   头面首饰和料子的份例是有,但一年四季也就是衣裳八套,头面一套。   而婆婆竟然拿公中的银子给自己的娘家人一连做了二十多套衣裳,头面首饰买了三套,不对,这里面有一些衣裳还是从外头买的,价更高!   这是把公中的银子当做自己的银子使啊。   要知道曾家以前一直都是有规矩的,公中的银子是公中的,自己的银子则是自己的。以前老太太管家的时候,从来不会短了哪个,也不会纵了哪个。最特殊的就是自己的小姑子曾淑,因为是家里面年纪最大的姑娘并且最受老太太的重视,所以在她长大,特别是开始相看人家的时候。   老太太经常喊人来给她做衣裳,或者买些头面首饰。   但都是老太太自己掏银子。   没有动用公中的半分。   甚至有些时候自己和另外两位小姑子都能沾些光,当然了,自己有嫁妆的童氏并不太稀罕这些,也就是凑一凑热闹罢了。   但婆婆却是……   童氏哗啦啦地翻看着账册,从这上看,婆婆不单单是给田家的几位女眷做了,还给自己也做了好些,头面也添了三五个。另外还有一些明显是男子的东西,可能是给公公准备的。   若不是这时候说话,等于是狠狠地连着曾淑的脸一起踩,童氏都要忍不住了。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就去了一千多两!   往年全府的女眷们加起来都没有添置这么多的!曾家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哪经得起这样造啊。   她严厉地看向了钟妈妈。   而钟妈妈在大奶奶和大姑娘的瞪视下,战战兢兢地道:“这,这都是大太太自个儿做的主啊。”   “奴婢也劝过,但是……”   这话当然是假的,事实上她不但没有劝,还对着穿了新衣裳戴着新头面的大太太大加赞扬,说这才是当家主母的做派。   而田氏原本就没什么嫁妆,大部分田地还都在通州,每年能到她手里的银子并没有多少。她一个内宅妇人,平时吃喝用度是不缺,但想要打扮得光鲜亮丽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更别说她最近不但把自己和娘家人打扮得光鲜亮丽,还大办了宴席,庆贺二儿子中举,并且后来还给曾淑以及曾二郎买了许多补品。   穷人乍富。   花起银子来,就不当做是银子了。   曾淑的手指放在了一行黑字上:余银五百七十二两五钱,铜板八吊又八百七十三个。   她的手指在这张纸上敲了敲,对钟妈妈道:“还剩下不到六百两,接下来是重阳和冬至这两个大节,另外还有府里下人们的月例银子,这些都不是小数目。”   “你拿了什么东西出去当?”   “当了多少银子?”   钟妈妈冷汗津津,强笑道:“奴婢不明白大姑娘的意思,这,没当什么啊,奴婢怎么敢拿府里的东西去当呢,不敢的。”   但曾淑却不想听她解释,也不想再看她这张百般推诿的老脸,她手上一用劲,就把账本子甩在了她的脸上,喝道:“都已经证据确凿,却还想抵赖!我念你伺候母亲多年,本来想给你留些颜面的。”   “既然你这般不识趣,那就罢了吧!”   她愤怒地指着钟妈妈道:“我这就让人压着你去那当铺,说你是我曾家的奴仆,却私自偷了主家的东西去当。我倒要看看,那当铺敢不敢替你瞒着!”   “如果是当铺的人拿出了东西来,”曾淑严厉的声音响彻在屋内,“我就在门口,打死了你这个背主的东西!”   打死!   钟妈妈惊赫地瘫软在地。   回过神来后连忙道:“大姑娘,大姑娘您就饶了奴婢吧……”   曾淑道:“那你还不快说!”   “是是是。”钟妈妈连忙点头,她这回可不敢再隐瞒了,免得真的被气急了的大姑娘拉去与当铺的人对峙。虽说不一定会打死,但打个半死她也活不成了啊,于是便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大太太是二太太回来之后没有多久接下管家的事的,并且老太太还放了一些人回家养老去。”钟妈妈想了想道:“由于事情很突然,大太太毫无准备。”   “但大太太很高兴……”   在钟妈妈断断续续的述说中,曾淑和童氏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曾老太太邹氏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把家交给了田氏管,不但如此,她老人家还把一些老人都打发了。   等于是田氏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曾家拿到了手,于是田氏喜出望外,一方面在各处都安插上自己的人,一方面又极力地想要做到最好。这其中对邹氏更恭敬、更孝顺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家里的事务,她都要一一过问,只要是能够变得比之前更好的她都不遗余力。   如果是曾淑在广宁侯府这么做,也没什么,甚至还可能会得到赞扬。   但家底薄的曾家不一样。   尤其是田老太太和田家的两个孙女还在,见天儿地在田氏面前哭穷。而田氏耳根子软,又看到她们几个来的时候穿的衣服的确不像样,尤其是自己的亲娘田老太太身上的那些,比她平时赏给下人的还不如。   后面的事情就像是账册里面写的那样了,口子一开,水便源源不断地流了出去,前前后后总共在田家祖孙身上花了一千多两银子。   至于为什么其他人早没发现?   那是因为做衣裳、首饰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就是曾二郎那件事前两日那些商家才全部送来的,而事情一发生曾淑就把人赶走了。   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之前大夫说曾淑怀孕了,曾二郎又在乡试上考了个好名次,于是曾家大摆庆贺,田氏处处都想要好的。   单单院子里的花便用去了二百两。   而且她还给自己以及曾家大老爷、曾二郎都添置了撑场面的新衣裳、头面、玉佩等等,再加上下人们的双倍月例,那一次就用去了两千多两。可是田氏接过管家权的时候,才到手了五千多两的活银啊,这里用去了一千多两那里又用去了两千多两,账册上就只剩下了一千多两银。   事情如果到这里就结束了,那么接下来曾家的日子过得紧巴一些,田氏又咬咬牙把自己的体几拿出来先用着,那么事情是可以混过去的,等到了年底几位老爷的俸禄也能发下来了。   但是偏偏田老太太来了那么一出。   曾淑非常的生气。   不单单是曾淑,实际上全家人都很生气。但田氏是大房的主母,是曾二郎以及其他三个嫡出子女的生母,曾二郎都不追究了愿意为母亲担下此事,那其他人也只有罢了。   这让后来醒悟过来的田氏很愧疚,于是想要弥补。   她弥补的方式也很直接,就是给他们好的。所以直到现在都一直送去侯府的燕窝以及给曾二郎炖的补汤,还有曾老太太那边提了一层的用度都是田氏做的。而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账册上只剩下不到五百两了。   曾淑听着听着,短促地笑了一下,“所以,这还是我的错了?”   把娘家的最后一点银子都花光了?   她吃那些燕窝的时候,真的没有想过会是母亲用她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银子给买的。因为侯府不缺燕窝,比那更好的都有,之所以吃的是曾府送来的也是因为那是自己亲娘给的。   她虽然对母亲之前的所作所为很生气,但也没到断绝往来的地步。   谁知道这里面竟有这样的内情?   “淑姐儿,这并不是你的错。”童氏听得也是无奈之极,她现在对老太太之前一直都不让婆母管家的事情,半点疑惑都没有了。“为今之计,我们要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如此下去并不是个办法啊。”   曾淑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钟妈妈身上,严肃道:“你继续说,后面怎么就当东西了?”   “你都给我说清楚!” 第五十六章 吃了她几口饭你就看不起娘……   田氏初初发现银子不够的时候, 是有些茫然的。   她可是有五千多两银子的人,怎么现在就没有了呢?她哐啷哐啷地把匣子里的银票、金子、银锭、碎银子、铜板等都倒了出来,一个个的数着。但无论她怎么数, 都只有五百多两。   最后她不信邪地翻箱倒柜, 甚至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银子来。但她的嫁妆本来就没有多少, 每年的进项就更少,这些年还陆陆续续的用去了一些,如今就只剩下两百多两了。   全部加起来也就七百多两。   田氏这下子可急坏了。   她把钟妈妈喊了来, 然后怒问她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   钟妈妈只是一个管事的,从田氏这里接过银子拿去花用的时候,自然不会计算着大太太还剩下多少。所以被叫来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她还以为大太太是想要查账, 于是一五一十的把花用的地方都说了,还拿出了账册以佐证。   然后主仆两人就傻眼了。   田氏是没想到这些日子居然花了这么多,而钟妈妈是没有想到居然只剩下了这么点。   两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田氏先坐不住了, 她忧心忡忡的道:“老爷昨晚跟我说,今年重阳家里要大办一场。让我盯着点,不要再出什么事了,可是我刚刚一看这银子没有了, 没有银子又如何办得起来?”   “大老爷说重阳要大办一场?”钟妈妈惊讶地问道:“以前家里没这样的规矩啊。”   “是啊, ”田氏苦着脸说:“老太太愿意把家交给我管着,老爷其实很高兴,就想趁着重阳这个时机,对老太爷和老太太表一表我们身为子女的孝心。可是我刚刚一看,居然没有银子了!”   没有银子自然什么都办不成。   田氏就慌了起来。   “要不,和大老爷说明白,咱们明年再大办?”钟妈妈小声建议道。   “不行!”田氏坚决地摇头, “这件事一定要办好了,之前因为二丫头和老二的事,老爷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觉得我没做好,这几日一直在柳姨娘那儿待着呢,可不能再让他失望了。”   “可是没有银子了啊。”   钟妈妈道:“这不管办什么事,都得有银子才行。既然要大办重阳节,这上上等的席面是少不了的,并且还要给老太爷、老太太都准备一身体面衣裳,大太太您和大老爷身为长子长媳也得备礼啊。”   “若能请一个戏班子来唱两台小戏,再体面没有了。”   “但只五百两,怕办不出个名堂来啊。”   田氏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曾大老爷一说她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数一数家里还剩下多少银子,结果发现所剩无几了。   “这可怎么办啊?”   她焦虑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若这件事办不成,老爷定会很生气。”最怕的是不但老爷很生气,如果再被家里其他人发现了不过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五千两的银子便所剩无几,她可讨不了好去啊!   事到如今,她也有些后悔买了那许多东西了。   “对了!”   田氏想到了一个主意,然后就急急忙忙走到了梳妆台前,在上头翻找着,半响抱了个红色匣子走了过来,在桌子上打开,肉疼道:“这是我刚买的头面,只在二郎中举的那天戴过一回。”   “你,你拿去当了吧。”   “换点银钱回来。”   “真,真当了啊?”钟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可是上好的红宝石头面,如此大小和色泽的很是难得,别的地方都没处寻去啊。”   “让你去你就去!”田氏不舍地别开脸,将手拢在袖子里,抿着唇道:“找个口风紧的铺子,当个活的,等有了银子再,再赎回来。”   ……   曾淑面无表情地听完,然后问道:“所以,母亲把她新买的头面当了?”   钟妈妈瞄了眼曾淑,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止,大太太的那套头面,买的时候要六百多两银,但是当铺说活当只给三百两。所以,所以后面又当了一套金的,得了一百两。”   “后,后面又当,又当了几个摆,摆件。”   “都是库房里,库房里不常用的。”   童氏追问道:“都是活当吗?总共当了多少银子?”不怪她这般关注,活当和死当是不一样的,活当到了日子可以去赎回来,但是死当人家恐怕已经转手了,追都追不回来,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钟妈妈连忙回答:“都是活的,都是活当。这些东西总共当了两千两银,如今都在大太太手里头呢。”   童氏听完想了想,然后转头对曾淑道:““淑姐儿,事到如今,这些东西都得赎回来才好,不然恐怕没办法交代啊。”   “是啊,”曾淑叹息一声,合上了手里的册子。   “都得赎回来。”   不然曾家大房恐怕就要换一个人主事了。   步履沉重的曾淑,一边从大哥大嫂的小院子里出来,一边往母亲的院子走去。她这是要去和母亲摊牌,从她手里把当票拿来。   本来大嫂童氏也想要跟着一道的,但是曾淑想着日后大嫂和母亲要日夜相对,这种类似于逼宫的事情恐怕会引起母亲的反感,这样对大嫂并不好,于是拒绝了。童氏见状只好叹息一声,然后塞过去八百两银票。   童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高门,这八百两恐怕是大嫂手上所有的现银了,曾淑只觉得怀里沉甸甸的。   她走在路上。   感觉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府邸,前所未有地陌生起来。   可她出嫁也才半年多而已。   “淑姐儿,”田氏见女儿进来先是一喜,就要招呼她坐下吃点心,但随即发现她神情严峻并无丝毫笑意,于是这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顿了顿道:“你,你这副模样,是怎么了?”   曾淑先是让屋子里的人出去,等她们把门关上之后她才缓慢地,一步步地走到了已经开始紧张的田氏身边。   “淑姐儿?”   田氏先是慌张四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侧过身子拉着曾淑的手道:“出了什么事?”   “你不要吓娘啊。”   “娘,”曾淑没和她打马虎眼,直接道:“我都知道了。”   田氏心头乱跳,“知,知道什么?”   曾淑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经知道了,您缺银子,然后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当的事情了。”   田氏瞬间瞪大了眼睛,半响呵呵了两声把手缩回来,干笑道:“你,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她忽地站了起来,“你快回去了吧,娘给你收拾东西去……”   “娘!”   曾淑大喊一声,“您不用再瞒我了,钟妈妈什么都招了。”   田氏的背影僵住了。   曾淑继续说道,不过这一回她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哭腔,“娘,我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您先是给外祖母她们置办了许多东西。然后又,又给你和爹还有我和二哥买了好些,所以如今银子就不够使了。”   “没,没有。”   田氏没有回头,有些慌张地说:“娘还有银子呢,”她快步走到藏银子的地方把匣子取了出来,然后抱紧着走回到曾淑的面前,打开给她看,“你看,有银子呢。”   曾淑见她到现在还想瞒着,心里头真是万分的复杂,红着眼眶道:“那您把二哥中举那一日戴的那副红宝石头面找出来给我看看,如果您能拿出来,那我就信,如果拿不出那您也不要再想着瞒着我了。”   田氏能拿得出来吗?   自然是不能的。   她目光躲闪,啪地一声把匣子的盖合上,紧紧地抱着,“淑姐儿,这事你就别管了,娘自有办法解决的。”   “你乖啊,这事娘都已经解决了!”   “娘!”曾淑实在是看不下去她这般的执迷不悟,质问道:“您说的解决办法就是当东西吗?您今日当了头面首饰,明日当玉器摆设,那再过一些时日没有银子的时候是不是就要当家里的田契了?”   “您可曾想过这件事若是被别的人发现了,您会是个什么下场?”   田氏语塞,她当然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监守自盗的不肖子孙,失去管家权,被责骂一番都是轻的,最怕的是被送去庄子上或者老家,甚至是被休回娘家去……   但她还是抱着几分侥幸的心里,对曾淑道:“淑姐儿啊,你爹说重阳要大办一场,然后府里的月例也差不多时候要发了,这些都是费银子的事。”   “娘之前是大手大脚了些,但现在已经改了,等撑过了这几个月家里有了银子娘就去把东西赎回来!”   “你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曾淑无奈地看着她,然后道:“已经被发现了,不然我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娘,您把当票和银子都给我,我让人去赎回来……”   “赎回来做什么?!”   田氏脸色变换,然后停留在涨红上,她冲着曾淑大声地道:“你,你这孩子,你是不是见不得你娘好啊?娘活了这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得了这管家权,你是不是要折腾没了才甘心啊?”   “办不好这重阳节,你爹定是会生气的。”   “再说了,”田氏瞪大了眼睛,“没有了银子,往后家里要怎么过日子?啊?要怎么过日子?”   “你祖母,你二婶,她们要怎么看我啊?”   “明明过两个月便能解决的事,娘都说了,到时候你祖父你爹他们的俸禄到手之后娘就去把东西赎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你怎么就这么的听不进娘的话呢?怎么就这么的见不得娘好?”   “非要娘丢尽了脸才甘心是不是?!”   “我没有,”曾淑争辩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你就有!”田氏赤着双目,羞愧、恼怒、不甘等等情绪在身的她开始口不择言,“你就是见不得娘好!”   “从小到大你都向着你祖母,什么事都向着她!你在她的身边养了十几年,吃了她几口饭你就看不起娘了,你就看不起了!觉得娘给你丢脸了是不是?娘没有嫁妆,娘家也拿不出手。”   “亲侄女还做出那样的丑事来,听听她们是怎么说的,说田家总是扒着曾家不放恨不得把所有女儿都塞进来,没脸没皮的!”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是不是?”   “是不是?!” 第五十七章 也算是我最后尽了做女儿的……   田氏这副无理的泼妇模样让曾淑惊呆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娘,我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您是我的亲娘, 我怎么会看不起您呢?您出了事我也不能不管, 唯有尽力去描补。”   “总之这件事非同小可, 绝对不能按照您的意思来,那些东西尤其是从库房里拿出来的,都必须尽快地赎回来。”   “您把当票和银子都给我吧。”   曾淑语重心长地道:“娘, 两三日都能发生很多事情,更何况是两三个月?重阳往后是冬至、腊八,您当的都是贵重之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上, 到时候您怎么拿得出来?”   “您就听我的,把当票给我!”   但这话不知是戳到了田氏哪儿的痛处,她脸色的难堪之色一闪而过, “你,你还说你不是看起我这个做娘的,你这是做女儿的样子吗?”   “我都说了再过两个月这事就解决了,你却偏偏要插手, 我是你娘啊, 你却这般的不听话!”说完了这话,她又放柔了些许音调道:“淑姐儿你听话,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娘自有主张。”   但曾淑却没法不管的,她怒道:“娘,你怎么就这样执迷不悟呢?如今这事只有你和我,钟妈妈以及大嫂这四个人知道, 我们只要把东西赎回来祖母她们也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后只要您诚心改过……”   “什么?你大嫂也知道了!”   自从这件事发生后田氏就一直有些忧虑,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但实际上她夜里都睡不好觉,也梦见过东窗事发之后自己的凄惨下场,如今一听说大儿媳妇居然也知道了顿时就面无血色。   “好啊!我就知道她也不是个好的,之前还假惺惺地说什么楠哥儿跟着祖母她很放心,但私底下却打探婆婆的行踪。”   “却是在这里头使着坏呢!”   “她人呢?”田氏扭头四顾,“你让她出来,我倒要看看这儿媳妇的胳膊肘往哪儿拐的,竟敢爬到婆婆的头上来了。”   “娘!”   曾淑见她顾左而言他,实在是没法沟通,心里头是又急又气,“你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明明是您自己做错了事,怎么又推到大嫂的头上来了?”   “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是如此?!”   “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是自己做错了?”曾淑回想起近些日子家里发生的事情,便气冲脑海,“都说了田家不安好心,你却仍由她们觊觎二妹和二哥,还硬生生地塞一个二哥不喜欢的人过去!”   “您想过后果吗?”   “您可知道我们家答应了唐家什么条件?”   曾淑的胸膛起伏着,“田三姑娘不是什么好货色,她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要了!怎么一提到祖母,一提到你的亲儿媳妇,你就一副她们要害你的模样,但是一提到田家的人,你就迷了心窍?!”   “谁对你好,你的眼睛都瞎了吗?”   “她们给了你什么?你一车车的东西送过去,她们回了什么?你给她们置办了那么多的衣裳首饰,但是她们却把家里搅和得一团糟!”   “你,你,你住口!”   田氏同样的情绪激动,指着曾淑道:“她们都是你的亲人,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大不孝!”   “我没有这样的亲人!”曾淑脱口而出,“我没有这种整日里只知道索取,却不懂得付出的亲人。但凡她们懂得半分廉耻,就不应该在亲戚家里做出这样的事来!有这样的外祖母,我觉得羞耻!”   “啪!”   曾淑难以置信地捂着脸回头,然后对上了一双同样难以置信的眼睛。   田氏怔怔地看着她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打了女儿一巴掌,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双眼圆瞪的曾淑,然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但却被退后一步的曾淑躲开了。   “淑姐儿,我……”   “你打我。”曾淑摇着头,眼睛使劲地眨着,唇也紧紧地闭着,“你自己做错了事,不但不知悔改,还胡搅蛮缠。”   “罢了,你不想听我也不想说。”   曾淑觉得心都凉了,她看向田氏的目光很是失望,然后取出大嫂给的银票放在桌上道:“这是大嫂给的,你可能会觉得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天天捧着你,顺从你的才会是好的。”   “但其实不是,是当你遇到了难处却还是和你站在一处的才是好的。你若真的还想这个家好,就听我的把东西赎回来吧。”   这话说完,曾淑脚步不停地就往外走。   待曾淑走了一会儿后田氏似乎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她看了看桌上的零散银票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转身冲了出去。   “淑姐儿——”   “淑姐儿你等等——”   “哎呦……”   “大太太!”一直悄咪咪躲在门外,先是看到大姑娘冷着脸出来,然后又看到大太太慌慌张张追出来结果被门槛绊得摔了一跤的钟妈妈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担忧地道:“天啊,您的鼻子流血了!”   “快!”田氏跌得泪眼朦胧,不但鼻子流血了,腿也觉得不太灵便,但她却顾不上这些,指着快要消失在门外的身影道:“快去追!”   “快把淑姐儿追回来!”   钟妈妈犹豫着,“可是大太太您……”   “不要管我,”田氏狠狠地推了钟妈妈一把,把人推得跌了个屁股着地,“你快去追啊!快去把淑姐儿追回来!”   田氏悲痛地哭了出来,“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啊!淑姐儿啊,娘知道错了,娘知道错了啊……”   疾步离去,走着走着又跑了起来的曾淑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她只想要赶快地离开,片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她这幅模样不但把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吓了一跳,就连不放心想要来看看的童氏远远看见了也目瞪口呆。   “淑姐儿这是怎么了?”童氏惊讶道。   “不知道呢,”她的丫鬟犹豫道:“但好像是很生气的模样,大奶奶,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是要去大太太处还是追上去看看大姑娘?”   童氏仔细想了想,“还是去大太太那儿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吧,看淑姐儿那个方向应该是要回去了,没准是侯府里有什么事呢。”   丫鬟点点头,于是主仆两人就继续往前走。   但两人来到田氏的住处,还没走到门口呢就看见钟妈妈扶着满脸鲜血,一瘸一拐的田氏出来了。   田氏还伸长着手一个劲地喊着曾淑的名字。   童氏看到这情形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扶住田氏的另一边,惊讶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别管我!”田氏焦急道:“你看到淑姐儿了吗?她去哪儿了?你快去追,你快去追她啊!”   童氏不知道这母女俩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老实地回答道:“刚刚我看见她往大门口走了,这会儿怕已出了二门上了马车,母亲您是知道的,侯府的马车快得很,恐怕是追不上了。”   “追不上了……”田氏的表情变了好几下,然后猛锤了胸口好几下,大声哭道:“我的淑姐儿啊——”   ……   曾淑流着眼泪,沉默地坐在马车上。   左边脸颊微微泛红。   旁边的侍书和晴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作为丫鬟的她们,实在是太明白夫人脸上这是什么了。   侍书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但被稳重的晴雁瞪了一下,于是两个丫鬟低着头一言不发,仍由马车穿过嘈杂的街道驶进了内城,停在了侯府门口。   “直接进去!”   晴雁不等马车停稳就掀开帘子的一角,冲外头喊道:“马车在二门上停,再让抬轿的在那候着,回正房。”   轿子在晴雁的指挥下一路进了正房,然后停在了房门口,过了一会儿曾淑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下了轿,穿过低着头的侍书和晴雁回到了房内。她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对跟进来的侍书道:“你去把我装压箱银子的那个匣子找来。”   侍书顺从地应了,然后从某个箱子里找出了那个自从嫁过来之后就许久没用过的匣子,“夫人,就是这一个,里头装着您的压箱银子以及地契等物。”   曾淑实际上的嫁妆并不是很多。   虽然她是曾家的嫡长孙女,但曾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所以她的嫁妆公中也只出了三千两。另外就是侯府给的古董、大件摆设等聘礼、曾老太太邹氏给的地契以及银子,还有就是曾淑的亲娘田氏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一千两银。   出嫁的时候虽然有八十八台,但现银并不是很多,曾淑抓起来数了数也只有三千多两。她把零碎的拿开然后将这三千两塞到侍书的手里,道:“你把这些银子拿,拿去给大嫂。”   “跟她说今天的事就托给她了。”   “祖母身子不好,受不得激,这件事请她捂紧一些,不要传到祖母的耳朵里。另外就是,”曾淑停顿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最近都不会回去,请她多担待,如果祖母那边有什么不好,再派人来告诉我。”   侍书大惊,“姑娘,这是您的嫁妆啊!怎么要拿给大奶奶?”   这件事侍书迟早都会知道的,于是曾淑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低头心灰意冷道:“她是我亲娘,我总不能不管她。这三千两银是家里给的嫁妆,你都拿回去吧,也算是我最后尽了做女儿的一份心了。” 第五十八章 侍书见曾淑终于高兴起来,……   最后尽了做女儿的一份心。   这话说得极重, 俨然夫人如今是心灰意冷,往后再不想管大太太的事了。侍书见状丝毫不敢劝说,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夫人脸上的巴掌印是大太太打的。   在侍书看来, 自家夫人知书达理待人温和, 那是什么错都没有的。更何况今日的事情也不是夫人的错,明明是大太太的错,可大太太竟然清白不分。   这让她气愤不已, “夫人你为什么还要送银子过去呀?就应该让大太太吃了这个教训才好。”   “然后就全家都知道了,她自己领了家法,然后气病了祖母,惹怒了祖父和父亲, 大哥大嫂,二哥,我还有三妹几个都被连累吗?更何况若是受此刺激, 祖母的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人活于世间,不能逞一时之快。”   “你去吧,”曾淑挥了挥手,“我想一个人……”说到此处, 她突然停顿了下来。   “夫人?”   侍书不明白夫人怎么突然间停下来了, 疑惑地问道。   曾淑犹豫了一下,然后道:“这银子你不要交给大嫂了,她既然执迷不悟,连我的话都不听,显然也不会听大嫂的,给了也没有用。所以你待会儿就守在衙门口,亲自交给我爹, 如今也只有爹说的话她才能听进去了吧。”   “跟我爹说务必要把东西都赎回来,另外不能惊动了祖母,她如今身子不好,万万不能动气的。”   侍书郑重地答应了。   待她走后,曾淑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慢慢的走到床边倒了下去,扯过被褥把头蒙住一动不动。   曾淑这边因为母亲田氏的举动心灰意冷,但是曾家大房却是热火朝天。田氏那个破了相以及瘸了腿,还有哭肿了双眼的模样,不管怎么说,见过了的人都不会觉得没发生什么事。   曾家大郎率先不敢置信地问道:“娘,您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没有了银子您怎么不说?大妹妹让你赎回来你也不听,还,还打人!”   田氏也是懊恼不已,“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她就是听到女儿说不想做田家的外孙,所以这才一气之下打了她。   但打完之后她就后悔了。   曾家二郎一甩袖子,“娘,您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上回的事还不能让您吸取教训吗?你险些毁了我的亲事不算,如今又想毁了大妹妹?”   田氏语无伦次,满脸的懊恼之色,“我,我对不起淑姐儿啊,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我要去向她赔礼,我要去向她赔礼去……”   “不用了!”   曾大老爷迈着大步,满脸阴沉地走了进来,“从今日起,你哪儿都不用去,好好的在屋子里反省!家里的脸你丢得还不够吗?”他啪地将一叠东西甩在了桌子上,“你看看这是什么?”   田氏睁开红肿的双眼想要去看。   但有人比她更快了一步。   曾家大郎捡起桌面上的那叠东西,数了数惊讶道:“银票!还是三千两,爹您哪儿来这么多的银子?”   曾大老爷狠狠的瞪向田氏,怒气冲冲地说道:“这是淑姐儿的丫鬟送来的,说是家里给她准备的嫁妆,如今都给了你,以全了这母女情分,让我们务必要把东西都赎回来。”   “你,你,你这个败家的,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曾大老爷用颤抖的手指着田氏,若不是如今儿子儿媳妇都在场,他恐怕就要出手打人了。   天知道,当他今天与往常一样在同僚们的招呼下走出衙门,看到门口等着的人的时候是多么的困惑以及惊讶,而在听到那丫鬟板着脸一五一十地述说之后又是多么的恼怒和羞愧。   田氏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然后还把去劝说的女儿训了一通,这一路回来他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你……”他越想越气,左右看了看然后看到了同样很气愤的儿子和媳妇们,转头对田氏道:“这个家你也不要管着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往后就交给老大媳妇管,你就去佛堂给母亲多念念经!”   “要不是淑姐儿说要低调从事,不要惊动了正在养病的母亲,我非让人给你上家法不可!”   “老爷——”田氏不敢置信。   ……   “夫人,您吃些燕窝吧。”侍书端着一盅燕窝走了进来。   “这燕窝……”   “这燕窝是咱们府里的,”侍书不等曾淑说完就连忙解释道:“今早上刚刚从库房里拿出来,奴婢仔细地挑了半个时辰,保准一点儿燕羽都看不到!”   “你不用这般战战兢兢,把我当做泥塑的看待,”曾淑笑了一下,经过一夜之后她的眼睛还有一些红肿,但说出来的话却透着几分释然,“事实上,我昨晚睡得挺好的,就好像解脱了一般。”   这样的话曾淑对着侍书说了一遍,然后又对着一大早就上门来的大嫂又说了一遍。   “我以前,一直夹在祖母和我娘之间,她们两个的关系时好时坏,我时常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祖母看不上田家,觉得那是一屋子的坏人,其实我都知道的,她也看不上我娘。”   “觉得她笨。”   曾淑苦笑了一下,“我小时候刚刚搬到祖母的院子,下人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在我面前的时候便口无遮拦。也因此我知道了许多祖母和田家的事,以及,以及我娘刚到京城来的时候做的一些蠢事。”   “她理所当然的觉得,她是先田祖母的亲侄女,又嫁给了曾家的嫡长子,那么就应该管着这整个家。但其实不是的,虽然我当时年纪小,但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听我的,最起码我就使唤不了祖母屋子里的下人。”   “但我娘却不这样想。”   “这十几年来她一直都在跟祖母别苗头,时不时的就要跳起来。而祖母呢?她有时候就放任,有时候又狠狠的出手打压。”   说着说着曾淑眼眶酸涩,语气沙哑,“大嫂你不知道,在小时候祖母还不喜欢我的那会儿,她做什么事情并不会特意的避开我。我在自己屋子里的时候,有一阵子时常听到祖母怒气冲冲的骂‘那个蠢货’,‘那个没脑子的’,说她很后悔在当年田家的那么多个孙女当中,选中了我娘做儿媳妇。”   “哪怕是选个呆的,傻的甚至是瘸腿的都要比她强些,我娘她既蠢且笨,心地还不好!”   童氏听得一阵心疼,不由得劝道:“淑姐儿,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曾淑叹息着重复,“是啊,已经都过去了。”   “但当时的我我很害怕,在屋子里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我很担心祖母也不想要我了,那我将没有地方可去,因为我原来住的那间屋子,已经被我娘欢天喜地的收拾出来,准备给我三妹住了。”   “所以后来我就开始笨拙的讨好祖母,每天早早的去给她请安。我还记得有一阵子,嫁到南方去的大姑母寄来了许多煲汤的方子,说是这煲出来的汤水喝了对身体好,所以我天天跑到小厨房,看着那些厨娘怎么煲。”   ”不过我在这块上可能没有什么天分,第一次偷偷尝试的时候就伤到了自己的手。”   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曾淑的眼中闪着泪光,“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诚心打动了祖母,还是她看着我可怜。”   “先是我再也没听到过她私底下骂我娘蠢笨的话,院子里的人见到我的时候都喊一声大姑娘,并且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又给我选了两个差不多年纪的丫头,再接着是请了夫子教我读书习字,再大一些便没有避讳的把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大嫂你不知道,其实我娘原本是不准备让我读书的,田家的女儿都没正经的读过书,也就是在自己母亲的教导下识得几个字,能看懂家书罢了。她们平日里学得最多的是如何孝顺长辈,以及如何伺候夫婿等等。”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   曾淑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书读得越多,越觉得祖母那样的女子才是我想要成为的人,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她才是我娘,一个做娘的应该是她那边模样的。然后也不可避免的,觉得我娘这个人,挺笨的。”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面对着我娘的时候,我总是会心软,觉得我自己懂得多些,应该要保护她。尤其是当她和祖母起了冲突,而又是她错了的时候,由于我的心里更尊重祖母,所以我总忍不住在劝解她的时候,不忍当头棒喝,总是哄着来。虽然事后都如我所愿,但也因此让我娘觉得她没有做什么大错。”   说到此处,曾淑苦笑道:“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到底我是那个做娘的,还是她是那个做娘的。”   童氏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再度劝道:“淑姐儿,这并不是你的错。”   曾淑平静地笑了一下,“是啊,不是我的错。”   “昨日我很生气,我不单单是气她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当了,其实我还气她之前险些害了二哥,以及又害祖母丢脸,这么大年纪了还被唐伯母教训。这些气都堵在我的心里,所以见她还是顽固不宁的时候,我就没忍住,全都发泄了出来。”   “当时我很生气,回来的路上我也很生气,让人把银子拿去给我爹的时候我甚至扑倒在丸子床上狠狠的哭了一场。”曾淑带着笑意叹息了一声,“但不知怎的,哭完之后我整个人就放松了许多,觉得这天也蓝了,也放晴了,今早请安的时候我还对老夫人笑了一下,把她惊讶得不行。”   “也许呀,这世间母女,是有一种缘分的,有的母女好成了一个人似的,而有的母女,天生处不到一块去。”   “我跟我娘,如今大概就是后面这一种吧。”   曾家大奶奶童氏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她今日来侯府,原本是想着劝说自己这个小姑子的,这也是奉了公爹的命令。   她从入门的时候想着如何劝说,等听到曾淑的话后先是疑惑,再是同情,接着就是感同身受。她嫁进门虽然只有三年左右,但也深切的认识到了自己的婆婆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劝和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甚至有一种曾淑就应该这样做的感觉。   “淑姐儿,”童氏想了想道:“其实我今日,是公爹让我来的,他说母亲已经知道错了。母亲昨日在你走后,也已经说是自己错了,当时是一时抹不下脸,才说出了那些猪油蒙了心般的话来。”   “她想要跟你赔不是,但现在爹不准她出门。这是爹让我拿给你的,”童氏从怀里拿出那三千两银票来,然后道:“爹说你已经出嫁了,曾家万万没有用出嫁女嫁妆的道理。”   童氏见曾淑不是很想接的模样,又补充道:“现在名义上还是母亲管着家,但是爹把对牌给了我,你放心,那些东西都已经赎回来了。不过爹说要让母亲知道教训,所以那套红宝石头面,不但没有赎回来还转为死当了。”   “当了五百多两,再加上爹自己拿出了一些银子,所以家里现在已经不缺什么了,往后一两个月虽然会过得苦一些,但好歹不会伤筋动骨。”   “至于祖母的药钱,你也不用担心。”   童氏道:“咱们府里还有一些好的药材,另外二婶也送了药钱来,祖母这病啊,够祖母调养的了。”   “那就好,”曾淑松了口气,然后道:“我这里也收拾出了一些,待会儿大嫂你一起带回去吧。”   童氏带着曾淑给的药材回到了曾府,陪着楠哥儿玩耍的曾大郎见状问道:“你在侯府见着大妹妹了吗?她怎么说?”   童氏坐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才道:“见着了,那三千两银票我也劝着她收下了,但是,”她实话实说道:“恐怕她和母亲,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曾大郎下了一跳,“这般严重?”   “是啊。”如果是今日之前有人和童氏这么说,她定然是不信的,但是今日之后……   她把曾淑说的话转述了一遍,然后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淑姐儿这不是一时之气,所以恐怕没有那么早气消。”   “这……”   曾大郎骇然,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和二弟在前院安静读书的时候,后宅里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这也怪不得她,”曾大郎揉着额角,“娘实在是,实在是……”子不言母过,曾大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童氏也不好插嘴。   夫妻两个正面面相觑着,听到了儿媳妇已经回来的田氏坐不住了,派了个人来找。就是同样被整治了一顿,一瘸一拐的钟妈妈。她完全没有了前些日子那嚣张的气焰,战战兢兢的说大太太请大奶奶过去。   且不说田氏在知道了童氏转述的话后,哭得是如何的撕心裂肺。   侯府里的曾淑为了日益临近的重阳节开始忙碌起来。   重阳,那是长辈们的节日,在当今陛下以孝治天下的环境里,家家户户都不敢怠慢。前两年侯府不太重视,是因为守孝的缘故不好大办,但如今除了敦哥儿外其他人都已经出了孝了。   再加上老太君的吩咐,所以整座府邸都动了起来。   粉刷一新是不用说的了,由于院子里的树落了叶子,看起来有些萧瑟,曾淑还吩咐人挂了些红灯笼上去。   “老太君和老夫人要去的地方都挂上,”曾淑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好些红灯笼,都拿出来用了吧,放着也是积灰。”   “是的,夫人!”   侍书见曾淑终于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去吩咐了。 第五十九章 对身为大厨房总管事的你来……   “这个灯笼好看, 挂这里就挂这棵树上,这样夫人一走出来就能看见了。”晴屏指挥着一个身手灵敏的丫鬟爬上了□□,“挂得高一些, 太矮了不好看, 对对对, 就是那里,好了,可以下来了。”   “小心些, 慢慢来不要急。”   “晴屏姐姐,这边也要挂上吗?”梳着双丫髻的春桐手里也提着一个灯笼,仰着脸脆声问道。   “也挂上,”晴屏答道:“总之院子里各处都挂上。”   “那让我来让我来, ”春桐挥舞着手上那个红灯笼,“我手里拿着的这个灯笼又圆又亮,可好看了。”   不过就在春桐往那□□上爬的时候, 晴屏阻止了她,“你这小豆丁一个,还是不要凑这热闹了,就在底下帮着递灯笼吧。免得摔着了自个儿, 那我可就没法跟晴娟交代了, 她出府的时候我可是答应了要照顾你的呢。”   春桐嘟着嘴,不过在晴屏的催促下还是乖巧地从□□上下来,转身把手上的灯笼递给了一个身量高些的丫鬟。   “姐姐,你帮我挂吧,挂得高高的才好。”   那丫鬟笑嘻嘻的应了,还伸手在春桐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好,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保准给你挂得高高的。”   春桐眼见着那位丫鬟姐姐真的把自己挑选的那个灯笼挂得高高的,于是又高兴起来。院子里难得有一回这样大家伙儿都能够凑热闹的高兴事,从库房里拿过来的灯笼很快就你一个我一个的分完了。   春桐无所事事,便又走到了院子门口。   她因为表现好,如今已是院子里新晋的二等丫鬟,郭嬷嬷让她不用再扫地了,改为到处跑腿去。如今嬷嬷没有别的吩咐,于是她就候在了院门口,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来。   不过当她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今日守门的人没有在,不由得有几分气恼,学着大丫鬟们的口气道:“这些妮子,竟然没有安分当差,也不知道跑哪儿躲懒去了,仔细我回头告诉嬷嬷。”   “咦,这不是玛瑙姐姐吗?”   春桐眼明手快地拦住了一个提着东西就要往里闯的丫鬟,奇怪地问道:“玛瑙姐姐,你来我们院子要做什么啊?”   钱姨娘身边的丫鬟玛瑙看见是春桐,这脸顿时就拉得老长,“ 原来是春桐,赶紧的让一让,我是来给夫人送东西的。”   她侧了侧身子,示意春桐看向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有几分得意道:“我们姨娘一大早就收到了娘家送来的东西,我们姨娘的娘家是哪儿你知道吧?就是敬国公府,所以特地让我提了一些来孝敬夫人。”   春桐上下打量了玛瑙几眼,见她牢牢地护着手肘跨着的那个篮子,于是便不再阻拦,领着她进了院子。   屋子里,曾淑正在写帖子。   她听到了侍书的的禀告,因为之前钱姨娘收到娘家的东西后也会按照规矩送些来正院,所以便让人传了进来。   玛瑙先是给曾淑请安,然后目光不自觉地下移,最终停留在曾淑的下半身,“夫人,这是我家姨娘娘家送来的菊花酒,特地送些来给夫人品尝。”   “有心了。”曾淑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让人赏了两匹料子。   等她走后,侍书困惑道:“夫人,她刚刚一直盯着您看,怪怪的。”   曾淑也是这么觉得,她回想起玛瑙刚刚的目光,迟疑着说道:“她好像在看着我,”她伸手比了比腰部以下的位置,然后站起身来对侍书道:“你觉得她是在看什么?我这身衣裳有什么不妥吗?”   侍书歪着头,打量了一番曾淑的装扮,“你这身衣裳没有什么不妥啊,前些日子您也是穿过的。”   最后还是晴雁看出了不对劲,她用有些不确定的口吻道:“夫人,她看的会不会是您的肚子?”   肚子?   侍书刚想说夫人的肚子有什么好看的,但随即反应过来,惊讶道:“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夫人怀孕的事情了?”说完了这句话她又意识到了不对,连忙补充道:“她们这是以为夫人怀孕了,还是不对。应该是她们知道了之前夫人被诊出了喜脉的事,但又不知道这消息是假的,所以这是查看来了!”   “应该是,”晴雁听到了侍书的推测之后,神色有些凝重,“她刚刚进来的时候,奴婢还注意到了她看见桌子放着的那个药罐子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惊讶,若是之前不知道,怎么也得问一下,断不会如此镇定。”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曾淑严肃道:“这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晴雁你去把郭嬷嬷请来。”   郭嬷嬷听到晴雁那么一说,哪里还坐得住,匆匆忙忙的就来了,一进门就严肃地道:“夫人,您有什么主意?”   曾淑道:“先让人盯着她们的院子,尤其是那个叫做玛瑙的丫鬟,她是钱姨娘最为信重的人,不管她们要做什么事,总离不开这个人的跑动。不过要小心些,莫要惊动了,希望这是我想多了。”   郭嬷嬷点点头,“明白了,夫人。如今这府里许多人都向着夫人您,若她真的有坏心思,断躲不过我们的眼睛去。”   玛瑙并不知道她刚刚下意识的举动,竟然让正院这边的人怀疑起了钱姨娘。她按照钱姨娘的吩咐给正院这边送了菊花酒之后,又取了一些分别给杨姨娘以及秋姨娘送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被郭嬷嬷派出去跑腿的丫鬟晴妙,两个人迎面相对但为了避嫌并没有打招呼,头也不抬地走了。   谁知这一幕正好落到了跟着的人眼里,晴妙是什么样的人院子里都知道,那人便不敢怠慢,回来后如实禀报了郭嬷嬷 。   “你说两个人并没有说话?”   “是的,半句话都没有说,”那丫鬟道:“之后玛瑙就回了屋子,一直没有出来。”   郭嬷嬷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给她抓了一把瓜子打发她出去。郭嬷嬷并不确定这两个人有没有猫腻,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找了个人盯住了晴妙。   ……   是夜,万籁俱静,但有些地方却还是灯火通明。   “大!大!开大!”   “开小,这回一定是小!”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庄家把手压在骰盅上,对桌边几个红了眼的男子道:“想好了吗?是压大还是压小啊?不压的话我可就开了。”   赌徒哪有不压的?于是在庄家的催促下,几个男子分别从怀里掏出了铜板或者碎银子来。其中有一个青年大概只有十七八岁,身穿一身普通的锦衣,长相秀气但胖嘟嘟的,出手倒是有几分阔绰。旁的人最多也就是压一把铜板或是几钱碎银,只他一出手便是一两。   “这谁呀?”旁边有不常来的悄悄地问道:“穿成那副模样,莫不是哪家的少爷吧?不过他怎么到我们这儿来了?”   的确,这里是一些穷苦人才会来的小赌坊,里面什么人都有,最多的是浑身臭汗的粗鲁汉子,那些富裕人家出身的离得远远的都要皱眉头。   “哪跟哪啊?”知道这青年底细的人忍不住酸溜溜的道:“这人叫杨二,听说他娘是在大户人家的厨房里当差的。你想想啊,厨房那是什么地啊?鸡鸭遍地走的,指头缝里留下一些一家人就吃喝不尽了。”   “所以别看他穿得比我们好,但是个奴籍,那些专门招待大家公子的地方,连门都不会让他进的,也只有来我们这儿了。别看这小子娘们兮兮的,却颇有几分定性,不管输赢,到点了就走。”   “嘿,差不多了。”   果然,被叫做杨二的青年见着时辰差不多了,把刚赢的碎银子揣怀里就要走。角落里一个叼着草根的男子连忙跟了上去,不过他跟着跟着在一个拐角处就被人拉住了。   “这小子怎么样?”黑暗里,有个人压低了嗓音问道。   “难,”先前跟人的那男子道:“这小子机灵得很,定力也足,虽说爱来这里玩两把,但是时辰到了不管输赢都要走。这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就那几个铜板想让他掉坑里,难!”   “再难也得做,”先头拦路的那男子道:“上头在催了,一定要在重阳之前办好,不然我们两个都没好果子吃!”   “那就来个狠的!”   跟人的呸了一声,“明天直接把人绑了,然后剁一根手指头送去!不是说这是小儿子吗?老的最疼小儿子了,更别说他们家就剩这一个儿子,大的那个已经死了,所以不怕他们不就范。”   ……   “杨大婶,有人送东西给你们家。”一个小童面颊鼓鼓地跑过来,将一个油纸包塞到杨家大儿媳妇的手里。   “多谢了。”杨家大儿媳妇以为还是像以前一样给婆婆送礼的,也不在意,随手放在桌子上,端起盆子就去洗衣裳。   但她没意识到最近已经没什么人家给杨管事送礼了,要送人家也是送到耿管事家里。所以等她的婆婆,也就是广宁侯府的杨管事从厨房悻悻地回来的时候,看到桌上有个油纸包,便好奇地打开……   “啊——”   “怎么了,娘怎么了?”杨家大儿媳妇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手,手指——”   婆媳两人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最后引来了一家之主杨老头,他早年随先老侯爷上过战场,然后伤了腿,如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比这两个妇道人家,他就有胆识多了。   他先是上前捡起地上掉落的半截手指仔细查看,然后脸色就是一变,“老二呢?老二那儿去了?!”   杨管事一惊,也顾不得害怕了,扑过去就抓着那根手指看了起来,“老,老二,这是老二的手!老二呢?”她转头冲着大儿媳妇狰狞地喊道:“老二哪儿去了?你见着老二的人了吗?”   可杨家大儿媳妇已经被那根手指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一个劲地摇头,最后还是杨管事抓着她的衣襟狠狠地摇晃着,她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二,二叔,今早上没见着二叔……”   杨管事一听险些晕过去,她悲痛地大喊道:“老二啊——”   “怎么了怎么了?”   杨家虽然是府里的管事,但住的地方和别的下人们也没什么区别,顶多也就是比旁的人家更大一些。   所以杨管事这一哀嚎,周围便都听见了,一窝蜂地聚到了门口,“杨管事,你们家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到你喊你们家老二的名?”   “没事没事……”   瘸腿的杨老头一边捂着杨管事的嘴一边冲外头喊道:“没什么事,就是我们家老二惹他娘生气了,没什么事。”   “这样啊。”人群半信半疑地散去。   而杨老头见没人闯进来,才低声警告道:“你们两个,要想老二活命的话,就都给我闭嘴!”   杨管事死命点头。   不过等杨老头松开手后,她就惊慌地道:“当家的,老二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报官不对要不要去求老夫人做主啊?或者是求夫人,求夫人也是可以的,我这就去求!哎呀是不是夫人派人绑了老二去?”   她越想越六神无主,“我这就去求夫人去!”   “我再也不争了,再也不给那姓耿的下绊子了,我这就去求夫人,让她把我的老二放回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闭嘴!”杨老头往她手上塞了一张纸,“你看看这是什么?”   杨管事慌慌张张地打开,就见那纸上血迹斑斑,歪歪扭扭地写着杨二现在在他们的手里,让杨家人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别人,否则下一次就送尸首过来。信里头除了这些话之外还留了一个地址,让夫妻两个带五百两过去赎人。   ……   杨老头和杨管事让大儿媳妇留在家里头照顾孙女,然后两个人怀揣五百两银子躲躲闪闪地来到了信上的地址。   在把银子给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之后,鼻青脸肿的杨二就被带了出来,但除了他之外后面还有另外一个人,说要跟他们夫妻两个谈笔交易。   那人在屋子里唯一的椅子上坐下,“两位真是对不住,原本是让他们请令郎来的,但谁知办事的人只听了半耳朵,怕你们不来给送了一根手指过去,二老怕是吓坏了吧?”   “不过不要急,缺了根手指也不影响传宗接代不是。”   杨老头已经意识到来者不善了,他紧紧地抓着杨管事的手臂不让她过去二儿子那边,试探地问道:“不敢不敢,这赎银已经送来了,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先回去?我家里的是广宁侯府的管事,还要回去当差呢。”   “当差不急,侯府也不缺这一个管事。”   那人道:“只要你们替我办了这一件事,往后你们全家都不用当差了,拿着这五百两,”那人把杨老头夫妇带来的银子往前一推,然后又往上面放了几张,“我再给你们五百两,当然了还有最重要的身契。”   “只要办好了,你们一家老小就可以去别的地方,好好的做一个富家翁,使奴唤婢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了,若是不答应,你们家大儿子三年前死了,如今就这一根独苗了吧。”那人指着杨二道:“若是不答应,下一次杨老头你恐怕就要绝后了。”   杨老头看了看二儿子,没有说话。   但是杨管事就忍不住了,急问道:“什么事?我们听了就是了,千万不要伤了我儿子啊!”   “这事简单,”那人见杨老头沉默,杨管事焦急,于是满意道:“对身为大厨房总管事的你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你只需要在重阳节的那一天……” 第六十章 我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就想来……   只需要在重阳节的那一天, 按照吩咐行事。   什么吩咐?自然是不好的,甚至会危及杨家老小性命的吩咐。大半辈子在内宅里待着的杨管事用不着听那人细说,自己心里头就能想出个十件八件来, 而且件件都离不开府里的那几位主子们。   下人们也用不着这些人这样大张旗鼓不是, 而且用得上她的, 无非也就是那些在茶和酒水里头下毒下药之类的伎俩。   她拿不定主意,看着了杨老头,“当家的……”   杨老头的脸色变幻不定, 最终他一咬牙道:“好!我们答应了,不过你们得先把身契拿来,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们也知道,积年的下人都不是吃素的, 事成之后我们马上就要走!”   那人自是不肯应的,于是两人讨价还价,最后约定那人先把杨二的身契给了, 并且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让他写信回来报个平安,这样杨老头两人才会听从吩咐。   回去的路上,杨管事的心还在砰砰的跳,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问道:“当家的, 我们真的干啊?”   “不应我们全家都要没命了!”杨老头一瘸一拐的走着,脸色分外阴沉,“他们根本就没想着让我们把儿子带回去,总之你回家之后就收拾东西,事成之后不管如何,我们马上就走,不能再留在京城!”   “反正这些年攒下的银子, 也够我们一家子嚼用了。”   “还有老大媳妇,”杨老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先把她和孙女打发回亲家那里去,回去之后你就跟她说,老二这是欠了人家银子才被剁了一根手指头。我们已经还上了,这几日要把他送到了医馆去养伤不回来,让她不要大惊小怪。”   “哎哎哎!”杨管事连忙应下。   ……   “夫人,”侍书有些犹豫地走了进来,对曾淑道:“曾家又让人送燕窝来了。”   “送来了那就收下吧。”曾淑的语气很平静。   侍书道:“可是,那钟妈妈想要见一见夫人您。”   曾淑:“……”她并不想见,于是让侍书出去回绝。   于是侍书脚步轻快地去了,她对在屋子里等着,神情忐忑不安的钟妈妈道:“真是不巧,夫人忙着呢,没空招呼妈妈,你还是回去吧。”   自从侍书进来就紧张地站了起来的钟妈妈脸上闪过失望之色,她飞快地道:“那夫人什么时候有空?老奴就在这等着。”   “夫人一整天都没有空,”侍书看她如此不识趣于是冷笑了一声,“今天没有空,明天也没有空,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还是没有空,你懂了吗?”   她说完这话后扭头就走,钟妈妈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讨好地笑道:“侍书姑娘,我的好姑娘,劳烦你再去通报一声吧。我这是奉了大太太的命来的,大太太是大姑娘的亲娘啊!”   “这母女俩哪有隔夜仇,你说是不是?她们俩和好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便宜不是?”   “呸!”侍书一使劲,把衣袖扯了回来,“谁和你一样?得了便宜的是你吧,我是夫人的人,只听夫人的话,你算什么东西?没将你打出去,已经是咱们夫人脾气好了,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还不快滚!”   说完了这些解气的话,侍书扭头就走,半点也没顾身后传来的焦急呼唤声。   钟妈妈再次失望而归,等田氏略有些期待地问起结果的时候,她结结巴巴地说:“大太太,大姑娘这气还是没有消,老奴候了好些时候,还是没有见到人。”   田氏很是失望,“那我要让你送去的那些燕窝她可收了?”田氏说的燕窝并不是后面她再花钱买的,而是曾二郎中举办宴席的那一次,田氏见女儿吃得高兴,于是吩咐下人让那卖燕窝的掌柜再送来了一些,这两日才到。   这燕窝的银子当时就已经给了,既然送来了也不好再退回去,于是田氏就让钟妈妈给女儿送去,想要借此重修于好。   不过可惜的是,曾淑并没有这个意思。   钟妈妈见大太太不高兴,她的这颗心便也提了起来。自从发生了把库房里的东西拿去当铺这事之后,不但大太太失去了实际上的管家权,变成了牌面上的人,她这个大太太面前的红人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下人们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在大老爷发了话,说大太太如今伤了腿让大奶奶代为管家之后,钟妈妈说的话已经没有几个人在听了。   除了田氏之外,她是最想母女两个冰稀前嫌的人。   所以她听到田氏这话后连忙道:“都收了都收了,是大姑娘身边的侍书亲自接过去的。”   “大太太,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田氏示意她说。   于是钟妈妈劝道:“俗话说这解铃还需系铃人,从小到大,您从来没有动过大姑娘一根手指头,她这一回恐怕是气得很了,奴婢觉得您得亲自去才好。我们这些下人去得再多,大姑娘说不见就不见了的。”   “我也想啊,”田氏懊恼道:“可是我这腿还没好全,而且老爷也不让我出门。”   “老爷只是一时气话罢了,”钟妈妈暗示道:“等您的腿伤好了,哪儿都是去得的,难道大奶奶还敢不让您出门吗?”   田氏若有所思。   ……   曾淑并不知道母亲田氏准备亲自来侯府,并且打着重修旧好的主意,如果知道了,恐怕得让人不要来。   因为她实在是太忙了。   今年是先老侯爷仙去之后广宁候府举办的最为盛大的一个重阳节,刚开始只有府里的人才知道,但是后来曾淑派人去请了如今在京城已经小有名气的那个江南戏班子。   要知道四公主下降那一日,对这个戏班子印象深刻的人可不止曾淑一个,所以预备着重阳节那一日把他们请到府里助兴的也有许多人家,而且还都不是寻常人家,最后是开阳伯府拔了头筹。   但当他们知道广宁侯府也有这个意思的时候,二话不说便让了出来,最后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广宁侯府准备大办一场。   虽然侯府除了自家亲戚之外并不准备大肆请客,但来送礼的还是络绎不绝。这其中有一些贵客便需要曾淑亲自招待,所以越临近重阳,她便越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把人分成两瓣。   这样的情形下,她哪里还记得已经在心里放下了的母亲呢,即使是心里惦记着的祖母,她也只是偶尔问一问以及让人在节礼上添上点补身子的药材罢了。   晴屏递了个册子来,“夫人,这是重阳那一日的菜单子,大厨房刚刚送来,您看看可有何不妥?”   旁边的晴雁听了,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诧异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拿过来?后日就要开席了,若真的有什么不妥也来不及改呀。”   “如今大厨房的两位管事,不对付呢,”晴屏解释道:“所以便送得晚了些,不过奴婢一直关注着,中途也问过好几次耿管事,倒没发现什么大的不妥,只是耿管事说那杨管事这些日子神不守舍的。”   “差事也办得不好。”   “那节后就把这人给换了,”曾淑正是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听到这人不安分办差是半点都不想忍了,“对了那茶房汤管事如何,可还安分?”   晴雁答道:“安分着呢,这次重阳她和马管事早早的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总算有一个安安分分的,曾淑心情有所好转,“既然她安分那么节后就给一份赏,宽一宽她的心吧。”   说着这话的曾淑打开晴屏递过来的册子看了看,然后道:“主位这一桌的酒换成老太君的菊花酒,旁的就是按照上面写的办。”   晴屏回道:“是的,夫人。”   曾淑又取过另一本,“还有这里,要这样安排……”   ……   正院里,不单单曾淑在忙碌着,郭嬷嬷也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不过曾淑那边是忙着决定这个,反驳那个,而郭嬷嬷则是盯着底下的人去做,务必要让他们按照夫人的意思行事。   当然,这当中如有不妥,她也会和曾淑商量着更改。   这不,送来的料子颜色不太对,郭嬷嬷正要去找夫人商议,但走出门后却差点绊了一跤。   “春桐,你在这里做什么?”   蹲得脚发麻的春桐连忙站了起来,“给嬷嬷请安!我,我是有件事想要和嬷嬷说,但又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好,所以就在外面等着。”   结果屋子里来找郭嬷嬷的人络绎不绝,她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等得累了就蹲了一会儿,谁知郭嬷嬷这么巧就出来了。   郭嬷嬷脚步未停,随意地问道:“什么事?”   春桐揉着腿小快步跟上,小声道:“嬷嬷,我发现晴妙姐姐没有再挨打了。”   “这是何意?”郭嬷嬷停下脚步有些严肃地问道:“她挨了谁的打?她还是正院的人,除了夫人之外还有谁能打她?”   “是她娘,”春桐见郭嬷嬷感兴趣,顿时兴奋道:“以前她每次不当差回家的时候,她娘都会打她一顿,这是晴娟姐姐临走的时候告诉我的,因为她娘觉得是她害了她弟弟被发配去挑马粪。”   “但是她今天回来身上却没有伤,相反的还挺高兴。”   “我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就想来告诉嬷嬷。” 第六十一章 情人节快乐!   这件事是有些奇怪, 但也没有特别奇怪,只是郭嬷嬷想起了之前有丫鬟禀告,说钱姨娘的丫鬟玛瑙和晴妙打了个照面, 却相互没有说话, 就跟没见到对方似的。   要知道她们两个可是认识的, 虽然可能没什么交情,但再结合春桐现在说的话,郭嬷嬷不由得在心里泛起了嘀咕。   晴妙这个丫头挨不挨打, 她并不关心,但若和夫人有关那可就不得了了。   她低头看着这个才刚刚到她胸口的小丫鬟春桐,缓缓道:“倒是个机灵的,那我交给你一个差事, 接下来这些日子我会让你跟着晴妙一道,她若有什么不对,你便速速报来。若能人赃并获, 我便跟夫人说,记你一个首功。”   春桐眼睛一亮,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是,嬷嬷, 您放心, 如今我和她住一块,定会盯得紧紧的!”   看着春桐这丫头高兴得蹦蹦跳跳地远去,郭嬷嬷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她把料子的事情和曾淑说完之后便把这件事情说了一遍。   “那丫头倒是个难得的机灵人,要紧的是还对夫人您忠心耿耿,老身觉得这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准备让人去晴妙家里打探一二, 另外把她的屋子也搜查一番,若他们一家真的心怀不轨,咱们也好早做打算。”   曾淑点头,“那这件事就托给嬷嬷了,另外在事情查明白之前,不要让她到我的跟前来。”   众人齐齐点头,“是,夫人。”   接下来的一日,大伙儿都在忙碌中度过,郭嬷嬷让人去小心搜查了晴妙的床榻和箱子,她家里也派了个熟悉的去旁敲侧击。结果晴妙的屋子里没有什么异常,但派去她家里的人却回报说晴妙她娘最近几日出手有些阔绰,还一改以往的愁眉苦脸,高兴地计划给她那小儿子娶媳妇呢。   郭嬷嬷收到这消息后特地把晴雁和侍书叫了来,细心嘱咐了几句,让她们这些日子务必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夫人。   曾淑自己也是提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她原本想过是不是应该把晴妙一家绑了来逼问他们是否有不轨之心,以及是受了谁的指使。   但后来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因为比起整治他们一家,曾淑更关心的是找出幕后黑手。而想要找出那个在暗地里盯着她的人,人赃并获显然是很重要的。   即便那个人真的是钱姨娘,也不是凭借晴妙家人的一面之词便能定夺的。   所以,正院的人都紧绷着。   “夫人夫人!”晴屏手里拿着一封信高兴地跑了进来,“侯爷从边城来信了,侯爷来信了夫人。您看,”她高兴地把信递到曾淑面前,“刚刚才送来的。”   “谁送来的?”曾淑一边拆一边问道:“可有好生安置?”   “他自己去送别的信了,”晴屏答道:“夫人您若有回信,他待会儿还会来。”   “那就好。”曾淑展开了信,三两下看完,见里头除了报平安外,就是一些边城的景色描述,没有什么别的异常,于是便起身去了老太君以及老夫人处。   两人看了傅永宁的信,老太君点头,老夫人则抱怨了两句家里头这么大的事也不晓得抽空回来一趟,不过由于她之前因为傅永宁去边城一事挨了老太君的训斥,所以这回说得很小声,见没人理,也不再说了。   曾淑按照老太君的意思回了信,让他不要担心家里,专心办差,写完之后自己看了看,觉得未免有些生硬了,于是又把这些日子自己忙于重阳节的事说了一遍。   细心地叠好信封,滴上蜡印的曾淑并不知道,她此时正在想着的那个人早已经从边城出发,只带了寥寥几个亲卫一路快马加鞭地朝京城赶来。   “侯爷,”邬荣拍了一下马,从后面赶了上来,“就快要到驿站了,我们是连夜赶回去,还是在这个驿站里歇一歇?”   傅永宁没回,反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邬荣愣了一下,刚刚才从军营里出来的他,脑海里只记得打仗的日子和不打仗的日子,至于今天具体是什么日子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   “九月初八。”旁边另外一个亲卫大声道:“侯爷,今日是九月初八。”   傅永宁道:“那便连夜回去,应该能赶上早朝。”   他这次提出来的以攻代守策略钟将军无法定夺,于是便写了折子,让他自己跑一趟。是以于公于私,他都归心似箭。   “是!”众亲卫齐齐应是。   ……   “夫人,您穿这身衣裳真好看,”侍书看着曾淑道:“这上面的牡丹花绣得好,腰也掐得正好。”   “那当然,”晴雁半蹲在地上给曾淑整理着袍角,“这是针线房花了一个月才做好的,若只是寻常,那针线房的管事下次可不敢来了。”   待穿戴整齐,曾淑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又在铜镜前照了照,满意地点头道:“是很不错,晴雁你拿个红封赏她。”   晴雁退到一边,“是,夫人。”   几个人在屋子里试着新衣裳,晴屏不知什么时候端着个冒着热气的托盘进来了,“夫人,您的药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曾淑虽然已经喝了好几天药,但这次再喝的时候还是屏住呼吸,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完,然后赶紧的往自己的嘴里扔了一颗蜜枣。   “太医上次开的药还有多少?”她苦着脸问道。   煎药的事都是晴屏负责的,她想也没想的就答道:“还有两剂,太医当时说您吃完了这个方子月事估计就要来了,得停一停才好。”曾淑的月事并不是很准,上次那个庸医以为她怀孕了,就是因为她的月事一直没来。   “那应该差不多了,”曾淑抚摸着肚子道:“今天觉得有些不舒服。”肚子有点温温的疼。   几个丫鬟一听,连忙扶着她坐下,“夫人,那您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去做就好。”   曾淑被她们弄得哭笑不得,“哪里就这样娇贵,再说了,明天就是重阳节,我也不可能闲着不动啊。”   晴雁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道:“那夫人您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跟我们说才好,奴婢再给您收拾几身衣裳出来带着,若有不妥也能及时服侍您更换。”   大户人家的女眷们,若来了月事多半是不出门的,一来身子不适,二来若是衣服脏了陌生的地方也不好换洗。晴雁见不能阻止夫人出门,也就只好想了这么个辙。   曾淑自是同意。   第二天醒来,曾淑觉得肚子上的疼意又加深了几分,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觉得自己的月事怕是真的要来了。   既然月事要来了,那么太医开的药自然也就不能喝了。   但是一想到这药,再联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她突然心生一计,于是让人把晴屏和春桐两人喊来,但晴屏没见着春桐倒是早早的来了,于是她把人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春桐被夫人喊来就高兴得很了,再一听曾淑的话,那眼睛是越来越亮,连连点头。   等曾淑说完,她就飞快地跑到了小厨房,而小厨房里刚刚才从库房里取了药材回来的晴屏早已把火点着了,药也全部放了下去,如今正看着火候呢,听到春桐说夫人今日不吃药后她原本想着把这药罐子提出来倒了的,但却被春桐阻止了。   这小丫鬟高兴地拉着晴屏的手小声道:“晴屏姐姐,你把药给我吧!”   晴屏奇怪地问道:“你要这药做什么?即便你生了病,也不能喝夫人的药啊,赶紧找大夫是正经。”   春桐左右望了望,见周围没人才小声道:“我不喝,我就是熬一熬,晴屏姐姐,你不要把夫人今天不喝药的事情告诉别人好不好?”   晴屏和已经离府的晴娟很熟悉,对她这个干妹妹自然也不陌生,她直接地问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若是不说明白了,我可不能给你。”   春桐于是把她之前和郭嬷嬷说的事情再说了一遍,又把刚刚夫人说的话讲述了一遍,然后道:“晴屏姐姐,晴妙姐姐昨晚上又回家去了,夫人见我和她睡一个屋,于是就选了我,让我引蛇出洞。”   “夫人说正好这药她也不吃了,不如物尽其用。所以晴屏姐姐你就把药给了我吧,我熬药的时候时不时走开一会儿,等我熬好之后也端回屋子里去,假装要取什么东西,夫人说若是晴妙姐姐真的不妥,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晴屏虽然有些怀疑,但想着这药夫人也不吃了,于是便给了她。   春桐大喜,窝在小厨房里尽心尽责地扇着炉子,若有人问起便得意洋洋地大声道:“晴屏姐姐今日很忙,特地托了我给她看炉子呢,这是给夫人熬的药。”   于是几次之后,整个正院的人都知道了。   普通的丫鬟自然就是羡慕春桐小小年纪就能得到如此重任,也羡慕她和几个大丫鬟的关系好,少不得闲话几句。但那有异心的,却觉得机会来了,要对付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还不简单?   不免有些激动。 第六十二章 夫人,您流血了!   “春桐, 敬国公府派了世子夫人来给老太君以及老夫人送礼,出手阔绰着呢,礼一车又一车, 只要去露个脸端杯茶水进去, 便会给赏银, 你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我和茶房的管事们熟着呢。”   “ 不了,”春桐看着眼前这个不太熟悉的丫鬟,装作有些心动的模样, 但手上挥着扇子的动作却没有停,“我正在给夫人熬药呢,不能随意的乱走动,万一失了火候就不好了。”   “那我就自个儿去了。”那丫鬟爽快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   “春桐春桐, 你快出来看看啊,有宫里头的天使送了陛下和娘娘们赏的东西来,天啊那一柄玉如意听说是贡品呢!”   “真的吗?”春桐一听, 顿时站了起来,心里蠢蠢欲动。   “对啊,对啊,”那个刚从外头到正院, 平时和春桐关系还不错, 并且一样是二等的小丫鬟春梅道:“我们快去瞧瞧吧,晚了收到库房里头可瞧不了了。”   春桐犹豫,“可是我这药还没熬好,夫人正等着喝呢。”   那二等丫鬟春梅探头看了看药罐子,给她出了个主意,“这不急,你往里头多添一根柴火, 等我们回来也就熬好了。”   春桐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埋头坐了回去,“你去吧,还是差事要紧,回来跟我说一说就好。”   春梅跺跺脚走了。   不过没过多久她就带着几块细碎的点心回来,兴高采烈地道:“春桐,你看看这是什么?是宫里赏下来的点心呢,嬷嬷给我们一人拿了两块,你瞧瞧这两块是特地给你带回来的。”   “你快尝尝吧。”   春桐一听是宫里的点心,也是有些意动。她长这么大,吃过夫人的点心,也吃过嬷嬷的点心,但还没吃过宫里的点心呢。再加上她原本就存着引蛇出洞的心思,于是高兴地道了谢,把春梅手里有些碎了的两块点心接过来吃了下去。   “好吃吧?”春梅隐隐有些兴奋地问道。   “有点苦。”春桐皱起了眉头,这点心好吃是好吃,但不知怎的有一股苦苦的怪味,要不是想着这东西有问题,她都咽不下去。   “哎呀,莫不是日头太大,晒坏了吧,”春梅的脸上闪过惊慌之色,然后连忙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水,“你快喝杯水去去味。”   坏了的东西恐怕不是这个味道,春桐在心里暗暗想着,不过还是顺从地把那杯水喝了下去。   然后过了一阵子,她就觉得腹中一阵绞痛。   果然来了!   她捂着肚子暗中兴奋,然后再忍了一会儿,才装作一副忍不住的模样急匆匆的出去了,连门都来不及关。   而在她出去后没有多久,就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了几声“布谷布谷”的鸟叫声,再等了一会儿就有一个高挑的身影在小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然后悄无声息地进去了,并且很快就出来。   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都落入了早早就带着人守在外面的晴屏眼里。所以当那人在里头不知道做了什么,一出门就看到满脸寒霜的晴屏以及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   晴屏冷笑一声,“果然是你!”   被抓了个正着的正是之前就已经被怀疑的晴妙,她一看到晴屏就知道自己暴露了,顿时就面色惨白,但隐约间又带着几分解脱之色。   ……   曾淑接到郭嬷嬷派人送来的口信,于是借口更衣辞别了老太君和钱家等人回了正院,她现在打量着桌子上的那个普普通通的药罐子,问孙府医,“你查出这里头被加了什么吗?”   孙府医早在曾淑回来之前就已经仔细检查过了,他的脸上有几分困惑,道:“回夫人的话,这药里面被加了巴豆粉,人若吃了便会大泻不止。”   巴豆?   曾淑听到是巴豆这样的东西的时候一时没回过神来,她抬头看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果然她们也是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   要知道晴妙这次可是往曾淑的药里面下药啊,之前正院的人那样待她的,她若是放□□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但是巴豆?   是否太小儿科了些?   这个问题不但她们几个人不解,就是刚刚审完人回来的郭嬷嬷也奇怪得很。   “夫人,晴妙招认说她往您的药里面放的是巴豆粉,和给春桐那丫头吃的是一样的,为的就是让您在今日出糗。她因为弟弟被发配去挑马粪的事整天被她娘毒打,所以便怀恨在心。”   曾淑:“……”   这理由看似很合理,但细想之下却有几分牵强,曾淑追问道:“那她有没有说这件事和钱姨娘那边有没有关系?”   郭嬷嬷道:“说没有关系,这只是她一时兴起想要报复夫人,巴豆粉是她回家的时候买的,咱们府里进来的时候不搜身,所以就让她带了进来。”   说到此处,郭嬷嬷有几分心有余悸,“夫人,咱们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若是下回有人带的不是巴豆,而是什么毒药,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曾淑点头,“那嬷嬷你就拿个章程出来吧,具体怎么做我们之后再议。今天先说这件事吧,另外那两个人招认了吗?”   郭嬷嬷也不是非要今天就把事情办妥,听到曾淑这样问便答道:“另外那两个一个说她只是看着敬国公府给的赏银多,自己又是茶房出来的和管事们熟得很,所以才想着找春桐去露一露脸的。”   “让人去问过了,她的确和茶房的人熟得很。”   “另外那个叫春梅的倒是招了,不过她说她手里的巴豆粉都是晴妙给的,为的就是引开春桐,好给晴妙制造机会,因为晴妙给了她五两银子。也是春桐倒霉,原本她们计划是用在晴屏身上的,因为晴屏最爱吃点心。”   “哪怕今日宫里没有赏下点心,她们也会找别的东西。”   晴屏听得脸色一红,连忙解释道:“奴婢也就是在不当差的时候才爱吃了些,但办正事的时候奴婢是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的,嘴巴紧着呢,在家里的时候我娘便教过这个道理了。”   “奴婢都记得牢牢的。”   “不管拿什么东西来,都不会上她们的当!”   几个大丫鬟想起晴屏平时贪吃的样子,都捂嘴轻笑。曾淑听到她这么说心情也好转了些,“知道你是个稳妥的。”   安抚了两句后曾淑问道:“对了,春桐那丫头现在如何了?她今日立了大功,我要好好的赏一赏她。”   孙府医道:“她巴豆粉吃得并不多,后面又吐出来了些,吃一贴药也就好了,小的已经开好了方子。”   曾淑满意点头,叮嘱道:“让人好好照顾她,另外晴妙她们三个也都看好了,再让人去把她的家人也关押起来。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太过顺利了些。”一试就试出来了,一抓就抓到了人,一审就全都招了?   不管别人信不信,但曾淑的心里头是存疑的,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但她今日实在是太忙了。   能抽出这点空闲来处理还是趁着回来更衣的功夫,所以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也没有功夫去细究。   “客人们都在,我也不好离开太久。”曾淑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晴屏的身上。“晴屏,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要看好了她们,等今日忙完了我还要再细细审问。”   晴屏慎重点头。   曾淑虽然说这件事情还有疑点,但成功的把一个想要害她的人揪了出来,还是挺值得让人高兴的一件事。所以当她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   “外甥媳妇这是有什么喜事?”   敬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老夫人的娘家大嫂笑问道。她今日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说是来给老太君请安,顺带看一看敦哥儿。   来者是客。   虽然曾淑没有预料到她会来,但真的来了她也不怕,一早上都让人好生招待着,没让这个‘大舅母’有什么发作的机会。   这会儿见她这么问,便谨慎地回答道:“大舅母您来了家里,便是喜事了。”   “倒是嘴甜,”敬国公世子夫人摆着长辈的架子,“我常听人提起你,说你啊秀外慧中,有勇有谋,一个人把侯府管得好好的。便一直都想来看看的,但家里头事情忙,没得空闲。”   “今日这时机好,咱们两个正好说说话。”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曲,台下曾淑和敬国公夫人小声地说着话,经过这半日的相处,曾淑觉得这敬国公世子夫人真是个妙人儿。   就好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和她说话,她好像说了许多,但真的探究起来又什么都没说,曾淑虽然时时提着一颗心,但也不知不觉地泄露了些事情。但好在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因为若是对方问到自己不想回答的,她便低头喝起茶来。   此时敬国公世子夫人自然就会识趣地转移话题,转而说一说别的事,比如京城的其他公侯伯府里的趣事。   偶尔老太君和老夫人也会插几句话。   这般和睦的景象一直持续到了曾淑觉得自己的腹中越来越痛,从一开始的温痛,到中间的闷痛,再到后来腹中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绞痛。   她此前月事来了的时候也会疼上一疼,但从未如此剧烈过,而这一次她不但腹中绞痛,还觉得有一股热流涌下,随即血腥味扑鼻。   侍书率先发现了不对,惊叫道:“夫人,您流血了!” 第六十三章 侍书听得连连点头   流血了?   侍书的这一声惊呼, 瞬间让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曾淑身上。有人茫然、有人惊讶、有人恐慌、有人害怕,当然还有人听到后险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欣喜,连忙低下头假装喝水掩饰。   曾淑被侍书这么一提醒, 才意识到自己下身流血了。   应该是月事来了。   她暗暗懊恼, 没想到它之前一直没来, 一来就是这么大的动静。可现在懊恼也无济于事,如何挽救才是正经。   于是曾淑给侍书使了一个眼色,小声道:“慌什么?不过就是月事来了, 快去给我拿斗篷来!”   “哦哦。”侍书有些慌乱地跑去给曾淑拿斗篷,而晴雁则沉默着,侧身挡在了曾淑面前,好让曾淑的身影不再那么明显。   但她们主仆几个知道是曾淑月事来了, 旁的人可不知道。不远处的老太君原本只是悠闲的听着戏,偶尔还会跟着哼唱两句,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但是侍书话音落后没有多久, 她老人家就突然站了起来。   一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一边焦急的往曾淑这里走来,来到之后老太君看到曾淑这狼狈模样以及她衣裳和地上的斑斑血迹,脸色顿时就变了。   “快, 去请太医!”   跟在她身后过来, 表情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老夫人看到这样的场景脸色也瞬间就变了,都是内宅夫人,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她惊讶道:“怎,怎会如此?! 这么多的血,莫不是落了胎?”   她用颤抖的手指着曾淑道:“你,你什么时候有了身子?”   “还愣着干什么?”老太君不耐烦地道:“还不快让人把她扶到屋子里去!还有,”她老人家神色严峻, “传我的令,把今日出入府里的人都看管起来,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一个都不许放走!”   “也不许议论此事!”   “是。”众人神色肃然,纷纷行动起来。   曾淑已经疼得迷糊了,老太君的话语她听在耳朵里就是嗡嗡响,好在如今也不需要她做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被搀扶到某个人的背上,然后一路咬着牙强忍着腹中的痛意,最后被放在了一个透着檀香气息的床榻中。   等她的意识有些清醒的时候,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事’的追问声中道:“广宁侯夫人并未怀孕,只是月事来了。”   老夫人惊呼:“什么?!”   老太君怀疑:“她没有怀孕?此话当真?”   今天才有些熟悉的大舅母,敬国公世子夫人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惊讶之下哐当打翻了杯子,“你说她没有怀孕?!”   这三个见多识广的都如此惊讶,更别说其他人了。   几个远房亲戚们更是面面相觑,不过她们今日也只是来给老太君请安的,这明显是广宁侯府的家事,是以都没有开口。   秋姨娘搂着脸色有些苍白,受到了惊吓的敦哥儿,神情有些复杂;难得出来一次的杨姨娘则明显松了口气,在心里念着阿弥陀佛;而表现最为奇怪的就是今日穿得光鲜亮丽的钱姨娘了。   她跟着惊呼出声,“什么,曾淑没有怀孕?!”   “你胡说些什么?”不等傅家人开口,敬国公世子夫人就厉声训斥道:“霆哥儿媳妇是你的主母,你身为妾室怎可直呼其名谓?”   “还不闭嘴!”   “弟妹之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钱姨娘脸色涨红,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敬国公世子夫人的那张冷脸就又退缩了,乖乖地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敬国公世子夫人见她不再胡言乱语,心中稍缓,然后对老太君道:“这丫头在家里的时候被弟妹惯坏了,嫁了人之后还是如此的口无遮拦,不过她也只是一时口快,还望老太君不要怪罪。”   老太君不耐烦这些,随意地说了句,“这是他们房里的事,等霆儿媳妇醒来之后她自会料理。”   相比起钱姨娘,老太君更关心曾淑的状况。   她问道:“你说我这孙媳妇并未怀孕,那么今日是怎么回事呢?”   刚刚曾淑的状况实在是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那么多的血,不但老太君没见过其他人也是没有见过的。老夫人更是说出了所有人的困惑,“既然不是落了胎,那么她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   是啊,既然不是落了胎,只是普普通通的月事,怎么会流了这么多的血呢?若不是如此,她们也不会错认。   这不仅老夫人等人很困惑,还躺在床上的曾淑也是疑惑不解。   好在那老太医很快解释道:“此前广宁侯夫人月事迟迟未至,曾请过老夫把脉,老夫给开过一副以七制香附丸为主的方子,另加了几味药材,开郁顺气,治侯夫人的气滞血瘀之症。   “吃了药后,月事可能会多些,但也断不会如此严重。”   “所以,”那老太医对认真听着的老太君郑重道:“广宁侯夫人这两日是另吃了或者用了能另怀孕的妇人滑胎的狼虎之药。此等药物皆是舒筋活血,与老夫开的那药方子药性相加,所以才会血流不止。”   能另怀孕的妇人滑胎的狼虎之药!   此话如一道惊雷一般,狠狠地劈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上,屋子里一时安静极了,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众人今日先是被曾淑可能流产吓了一跳,这心还没缓过来呢又听闻曾淑根本没有怀孕,这就已经够让人傻眼的了,但现在这老太医又说曾淑吃了能另妇人滑胎的狼虎之药?   也就是说,曾淑没有怀孕。   但有人觉得她已经怀孕了,所以才安排了狼虎之药给她吃,想要让她滑胎,但偏偏曾淑怀孕的事是假的,所以就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老太君想明白了此事,气得胸膛起伏,她对被侯府下人急冲冲请来的老太医道:“太医,还得劳烦您给我这孙媳妇好好看一看,千万不要落下了病根,另外我看她疼得脸色都白了,也劳您多费费心。”   “这是自然。”   老太医听完后识趣地提着药箱子回到了内室,然后取出一根根细针,在曾淑身上的穴位扎了起来。不一会儿曾淑就觉得没那么疼了,不过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先观望一下,暂时不要出去。   而且她莫名其妙地就着了道,她也需要好好思索一番。   到底谁是那个幕后黑手。   而在太医给曾淑止疼以及开药的功夫,外面老太君的神色已经不是严峻可以形容了,她支开了老太医后就对晴雁和急匆匆赶来的郭嬷嬷道:“都听清楚了?那你们告诉我霆儿媳妇怀孕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她这些日子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尤其是今日,她到底是怎么把那药吃进去的?”   郭嬷嬷脸色惨白,如果不是晴雁亲自派人来通知,她真的不敢相信在自己等人的重重看护下,夫人仍然着了别人的道。   这让她如何跟侯爷交代?   不过心里头的担忧并不会影响她向老太君如实禀告。   “回老太君的话,”郭嬷嬷道:“之前夫人月事未至,我等便以为夫人是怀孕了,于是让孙府医……”她一五一十的,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从发现曾淑疑似怀孕,然后喊孙府医来把脉,结果孙府医说不一定,需要过一阵子再看看。再到曾家二郎中举,曾淑回娘家的时候,曾家人又请了一个大夫来瞧,这一回说是怀孕了。   最后就是正院的人严阵以待,吃的用的都精心万分,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怀孕这件事是假的……   这件事跌撞起伏,反转了又反转可谓是曲折之极。   知情的几个人原本是想着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的,但如今出现了这么个事情,很显然是有人得知了夫人怀孕的事情,但又不知道是假的,于是起了歹心想要害了那个孩子。   所以郭嬷嬷自然是不愿意再沉默下去的,她不但详细地说了这件事的经过,末了还道:“老太君,夫人之前诊出喜脉的时候并没有外传,一来是还未满三个月,想着再等一等,等到坐稳了胎才好外传。”   “二来则是侯爷不在,夫人想让侯爷第一个知道这喜事。”   郭嬷嬷回想道:“所以这件事也就老身和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以及孙府医知道,再有就是曾家众人了。至于夫人这些日子的吃用,和以往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吃食都是正院的小厨房自个儿做的,穿的除了今日这身之外也都是旧衣,摆设之类的就更没有变过,和之前的都是一样的。”   “若有什么地方不对,那就是夫人今日穿的这身新衣裳,以及吃的东西了。”说到此处,郭嬷嬷神情凝重,“尤其是吃下去的东西,今日夫人吃的东西都不是小厨房做的,是大厨房那边做的!”   “对!”晴雁激动道:“夫人早膳是在屋里用的,也就午膳是在外头用的,她用完之后还跟我说今日的蟹好像不新鲜,让我和大厨房那边的人说一声晚上就不要上了,还有就是那菊花酒,夫人说有一股怪味!”   “怪味?”   老夫人皱眉道:“我怎么没觉得?”   一位远房婶娘也道:“我吃着也还好啊,那菊花酒香醇得很。”   其他人纷纷应是。   晴雁脸色惨白,显然这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蟹以及菊花酒身上了,但蟹的事情还好说,一层层的审问过去就是了。但菊花酒可不一样,今日主桌上的菊花酒可是老太君拿出来的!   外面的动静,里间的曾淑也听到了。   她暗暗叹息一声,正因为那菊花酒是老太君专门为了这重阳节,兴高采烈地起出来的十年佳酿,所以她当时喝着有些不对的时候并没有生疑,只觉得可能是时间过得太久,放坏了。   并且喝了那一杯之后她让人换了一壶,新拿来的没有问题,她就更是觉得之前那一壶是不凑巧。   于是除了吩咐人那一坛子都不要用,以及新开的酒都要先尝一尝再送上来之后就没有再理会了,谁知竟然不是放坏了,而是着了道。   想到此处,她撑着有些虚弱的身子半坐了起来。   侍书一直留心着曾淑的情况,一见她想要起身连忙走过去扶住,担忧地问道:“夫人,您现在感觉如何?”   “我不碍事。”   曾淑听着外头老太君已经让人去找那壶有问题的酒了,于是招招手,让侍书把耳朵贴过来,小声说了几句。   侍书听得连连点头。 第六十四章 然后乘着所有人都没有反应……   广宁侯府因为曾淑的事情在□□的时候关门闭户, 不但正门多了几个眼神锐利,身材高大的护卫,就连侧门也有人把守, 只能进不能出。   这样奇怪的景象把田氏以及跟来的钟妈妈吓了一跳。   她们主仆两个是趁着今天是重阳节, 家里其他人忙碌的时候偷偷出来的。原本田氏是想着过来见一见女儿曾淑, 母女两个把话说开了,但看着眼前的情形,她在心里犯起嘀咕来。   以前来的时候, 可不是这样啊。   “你觉得,侯府这样,”田氏指着那些身着甲衣,表情严肃的侍卫转头看向钟妈妈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钟妈妈虽然比田氏多来了几次侯府, 但这样风声鹤唳的情形她也是没有见过的,于是犹豫道:“要不,老奴去打探打探?”   田氏让她快去。   然后过了一会儿钟妈妈就心有余悸地回来了, “大太太,那些都不肯说呢,还恐吓说要把我们两个都抓起来。”   天爷啊,那些人一听说她想要打探府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都凶神恶煞得很, 要不是她报出曾家来,就真的有去无回了。   田氏哪里见过这样的,“那怎么办?”   钟妈妈想了想道:“要不我们先进去瞧瞧?”   田氏同意了,好在广宁府虽然不准人出去,但如果想要进去还是无碍的。并且两人打着的还是曾家的名号,于是侯府的下人们按照接待亲家的规矩,一路把她们引到了正房。   正房的其他丫鬟们并不知道曾淑和田氏的情况, 见到是夫人的母亲来了,便殷勤地招待着。   一个眼生的丫鬟端了茶水和点心进来,“曾大太太,您请喝茶,奴婢这就去禀告夫人。”   田氏自然不会让这丫鬟知道自己是来求和的,于是便端着架子微微点头,“有劳了。”并示意钟妈妈给了她一个荷包。   那丫鬟甜甜一笑,说让她们稍等片刻,然后转身就出门去了。   不过有些心焦的田氏和钟妈妈并没有等到那个丫鬟回来,因为她们等着等着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传来了喧闹声。   “夫人出事了!”   随后乱糟糟的一堆人在惊呼:“流血了”“流了好多血”“听说都晕过去了”“天啊”“刚刚郭嬷嬷急匆匆的走了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吧”“那我们怎么办”“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快去看好了各处门户,不可随意走动。”   ……   田氏和钟妈妈先是面面相觑,但她们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侯府的夫人说的就是曾淑啊!这府里头就三位女眷,被称为‘夫人’的就是曾淑无疑了,想到此处田氏腾地就站了起来。   “淑姐儿出事了?!”   她脸色大变,脑海中回想着刚刚听到的话,什么流血,又什么晕过去了?   流血能有什么好事?   饶是她再无知也知道这流血的事肯定就是坏事,而且是大大的坏事!这血流着流着可是要出人命的。   她顾不得再端着亲家大太太的架子,急匆匆地就往外跑,哪怕是被门槛撞得脚指头疼,又险些心急之下在台阶上摔了一跤也不管不顾了。跑到外头之后她随手拉了个正在议论的丫鬟就厉声问道。   “你说的是不是我的淑姐儿,她怎么了?”   那个丫鬟不是刚刚领她来的那一个,此前也没有见过田氏,如今见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就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夫人出事了,她们说夫人流了好多血,太医也来了。”   “她怎么会流血了?”田氏瞪大了眼睛,抓着那丫鬟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女儿怎么会流血了?”   “她不是好端端的在你们府里待着吗?侯府里也能出事?”   “你给我说明白了!”田氏蹬着那丫鬟的模样,简直是想要把对方吃了去。   那丫鬟吓得险些都要哭出来了。   “大太太,您冷静些,大太太,”钟妈妈虽然也很惊慌,但还是力持镇定地拉住了田氏,劝道:“大太太,你问她她也是不知道的呀,咱们得找知道的人去。”   “对,得找知道的人去。”田氏松开手,有些茫然地重复着,然后就想起来了一个人,“我们找她婆婆去!”   “我知道的,那个老太婆一直都瞧不上淑姐儿,以前也刁难过她,这一次没准就是她搞出来的,我要找她去。”说完这话,田氏就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   钟妈妈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   重阳节这天一早,在驿站休息了几个时辰的傅永宁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启程出发了,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来。   由于军情紧急,他到了京城的时候顾不得休息,也来不及往家里去一趟,就直奔皇城而去。   他是外派的武将,无召不可入京。   这次回来还是打着送奏折的名号,因为他之前提出的以攻代守之法边城的众将士犹豫不决,于是钟将军就起意让他自己亲自回京,向陛下禀告。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即便是边城的将士们同意了,也还是要写奏折回京的,倒不如让他亲自去,如果说服了陛下,也能早日开始实施,省一些功夫。   傅永宁站在御书房门口,平静地等待着。   “傅侯爷,”一个白面无须的老太监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对傅永宁道:“陛下这会儿有空闲,宣您觐见。”   傅永宁对他点点头,“有劳。”   那老太监弯着腰,把傅永宁请进了御书房。   当今陛下乃壮年登基,至今已有一十五年,威严日盛,他看到傅永宁进来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永宁啊,钟复的折子朕已经看了,他说这是你想的主意,兵部的那几位爱卿就要到了,你给朕好好说说吧。”   傅永宁应了一声,起身站起缓缓道,“此计臣已思索良久,辽人往年都是乘着春秋两季南下,秋季掠夺粮草,若冬季草原状况不佳,他们开春也会南下,为的是多抢一些东西回去。”   “但夏季和冬季则不会,夏季追逐草场,冬季休养生息。所以臣以为,应春秋死守城池,但夏冬则出城逐个击破……”   皇帝陛下听得出神,连兵部的大人们来了都不知道,最后还是老太监提醒才让人进来。   但这些大人们进来之后却吵翻了天。   一个说此计不可,固守城池乃先帝之策,祖宗家法不可变;另一人说此举会激怒辽人,万一对方疯狂反击那边城可守不住啊;还有人骂傅永宁年纪不大,异想天开,边城都屹立多少年了,再守个百年也不成问题。   当然有反对的就有赞成的,相比起文人们,那些老将军赞成的居多,纷纷向陛下建言可为之一试。   一时间,庄严的御书房吵吵嚷嚷的。   ……   而此事的广宁侯府,脸色苍白,被侍书扶着站了起来的曾淑并不知道她娘田氏来了,正怒气汹汹地想要找老夫人。   也不知道远在边城的傅永宁也回来了,如今正在御书房和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坐在龙椅上的陛下见他们吵来吵去都是些没有新意的,于是抬手按下此事,让他们先回去,明日再议。   这些事情曾淑都不知道,她被侍书搀扶着,一边缓慢地从内室出来,一边听着外面下人们的禀告。   之前已经排查出曾淑可能是吃了蟹以及菊花酒中招的,所以老太君没有耽搁,直接就让人去找那两样东西。也许是那幕后之人并没有想要隐藏,所以这两样东西很快就被找了出来。   那蟹膏肥味美,曾淑只吃了几口,其他原封未动,所以送回大厨房后有人瞧着扔掉了可惜,于是就偷偷藏了起来准备带回家里去,去的人一问马上乖乖地就招了。而那菊花酒虽然已经被倒掉了,但那壶还在,也被人一起拿了过来。   老太医亲自检查了一遍,然后叹息道:“确是此物。”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太君自然是满脸寒霜地命令把涉及此事的人都带来,严加审问。   从采买的到上菜的,一一审了个遍,最后众人就发现,最有嫌疑的就是大厨房的杨管事,那蟹是她做的,那菊花酒是她温的。   但是现在人不见了。   不但她不见了,她一家子都不见了。   而此时的曾淑脸色苍白地出现在大厅上,看着老夫人道:“杨管事?母亲,杨管事不是您的人吗?”   “她为何要如此对我?”   那杨管事的确是老夫人的人,她不但是老夫人的陪房下人,能坐上大厨房的管事也多亏了老夫人支持,甚至是出了错但仍然没有被撤的现在,也是看着老夫人的面子上。   她的人出了事,老夫人是难辞其咎的。   但老夫人的确是不知道啊。   正当她百口莫辩的时候,外面突然冲进来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妇人,那人一进门就喊道:“好啊,果然是你这个老太婆欺负我的女儿!”   她乘着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功夫,就冲上去抓着老夫人的衣襟啪啪地打了她两巴掌,随后又扯着她的头发,大声地道:“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念着你是淑姐儿的婆婆,就凭你之前欺负她的样子,我早就带着儿子打上门来了了!”   “如今你居然敢下毒害她!”   “我打死你!”   她身后的一个奴仆打扮的妇人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大太太,大太太您住手啊……” 第六十五章 侯爷,家里出事了   这两人就是一路心焦地赶来的田氏和钟妈妈了。   田氏原本就对女儿心怀愧疚, 这一路过来更是想东想西,一会儿想着不知道女儿现在怎么样了,一会儿想着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坏胚子, 竟敢给女儿下药, 然后到了门口就听见女儿质问老夫人为什么要害她。   这新仇旧恨让她眼眶充血, 脑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地冲了进去。   她只想着要为女儿讨一个公道。   侯府的人哪里见过这等乡下妇人吵架般的行径,一时都傻愣愣的没有拦住, 直到她把老夫人打了屋内的众人才陆陆续续地反应过来。   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林妈妈瞪大眼睛喊了一声老天爷,就快步挡在老夫人面前,隔开田氏的手掌。不过她也不敢对怒气冲冲的亲家太太动手,只好劝道:“亲家太太, 您消消气,这事跟我们老夫人没有关系……”   田氏却是不依不挠,她侧身看到曾淑惊讶地看着她的时候, 就好像得到了莫大的勇气。   “我呸,人都是她手底下的,怎么不是她指使?”   “我都听人说了,这是打量着我女儿怀孕了, 想要她落了胎去。幸亏我的淑姐儿吉人天相, 不然岂不是白白没了个孩子!”   老夫人踉跄着往后倒去,整个人依靠在身后的丫鬟中,惊骇万分,好一会儿才捂着通红的脸道:“把她抓起来,给我把她抓起来!”   她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更何况还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一刻老夫人哪顾得上对方是亲家,简直恨不得像那些冒犯了她的刁奴一样, 拖下去打死了干净。   “快,把她抓起来!掌嘴,给我狠狠的掌嘴!”   丫鬟们左看右看,蠢蠢欲动,但曾淑可不能真的让老夫人把母亲给抓住,更别说像个下人一样掌嘴了。   所以她站了出来,用有些虚弱的语气道:“都住手!”   老夫人见那些丫鬟们果然停住了脚步,气得险些晕过去。   “好哇,我就知道你是个心肠歹毒的,往日不恭敬也就罢了,如今还纵容你这个下贱胚子的娘来羞辱我。”   “我要休了你,我要让我儿子休了你!”   “好!”曾淑脆声应着,“合离可以,但是要先查清楚到底是谁害了我,我乃朝廷诰命,好端端的坐在家里头却遭此横祸,谋害朝廷诰命都是要治罪的,等找出了人,我们就到皇后娘娘跟前说理去!”   老夫人脸色一沉,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钱姨娘和娘家大嫂。钱姨娘在刚刚知道曾淑并没有怀孕的时候整个人就有些不对了,但经过敬国公世子夫人的厉喝,又勉强维持了镇定。   而敬国公世子夫人则神色如常,也就刚刚田氏突然冲进来的时候,她显得有些惊讶。如今见老夫人的目光望了过来,她道:“霆儿媳妇说得在理,这件事得查个清楚明白才好。”   老夫人不知从敬国公世子夫人这句话里面得到了什么信息,她怒气稍缓,冷笑着坐了下来。   “那就查吧,虽然我不喜欢你这个人,但你若是怀孕了,那生出来的也是我的孙儿,我是断断不会使什么手段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查出来和我无关,我不但要让霆儿休了你这个不敬尊长的,还要治你娘的罪!”   “那可不一定了,”田氏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嘲讽道:“你已经有一个孙儿了,还是你亲侄女生的,谁也不知道你想不想再要一个……”   “娘!”曾淑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添乱。   田氏这才闭上了嘴。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亲自对林妈妈道:“你打发人去找那个心肠歹毒的东西,府里找不到就去府外寻,我就不信了,好端端的一个人还能没影儿了?!”   事实上还真的就没影儿了。   邬大管事亲自压着杨家大儿媳妇和孙女回来,面色沉重地说:“回禀老太君,杨家老两口和他们的二儿子都不见了,只找到了她们的大儿媳妇和孙女。”   杨家大儿媳妇战战兢兢地道:“……收到了二叔的手指头,然后公公和婆婆就出去了,回来后婆婆说是二叔欠了赌债,他们已经还上了,但二叔一时回不来,要在医馆中养伤。”   “后来,后来就让奴婢带着妮儿回娘家去,奴婢娘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太君皱眉。“到处都寻遍了吗?”   “是,”邬大管事道:“府里到处都寻遍了,也和衙门那边打了招呼,但都没有找到人。”   曾淑心一沉,精明能干的邬大管事都找不到,那么很可能真的找不到了。而找不到人就不知道幕后凶手是谁,这对她是非常不利的。   等等,曾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杨家老二常去的赌坊和这附近的医馆找了吗?既然说是因为赌输了才剁了手指头回来,那么总有个地儿的,去查一查他是和谁一起赌的,有没有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另外城里的医馆也去问一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缺了手的伤患。”   “既然找不到那杨管事,那把杨二找出来也行。”   老太君缓缓点头,“就按霆儿媳妇说的办。”   曾淑向老太君道谢。   老太君和蔼道:“委屈你了,你今日受苦了,先回去歇着吧,身子要紧,待把人找出来我再让人通知你。”   她正要答应,但又看到晴雁站在门外朝她欣喜地点头,曾淑也是一喜,便道:“老太君,孙媳还有一事禀告。”   老太君示意她说。   于是曾淑道:“其实孙媳今日并不是遇害了一次,而是两次。”   “什么?!”老太君还没说话,田氏就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两次?!这,这是侯府还是虎狼窝啊?好端端的一个人一日竟然被人害了两次?不行,”田氏担心地抓着曾淑的手,“乖女儿啊,你跟娘回家去,跟娘回家去啊。”   “这些人是想吃了你啊!”   “娘,”曾淑按住了她的手,“您听我说完,早上那一次已经被我抓住了,之前正在审问呢,刚刚已经审出了结果了。”   曾淑看向老太君,“让我的丫鬟来说吧。”   晴雁沉稳地走了进来,先是给老太君、老夫人等人行了礼,然后才道:“回禀老太君,早上抓到的晴妙已经招认了。”   老太君想了想,把目光看向了老夫人,“晴妙?”   老夫人原本没有什么,但被这么一问才想起来这么一个人,于是看向了身后的林妈妈。   不等林妈妈解释,郭嬷嬷上前一步道:“回禀老太君,晴妙是之前老夫人派到侯爷身边服侍的,后来夫人入门后,就伺候夫人。”   老太君哦了一声。   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硬邦邦地道:“总之,都不关我的事!这府里头之前是我管着家,和我有关的海了去,哪能每个犯错都按在我的头上?”   曾淑没听她的解释,对晴雁道:“你继续说吧,都招了什么?”   晴雁道:“晴妙招了,说她给夫人的药里下巴豆是钱姨娘身边的玛瑙指使的,为此玛瑙还陆陆续续地给了她和家里人五十多两银子。奴婢已将她的口供和她家里的口供核对无误,也找出了那笔银子,不过如今只剩下四十两了。”   “钱姨娘?”   曾淑把目光投向了下首。   钱姨娘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脸色发白,疯狂地摇头,“没有,我没有让她做这样的事!”   这话还真的不是说谎,钱姨娘自己心里清楚,虽然在正院收买了人手时时注意着曾淑的动静,但她真的没有指使人去给曾淑的药里下药。再说了,她恨不得曾淑去死,若真的要下药怎么会是巴豆,而不是□□?   她原本是想着双管齐下,但家里人说会打草惊蛇,这件事情让她不要管了。所以她虽然知道他们会在今日行事,但具体如何还是不知道的。   刚刚看到曾淑流血的时候她可是乐坏了,谁曾想眨眼间竟然烧到了自己的头上来?   “你这是陷害!”她愤怒地指着曾淑道:“你这是串通了那个丫鬟来陷害我!”   曾淑并不想和她废话,直接让人把之前抓到的丫鬟带了过来,那些人早就被吓破了胆,纷纷招认。   “玛瑙姐姐说……”   “玛瑙姐姐……”   “玛瑙……”   “玛瑙姑娘……”   随着一个个人的述说,钱姨娘以及她身边的玛瑙脸色苍白,茫然四顾百口莫辩。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   傅永宁从御书房走了出来,身后一个老将军招呼道:“侯爷,傅侯爷等等……”   傅永宁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拱手,“王将军。”   “侯爷客气了,”那姓王的老将军笑道:“老夫刚才听完侯爷的计策,觉得妙不可言啊,不知侯爷可有空闲,老夫几个想再和你商议一番。”   傅永宁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不知明日可否?”   要按照王老将军的意思,那自然是越快越好的,但看着他这急切的模样,王老将军识趣地点头,“那好,明日恭候侯爷大驾。”   傅永宁辞别了几位老将军,然后快步走出了宫门。宫门外,几个亲卫们已经在等待了,就连被傅永宁先派去家里报信的邬荣也回来了,在左右徘徊地转悠着。   “侯爷!”   邬荣看见他出来,连忙道:“侯爷,家里出事了!” 第六十六章 重阳节的事情   老夫人惊讶道:“你在说什么?!邬荣上来就是一句‘侯爷家里出事了’, 旁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但傅永宁的神色还是瞬间就变了。   傅永宁向马匹走去,“出了什么事?”   邬荣快步跟上, 同时嘴里飞快地答道:“小的刚刚按照您的吩咐回家了一趟, 然后就听府里的人说今日午膳过后未久, 夫人遭受了暗算……”   他简略地把从他爷爷也就是邬大管事处听来的消息禀告了一遍,然后道:“如今已按照老太君的吩咐,派人把府内都围了起来, 但是那个关键的杨管事却是不见了,府内都寻过了,没有找到人。”   “衙门里头也派人去了,但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三口躲到了哪个老鼠洞里, 侯爷,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傅永宁听到此处,已是满脸寒霜。   他拉着缰绳飞快地上了马, 然后对马下等候吩咐的邬荣道:“从敬国公府查,从他们养着的人离查。”迎着邬荣瞬间抬起的惊骇目光,傅永宁扯下了腰间的玉佩扔给他,“你去永宁侯府找陆擎, 他知道在哪里。”   邬荣的心跳得极快, 惊道:“侯爷,敬国公府?!”   那可是侯爷的母家啊!   但这时的傅永宁已经打马飞了出去,呆滞在原地的邬荣只听见风中传来一声极为低哑的声音道:“这世上,只有他们才不想我有自己的子嗣……”   “邬,邬荣!”   旁边另一个亲卫听得同样惊骇万分,“现,现在怎么办?我们真的要去查敬国公府的人吗, 那可是敬国公府啊!”   “干!”邬荣抹了把脸,翻身上了马狰狞道:“听侯爷的!”   ……   而此时的广宁侯府内,钱姨娘在曾淑的逼问下一步步地后退着,摇头不肯承认,“不,不,不,我,我没有……”   曾淑不让她有反应的机会,再度道:“玛瑙是你的贴身丫鬟,这总不会有错吧?”她指着双手已被反剪在背后,由两个健硕的婆子押解起来的玛瑙道:“她做出来的事,岂是你说一句不知情就能推卸的吗?”   “就是你指使的!”   玛瑙也摇着头,强制镇定道:“夫人,奴婢没有指使她们陷害您啊,奴,奴婢怎敢呢?”   郭嬷嬷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巴掌,“闭嘴!心怀不轨的贱蹄子,夫人还没问你话呢,谁让你开口的?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这一巴掌打得钱姨娘也是一缩。   曾淑冷笑了一声,不再跟她们两个废话,转而对老太君道:“老太君,那个杨管事一时半会的找不回来,但我刚刚说的这一桩却是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的。”   “您也亲耳听见了,这主仆两人早就对我有不轨之心,不但明里暗里地打探我的动静,还趁着今日我院子里腾不开手的功夫企图谋害于我。我的人不但找到了钱姨娘她收买她们的银子,还在晴妙身上找到了装巴豆粉的油纸包。”   “如今她们也指认了的确是受钱姨娘指使的。”   “你,曾淑你这是陷害!”钱姨娘不甘心地大喊道:“给你的药里下巴豆那不是我做的,曾淑你这是陷害我!”   “这件事不是你做的,那么给我喝的酒里下药的事就是你做的了?”曾淑猛地回转身子,盯着她的眼睛反问道:“也对,最见不得我好的人就是你了,你的丫鬟之前也一直盯着我的肚子瞧,想要害我落胎的人就是你吧!”   钱姨娘脸色一变,巴豆那事的确不是她做的,所以她叫屈起来是真情实意。但后面这一件却和她脱不开干系,而且她也没想到曾淑现在居然还好好的。   在她的计划里,曾淑这会儿没了孩子,正应该哭天抢地的才对,所以被曾淑突然这么一问,她便语塞了,下意识地去看大伯母……   敬国公世子夫人暗骂了一声蠢货,然后在曾淑看过来的时候掩面道:“真是家门不幸啊,老太君,霆儿媳妇,她在家里头的时候就是个蠢的。”   “也怪弟妹没有教好她。”   “想要主母出丑这种事她的确是做得出来,但这下毒却是不敢的呀,她一个内宅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干得了这个呢。”   钱姨娘有几分不敢置信,“大伯母——”   “闭嘴!”敬国公世子夫人厉声道:“你还嫌家里的脸没丢尽吗?刚刚你就对霆儿媳妇出言不逊,如今又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我想要为你求情都拉不下脸来!若不是霆儿媳妇有惊无险,你要如何交代?”   “就应该把你关个三五个月的,好好反省反省……”   言下之意曾淑提出的这件事,虽然敬国公府认下是钱姨娘的错,但曾淑又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禁足个三五个月便也罢了。   曾淑却不想再生活在小心谨慎之中,冷笑着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用了,您把她带回去吧。”   “侯爷!”   “霆儿——”   随着三五声惊呼,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身甲胃背门站着,身后的阳光耀眼得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屋子里的众人只听到他的声音极冷,“广宁侯府容不下这样的人。”   钱姨娘不敢置信地凄厉喊道:“侯爷——”   ”敬国公世子夫人也是惊讶极了,“霆哥儿你这是何意?让钱姨娘给你做妾是当年我们两家就说好了的。不管是你娘还是敦哥儿,都得有个贴心人照顾啊,有她在我们也放心,你都忘了吗?”   老太君看着突然出现的孙子,微微皱眉,不过倒是没对他这话发表什么意见,只问道:“陛下知道你回来了吗?”   “孙儿刚从宫内出来。”   傅永宁回答完老太君这话后就无视了一屋子的人,几步走到了曾淑的身边握住她的手道:“抱歉,我回来迟了。”   曾淑有些愣,傻傻地看着他。   握着自己的这双手很热,尤其是与自己微凉的双手相比。曾淑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也没有想到他刚刚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一个被广宁侯府这样的人家送回去的妾,以后的日子定是生不如死。曾淑之前只想着把她送去某个地方,关个十年八年,但现在听到他这样说,顿时心中一热,反握住他的手道:“不迟,正正好。”   老夫人看着他们两个,气从中来,使劲地拍着桌子道:“老二,你在胡说些什么呢?她可是你表妹啊!”   “送回去哪儿有活路?”   “你这说的是什么气话,你外祖知道了,定会把她吊死的!”   “侯爷——”钱姨娘听罢凄厉地大喊着,“我不要回去,侯爷,表哥,表哥你不能如此对我,曾淑说的那件事的确不是我做的!”   “那我中毒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曾淑拨开傅永宁,几步走到钱姨娘面前抓着她的衣襟追问道:“如果你敢发誓这件事和你无关,我就跟侯爷求情把你留下,你发誓啊。”   “我没害过人,所以菩萨让我假怀孕,这次有惊无险。你对天发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若是说谎的话让天上的神佛和菩萨们惩罚罚你这辈子都没有孩子,后半生孤苦伶仃,并且参与了这件事的人全死光!”   “你参与了你死,你娘参与了你娘也死,全家都死!”   “我,我,我……”钱姨娘结结巴巴。   曾淑一推她,让这个恶毒心肠的人瘫软地倒在地上,望向她的目光惊恐万分。   但曾淑看着她,却觉得很解气。   ……   “所以她后来怎么样了?”   后面赶来的曾老太太邹氏坐在床沿,手里托着一个装了黑褐色药汁的碗,对在床上半坐着的曾淑道。   曾淑撇嘴,“钱家不愿意呗,虽然证据确凿,但她们拿出了当年曾帮助侯爷获得爵位这事来说,老夫人也不愿意,老太君觉得送回去于侯爷不利。总之,现在还关在她院子里呢,准备过两天等人抓到了之后再送到城外去。”   说到此处她偷笑了一下,贴近了邹氏的耳朵小声道:“祖母,虽然她们主仆二人到处打听我的消息,但巴豆粉那事是我让那晴妙丫鬟瞎编的!”   邹氏一听,险些把手上的药给洒了。   “你,你你,”她左右看了看,见周围都是自己人才放心下来,点了点曾淑的额头道:“你怎么这么莽撞?”   “万一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就有理变无理了!”   曾淑也是心有余悸,若是她知道傅永宁会回来,就不会如此冒险了。但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见迟迟抓不到人,而对方有老夫人和敬国公世子夫人撑腰,而自己这边只有自己和母亲这一个半人,最为关键的老太君又以侯府为重。   几相考虑之下,她干脆就让人告诉晴妙会把她弟弟从马厩挪出来另安排一个清净的差事。晴妙长期因为弟弟的事受其母毒打,见有望摆脱此事忙不迭地应了。   见祖母担心后续,曾淑连忙解释道:“我会让人把他们一家都送到通州我那新买的庄子上,让人看好的,另外他们一家只知道传消息的事,并不知道后面这个,给我下巴豆是晴妙自己的主意。”   邹氏略略放心,“那你准备怎么处理晴妙?”   这件事曾淑也有了主意,她道:“看在她帮了我把钱姨娘除掉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准备让人把她卖到南边去。”   邹氏缓缓点头,“也好,这事我让徐嬷嬷帮你去做。”   曾淑:“多谢祖母。”   邹氏终于露出了笑容,端起手里的碗道:“快趁热喝了吧,太医说你这回虽然有惊无险,但那些药到底不是咱们女子该喝的,所以给你开了些补身子的药。”   “嗯,”曾淑点头,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就苦着脸,一点一点地喝完了。   在曾家祖孙说话的时候,钱家姑嫂两个也相对而坐,老夫人的脸色不太好,向敬国公世子夫人问道:“大嫂,你跟我说实话,今天这事到底钱家有没有关系?”   老夫人并不是一个笨人,刚刚就隐隐地猜到了什么,但为了不给娘家招祸就一直忍着没说,但如今只有她们两人,就再也忍不住了。“那个下在菊花酒里头的落胎药,到底有没有家里的手笔?”   敬国公世子夫人掩面叹息一声。   “四妹啊,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那丫头上回回娘家就和她爹娘商量好了,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啊,这不,就急冲冲地来了。”   “什么?!”   老夫人咬着牙,“你,家里怎可如此?若是她真的怀了胎,那也是我的孙儿啊!”   敬国公世子夫人仍由老夫人发泄了一阵子,然后才道:“四妹啊,我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急匆匆地来了。但一直没来得及找机会阻止,这不,后来事情就突然发生了。”   “不过,”敬国公世子夫人看着怒气冲冲的老夫人道:“四妹啊,其实若她真的落了胎,因此伤了身子也是一件好事。”   老夫人不明所以。   敬国公世子夫人道:“四妹,你想过敦哥儿了吗?若这曾氏怀孕,生出个儿子来你让敦哥儿如何平安长大啊?她若是落了胎,最好是伤了身子这辈子都没有孩子,这对敦哥儿才是最稳妥的啊!”   “没有了嫡出弟妹,他将来才能顺顺利利地继承侯府。”   “至于你家老二,这不是还有几个妾室嘛,多给他纳两房妾室,生十个八个儿子都不是问题。”   想到了养在自己屋里的那个孩子,老夫人别过脸。 第六十七章 重阳节的故事   老太君的屋子内, 除了老太君之外还站着傅永宁。   “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傅永宁心不在焉地答道:“孙儿此次回来,是为了向陛下禀告北地御敌之策, 不日就要回去了。”   听他这么说, 老太君便没有再细问, 转而道:“我之前听底下的人说你媳妇有了身子,很是高兴了一阵,没想到却是空欢喜一场。早知道这样, 先头就不写信告诉你这事了。”   早在曾淑“怀孕”的时候,老太君就知道了,所以在家书上略提了一句,没想到后面却得知是假的。   也是因此, 她今日才疏忽了。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现在想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她看着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唯一的孙儿道:“这次你准备怎么做?”   傅永宁没有回答她, 只道:“这件事孙儿自有主张。”   老太君叹息一声,“也罢,那就都依了你吧,左右我这个做祖母的还能给你再撑几年, 你就放手去做。当年傅家虽依了先帝与敬国公府结亲, 但侯府是侯府,公府是公府,两家到底是不一样的。”   傅永宁静静听着,没有反驳,等老太君说完后他道:“祖母,孙儿想带淑儿到边城去,那里清净些。”   老太君惊讶了一下, “你要带你媳妇去边城?这事非同小可,陛下能答应?”将领在外领兵打仗,其家眷向来是留守京城的,傅永宁这想法在老太君看来无异于异想天开。   傅永宁却道:“这次的事,是一个很好的时。”   老太君听完后若有所思,半响缓缓点头,“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那明日我就往太后那走一趟吧。”   不然敬国公府就真的以为广宁侯府没人了。不过这样的话她没有当着傅永宁的面说,虽然这个孙儿从小和钱家不太亲近,但到底是钱氏生的。   只不过等他走后,老太君和左右说起的时候就没有顾及这么多了,她道:“钱大媳妇还在她哪儿吗?”   “是啊,”旁边一个年老的嬷嬷说道:“两个人在屋子里待了也有一阵子了,屏退了左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呵。”老太君冷笑了一声。   还能说些什么,左右不过是那些烂芝麻谷子的事,老太君不用派人去听就能够猜到了。   “让人看好了她,”老太君道:“这些日子不要让她出门,特别是不要让她进宫,霆儿他爹的忌日不是快要到了吗?让她抄些经书送来。”   ……   傅永宁快步走出了老太君的院子,往正院走去,路过福寿堂的时候他脚步停顿了一下,往那边望了一眼,神情晦暗不明。   终究还是二话不说地就走了。   等他回到正院的时候,便看到田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望一眼里间,一副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的模样。   而她的周围,坐着神色各异的曾家父子三人。   “岳父、岳母。”傅永宁朝着二老行了个礼,然后道:“抱歉让您二老担忧了,我没有照顾好淑儿。”   曾大老爷本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甲胃的侯爷女婿,摆摆手道:“淑儿在里头,你去看看她吧。”   而田氏看着他,也失了以往的亲近,犹豫后才道:“你先去看看她吧,看她把药吃了没?”   傅永宁再行了一礼,然后才走了进去。   里间,曾淑已经喝完了药,正在问邹氏她的身子如何了。   邹氏道:“你这个爱操心的,那太医是个医术精湛的,吃了他开的药后我已经好多了,胸口也不再犯疼。你呀,还是看着你自个儿吧,太医开的药要记得吃,莫要怕苦苦口才是良药呢。”   曾淑嗯嗯着点头。   然后就看到了停在帐外的那个身影。   邹氏又嘱咐了几句,然后看到她有些神不在焉的样子,便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到了傅永宁。她心下了然,在丫鬟的轻扶下站了起来,“你们夫妻两个说会儿话吧,我到外头去坐坐。”   傅永宁几步走到了曾淑的床前,坐下来抬手去抚摸她的脸,说话的声音带着几丝微哑,“累不累?”   曾淑微微摇了摇头,看到他这张带着青色胡渣的脸,觉得有些陌生,实在是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自他走后,先是母亲发现了未来二嫂是祖母先相中的,闹了一场,接着就是二哥的那一件事,二哥的事情刚完她又发现自己怀孕的事是假的,紧接着是祖母被诊出有旧疾、母亲管家出了纰漏……   最后就是今天这一件,接着重阳节热热闹闹的功夫,往她的吃喝里头下药,如果不是她怀孕的事是假的,她们就得逞了。   想到此处,曾淑担心地问道:“那个杨管事抓到了吗?”   傅永宁摇了摇头,将她揽入了怀中,“会抓到的,我已让人报了官,说他们下毒,意图谋害于你,也在京城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逃不出去的。”   曾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报官,不要急吗?”   傅永宁紧紧地抱着她,“不要急,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对你越有利。”两个人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傅永宁突然问道:“淑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边城?”   “啊?”曾淑有些茫然地抬头,“边城?”   “对,”傅永宁道:“我这次会在那边多待几年,也许五六年,也许七八年,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   曾淑惊讶,“怎,怎么这么久?”打仗在她的理解里顶多三五个月就回来了,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好几年了呢?   傅永宁没有解释太多,只道:“你愿意去吗?只带你用惯的那些人,我在边城有一座将军府,虽然没有侯府这么大,但住我们两个人是无碍的。此外还可以带上你的那匹马,你可以骑着它在城里面转悠,或者想要出城也行,城外有一片很大的草场,你可以带着人去打猎。”   “另外那边很冷,你喜欢的冰嬉现在就可以玩起来了。”   曾淑越听眼睛越亮,没等他说完就点头道:“好!”   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府邸的曾淑这天夜里睡得很好,不过朦胧之中好像听见了人的哭声。   “昨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侍书小声道:“是的,昨儿夜里大公子敦哥儿魇着了,发起热来,秋姨娘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求侯爷去看看。”   曾淑喝药的手顿住了,“魇着了?”   “是啊,”侍书端来了蜜水,“太医说应该是白日里看到您流血了,所以受了惊,这半夜就发作起来,好在秋姨娘一直小心谨慎,这才能早早发现,若是迟了些怕是不太好。”   曾淑又问:“那现在如何了?”   侍书道:“昨儿夜里烧了两三回,早些时候听说已经好些了。”   曾淑点头,低头把药都喝光,然后道:“那你等下代我去看一看,带两足年的人参去,另外跟秋姨娘说需要什么药材就遣人去库房里寻,库房没有就去外头买,千万不要耽搁了。”   “另外跟库房的人说不要难为她。”   侍书明白曾淑的意思,笑道:“知道了夫人,奴婢会跟她们说您身子不适,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呢。虽然您很担心大公子,但未免过了病气去,还是等身子好一些了再去看他。”   曾淑冲她点点头。   喝完了蜜水之后,曾淑道:“你去把郭嬷嬷喊来,我有事情吩咐她。”   郭嬷嬷很快就来了,她同样的眼眶青黑,一看到曾淑就跪了下来,惭愧道:“老奴管事无方,险些害了夫人,罪该万死。”   曾淑让侍书把人扶起来,安慰道:“嬷嬷,这事不怪你,我们在明她们在暗,要想找到破绽总有法子的。这府里这么大,也不是处处都是我们的人,如今那杨管事还没找到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我想着,府里应该动一动了。”   郭嬷嬷用棉帕子拭去了眼泪,“夫人您尽管吩咐,那些个吃里扒外的,的确应该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   曾淑道:“我准备,把府里的人都换一换。”   ……   “夫人,饶命啊夫人——”   “诶诶诶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干什么干什么?”   晴雁急冲冲回来的时候,到处听到了下人们的惊呼声,有的看到她之后还冲上来求饶,但都被面无表情的婆子们拉走了。   但即便如此,等她到了正院的时候还是耽搁了一会儿。   她抓着一个眼熟的丫鬟问道:“府里出了什么事?”   被抓住的是今天刚刚回来当差的春桐,她见是晴雁连忙行了一礼,然后高兴道:“晴雁姐姐,府里头正在清理人呢。夫人说那些和杨管事、晴妙等几个有关系的人统统都赶出去,还喊了人牙子来守着。”   “另外还有一些当差不认真的,犯了错的,也都打发回家去了,总之就是这样,那些人正闹着呢。”   “刚刚还有人跪在院子门口,想要求见夫人,请夫人收回成命。不过夫人说了,谁来都不见,于是她们就灰溜溜走了。”   晴雁皱眉,“夫人现在谁也不见吗?”   春桐见她误会了,连忙道:“不是,晴雁姐姐你当然是见的,是那些求情的一概不见。”   晴雁点头,“那你好好的守着门,我去见夫人。” 第六十八章 重阳节后续   曾淑正在接见外地的管事们, 他们都是在重阳节之前进京的,曾淑此前没有接见一来是因为没有空余的时间,二来就是想要晾上一晾他们。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这些人瞧着都乖巧了许多, 对于曾淑的问话也是有问必答, 半点都不敢拖延和隐瞒。当然了, 这可能和旁边坐着的傅永宁也有几分关系。   曾淑看了他一眼。   傅永宁疑惑的目光瞬间望了过来。   曾淑朝他笑了笑,然后对底下战战兢兢的那人道:“就这样办吧,多用些心思, 若明年能有多的进项,府里自有赏赐。”   那管事忙不迭地道:“是,小的听命。”然后半抬着头,见侯爷没有别的吩咐, 才小心着退了出去。出去之后再看不到里头了才敢直起腰擦了把汗,对着旁边的同僚们露出心有余悸的笑容。   这位夫人可比老夫人严厉多了,这两天不止一人被拉下去打板子, 往后是得督促着底下的人多用些心,不然明年还是不是自己来,可就难说了啊。   这些外地来的管事们或庆幸着,或担忧着, 但都没有影响同样等候在门外的大丫鬟晴雁。她见里头没有旁的人了, 于是快步走了进去,对刚说完话,含笑对望着的傅永宁和曾淑道:“侯爷,夫人。我二哥回来了,说有要事禀告。”   傅永宁神色一凝,“让他进来。”他心知怕是之前让他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果不其然,邬荣神色凝重道:“回禀侯爷, 夫人,那杨管事一家已经找到了,但人已被灭口。”   灭口?   有丫鬟啊地惊呼了一声,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就连曾淑也愣了一下,随即就感到手一热,原来是傅永宁握住了她的手,她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对邬荣道:“你继续说,有留下什么证据吗?”   “并无。”邬荣道:“他们身上的金银细软都不见了,是今早上衙门里头的人刚从河里捞上来的,说是已经死了超过三日了。”   那也就是失踪的那一日就已经死了,怪不得不管是侯府还是衙门里头的捕快们一直没有找到人。   傅永宁拍了拍她的手,“我去看看,待会回来陪你用膳。”   “好。”曾淑朝他点点头,然后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这几日除了进宫就都陪在她的身边,好像她是个泥塑的一样。   “夫人?”在旁边登记那些管事们回话的侍墨疑问道。   曾淑收敛住思绪,“好了,继续吧。”   这边曾淑一个接一个地见着人,那边傅永宁已亲自去衙门处查看了那一家三口的尸首,然后面无表情地从那臭气熏天的屋子里出来。   “侯爷。”邬荣捂着鼻子道:“现在要怎么做?这几具尸首都已经泡发了去,连个囫囵样都没了,要不是最先浮起来的杨二断了一根手指,剩下的两具他们都想不到要捞起来呢。”   “怪不得怎么找都找不见人,原来都沉到河底里去了。”   “转到刑部去,”傅永宁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他们没准能看出些什么。”   邬荣哦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侯爷,永安侯陆大人知道您回来了,想要见您呢。”   傅永宁:“知道了。”   ……   又一次的御书房陛见。   这次除了傅永宁、兵部的大人们以及几位老将军外,成年的几位皇子也在,分别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生母早逝的二皇子以及钱贵妃所出的三皇子。   待傅永宁说完他的以攻代守之策,当今陛下环视一圈,道:“都说说,傅爱卿此计你们这些日子也都了解了,都说说你们是怎么想的。”   大皇子赞同,“父皇,一味的固守非长久之计,儿臣查阅了之前的奏章,也询问过几位老将军,辽人的攻势一年比一年猛烈。若只执着于固守城池,总有一日是守不住的,倒不如出城杀敌。”   “大皇兄此言差矣,”三皇子道:“父皇,广宁侯此计看上去很好,但实际上却没什么大用。”   三皇子道:“辽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在马背上如履平地,岂是我朝将士可比?以往正面相逢,一个顶我们三五个。更别说让将士们到草原上去了,人生地不熟只会让将士们枉死罢了。”   “所以儿臣觉得,此计不妥。”   傅永宁站了出来,“回皇上……”   ……   一通争辩之后,一行人面红耳赤地出了御书房。   傅永宁和大皇子走在了最后,大皇子道:“你和三弟这是怎么了?刚才争得寸步不让。”   傅永宁道:“意见不合罢了。”   大皇子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我看不见得,是因为你家里发生的事情吧,大皇子妃都跟我说了,敬国公府送去的妾室意图谋害广宁侯夫人,这件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不但敬国公府的人被弹劾,敬国公府某个孙女原本定下的亲事也黄了,若是没有你的手笔,我是不信的。”   傅永宁:“他们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大皇子呵呵笑了两声,明显的不信,不过倒也没说什么。   两人一步步地往外走着,忽听到后面传来尖细的嗓音,“广宁侯大人,广宁侯傅大人,等等,等一等。”   来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先是朝大皇子行了一礼,然后才对傅永宁道:“傅大人,皇上有请。”   傅永宁和大皇子对视一眼,然后傅永宁拱手向大皇子告辞,便随着那个小太监回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皇帝陛下正放下一本奏折,然后对行礼完毕的傅永宁道:“傅卿,你上的这折子,说想要带家眷赴任?”   “是,”傅永宁恭敬地答道:“臣愿带家眷赴任,不破辽军誓不还。”   啪,奏折被皇帝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傅永宁单膝跪了下来,“臣提出此计并非异想天开,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先永安侯陆将军的兵书上便有提及,只需经过严格训练,我朝将士亦有一拼之力。”   “皇上,二十年前边城便破过一次,血流遍野,永安侯府先老侯爷及其子嗣皆战死沙场,我祖父亦死于此战。而三年前臣的父亲、兄长也因辽人攻势猛烈,不得已出城迎战,双双战死,险些尸骨无存。”   “这么多年,死于边城的将士数不胜数。”   “皇上,固守,不可!”   “好!”皇帝从龙座上站了起来,亲自下来将单膝跪地的傅永宁扶起,“傅爱卿,切莫让朕失望!”   ……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   侍书把头探了出去,然后看到远处那朦胧中的巍峨京城,便又缩了回来,高兴地说道:“夫人,我们真的离开京城了。”   曾淑的身子随着马车一晃一晃,闻言也很是高兴,“这还有假?”   之前傅永宁说要带她去边城,曾淑虽然很高兴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不过短短十日他们就出发了。   她险些没来得及安排手头上的事。   好在郭嬷嬷留守京城,所以府里的大小事务曾淑都交给了她,郭嬷嬷这个人曾淑相处这么些日子还是很信任的。她可能做不来什么大事,但只要吩咐下去了,便能妥善办好。   况且府里头除了郭嬷嬷外还有老太君这定海神针,郭嬷嬷处理不来的事情放到了老太君面前却是小事一桩,就连后来钱家女眷不满意侯府这边大肆宣扬曾淑遭了暗算一事,想要上门讨说法也是被老太君一应挡了去。   所以府里头有她们两人,以及那些新提拔上来的管事们,曾淑才能安心地跟着到边城去,不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至于曾家那边,除了母亲那边不能如她所愿之外,祖母的身子好多了,只需按时吃药即可。曾淑的二婶在众人的劝说之下也带着两个年纪小些的孩子回江南去了,只留下了十四岁的曾三郎。   如今曾府名义上是曾大太太管家,但许多事务都交给了曾大奶奶打理,而曾淑的二哥伤也已好全,如今正为了明年的春闱日夜苦读,整个人都瘦了一些但精神头却很好。   这让她也放下心来,这一路北去心情都很好。   “夫人,”车外传来了邬荣的声音,“侯爷说再过半个时辰便停下来用午膳,歇息一个时辰再上路。”   曾淑问道:“怎么是你过来,侯爷呢?”   邬荣大声答道:“回夫人的话,侯爷打猎去了。”   “打猎?”曾淑掀开窗帘往外望去,见道路两旁都是稀稀疏疏的灌木丛,奇道:“他去哪儿打猎了?这附近有打猎的地儿吗?”   邬荣:“前边有一处林子,侯爷便骑马往前头去了。”   曾淑往前面眺望,并没有看到傅永宁骑着马的身影,就连邬荣说的那处林子也没看见,不由得有些失望,“这样啊。”   她还没见过人打猎呢,原本还想着能不能跟着一道去的。   不过这点点的失落在看到傅永宁的亲卫们带着几只兔子,山鸡回来的时候就消失了。   “真的打到了?”曾淑快步走上前去,“我看看,我看看。”   “有血。”傅永宁伸手拦住了她   “不碍事,”曾淑兴致勃勃地提起一只灰色兔子,仰起脸问他:“这些都是你打的吗?” 第六十九章 初到边城   傅永宁从那堆猎物里面挑出了几个, “这些好吃。”曾淑伸手想要去接,不过被他挪开了,反手它们扔给了走过来的丫鬟。   “要去骑马吗?”   “好啊, ”曾淑跟着他往前走, “我也可以去打猎吗?”   傅永宁应允, 于是曾淑骑了一会儿马,就在傅永宁的教导下开始学射箭,可惜她臂力不足, 射出来的箭支都是歪歪斜斜的,不但没有射到猎物反而把好不容易发现的一只灰兔子吓跑了。   “哎呀,跑了!”曾淑遗憾道。   但下一瞬傅永宁就接过了她手里的弓,伸手一搭箭便射了出去, 箭支瞬息便至,正中那只逃跑的灰兔。   曾淑马上就跑去捡了起来,笑得和自己打中了一样的高兴, “把它烤了吃吧,我还没吃过烤的兔子呢。”   这等小事,傅永宁自是无有不应的,而且他不但应下了, 还亲自将已经剥皮的兔子串了起来, 架在了火堆上。   “要放盐吗?”曾淑翻找着皮囊里面的调料,找了几样出来,“还是要先刷一刷酱料?”   傅永宁先取过了一个小瓶子颠了颠,“用这个。”   曾淑哦了一声,然后接过那个瓶子,拔开瓶塞就往已经烤得冒烟的兔子身上撒了上去。不过刚一触及,一股香味便散发了出来。   “唔, 好香!”曾淑深吸了一口气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香料?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傅永宁把手上的烤兔子转了一个圈,取出匕首在上面划了几刀,然后才道:“这是边城的……”   曾淑和傅永宁一边烤兔子一边说话,而另一边能干的丫鬟们早就埋祸造饭,并将洗好的野菜煮成了汤,热气腾腾。   “夫人今天很高兴。”晴屏一边搅和着瓦罐里的粥一边小声道:“在府里的时候可没见夫人这么高兴过。”   “那当然,”侍书端着切好的野鸡肉过来,“在外头多好啊,府里头到处是规矩,粥熬好了吗?夫人早上的时候说想要喝粥。”   “好了,”晴屏将勺子拿出来,在罐子的边缘敲了敲,“外头多有不便也就只能熬成这样了,等晚上找到地方歇息的时候,我再起得早些,定然熬出比这个更好更稠的粥来。”   “那这个给你,我去跟夫人说可以用膳了。”侍书将篮子递了过去。   曾淑这一次去边城,把身边剩下的四个大丫鬟都带上了,晴屏家学渊源,于是管着吃食,晴雁和侍墨则管底下的人以及东西,至于侍书只需跟在曾淑的身边,听从吩咐。   一行人在路上花了整整五日的功夫,才看到了巍峨的边城。至于傅永宁有事在身,只跟着他们走了最开始的那两日,第三日一早他便带着两个亲卫日夜兼程先行一步了,只让邬荣领着人护送曾淑跟在后面。   “这就是边城了吗?”曾淑望着城外那一长串等着进城的人,他们或是衣冠楚楚,或是衣衫褴褛,但都规规矩矩的在城门边上排成一排,空出了另一侧很宽的一条道来。   “那一边的路是做什么使的?怎么不管是人还是马车,都只排在这一边?”   邬荣答道:“回夫人,那边是供将士们进出用的,百姓们都只能走这边,以免堵塞了路,延误军机。”说完了这话,他又补充道:“不过夫人您放心,咱们侯府的人可以直接走在最前头,不必像他们一样等着。”   “侯爷的府邸在这边是叫做傅将军府,进了城再走上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那我们就走吧。”曾淑放下了帘子,不再关注城门外排成一排的那些人。   不过他们不再关注,但随着马车的临近,那些排成一排的人反而对这十几辆马车议论纷纷了起来。   “那是谁呀?那马又高又大,气派得很。”   “或许是送礼的。”   “又或者是哪里来的商队?”   “不可能是商队!看那些马车,定是富贵人家的,商队哪里用得起?而且若是商队那也不可能有那么多辆拉人的车,定是拉货的多。”   “就是就是,而且那些护卫都穿了甲胃,普通人家哪里买得到,依我看定是哪位将军家的女眷来了。”   “会是哪位将军啊?”   “谁知道呢。”   “咦,上头有字呢,马车前头挂着牌子呢,写了什么来着?”   “傅?”   “哎呀是傅将军呐!”   “那这马车岂不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啊……”   ……   侍书听着外头传来亲卫们训斥百姓们走远一些,不要靠近的声音,奇道:“夫人,这里的人胆子可真大,看到侯府的马车竟然还想上前来看,要是在京城,那些百姓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这倒不是说广宁侯府的名字在京城能止小儿夜啼,而是京城的百姓时常能见到高门显贵出身子弟,有的还好一些,但有的却是是非不分的纨绔,若是躲闪不及被这样的人抽了一鞭子,那是没处说理去的。   所以久而久之,百姓们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就宁远躲远一些了。   曾淑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她道:“应该是这里的人都较为淳朴吧,再者官员也没有那些鱼肉百姓的。”   不然他们不会对侯府的马车如此好奇。   马车就这样在百姓们的围观下向前行驶着,半个时辰后成功抵达了将军府,这座名为‘傅将军府’的宅院名副其实,处处透着一股硬邦邦的气息,就连种的树都直挺挺地竖着,不知道拐弯。   至于其他的什么‘小桥流水’、‘蜿蜒回廊’、‘别具一格的假山’等等装点宅院的事务更是一个都未曾看见。   演武场倒是宽大得很。   府内处处透着一股粗犷的气息。   曾淑嘴角含笑,一边走着一边将这屋子记在心里。若没有什么意外,往后的很多年她都会在这里度过了。   她们一行人打量着这座宅邸,而宅邸里的人也在暗暗地打量着曾淑这个将来要管着他们的将军夫人,猜测她的性情,议论着不知她是否是个好相与的。   所以等她们走到正院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几个妇人在此等候了。领头的那一个上前一步,朝曾淑行了个半生半熟的福礼,然后爽朗地笑道:“您就是傅将军的夫人了吧,我夫家姓元,她们啊都叫我元大娘。”   “托傅将军的福,如今领着其他几位姐妹在将军府做些杂活,夫人您刚从京城来,一路都累坏了吧。快进屋歇着吧,屋里头都收拾好了,被褥都是新打的,这两天都拿出来晒过了,暖和着呢。”   这元大娘噼里啪啦地一顿说,热情地请曾淑进屋,然后又吩咐其身后的一个灰色衣裳的妇人去打水来。   “夫人您先歇着,我们这就去给您做饭去。”   “这事不急,”曾淑请她坐下,然后问道:“还没问你,侯爷,也就是傅将军去了何处?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知了,”元大娘老实地回答道:“傅将军和他手底下的那些亲卫们时常是看不到人的,也就吃饭的时候人多一些。傅将军要去哪儿,我们这些人也不敢问呐,只知道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夫人您要来的事,还是傅将军刚回来的时候吩咐的。”   见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来,曾淑也不勉强,让晴屏跟着她一起去做午膳,然后又让晴雁指挥着人把她们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好。   等她们这边收拾完,被褥、床幔、门帘子、摆设等统统都换成了从京城带来的东西后,元大娘也带着人端来了午膳。   喷香的烤羊腿一只、热气腾腾的鸡汤一大盆、黑褐色的羊蝎子肉一盘、大块大块的炖羊肉一大碗,还有大白米饭一桶、烤饼一叠。   元大娘最后把有曾淑脑袋那么大,装着满满一桶白米饭的饭桶放下,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也不知道夫人您喜欢吃什么,我们呀也就按着将军喜欢吃的准备了,夫人您慢慢吃,若是不够厨房里头还有呢。”   曾淑:“……”她看了看这一桌子的菜,又看了看殷勤的元大娘。   众丫鬟:“……”看了看满桌的饭菜,又看了看夫人。   这里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被以为和傅永宁饭量一样大的曾淑在元大娘走后苦笑道:“这么多,我哪儿吃得完啊,你们分一些去吧,莫要浪费了。对了,这一桌子都是肉,也没点别的颜色,看着就没胃口,你们去给我拿点酱菜来。”   晴屏笑道:“夫人,奴婢早就准备好了。”说完没多久她就端了几份酱菜和一叠路上采的野菜进来。   曾淑夹了一筷子,赞道:“倒是个机灵的。”   晴屏谢了曾淑的夸奖,然后有些遗憾道:“奴婢刚刚在厨房看过了,肉是尽够的,就是菜少得可怜,元大娘说那是因为这边城周围的地都种了粮食,不然就不够吃,没有哪家舍得种菜。”   “想要吃菜啊,都得到城外的山里头挖去,又或者是到城门口的集市上买,因为侯爷不爱吃,所以今天府里头就没有准备,要晚膳的时候才有。”   “不碍事,”曾淑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羊肉,“我记得路上我们采了好些,姑且先用着吧,过两日看看情形再说。”   晴屏应道:“是,夫人。” 第七十章 边城和京城不一样   用完午膳, 曾淑梳洗过后就躺在丫鬟们重新收拾出来的床榻上睡着了,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家家户户点灯的时候。   来往的丫鬟们都不敢惊扰了她, 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所以等曾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刚刚看着还有些粗狂的院子, 如今已细致了许多。到处都是眼熟的东西,惯用的也摆在了熟悉的位置。   “夫人,您看看可还有哪儿不妥?”   晴雁往香炉里舀了一勺茶粉, 合上盖子未久屋子里就布满了茶香气,这是曾淑和傅永宁都挺喜欢的一种香,用几种茶叶磨成粉制的。   除此之外这次的行囊里还带了她们几个闲暇时用各种香料、花瓣等制成的香粉、香饼等。这些香粉、香饼对应着不同的时节、不同的环境,偶尔曾淑心情不同的时候也会换上一换。   曾淑深吸了一口气, 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她屋子屋外都看了看,指出了几个不太喜欢的地方让她们改,然后道:“就先这样吧, 等我们闲下来之后再收拾,这些漆有些已经破裂了,你找人来补一补,还有院子里多摆些花, 这样看着有些单调……”   晴雁一一记下, “是,夫人。”   这一圈转下来就到了晚膳时分,厨房同样端上来了大块的烤肉,以及羊肉汤、烤饼等吃食,许是歇息过后恢复了精神,这次曾淑吃得很香。   “这个炖羊羔肉好吃,”曾淑拨弄着碗里的肉块, “里头放了什么?和我们在京城时候吃的有很大不同,这个味儿更香一些。”   晴屏一边给她盛汤一边道:“元大娘说是边城这边特有的香料,那些往来的商人们每次都会买上许多带回去呢,用来炖肉最好。”   说起今天刚见的这元大娘,曾淑就想起还没问她的来历呢,于是道:“这元大娘何许人也?”   晴雁如今负责管府里头的人,所以在曾淑休息的时候并没有闲着,已经把将军府上上下下打听了个遍了,听到这话后很快答道:“夫人,奴婢打听过了,这元大娘以及这府里头其他的下人,是钟将军那边替侯爷雇佣的。”   曾淑停下了筷子,疑问道:“雇佣?”   这倒是少见。   晴雁道:“是的,夫人,边城这边的人很少卖身,多是雇佣,今年在这家做活,明年就可能在另外一家。”   “侯爷已经三年多没来过边城了,之前将军府的下人们死的死,走的走,如今没剩下几个。所以这次侯爷过来,钟将军就让他们府的管家找了几个妇人来做些杂活,那些粗手粗脚的亲卫们衣服不会洗,饭也做不好。”   说完了这些,她又问:“夫人,这些人我们还要吗?”   曾淑想了想问道:“我们带了多少人来?”   晴雁飞快答道:“大丫鬟就我们四人,二等的有两个,剩下的都是些绣娘,厨娘等人,合计二十八人。”   带来的人只有二十八个,这并不是说偌大的广宁侯府只有二十八人愿意跟着曾淑一道来边城,事实上有些志气的都想跟来,包括那些坐稳了管事之位的。因为经过了这几个月,谁都知道如今侯府就是夫人当家。   想要有个前程就得紧挨着夫人。   边城虽苦,但夫人也不是一直都待在边城啊,三五年也就回来了,没准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小爷,姑娘们呢。   若是自家儿女能和侯府的下一辈一起长大,那情分就不用说了,将来能得到的好处也是数不尽的。   所以一听说夫人要带人走,许多人都蠢蠢欲动。   可惜的是她们虽然想来,但曾淑并不想要那么多人,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也就带了些有手艺在身的。   带太多的人也是麻烦。   比如那些做粗活的带过来做什么呢?浪费粮食罢了,没得还让人母子或是夫妻分离。原本曾淑是想着在这边买的,如今听说还有雇佣这么一个法子,便道:“那就让她们留下吧,看看府里还差些什么人,我们也去雇一些。”   曾淑给自己夹了一大块炖肉,笑道:“这叫‘入乡随俗’。”   晴雁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奴婢就去打听打听,虽说只是在院子里伺候的,但也不能马虎了,总得挑些好的。”   对她们几个曾淑是放心的,于是埋头吃了起来。   这一日,傅永宁是半夜才回来的,曾淑开始还没发觉,但她晚上吃得有点多,睡着睡着就觉得口干舌燥,迷迷瞪瞪爬起来想要去倒碗水喝的时候,突然发现旁边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人,顿时吓了一跳。   险些把人推下床去。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傅永宁好像很疲惫的样子,伸手搂过她就要再度睡去,但却被曾淑阻止了,她使劲地推着他,“你让开些,我要去喝水。”   于是傅永宁翻身下床,喊着门外值夜的丫鬟给她端来了一杯温水,然后他自己又困倦地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曾淑小口小口地抿着水,就着丫鬟在床前重新燃起的烛火,打量起眼前这个好几天没见的人,然后发现他黑了些。不但脸黑了些,人也瘦了,眼底更是青黑一片,好像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一样。   “你这些天是去哪儿了?”   傅永宁闭着眼睛,“有一股人在城外的村子里祸害百姓,我领着人去处置了。”   曾淑好奇,“你都已经是将军了,还亲自带人去啊?这种事不是应该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吗?你们做将军的,应该在后头运筹帷幄才对啊。”   傅永宁侧过脸,睁开眼睛看她,“若是不知晓城外的地势,也不知晓手底下兵马的性情,连弓箭手射不射得到兔子都不知道,如何运筹帷幄?”   弓箭手射兔子,曾淑又喝了一口水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于是气恼地推了他一把,“我再练练就可以了,小看人。”   “喏,这水我不喝了,你拿回桌子上去吧。”   傅永宁伸手接过,不过却没有起来,而是半坐起身子把水喝光,然后反手一掷把烛火给熄灭了,整个人又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曾淑抱着被子有些傻眼,想了想她也躺了下去。于是曾淑在边城的第一日,就这样平平无奇地度过了。   ……   晴雁掀开厚重的布帘,哈着气从外头走了进来,“夫人,欧府的人来了,想请您去参加他们家大姑娘的满月宴。”   曾淑在脑海中回想着欧府是哪一家。   这边城民风彪悍,文官没有几个,武官却是一堆,也因此这里的人说话做事和京城有很大不同。   京城若是哪家有事要宴请,都会提前几天下帖子,而这里很多人家都只是派下人或者是自己亲自上门说一声。刚开始的时候曾淑很不习惯,但久而久之也就慢慢适应了,因为这里的当家太太们,很多都不识字,出身一般的她们也不会像京城的女子那样从小就学着规矩礼仪。   长大了自然就不会讲究这些。   就比如要办满月宴的这个欧府吧,欧将军是正五品的宁远将军,但他可不是哪儿来的世家子,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出生入死,经历多场拼杀才积累下战功升到正五品的农家子弟。   欧太太与其同村,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欧家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就更不用说了,会写自己名就算是很有本事了。   欧将军发达之后就把老父母、妻儿以及六个兄弟姐妹都接了过来,老老少少十几口人住在一处,说是‘欧府’,其实叫‘欧家村’可能更为贴切。为了省钱,他们下人也不请一个,里里外外都是家里的媳妇们在忙活。   曾淑想到他们家便有些头疼,“他们家还请了谁?”   晴雁道:“还有钟将军府的二姨娘,曹小将军的夫人,宁将军的夫人,以及其他几位将军太太。”   曾淑:“那你便备一份礼吧,侯爷说欧将军又立了功,这次论功行赏之后怕是要升到四品,他们家大姑娘的满月宴,我还是要去露一露脸的,毕竟他是侯爷的得力属下,不要失礼了。”   侍书撇嘴,“夫人您才不会失礼呢,侯府指缝里落下来的东西,她们看得眼睛都要直了去。欧府的礼最好打发了,直接送金银就好,他们家穷得叮当响,全家十几口人就指望着欧将军的饷银过日子。”   “不然也不会办个满月宴就全城嚷嚷。”   曾淑摇头失笑,“好了,就你看得清,快去和晴雁一起准备吧,送两匹料子,再让绣娘赶制一身衣裳,此外再添一把长命锁也就够了。”   若是在京城,这些肯定是不够的,但在边城这样的地方却是尽够了。   按照傅永宁的品阶,他上面还有钟将军,平级的有曹小将军,次级的则是宁将军等人。但钟将军夫人远在京城,边城是二房妾室做主,所以当某个将军嫁女儿,曾淑给的那副添妆的头面压过了钟二姨娘以及曹小将军夫人的时候,她便悟了这个道理。 第七十一章 边城的日子   晚上傅永宁回来的时候, 曾淑跟他说了这件事,“欧将军家里有一个儿子,如今生了个女儿, 正好凑成了一个好字。”   傅永宁动作极快地用着桌上的晚膳, 而曾淑已经吃饱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夹上两筷子,听到曾淑的话后,他道:“欧大牛?确是个勇猛的。”   “这名倒是朴实, 等等,”曾淑突然盯住他的嘴,凑近前去道:“你的牙齿怎么流血了?你张开嘴给我看看。”   傅永宁别过脸,“没事, 这在边城是常有的事。”   曾淑怀疑,“那我怎么没有?”   想想觉得奇怪,曾淑不放心地按住他的手, 关切地问道:“你莫不是生病了吧?不行,得让人给你看看,晴雁,晴雁?你去把孙府医找来。”   晴雁要跟着曾淑一起来边城, 孙府医自然是一起来了, 他们夫妻两个现在就在后罩房那住着,如今晴雁还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   孙府医听到跑腿丫鬟的话后连忙提着药箱急冲冲地来了,他把完脉后放松地道:“侯爷并没有生病,健壮得很。”   傅永宁顿时就抽开手,看着曾淑道:“我就说没事。”   “那他的牙齿怎么会流血?”   曾淑疑问道:“我记得他在京城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状况,怎么来到这儿就有了呢?这人好端端的就流血了,你还说没有毛病?”   这个事情孙府医知道, 自从之前夫人‘怀孕’一事之后,他就深知自己医术还不够精湛,所以最近这几个月是日夜钻研。除了时不时地出去给人看病之外,借着侯府的名号医书读了一本又一本。   这些医书里头有的是发人肺腑的大家之言,有的只是医馆大夫的日常见闻。   侯府这状况刚好在某本医书上有,于是便道:“侯爷这症状边城的许多人的确都有,甚至不仅仅是边城,京城的普通百姓也是如此,特别是冬天的时候,但春天一到便平安无事了。”   曾淑有些不敢相信,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这种病就像天上下的雪一样,冬天来一趟,然后春天就走了?”   孙府医点头,“确实是如此,若是夫人您不放心,也可以让侯爷常吃一些大枣和山楂,如此便能缓解甚至是治愈,当然不吃也不碍事的。”   曾淑一听,马上就让丫鬟安排。   傅永宁虽然觉得麻烦但还是拗不过她,山楂酸溜溜的他不喜欢,于是每天都得带着满满的一荷包大枣出门,甚至曾淑自己也带了一些在身上,偶尔也吃上几颗。   然后到了欧府大姑娘摆满月宴的这一日,曹小将军夫人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就拉着曾淑的手问道:“傅夫人,听说你这里有个方子,可以治这冬日里口舌生疮,满嘴燎泡并且牙齿血流不止的毛病?”   曾淑点头道:“是我家府医从一本古旧的医书上看到的,怎么,你们家曹小将军也有这毛病?听起来还比我家侯爷重上许多。”   毕竟傅永宁也就只是牙齿出血而已,燎泡倒是没怎么长过。   “是啊,”曹小将军夫人愁眉苦脸,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不但我家将军有这个毛病,公爹和孩子们也有呢,所以一到冬天他们就不想吃东西,说是吃饭都疼,可把我和婆婆愁得不行。”   曹小将军夫人的公爹曾淑知道,就是之前边城的最高守将曹将军,如今已解甲归田了,最高守将也换成了同样在此地驻守多年的钟将军。   曾淑对大半辈子都待在边城的曹将军等人还是很敬佩的,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把方子告诉了她,并道:“我亲眼看过那本医术,除了山楂和大枣之外,还有木瓜、芡实以及马齿苋也可。”   “那可太好了,”曹小将军夫人喜道:“山楂和大枣边城并不多,但马齿苋可是到处都有的,特别是再过几个月,家家户户都要采一些。若真是有此功效,那傅夫人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这边城旁的没有,像我家将军这样的人可太多了。”   “他们军营里头遍地都是。”   这曾淑倒是未曾听闻,奇道:“怎么会有这许多?”   “哎,”曹小将军夫人叹息,“还不是吃喝闹的,边城这地方庄稼长得不怎么样,每年都要朝廷接济,但养得牛羊却很不错。”   “特别是羊,不比京城那些富贵人家精心饲养的差多少,而且啊每年秋天的时候北边草原上的那些牧民们都会赶着成批的羊群跟咱们换些盐巴、茶叶等等,这个时候的羊肉便宜,一串钱便能换上一只。”   “偏偏除了肉,就没别的了,可不得使劲吃。”   “这羊肉吃着吃着,就这样了。”曹小将军夫人感慨,“我们将军这种还好些,偶尔还能吃些萝卜白菜以及腌菜之类的,那些百姓可就不行了,即使自己家里有种也拿出来换了银子。长年累月的这样下去,牙齿都掉光了,这事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在边城这种地方,能活到掉光牙的人也少。”   曾淑刚刚还高兴着,但听到这话后就觉得有些沉重起来,边城的百姓们为何活不到牙齿掉光的时候?   自然是在半道上就死了。   为什么会死?那就离不开害得傅永宁大雪的天都要骑马到城外巡视的那些个南下的辽人了。   于是回去之后她便对傅永宁道:“我想为边城的百姓们做些事情,他们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你觉得做什么才好?”   傅永宁从没想过这一层,在他的愿景里,能够领兵北上,把辽人的皇帝擒于马下杀得他们的将士落花流水,尸横遍野,那就是对边城百姓、对朝廷、对陛下最大的喜事。   至于怎么让边城的百姓过得好一些?   那是知县、知州们的事。不过由于边城的特殊地位,在有过读书人的知州弃城而逃被满门抄斩之后,这里的知州都是由守城将领兼任着的。   于是他想了想,道:“减免赋税?”   ……   曹小将军夫人听到曾淑的话后哈哈大笑,“天老爷啊,你们将军,真的,真的是让人说什么好,边城的百姓们哪儿有赋税这等东西啊。若像别的地方那样苛捐杂税一堆,人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将士们立誓‘人在城在,人亡城亡’之后,就没有赋税这等东西了,不然谁还愿意在这儿待着呢?”   “谁还愿意把一个个儿子送到战场上去啊?如今只要辽人一来,家家户户都抽刀牵马,为的就是守住自家的那几亩地,来年不饿肚子罢了。”   原来是这样。   这次轮到曾淑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歉然道:“侯爷只惦记着打仗,都不关心这些,我也不知道,幸好有你提醒,不然我们两个贸贸然的和钟将军一提,真的就得闹笑话了。”   曹小将军夫人虽然人称‘小将军夫人’,但也是因为曹小将军有个爹是曹将军的缘故,实际上曹小将军夫人的年纪比曾淑要大上十岁不止,如今她听到曾淑的话后边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她道:“你们两个能有这个心,就已经很好了。”   曾淑道:“我们来这也有一些日子了,觉得这里民风淳朴,百姓们都有一股的精气神在,便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事情。”   “谁知却是想当然了。”   听到曾淑这话后,曹小将军夫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迟疑道:“若你真的这么想,不如给幼慈院捐一些衣物?”   “那些都是可怜人。”   “幼慈院?”曾淑咀嚼这这个词,问道:“是小孩子和老人家的住处?”   “是啊,”曹小将军夫人道:“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小娃娃,以及没有亲人在世的孤寡老人,另外就是一些被辽人砍断了胳膊腿,在外头挣不到吃喝的将士们。公爹还在任上的时候把他们都聚集在一处,送些吃喝养着。”   “但……”   曹小将军夫人的神情有些不忍,“他们人数越来越多,平时大家伙儿省着些,时不时的有人送东西去,总能勉强图个温饱。但每年冬天这个时候家家户户自己都填不饱肚子更别说接济了,所以里面冻死,饿死都有的。”   看着曾淑的脸色有些变了,曹小将军夫人苦笑道:“我本来啊,也不该和你这年轻媳妇说这些,上千号人呢,那就是个无底洞,不管送多少东西过去都填不满的,但既然你有这个心,我也为他们高兴,便又说了。”   “他们曾经,都是护着大家伙的好汉子呢。”   “我们如今能做的也不多,就是偶尔送些吃食、衣物以及银子过去尽一尽心罢了。若有人走了,好歹也能得副薄棺材,下辈子投个好胎。”   曾淑听得心里面沉重万分。   她明白曹小将军夫人的意思,若只是三五十人,那事情就很简单,每个月送一二十两银子过去就好,那并不多,以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也就是一桌子席面。   但是三五百人就是一二百两,上千人就是每月五百两往上,甚至还不止,因为除了吃喝以及衣裳之外,还有看病等等,那都是要银子的。若只是一两个月还好,但长年累月甚至是十几二十年的,又有哪一家能支撑得住呢? 第七十二章 边城的日子   曾淑带着人和几辆马车, 停在了破旧的幼慈院前。   这地方说是破旧,其实还有些抬举了,这一片屋子也就掺着草根的黄泥墙还能看些。寻常屋子顶上的瓦片是没有的, 搭的是一种曾淑不认识的大叶子, 都干枯了, 上面还浮着泛黄的一层土。   除了这些之外,里面还传来了一股子怪味,就像是, 就像是好多人乱糟糟地聚在一处的那种味道,让人说不上来。   最起码曾淑和几个大丫鬟刚下车的时候,就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许是她们停留得有些久,敞开的门里头有人影晃动, 不一会儿就走出来一个弓着腰的老婆婆,冲着她们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但曾淑几个都没有听懂,下意识地看向带路的元大娘。   元大娘这时候已经和这位老婆婆搭起话来了, 两个人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子,元大娘才转头看向曾淑道:“夫人,这是黄婆婆,她问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曾淑道:“你跟她说我们是来送些东西的, 有米面, 也有衣裳,这里面一共有多少人啊?”   元大娘又问了一番,才道:“夫人,里面现在有好多好多人呢,哎哟黄婆婆也不晓得有多少个人,只知道每天煮的粥都不够分。她说你们能送东西来实在是太好了,感激不尽呢。”   元大娘的话还没说完, 那位黄婆婆就要跪下给曾淑磕头,不过被好几个人拦住了。   “使不得,使不得。”曾淑道:“你快起来吧。”   被门外的这番动静影响,门里头陆陆续续地出来了好几个人,有头大身子小的孩子,也有缺胳膊并且断腿的干瘦汉子。   这也是边城常见的一个情形,这里残了身子的男子要比别的地方多一些,有的缺了一截胳膊,有的瘸了一条半条的腿,还有的甚至两条腿都没了,就躺在路边靠行人施舍一点吃食度日,然后某一天人就不见了。   这些人,都是从一场场战事里活下来的。   他们若只是缺了一条胳膊,还能回乡安置,但若是缺了腿却是做不得活计了,便都留了下来。   几十年下来,就有了这许多。   ……   从幼慈院回来的时候,曾淑的心里沉甸甸的,那里头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孩子没有多少,并且都是些身子不太好的,那黄婆婆说康健的孩子多半会被城里别的人家领回去,哪怕是做个下人,好歹能吃饱。   只有生了病,治不好的才会留下。   至于老人家也是如此,但凡来了这里的,活便不太干得动了,也就帮人洗洗衣物挣两个钱糊口,好歹这里住是不收银子的。   另外一部分就是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多半缺了腿,做不了什么活只是一日日地编些麻绳等物。   如今里头的人数,并没有曹小将军夫人说的上千之多,现在也就两三百人,上千人那会儿还是三年前那场战事之后。   但这么多的人,也让曾淑一阵发愁了。   她对侍书感叹道:“他们都不是那些好吃懒做的,你看了吗?就连几岁的小娃娃也能帮着干活,没有脚的人手也还在忙碌着。”   “但他们这么的辛苦,却连吃饱都不能,也太惨了些。”   侍书早在回来的路上就哭过一回了,听到曾淑这么说她小声道:“是啊,夫人,不如往后我们多送些东西过去吧,奴婢这就去把不穿的旧衣裳找出来。哎呀,早知道这样,在家里的时候就应该把所有衣裳都带上,而不是就那么散了去。”   临出门的时候,她们几个知晓自己一时半会的回不来,于是一些不穿的旧衣裳都送人了,现在就有些后悔。   早知道应该留在这边送啊。   曾淑失笑,“以后将军府是可以每月送一些东西过去,甚至孙府医有空闲的时候也可以让他到那边给他们把一把脉。”   “但这并不是长远之计。”   “我们总不是一直都待在这儿的,等将来我们回了京城,他们的日子不就又过回去了吗?还是得想一个法子,让他们自己立起来才好。”   这侍书就不懂了,她信任地看着曾淑道:“夫人,奴婢都听您的。”   但这事曾淑也愁得很,晚间和傅永宁说起的时候就带着几分苦恼之色,“他们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有什么主意啊?”   这可不是傅永宁擅长的,他直截了当地道:“都安排到家里的庄子上去吧,这么些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曾淑:“……我先睡了。”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都多,曾淑甩着帕子回房了。   不过也是听到了他的这句话,曾淑起了心思,把广宁侯府在这边的庄头传了过来。   这个庄头姓郑,并不是重阳节后的那批管事之一,听到是侯夫人想要见他,连忙收拾东西连夜赶来。   曾淑问他现在秋收已过,庄子上的人都在做些什么?   这郑庄头一听,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   一个府里的下人们若是想要传个什么话,那真的是很快的,毕竟姻亲故旧也多,特别是郑庄头这种把儿女都送回府里伺候,并且已经在京城成亲了的。   曾淑那头打了几个人的板子,他这边就知道了。   所以现在听曾淑这么一问,他便在心里头嘀咕了起来,莫不是夫人不满意庄仆们闲着了?   于是便谨慎地回答道:“回夫人的话,如今田地上都盖满了雪,只等来年开春便可进行春耕了,所以庄仆们都在养精蓄锐,以备春耕。不过小的也没有让他们闲着,纺线的纺线,织布的织布。”   “对了,还把羊皮都硝了,羊毛都清洗干净,今年庄子上攒下的羊皮、羊毛也能卖几个钱。”   “羊皮和羊毛?”曾淑提起了几分兴致,问道:“这羊皮是带着毛的吗?听你的意思还是分开的,这硝出来的羊皮若是穿在身上,暖和吗?”   郑庄头道:“回夫人的话……”   听到郑庄头的解说,曾淑也明白了,这畜生身上的皮子,得硝过才能用,不然时间长了就会长虫,腐烂。每年各处庄子上送上来的皮子,便都是硝过的,但羊皮并不贵重,所以宰杀的时候有时候就不留。   剃了毛也就罢了,也因此有的是带毛的羊皮,有的只有羊毛。   羊皮硝好收起来,而庄仆里正好有会处理羊毛的人,便也都攒起来纺成线,或者做成大毡子卖出去。   曾淑感兴趣地让他把羊毛做的大毡子拿来给她瞧瞧,这是一种黄白色摸起来很是粗糙的料子,据说草原上的人就是用这些东西来搭房子的,这边会做这个的人不是很多。   她伸出手,缓缓抚摸着,又凑近前去,后来还拽了一些毛出来看,心里头倒是有了个主意。   “你说我若是让人把羊毛、羊皮收起来,开个作坊怎么样?”曾淑问着傅永宁,“这里的羊毛羊皮都便宜得很,耗不了多少本钱。”   傅永宁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   曾淑道:“我是今日听庄头那么一说才想到的,元大娘说集市上的羊毛多得是没有人要,于是我让人收了一些,准备教幼慈院的那些人怎么纺羊毛线,等他们弄好之后我再收回来。”   “郑庄头织的毡子糙得不行,只能卖给人家搭屋子,但那是因为他把粗细不一的羊毛都纺一起了,我如今让人分开,纺出来的东西就会不一样了。”   “如此也给他们找了些事情做,一举两得。”   傅永宁不置可否,“都依你吧。”   于是曾淑就真的风风火火地做了起来,幼慈院的人干重活不行,但挑挑拣拣还是可以的,作为回报,曾淑就让人送些米面过去。   不管是傅永宁还是知情的曹小将军夫人,都觉得曾淑这是在做善事,那些羊毛就是个幌子罢了。但一来侯府家大业大,还真不缺那几车粮食,二来曹小将军夫人也是盼着那些人好的,他们曹家也时常送些东西过去。   谁也没想到,到了第二年开春,这事还真的成了。   分拣出来的羊毛有不同的大小,不同的粗细,最大的摸上去就刺人,也就只能铺在地上,但用最为细软的那部分羊毛织出的‘毡子’,却如云朵一般,穿在身上轻飘飘的暖和得紧。   曾淑也很是惊讶,捧着那一块毡子道:“还真的成了,这块东西比起府里的灰鼠皮子来也不差多少了。”   但灰鼠皮子可要上百两银子一块呢,而羊毛几个铜板便能换一篓子,这块细羊毛毡子虽然用去了一整个冬天攒下的细羊毛,但也值了。   最重要的是,有了这第一块,想要第二快也不难了。   郑庄头也很是激动,他让人织了这么多年的羊毛毡子,还真没有想到粗细长短不同的羊毛可以分开,也从来没有想过用细羊毛来织毡子。事实上他织的那些毡子更喜欢用粗羊毛,那样快而且好。   谁曾想不过是换了一种毛,这同样的手艺,织出来的东西就连他这种老手都不认识了呢? 第七十三章 一年后   “夫人, 没想到这细羊毛还有这样的用处,先头大家伙儿还觉得仿出来的线不结实一扯就断呢,但后来看到这织出来的毛毡, 眼睛都不舍得眨了。”   “真是, 小的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郑庄头啧啧称奇, 在庄子上的时候,他都不敢细摸,生怕自己的粗手把线给扯了出来。   曾淑也很是高兴, 她打量着这块淡黄色的料子,对郑庄头道:“全部的细羊毛都在这儿了吗?可还有别的剩下?”   郑庄头答道:“都在这儿了,旁的太粗,都像以往一样做成了毛毡, 小的这次也带了一些来,夫人您可要瞧瞧?”   曾淑点头,于是不一会儿桌子上就铺了两种不同的毛毡, 一种粗些一种细些。这两种东西对于曾淑这种能够用皮毛铺地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稀奇,于是她很快的就放下了。   她的目光还是集中在那块柔软的细羊毛料子上,拿起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可惜, 这实在是太少了些, 若是有多的没准能做上一件衣裳,也不知这穿起来是否暖和。”   听到夫人这么说,郑庄头心头一动,开口道:“夫人,虽然这春天长出来的羊毛刺人,但冬天长的却很是柔软,若是这时候宰杀, 便都是这些细毛了。”   曾淑从小到大,也就在湖边喂过几回鱼,羊那是从来没养过的。事实上别说养没养过了,在来边城之前她连见都没有见过。   所以羊什么时候长什么样的毛她是一无所知。   好在她也不需要知道,在确认了羊冬天的毛会比较柔软之后。她就让郑庄头回去再织一块送来,到时候两件料子对比一下也就知道了。如果真的如郑庄头所说,羊冬天的毛真的细软如此,那她想要做的事情就大有可为了。   高兴的她在傅永宁这次回来之后忍不住炫耀道:“你看这料子,是不是很不错?”   傅永宁虽然对衣裳首饰这些妇道人家的东西一窍不通,但东西的好赖还是分得出来的,他伸手一摸,道:“这就是你折腾的东西?”   “是啊,”曾淑把这料子凑到他的脸颊上,“是不是柔软得很?只可惜只有这么一丁点,不然给你做身衣裳倒是不错。”   傅永宁问道:“若是以这料子来做衣裳,多少银子可以做一件?”   那可就贵了,毕竟这一块料子是从几百箩筐的羊毛中挑拣出来的,其他的都太粗太长,不能用。   曾淑说一个数。   然后傅永宁惊讶得险些把筷子给掉了,他道:“那么多的东西就做出来了这么一点,你,你……”他欲言又止。   曾淑脸色一红,把刚从郑庄头那听到的东西说了出来,“我知道是少了些,但那是因为羊夏天的毛比较粗的缘故,用冬天的毛来做那便能做许多件了。”   傅永宁没有诚意,有些敷衍地说了句,“嗯,很不错。”   曾淑白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说这个事,转而问起了别的。“你们这次出城,战绩如何?可发现了大股的辽人?”   傅永宁这次从京城过来,是带着皇帝的旨意的,也就是他之前提及的那个’以攻代守’之策,如今便由他来负责实施。   按照他的计划,这个计策是在辽人忙碌,以及他们活动不便的时候实施的。总结下来就是敌动我不动,敌不动,我动。   所以这一整个冬天,在那些辽人窝在自个儿的帐篷里的时候,他一直都没有闲着,时不时的就要带一些人出去,有时候逢头垢面的回来,有时候身上又带着伤,也不知道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头。   不过总的来说,效果应该是很不错的,因为他们每次回来,后面都会带着一些牛马,很显然是从辽人那里抢回来的。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以往的多少年里都是辽人从这边掳走百姓,牛羊以及粮草等物的。他们来时,整个边城都风声鹤唳,无论百姓还是将士们都惴惴不安,何曾有过这等风光的场景?   记得他们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整座城都轰动了,百姓们争相围观,就连后面得到消息的京城那边也高兴不已,陛下还送来了大批的赏赐,傅永宁更是因此官升半级。   后面虽然也有过比那次功绩更大的,但都没有那一次的风光。   这一次傅永宁出门,据说就是得到了消息,发现草原上某个地方藏匿着大股的辽人。于是他亲自率领了将士们出发前往,准备一鼓作气将他们拿下。   听到曾淑这话,他摇了摇头道:“我们的人被他们的斥候发现了,所以被他们跑了。”   见曾淑有些不解,傅永宁解释,“草原上不比别的地方,有山有河还有偶尔的村庄可供人辨路。那里要么青绿一片,要么枯黄一片,又或者是像现在这样一眼望去雪白一片。人走着走着,就认不清自己在哪儿了,所以稳妥起见,我们并没有追,免得中了埋伏。”   他这么说曾淑也就懂了,感慨道:“看来,打仗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一年后   “淑姐儿,淑姐儿你看看这次的料子是不是要好上许多?”曹小将军夫人领着人抬了两个大箱子进来,对挺着个大肚子的曾淑道。   曾淑搭着侍书的手站了起来,她怀孕已经八个月了。   这次是真的怀孕了,当初怀疑的时候除了让医术日益精进的孙府医来把脉之外,还从府外请了五六个大夫来,所以是千真万确。   如今无论是傅永宁还是曾淑,亦或者是他们周围的人都很高兴,数着日子等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说起这件事,当时还有个乌龙,因为傅将军府一日之内请了那么多个大夫,恰好当时曹老将军的腿脚犯了旧病有些不适,也让人去请大夫,可曹将军府的下人一连跑了好几家,都说被傅将军府请走了。   下人回去一说,可把曹小将军夫人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傅永宁不在的时候,曾淑出了什么大事。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曾淑的作坊已经开得很大了,在发现冬天羊身上的毛不但很软和还保暖的时候,她就陆陆续续请了些人做那羊毛毡子。做出来的羊毛毡子再让巧手的夫人缝制成衣物。   这门生意单靠曾淑一个人做不成,于是她又邀请了几个相熟的夫人们,曹小将军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在她得知曾淑好像出事了的时候,吓得连忙让人套了马车,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问个究竟,还把家里的老参也带来了,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可谁知一进门,却看见傅将军府里欢天喜地的。   一问竟然是当家主母曾淑怀孕了。   曹小将军夫人一惊之下就是一喜,要知道她与曾淑交好,那自然是想她能够越来越好的。嫁了人的妇人久未怀孕可不是什么好事,在曾淑的作坊开起来之后那些人可没少说酸话。   有那脸皮厚的,还把什么远房亲戚,侄女儿甚至是女儿什么的往曾淑面前带,想要为她‘分忧’。   还好不管是傅将军还是曾淑,都身子正,不然怕不知道有多少的恶心事出来。如今可好,既然曾淑能生,那自然没有别人的什么事了。   曹小将军夫人也为她欢喜。   又因为曾淑身边没有老人在,她还教了曾淑许多孕妇以及小孩子的事情,还把作坊的事情揽过去大半,帮了曾淑许多忙。   这次也是如此,去年的时候幼慈院的那个弯着腰的黄婆婆,在看到曾淑把羊毛分出来织成毡子做衣裳之后,就跟她们说她老家那儿的羊毛最是柔软,比这里的要强一些,若是能找来,那做出来的衣裳保准更好。   曾淑心动了,于是就派人去找。   但黄婆婆不是这里的人,她是小的时候被卖过来的,后来主家犯了法,她们这些下人就被发配到了这里,成为了这边城的百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记不清小的时候走过的路了,只依稀一些习俗之类的。   但羊毛暖和,这点倒是没有忘,因为她们家小时候养过。在没有厚衣服穿的日子里,她和姐妹们就是抱着羊取暖的。   从派人出去到取回来羊毛和羊,花费了整整半年的功夫。   因为曾淑关心着这件事,所以曹小将军夫人一等这批羊毛做好,就没有耽搁地给曾淑送来了。   “是很不错,”曹小将军夫人举着一块红色的羊毛料子道:“你看看,的确是比我们这的软些,而且羊身上的毛也多。对了他们还从黄婆婆的族人那里学了一些养羊的本事,顺便还带了几个人回来。”   曾淑也伸过手去摸了一下,点头道:“是更为柔软些,他们带了多少羊回来?先养一养,若是在这里也能养活,那就再让人去买一些。”   曹小将军夫人伸出手去扶着她,笑道:“知道了,你呀就不用操这个心了,好生顾着你的肚子要紧。”说完了这话她又低声道:“大夫有没有跟你说,你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第七十四章 怀孕之后的琐事   “这我倒是没问, ”曾淑笑道:“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我的孩子,在我看来并无多大分别。”   这是她的真话, 或许是因为怀孕之后没有长辈在身边, 没有人给她压力的缘故, 对于肚子里的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并没有太在意。   当然,私下里她和傅永宁也是猜测过孩子性别的, 曾淑觉得是男是女都好。但是傅永宁却觉得得先生个儿子,之后是儿子还是女儿都随意。   这可把曾淑气的不行,好一阵子没理他。   不过曾淑不理他,这并不耽误傅永宁对这个孩子满怀期待, 他若是在边城,那不管再晚都是会回来陪曾淑说说话的。   还时常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低声细语。   曾淑站了这么一会儿, 觉得有些累了,于是便打算坐回榻上。曹小将军夫人见状伸手扶了她一把,并道:“的确如此,这不管男女都是你们家将军的孩子, 我就看不惯那种只盯着男娃的人家。”   见曾淑好奇地望了过来, 她拍了拍脑袋道:“瞧我,忘记你不知道这事了,欧将军家你还记得吧?就是之前我们还去过他家大姑娘满月宴的。”   曾淑点头,略坐直了身子让侍书垫了个靠垫到背后,然后才靠过去,“怎么不记得,他们一家老小十几个人都住在那宅子里, 下人也不舍得请几个。这样的人家想让我忘我也是忘不了的,而且他家的夫人看起来也实在不像是官太太。”   欧将军家,后来他们家老夫人做寿,曾淑又去了一回。   结果那一回欧家的做派就更让曾淑瞧不上了,居然让欧将军夫人,一个四品的官太太亲自给她们这些夫人们端茶倒水,把好几个品阶低的吓得不行。   后面曾淑就在家里养胎,这些来往也就断了。   曾淑伸手揉了揉腰,回想道:“侯爷还说欧将军很是勇猛,这一年来积攒下的功劳也够再升上一级半级的了,俸禄再加上赏赐也是很大的一笔了吧,按理说他们家不至于此啊。”   曹小将军夫人可是边城的地头蛇,当即便嗤笑道:“若只是养家里那么三两个当然不至于此了,但欧将军可是养着全家呢。”   见曾淑若有所思,曹小将军夫人道:“而且他爹娘和那几个弟妹心思有余,运道却是不足,做买卖被骗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金山银山都不够这么败的,这不,他们家又缺银子了,这回啊,说要给他们家的大姑娘定个娃娃亲。”   曾淑有些没反应过来,迟疑着道:“大姑娘?”   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欧家大姑娘的满月宴她还去过,送了两匹料子并一个金锁,这才没有多久吧?怎么就到定娃娃亲的时候了?   见曾淑这表情,曹小将军夫人冷哼道:“你也觉得奇怪吧,哪有人家急忙忙给一岁多的小娃娃定亲的,说句不好听的,能不能平安长大都还两说呢。”   “而且啊,对方还是一介商户。”   “我得到的信,就是说欧将军他爹正在和这个商人做买卖,不知怎的就说好了要把孙女定给人家五岁的儿子。”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曾淑啼笑皆非,“那欧将军就能同意?”她问都没有问欧夫人会不会同意,因为以她仅有的几次见面,她就知道欧夫人是一个面团似的人,这样的人会说什么真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曹小将军夫人叹息道:“同意了,我还特地让我家将军去问了一下,你也知道我最看不得这些的,结果我家将军回来说,欧将军还真的同意了。”   “你说气不气人?”   曹小将军夫人摊手,“门不当户不对的,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商户,真是的,也不知道他们家在想些什么。”   曾淑听着也是摇头。   不过两个人虽然觉得这门婚事不好,但奈何对方和自己并无瓜葛,欧将军虽然在傅永宁的麾下听命,但对方要把女儿嫁给什么人,和曾淑是没有关系的。和曹小将军夫人就更没有关系了,所以两个人也只是在这闲说了几句,道一声叹息罢了。   之后曹小将军夫人又和曾淑说了一些作坊里头的事,再赞了一遍新找的这种羊毛的好处,然后嘱咐曾淑安心养胎,这才带着人回去了。   她离开之后没有多久,傅永宁就回来了,他一回来没有去书房和幕僚们议事,而是先到了曾淑这里。   “今天孩子有没有闹你?”他洗漱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兴致勃勃地问道。   自从曾淑肚子里的孩子会动,会闹腾之后,他每天都要问上一次,问完之后就会把手放过来,就像现在这样。   “今天安静得很。”曾淑道,不过她话音刚落孩子就闹腾了起来,顿时就哎呀了一声。   “他知道我回来了,”傅永宁有几分得意地道:“真是个好孩子,等他三岁之后我就教他习武,让他将来跟着我打仗。”   曾淑不明白他这莫名的自信从哪里来,笑道:“你怎么知道会是个儿子,万一是个女儿呢”   傅永宁沉默了一下,坚持道:“我觉得是个儿子,”末了看曾淑不太高兴,他又补充道:“是个女儿也不怕,女儿也可以习武。”   曾淑笑道:“那你也不怕她嫁不出去?”   傅永宁挑眉,“我的女儿,怎么会嫁不出去?”   两人头挨着头,低声说了几句话,门外便走进来了一个人,是刚生完儿子回来当差的晴雁。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侯爷,夫人,京城老夫人送了人和东西来。”   京城的老夫人,也就是傅永宁的亲娘,曾淑的婆婆钱氏了。   自从曾淑怀孕之后,她和老太君以及曾家那边时不时地会派人送些东西过来,但之前都没有送过人,晴雁的神情也没有如此怪异过。   这让曾淑有些好奇,于是便让传进来。   然后一看,她便明白了。   京城送了五个人来,一个是她身边伺候的一位妈妈,好像是姓花,说是派来照看怀孕的曾淑的。另外两个老的眼生得很,但对曾淑很是恭敬,这两个是老太君给的稳婆。至于其他两人,也就是晴雁见了之后神情不对的,因为这两个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貌女子。   一副丫鬟的打扮,俏生生的,其中一个进来之后还不住地往傅永宁那儿看,做得小心翼翼,怕是以为上面坐着的曾淑没有发觉。   老夫人的心思,真是毫不掩饰了。   曾淑失笑,对这些人,她如今是丝毫都不会理会的,于是待她们请过安后,便让晴雁按照规矩给安排了住处。   并对傅永宁打趣道:“那两个丫鬟貌美如花,老夫人把她们送来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安排着伺候你的吧,你觉得怎么样啊?”   傅永宁皱眉,然后道:“你不要让她们近身。”   曾淑开心地笑了,“知道了。”不用他说,她也不会让那三个人近身的,至于老太君给的那两个稳婆倒是无碍,但谨慎起见她还是决定托曹小将军夫人再找两个,并且到时候把她也请来照看一二。   至于奶娘这些,她早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曾淑这边想着不让她们近身,但那个花妈妈和两个貌美丫鬟却是一早就来了,两个丫鬟抢着给曾淑打水,想要伺候她梳洗。   而花妈妈则仗着自己服侍过老夫人生了两个孩子,对曾淑和几个大丫鬟指手画脚,一会儿说这个摆设的位置放得不对,会冲了人。一会儿又说屋子里不能开着窗,夫人怀孕了呢,不能见风而且这样对孩子不好……   曾淑被她烦得不行。   侍书气愤道:“夫人,要不我们让人把她的腿给打断了,这样她就不能跑出来再指手画脚了,今日她还说您怀孕了,侯爷就应该睡到别处去。”   “呸,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看顾着曾淑吃食的晴屏也为难道:“夫人,那花妈妈也在厨房指手画脚呢,把您爱吃的都批了一遍,说要给您上大鱼大肉,可是您不爱吃啊。”   “奴婢虽然没有听她的,但她老是在一旁唠叨,也实在是烦人得很。”   “得想个法子,不让她出门才好。”曾淑低声道。   “这主意好,”侍书赞道:“那夫人,我们该如何行事啊?要不还是把她的腿打断了吧,敬国公府出来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曾淑摇头,\"不妥,那样就是我们不占理了,将来回到京城又是一桩麻烦事,让我想想……\"   ……   “诶诶诶你们干什么……”花妈妈被推得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了门后面,结果门啪地一下关了起来,她使劲地拍着门,冲外头喊道:“你们干什么呢?我可是老夫人派来的!”   “妈妈恕罪,”外面的晴雁没什么诚意地答道:“这实在是迫不得已啊,谁让你的属相和夫人冲撞了呢。那老道士说了,为了夫人和小少爷好,在小少爷满一岁之前,你们都不能见面呢。”   “妈妈你就在这院子里待着吧,不要出去走动了。不然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无法交代不是?”   “就是,”跟来看热闹的晴屏幸灾乐祸地学着花妈妈的语气大声道:“这都是为了夫人肚子里的小少爷好,妈妈你是一定能够体谅的。”   “等回了京城,老夫人会赏你呢!”   两个丫鬟的笑声渐渐远去,院子里的花妈妈被气得脸色通红,不住地骂着作死的小蹄子之类的话。她把门打开想要出去,但门口又有两个健壮的婆子把守着,一见她想要出门就粗声粗气地说夫人说了,不许她出门。   花妈妈气了个到昂。   “真解气!”晴屏一边走着一边止不住地笑道:“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倚老卖老,那些东西人家大夫都说了夫人可以吃的。”   “她非要按照老一套来,老夫人喜欢的,夫人不喜欢啊,我们肯定得依着夫人的意思。”   “好了,”晴雁安慰道:“这不就把她关起来了嘛,夫人说了直到孩子生下来之前都不让她出门,等生完了再把她送回去。”   说到夫人生孩子这个话题,晴屏突然道:“也不知道夫人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啊?你说夫人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   晴雁没有正面回答,她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侯爷和夫人的孩子啊,以侯爷现在的模样看,定会很疼这个孩子的。而夫人身子康健,不管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又有什么要紧。”   “儿子总会有的。”   晴屏点头,“这倒也是。”   无独有偶,侯府的丫鬟们正在讨论着曾淑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曾府的两个陪嫁丫鬟也在说起这个事情。   侍墨一边折好衣物,一边小声地问刚从里间出来的侍书,“夫人睡着了?”   “是啊,”侍书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夫人刚刚腿抽筋了,我给她按了好一阵子,刚刚才睡过去。”她感叹着:“怀孕好生辛苦啊。”   侍墨道:“女人都是如此的,侍书,你觉得夫人这一胎是男是女啊?”   侍书给自己揉着肩膀,随口答道:“是男是女都好吧,夫人不在意这个。”   侍墨低着头,把叠好的衣物垒了起来,“可我觉得若是夫人生了个儿子就好了,这样也能放心许多。”   侍书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了这个?”   “我想了很久了,”侍墨四下张望了一下,小声道:“夫人这一胎最好是个儿子,因为我在外头听人说今春可能会有一场大战。”   “我们去年杀了许多辽人,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听说如今正朝着我们这儿来呢。”她犹豫道:“要是侯爷有个万一,夫人有了儿子,也就有了依靠。”   侍书倒吸一口凉气,抓着侍墨的手道:“你,你从哪儿听说的?是真的吗?他们什么时候来,真的要来吗?”   侍墨呼痛,“轻些,你轻些。”   侍书连忙放开手,催促道:“你给我说个明白,怎么就要打仗了呢?之前不都是我们打着他们的吗?而且最近半年侯爷都不出去了啊,都是派着底下的将军们去的。就算真的有事,也不关侯爷的事啊。”   “我知道,”侍墨压低着声音道:“但如果夫人能生个儿子,那就更稳妥了,任谁也越不过夫人去。” 第七十五章 边城   丫鬟们的议论曾淑并不知晓, 她这一晚上睡得很香,也就半夜旁边躺了一个人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着醒了一会儿,不过也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 曾淑胃口很好。   她先是吃了一碗面, 然后是两块饼, 末了再配上一碗撇去油的鲜美鸡汤,要是在以前得是她两顿的分量,不过现在一顿就吃完了。   放下筷子后她感慨道:“我这都胖了一圈了。”   侍书扶着她站了起来, 笑着劝道:“夫人您一点儿都不胖,生完,等您生完小少爷之后就好了。奴婢扶您到外头院子里走走吧,曹小将军夫人说您快要生了, 得多多走动才好,不然等生的时候会吃些苦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在曾淑和几个丫鬟在花园闲逛消食的时候, 曹小将军夫人又来了。她这一次过来,是之前曾淑托她找两个稳婆的事有信了,所以特地来告诉她。   “我之前生我家老三的时候,就是请的这两位稳婆帮忙, 她们是边城最好的稳婆了。”   曾淑大喜,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这就吩咐人去请,这些日子多亏了你。”   “你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曹小将军夫人笑道:“依我们两个的交情,这点事算得了什么,你就安安心心地养胎,外头的事就交给我来好了。等你生完了孩子, 有的是你忙的时候呢。”   曹小将军夫人和曾淑在花园里相对而坐,闲聊之中她看到人群外头有两个陌生的丫鬟在探头探脑的,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两个丫鬟是什么人?有些眼生,之前在你这儿没有见过啊。”   曾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我们家老夫人送来的,前几日才到,你自然是没有见过的。”   家里的老夫人送来的?   曹小将军夫人瞬间了然,她看看面带笑容,的曾淑又看看那两个离得八丈远的丫鬟,笑道:“那你打算怎么安置她们两个啊?”   曾淑轻笑,“给她们两个安排了绣活,之前我们府认下了三百套将士们的夏衣,正好人手有些不够。”   曹小将军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低声道:“她们两个这幅模样,放在府里终究不□□稳,我倒有个主意。”   曾淑问道:“什么主意?”   曹小将军夫人道:“边城什么都不多,但没娶妻的光棍却一抓一大把,我看你不如把这两个丫鬟许配给你们家将军手底下的将士们。”   这倒是曾淑没有想到的,不由得细问起来。   曹小将军夫人解释道:“在这里只要是个女的,就没有嫁不出去的,就算是守寡了也多的是人求娶,更别说还是貌美如花的黄花大闺女了。”   “我们家将军的手下好多都是我做的煤,有的还是我身边的丫鬟。”   “只要放了丫鬟们的身契,就没有不愿意的,毕竟我们这种府里的丫鬟,模样不差、规矩也懂,好些还识得字。只要放出风声去,多的是人来求娶呢。”   曾淑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然后过了半个月就把那两个人喊过来道:“你们来了也有一些日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女红还做得不好。”   “总不能白吃白喝地养着。”   “我今日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跟着府里的绣娘好好学女红,不要动那些歪心思,等将来我和侯爷回去的时候顺道把你们捎上。”   “另外一个,就是由我做主,在这里将你们许人。侯爷手底下有好些未娶妻的将士,你们若是愿意我便让人挑选两个上进的。”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经过这些日子她们也发现了不管是夫人还是侯爷都没有把她们两个放入眼内,特别是侯爷,看到她们的目光冷得很。   所以两个人刚来的时候还满心期待,但现在却是心灰意冷了,恨不得当日就没被选上。   如今听到曾淑的话后,年龄大些的那个道:“敢问夫人,您和侯爷什么时候回去呢?”   曾淑想也没想地道:“这就难说了,一两年,或者是三五年,甚至是十年八年的,侯爷说了不打一场大胜仗不回去。”   见她们还有些犹豫,曾淑补充道:“你们是老夫人千里迢迢送来的人,我们中途若是回去了,那也不会带上你们的。”   两个丫鬟面露黯然之色,她们如今都是十六七岁,一两年可以等,但三五年甚至是十年八年,那是等不了的。更何况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没有完成老夫人派下的任务,别说回去嫁个好人家了,被提脚卖了也不稀奇。   而在这里出嫁的话,夫人不但会放了身契,还会给一份嫁妆,此外嫁的也是侯爷手底下的将士们。   于是纷纷下拜,口称听从夫人吩咐。   曾淑满意地点头,让人把外院的邬荣喊来,曾淑还记得她当初让邬荣找一找看傅永宁的属下里头有没有年纪合适的姑娘的时候,他拿来的册子里却写满了未成亲的将士们,这次把他喊来就是问一问她看上的人成亲了没?   这两个毕竟是丫鬟出身,曾淑没有选什么大官,就是普通的,立了小功劳的寒门将士,并且家在外地在边城没人操持的。   邬荣听到曾淑的打算之后大喜,连忙把那两人的情况说了一遍,于是再询问过对方之后,这两门亲事就定下了。   ……   “妹子,我的好妹子,你可得帮帮你二哥我啊!”邬荣在晴雁和孙府医的家里发愁,“你帮我问一问夫人,什么时候也给我指一个媳妇儿啊?”   “这一个两个的都成亲了,你孩子都生了,但我的媳妇儿却还没着落呢。”   晴雁哄着孩子睡觉,闻言低声道:“夫人并未提起这事,改日我给你问问。”   邬荣眼前一亮,“那你赶紧啊,侯爷其他的亲卫们一个个都成了亲,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对了,你一直跟在夫人身边,知不知道她准备把谁许配给我啊?”   晴雁有些迟疑,最近这两年来她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夫人身边,对她的性情也了解了七八分,二哥这么一问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一个身影。   觉得自家二嫂,十有八九是那个人。   但夫人没有发话,她就不敢开口,免得这其中生出什么波折来,更担心的是若是知道自己这边泄露了,夫人恶了邬家可如何是好?   所以想了想,她还是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晴雁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第二天当差的时候还是找了个机会笑问着旁边的侍墨,“侍墨,夫人把京城刚送来的两个丫鬟许了人,不知你们有何打算啊?”   侍墨有些不解,“什么打算,晴雁姐姐你这是何意?”   晴雁打趣道:“就是你和侍书,以及晴屏的婚事啊,你们三个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没有定下,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夫人还是没有定下吗?”   侍墨手一顿,神情有些低落起来。   晴雁好奇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给你参详参详,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侍墨苦笑道:“晴雁姐姐,你不明白的。”   晴雁拉住她的手,“我怎么不明白了,我虽然现在不明白,但你跟我一说我不就明白了吗?”   侍墨无奈,只好道:“其实,我有些羡慕她们两个……”   ……   “夫人,您看这老太太送来的衣裳,多好看啊。”侍书兴致勃勃地比划着一件小衣裳,对曾淑道:“不过会不会小了些?”   曾淑的手里也拿了一件,笑道:“不小了,我那大侄儿刚刚出生的时候,穿的衣裳比这个也大不到哪儿去。你忘了吗,我以前还给他做过这些小衣裳呢。”   侍书吐了吐舌头,“奴婢还真的记不起他小时候穿多大的衣裳了,对了夫人,大奶奶的信里面还说,二奶奶有了身孕,如今都三个月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曾淑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担忧,“这样祖母就能放心了,不过二嫂如今跟着二哥在那偏僻的山坳坳里,也不知道吃用方面跟不跟得上。”   曾淑的二嫂,就是唐家三姑娘了,她和曾淑的二哥于一年前,也就是曾二郎考中进士之后成的亲,然后没过多久就跟着曾二郎外放了。   听说那是个穷苦地方,两个人过年都赶不回来。   曾淑想了想道:“侍书,你等下跟晴雁说一声,让她收拾一份贺礼送去,别忘了加上两支上了年份的人参,二嫂那里怕是买不到。”   侍书答应着,“知道了,夫人。”   曾淑满意点头,又问,“大嫂和我那个小侄女可好?”曾淑的大嫂童氏在曾淑到边城之后没有多久就诊出了喜脉,于几个月前给曾淑添了个小侄女,全家都高兴得很。   侍书笑道:“大奶奶信里说都好,一天一个样。”   如此,曾淑也放下心来。   这一年多里,她远在边城,最为担心的就是京城家人的情况,生怕出了什么事自己鞭长莫及,好在一切都顺利。如今祖母的身子大好了,母亲性子也改了些,家里也被大嫂管得井井有条。 第七十六章 边城   边城的傅将军府, 侍墨做绣活的手有些迟疑。昨日她和晴雁说了会儿知心话,说她羡慕那两个被送来的丫鬟,能够嫁给侯爷手底下的将士们, 将来没准也能做个官家太太。那一日曹小将军夫人来的时候是她在夫人身边伺候, 听了其实就有些动心。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 夫人曾经问过她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她并不知道,但那一日听到曹小将军夫人那番话后, 她突然就明白了。   她也想嫁那样的人。   然后晴雁就道,她可以自己去求夫人,因为她二哥说军营里头还有好些未成亲的,知道夫人身边有丫鬟没有配人, 个个都踊跃得很呢。   夫人允了老夫人送来的人,没有道理不允她身边的人的。   这让她回去之后大半个晚上翻来覆去的没有睡好,一时间不知道是听从晴雁的劝说去找夫人还是应该像别的丫鬟那样, 等候夫人的安排。   在曾府的时候,她就不像侍书那样,和夫人亲近得很,等夫人嫁过来侯府, 她又不如晴雁她们几个能干。   长久下来, 就生出一种自己没有用处的感觉。   特别是如今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又要放身契,又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未免太过于劳烦夫人了,是以就有些踌躇。   要不还是听夫人的,嫁给府里的管事?   可是又有些不甘心。   侍墨心不在焉地穿着线,然后一个不小心就把手给扎了, 顿时就皱着眉把手指头含到嘴里。   “侍墨姐姐,夫人喊你呢,”春桐从门口冒了出来,对屋内的侍墨甜甜笑道:“是之前请的稳婆来了,夫人让她们先去看看屋子有没有哪里不合宜,让你和晴雁姐姐一道去呢。说若有不妥的,要当即就换了。”   晴雁和侍墨一个管着府里的人,一个管着府里的库房,让她们两个跟着的确很快就能办妥了。   侍墨不疑有他,答应了一声然后就放下手里的活计跟着出去了。   两个侯府派来的稳婆,两个在这边请的稳婆,还有关注着此事的夫人以及侯爷,侍墨打起精神一一应付,等回来的时候人都快累瘫了。   婚事的事情自然也就没说。   她没有说,虽然关心着二哥的婚事,但接下来同样累得很的晴雁也没有说,两个人都明白眼下最要紧的是夫人生产一事,旁的都得靠后。   于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在三月十一的早上,曾淑用过早膳后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鼓声,顿时心头就是一跳。   “这是什么声音?”她望向左右。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晴雁迟疑着道:“好像是,守城的鼓声。”   此言一出,当下就有人窃窃私语,“难道是辽人来了?”   曾淑一惊,随即就感觉到腹中一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大腿流了下来,她看着周围有些慌乱的丫鬟们,苦笑道:“我好像要生了……”   ……   侍墨跌跌撞撞地往城门方向跑去,她是被派出来送信的,夫人被紧急送进了早就布置好的产房,几个稳婆和生过孩子的晴雁都进去帮忙了,侍书和晴屏则在外头看顾着,她便领了送信的差事。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今天城门口的战鼓响了,城里大部分的人虽然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但如今还是难免慌乱,到处是急匆匆的人,以及打翻在地的果子、汤水等等。   侍墨先是去了曹府,请了曹小将军夫人去照应一二,然后从曹府出来又急急忙忙地赶往城门口给侯爷送口信。夫人说只需送个口信去,如今将士们正忙着,侯爷不一定能回来。   这一路上她尽力躲闪着,但还是时不时地碰上一两个人,特别是到了城门下的时候,被后面一个扛着木头的大汉撞得跌倒在地,手都流血了。   “哎呀……”   “姑娘你没事吧?”后面那人瓮声瓮气地道。   “我没事,”侍墨赶紧爬了起来,给他们让开一条道,然后又看着前方来来往往要么提抢要么配刀的将士们,犹豫着问道:“这位大哥,我是傅将军府里的丫鬟,你们认识傅将军吗?我找他有急事,能不能帮忙传个话?”   “什么话?”那人道:“我虽然到不了将军跟前,但认识将军身边的亲卫,不过得是真的急事才行,不然可是要挨棍子的。”   “当然,当然。”侍墨喜出望外,“这位大哥你认识邬荣吗?你跟他说我是在夫人什么伺候的侍墨,有急事要找将军。”   ……   傅将军府。   四个稳婆、三个大丫鬟都如临大敌,就是后面赶来的曹小将军夫人也紧张得很,抓着曾淑的手道:“你先忍着,莫要大声嚷嚷失了力气,没劲了后头不好生呢。”   曾淑额头冒汗,嘴唇亦有些白,“劳您看顾了。”   曹小将军夫人拿出帕子给她擦汗,“这是应该的,你这没个长辈在身边,我们这些年长的可不得多照应些,咱们边城的女眷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想我当初生我家老三的时候,钟将军夫人就在外头守了一宿呢,我家将军那些同僚、下属们家里有事的时候,我也去过不少回。”   “你放宽心,放宽心,啊。”曹小将军夫人安慰着曾淑,然后又问了稳婆几句,才转头又冲着晴雁道:“让人去给你家夫人煮些吃的,怕没那么快呢。”   晴雁赶紧出门去吩咐,等她回来曹小将军夫人又道:“参汤呢?可有准备好参汤?另外大夫,热水,剪子等等都备齐了吗?”   晴雁绷紧了脸,快速答道:“都备齐了,每一样都备了两份,还用热水煮过了,随时都可以用。”   “倒是个机灵的,”曹小将军夫人赞道,然后又安慰曾淑,“这是我见过最齐整了的,你定能够平平安安的给你家将军生个大胖儿子!”   ……   “杀——”   一波又一波的人搭着□□往高大的城墙上攀爬,不过不等他们爬上来城墙上方就会出现滚木,箭支、□□、热水等物。挨上这些的人无不惨叫连连,有的失足摔落在地,抽搐了两下后就没有了呼吸。   傅永宁、钟将军、曹小将军等几个将军神情严肃地站在城墙上,钟将军看了一会儿道:“今年他们来得比之前早,人要少一些。”   “这得多亏了傅将军,”曹小将军看了一眼傅永宁,“要不是他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不辞辛苦地一趟趟往草原跑,把人杀了些,如今可就麻烦了。”   另外一个将军冷哼,“可若不去,那些将士们也就不会死了。”   他说的就是那些跟着傅永宁等人北上,然后被草原上的辽人杀死、冻死、病死以及走失了的将士们。在过去的一年多里,边城这边的人明面上听从旨意按照傅永宁的吩咐行事,但暗地里却各有各的想法。   尤其是在此过程中,只有傅永宁那个派系的将士们升了官,得了赏赐,别的连口汤都没得喝,所以这时候就忍不住嘲讽。   “我们以往不也像今天这样吗?”   那人略有些得意地看了傅永宁一眼,指着忙碌的将士们道:“守城有什么不好,人不用死那么多,功劳却是分毫不少。”   傅永宁投过去冰冷的目光,“然后就任由他们来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城外的粮草、百姓们任由驱掳?”   “只需三万兵马停兵城下,便能围城三月?”   他说的这件事是四年前发生的,当时辽人三万大军围在城下,时不时地派一些人攻打城门,试图登上城墙。刚开始城里的将士们也是按照老规矩死守,但后来发现他们一直不走,并且想要绕过边城南下,于是就有些慌了。   但慌也没用,打不过啊。   后来经过了死守、反击、对方溃逃、乘胜追击、反中埋伏……   傅永宁的父亲以及兄长,便是在那一场战事中战死的。由于他们带领的将士们没有太多与辽人正面交锋的经验,所以那一战死伤惨重,五万的兵马被三万的辽人吞食殆尽。   要不是傅永宁奋力突围,恐怕连他们的尸首也捡不回来。   那位将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钟将军开口道:“好了,北上之事,虽然是傅将军最先提出的,但也是陛下同意了的。陛下对我等寄予厚望,这一年来要人给人,要粮草给粮草。”   “北上草原是要做的,但守城也是要做的,我等切莫辜负圣恩。”   几位将军齐齐应是。   简短的小会开完,几位将军四处散开,各自前往各自负责驻守的区域。傅永宁虽然贵为广宁侯,但在边城这不认爵位的地方,也就只是一个傅将军罢了。并且由于过去的一年里他以及他带领的属下立功太多,这次还被分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前面不失守他们就没有用武之地的那种。   这让部分将士们心不在焉。   傅永宁狠罚了几个才止住了这种风气,勒令他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更不得擅离职守。   “侯爷!”邬荣的脸上喜忧参半,快步走上前来,凑近了傅永宁的耳边低声道:“侯爷,刚刚府里来人,说夫人就要生了!”   傅永宁眼睛大睁,抓着他急问道:“你说什么?!”   邬荣险些被他提了起来,连忙道:“咳咳是夫人,府里来人说夫人快要生了,就在刚刚战鼓响的时候。”   曾淑要生了!   傅永宁确认了此事无误后马上把人放开,整个人都快被欢喜淹没了,脚步下意识地往下方走去,但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   邬荣揉着脖子跟在后头,不解地问道:“侯爷?”   傅永宁转身望着不远处的喊杀声,然后道:“我不能走,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情立刻来报!”   邬荣迟疑着,“可是……”   不过傅永宁没等他说完就抓过一把长弓,大步往城墙方向走去,到了之后看也没看地张弓搭箭。在漫天的箭雨之中,一个又一个人倒下。   三月十一,亥时一刻。   在疼了一整个白天和半个晚上之后,曾淑在傅永宁的焦急等待下,于战后安静的边城夜晚生下了长子。 第七十七章 京城的反应   “夫人, 小少爷睁开眼睛了。”侍书蹲在床前,看着上面那个在襁褓中的孩子有些稀奇的模样。   曾淑躺在床上,头上戴着一副抹额, 笑望着旁边躺着的孩子。   他的眼睛睁不大开, 只透着不大的一条缝隙。曾淑也不知他这次睁开眼睛看清了没, 没等她仔细看他又闭上了。   “小少爷乖巧得很,”同样生了一个儿子的晴雁赞道:“我家里那个刚出生的那几天天天都在哭呢,也就现在才好些了。”   “他昨晚也哭呢, 也就现在吃饱了才好些。”曾淑抬头问道:“孩子出生的事,给京城去信了吗?”   晴雁道:“今日一早就派人送去了,如今有战事,通往京城的官道不让普通百姓走动, 侯爷特地派了一个亲卫送去,夫人您放心,过不了几日也就到了。这次侯爷除了给府里写了信外, 还给曾家那边也去了一封。”   “那就好,”曾淑点头,“这事祖母在信里说了好几回,可不能忘了。”   ……   傅永宁派出去的亲卫骑着一匹快马, 从边城出发一路急行来到了京城, 那人先是去了坐落在皇城边上的广宁侯府,然后过了半个时辰又从侯府出发,前往了位于进士坊桂花巷的曾府。   两座府邸,都随着他带来的信沸腾起来。   广宁侯府   老太君少见地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霆儿有后了!”她抖落着信纸,对旁边一个老嬷嬷道:“祖宗保佑, 如此我总算是能放心了。”   那老嬷嬷也跟着笑道:“自从夫人怀孕之后,老太君您就一直期待着,如今总算是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夫人生了个儿子。”   “可不是,”老太君叹道:“虽然我从未和曾淑提起过,但咱们这样的人家,头胎最好还是生儿子,如今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武将世家,比别的人家更喜欢儿子。   曾淑能一举得男,老太君高兴得很,欢喜过后连忙吩咐人开库房,准备收拾些得用的药材、料子等等给送去。她们人没法跟去,但家里的心意却是要送到的,老太君恨不得府内上下都知道她的欢喜。   正吩咐着,老夫人也接到信赶来了。   她有些急促地问道:“老太君,是不是边城有信来了?曾淑生了吗?”   老太君看向她身后跟着的秋姨娘,目光有些深邃地道:“生了,生了个儿子,霆儿取名为‘玠’,往后就是咱们侯府的二郎。”   秋姨娘脸色一白。   老夫人先是一怔,而后表情有些复杂地道:“是个儿子啊,儿子也好,也好。老太君您要打发人送东西去吗?我那也有一些,我这边让人送来吧。”   老太君和老夫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秋姨娘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失魂落魄地从老太君的院子里悄悄出来,回到了自己住的小屋子里。   秋姨娘是傅永宁的妾室,但是她平时都是住在老夫人院子的后罩房内的,为的是方便照顾前院东厢房住着的敦哥儿。敦哥儿是先夫人小钱氏的儿子,而秋姨娘则是小钱氏的丫鬟。   小钱氏为了方便她照顾自己的儿子,临终前把她抬成了姨娘。   自从得知夫人怀孕之后,她好几次都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彻夜彻夜地睡不早,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去敦哥儿的床前坐着。   “姨娘!”敦哥儿跑了进来,冲着她大声道:“姨娘,嬷嬷说母亲生了个弟弟,我什么时候能看到弟弟?”   秋姨娘侧过头把眼泪擦干,然后弯下腰对敦哥儿道:“弟弟还在边城呢,他刚刚出生还不能走动,没那么快回来。”   “您想见弟弟吗?”   “嗯,”敦哥儿点头道:“府里就我一个小孩儿,我们能去边城找弟弟玩吗?”   “不行呢,”秋姨娘半跪在地上,给他整理着衣角,语气尽量轻快但依然显得有些低落地道:“如何侯爷在外,您是家中长子,应该留在京城陪伴老太君和老夫人才是正理。”   “再说了,边城战事不断,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   “我也要去!”敦哥儿挺起胸膛,“我长大了也要去边城,□□母说傅家的子孙,都要去战场上走一遭。”   “不!”秋姨娘大惊,摇头道:“敦哥儿您千万不要去!”   “您好好的待在京城,对,您将来要留在京城的呀,边城动不动就要死人,哪是你能去的地方。”迎着敦哥儿困惑的目光,秋姨娘语无伦次,“敦哥儿乖,那种地方不是你应该去的,你好好读书,将来继承侯府才是正经。”   ……   桂花巷·曾府   信送来的时候,府内的女眷们都聚在一处说话,所以曾淑母子平安之事大家都知道了。众人下意识地只念着多谢各路神佛保佑,还说明日要去还愿。   老太太邹氏道:“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   田氏往门外拜了拜,高兴地吩咐人收拾东西,别忘了她给孩子做的小衣裳,统统收拾好待会儿送到侯府和之前的几次一样由那边派人送去。   曾大奶奶童氏抱着一个大眼睛的娃娃,跟着道:“我那也给玠外甥做了几身衣裳,另外还收拾了两件楠哥小时候的旧衣,刚出生的孩子,穿些旧衣晚上哭闹得也少,我这就让人去拿来。”   三姑娘曾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没人理会自己,有些苦恼道:“我针线活不好,没给大外甥做衣裳,要不,我给他捎几块糖?那是我和二姐姐一起做的,可好吃了。”   “对了,二姐姐还不知道这个事呢,我这就告诉她去。”   曾家的二姑娘曾滢,半年前已经定下了亲事,对方是曾二郎的一位同窗,虽然如今还是个秀才,但家境殷实,人肯上进,人品也好。   老太太邹氏看了觉得不错,于是就此定下。   所以曾滢如今都不太出来走动,一直呆在屋子里绣嫁妆,家里人除了曾沅之外,也没有人会时不时地去找她。   ……   远在边城的曾淑,并不知道京城两家人因为她的事忙成一团,她正安安心心地在屋子里做月子,其他的事情有丫鬟们忙活,至于孩子的事也有奶娘们帮忙。   至于傅永宁,他在确认曾淑母子平安之后,就又带着人到城墙上去了,开始两天都没有回来,现在则是每天晚上回来一阵子。不过不管多晚,他只要回来了都会来看一看他们两个。   但有时候曾淑睡得熟,他回来了也不知道。   而她若是没有睡熟,两人则会说说话,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两人常说的是府里头的事,来到边城之后则换成了这边的事,如今一开口,则是孩子的事。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还睡大半天不醒。   但在两人的眼里却是新奇得很,看他的什么反应都乐滋滋的,即便是看他睡得香喷喷也高兴得很。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养了一个孩子之后,曾淑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快,从看到他皱巴巴的一团,到白白嫩嫩,再到能跑能跳,两个奶娘也跟不住他。见天儿地在院子里揪花踩草,然后看到她的冷脸,笑嘻嘻的。   “娘!”   一个两岁大的小娃娃跑进来,冲着和曹小将军夫人议事的曾淑喊了一声,待她问什么事的时候,他又笑嘻嘻地抛开了。   曹小将军夫人笑道:“你们家玠哥儿长得真好。”   曾淑无奈地摇头,“他顽皮得很,两个人都看不住,要不是在家里头安全得很,我都放心不下。”   “男孩子是如此的,”曹小将军夫人笑道:“我家那两个小的时候也跟皮猴似的,天天都气得我呀,好在长大后就懂事了,不然可得有我头疼的。”   曾淑想了想道:“你们家老大,应该要说亲了吧?”   曹小将军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啊,他今年十六,是要说亲了,这不是要回京述职嘛,我们就打算着看能不能在京城给他找一个媳妇。边城这头也没有合适的人,还是京城好。”   曹小将军夫人这几年对曾淑可谓是帮助良多,听说她打算在京城找儿媳妇,曾淑便道:“不知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   “不瞒你说,我家老太君和辅国公夫人是至交,我也认识辅国公世子夫人和承恩公世子夫人,她们母女俩都是交游广阔的。不知你们想找什么样的人家,可以请她们打听打听。”   “这敢情好。”曹小将军夫人喜出望外。   “我这大半辈子都在边城这头,京城没去过几回,人生地不熟的。”她低声道:“我家将军说这次回去公爹可能会留在京城。”   留在京城的意思就是曹老将军可能会起复了。   曾淑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跟着小声道:“你放心,等回了京城,定介绍你和她们认识,说起来我和承恩公世子夫人还沾着亲呢。”   曹小将军夫人讶然,正要再细问但却被再次跑进来的傅玠小家伙打断了,他蹬蹬蹬地跑进来,拉着曾淑的手往外拖,嘴里高兴地喊道:“娘,娘,你来看,你快来看啊,那个花开了两朵!” 第七十八章 过渡章   一个枝头开了两朵花, 傅玠稀奇得很非要拉曾淑去看。曾淑见状,只好朝曹小将军夫人歉意的笑了笑,然后被他拉出门去。   “哪儿呢?”曾淑问道。   “这儿, 娘, 你看这菊花长了两朵, 旁的都只长了一朵,”小小的傅玠蹲在地上歪着头看着曾淑,“为什么呀?”   曾淑哪儿知道这花为什么长了两朵?   她不由得一阵头疼, 这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个为什么,偏偏好些她都答不上来。   明明她小时候不是这样啊,于是只好无奈道:“这娘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这一株花匠施的肥比较多的缘故, 要不等你爹回来你再问一问他?”   傅玠扁嘴,手一动就把旁边的一朵扯了下来,闷闷地说:“爹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曾淑安慰道:“你爹有正事, 我们就要回京城了,他有好多事情要安排,过两天也就回来了。”   傅玠仰起小脸,发问:“京城是什么地方?”   曾淑拍拍他的手, 把上头的泥土和草屑拍掉, 然后拉着只有她小腿高的他往屋里走去。“京城啊,那是我们的家,你□□母,祖母还有你太外祖母,祖母和祖父,舅舅舅母们都在那里。”   “玠哥儿你还记不记得你□□母?她经常打发人给你送东西呢,你的那些衣裳好多就是她老人家吩咐人做的, 都是内进的料子,外头是买不到的。你小的时候就爱穿她老人家送来的衣裳,若是穿了别的,要哭鼻子呢。”   傅玠挺起小胸膛,“不哭!”   曾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现在是不哭,你小时候是哭的。”   傅玠皱着一张脸,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是从未哭过的,爹带着他骑大马他都不哭呢,跟着爹扎马步也不哭,尿床了还是不哭,又怎么会因为没有衣裳穿而哭起来呢?定是娘说得不对。   可是娘也没骗过他啊。   顿时就纠结起来。   小小的脸却摆出一副思索的模样,把在屋子里等着的曹小将军夫人逗乐了,她正是盼孙子的年纪,看到傅玠这样的小娃娃爱得不行。   “玠哥儿,快到婶婶这儿来。”曹小将军夫人朝傅玠招手,“瞧你,跑得脸上汗都出来了,要不要吃点心?婶婶从家里带了好吃的点心来。”   傅玠点头,“谢谢婶婶。”   “玠哥儿真是乖巧,”曹小将军夫人赞道:“刚刚拉着你娘做什么呢?”   傅玠咬着点心,一点也不怕生地把那朵菊花长了两个花苞的事情说了一遍,有些困惑地道:“娘说是因为它吃得多。”   “对!”曹小将军夫人哄着他,“就是因为它吃得多,玠哥儿也得多吃些,这样才能长高长壮实。”   傅玠似懂非懂。   曾淑伸手搂过他,“累不累?在这坐一会儿,娘让侍书给你端碗羊奶来。”   侍书端着一碗用冒着热气的羊奶进来,放在开心的傅玠面前,曹小将军夫人看着侍书笑道:“你这丫鬟,喜事将近了吧?”   曾淑看着侍书笑道:“是啊,下个月就给他们办喜事,早两年就定下了,但她的年纪比较小所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我身边的丫鬟里头就她没有成亲了,等办完她的喜事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侍书听到曾淑的话后朗声道:“就算成了亲,我也不离开夫人!”   曾淑看着她,笑得无奈,“知道了。”   这事发生过好几回了,两年前,她生完傅玠之后没有多久,傅永宁麾下的一个将士就托人来说媒,迎娶了侍墨。当时大家还奇怪他们怎么认识的,却原来是曾淑生产那天两人撞上了。   后来侍墨出门办事或者买东西的时候两人也再次遇见过。   缘分难得,那人考虑过后,又受到了同僚们的提点,于是就托人问到了在侯府做事的元大娘身上。   然后那一阵子侍墨也和曾淑提起她想要在边城这边找个将士嫁了,她并不是曾家的家生子,只是从小买来的丫鬟。曾淑曾经说过她们的婚事会依着她们的意思,见她有这个心,于是就放了身契,并配送了一副嫁妆。   接着过了大半年,曾淑又把晴屏定给了自己的陪嫁小厮,成亲之后将他们夫妇打发回京城当差。   于是曾淑的身边,就只留下了侍书和晴雁两人。   在那以后,侍书就说了好几次不想离开她的身边,曾淑见状也很高兴,于是就按照原本的计划问她愿不愿意嫁给邬荣。   邬荣是傅永宁身边的亲卫,虽然是奴籍但当差勤勉、为人上进,并且邬家这几年也很规矩,曾淑看在眼里也是满意的,所以这两年制造了一些机会让他们相处,两人刚开始还有些别扭,熟了之后就有欢喜冤家那味了。   半年前定了亲,曾淑想着邬家人不方便过来,于是就把婚事定在了一个月之后,那时他们已经回去了。   在边城的这三年,不但曾淑变了许多,整座城池也变了许多。   刚开始傅永宁的计策进展得很顺利,但后来就遭受到了反扑,从傅玠出生的那一次起,每年都有一场战事。有一次城门险些被人攻破了城门,吓得傅府内外战战兢兢连刀都提起来了。   好在朝廷派来的人够多,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在那次之后,边城的战况也渐渐平缓下来,所以现在陛下就宣他们回去了,这次回去的除了两位曹将军以及傅永宁之外,钟将军也在其中。   阔别三年之后再回去,曾淑心绪有些复杂。   这三年里,她在这边城也算是做出了一番成就,她和曹小将军夫人名下的作坊还是做着羊毛的活计。除了幼慈院的那些人外,城里的许多妇人也在作坊忙碌的时候来帮过忙,并且曾淑后来还养起了从黄婆婆老家那儿买来的羊。   毛多,肉好。   如今已随着络绎不绝的商人卖到各处去了。   说起这养羊还有一桩事,本来曾淑是不打算把摊子扑到这么大的,但有一天敬国公府在京城附近的蒲庄送了些羊肉过来,还说了些不太恭敬的话。这可把曾淑和几个丫鬟气得不行,当下就决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于是马上就请了擅长养羊的人来。   在边城外头的草原上养出的养,好吃并且不贵,如今生意红火得很。下一步曾淑打算从牧民手里买些羊来,然后转手卖出去。   曹小将军夫人今日来就是和她商量此事的,她觉得这样恐有些不妥,毕竟那些牧民有些是辽人呢。但曾淑却觉得无碍,早些年边城外头还开过互市呢,就是如今也有人和他们交易,不然那些牛马从哪儿来?   曹小将军夫人见说服不了曾淑,摇头道:“那等你家将军回来,你问一问,我觉得啊还是稳妥些好。”   曾淑知道她的心意,于是道:“我明白的,不会贸然行事,你就放心吧。”   曹小将军夫人见状,只好告辞回去了。   过了两日,好不容易抽开身的傅永宁从军营里回来了,他一回来接着冲他跑过去的傅玠就大笑着往上方抛去,把傅玠逗得咯咯直笑。   曾淑第一次见的时候吓得险些晕过去,冲上去打了他好几下,但如今的她却很淡定,见他们父子俩的游戏告一段落之后才道:“别玩了,过来吃饭吧。”   吃饭的间隙里,曾淑给傅玠夹了一筷子青菜,看着他苦着脸吃完后转头看向傅永宁,问道:“你这边都安排妥当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傅永宁大大咧咧地坐着,道:“差不多了。”   “爹,”傅玠突然抬起头来,“京城在哪儿啊?”   “京城在南边,”傅永宁看着他道:“就是你过年的时候磕头的那个地方,顺着走就到京城了。”   傅玠哦了一声,然后又埋头吃饭了。偶尔用力不当,饭粒都从勺子上掉出来了好些,不过他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曾淑见状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对傅永宁道:“我今日和曹小将军夫人说了我准备从牧民手里买羊的事,她并不太赞成,觉得有些不妥。”因为之前已经和他提过一次了,曾淑便没有详细解释,直接问道:“你觉得如何啊?”   “我看那些商人也会和他们做买卖啊。”   傅永宁道:“她估计是觉得此举会被人拿来做靶子。”   曾淑夹菜的手一顿,“那要不就算了?”她也不是非买不可,不过是觉得自己养起来太慢,想要省些功夫罢了,但若此举会惹出事来,那还是算了。   傅永宁不置可否,“不至于,不过有些把柄也未尝不可。”   曾淑疑惑地看向他,不过还没等他解释,邬荣紧张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侯爷,出事了,欧将军中了埋伏,战死了!”   傅永宁唰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娘?”傅玠抬起头来。   曾淑低头看着他,柔声道:“没事,安心吃饭吧。”   不过吃完饭后,曾淑让晴雁看着他歇响,然后自己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匆匆地往欧府赶去。 第七十九章 一更   欧府   全家老小对着院子的棺木哭成一团。   欧家老夫人坐在地上, 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哭得眼泪鼻涕横流,“我的儿啊, 你怎么就这么去了, 你让我们怎么办, 让我们怎么办啊!”   “我们全家可怎么活啊!”   曾淑刚一进门就听到了欧老夫人这样的哭嚎,不由得脚步一顿。她抬头环视了周围一圈,把整个欧家映入了眼帘。   这是一处两进的院子, 自从欧将军升官之后,他们一大家子就从原来那一处搬了出来,住进了这里。不过虽然这屋子比以前宽敞了许多,但人却没怎么增加。   下人添了两三个, 主人家也添了三两个。如今欧将军去世,屋子里大哭的人,除了欧老夫人、欧夫人以及他那些哥嫂弟妹之外, 还有七八个十一二岁,三至五岁不等的小孩。   他们看着大人哭,也跟着哭。   所以这吵闹声也就可以想见了,不过除了这些之外, 曾淑并没有看到应该出现的白布, 白灯笼等丧事需要东西。   别说没看到了,从得知死讯之后到现在,欧家的人好像就只顾着哭和慌乱,别的什么都没有管。就曾淑看见的,有几个孩子还穿着红棉袄,欧老夫人及几个儿媳妇身上都还带着金银首饰,不由得暗暗叹息。   说实话, 如果欧将军不是傅永宁的属下曾淑根本就不想来,因为这一家子实在是太难以言喻了。   这不,没等曾淑站稳,欧老夫人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扑了过来,嘴里还用曾淑听不太懂的方言嚷嚷道:“将军夫人,将军夫人啊,我儿子死的好惨啊!”   曾淑被她这样吓了一跳,侍书和晴雁连忙上前一步,齐齐挡在了曾淑的面前,拦住了扑上来的欧老夫人。   曾淑柔声道:“你别急,这外头的事钟将军他们已经在处理了,定会为欧将军他们报仇的。老夫人,欧将军的尸首已经在送回来的路上了,贵府是不是应该把灵堂先布置起来?”   这也是曾淑这次过来的目的。   她是来慰问,并且看丧事上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的,不只是她,后面曹小将军夫人,宁将军夫人等人都会过来。   这也是边城的特殊之处。   这里一家有什么事,旁的同僚们都会搭把手,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家会不会也遇到这样的事。   而且欧将军等人是傅永宁的属下,跟着他出身入死多年,为了保证前方安稳,像之前欧夫人生孩子这样的大事曾淑等人便会前来照看一二。如今人战死了就更是如此了,要看着他们办好丧事,安抚好家眷等。   “灵堂?”欧老夫人听到曾淑的话后有些茫然的模样,然后左看右看,看到欧夫人搂着儿女在哭,顿时就冲了过去。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我的儿子,如今还有脸在这儿哭?还不快去收拾东西,去外头买些白布来!”   “家门不幸,我们欧家怎么就娶了你这样的媳妇!”   欧夫人哭哭啼啼地起身,就要往外走。   曾淑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赶紧让人把她拦住,无奈道:“欧夫人和这两个孩子应该到灵堂去守着的,怎好乱走动呢?贵府的下人呢?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办也就是了。另外除了白麻布之外,白灯笼、白蜡烛、白幡等物是不是也应该添置些?”   “当然最要紧的,”曾淑看着一身朱红色衣裳的欧老夫人道:“老夫人您和其他人是不是应该换身衣裳?”   欧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于是整座欧府又乱了起来,到处是呼喝声,打骂身,以及小孩儿哇哇大哭的声音。   曹小将军夫人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她和曾淑一样浑身素净,只在头上戴了一副银头面,脂粉未施。   她先是看了眼乱糟糟的欧家,然后走到了曾淑面前道:“怎么欧家还没收拾起来?早知道这样我就先去另一处上柱香再来了。”   能让曹小将军夫人去上香的,应该也是一个有品阶的。   不过曾淑没有问是谁,因为在来欧家之前,她也先去了别处。这次不单单欧将军战死了,还有别的几位低品阶的将军也战死了。他们有的成了亲,有的没有成亲,曾淑刚刚一处处去过,心里头闷得很。   她低声道:“欧家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只剩下内宅夫人,欧老太爷说是带着几个儿子女婿出门做生意去了,要再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我刚刚来的时候,她们一屋子的人在哭,连衣裳都没有换。欧老夫人还想像以往一样,让欧夫人出门去买办丧事要用的东西,好悬被我给拦住了。”   曹小将军夫人听得目瞪口呆,“这般不讲究,若她真的出去了,恐怕得被人打出来啊。欧老夫人真是的,欧将军的俸禄不就是给了一半给欧夫人嘛,怎么这么久了还不依不饶,当初她也是答应了的。”   这还是欧将军长女出世之后不久的事情,欧夫人没有奶、水又没有银子,于是出门向别的人家讨要羊奶,结果喂出了病来。曾淑她们得知了此事,就上门了一趟,让欧将军把俸禄给了一半给欧夫人,从此以后,欧老夫人要买什么东西都指使儿媳妇了。   曾淑也是摇头,“我让他们家一个下人和我们家管家一起去采买了,如今要紧的是把灵堂先布置起来,晚些时候钟将军他们估计要过来。”   “对,”曹小将军夫人点头道:“等他们把事情商量好,估计要过来上柱香。”顿了顿,她迟疑着问道:“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不是我说,咱们有好一阵子没打过败仗了,怎么突然间他们就全军覆没了呢?好歹也有一千多人呢。”   这个曾淑倒是知道,之前邬荣来禀告的时候她听了几句,据说是因为他们追敌深入,想要再立多一些功劳,但反遭了埋伏,一千多人里只逃出了十几个。   曹小将军夫人看着毫无章法的欧家,叹息了一声,“我听说欧老夫人一直催促着欧将军上进,到处炫耀他三年升一级的事,也不知道现在她有没有后悔。”   曾淑心情有些沉重地看着她从将军府带来的下人来来往往,灵堂渐渐地布置起来,白灯笼也挂在了廊下,欧府的女眷们由慌乱到平静……   唯有哭声不断。   ……   临近夜晚,巷子里回荡着呜呜呜的哭声。   曾淑忙碌了一天有些累了,于是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让人上了一杯茶。她喝了一口,然后问旁边的侍书,“这是我们府里的茶叶?”   侍书答道:“是的,夫人。”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欧夫人说,欧家的茶叶都被欧老夫人锁在了屋子里,厨房只有些茶沫子,哪里是人喝的。可偏偏欧老夫人一个劲地哭,不肯拿银子出来。”   “欧夫人虽然有银子,但只有二十多两,好些还都是碎银,买完麻布就不剩什么了,哪儿还买得起茶叶啊。夫人您之前说这丧事别的不说,切记不要出了大差错,所以只好去咱们府里拿了些门房待客的来。”   “您那时候正在和欧夫人说话呢,所以就没有打扰。”   曾淑点头,“做得很好,不过你记得和晴雁提一句,这场丧事用的东西都要登记造册,特别是来吊丧的人送了什么,都要记下来,一根针都不能少。”   侍书点头,“夫人您放心吧。”   曾淑:“晴雁去哪儿了?”   侍书:“刚刚看她到厨房去了,好像是欧家大姑娘喊饿,她便去厨房让人做些吃食给那几个孩子垫垫肚子。对了夫人您饿不饿,要不要也用些?”   曾淑摇头,“我不饿,等一下回去再吃吧。”   正说着,有个丫鬟来报,“夫人,侯爷和几位将军来了,正在灵堂那边上香呢,您可要过去看一看?”   曾淑站了起来。   灵堂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近十人都在呜呜哭泣,有的左顾右盼地哭,有的哭天抢地地哭,还有的哭哑了嗓子,或者只顾低头垂泪。当然也有哭不出来的,只好一见人来就用袖口藏着的姜片擦眼睛。   不过当钟将军等人进来的时候,不管真哭假哭,全部人都哭喊起来,欧老夫人更是像刚才遇见曾淑一样扑到钟将军面前哭喊道她儿子死得好惨啊。   把钟将军吓了一跳。   好在钟将军见多识广,很快反应过来,一边让人把欧老夫人扶起,一边劝说了几句诸如朝廷不会忘记欧将军之类的话。   傅永宁上了一炷香,然后就出来找到了曾淑。   “欧家现在如何?”   “往后有得闹呢,”曾淑无奈道:“他们家男丁说都做生意去了,还没有回来,我让人出城去寻了。至于女眷们,欧老夫人斤斤计较,欧夫人又立不起来。这丧事,还是我让府里的管事们出面才办起来的。”   曾淑看着他冷峻的脸,忍不住问道:“怎么突然发生了这种事?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吗?” 第八十章 补3.8日二更   面对着曾淑的问题, 傅永宁在欧府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但回到了傅将军府就满脸寒霜地道:“北边的形势变了,辽人的皇帝去年冬天病了一场, 所以各王子皆蠢蠢欲动。欧大牛遇上对方斥候之后不肯回来, 还想多杀些人, 多得些功劳,然后就反被伏击丧命了。”   原来是这样。   曾淑又问,“那我们还回去吗?”   依照本朝的律法, 守将五年一换,钟将军在边城已经满五年了,如今没有太大的战事,朝廷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几个回去述职。   旨意上个月就发下来了, 谁知又出了这样的事。   傅永宁说了句再看,显然是还没有决定。   “欧家的事,你多看顾着些, ”傅永宁道:“欧大牛跟了我许多年,六年前的那场战事里他跟着我出生入死,半步没退过。他如今死了,我们对他的家小多看顾一二, 不能让他走了也不放心。”   这倒是未成听他提起过, 曾淑有些好奇地问道:“六年前?就是你重伤回去,继承侯府的那一年吗?那场战事就是兵围城下,险些破城而入的那一场?”   曾淑思索着,“我记得当时京中人心惶惶,皇后娘娘为鼓舞士气,亲自为边城将士们缝补衣物,我们家和别的官宦人家也学着娘娘, 让丫鬟们做了好些衣裳,祖母还吩咐要厚实,我也做了一件。”   听到曾淑的话,傅永宁的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   不过很快他又严肃了起来,有些怅然地道:“的确就是那一场,不但城门险些被攻破,我爹和兄长也战死沙场,他们的尸首还是我背回来的。”   不过当初的他为了弥补傅家过错,也为了背回父兄的尸首,险些丧命。被连夜护送着回到京城后几度垂危,在病床上躺了半年才好。   曾淑想起他身上的刀疤、箭伤,不由得轻握住他的手。   ……   欧将军的事忙碌了两天之后,短暂地平静了下来,因为欧家的其他男丁们还没有回来,要下葬还得等一阵子。   所以曾淑就没再过去了。   只派了个管事,让他领着下人在欧家照应着,以防止他们不在,欧家又出了什么事。   如此过了七日,派去的管事回来禀告说欧家的老太爷带着几个儿子回来了,见状曾淑和傅永宁两个便前去探望。   相比之前的哭声震天,如今的欧家已平静了许多。   欧家老太爷虽然也是一副伤心的模样,但却不像欧老夫人那样胡搅蛮缠,他感谢了傅永宁和曾淑对欧家的关照,然后就跟傅永宁提起想要把小儿子送到军营里头去。   这不是什么大事,傅永宁答应了。   至于其他人则比较关心朝廷会发多少抚恤,一直都在旁敲侧击,曾淑感到一阵厌烦,安慰了眼睛红肿,搂着儿女守候在灵前的欧夫人几句,然后就打算回去了。   不过这时候,曾淑派来的管事神情有些不对地禀告道:“夫人,之前为了办好这丧事,小的让城里几家办白事的铺子送了东西来,如今头七已过,那些铺子派人来结银子,但欧老夫人不肯给呢。”   曾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   那管事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道:“夫人,欧老夫人不肯给店家结银子,还说让人把东西拿回去,他们家用不上了。”   曾淑:“……”   简直是闻所未闻,已经用了的东西居然还想着让人拿回去。   曾淑:“一共是多少银子?”   她本以为会是几百两,但管事道:“白灯笼五十个,三两二钱银,白蜡烛一百支,五两银,此外还有……一共是一百一十二两三钱八分银。另外还从咱们府里取了三斤二等的茶叶,从咱们府和曹将军府各取了两车冰,一支人参……”   “我们和曹将军府的就不用算了,”曾淑转身看向在欧将军灵前烧纸的欧夫人,不敢置信地问道:“欧夫人,这一百多两银子欧府也拿不出来吗?”   欧夫人喏喏道:“银,家里的银子都是婆婆收着,我,我的银子都用完了。”看着曾淑的脸色不对,她连忙道:“不过我还有些首饰,我这就去当了,这就去当了,当了就有银子了。”   她怀里的七八岁大的男孩愤然道:“娘,你怎么又当东西!如今爹死了,你再当东西就没有人去赎了!”   她那个女儿也拉着欧夫人的手哭道:“不当,不当……”   “当什么当!”   没等欧夫人再说,欧老夫人就被两个儿媳妇搀扶着走了过来,怒气冲冲地道:“就那么些白布白纸,哪用得着一百多两,就是坑咱们的!”   “就是看我儿子死了,看欧家没人做官了,就都欺负咱们了,还一百两,给个十两银子打发了也就完了!在咱们乡下的时候,办一场丧事也就一两银子。”   欧老夫人这话,这曾淑可就不认了。   这次的丧事虽然是曾淑派人帮忙办的,但事先她也吩咐过,要按照规矩的来。一个四品将军的丧事,买香烛纸钱、白麻布等用了一百多两是很正常的事,若真的按照这老太太说的十两银,那就要闹笑话了。   于是她道:“欧将军每年的俸禄有五百多两,打了胜仗立了功,朝廷还另有赏赐,如今人战死了,朝廷也会有抚恤。欧将军的丧事不但是贵府的事,也是朝廷的事,办得好有脸面,办得不好你们家都要吃罪。”   “岂是你说要怎么办就怎么办的?既然不舍得给他的丧事花银子,那便请人上一份折子,后面的朝廷抚恤也不要了吧!”   欧老夫人被曾淑的语气吓了一跳,不敢再吭声,而正在和傅永宁攀谈的欧老太爷听到这边的动静,顿时黑下脸,训斥道:“你这婆娘,大牛的丧事十两银子怎么够?要大办,咱们家要大办!”   ……   曾淑神色不渝地和傅永宁并肩走了出来,“这欧家老夫人,真的太不像样了,我看后面朝廷的抚恤不能全部都给了她。”   曾淑扶着傅永宁的手上了马车,继续道:“我看欧夫人和那两个孩子在他们家过不了什么好日子,要是能把抚恤银分开就好了。”说到此处,她想起来还不知道有多少银子呢,于是问对面坐着的傅永宁,“像欧将军这样的四品将军,朝廷会给多少的抚恤银子?”   傅永宁道:“一千五百两。”   那还挺多,曾淑想了想道:“你觉得不要一下子全给了,改为每年给欧夫人一些怎么样?这银子一下子全给了,她恐怕和小儿持金没什么差别,若是每年给一些,过个十年他们的儿女也就长大了。”   “而且每年都有一些银子的话,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这傅永宁倒是未曾想过,于是道:“此事我去和钟将军商议一番。”   边城情况特殊,钟将军是守城的将领,同时也是此地的知州。曾淑想的这个主意很显然是不能够由某个将军府来做的,得州府来做,所以得先问过现任知州钟将军的意思。   钟将军本身对此无可无不可,但他考虑过后,说此次进京会向陛下禀告此事,若陛下匀了便可。   倒是曹小将军夫人得知后喜道:“你这主意不错,我在这边城十来年了,什么事情都见过,你顾虑的这种很不少。”   她叹息道:“有些人家拿了儿子、夫君的卖命银子,没过多久就霍霍干净了,往后日子就没有了着落。若是真的不全给,分成十年八年的好歹还能养大孩子,往后也有正经日子过。”   曾淑给她倒了杯茶,“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答应。”   曹小将军夫人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道:“尽人事,知天命呗,日子啊是人过出来的。对了你们家什么时候启程啊?”   曾淑道:“再过五日,你们家呢?”   曹小将军夫人喜道:“差不多,那不如我们两家一块儿走好了,这样在路上也有个照应。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辈子从未去过京城呢,这些日子夜里老是睡不好,怕这怕那的。”   曾淑有些好奇,“那你是哪里人啊?”   曹小将军夫人道:“我是往东那边的人,也就当年出嫁的时候路过了京城,但那盖头盖得厚实,也不敢打开来看,对京城是一无所知。”   “那你可找对人了,”曾淑笑道:“我从小就在京城长大,不说全都知道,但也八九不离十了。京城有一座香火旺盛的护国寺,那里初一十五都有庙会,对了那里的姻缘签也很准,你不是想要找儿媳妇嘛,可以去那儿看看。”   “若是求到了姻缘签,可以找一位法华大师来解,他解的签极准。”曾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当初就在那儿求过一支。”   “除此之外,还有武成王庙、金波池……” 第八十一章 重回京城   京城·侯府   “还愣着干什么?”郭嬷嬷那张严肃的脸绷紧着, 对一个走神的丫鬟训斥道:“侯爷和夫人,以及我们的小少爷就要回来了,你不赶紧去帮忙打扫院子?”   那个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出神的丫鬟听到郭嬷嬷的话后打了个激灵, 赶紧讨好地对郭嬷嬷笑道:“嬷嬷您息怒, 我这就去, 这就去。”   郭嬷嬷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心想侯爷和夫人这几年不在,这些下人果然疲懒了许多。   要是在以前, 哪敢如此?   这都是因为当家主母不在的缘故啊,不过以后也就好了。夫人不但回来了,还带着小少爷,以后这些下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不用她再费心思敲打,她们自己也知道了。   郭嬷嬷这样想着,然后就发现了院子门口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走了过去问道:“石英,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杨姨娘有什么事情吩咐?”   不过郭嬷嬷虽然这么问着,但语气里却没有几分恭敬,好像只是随口那么一问罢了。   那个叫做石英的丫鬟朝郭嬷嬷行了个福礼, 然后脆声问道:“给嬷嬷请安, 我家姨娘打发我来问一问,不知道侯爷和夫人什么时候回府啊?她也好换身衣裳,来拜见夫人和小少爷。”   郭嬷嬷笑道:“杨姨娘有心了,夫人的信里头说今日下午便能到,不过夫人他们刚刚回府,怕也是累得很了,一时半会的不好见人。再说了, 夫人他们还要去向老太君以及老夫人请安呢,怕是腾不出空闲来。你回去跟杨姨娘说,让她安心在屋子里等着就是,等夫人有空闲定会见她的。”   听到郭嬷嬷这话后,石英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她再度朝郭嬷嬷行了个礼,然后笑道:“那等夫人回来,就劳您禀告一声,我这就回去,不打扰了。”   郭嬷嬷应下,然后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然后她又四处巡视了一圈,找出了几个不妥之处让丫鬟们改,等她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里面安坐着的陈嬷嬷茶都已经喝过两轮了。   看到郭嬷嬷进来,陈嬷嬷好像一个主人似的招呼她喝茶,“我说好姐姐,你快坐会儿吧,这几天就看着你到处走,怕是腿都细了吧。”她指着旁边站着的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道:“好姑娘,快去给你家嬷嬷端碗好茶来。”   那丫鬟嬉笑着出了屋子。   郭嬷嬷如今也坐了下来,看着她道:“你倒闲得很,跑我这儿指使人来了。”   陈嬷嬷无视了郭嬷嬷的脸色,把桌上一叠软烂的点心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然后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活计,夫人不在,这两年府里就没进几个丫鬟,我想忙也忙不过来啊。”   “总不能把她们这些已经长大,差当得好好的再拉回去调理一番吧。”   郭嬷嬷听了她的话后摇摇头,“你啊。”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老姐妹陈嬷嬷是管着府里新进小丫头的,府里人换得勤,她就忙得脚不沾地。   府里的人一直不动,她就闲得很,这不,在所有人都因为侯爷和夫人要回来而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她还有心思在这喝茶,一喝就是几个时辰。   陈嬷嬷招呼着送茶进来的丫鬟把茶盏放在郭嬷嬷的面前,然后笑道:“我今日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郭嬷嬷喝了一口茶,问道:“什么事?”   陈嬷嬷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多前,应该是七月那会儿,晴妙那丫头还没出事的时候,我们两个和那爱给人做媒的连妈妈在这一块儿喝酒。”   郭嬷嬷回想了一下,恍然道:“记得,怎么不记得,我还记得当初是我把你们两个请来的,主要是想让连家的给那几个大丫鬟说一门得体的婚事。我平日与她来往得不多,稳妥起见还先和你打了招呼呢。”   见郭嬷嬷还记得那件事,陈嬷嬷便得意道:“那你可还记得你当初说我眼光不好,没瞧准这府里头的风向?我跟你说我瞧得可准了,把手底下最好的那个丫鬟送到了夫人跟前。”   郭嬷嬷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陈嬷嬷笑道:“那你可知道我说的那人就是春桐?她如今可不得了了,听说已升了一等,就在夫人跟前当差呢。”   “瞧瞧,瞧瞧,不多不少正好三年,你郭彩碧服不服?”   边城距离京城虽然挺远的,但傅将军府发生的事情还是会传到侯府,当然侯府发生的事情没过多久也会出现在曾淑的案前。   所以傅将军府几个丫鬟的变动,郭嬷嬷这边转月就得到了信——毕竟月银发多少,是要记在账上的。   如今听陈嬷嬷提起,她捧场地笑道:“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嬷嬷难掩得意,“那你可得请我吃酒,那丫头我第一天见了就觉得不错,和她那老实巴交的娘以及胆小的干姐姐不一样,是个胆大又心细的。最要紧的啊,她自己还是有上进的心思,当时我就知道她将来会有造化,如今可好,都被我说中了。”   “在夫人身边待上几年,往后受用不尽呢。”   她的声音放低了些,“你看夫人身边这几个丫鬟,晴妙就不说了,她那是自寻死路,其他的比如晴娟。晴娟你还记得吧?上回听她干娘说嫁了个卖烧饼的汉子,如今跟着她当家的在西市上卖烧饼,逢年过节把她干娘当亲娘走动,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郭嬷嬷道:“记得,上回中秋还送了些烧饼来。”   陈嬷嬷又道:“还有晴雁,嫁给了孙府医,还回了夫人身边做管事妈妈,如今在家里头也是和她娘一样,使奴唤婢了吧?”   郭嬷嬷笑道:“这就不知道了。”   “八九不离十,”陈嬷嬷喝了一口茶,“还有谁来着?对了还有晴屏,嫁给了夫人的陪房,如今管着夫人的嫁妆呢,体面得很。”   “最后是夫人带来的那两个,一个在边城出嫁了,另一个就要办喜事了吧?”   “邬家啊,侯府谁不知道邬家?邬荣那小子从小就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着,特别是他哥死了之后,偏偏他老子娘一直都不松口,说是要听侯爷的吩咐。”   ”谁不知道他们家是一直等着新夫人进门呢,如今真的被他们家等着了,娶了夫人最看重的侍书做儿媳妇。将来啊,生了儿子女儿再往少爷姑娘面前一送,嘿,这半辈子的富贵又有了!”   陈嬷嬷啧啧道:“要说精明啊,还是这邬家精明,一个儿子娶了先夫人的丫鬟,一个儿子娶了现在夫人的丫鬟,不管怎么都亏不了。”   郭嬷嬷的儿女都不在侯府,所以对这个倒不怎么眼红,笑道:“那也是人家衷心,邬家这两代都做了主子身边的下人,办事勤勉,也豁得出命去。别的不说,就看如今邬荣是他们家的独苗就知道了,侯爷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说到独苗,”陈嬷嬷的声音更低了些,身子还挨近了郭嬷嬷,“你有没有留意咱们侯爷的长子,敦哥儿?”她悄声道:“听说,老夫人想要让侯爷请封敦哥儿为世子呢。”   这个郭嬷嬷倒是未曾听闻,于是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听谁说的?属实吗?”   陈嬷嬷肯定道:“千真万确,而且啊,还是秋姨娘旁敲侧击提的呢,是不是很意外?不但如此,秋姨娘这两年还拘着敦哥儿读书习字呢。”   郭嬷嬷低头沉吟了起来。   ……   傅将军府和曹将军府的马车缓缓驶进了京城,由于车队的两边都跟着身着甲胃,浑身煞气的将士们,所以京城的百姓们瞧见了都远远地避开。   “娘,这就是京城了吗?”玠哥儿好奇地探出头去。   “对啊,”曾淑道:“这里就是京城,沿着这条路再往里走就是王公贵族们住的内城,我们家就在里面,约莫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好了,你快把头缩回来,仔细掉出去。”   玠哥儿扒着车窗,使劲地摇头,“我不,娘您让我再看一看,再看一看,好多人啊。娘,您看那是什么啊?”   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曾淑扫了一眼,耐心地解释道:“那是舞狮,那家酒楼新开业呢,所以请了人来舞狮,助一助兴。”   玠哥儿哦了一声,然后又指着另外一处道:“娘,那是什么啊?”   曾淑答道:“那是瓦市。”   玠哥儿又问:“瓦市?是什么啊?”   曾淑搂着踮起脚尖的傅玠,“就是看人家卖艺的地方,好了,你若是想看往后带你出来,如今你先安分地坐着,不让我可就喊你爹了。”   一听到要喊傅永宁,一路上调皮捣蛋不安分然后被傅永宁揍了的傅玠顿时乖乖坐好,仰着小脸对曾淑道:“娘,要带我出来玩,可别忘了。”   曾淑失笑,“知道了。”   正说着,车外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曾姨,玠哥儿,我娘说我们家的宅子在另一处,就不和你们同路了,等安置好了再请你们过去坐坐。”   曾淑听出了外面是曹小将军夫人的长子曹家大郎,于是回道:“知道了,你回去跟你娘说一声,回头我给她送帖子去。”   曹家大郎道:“那曾姨,玠哥儿,我们就此别过了。”这话说完没有多久,曾淑又听到了曹家大郎向傅永宁辞行的声音。   然后身后跟着的一些车马就掉头往另一处去了。 第八十二章 京城   今日的广宁侯府, 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从立着两头石狮子的侯府大门守卫,到后罩房住着的下人们,怀着期待、忐忑、惶恐等等不一的心情在等候着。当在前头的几匹马出现在众人视线的时候, 整座侯府都活了过来。   “侯爷回来了!”   “快快快, 侯爷和夫人到了, 快让人去通知老太君。”   一阵短暂的喧闹之后,早就候在门口的邬大管事亲自走下台阶,守在门口远远地望着。一看到傅永宁的身影他就领着守卫们给他们请安, 然后上前几步牵住了傅永宁的马。   “爹,我还要骑马。”   坐在傅永宁身前蹬着小腿的傅玠不舍地道。   傅永宁控制着马往前走了几步,柔声道:“我们已经到了,你要骑马明天再带你去, 现在先下来。”   傅玠扁扁嘴,但想到不管是爹还是娘都不是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于是又泄气了, 乖乖地任由傅永宁把他抱了下来。   不过还没等落地他就眼珠子一转,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搂住傅永宁的脖子不肯松开,“爹,爹你抱着我, 看高高!”   傅永宁的脸色带着少见的笑容, 对他道:“那你搂紧了,可别掉下来。”在傅玠答应之后他才单手抱着他走向了后面的马车。   “娘,娘你快来!”   坐在傅永宁胳膊上的傅玠高兴地朝刚下马车的曾淑招手,“爹说我们到了,这门好高啊,比我们家的都高。”   傅永宁道:“这也是你的家。”   傅玠歪头,“咱们家, 有两个家吗?”傅永宁没应,手一扬把他抛了起来,逗得傅玠咯咯咯笑   曾淑看着他们两个,微笑着摇头,“玠哥儿这性子也不知像了谁,我记得我小时候不是这个样的。”   “像了侯爷呗。”侍书笑道:“夫人,您和侯爷先进去吧,外头就交给我和晴雁好了。”   “那我们带回来的礼物莫要落下了,特别是给祖母准备的人参,明日要送去呢。”曾淑吩咐着,然后转身向他们父子二人走去。   ……   老太君和老夫人已经在屋子里等候许久了,听到丫鬟们传信说侯爷和夫人以及小少爷已经到大门口了,老太君顿时有些激动。   连忙吩咐道:“快让人去接。”   和老夫人的脸上也是一喜,但随即她又沉下脸来,有些别扭道:“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他都忘了家门往哪儿开了呢。”   老太君扫了她一眼,然后对旁边的丫鬟道:“去把敦哥儿和两位姨娘都请来,再让厨房准备起来,今日都在我这儿用膳。”   “是,老太君。”丫鬟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于是等曾淑和傅永宁拉着傅玠的手进来的时候,府里的人都到齐了。坐在最上首的是含笑望着他们的老太君,其次是有些高兴,但又有些不高兴的老夫人。老夫人对面坐着的是今年七岁,已经有小大人模样的敦哥儿,而在两人的下首就是杨姨娘和秋姨娘。   一看到傅永宁和曾淑进来,两位姨娘首先就站了起来,低头垂目。而敦哥儿紧跟其后也跟着站起,然后抿着唇,炯炯有神地望着弯腰牵着一个小孩儿进门的傅永宁。   不过傅永宁只是牵着傅玠过了门槛,然后就松开了手。   “孩儿给祖母、母亲请安。”他跪了下去,然后给老太君磕了个头,曾淑也在丫鬟们拿上来的蒲团上跪下,傅玠有样学样,奶声奶气地道:“孩儿给祖母、母亲请安。”   曾淑无奈,小声提醒道:“玠哥儿,你应该喊曾祖母和祖母,娘在路上教过你的,还记得吗?”   傅玠经曾淑这么一提醒,于是又大声地说了一遍,“孩儿给曾祖母,祖母请安,祝福寿,”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仰起头道:“福寿康康!”   老太君乐得不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子拉起了傅玠,“好孩子,让曾祖母看看。”   老夫人再也绷不住脸,不自觉地凑到了老太君的身后,看着傅玠和老太君说话。   傅永宁见此,便拉着曾淑站起。   傅玠不管是在边城还是回来的路上都不怕生,还特别喜欢和比他大的孩子一起玩,如今面对着老太君也不怯场,问什么答什么。   不过他到底年纪小,许多话都说不完意思,还夹杂着不少童言稚语。饶是如此,老太君和老夫人也兴致勃勃,到了后来一左一右拉着他坐到塌上,被逗得直乐,把傅永宁和曾淑都给忘了。   不过她们两个忘了,其他人却没有忘。   傅敦在秋姨娘的提醒下,上前一步给傅永宁和曾淑请安,“孩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傅永宁看着他,表情莫名一时间没有说话,曾淑见状便上前把他扶起来,笑道:“敦哥儿长高长壮了许多,我从边城带了些东西回来,待会儿让丫鬟给你送去。”   傅敦再次作了个揖,恭敬地道:“多谢母亲。”   傅永宁这时也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道:“不错,夫子说你大有长进,我这次给你带了匹小马回来,明天带你去见见。”   傅敦猛地抬头,惊喜道:“小马?父亲你带了匹小马回来,是给我的吗?”   “不错,”傅永宁点头,脸色和缓地道:“傅家的子孙都有自己的马,从小一起长大,以后在战场上才能忠心,你这年纪也是时候了。”   旁边不远处坐着的傅玠不知道听到了哪一句,高声道:“爹,骑马,我要骑大马!”   傅永宁回头,“明天就带你去骑。”   傅玠点点头,然后又和老太君说起话来。不过他们三个高兴着,但听到了傅永宁话后的老夫人和秋姨娘却是吓了一跳。   老夫人不满道:“敦哥儿才几岁,哪儿骑得了马,万一不小心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秋姨娘也鼓起勇气道:“是啊,侯爷,敦哥儿还小呢,骑马这事过些年再说吧,身子要紧呢。”   傅永宁皱眉,拉着曾淑转身坐了下来,“七岁已经不小了,我当年不过五岁,就随着父亲到军营里面去,也是那个时候有了自己的马。边城的许多孩子也是六七岁的时候上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将来在战场上才……”   他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就怒道:“战场,战场,你自己跑去也就算了,怎么还拉着我的大孙子?他自小体弱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这两年身子养得好一些了,书也读得好好的,怎么又扯到战场上去了?”   “敦哥儿就不去打仗!”   “你这安的是什么心?”老夫人指着傅永宁道:“我的敦哥儿是要继承侯府的人,安心在京城读书才是正经,打仗的事让别人去做也就是了。”   傅永宁不渝,不过没等他再说些什么,老太君就斩钉截铁地打断道:“好了,吵这些做什么,霆儿才刚回来,这件事以后再说。”   ……   曾淑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傅玠,缓步走在了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道路上。   傅永宁从后方追了上来,伸出手道:“你把他给我吧。”   于是曾淑手上这个胖嘟嘟的小娃娃就转移到了傅永宁的手上,他单手托住他的屁、股,然后让他的脸朝后靠着,脑袋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稳稳地托着他前行。   曾淑揉了揉自己的手,笑道:“他重了些,在路上的这几日他不但没轻,反而重了,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   “对了,”她侧身看向傅永宁,“老太君把你留下,是说了什么吗?”   刚刚用完膳后不久,老太君就端了茶,但却又把傅永宁留下了,曾淑先抱着傅玠出来,他们祖孙两个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傅永宁没有隐瞒,道:“祖母问了我一些边城的事,对了,”他侧身看向曾淑,然后道:“你准备一下,宫里可能也要召见你。”   宫里召见?   曾淑惊讶得停住了脚步,疑问道:“宫里的娘娘们要见我,这是为何?”   她是进过宫的,不过还是她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和傅永宁进宫去谢恩,后来就没怎么去过了。记忆里,皇宫规矩森严,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时时刻刻都得提着七分小心。   就连水也不敢喝,点心也只敢抿一小口。   出来之后就觉得精神萎靡、饥肠辘辘并且口干舌燥,总之就是觉得那是一个去了一次之后就再不想去第二次的地方。   如今并非年节,也不是皇帝或者是哪位娘娘的寿辰,曾淑实在想不到宫里为什么要召见自己。   好在傅永宁很快就为她解惑,“不单单是你,钟将军他们的夫人也会被召见,祖母说宫里的太后以及皇后娘娘都会边城那边的事情感兴趣,所以在我们几个面圣的时候她们可能会下旨。”   “你到时候随机应变也就是了。”   曾淑白了他一眼,“说得到好听,我离开京城都好几年了,边城那地头也没有人让我练规矩,万一出丑了可如何是好?”   “不行,我得赶紧地找个人来教一教,不但我这边要重新学,还得给曹小将军夫人找一个。”   傅永宁不置可否,“这事你做主就是了。” 第八十三章 宫里   曾淑在京城认识的夫人们并不多, 而家里有能够教宫里规矩的就更少了,正当她想着要请谁帮忙的时候,老太君派了一个人来。   这位嬷嬷年约六十, 之前是跟着老太君从王府过来的。   所以在规矩上无可挑剔。   也难怪之前曾淑没有想起来, 因为老太君的娘家在先帝时期就已经败落, 后来奉先帝的旨意到了别处去驻守,如今并不在京城。这么多年两家很少来往,府里的人也少有提及, 所以曾淑一时间竟没想起来。   既然如此,曾淑在向老太君道谢的时候,顺道询问了曹小将军夫人一事,顺利地从老太君处再借了一位嬷嬷。   曹小将军得到信后感激涕零。   她和曾淑一样, 已经收到了宫里的旨意将在下月初一进宫,如今正在发愁呢,生怕在宫里头不懂规矩出了丑。   旁的还好说, 要是连累了家里那就万死莫辞了。   所以老太君派的嬷嬷到了曹将军府,马上就被曹小将军夫人奉为上宾,家里的几个女眷都专心致志地跟着她学规矩。   当然了,曾淑也不例外。   在边城的这些年她懈怠了许多, 所以这次学得有几分辛苦。   “夫人, 无诏不可擅自抬头直视圣颜,”那位老嬷嬷围着身子板直站着的曾淑转了两圈,“即便是贵人们让您抬头,也不好与对方交望,目光看着贵人们的衣襟处就最好了,任凭谁也挑不出错来。”   “夫人,请小步上前。”   “夫人, 请……”学了两天,最后那个老嬷嬷满意地笑道:“夫人您天资聪慧,老奴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的了。”   “但有一句,还望夫人能够记住。”她语重心长地道:“在宫里头,谨言慎行总是没有错的。”   曾淑认真道谢:“多谢嬷嬷。”   送走了这位认真的老嬷嬷,曾淑疲惫地坐在椅子上,身子想要像以往一样往后靠去,但靠到一半又自觉地坐直。   “好累啊。”   这些规矩都不大,但包含了行、坐、吃、喝、答等等方方面面,若单单一项拿出来不怎么费力,但全部一起则让曾淑从身到心都累得不行。   侍书走了过来,“夫人,奴婢给你提水泡一泡吧,解解乏。”   曾淑轻轻点头。   然后问道:“侍书,你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我这几日忙,也没怎么关注,若是有不妥的你就吩咐下去,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呢,需得妥帖了才好。”   虽然说到自己的婚事,但侍书脸都没红一下,笑着回道:“夫人您放心吧,谁吃亏我都不会吃亏的,我让春桐去替我看过了。邬家准备了一个小院子给我们,嫁过去就是独门独户,还有两个小丫鬟呢。”   “还有嫁衣什么的,针线房都替我绣好了。”   “到了那一日,我穿上就行。”   “那就好,”曾淑满意道:“邬家答应了会好好待你,总之将来他们若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侍书笑得灿烂,“是,夫人。”   侍书走到曾淑的身后,替她捏起了肩膀,“对了,夫人,我今日替您和侯爷到曾家去送礼,顺带跟老太太和太太他们说了您要忙着进宫,暂时不能回去的事情,老太太很高兴呢,就是惦记着您。”   曾淑原本计划着回来后去一趟曾家的,也让祖母见一见玠哥儿,但谁知第二天宫里的旨意就下来了。   于是只好放弃,让侍书走了一趟。   如今听到侍书的话后曾淑问道:“那你有没有和祖母说等我从宫里回来,再回去一趟?”   “说了,”侍书答道:“老太太让您不用惦记呢,说宫里的事情比较要紧。”   曾淑开心地笑了。   ……   皇宫   一个声音尖细的公公走在前面给曾淑引路,时不时地提点一句,“广宁侯夫人您这边请、小心脚下……”   “多谢公公。”   曾淑如今是按品大妆,头戴珍珠宝石制成的朝冠,身上穿着一层又一层的朝服,略有些缓慢地跟在了这位公公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太后的住处。   今日下旨召见曾淑及几位将军夫人的是太后,但等她们依次入内,却发现不但太后在,皇后、大皇子妃、二皇子妃等人也在。这些人里头,曾淑最为熟悉的是大皇子妃魏氏,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她。   不过今日大皇子妃魏氏看起来却有些憔悴的模样,人也瘦了许多,远远没有三年前见的那一次容光焕发。   曾淑心下诧异,但没等她细想,自己就跟着其他几位夫人跪了下去,朝着上首的太后三呼千岁。   年约六旬的太后道:“众卿请身。”   老太后和蔼地看着几位将军夫人,率先向钟将军夫人道:“你是钟卿家的夫人吧,瞧着有些面善。”   钟将军夫人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听到太后的问话后诚惶诚恐地用不太熟练的官话回答道:“外子的确姓钟。”   老太后又道:“哀家听皇帝说,钟将军这些年领着将士们守着边城,实在是劳苦功高。尤其是这两年,打了许多胜仗,皇帝很是高兴。”   钟将军夫人结结巴巴道:“多,多谢陛下及娘娘抬,抬爱。”   老太后觉得有些无趣,于是把目光放在了旁边的曹小将军夫人身上,问道:“你是曹将军的儿媳?你婆婆呢?”   曹小将军夫人上前一步,恭敬地回道:“回太后的话,臣妇的公爹正是曹将军,外子乃公爹的长子。至于臣妇的婆婆,她老人家如今重病在床,于家中卧床修养,是以未曾前来给娘娘请安。”   此时,皇后关切地问道:“不知你婆婆曹老夫人现在如何,她的身子过了这么些年可好些了?本宫记得十年前她老人家突然中风,之后就没再到宫里来了。”   老太后恍然,“是了,哀家也记得此事。”   曹小将军夫人抬头看了一眼皇后,感激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妇的婆婆如今已有所好转,若有人搀扶,已能下床走动两步了。”   皇后转头看向了太后,“母后,不如让太医院派个太医去给曹老夫人看一看。”   老太后点头,“不错,你看着办吧。”   曹小将军夫人感激地跪了下来,“臣妇替婆婆多谢太后娘娘恩典,多谢皇后娘娘恩典。”曹老夫人卧病在床多年,之前他们一家子都在边城,只有老夫人和二子一家留在京城。此番回来,她因为多年未服侍婆婆,少不得要勤勉些。   如果太医院的太医们真的能让婆婆好起来,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曹家而言都是一大喜事,曹小将军夫人真心实意地感谢。   太后和皇后又宽勉了几句,然后把目光放在了最年轻的曾淑身上。   这回是皇后先开口笑道:“上次见广宁侯夫人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呢,比五公主大不了多少。如今再见,却是截然不同了。”整个人不但沉稳了许多,还颇有几分气势,皇后暗暗点头。   提到了五公主,太后的脸上浮现了几分笑意,“小五现在还是个皮猴呢,一天到晚的闲不住,这会儿又不知道野哪儿去了。”   大皇子妃魏氏接口道:“五妹领着人打猎去了,说要给皇祖母您猎个上好的狐狸皮做袄子呢,去的是城郊的庄子,许是下响午就回来了。”   太后眉开眼笑,“那哀家可得好好瞧瞧。”   许是太后从城郊的庄子上想到了老太君,于是问曾淑的第一句话就是“府里的老太君身子骨可还好?上回她进宫的时候,气色不是很好。”   曾淑上前一步,微低着头答道:“回太后的话,老太君如今好多了,这两年都未去城外养病,上个月太医还说往后仔细将养着也就差不离了。”   太后缓缓点头,“这样好,让她多到宫里来走动走动。”   曾淑恭敬地应是。   ……   从太后的宫里出来,曾淑轻吐了口气,和曹小将军夫人相视一笑。两个人刚才的表现不好不坏,这会儿虽然不好多说,但神情都放松了下来。   不过钟将军夫人就不一样了。   刚刚到了最后,太后基本上没有再和她说过话,也就皇后和几位皇子妃偶尔问一两句,但她们问的都是边城的事,而钟将军夫人从未去过,所以答得也很是艰难,出了几回丑,如今正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相携着往外走的时候,曹小将军夫人就小声道:“钟将军宠妻灭妻,把一个大活人扔在京城照顾家小,活该有这么一遭。”   曾淑没有答话。   广宁侯府和钟将军府本来就没有太深厚的交情,在边城的时候钟家是一个姨娘主事,曾淑也不屑于与之为伍,所以这会儿对钟将军夫人也就热络不起来了。   三个人略有些沉默地往外走着。   不过行至半路,有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迎上前来,对曾淑笑道:“广宁侯夫人,我家殿下有请。”   曾淑停住了脚步,迟疑着问道:“请问你家殿下是?”   她在宫里并不认识什么人,自然和‘娘娘殿下们’没有交情,所以这位陌生的宫女是奉了谁的命令来的,曾淑毫无头绪。   好在这个宫女也不为难人,她冲着曾淑笑道:“我家殿下是大皇子妃,夫人您可还记得三年前您和我家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第八十四章 宫里的遭遇(改字)……   这宫女这么一说, 曾淑也想了起来。   三年前,四公主下降承恩公二子,那天满京城的皇亲国戚们都齐聚承恩公府, 几位公主也在其列。   那个时候曾淑与老夫人以及钱姨娘等钱家人有争执, 并且占了上风, 而宫里的钱贵妃娘娘是老夫人的姐姐,六公主的生母则投靠了钱贵妃。所以等五公主派人把曾淑喊过去,想要看一看她的模样的时候。   六公主突然开口挑拨离间, 并且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让曾淑把自己的容貌毁去这样的话语。   曾淑听闻,自然是很生气,于是断然拒绝了。   正在僵持间,曾淑临过来前托付的承恩公世子夫人, 请来了同样来承恩公府参加喜宴的大皇子妃魏氏解围。   当时大皇子妃魏氏不但前来给曾淑解了围,还压着六公主给曾淑道歉,事后还把她带走了, 路上两个人聊了几句。   那件事之后,傅永宁狠找了几次六公主母族的麻烦,至于险些被六公主陷害的五公主由于性子单纯没什么心眼,所以在老太君的缓和下与曾淑化干戈为玉帛。至于大皇子妃魏氏, 曾淑送了重礼过去道谢。   原本魏氏还说等曾淑下次进宫的时候, 要请她到殿里坐坐的,还要介绍永宁侯夫人颜恬恬给她认识。但没想到一眨眼就是三年过去,也没想到大皇子妃魏氏竟然还记得此等小事。   于是曾淑感动道:“记得,怎么不记得,后来没有机会亲自向殿下道谢,我一直抱憾在心,如今既然殿下有请, 不敢不从,还请姑娘带路。”   那宫女听曾淑这么一说,满意地点头,退后一步指着一个方向笑道:“那广宁侯夫人,您这边请。”   曾淑:“多谢姑娘。”   她向旁边的钟将军夫人和曹小将军夫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请曹小将军夫人转告自己的丫鬟侍书和晴雁自己要晚点回去的事,这才跟着那个宫女远去。   这位穿着统一宫装的女子领着曾淑穿过了一个不大的园子,然后拐入了高高的宫墙之内。   这是曾淑这辈子除了边城的城墙之外见到的最高大的墙。   一眼望去高不可攀,最少有三个曾淑那么高,并且全部漆成了厚重的砖红色,曾淑跟在那个宫女身后,靠边走着。然后七拐八拐,渐渐的,曾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她感到有些奇怪。   宫里头的事,曾淑以前偶尔听老太君、老夫人或者傅永宁闲聊的时候提起过一两句,所以不算是全然陌生。   在他们的叙述,以及曾淑的记忆里,当今陛下有五个成年的皇子,但因为陛下还没有立太子,也没有封王,所以五个成年的皇子以及若干个未成年的小皇子都还住在宫内。   那个地方傅永宁去过,所以曾淑记得是较为靠近宫门的,但是这个宫女走着走着却把曾淑往宫里面带。   难道大皇子妃魏氏,现在在内宫之中?   但这样不合常理啊!   曾淑放缓了脚步,四下打量起来,并且在心里头暗暗思索。   假如她要在广宁侯府见一个只有过一两面之缘的女子,那么她选择的地方多半是正院待客用的堂屋,而不会让丫鬟领着她往里面走,寻一间靠进老夫人或者老太君的屋子,亦或者是敞亮毫无遮掩的花园。   毕竟两人还不熟悉,那样的举动前者显得主人过于冒失,而后者则显得过于亲近了,都不是什么好主意。   魏氏出身魏家,祖父乃朝廷次辅,自身则是大皇子妃。   她会是这样的人吗?   想到此处,曾淑猛然一惊顿时就停下了脚步,声音有些冷地问道:“敢问姑娘,你这是要带我到何处?大皇子妃殿下是在何处等候本夫人呢?”   自从进入到这宫墙之中就沉默着埋头走路的宫女身子一颤,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曾淑笑道:“自然是带您到我家殿下那一处了,夫人您怎么了?可是走累了,还请您忍耐片刻,拐个弯也就到了。”   曾淑半信半疑,“真的吗?”   “那你说说,你家殿下是怎么交代你的?她又是为什么要请我来?”   那宫女停顿了片刻,然后道:“我家殿下请夫人一叙,”见曾淑还是一副怀疑的表情,她又补充道:“殿下前两日就知道夫人要进宫了,当时还和奴婢们说你们三年前曾经见过一面。”   “然后刚才就吩咐奴婢前来请您了。”   “至于殿下为什么要请夫人您,这奴婢就不知道了,”那宫女回答道:“不过奴婢想着应该就是叙叙旧吧。殿下的祖母前些日子病了,家里人忙着照顾老夫人好一阵子没有进宫,殿下估计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曾淑见这个宫女这般坦然,心里就信了七八分,听到她的话后再想了想刚才在太后的宫里看见的大皇子妃魏氏,的确是有些憔悴的模样。并且还没进宫的时候,老太君特地让一个老嬷嬷来教她规矩,对方就曾经提到过宫里头几位重要人物的情况,其中就有大皇子妃魏氏的祖母生病了的事。   于是想了想道:“原来是我错怪你了,不过你要领我到何处去?这条路怕不是去大皇子妃殿下的住处吧?”   那宫女有些诧异地看了曾淑一眼,解释道:“的确不是去大皇子妃的住处,刚刚殿下从太后的宫里出来走到了此处,暂时歇歇脚罢了。以往殿下也是如此的,毕竟殿下的住处离太后的宫殿有些远。”   她看到曾淑又紧张起来,笑道:“夫人您不必担心,拐个弯就到了,奴婢怎敢骗您呢。”她说完了这话还从怀里掏出了个牌子来,递给曾淑道:“夫人您看,这是奴婢的腰牌,奴婢真的是伺候大皇子妃殿下的。”   曾淑接过来仔细查看了片刻,然后才松了口气,把腰牌递过去的同时顺手从手上撸了个金镯子塞给对方,歉笑道:“原来如此。我见这里有些荒僻,所以吓了一跳,还望姑娘莫怪。”   那宫女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朝曾淑做了个福礼,然后指着前方道:“就到了,夫人请跟奴婢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这个无人的巷子。   然后曾淑就看到了一个澄净的湖泊,在草木围绕之间,于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鱼鳞般的微波。   “前面的那座宫殿就是了。”   那个宫女指着前方道:“夫人您先请。”   湖泊的前方,是一座有些寂静的宫殿,由于离得比较远,曾淑并没有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在那宫女的不住催促下,她抬脚往前行去。   “大皇子妃殿下就在前边的宫殿里吗?”曾淑边走边问道。   “是啊。”那宫女回道。   “那……”曾淑正想再问前面是什么地方,但正在这时,旁边却突然传出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大皇子妃?你们在找我?”   曾淑一惊,马上停下了脚步往旁边望去,却见到刚刚才在太后宫殿里见过的大皇子魏氏从湖边的某个山石后头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奇怪地看向此处。   原来她在这里。   曾淑看清人影之后放松下来,朝着对方笑道:“殿下原来您在这儿,刚刚那宫女说您在前面的宫殿里呢,我……”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魏氏刚才明明是一副疑问的语气,并且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没有高兴,反而充满了疑惑不解,显然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了这里,也不明白自己和那个宫女为什么说大皇子妃就在前面的宫殿里。   再结合刚才的重重怪异场景,自己很可能是被骗了!   曾淑心下骇然,连忙扭头看向把自己带来的那个宫女,却见得对方已经随着原路跑远了,并且跑得头也不抬。   这下子,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自己被骗了!   如果不是大皇子妃魏氏刚好在此处,那么自己被领着去一个陌生的宫殿里面,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曾淑一阵后怕。   这边曾淑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那边的魏氏也不笨,指着事发后一言不发就拔腿逃窜的那个宫女,对旁边道:“去,把人抓起来。”   她身边那个宫女凝重地点头,“是,殿下。”   目送着魏氏的宫女追了上去,曾淑心有余悸地道:“多,多谢殿下,如果不是您恰好在此,民,我这次就凶多吉少了。”   魏氏有些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笑容,“不必多礼,”她左右看了看,然后朝曾淑招手道:“你过我这儿来坐坐吧,她们一时半会的估计回不来,你也不好在宫里头随意走动的。”   “顺道也跟我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神情疑惑,“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和她说,你们是来找我的?”   曾淑感激地走了过去,苦笑道:“不是我们来寻殿下您,是她说殿下您找我,我真没想到她居然骗人。”   魏氏皱眉,“我找你?我若是找你怎么会让她去呢?我并不认识她。”她扭头望向旁边剩下的最后一个宫女,问道:“你认识那人吗?是不是我们宫里的?”   另外一个宫女摇头道:“奴婢并不认识,咱们宫里不大,所有人奴婢都是识得的,但从未见过此人。并且时常来往的宫人里头也没有这个人,殿下,奴婢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曾淑忍不住道:“可是她知道三年前的事,并且还给出了你们的腰牌,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跟着到了此处。”   她虽然不是时常在宫里走动,不识得宫里的规矩,但道理是明白的。这个宫女先是说出了三年前的事,曾淑一听便先入为主地觉得她是大皇子妃的身边人,不然又怎么会知道呢?   而后在刚才的巷子里,她也试探了几次,并没有察觉出异常,对方甚至连魏家老太太生病了的事都知道。   这只是一件小事,若对方和魏氏没有关系,又怎么会知道呢?   “腰牌?”大皇子妃魏氏道:“那她叫什么名儿?”   曾淑看着魏氏道:“云兮。”   “她不是云兮,”另外一个宫女斩钉截铁地道:“云兮是我们宫里的三等丫鬟,负责扫院子的,平时都不能出宫门半步。而且她们长得都不一样,云倩又黑又瘦,刚刚那个人明显高了一大截。” 第八十五章 一更   大皇子妃魏氏对这个云兮也有印象, 她道:“这人我知道,先前还好奇地问过她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名儿,她跟我说原本她叫做大丫, 但入宫之后教养嬷嬷觉得不雅, 于是给她改为了现在的云兮。”   当时魏氏看着她黑乎乎的面容, 傻愣愣的表情,还在心里想着难道换成了云兮就雅了吗?   东施效颦罢了。   不过云兮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宫女,等闲到不了她的跟前, 魏氏也就没有费心思给她改名,没想到这会儿竟在这里遇见了她的腰牌。   她想到这里,看向曾淑道:“这件事不但冲着你来的,恐怕还是冲着我来的, 不然那暗地里的人也不会专门去偷一个洒扫宫女的腰牌。”   说到此处,她冷笑了一声,“若你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然后身上又恰好出现了我宫里的东西,那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别的不说,肯定会影响大皇子和广宁侯的关系。   她神情有些凝重地说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先把今天的经过说一说吧, 我们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曾淑经过这么一小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口,“我刚才和另外两位夫人从太后那儿出来,跟着领路的那位公公一直往外头走去。钟将军夫人年纪有些大了,并且身上的诰命服也重得很,于是走得很慢。我和曹小将军夫人自然也就快不了。”   “走了约莫两刻钟,那位云兮就过来了……”   曾淑便想边说, 事无巨细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连当时自己留意到的那位‘云兮’的表情变化也没有放过。   说完了这些之后,她又强调道:“她知道您和我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也知道您的祖母近来生病了,这些一般的宫女断不会知晓的。”   魏氏极为赞同。   “你说的不错,背后那人肯定是蓄谋已久,并且很大可能是冲着我来的。”不然也不会对她的事情这么了解。   魏氏也不是没有想过对方是冲着曾淑去的,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曾淑最近三年都没有在京城。对方今日进宫还是太后她老人家临时起意,想要见一见各位将军夫人,召见的恩旨是三天前才下的。   这么短的时间内,显然没有办法调查清楚一件三年前的事,并且也无法安排得这般周全。要知道在曾淑刚才的叙述里,自从跟着假云兮进入了宫墙之后,她就没有见过其他人了。   这里虽然偏僻,但要想保证来路上空无一人,那也是得费心思的。   所以魏氏觉得,这个幕后之人的目标是自己。   亦或者说是大皇子。   至于曾淑,完全就是无妄之灾,是被自己拖累了。换句话说,对方是想破坏大皇子与在边城立了大功的广宁侯之间的关系,于是才被选中的。   想到这里,魏氏的脸上浮现了愧疚之色,她请曾淑在旁边干净的石头上稍坐一会儿,然后感慨道:“抱歉,险些害了你。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等抓住了那人我定要押到母后面前,查它个水落石出!”   曾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宫里的事,我完全插不上手,不过若是宫外有什么事,您可以打发人来寻我,我还是可以尽绵薄之力的。”   她也很想找出那个幕后黑手,今日要不是魏氏恰好在此,又或者是如果不是她听到了动静开口询问,自己恐怕就糟糕了。不管前边的宫殿里有什么,只要自己进去了就是落入了对方的陷阱,想脱身就难了。   最为要紧的事,万一把命折在了此处,那真是死不瞑目啊。   曾淑心有余悸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宫殿,然后突然反应了过来,问道:“殿下,前方那座宫殿住的是何人?能不能从那儿下手查呢?”   魏氏顺着曾淑的目光看去,然后叹了口气,“那里啊,是冷宫。”   冷宫?   曾淑惊讶道:“那是冷宫?”   可是完全不像啊,因为从这里看过去也是雕梁画栋的,在曾淑的想象里冷宫应该很破败,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才对啊。   魏氏听到她的话后笑出声来,“冷宫是关押废妃的宫殿,平时不许人进出罢了,哪有那般可怕。再说了,宫里是最为讲究体面的地方,不管内里如何,从外头看上去都得是处处妥帖的。”   “不然就要有人吃挂落了。”   “她们一天到晚琢磨的就是这样的事。”   她对曾淑解释道:“所以从那儿查,是查不到什么的,因为里面关着的人有些还疯疯癫癫的,时常大吼大叫。有些先帝时期的妃子还会说自己生的儿子当了皇帝,自己是太后呢。”   “所以只要你被关进去了,即便是没死,那不管说些什么都出不来了。等外头的人找到了你,估计好几天都过去了。”   “那人歹毒的心思也就在此了。”   一个外命妇,在宫里待了好几天,那事真的就说不清了。   曾淑也明白这个道理,暗自低下了头,心想不要让她知道是谁做的,不然她绝对不会轻易饶恕了对方。   不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决不罢休。   在曾淑心里咬着牙把幕后凶手千刀万剐的时候,魏氏怔怔地望着冷宫的方向有些出神,良久她轻笑了一声,从坐着的大石头底下捡起一块小石头,然后朝湖面甩了出去,平着击起了两三个小水花。   这让听到了动静之后回过神来的曾淑愣了一下。   这,这不是打水漂吗   她小的时候曾经玩过,但长大之后就没有再尝试了。   在曾淑愣住的时候,魏氏又捡了几颗小石子,然后往湖面甩去,击出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水花。   曾淑转头看向因为上一颗石子击出了五朵水花而感到高兴的魏氏,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您这是?”   魏氏坦然地道:“打水漂啊。”   “你没玩过吗?”她拉过曾淑的手,然后在上面放了一颗圆润的石子,有些高兴地道:“那你试试,我跟你说啊,这个可好玩了。这颗石子甩了出去,你脑子里的烦恼好像就全都忘了一样。”   “每当我心情不好,或者想要做冲动的事情的时候,我就会避开人悄悄地来到这里玩,这里安静得很,都没有人来。”   魏氏鼓励着,“你也试试,就这样甩出去,然后你的心情就会变好了。今天这个事也是一样,你现在估计只想着要怎么教训对方。但换个角度想一想,想要害你的那个人费心思筹谋这么久,但却没有成功。”   “而且不但没有成功,还露出了马脚,这样心情会不会就好一些了?”   “来,你把这个湖面想象成那个人,打她!”   曾淑:“……”   大皇子妃,居然这么朴实的吗?   ……   在冷宫旁边的湖面上,两位身份高贵的女子因为小小的一颗石子开怀地笑出声来的时候,钟将军夫人和曹小将军夫人赶紧赶慢地,终于看到了宫门。   曹小将军夫人依照教规矩的那位嬷嬷的提点,给领路的太监塞了一个荷包,然后笑道:“多谢公公领路,我们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劳烦了。”   那位公公原本还因为她们走得慢,自己回去恐怕要挨训而有些不满,但捏了捏手里的荷包又满意地笑了,“夫人客气了,前方就是宫门,咱家身份低微不能近前,就不送您了。”   “您走好咯。”   曹小将军夫人冲他点点头,示意钟将军夫人该走了。   钟将军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伸手也想掏一个荷包,但她进来时毫无准备,一下子掏了个空,不由得脸色一红。   那太监神色不变,笑眯眯地走了。   钟将军夫人跟着曹小将军夫人往外走,小声地问道:“这,不过带个路,还要给他们银子吗?”   曹小将军夫人和她并不熟,但也不是仇敌的关系,于是淡淡地解释道:“之前家里请了个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她说在宫里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别看只是领路的小宫女小太监,但也不可小觑。”   “不然他领着你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撞上了什么阴私,又或者是多绕两圈让你在贵人面前失态,那就得不偿失了。”   “况且,我们这样的人家,进宫也不是一锤子的买卖,每年都要有一两次的。与宫内的宫女太监们结个善缘,将来若是有什么事,他们能透露一丁点儿,没准就能救你一回呢。”   “不过是二十两银子。”   领路的小太监是二十两,那些首领太监就要一百两往上了,若是对方出宫传旨什么的起码得五百两往上……   这样他们才会有所提点。   当初曹小将军夫人听到这些‘规矩’的时候暗暗咂舌,不过这些就不用告诉对方了。两家一来算不得很亲近,二来也不像她和曾淑是在边城的时候结识,并且相处日久感情深厚。   她抬头望向巍峨的宫门,心里头暗暗感叹,也就是来到了京城,才知道那些个世袭的勋贵们,到底有着怎样的力量啊。 第八十六章 二更   侍书侍立在马车边上, 朝着宫门内张望,“怎么夫人还不出来啊?再晚一些就赶不上用膳了。”   邬荣牵着两匹马立在另一侧,闻言道:“没有那么快的, 宫里头大得很呢, 又不能骑马或者坐轿子。一步一步的走着, 从宫门口到垂拱殿都要两刻钟,更何况夫人去的还是后宫所在。”   “没有半个时辰走不出来。”   侍书闻言,白了未婚夫婿一眼, “就你显摆。”她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啊,这不是担心着嘛。   邬荣哑然,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道:“我,我显摆?”   他哪里显摆了?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她问了, 他既然知道那就答了,怎么就变成显摆了?如果不答岂不是要变成自己不搭理她?   邬荣觉得自己很冤枉。   不过侍书却不这么觉得,转头瞪着他道:“你烦不烦啊?有这闲工夫还不如骑马回去报个信, 今天侯爷和夫人都出门了,就小少爷一个人在家。虽然老太君把人接了过去,但他想必是要等着夫人回去用膳的。”   “有这说话的功夫,你打马都能来回了。”   邬荣咬牙, “你要等夫人, 我也要等侯爷啊,你看着我牵的这两匹马没?黑色的这一匹就是侯爷的,我走了,等下侯爷出来要怎么办?”   “那你就闭嘴!”侍书气呼呼地别过脸不理他。   邬荣不敢置信地诶了一声。   “邬荣,你可以把侯爷的马给我啊,”旁边一直忍笑的另一个亲卫这下子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然后你打马一个来回……”   “去去去!”   对同僚邬荣就毫不客气了, 不过还没等他说出什么狠话,那边侍书就欢呼道:“夫人出来了!”   侍书看到宫门口出来了几人,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不过等她走到近前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是曹小将军夫人和一个不认识的老夫人,于是迟疑着问道:“曹小将军夫人,您不是和我们夫人一起进去的吗?”   “我们夫人她人呢?”   曹小将军夫人把手搭在自己的丫鬟手上,然后有些疲惫地笑道:“曾淑被大皇子妃殿下请去了,没和我们一道出来。”   侍书惊呼,“大皇子妃?”   见侍书有些不敢置信的模样,曹小将军夫人解释道:“你们夫人好像和大皇子妃认识,我听那个宫女提起什么三年前。”   三年前,大皇子妃……   侍书哦了一声,想起了三年多年在承恩公府的那件事情,然后道:“多谢夫人,那奴婢就不打扰您了,我们再等会儿。”   于是侍书又回到了原地等待着,但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看见曾淑的身影,她脸上的笑容又渐渐地凝固起来。   她转头望向邬荣道:“你说,宫里会留夫人用膳吗?”   邬荣想了想,“多半不会,留膳是赏赐,若是放在侯爷身上,除非议事晚了,不然陛下是不会留膳大臣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还不到用膳的时辰,我们还是再等一等吧,若是午膳之后夫人还没出来,我再找人打探一二。”   ……   “殿下,”一盏茶功夫,前头追出去的那个宫女神色凝重地走了回来,她的身后空无一人,“人追丢了。”   “追丢了?”   魏氏站了起来,“那你先回宫去看看,那个叫做云兮的宫女还活着没?若是还活着那就把人看护起来,我先去禀告母后。”不过她觉得那人多半已经死了,这也是她刚才没有马上回去的缘故。   那宫女点头,转身又快步走了。   然后魏氏对曾淑道:“你跟我来,我们去见一见皇后娘娘。”   如今宫里虽然太后健在,但宫务是皇后打理的,所以两个人站起身来,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皇后娘娘听完了曾淑的话后,神情也是凝重起来,“竟有这样的事,若不是珠儿刚好在那里,你就凶多吉少了。”皇后娘娘一改刚才在太后宫里的温柔模样,微眯着眼睛道:“胆敢在后宫之中谋害外命妇,胆子不小。”   魏氏:“是啊,母后,而且还打着我的旗号把广宁侯夫人带走,很大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本宫知道了。”   皇后道:“此事本宫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们讨回一个公道的。不过,”她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魏氏,“冷宫那地方你去做什么?”   魏氏吞吞吐吐,“我,我就是随便走走。”   皇后了然,叹息道:“好了,你这性子我还不知道吗?刚刚她们几个说的话你不用在意,你若是不愿意,我是不会往你们宫里塞人的。再说了,即便是皇儿真的要纳侧妃,那也得我们自己挑选。”   魏氏脸色一白。   下首的曾淑听得此话,顿时就明白了。   想来是刚才在太后的宫里,她们三个人走了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按照皇后刚才的话推测,多半是太后、二皇子妃、三皇子妃其中的一个或者几个拿着子嗣的事情说了魏氏一通。   还提到了应该给大皇子纳侧妃之类的话,所以魏氏才会心情不好地甩开了跟着的大串宫人,只带着两个贴身的宫女悄悄地走到冷宫前面的池子里打水漂。   曾淑低着头,暗暗叹息。   而后皇后又再说了几句,才让人送她们出去。   至于两人说的曾淑险些遇害一事,因为当时没有抓住人,并且一路上也没有别的人见证,所以皇后决定在暗地里查访,免得打草惊蛇会逼得对方迅速地把知情人杀了灭口。   不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样没准对方会放松警惕,她们就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把今天那人找出来。   宫里头的事曾淑插不上手,于是听从对方的吩咐。   从坤宁宫出来,魏氏的表情明显地放松了许多,和曾淑说话也放开了些,她苦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曾淑知道她这话指的是侧妃一事。   但这种事曾淑不知道说什么好,劝说她答应?且不说两人的关系平平,即便关系很好曾淑也不会劝说对方这种事。而劝说对方不答应?那显然更是一个坏主意,虽然她才回到京城没有几天,但也知道魏氏现在的日子不好过。   毕竟她嫁入皇家这五年,连怀孕都未曾有过。   朝中上下,已议论纷纷。   曾淑还记得,当年在承恩公府的时候,二皇子妃已诞下一位郡主,三皇子妃则刚刚怀孕。   当时在场的夫人太太们,就在暗中议论纷纷,后来三皇子妃又诞下了三皇子的长子,二皇子妃虽然没有再生育,但二皇子府的侧妃和侍妾都纷纷生了儿子,所以如今三位年长的皇子里面就只有大皇子没有子嗣。   大皇子妃魏氏的压力可想而知。   若不是她亲祖父乃朝廷次辅,背景不俗,皇后和大皇子又都站在她这一边,恐怕她的处境会更艰难许多。可即便如此,她也时不时的需要到偏僻荒凉的冷宫前面的小湖里打水漂。   这样的情形,曾淑不管说什么,都是不妥的。   于是她干脆沉默下来。   魏氏脚步有些轻快地向外头走着,曾淑跟在其后,迎着正午的阳光,依稀能看见三年前那个身着一身彩衣的身影。她笑容明媚灿烂,说要介绍永宁侯夫人颜恬恬给她认识,还让她不要自称‘民妇’。   说那会让她想起七八张老脸来,浑身的不自在。   ……   “殿下!”   “大皇子殿下!”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臣从座位上站起,再也忍不住地跪倒在地,朝上首一个神情温润的男子道:“您应该早做决断啊!”   那个温润男子,也就是本朝大皇子眼神一眯,微抿着唇不悦地道:“此事孤自有主张,王卿家就莫要再劝了。”   “殿下!”王大人忍无可忍地怒道:“您所谓的决断,就是纵容那魏氏吗?!子嗣对皇子而言是何等的大事您难道不知道吗?陛下已表露不悦,今日早朝时陛下赐名给三皇子刚满月的二子就是证据啊殿下!”   “您切不可一错再错!”   “您是中宫嫡长,只要有了子嗣,陛下还是属意您的啊!”   这位王大人说的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本来还在议事的大人们中又陆陆续续站出来了几个,皆是劝说大皇子以大业为重,切莫儿女情长。   傅永宁见状,就出去透气了。   不一会儿,永宁侯陆擎也走了出来,站在傅永宁的身侧,小声问道:“你说,大殿下这次会答应吗?”   傅永宁道:“要是答应了,就不会有今日了。”   这件事傅永宁根本不需要想,便能知道答案。推己及人,一个男人想要纳小,根本就不用旁人催促,而他若是不想,那不管什么催促都是没有用的。更何况陛下春秋正盛,事情也没有到最后的地步。   “但是大家伙儿都开始急了。”   陆擎看着前方道:“四皇子都要大婚了,但大殿下宫中却还没有好信传来,也是因为此事,有些人就摇摆不定。甚至有人,比如那些新科进士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投靠到那边。”   “你也知道,本来大殿下的根基便是文人。”   “而文人,呵呵。”   傅永宁看了他一眼,“文人怎么了?”   陆擎一愣,有些疑惑道:“文人,文人是墙头草啊,不是吗?自古文武相轻,诶这话还是你以前说过的呢,怎么,你不记得了?”   傅永宁疑惑,“我说过?”   陆擎挑眉,“当然,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两个在军营长大,整日里练枪骑马,书读得一塌糊涂,刚来宫里给大殿下做侍读的时候还被人笑过。我们还做过把人蒙头打一顿的事呢,就是那谁谁,你不记得了吗?”   “你以前还说过要去打新科状元的话呢。”   “诶,对了,去年正好是春闱之年,新科状元按照惯例入了翰林院,任翰林院修撰一职,要不等下出了宫,就去把他绑来?”   傅永宁别过脸,“没空。”   陆擎一愣,不过没等他再细问,一个眼熟的太监就走了过来,那太监先是向陆擎和傅永宁两人请安,然后才对傅永宁道:“广宁侯大人,贵府的一个叫做邬荣的侍卫让人传信来,说广宁侯夫人被大皇子妃殿下请去了,至今未出宫。他们有些担心,便托人来问问广宁侯夫人是否因什么事情耽搁了。”   曾淑尚未出宫?   傅永宁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低头问道:“大皇子妃可在后殿?”   那个太监摇摇头,“奴才刚刚去了后殿,宫娥们说大皇子妃殿下早上出门去给太后以及皇后娘娘请安,就一直没有回来,她们也未见着广宁侯夫人。”   傅永宁脸色一变。 第八十七章 曾淑宫里遇险(完)……   宫里, 其实是一个很讲规矩的地方。   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什么人能去什么地方,都规定得清清楚楚。譬如曾淑身为广宁侯夫人, 一个外命妇, 无召便不可入宫。而这个旨意是太后下的, 那么她就不能中途拐去见某位妃子。   那是大不敬。   而见完太后之后,别的贵人比如皇后想要见她,那她也得去, 但如果是大皇子妃想要见她,那就可去可不去,当然没有仇恨的话一般都是要去的。   所以曾淑被大皇子妃叫走,傅永宁并不奇怪, 也不担心,因为大皇子妃这个人傅永宁还是有所了解的。   但现在,不但曾淑没有按时出去, 就连大皇子妃也不见了踪影,午时已过,甚至没有派人回来说一声,这就很不正常了。   想到这里, 他转身就进了书房。   书房里, 几位大臣还在极力劝说大皇子。在他们的述说里,无子都是大皇子妃魏氏的错,不但自己不能生,还不安排人伺候大皇子。总而言之为太子之位计,大皇子应该与名门闺秀诞育子嗣以便巩固自身地位。   “殿下,不能再……”   那个极力劝说的王大人正要再说些什么,但正在这时候门嘎吱一声响, 傅永宁从外头走了进来,然后道:“殿下,臣有要事禀告。”   有些不耐烦的大皇子顺势站起,然后道:“关于江南贪墨案一事,几位大人先行商议吧,孤去去就来。”   说完这话后,他就快步走出了屋子。   一出了那个门,大皇子的神情明显地放松了许多,整个人也没有刚才在屋内那么紧绷着了,他对傅永宁道:“多亏了你机灵,不然还要再听一阵子唠叨。”显然他把傅永宁喊他出来这事当做是故意的了。   但傅永宁却凝重道:“殿下,臣的夫人今日一早便听召入宫,但出来的路上却被大皇子妃喊了去,至今未有音信。而臣刚刚询问了这里的宫人,他们说大皇子妃并未回来用午膳,也没有打发人回来说一声。”   大皇子的脸,又紧绷起来。   他转头看向傅永宁,“此话当真?”   傅永宁道:“臣并无虚言,还请殿下让人去大皇子妃常去的地方找一找。”   大皇子凝神思量了一会儿,然后招手喊来了人,“让人去大皇子妃常去的地方找一找,看她在不在,另外也派人通知母后此事。不,”他突然往门外走去,“母后处孤亲自去。”   不过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一个宫女就冲冲地走了进来,险些撞上了正欲出门的大皇子。惊得他瞬间停住了脚步,那个宫女看清了前面是谁之后也吓得脸色煞白,噗通就跪了下来,深深地低着头请罪。   大皇子身边的大太监一惊,喝道:“放肆!你……”   “好了,”大皇子伸手阻止了他的话,然后皱眉问道:“你是珠儿身边伺候的?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她现在在何处?”   原来这个宫女就是之外大皇子妃魏氏派回来确认云兮状况的那个宫女,她接到魏氏的命令后快步赶了回来。   如今听到大皇子的问话,她语气简洁地道:“回禀大皇子,奴婢今日跟着大皇子妃殿下去给皇后娘娘以及太后娘娘请安。由于太后娘娘召见了三位边城的将军夫人,于是请安过后,殿下多留了片刻。”   “回来的时候,殿下于冷宫附近正巧遇上了被一个冒充咱们宫里三等宫女云兮的陌生女子带到附近的广宁侯夫人。”   傅永宁追问,“广宁侯夫人现在如何?”   那宫女抬头看了看大皇子,大皇子点点头,道:“说。”   “是,”那宫女低头道:“广宁侯夫人虽然被那个女子假以大皇子妃殿下之名骗到了那处,但正好遇上了大皇子妃殿下。所以那名女子受惊之下疯狂逃窜,至于广宁侯夫人则受了少许惊吓,不过并未受伤,现已跟着殿下面见皇后娘娘了。”   “殿下临行前,打发奴婢回来寻找云兮,欲询问她的腰牌为何会出现在那名女子的身上。”   “腰牌?”大皇子看了眼身侧。   他身边那位三十余岁的大太监立马躬身,用略显尖细的嗓音道:“奴才这就去把人带来,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个胆子。”不过他很快无功而返,回禀道:“禀殿下,奴才四处都寻过了,并未发现那个叫做云兮的宫女。”   现场一时间没人说话,然后过了片刻大皇子转身对傅永宁道:“永宁,你在此稍等片刻,待孤去母后处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傅永宁知道坤宁宫属于后宫,他这个外臣无召是不能入内的,于是只好朝大皇子抱拳道:“那便拜托殿下了。”   ……   坤宁宫外,魏氏在前曾淑在侧,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魏氏走着走着回过头来,对曾淑笑道:“对了,我记得三年前我说过要介绍颜恬恬给你认识的,颜恬恬你知道吧?”   “她爹是刑部尚书,她的夫婿是永宁侯陆擎,而陆擎又是母后唯一的侄子,所以她平时经常进宫来。你们两个若是认识了,将来在宫里头也有个照应,不会像这次一样不熟悉了。”   “她是个爽朗的人,你们应该能合得来。”   魏氏灿烂地笑着,然后又道:“还有,我刚刚带着的两个宫女你都认识了吧?她们是我信任的人,若是以后我有事情找你,就会让她们两个去送信,不会使唤旁人,这样你下次再遇见陌生的宫女,直接拒绝就是了。”   曾淑心中一暖,知道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于是感激地道:“多谢殿下,您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今天,都助我良多,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   魏氏开心地笑道:“那简单,我最喜欢好吃的好玩的了,特别是我没有见过的,你们不是刚从边城回来吗?那就送些京城没有的东西到我宫里来吧,若是能再跟我说一说边城的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曾淑点头,“好,一言为定。”   “太好了,”魏氏笑出声来,“我这辈子都没希望出宫了,有时候就想看看别的地方的东西,看到了,就好像我也去过一样。”   “珠儿!”一道略显惊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曾淑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就看见魏氏如一只鸟儿一般几步就飞到了来人跟前,然后语气轻快地说道:“榕哥,你怎么来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可是白术告诉了你?你放心,这件事我和母后会处理的,你就安心忙你的事情去吧。”   匆匆赶来的大皇子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这件事我们晚些再说,傅永宁今天就在我那儿。”说完了这话后,他转头看向曾淑,冲着她微微点头道:“广宁侯夫人。”   曾淑刚才见魏氏的表现便知道眼前这个温润的男子是谁了,只看了一眼就连忙低下头来,如今听到她的话后曾淑行了一礼,然后道:“臣妇见过大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大皇子道。   “永宁就在宫外等你,孤派人送你出去吧,今日之事,孤和珠儿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曾淑再行了一礼,恭敬道:“臣妇多谢大皇子殿下。”   跟着大皇子派的小太监,曾淑这回顺利地出了宫门,然后见到了望眼欲穿眼泪汪汪的侍书和快步上前,隐隐有焦急之色的傅永宁。   曾淑心神一松,顺势抓住了他的手。   傅永宁扶着她向马车走去,柔声道:“我们先上了马车再说,我已经让人在马车里添置了冰盆,你好好歇一歇。”   曾淑点头,被他扶上马车之后才长吁了一口气。   “今日……”   傅永宁道:“今日之事,我们回去再说,你先好好歇一歇,若是饿了,这里还有你爱吃的髓饼。”   曾淑还真有几分饿了,于是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   广宁侯府,老太君的院子   曾淑在老太君的注视下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这件事的经过就是这样了,由于那人说出了许多大皇子妃身边的事,所以我刚开始的时候便以为真的是她想要见我。”   “而行至中途,我有些怀疑的时候,她又拿出了更多的证据,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险些着了道。”   曾淑心有余悸,“大皇子妃说那个地方是冷宫,若是被关进去了,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她这辈子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从小也是备受重视的,还真没有感受到如此的恶意,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老太君听完后,得出了和大皇子妃一样的结论,“这件事,怕是冲着大皇子去的,你也是遭了池鱼之殃。”   曾淑提起精神道:“大皇子妃也是这般想的,她和皇后都说此事交给她们处置,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老太君缓缓点头,然后对曾淑道:“既然是这样,你就回去好好歇着吧,这一早上你也担惊受怕的。宫里头的事我们插不上手,也只能是这样了。等再过些日子,我带你再进宫一趟,问个究竟。”   于是曾淑和傅永宁就退了出来,顺便两人还去把用完午膳之后睡得呼呼呼的傅玠也一道抱走了。   今日两人都不得空闲,于是就托老太君照应一二,如今他们回来了,自然就还是抱回去,免得打扰了老太君。   不过傅玠这孩子却不这么觉得。   晚膳的时候,他对着满桌子的菜肴道:“娘,我明天还能去祖母那儿吗?”   曾淑奇道:“你为什么想去曾祖母哪儿?”她耐心解释,“曾祖母身子不太好,初一十五才会见人的,我们不好老是去打扰。”   傅玠有些不满,“可是我们说好了。”   “怎么说好了?”傅永宁从里间走了出来,坐下问道:“你是不是给你曾祖母添麻烦了?”   “不!”傅玠仰着头,“曾祖母说,说喜欢我,我要去找她玩!”   曾淑和傅永宁对视了一眼,然后曾淑道:“那娘明日带你去给曾祖母请安,不过我们可说好了,如果曾祖母不见人或者累了,我们就要回来了,可不能影响了曾祖母的静养。”   傅玠高兴地点头,“曾祖母,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