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与太子爷退婚之后 作者:陌上夕楼   文案:   自从沈郁跟太子爷退婚之后,皇奶奶就开始给她招上门女婿了:求娶沈郁者,重重有赏;得沈郁心意者,加官进爵;娶之者,拜相封侯。   于是发誓跟沈郁老死不相往来的晏世子,揣着婚书上门了:“沈女处事有道,德才兼备,颇得臣之心意,故而求娶。”   跟沈郁不太对盘的晋小将军,也抗着聘礼进来了:“吾心悦于你。”   皇恩浩荡的九千岁也跑来凑热闹:“咦,沈府伙食这么好?我考虑下。”   退了婚事的太子爷纳闷了,当初他被皇奶奶逼着跟沈郁定亲的时候,这些人全都跑到他面前说她坏话,怎么一退婚,全都上赶着送上门?   *   沈郁的这一生都在背负着责任与父辈的荣耀前行,她在遇到九千岁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会过着按部就班、无欲无求的人生,直到遇见他之后,才发现,原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一心一意搞事业的真香型女主】×【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美强惨男主】   一句话简介:她开始招上门女婿   立意:相互拯救,相互救赎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主角:沈郁 ┃ 配角:祁夙凛,凤千瑜,林晏 ┃ 其它:权谋,世家,嫡女 =============== 第1章 嫡女 被黑着黑着也就习惯了……   沅祯四十三年,初夏。   太宸,俞都。   阴沉沉的天忽然就下起了大雨,稀稀落落,将街上的行人打的七零八落,雨水冲刷干净了市井气息,尽显老街风情。   行人钻进了俞都最热闹的金品阁,正值俞都名嘴付一钱在说书,细听几句,说的还是这当下最热门的话题,一时间忘了离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地人山人海挤堆积起来,都快挤到门口了。   “……上回书说到,沈郁在听音楼里与晏世子作对,抢了晏世子心头之好,致使晏世子气昏了头,去砍了她家大门,回头还被皇上罚了禁闭,真真是叫人痛心……”付一钱掌着手中的木板,拍案惊人,“这回便说,那沈郁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狼子野心,为人所不耻……”   二楼雅间,沈郁就坐在窗边嗑瓜子,外边天色刚暗,她就有预感要下雨了,便带着婢女进来要了个雅间,准备吃果子看戏。   那付一钱是在她之后才拿了凳子开始说书的,而后下了雨,楼下的人就越来越多,竟是聚在她眼皮子底下热热闹闹地说起了她的八卦来。   旁边的丫头听不下去了,瓜子壳还在嘴皮上,就忍不住嚷嚷:“小姐,这付一钱又开始胡乱编排了,他编排您不要紧,可我却是要脸皮的,以前我酸菜走在大街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现在人家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就跟看话本里的恶势力一样……”   沈郁收拢扇子,在她头顶上敲了三下,把她嘴边的话都给敲了下去,“酸菜,嗑你的瓜子儿。”   “……要说这沈郁,可谓是野心昭昭,毫不掩饰,明里暗里的给咱们太子爷使绊,太子爷宽宏大量,从不与她计较,她却事事与太子爷相争,寸步不让……   可怜咱们太子爷,每次她的马车断了轮子,都好心好意地载她一程,便是她言语之上多有得罪,也都宽宏大量的不与她计较,可那沈郁却是个得寸进尺之人,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公然与太子爷作对……”   “就说前几日发生的事,太子爷为了不负圣上嘱托,亲自书写编制之策,耗费了整整三个月的心血,风吹日晒、没日没夜才写出来……   那手臂都晒秃了皮了,就是在城门口慰问侍卫所致,还有那眼下的清淤,也是因为深夜写字久久不眠……   献上策论之时,圣心大悦,群臣赞赏!唯独沈郁站了起来,三言两语便抢了功劳,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了太子爷的脸面……   绕是太子爷再宽容,也被沈郁气得不轻,竟是整整三天不食,整个太子府上下急得那是鸡飞狗跳、日夜不宁……”   沈郁听到这里,有点没想到,“怎么说的我好像是妖魔鬼怪一样。”   酸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太子爷打了三日不食的赌,怎么赌输了,回头还怪上小姐了。”   沈郁低头喝了一口茶水,随后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到桌子上,煞有其事地道:“赏。”   酸菜嗑破了瓜子,“又赏?”   “……太子爷可是出了名的宽厚,当今圣上都是夸赞过的,可是唯独对这沈郁宽宥不起来……圣人曾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只怕说的便是沈郁这等心胸狭隘之人,她和咱们宽容大量的太子爷比起来简直是对比鲜明……”   “……虽说皇太后心疼沈郁丧母丧父,赐了她一品嫡女、许她入朝为官不说,还将她赐婚给太子爷,可是咱们太子爷人中龙凤,哪是她配得上的啊,这不还未过门,便遭了厌弃……”   楼下的说书还在继续,正说到慷慨激昂处,突然小厮敲了下铜鼓,高呼一声:“天字号雅间,贵人有赏~!”   众人皆停了下来,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什么赏赐。这金品阁开在皇城脚下,来往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尤其是这“天、地、玄、黄”四方雅间,非皇亲国戚有身份之人花钱都坐不到。   付一钱在此地说书快两年了,早已处变不惊,他淡定从容地接过赏赐,朝着雅间里的贵人行了谢礼,“谢贵人赏赐!”   他回身放下托盘,将托盘上的红布掀开,那盘里竟是只有一枚铜钱。他伸手拿起铜钱,早就见怪不怪,按照惯例朝着众人展示了赏赐,便放回了托盘里。   人群中却一片惊疑:这是哪位贵人,出手才一枚铜钱?   惊疑还未散去,小厮又敲响了铜鼓:“玄字号雅间,贵人有赏~!”   托盘一端上来,就感觉沉甸甸的,一掀开红布,好几块金条卧在盘里,看的人眼睛都直了。   那付一钱显然很满意,小心翼翼地放下托盘,还特意询问了贵人:“不知玄字号雅间坐着哪位贵人?付某如遇知音,深感谢意,可否有幸一见?”   那位贵人倒是没怎么扭捏,大大方方地起身掀开了帘子,那声音不骄不躁,竟如泉水般沁人心脾,“我与先生所见略同,引以为知己,故而赏赐一二,还请先生莫要被扰乱思绪,继续说书才是……”   他掀开帘子的时候,先迈步露了衣摆,清风徐徐,步履生花,那身白衣穿在他身上竟能有皎皎月光之美。   他自帘子后面露出真颜的一瞬间,更是灼人神魂、颠倒众生,倾泻了一地又一地的涟漪,就连掀开帘子的指尖都仿佛镀了一层月华,看得人目眩神迷。   “晏世子!”   “真是晏世子!”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世子爷……”   “天啊,世间竟有如此俊美脱俗之人……”   林晏轻轻放下了帘子,他将手搭在身前的栏杆上,手中扇子一铺陈开来,那双丹凤眼漫不经心地扫过楼下,惊艳绝伦。   翩翩公子,遗世而独立,举世而无双,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叫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酸菜已经趴在窗口在看了,她家小姐跟晏世子勉强也算个青梅竹马,没想到这晏世子还是一如既往地黑着她家小姐,“小姐,真是晏世子诶……”   沈郁嚼着果子,并不意外。   玄字号雅间就在天字号对面,林晏摇着扇子,一抬眼就瞧见对面露个脑袋的,正是沈郁的侍女酸菜,他勾唇笑了笑,没打算放过她,“酸菜姑娘,你家小姐方才怎的只赏人一钱?可是觉得这位先生,说的不好啊?”   酸菜家的小姐?那不就是沈郁吗?   众人立马就把看向林晏的目光,“唰唰”地转过来看向酸菜,当真是沈郁的侍女!难不成方才听了她半天的八卦,她就一直待在楼上没吭声吗?   沈郁见躲不过了,只好起身,“先生名为付一钱,我付一钱,岂不实至名归?”   众人哗然,心都替付一钱拧紧了。   那沈郁真在楼上听了半天,没吭声!   付一钱倒是冷静得很,从拿到那枚铜钱的时候,他就知道楼上坐着的是沈郁了。当年他进京赶考,落了榜,本来是要投到陈太傅门上做个门生的,可就是因为沈郁当时说了一句:   “付一钱?难不成才华只值一钱?”   达官贵人皆取笑于他,那陈太傅便就此作罢,他便只能留在这俞都,做一个不入流的说书先生。从那天起,只要是跟沈郁有关的八卦,他手到擒来,连剧本都不用看,就能侃侃而谈,这一编排就编排了两年之久,他还意犹未尽,一点都不想走。   而那沈郁也是,每每听到他说书,总会赏下一钱,提醒他当年一钱之耻。   沈郁放下瓜子,理了理衣袍,便拿着扇子现身了,她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好,便真有人编排于她,也不会跟人生气,“晏世子也是来避雨的吗?”   “是啊。”林晏摇晃着手中的扇子,微微眯起眼睛。   在众人眼中,他就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他爱琴、爱乐、爱棋、爱画,极尽这世间风月之事,洒脱不羁,却也无关风流,还能博个风雅之名,实是惹人艳羡。   可沈郁就不一样了,她是命里带黑,就去了那么几次听音楼,点了那么几个姑娘,抢了那么几个美人,传入别人耳中竟成了风流成性。   风流成性,也就风流成性吧。   沈郁也懒得避讳,反而一不做二不休,寻了个二面白的扇子,一画高山流水,二写风流成性,世人笑她太疯癫,她笑世人看不穿啊。   林晏晃动着他的扇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来也巧,昨儿在听音楼里才碰见了你,跟你讨要一位美人,你倒是不肯,今儿怎的没带出来,可是腻了?”   楼下一片哗然,都说这沈郁独爱女子不爱男,原来是真的!晏世子都出来实锤了!   这沈郁在朝堂上跟男人们抢功便算了,怎得还跟男人们抢起女人来了?   酸菜转头看着沈郁,一脸茫然,“小姐,您昨儿出门了吗?怎么不带上我?”   沈郁合着扇子狠狠敲了她两下,“你小姐昨儿在府中跟你斗蛐蛐呢,是有□□术能去听音楼吗?” 第2章 晏世子 她的头号黑粉风姿绝绝……   这林晏黑她,可比付一钱黑得久啊。   要说起她跟林晏的恩怨,还得从她十二岁被找回侯府开始说起。   沈郁六岁的时候跑出城门走丢了,时隔六年才找回来,那时她的父亲已经战死沙场,皇上追封他为镇远侯,她母亲昭奉公主过世得早,镇远侯又并未另娶,仅有她一女。   她刚被找回来的时候,皇太后抱着她都快哭瞎了眼睛,她的母亲昭奉公主是皇太后亲姐姐的女儿,一直教养在她膝下。   当年昭奉过世得早,就留下了沈郁一女,千宠万宠还给宠丢了,如今好不容易找了回来,皇太后便将她交给自己最喜爱的风栾郡主,也就是林晏的母亲来养。   沈郁小时候也是跟林晏放在一堆养的,她母亲过世得早,父亲长年在外,一直都是风栾郡主教养着她,吃穿用度自然是比划着林晏的规格来。林晏有的她都有,林晏没有的她也有,就连读学堂也是跟世子、皇子们一起读的,从未将她当作外人。   如今她人回来了,风栾郡主还是跟以前一样,把她接在身边来跟林晏一块养着。   林晏大她一岁,自小便护着她,当年她走丢了的时候,还好生哭了一场,如今把她找回来了,自然是要护着她。   可是这沈郁丢了一场,回来却是大变了模样,不爱跟人说话,也不爱跟人接触。林晏每次帮了她,她连句谢都不愿意说,渐渐得也就不愿亲近她了。   沈郁十四岁那年,学堂已经开始有风言风语,说她不喜与男子接触,倒像是喜欢女子。几位世子们聚在一起,都在暗中打赌,说林晏要是碰得到沈郁一下,就算他们输。   林晏年轻气盛,自然不服气。   他想着自己帮了沈郁这么多次,不至于碰都碰不得,他壮着胆子上前,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刚说了一句:“沈郁啊……”   下一秒,沈郁就转头将他踹下了池塘。   林晏永远也忘不了她将自己踹下去的那个眼神,就跟养不熟的狼一样,没有一丝感情,就好像他对她的好都像是喂了狗一样。   那个赌约自然是输了,林晏被踹进池塘也成了世家公子取笑的谈资,他气得找母亲告状,还想得到一丝宽慰,谁知他母亲反而心疼沈郁,关了他三天禁闭。   这到底该心疼的是谁啊?   从此以后,林晏就发誓,有她沈郁就没他林晏,有他林晏就没她沈郁!   沈郁十五岁那年,和他们一起参加了科考,恰逢考得还不错,皇上又对她父亲有愧,再加上皇太后心疼她,便允许她做了个小官。   也是那一年,沈郁从林晏府上搬回去了。   走的时候他母亲哭红了眼,过后更是吃不下、睡不着,天天不是没事找事地骂他,就是跑去跟皇太后说起以前的事,两人又是抱头痛哭,又是悲秋伤感,回来更是几天都不带搭理他。   林晏感觉沈郁简直跟个魔教中人一样。   再过半年,林晏都快走出沈郁的阴影了,却在听音楼里又碰见了她。   当时他正痴迷于小晴姑娘弹琴的手艺,可那小晴姑娘对谁都一样冷淡,不管他如何送礼,如何勾搭,那姑娘愣是风霜高洁看都不看他一眼,可也正是如此才惹得林晏一直在她身上花心思。   沈郁来的那天着了男装,她每次来听音楼看美人都是这样,把自己装成一位公子,别人不点破,她也不害臊,当真还心安理得地欣赏起美人来了。   他遇见沈郁的那天,正逢小晴姑娘出场。   林晏是专门来捧场的,就坐在沈郁隔壁,他曾经一掷千金都没得搏得美人青睐,自然也没将沈郁放在眼里。   可是那日小晴却不复以往淡漠,屡屡弹错,那双梨花带雨的眼睛一直往沈郁那边看,欲语还休,含羞带娇,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她的心思。   他堂堂晏世子都追不上的女人,她沈郁往那一坐就得到了?这说出去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林晏愤怒离去,却越想越气。   那个小晴姑娘绝对不能留,否则说出去岂不是又成了世家公子们的笑话了?   他拿定了注意,便花了点钱买通了杀手,准备杀人灭口,可是几日沈郁夜夜留在小晴房中,迟迟不肯离去。   林晏无法动手,便上门去警告沈郁,谁知沈郁却递了杯酒给他,笑着说:“晏世子陪我喝了这杯酒,沈郁就走。”   林晏当真是被她那一抹笑给魔怔了,想都没想就喝了下去,然后一头载到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等他醒来的时候,小晴早就不在俞都了,她收拾东西连夜离开,早都不知道跑了多远了。   他被沈郁给算计了?她沈郁为了一个卖笑的女子,把他给算计了?   林晏气到无法言喻,带了小厮上门找她理论,可是门口的侍卫却将他拦了下来,还给他带了沈郁的一句话:   貌似潘安,心似毒蝎。   林晏险些气晕了过去,这俞都哪位权贵没沾过血腥?哪位世子没有为了自己的名声杀过人?这俞都有权有势的人数不胜数,私底下□□的勾当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为了林侯府的脸面,杀一个卖笑的娼妓,她沈郁竟骂他心似毒蝎?   于是犹如皎皎月光遗世而独立的晏世子,转身拿了把杀猪刀,把沈郁的大门给砍得稀烂,气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去之后,风栾郡主打了他二十藤鞭,罚他跪在祠堂反省,他却感觉那鞭子打在他身上,还没沈郁说的那句话让他疼。   过后他大病了一场,每日昏昏沉沉之间,总是会想到沈郁的那句话,噩梦连连……   林晏想到以前那些事,微微眯起了他的丹凤眼,就仿佛历历在目一般,硌得他心里难受,“我说沈郁啊,您跟太子爷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再怎么喜欢美人,也得有个度啊……”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唏嘘。   谁都知道沈郁是皇太后硬塞给太子爷的。   太子爷不喜欢她,可又无法拒绝,巴不得沈郁跟别人好了,这场婚事也就作罢了。   可是谁又敢娶沈郁?谁又娶得起沈郁?这俞都待嫁的千金们,有哪个赶得上沈郁的荣宠?都说千金千金,沈郁怕是连万金都不止。   她的父亲是皇上亲封镇远侯,他同皇上亲如兄弟,又为他战死沙场,皇上对他的愧疚和爱惜之情本就无处依托,如今找回了他的独女,更是将这些感情全部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母亲是当今皇太后嫡亲的姐姐所生下的长女,自小便养在皇太后膝下,封了昭奉公主,也是个命苦的,生下沈郁便早早地过世了。而沈郁的父亲怜惜昭奉公主留下的女儿,更是再未娶妻,他死后追封镇远侯,沈郁便成了沈侯府唯一的血脉。   皇太后一生无子无女,一手将皇上拉扯长大,又扶他登上皇位,对皇上而言她是比母亲更值得尊敬的存在。而养在她膝下的昭奉公主,又是她亲姐姐过继给她的,便是如同她亲生的一般,所以算起来沈郁才是皇太后真正的亲孙女,论起血缘来,甚至比太子爷还亲近。   沈郁走丢之后,皇太后险些哭瞎了眼睛,时隔六年再找回来,她的生母生父皆不在这世上了,皇太后更是怜惜于她,对她千宠万宠,养在她最喜爱的风栾郡主府里,和世子爷们一起读书写字。   沈郁十五岁那年想参加科考,皇上破例让她参加了,沈郁也是个好命的,考得又还不错,皇太后便替她求了个小官。   这官来得快升得也快,底下人有什么好事都往她那里推,不知不觉都升了好几个官位,好像宠着沈郁已经成了全天下人心照不宣的事。   因为沈郁高兴,皇太后便高兴,皇太后高兴,皇上便高兴,这能让天家都高兴的事,可不就是全天下的事了。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边开始有了风言风语,都说这沈郁不喜欢男人喜欢女人,年方十六,都无人敢上门提亲。   她母亲过世得早,女儿家的亲事便无人为她打理,皇太后却是不愿让她受委屈的。恰逢那时太子爷也是年满二十了还不愿意娶妻,皇太后干脆一纸诏书昭告天下,大约是说沈郁乃太子妃之选,容不得别人置喙。   皇太后做出此举,分明是要给她的亲孙女留一座最硬的靠山了,皇上也头疼太子爷的婚事,也就稀里糊涂地默认了   于是洁身自好、心心念念想娶个全天下最优秀的女人的太子爷,啪的一下,被盖上沈郁的印章了,整个人都是懵的。   百姓们都有些同情太子爷,这般天人之姿的太子,怎么就遇上沈郁了呢?   外边的雨倒是越下越大了,金品阁安静得不像话,互相面面相觑着不敢说话,好像谁出了声音,都会变得万众瞩目一样。   门,忽然被谁打开了。   外边的风灌了进来,带进了雨雾,扑得人睁不开眼。那小太监一身淋得透湿,拼着老命推着门,“太子爷要进来了,还不快让座!” 第3章 太子爷 那种宽容是根本入不了……   什么?太子爷来了?   整个金品阁就像加了把火一样,沸腾了起来,外边冲进来十几个侍卫,一字排开,将闲杂人等全都赶到角落里,众人都削尖了脑袋把头伸出去,都想一睹太子的风华。   他的母亲可是当今的瑶皇后,也就是北冀国的容悦公主,传闻她和那九天的仙女一般美貌,为她痴迷的世家公子前仆后继,周围的邻国更是踏破了北冀的门槛。   当年皇上御驾亲征,踏平了北冀国,一见容悦公主便失了心魂,马也撤了,兵也退了,发誓不再进犯北冀,一心求娶,倒是全了一段佳话。   世人从未见过容悦公主,就连画像都没有,据说这世上技艺最高超的画师,都画不出她十分之一的美。这世上唯一的一幅画便存在皇上的宫殿里,偶尔宫里也会流传出零零碎碎的画像,光是那几笔的勾勒,都足以遥想当年的容悦公主是怎样的风姿绝绝。   皇上爱她如命,后宫佳丽三千独宠她一人,如今子嗣单薄,想必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世人皆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惊天美貌,才能让一国之君放弃吞并邻国的机会,甘愿成为裙下之臣?这世上关于她的所有传说都像迷一样蒙上了一层面纱,叫人心驰神往。   而作为容悦公主的独子祁夙凛,也就是太子爷,在太宸国也是如同迷一样的存在。   祁夙凛一出生便是太子,三四岁就开始读书,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教导他的太师换了一批又一批,教到最后竟是无物可教,全都跪倒在皇上的宫殿之前,一一请辞。   然后他便开始学武,他的第一个学武老师就是晋老将军,学了几年老将军要去边疆了,他看不上别的老师,干脆跟着老将军一起上战场,在边疆锤炼了几年,倒是立了一身的战功回来。   太宸崇文,他学武之余也不忘本,府中依旧留着教导先生,日日早朝,从不缺席。   他为太宸国立下许多功劳,皇上问他要什么,他说他要“体民之所情”,所以想要一座宫殿,搬到宫外去住。皇上竟也允了,拨了两个带刀侍卫给他,祁夙凛便带着自己的东西正大光明搬出宫去住了。   或许是这一生的起点太高,有点眼高于天,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给他的就应当是这世上最好的。他的父皇为他选了无数的适龄女子,他一个都看不上,说娶妻当娶像他母后那般的女子,否则还不如不娶。   还说什么这男人见过了凤凰,哪还看得上野鸡?   整个俞都上下的千金小姐们哭成了一团,要么心灰意冷嫁人的嫁人,要么看破红尘长伴青灯,就算还有些想嫁给太子爷的,家里的长辈们也不会同意。   嫁过去干嘛?给人煲鸡汤吗?   恰逢此时赶上了沈郁那事,皇太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将沈郁许配给了太子爷。太子爷知道之后,哭天抢地地让皇上皇后给他做主,可是皇上大约有些气他狂妄不羁,直接就替他同意了这门亲事。   于是这太宸国尊贵得不得了的太子爷,就这样跟沈郁绑在了一起,他本是待人宽容的性格,却唯独对沈郁宽容不起来,两人时常争论不休,吵得面红耳赤,这门亲事便只能一搁再搁。   可如今沈郁年满十七,太子爷也二十出头了,拖得不能再拖。今日皇太后将他们请进宫里,便是为了他们二人的亲事。   恰逢大雨,便在此处碰上了对方。   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大雨倾盆,落得稀里哗啦,狠狠砸在马车上,随行的宫女侍卫都淋湿了衣衫,就连马儿都不安地晃动着马蹄。   车帘刚掀开了一半,底下的小太监一人忙着撑伞,一人忙着放小凳子,剩下两人等太子爷一起身,赶紧帮忙提衣摆,免得溅了雨水。   祁夙凛踏着凳子下马车,一抬脚就跨上了台阶,再走两步便进了金品阁。   太监收了雨伞,这才露出太子爷的尊容,他向来不苟言笑,与他无关的人和事绝不会多看一眼。衣摆随之落下,周围仿佛形成了一种气场,叫人望而生畏,他一身冷冽干爽,别说身上了,就连鞋面上都没沾几滴雨。   都说当今皇后国色天香,光是见着太子爷便信了九分,非得是神仙一样的女子,才生得出如此俊逸沉沉的样貌,他光是往那儿一站,整个金品阁都好似镀上了一层余辉。   小太监赶紧为他收拾了桌椅,反反复复擦了好几遍,祁夙凛才勉强落座,这吃的喝的都甚是讲究,就连茶具都是随身携带的。   这太子爷进来坐一坐,都如此讲究。   人群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这阵仗真没几人经历过,众人是既想看太子爷的真容,又不敢去看,总觉得那般神一样的人物被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林晏见太子爷入座,便带着小厮下楼拜见了,他跟太子爷算不得熟,这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世子林晏拜见太子。”   祁夙凛放下茶杯,点了点头,他侧对着门口而坐,时不时回头看向窗外的雨,似是盼着这场雨早些停。   “林晏在二楼留有雅间,太子爷若不嫌弃,可以去雅间里坐一坐……”   祁夙凛跟他不熟,也没心思跟他打官腔,“不比拘谨,我只是进来避一避雨。”   林晏一点也不意外,顺着他给的台阶就下了,“那就不打扰太子了……”   祁夙凛对谁都是这样不冷不淡的,林晏早就习惯了。世人都说太子殿下待人宽容,可总觉得这种宽容,是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沈郁倚在栏杆上,摇晃着她的脑袋,倒是看了好一会儿的戏。她今儿也是为了进宫而来,皇奶奶叫他们二人一同进宫,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听说,还是皇后娘娘亲自设宴呢……   酸菜也趴在她旁边,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姐,咱们不跟太子爷打个招呼吗?”   她的声音本就粗生粗气的,再加上此时格外的安静,顿时整个金品阁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就连祁夙凛都抬头看了过来。   沈郁避无可避,只好笑着同祁夙凛打了声招呼,“太子殿下,好巧,你也是进宫吗?”   祁夙凛听这话都听腻了,自从他认识了沈郁,就没有一件事不凑巧,她次次上朝马车断了轮子都能叫他给碰上。   他正想着,等会儿沈郁会不会让他搭一程,沈郁立马就开口了:“太子殿下,既然都是进宫,何不载我一程?”   祁夙凛差点把茶杯都嗑破了,他立马起身,茶也不喝了,椅子也不坐了,衣摆洋洋洒洒,走起路来脚下都生风。   “爷,您慢点!”   身后小太监连伞都来不及撑,他直接顶着倾盆大雨钻进马车里,留下身后一群人兵荒马乱地收拾东西,他精心打扮的一身衣物淋了个透彻,雨水都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滴,甚是狼狈。   他顾不得大雨,催促侍卫:“快走!”   马车浩荡而来,落荒而逃。   众人都看得呆了,虽然知道太子爷不喜沈郁,却不想,竟到了如此避如蛇蝎的地步。   那沈郁……?   这时候调转头去看沈郁,她倒也不伤心,扇子打开扇一扇,那“风流成性”四个字让众人对她的同情瞬间烟消云散。   或许沈郁也是不喜太子的,不然怎么会事事都要与太子相争?   太子爷一走,雨倒是下得小了一些。   楼下的付一钱又开始拿捏着腔调说起书来,许是想着沈郁还在楼上,给她留了几分薄面,便绕开她说了说太子爷的事迹。   “……太子爷在边关,可是立了头等功回来的。晋老将军亲自进宫面的圣,说那太子爷智擒寇首,流寇不战而降……你们猜太子爷是怎么制服寇首的?当年流寇无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关百姓苦不堪言,而后太子爷假装被擒,深入敌营,与晋老将军里应外合……”   沈郁依旧嗑着瓜子,听得倒是认真。   酸菜不爱听这些,她比较爱听八卦,这些事情只听得她昏昏欲睡,脑袋重得撑都撑不住。门外传来些许脚步声,有人轻声扣门,惊醒了酸菜,“谁?”   “我,林晏。”   “啊,是晏世子!”酸菜从桌子上爬起来,如临大敌,“小姐,我们要开门吗?”   沈郁笑了,“为什么不开。”   酸菜这边还在嘀咕着,那头林晏已经等不及,主动推开了雅间的门,他弯腰入内,一身白衣如华,抬起那双丹凤眼,不偏不倚地望着她,“不请我进来喝杯茶吗。”   沈郁推了推手边的茶壶,“管够。”   林晏从不在她面前装客气,他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弹了弹衣袖上的皱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茶香浓郁,就和这人的心思一样深沉。   随他进来的小厮望言坐在了酸菜旁边,他跟她也算是老相识了,只不过因着两位主子的关系不太好,酸菜已经决定跟望言划清界限了,看都不带看他一眼,弄得望言很是苦恼。   沈郁见林晏喝了两杯茶也没有说话,便主动与他开了口,“世子前来,就只是为了讨一杯茶喝吗?”   “对啊,还能是为了什么啊。”林晏放下手中的茶杯,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又有些意有所指,“总不会是过来劝诫某人,不要去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沈郁听出他话中有话,有些走神,她愣怔了许久,回神之后提了茶壶,替林晏满上茶水,“就连晏世子,也觉得那人不属于我吗……”   林晏笑而不语,他的手指轻轻转动着茶杯,茶水荡起涟漪,旋转着将人的神智都拉了进去,“这茶都泡得没味了……”   沈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门外的雨停了,楼下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腿,扶着酸菜的手站了起来,“该入宫了。” 第4章 退婚 这怕是桃林中蛊惑人心的……   沈郁将酸菜留在了殿外,独自入了皇太后的漆梧宫,一入殿内,便瞧见已经好些个嫔妃候在殿里了,全都围着皇太后看这看那的。   沈郁虽不太认识后宫的嫔妃们,冒头的那几个却是知道的,尤其是近来刚册封为贵妃的陈嫣然。   她是陈太傅的小女,从小便是娇养着长大,陈太傅一心想给她找个顶尖的夫婿,当初看中的正是太子爷,可谁知太子爷看都没看一眼就拒了,陈嫣然又不能自降了身份嫁于旁人,最终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送入了宫中。   原本以为陈嫣然小女儿心思,定然会哭闹不止,可谁知她入宫那天还特意起了个早,面上的妆都是自己给自己画的。   她入宫那天,桃花掩面,水袖如仙,一笑起来魂儿都能给人勾走,“嫣然一笑百花迟”大抵就是形容陈贵妃这般的女子,也不知道祁夙凛当时若在场,是否会有些许的后悔。   皇上一瞧见她,圣心大悦,当场就封了贵人,而后又连着升了几次,如今已是贵妃之姿。她还怀着四五月的身子,皇太后安排她坐在自己旁边,足以可见对她的喜爱之情。   这么多年能在瑶皇后的风姿之下脱颖而出的,她还真是头一个。   只是旁边的太子爷心情就不太美丽了。   原本是陈太傅硬塞给他做太子妃的女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他父皇的妃子,还跟他的母后争起了宠,那心里可别提多膈应了。   沈郁想到此处,忍不住想笑,她觉得自己此时若是上前,这太子爷心里估计就更难受了。   有嫔妃发现了沈郁,赶紧招呼她过来,“郁姐儿来了呀,还不快过来,太后一直念着你呢……”   “皇奶奶……”沈郁乖巧上前,皇太后连忙拉着她的手,让她跟自己坐一起。   “郁儿没淋着雨吧,方才外面下好大的雨,凛儿过来浑身都淋湿透了……”   沈郁抬头看了太子爷一眼,他黑着一张脸,身上的衣服果真是换过的,“孙儿机灵着呢,路上遇到下雨就去酒楼里躲了躲,等雨停了才来的……”   听到她自称“孙儿”,太子爷的脸色更不好了。   本来沈郁失而复得,皇太后把她接进宫里弥补于她也算是好事一桩,可她偏偏就是事事都要与他相争,从小到大都是独一份宠的太子爷,最近几年在她身上没少受委屈。   就拿那天皇太后的生辰来说,他本来与沈郁一同献礼,听到他自称孙儿,她也要改口跟他一样,皇太后自然是宠着她,便许了。   于是身份尊贵得不得了的太子爷,竟要跟沈郁作一样的自称,他光是想起来都觉得脑门生疼。关键是论起血缘关系来说,他还不如沈郁亲近,他的父皇并非皇太后所生,而沈郁的母亲却是皇太后嫡亲的姐姐过继给她的。   周围的嫔妃们也都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陈嫣然作为贵妃,自然也是要关心沈郁几句,便随口跟她聊了起来。   旁边的祁夙凛如坐针毡,他最讨厌的两个女人当着他的面聊天,每一秒都感觉是煎熬,干脆起身找了个托辞:“皇奶奶,孙儿觉得有点闷,想去桃林走走。”   外面刚下过一场雨,倒是出了些许太阳,出去散散步也是好的,皇太后便点了头,“去吧,桃林的桃花正开着呢,带着郁儿一起去折几支桃花玩吧,记得早些回来。”   祁夙凛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去哪不好,去桃林?   沈郁欢欢喜喜地跟着去了,太子爷拉长着脸,越走越快,沿途百花齐放,一点都入不了他的眼。   沈郁在路上折了一支桃花,粉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就和那一笑嫣然的陈贵妃一般好看。可是太子爷从头到尾都没瞧上一眼,也不知道什么的花才入得了他的眼啊……   走进桃林深处,太子爷终于停下了。   他转过身冷冰冰地看着她,阳光透过桃花落在他身上,犹如点点星辰,花瓣交织着他的衣袍,郎朗少年,看的人如痴如醉。   “沈郁,我不喜欢你。”   他的声音冷冷地打碎了她的梦,沈郁望着他的俊逸身姿,淡淡地笑着,“我知道啊。”   祁夙凛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今日我母后宴请,便是想要看看未来的太子妃,沈郁,你不是我理想中的太子妃,也断然入不了我母后的眼,你若知趣,便去找皇奶奶把婚退了吧。”   沈郁认真地看着他,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仔细地看着他了,总觉得他的冷漠就像利刃一样锋利,“太子爷想退婚,为何自己不去找皇奶奶?”   “沈郁。”祁夙凛忍无可忍,已无需再忍,他逼近了两步,厉声道:“皇奶奶宠你,不过是因着对你母亲的愧疚,你莫要真以为什么都该是你的……”   一向待人宽厚的太子爷,怎么到了她这里就一点都不宽厚了呢……沈郁想,大抵是因为他真的不太喜欢自己吧。   “我祁夙凛要娶的人,当是这天底下最风姿绝绝的女人,不是谁都可以。”祁夙凛又逼近了几分,他今日就是要逼得她无路可退,“沈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郁被他逼得退了半步,她还想要坚持一下,“太子爷,这婚事是皇奶奶和皇上定下的,你都没法退,我沈郁何德何能……”   祁夙凛逼得她退无可退,桃花纷纷而落,如梦似幻,他却没有半分心思去欣赏美景,“沈郁,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皇奶奶在想什么,她想给你找个靠山……可是皇奶奶知道你有隐疾,碰不得男人吗?”   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重重扣在树干上,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慌乱二字。   “太子殿下!”沈郁的心终究是乱了,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祁夙凛自小习武,力气太大了,她挣脱不了半分。   她被他抓住的地方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拼了命想抽回自己的手,他一松开,她整个人都摔进了潮湿的泥土里。   祁夙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如冰,给她下了最后的通牒,“沈郁,你不要逼我将这件事告诉皇奶奶,你再妄想,我就让你身败名裂……”   手中的桃花被压得稀烂,手背也被树枝划了条口子,沈郁坐在泥土里有些许的茫然,她身上那股聪明劲好似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沈郁这是心病,并非不能治,若是太子爷愿意……”   祁夙凛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不愿。”   虽是雨过天晴,脚下还是泥泞不堪。   被树枝划伤的手背有些隐隐作痛,冒着血珠。沈郁撑着手从泥地里站起来,密密麻麻的光影晃得她头晕眼花,桃花落进她衣领里,有股令人心惊的寒意。   她找了块石头靠过去,身上的罗裙脏得不像话,得找个地方换一换了,刚一侧身,便瞧见隐藏在桃林之后的石头上竟倚了一个人。   他的衣袍似是最娇贵的丝绸而制,铺陈在石块上,在阳光之下如霞光一般流光溢彩,衣袖之下掩的那双手,竟比这宫里嫔妃的手还要细腻好看。   面上带了半截玉制的面具,露出狐狸似的下巴,他的唇便如这林间的桃花,竟是单薄中带着些许桃粉色。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这怕是桃林中惑人心魂的妖啊……   沈郁愣怔了一下,“你……你躲在这偷听?”   那人似是被她吵醒了,微微侧了身子,嗓音竟是如流水一般柔软,“没有偷听。”   这雨后的天,比平常还要明亮几分,沈郁看得格外清楚,那人从石头上微微起身,竟似是入了画般旖旎,就连身后的桃林都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黯然失色,沦为一方背景。   他朝着沈郁走过来,落下的花瓣如云雾一般缭绕在他衣袍间,正应了那话本里描写的场景一般:林中似有妖,一步一生花。   从他身上穿的衣袍样式来看,他应当是这宫里的太监,可是那衣服的颜色和花纹却叫沈郁有些看不懂。她记得宫人们身份再崇贵,衣袍上也是不能绣仙鹤的,他的衣袍上绣的竟是祥云仙鹤图,还以白玉掩面,莫非他……   是九千岁?   沈郁虽经常入宫,却也只在宫外远远见过凤千瑜一次,他身着石青色的官服,坐在轿子里,百官簇拥着看都看不清。都说那九千岁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人人惶而恐之,今日一见,好像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是哪个宫的?”凤千瑜站在她跟前,把双手插在衣袖里,风吹起他的长发,又软又柔,那姿态竟如花枝一般绵绵。   方才他当真什么都没听见?   沈郁望着他愣怔了片刻,赶紧低下头行礼,“回大人,奴婢……是陈贵妃宫里的。”   隔壁便是陈贵妃的洗华宫,说是她宫里的准没错,而且贵妃受宠,想必凤千瑜也不会怎么为难她。   不过凤千瑜本来也没想为难她,他抬了抬下巴指使她做事,“叫御膳房给我做份栗子糕送来。”   她这一身脏兮兮的,他就跟看不见一样,说是陈贵妃宫里的他也信了,一点也不怀疑。沈郁感觉这九千岁大人跟传闻里的压根就不一样,像个缺心眼的,随手逮了个人就让给他送栗子糕,也不怕有人存心给他下毒。   估计连她哪个宫的都没听清楚。   沈郁一边在心里诽谤着,一边俯身,“是,大人。”   她转身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凤千瑜指使完她又回头晒太阳去了,这雨后的阳光最是温和了,他躺在桃林后面的石头上睡觉,真真是如桃林间生出的一抹妖。 第5章 九千岁 他心狠手辣喜欢吃栗子……   沈郁出了桃林,路上遇到沈姑姑,顺势就帮她将这件事安排给别的宫女去做了。   这沈姑姑原也是这宫里的老人,自然是认识沈郁的,带她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跟她提起了宫宴的事,叫她上点心,万万不要出差错。   瑶皇后的身子一向病弱,便是这宫里的宴会她也是极少参加的,更别说是亲自举办宫宴了。沈郁也明白这其中的殊荣,可是她一想到太子爷拉长的脸,还有他在桃林说的话,便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劲儿。   沈郁谢过沈姑姑,走着走着竟是走到了御膳房,那里边忙得热火朝天。瑶皇后的宴会共有九九八十一道菜,道道都工序繁多,里面人挤着人,忙得一个理会她的人都没得。   她坐在御膳房石台上,剥着蒸栗子糕剩下的板栗,前面蒸的便是给九千岁准备的栗子糕,这御膳房都忙成什么样了,还能腾出一个蒸锅给他蒸糕,看来这九千岁的面子还是蛮大的。   栗子糕蒸好了,宫女赶紧装盘,还往里边放了一壶桃花酿,这是九千岁的标配。她正准备送过去,管事的又来催了,“杏儿,快把这鱼给蒸上,皇后娘娘那边要开宴了!”   给九千岁送糕的宫女急得都要哭了,“可是,千岁大人的糕不能送晚了啊……”   这糕冷了便硬了,乏味,而且那壶刚煨的桃花酿也是冷不得的,九千岁不喜凉酒。   沈郁拍了拍手,从石台上跳了下来,“我去送吧。”这事本来也该她去。   宫女感恩戴德的,“谢谢沈大人!”   沈郁把灶台上没吃完的板栗收了收,都揣在兜里,还有些余热,等会儿吃也行。   她拿着食盒,路上遇到沈姑姑,抓住她的衣袖,急得不行,“哎呀,郁姐儿,您怎么还在这里逛啊……皇太后到处派人找您,这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沈郁笑了笑,“我现在就去。”   她提着栗子糕趁人不注意便溜进了桃花林,此时太阳都开始下山了,林间尽是一股潮气。沈郁心里还在想,或许九千岁已经不在那了,当时不过是是随口一说,刚一走过去,就瞧见九千岁岿然不动地躺在那儿,姿势都没变一下。   九千岁这个职位,原来这么清闲的吗?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声音,沈郁刚一走过去,凤千瑜就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长长的头发细细地铺在他身后,顺手整理了一下衣袍,特意给栗子糕腾出个位置来。   沈郁把食盒提过去,拿出栗子糕,又拿出桃花酿,糕点的香气和酒香混合在一起,倒是生出几分闲逸之感,还有这桃花的香气,配上这桃林的美景,倒不失为一种享受了。   凤千瑜伸出矜贵的手,拿了一块糕点,吃了,喝口酒,又拿一块糕点,吃了,喝口酒,来回几次栗子糕眼看着就要见底了,桃花酿也喝掉大半,他还是那般模样,连姿势都没换动一下。   沈郁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声音很轻,还是被凤千瑜给听到了。   他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在他面前笑出声,抬头看向了她,“你笑什么?”   沈郁咳嗽了两声,掩住笑意,“也没笑什么……就是觉得大人跟奴婢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那双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睛,对上了沈郁的眼,竟是和那星辰一样纯粹,不掺一丝杂质。   他吃了半晌,终于是开了金口,“为何?”   沈郁也不想多说,便将他的注意力转到糕点之上,“我以为……大人不会喜欢这种普普通通的糕点……”   凤千瑜果真被她转移了视线,他开始拿起栗子糕吃了起来,再喝口桃花酿。酒香实在是醉人,凤千瑜面上都浮了几分酒色,就连那指尖都带了些许淡淡的粉。   沈郁忽然很好奇,真有这么好吃吗?   凤千瑜见她眼巴巴地望着,便好心赏了她一块,从九千岁盘子里分到栗子糕的感觉,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沈郁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好奇地咬了一小口,那味道却让她大失所望。   这不就是普普通通的栗子糕吗?   论起口感来说,还不如她怀里揣的熟板栗好吃。   可她从九千岁盘子里分了食,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笑着一口一口吃了下去,还得说上一句:“真好吃”。   栗子糕吃到最后,凤千瑜意犹未尽地摸了摸盘子,咂咂嘴唇,似乎是少吃了一块有些许不尽兴,又往食盒里看了看,最后抬头看着沈郁,估摸着是在想刚才分了她一块栗子糕的事。   这九千岁,莫不是后悔给她糕了?   沈郁被他看得都有些不自在,想到兜里还有些熟板栗,便从兜里一股脑地倒进食盒里,特意挑了个最大的,剥开,给他放在盘子里。   凤千瑜伸手拿了板栗,尝试着吃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便全吃了下去,喝了一口桃花酿,又抬头把她给看着。   沈郁再给他剥,放盘子里,吃了,又剥,继续吃,还剥,仍然吃……沈郁任劳任怨地盘腿坐在石头上,极有耐心给他剥起了板栗,剥到最后还剩一个,放到盘子里,总算是剥完了,手指都剥得发麻。   凤千瑜却没动手,他喝了一壶温酒,面上染了三分桃色,朝她抬了抬下巴,“赏你了。”   得勒,最后一颗吃不下,就赏她了。   沈郁奉命吃了板栗,虽说都冷了,吃着生硬得很,可这毕竟是九千岁赏的,吃完还得说一声:“谢大人赏赐”。   凤千瑜没怎么理会她,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在意过她这个人,他有些微醉,倚在石头上取下了他的白玉面具,轻轻擦拭了起来。   他的长发零零散散垂落下来,遮住他大半的脸,唯独露出那张狐狸似的下巴,在这纷纷扰扰的桃林之中,就仿佛是桃花幻化而成的妖一样。   沈郁觉得他跟陈贵妃是一种人,这世间人比花娇的人数不胜数,可比桃花还娇艳的真没几个。可他和陈贵妃好像又不太一样,陈贵妃的眼睛从来就叫人琢磨不透,可是九千岁的眼睛里却干净的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认真地擦拭着他的面具,认真到眼中的星辰都聚集到面具之上,那双眼睛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只露出一点侧脸,都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沈郁有些走神,不小心触碰到了桃花酿,她反应很快地抓住了酒壶,可壶里的酒还是洒了她一手,打湿了她的衣袖,“呀,我不是故意的……”   就这一晃神间,凤千瑜已经带好了面具,他从她手里拿起酒壶,晃了晃,把里面还剩的余酒都倒入口中,递了空壶给她。   残酒顺着他的下巴滑落,他抬手毫不在意地擦去,瞧那身形有些摇晃,可他脚下根基却牢固得很,像是个练家子。   沈郁衣袖上染了酒的味道,她闻得都快醉了,愣怔着从他手中接过酒壶,他侧身的那一瞬间,沈郁好像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浅香,那香味转瞬即逝,又被酒香所掩盖。   是错觉吗?她为何觉得那香味如此熟悉。   太阳最后一丝余晖终于落下,桃林里潮气越来越浓重,想必那宫宴也快到尾声了吧。   沈郁见九千岁穿得单薄,好心提醒了他一路:“大人莫要久留了,林间潮气越来越重,待久了容易生病。”   凤千瑜就跟没听见一样,倚在石头上。   她低头收拾了食盒,准备离开,“奴婢告退了。”   凤千瑜起先没什么反应,等她走了两步,又叫住了她,“你是哪个宫的?”   沈郁就知道他没记住,笑着又说了一遍:“奴婢陈贵妃宫里的……”   凤千瑜点了点头,想必这次是记住了。   出了桃林,沈郁先是去了一趟御膳房,把食盒送过去,半路上又遇到了皇太后身边的常嬷嬷,带人找了她半天,赶紧把她带走。   沈郁过去的时候,宴会都快结束了,瑶皇后身子不适早早退了场,剩下的嫔妃们也退了几个,绕是皇太后还在坐镇,也稀稀落落地没剩几个人。   一看皇太后的脸色,沈郁就知道自己要完,她走过去跪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衣袖,“皇奶奶,郁儿回来晚了,对不起……”   皇太后原本还沉着脸,可一瞧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就想起以前的昭奉公主,眼角里慢慢又蓄了泪水。   她满眼疼惜地抚摸着沈郁的头,微微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不愿,那这事就算了吧,哀家只是……罢了,你坐下吃些东西,哀家什么也不求,就盼着你好好的……”   沈郁缓缓俯身,将自己的脸贴在皇太后温暖的掌心里,她微微闭上了眼睛,鼻子都有些发酸,“郁儿肯定会好好的……”   皇太后的身子熬不住夜,就先回去了。参加宫宴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也没剩下几个。沈郁着实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菜有些凉了,便再也吃不下去。   祁夙凛站在旁边看了她许久,见她面色有些不好,便上前想宽慰她几句,“沈郁,你……方才去哪儿了?”   沈郁放下了筷子,端坐在位子上规规矩矩的,“太子爷走后,沈郁才发现桃林之色甚美,便看得忘了时辰,来晚了。”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气得他跳脚,他反而心里有些不舒服,真要说个一二,应当是对她有些许的愧疚,“今日我母后亲自主持宫宴,你却没有来,想必将来更不喜你……”   他说的那些沈郁都懂,她不在意地笑了笑,起身告辞了,“既然这是太子爷想要看到的结果,沈郁又何苦枉作小人,不肯成全呢。”   祁夙凛从未见过她对自己这样笑过,就好像是所有的热情都被水泼凉了,清醒了,也就回到现实里了。 第6章 恩怨 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烧……   祁夙凛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走神,他好像从未见过她如此决绝地离开,她总是缠在他身边,每时每刻都想让自己注意到她……   祁他印象中的沈郁,是个事事都要与他作对,事事都要让他为难的女人。   他都快想不起来她六岁以前是什么样了,他只记得她小时候跟林晏一起进宫时,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女孩。   那时候皇奶奶还让他照顾过她一段时间,他叫她郁儿妹妹,她叫他太子哥哥,她既不哭闹,也不烦人,只要牵着她的小手,她就能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一整天。   再后来她走丢了,皇奶奶哭了好长一段时间,祁夙凛那时候也不大,还曾经骑着自己的小马驹扬言要出宫去把郁儿妹妹找回来,后来被宫人拦了下来,他的母后还为此教训了他一番。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他都快把这个妹妹遗忘了,宫里的人突然跟他说沈郁找回来了,就在皇太后的宫里。   他欢欢喜喜地跑过去看,以为会看到一个跟小时候一样乖巧听话的女孩儿,可是他瞧见沈郁坐在皇太后身边,又小又瘦的低着头,连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沉默寡言。   也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皇奶奶将她养在林晏府上,跟着他们一起读书,她总是形单影只地不愿与他们说话。   祁夙凛从来就不是爱主动的人,她不与自己说话,他是绝对不可能跟她说话的。   他受皇奶奶之托,跟林晏一起护着沈郁,那女娃虽不爱说话,可那股懂事的劲儿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她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着实给他们二人省心。   祁夙凛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沈郁开始有了转变,好像是那日他独自在御花园饮酒的时候,碰到了沈郁,她忽然问了他一句:“太子十五岁那年,可曾去过边境驿城?”   十五岁那年,是祁夙凛刚刚跟着晋老将军去边疆锤炼的那年,他那时初来乍到,听说边境常有流寇来犯,便跑去偷袭流寇老巢,却不小心被寇首抓了当成人质。   虽然他后来和晋老将军里应外合围剿了流寇,回俞都之后也再也没人提起过这事,但这事始终是祁夙凛心里过不去的一个坎。   如今见沈郁重提此事,自然不太高兴,“你问这事做什么?”   沈郁似是被他吓了一下,而后又鼓起勇气,重新问他:“太子爷是否,当时丢失了一块龙形的玉佩,刻着你名字的……”   他被抓的时候确实丢了一块玉佩,可这事连晋老将军都不知道,她如何得知?祁夙凛几乎都要以为她知道当年的真相了,惊得跳了起来,“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沈郁愣了一下,而后睁大了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了,就像一只猫儿一样,“真是太子?”   祁夙凛恨不得把她的嘴给堵上,“这件事你不要跟别人说!”   沈郁老老实实地点了头,她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就像装了星星一样,亮闪闪的,而后又笑了,笑得祁夙凛浑身都不对劲。   从那以后,沈郁就经常对他这样笑了。   她在棋局上赢他的时候,会这样笑,在朝堂上压他一头的时候,会这样笑,气得他跳脚的时候,也会这样笑。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沈郁就开始跟他作对了。   他那时下棋无人能敌,欢迎别人随时来挑战他,当然,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轻易来挑战的,偏偏沈郁要跑来挑战他。   挑战也就挑战吧,他对自己的棋艺自信得很,连下了几子,发觉她棋路平平,便起了轻视之心。   可是下着下着才发现不太对劲,她竟是将他的棋全部困住绞杀了个干净,等他再想扳回来的时候,差距着实太大了。   太子爷输给沈郁了。   从此以后,每每有人称赞太子爷棋艺无双的时候,后边都要补充一句:输给过沈郁。   祁夙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险些气得吐了血,他在别人心里一直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怎么能给自己的人生留下污点?   他找到沈郁,要求跟她再战,暗自发誓这次一定要赢她,可是沈郁就是不应战,还略有所思地望着他,“原来太子爷这么在乎输赢啊,没事,我不在乎,就当是太子爷赢了吧……”   祁夙凛:???   于是宫里又有传言,说那沈郁着实大度,明明赢了太子爷,却甘愿服输。   这一对比下来,倒显得祁夙凛小心眼了,合着都成全她沈郁了?   祁夙凛气得不行,可也只能忍了。   他可是堂堂太子爷,太宸国未来的储君,他从小读的圣贤书就是教他宽厚待人,怎么能因为世人小小的误解就生气呢?   后来沈郁又同他一起参加了科考,让人比较宽慰的是她考得没他好,祁夙凛对自己还算满意。   只是后来她又跑去求了皇太后,皇太后又去求了皇上,赏了她一官半职,竟也跟着太子爷一起同朝为官了。   祁夙凛第一次在朝堂上瞧见沈郁的时候,就跟见了鬼一样,心中那个震惊简直是难以言表。幸而她官职卑微,倒也不用日日上朝,也就每年去那么几回,祁夙凛尚且能忍。   再后来,听说沈郁在查贪污之事,还好死不死就查到了吏部头上。   那吏部尚书正是祁夙凛手下的人,纵然是有些小贪,可胜在听话,用得还算顺手,他并没有想换人的打算。   吏部尚书是个胆子小的,连夜修书给祁夙凛,叫他救命,祁夙凛想着保险起见,还是给沈郁修书了一封,大抵是说吏部尚书与他有些交情,让她办案的时候手松一些。   沈郁看过之后,也给他回了信,字迹端正地写着“太子亲启”,那面上还绘了花纹,足以可见她的端正。   祁夙凛满意地拆开了信,一看内容,刚喝进口中的水尽数喷了出去,她竟写道:贪污即为祸国,祸国即为殃民,太子爷高风亮节,当同祸国殃民之小人远离,而非结交,臣念太子初犯,识人不清,便不予上报……   ……合着她还想着要告发自己?   当夜沈郁就将吏部尚书贪污受贿的罪证递了上去,本来皇上念在尚书乃初犯,想着罪不致死,可沈郁却将太宸国的法律搬了出来,尚书所犯之事,条条都是死罪,整个朝堂没一个人敢出来帮他开脱。   行吧,那就斩了吧。   沈郁还特意推荐了太子爷做监工,斩首那天,祁夙凛实在是不忍直视,便在家里装病了。吏部尚书一直到死的时候,都还以为太子爷会救自己,直到大刀一挥,脑袋落地了,才明白太子爷这是保不了他了。   而后想要结交太子爷的人,心里都有些犹豫了,是否有得罪沈郁的勇气。   祁夙凛这回可是着着实实被气惨了,就连晚上做梦的时候,都梦到尚书大人抱着他的头,问太子爷为什么不救他?   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太子爷也受不住了,专门请了大师来府上做法事,还特意爬上寺庙去烧了高香,总算是睡上了安稳觉。   再后来上朝的路上又碰到了沈郁,她的马车断了轮子,堵在他前头,非得要他载一程。   祁夙凛跟她坐在一辆马车里,跟怨鬼一样盯着她看,她还笑意盈盈地说道:“听闻太子爷府上闹鬼了,不知太子爷可好?”   祁夙凛听她提起此事,浑身都抖了激灵。   后来上朝,皇上念在沈郁查贪污有功,便特派她成为钦差大臣,去整治户部上下官员。   祁夙凛在户部也是有些亲朋好友的,别的钦差大臣都会特意避开,他想着沈郁这么不开窍,便想写封信去提点她,内容大概就是说谁谁是他的谁谁谁,让她整治的时候小心些。   上次那事,她便弄得他很不高兴了,这一次怎么说也得承他个情,否则便是铁了心要跟他作对了,他还特意在信中加重了口吻,想必定能震慑于她。   沈郁收到信之后,也给他回信了。   祁夙凛打开信一看,喝进嘴里的水又喷了出来,那信上竟写道:当今圣上最恨结党营私、私相授受,臣相信太子殿下绝无此意,太子爷放心,信中所写之人,沈郁必将重点清查,以还太子爷之高风亮节……   ……谁让她重点清查了?   整治结果一出来,他信中所写之人果真无一人幸免,皇上在朝堂上夸她差事办得好,她还说:这些都是太子爷的功劳,多亏了太子爷大义灭亲,事情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祁夙凛就差一口老血喷出来!   那日他将府中的东西砸了个遍,一边砸一边骂,就连院子里的竹子都给削秃了,府中众人更是活久见:原来太子爷也会爆粗口。   日后巴结太子爷的官员都得思考下了,将来会不会被太子爷给卖了。   次日早朝,祁夙凛又在路上碰到了沈郁,听说她整顿工部的时候,正逢多地水涝,便提出了一些她自己的见解,大抵是说“水涝无形、堵不如疏”,朝中大臣觉得见解甚好,皇上大悦,让她跟着工部尚书的章大人学东西,还特许她每日都来跟着上朝。   也就是说,以后每天都能看到她了?   太子爷深吸一口气,忍了。   他将来是要做天子的人,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怒呢。 第7章 打赌 打击经历得多了自然就习……   祁夙凛原想着既然都这样了,那就干脆老死不相往来吧,反正这两件事是真的把他给得罪惨了,想必她也没有脸来见自己。   可那沈郁也是真真不要脸,每逢早朝必坏马车,每坏马车必遇太子爷。即便是太子爷拿东西塞满了位置,她也能给自己腾出个地方来。   前几日,她也是堵在他上朝的路上,笑嘻嘻地掀开他的车帘,“太子爷上朝啊?可否载沈郁一程?”   来往众人,多是官员。   祁夙凛自小读的圣贤书便是教他如何宽容待人,他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拒绝她,就拿眼睛瞪着她,想让她识趣地就去找别人。   可沈郁向来不是识趣之人,她拂起裙摆,就往马车里钻,“太子爷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沈郁谢过太子爷……”   随行的侍卫和车夫都习惯了,接着驾车。   祁夙凛:……   沈郁就坐在他对面,给自己腾一个地方出来,娴熟得不行。她摇晃着扇子,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太子爷,听说你今日便要递交俞都守城军编制之事,沈郁可否有幸一观?”   祁夙凛这几日肠胃有些不舒服,脸色更是难看得很,“待会儿到了朝堂上自然会知晓。”   沈郁不急不躁地摇晃着扇子,“太子爷就不担心,沈郁有更好的编制之法?”   祁夙凛向来自负,“不可能。”   他此前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去进行演算,请了上千名的侍卫参与,好不容易才得出的编制图,他自认为不可能还有比他更完善的,便是给她看也无所谓。   谁知沈郁看罢,意味不明地笑了,“太子爷,若沈郁真有更好的编制之策,太子爷便三日食素如何?”   祁夙凛简直觉得自己听了一个笑话,“你若真能胜我,别说三日食素,便是三日不食也行!”   沈郁笑了,“那便一言为定。”   太子爷被她笑得底气都不是很足了,每次她这样笑的时候,总能胜他一头。   祁夙凛入朝,递上了自己的编制图,朝中大臣无一不称赞。   皇上大悦,询问群臣:“众卿家可有异议?”   朝中大臣均无异议,唯独沈郁站了出来,“皇上,臣觉得尚有修整之处。”   皇上给她这个面子,“沈郁你说说看。”   “臣觉得,太子爷的编制之法从目前来看,甚是完美,可从长远来看,并非良计。”沈郁端着官范,拿捏的恰到好处,“臣以为,俞都守城军应当分设四位统军,分别管辖自我区域,每年出乱少者,全门升一钱,出乱多者,全门少一钱,四门相互之间有了比较,才能上下荣辱共系,同仇敌忾。”   跟太子交好的傅少师提了疑问:“如此一来,岂不是让俞都守城军分裂?若遇大事,如何共同御敌?”   沈郁早已料到会有人如此提问,“所以应当设一个监察室,监察史仅有监察之责,而无实权,每年针对四门进行考察,将结果面呈圣上,也可直接下达皇令。   监察史监管着统军,反过来统军也可以反监管监察室,两者皆可面圣上书,因此四门之权,实则在皇上手中。”   皇上听完,倒是有些动容。   古往今来,俞都仅一位统军,四门皆归其管,权利不可谓不大。正是因为此事太过慎重,才会一而再提出来,耗费了几个月的时间迟迟无法下决定。如若按沈郁的说法来做,倒是可以替他解决心头重患……   众位大臣窃窃私语,皆是摇头,毕竟谁也没有开过这样的先例,谁也无法保证结果会如何,有官员便诘问沈郁:“那你为何要这么做?如此费时费力,你总得说出个理由啊……”   替皇上拢权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说出口的,沈郁心里也明白,她还得说服底下的官员们,“当然是为了防止官兵懈怠了,有赏有罚,方是长久之策……”   礼部尚书听了这句话,当下就不认同了,“天子脚下,谁人胆敢懈怠?”   沈郁也怼了回去,“军中士兵十年一换,太宸国已近百年无战事,有多少士兵真正经历过战争?无法感同身受,又如何有忧患意识?天子脚下,固而威严,可战争都没经历过的士兵哪来血性可言?只怕不是故意懈怠,而是不觉懈怠!”   此言一出,朝堂震惊。   沈郁继“堵不如疏”的理念之后,又提出了“荣辱共系”。别说文武百官了,便是祁夙凛自己都被沈郁说的有些动摇,开始怀疑人生。   本就被沈郁说动的皇上,如今顺着沈郁给的台阶下了,“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都怕自己出言不谨慎,被沈郁给秀了智商。祁夙凛心里头憋着气,数次想要开口,可终究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皇上便将此事板上钉钉,“既然没有异议,那就依沈郁之言,分设四位统军,此事便由太子负责,沈郁从旁协助……”   祁夙凛的心都被拧碎了,他转头看向沈郁,她也正看着他,像狐狸一样笑开了颜,仿佛在说:太子爷,承认了。   早朝之后,朝中大臣皆窃窃私语,都说那沈郁风头正盛,太子爷也是不如她的。   祁夙凛气得跳脚,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去筹谋规划,结果给沈郁做了嫁衣?沈郁固然见解独到,可日日夜夜埋头写编制的人是他啊!   可那沈郁也是个不要脸的,出了宫门还要让他送她一程,走的时候还要提醒他,“太子爷可别忘了与我的赌约。”   祁夙凛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生气,他可是未来的储君,应当大度,便是气得不得了,也不能让她见了笑话……   回去之后祁夙凛气得三天吃不下饭,只能喝些汤汤水水的,说来也奇怪,他肠胃上的毛病倒是在那几日不治而愈了。   他本来早年在军中风餐露宿,又逢大酒大肉,落下了肠胃的问题,帮他看病的郎中都对他放弃了治疗,说再好的药也治不了一个管不住嘴的人。   那三日不食剐尽了他腹中的油水,肠胃之炎竟是不治而愈。   也算是因祸得福。   祁夙凛想到这里,心里头竟有些别扭,又想起了先前在桃花林里,她说“若是太子爷,她愿意一试”的话来,就更是别扭了。   她莫不是,真对自己有意思?   可一想到她曾经的种种作为,所有的愧疚都烟消云散,谁要去同情那种女人。   太子爷当天回府精神抖擞,晚膳都多用了两碗饭,第二天早朝没瞧见沈郁,顿时神清气爽,回去胃口依旧倍棒,然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依旧没有遇到沈郁……   祁夙凛有点沉不住气了,问了问工部尚书,“沈郁怎么还不来早朝?”   “听说是生病了。”   祁夙凛把不准她是真病还是装病,那女人诡计多端,说不定又在预备什么幺蛾子。   临走前父皇把他叫去了御书房,问了些不痛不痒的事情,走的时候又告诫他编制之事得尽快落实了。   祁夙凛终于找到了借口,带上侍卫,坐着马车来到了沈侯府,那侯府大门紧闭,分明是不欢迎他前来,敲了门半天才来给他开。   这沈郁府上尽是些缺心眼的?   祁夙凛忍着气,带着侍卫进了前厅,那厅里就一个丫鬟在他跟前伺候,拿个茶杯要半天,泡个茶也要半天,备个开水又要半天。   太子爷一坐就是半个时辰,终究有点不满意了,“你们大人还没来?”   小丫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指了指他身后,祁夙凛往后边看去,才发现后面有个阁间,有个人背对着他们而坐,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那翻翻翻,那不是沈郁是谁?   祁夙凛上前两步,质问她:“为何藏着不出来?”   沈郁淡定依旧,喝茶看书,“下官生病了,怕把疾病染给了太子爷。”   祁夙凛只能望着她的后脑勺说话,总感觉她在戏弄自己,心里一阵窝火,“那你把头转过来说话。”   沈郁笑了一声,“太子爷这是想我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祁夙凛瞬间感觉气血都往上涌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来这的目的,更记不清自己要宽容待人,摔了杯子拂袖就走。   他把回府中长出来的竹子又削了一遍,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隔天出门就听到了风言风语:太子爷暗恋沈郁,担心其病情,却被沈郁赶了出来,悲痛欲绝。   什么暗恋???哪里悲痛欲绝???   祁夙凛被气晕了头,选择不出门,隔天又听到了谣言:太子爷相思成疾、卧病在床,连早朝都没办法上了!   太子爷当真是险些气晕厥了过去,他颤抖着伸出手,嘱咐自己的贴身侍卫,“查,给我查,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谣言!”   侍卫岚三带人去查,查到最后,竟发现那些谣言都要是从沈郁府中传出来的。   祁夙凛终于明白了,沈郁这是得不到他,要毁灭他啊!   他气势汹汹地带着人上门找沈郁算账,七八个侍卫排开,那阵仗吓人得紧,酸菜瞧见还以为太子爷要来杀人灭口,吓得腿都软了。   “沈郁在哪?”   酸菜没有骨气的把人卖了,“在后院!”   祁夙凛带人赶到后院,却发现沈郁竟还有心情跟人下棋,那模样一点也不像生病,“沈郁,你可知罪!”   沈郁吓得棋都掉了,“何罪之有?”   “你散播不实谣言,诽谤当今太子,你该当何罪!”   沈郁愣了一下,而后又笑了,“原来太子爷是说这事呀,没错,是我。”   祁夙凛想了一路她会如何巧舌如簧,他连怎么反击都想好了,就准备怼得她哑口无言。   万万没想到她一口承认。   没错,是我。天之骄子就是如此自信。   “不止这些,还有以前在学堂的时候,都是我编写好了让人去传的。”   没错,是我。   从头到尾都是我。   祁夙凛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郁,“你你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郁笑了笑,那面色有些苍白,倒真像是大病初愈一般,“沈郁与太子爷的这门亲事既然要作罢,总得有人来做恶人,太子爷将来是要做储君的,怎能有污点……”   所以她散播谣言,就是为了让百姓以为她才是反悔的那一个?   太子爷愣在了当场,“那以前……”   沈郁笑了笑,低垂的眼眸倒有几分女儿姿态,“以前是为了引起太子爷注意,若不是那些谣言,太子爷哪会多看我一眼……”   她那一笑,笑得祁夙凛心里都有些麻麻的,她的模样好像在这一刻清晰了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竟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第8章 晋小将军 得不到他,所以报复……   祁夙凛回府之后,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闷在院子里,剑也不练了,书也不看了,吓得岚三连着问了他四五遍:是不是生病了?   太子爷听到“生病”二字,第一反应就是外头传他得相思病了,“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梗着脖子,“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岚三摸着下巴,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祁夙凛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回想一下往常这个时间在干嘛,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练剑时间,干脆扭头去了书房。   读书使他静心。   只是刚翻了两本书,还没沉下心来,窗外就扔了一个石子进来,不痛不痒地打在他头上。   祁夙凛抬头看去,瞧见那人就倚在树枝上面,宽大的衣袍藏不住他跳脱的性子,嘴里还含着一根细草,一看就是爬墙头进来的。   “有空没,打一架。”   太子爷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窗口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淡定地背着手看他,“晋斐,你怎么回来了。”   “我爹让我回来的。”晋斐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灰尘,撑着窗台,一个翻身坐了上去,顺手扔了一个新鲜的橘子给他,“你有空没有,吃完橘子,咱们来打一架。”   祁夙凛接住橘子,听到他说“打一架”,感觉都有些无语了。   从他们认识第一天起,两人就在打架,从晋将军府打到皇宫,又从皇宫打到边疆,前些年若不是祁夙凛回了俞都,指不定两人现在还在那漫天黄沙里扑过来扑过去地打架。   祁夙凛是个体面人,不想跟他打来打去的不雅正,“这是太子府,打架成何体统。”   晋斐坐正了点,“又没人瞧见。”   祁夙凛把橘子扔给了他,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翻开自己画的编制图,“没时间,我要负责编制之事。”   晋斐好奇地瞅了一眼,看不懂,“不是说交给沈郁负责了吗?”   太子爷差点把手里的图给撕开了,瞪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满大街的人都在说。”晋斐低头剥手里的橘子,剥成一瓣一瓣的,“说沈郁的法子比你的好,所以皇上把差事交给她做了,还气得你整整三天没吃饭……”   祁夙凛真想知道,这些谣言又是谁传的?那功劳是她沈郁一个人吗?那编制之策不是他埋头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不是他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父皇只赞赏了沈郁,没有赞赏他吗?还有他不吃饭,他不吃饭是被气的吗?   好吧,他承认。   是被气的。   祁夙凛用力揉着眉心,将手中的图纸全部折好,终于认了,“那依你之见,你也觉得沈郁的法子比我好吗?”   晋斐吃完橘子,把剥开的橘子皮放在他桌子边,漫不经心地坐在窗台旁,“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皇上觉得她的法子好。”   那父皇为何会觉得她的法子好呢?   是因为那句“四门之权皆归皇上”吗?   祁夙凛倒是对这句话留了心,他似乎是当局者迷,反而不如沈郁看得清父皇的心思。   哎,罢了罢了。   往事不可追。   祁夙凛收拾好书桌,盯了盯桌子上的橘子皮,又盯着晋斐看了看,“我要留你吃饭吗?”   “不了,我娘让我回家吃。”   祁夙凛收回了视线,理了理衣袍,“那行,带着你的橘子皮回去吧。”   晋斐拿起橘子皮,趁他不注意扔在了窗外,顺势翻进书房,跟在他屁股后头,“你就不问问,为何我爹要让我回来吗?”   “为何。”   晋斐追上去,想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又想到之前因为这事跟他大打了一架,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我爹嫌我说话糙,没文化,让我回来去学堂里学习学习。我娘还在俞都给我找了个学堂,逼着我每天都要去,烦都烦死了。”   祁夙凛笑了笑,想到当年他读书的时候就跟要他命一样,读了三五年,一事无成,“晋老将军是对的。”   “我爹以前不也是个糙人?”晋斐不服气了,嗓门都跟着大了几分,“他跟沈侯做朋友那会儿,大家都是糙人,就因为沈侯生了个会读书的女儿,他就非得逼着我也跟着学,我娘也是,非要我学成沈郁那样才放我回边疆。”   祁夙凛转头看了他一眼,瞧他那样跟沈郁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沈郁可是连他都得甘拜下风的人,学成她那样?   烂木头都得成精了。   晋斐烦恼得不行,走一路说一路,说起个没停,“说起就烦,整天拿我跟一个女人比,我爹跟沈侯从小比到大,老了还要比子女,比了这么多年,比出什么来了?我和沈郁本不一样,她一个女人,我跟她比,说起来都笑死人了……”   祁夙凛忽然停下了脚步,旁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的。   “你说我跟沈郁能比吗?她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一阵风吹过来就倒了,就只会读读书,遇事只能嘤嘤嘤,怎么不让我跟她比比武啊?我这手一抬起来,就得吓得她哭。”   晋斐说着说着,还当真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绷紧了身上的肌肉,颇有些自豪。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见旁边一道清浅的声音响起,“可也没把我吓哭啊。”   晋斐闻言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跟遇到鬼一样扭头看过去,还真是沈郁,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赶紧往太子爷身后躲。   沈郁光看他不说话,看的他心惊肉跳的。   “害,说说而已。”   这些话也只敢背着沈郁说说了。   当年沈郁被找回来的时候,跟林晏一起送去学堂读书,他爹知道之后,怎么也非要把他给塞进去。结果他书没读多少,人倒是打得不少,他在里边作天作地、惹天惹地,却唯独不敢惹沈郁。   沈郁,那可是典型的笑面虎。   她当着你的面笑笑不在意,实际上是在记仇,她背过身来,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晋斐被她收拾过几次,那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借刀杀人、兵不血刃,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直接就能把他给带走。   他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让沈郁给他抄作业的那次,他带着两个小弟,把她堵在巷子里,一人拿棍子,一人拿麻袋,吓得她脸色都发白了。   “怕了吗?怕了就帮我们抄作业。”   沈郁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晋斐把本子全都塞给她,一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第二天她倒是老老实实地把作业写完交给他们,然后第二天,第三天……天天如此,有时候还会主动问他要不要抄作业。   晋斐都有些欺负她上瘾了。   后来到了结业考试,晋斐本打算糊弄一下就算了,也没打算说要作弊什么的,他家老头子最恨人撒谎,他就是一道题都写不出来,空着交上去,也是不敢作弊的。   然后考试前一天,沈郁偷偷把他叫了出来,小声问他:“明天的考试你有把握吗?”   晋斐哪有把握,“没。”   “听说这次考不好,是要请家里人来的……”她低着头,声音细细弱弱的,小胳膊小腿的瞧着就不像个坏人,“我是寄养在晏世子家的,若是考不好的,哪有家里人替我来,我也不可能麻烦风栾郡主……”   晋斐想起他那能把藤条都打断的娘,可是最要脸面的,若是让她在俞都贵妇面前丢了脸,她有可能会把他打出屎来。   他顿时慌不择路,“那怎么办?”   “所以我准备了这个……”沈郁从怀里拿出一份小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这些都是明天要考的内容,我都整理出来了,也给你抄了一份……”   晋斐简直是感激涕零,正想抓住她的手感谢她一番,她直接塞他手里,抽身就走了。   那落荒而逃的样子,还以为是害羞了。   第二天晋斐揣着小抄去考试,抄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一边抄一边想着等会儿要怎么感谢沈郁的时候,忽然有人踹了他的桌子,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他,他也茫然地抬起了头。   然后便瞧见沈郁朝着他软软地笑了笑,“夫子,晋小公子手里好像有东西。”   然后夫子就看到了他手中的小抄。   “夫子,你听我解释!”   夫子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听他狡辩,直接就撕了他的考卷,“你跟我过来!”   晋斐恨得咬牙切齿,想着他被告发了也不能让沈郁得逞,干脆以牙还牙,指着沈郁:“夫子!她手里也有东西!”   沈郁站起身来摊开自己的手,还抖了抖考卷,以示自己的清白,临了还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心中有贼,看谁都是贼。”   晋斐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夫子把他的娘请到学堂,当着众位俞都贵妇的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讲了一遍。晋斐当场就觉得自己要完了,回去之后,他娘打他整整打断了三根藤条,他躺了十天才勉强下床。   从那以后,便是再也不敢招惹沈郁了。   晋斐躲在太子爷身后,随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赶紧溜,“我娘喊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   剩下祁夙凛站在沈郁跟前,又想起之前不开心的事来,“你来干嘛?”   “来拿编制图。”沈郁为公事而来,自然理直气壮,“皇上命我从旁协助,就算太子爷不着急,我也是要着急的。”   他哪里不着急了?他都要着急上火了!   “等着。”祁夙凛转身回书房,又想到那编制图还未临摹,“那图只有一份,你想要的话,只有去临一份。”   沈郁点了头,复又看了看天色,好像有些晚了,等她临出来估计得留下来吃晚饭了,“还是不了,我带回去临吧,明儿早上亲自送回来。”   那图也算是机密,祁夙凛想到她就这样带回去,然后再带过来,万一有个意外,掉了坏了的,那他岂不是玩忽职守了?   沈郁这是得不到他,要报复他?   太子爷立马摇头,“不行!你就在这临!” 第9章 临摹 画废了多少张纸才得了这……   沈郁倒也没这么着急,要是不方便那就下次来拿也行,“我侍女还在外面等我……”   “岚三带她去玩。”   岚三最喜欢带着酸菜去玩了,听完屁颠屁颠地就跑过去了。   沈郁还想说什么,刚开了个头,太子爷直接就转身去了书房,备好了笔墨纸砚,强行让她坐下临摹。   他的书桌收拾得很干净,书画都归置得很整齐,编制图是特意放在匣子里的,拿出来厚厚的一叠,只展开一半,书桌便铺满了。   沈郁看了几处,倒吸了一口凉气,瞧着上面排兵布阵的规划,还有旁边密密麻麻注释的小字,这才明白太子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这图,只怕临都得临上两个时辰。   难以想象他画废了多少纸,才得了这么一张。   祁夙凛见她光看着不动手,以为她又有什么坏心思,赶紧把编制图放得远远的,重新给她铺了一张纸,用砚台压紧,就连墨水都是自己亲自给她磨的,“临吧。”   沈郁微微挑眉,终于看明白太子爷的心思了,随手拿起一支笔,点了点墨,假装墨水要落到编制图上,旁边的太子爷心都跟着紧了一下。   “你小心点。”   沈郁有点想笑。   祁夙凛就这么守在她旁边,就跟盯贼一样盯着她,她写一个字,他看一个字,看着她笔下细细的字体,认真地临摹每一个部分,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宁静。   祁夙凛看着看着,竟是睡了过去。   他梦到沈郁在临摹编制图,忽然抬头朝着他笑了笑,他有些晃神,而后她的手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水毁了他整张图纸。   太子爷被吓醒了,赶紧看了看编制图,还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郁抬头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祁夙凛连忙摇头,这种事怎么好说出来,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郁又沉下心继续写,她的思绪都钻进了编制图当中,每一字每一笔,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妙意。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太子爷在做这些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还能看到他夜里埋头苦写的模样,每一笔,都沉入了他的心血。   太子之才,确实无人能及。   祁夙凛被沈郁认真的模样给吸引了,他瞧了她半晌,细胳膊细腿的,趴在案头临了都快一个时辰了,还在那较劲。   他忍不住扣了扣桌子,引起她的注意,“你觉得我的编制图写的如何?”   沈郁被他打断了思绪,随口说了句:“甚好。”   “那你在朝堂上为何说它不好?”   “我没有说它不好。”沈郁坐直了身子,拿笔的手早就酸了,正好放下歇息会儿,“我只是说设立四门更好,可最终实施的不还是太子爷的编制图吗?太子爷的图是没问题的。”   祁夙凛一想,觉得有道理啊。   他的图是没问题的,有问题是立几位统军,可问题是为何自己没想到这一层,沈郁却可以想到呢?   沈郁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太子爷身居高位,看到的东西自然跟我们不一样,这也很正常。”   可是她懂父皇的心思。   而他不懂。   祁夙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那你又如何知道父皇一定会同意你?”   “揣测圣意,是每个臣子都会下意识去做的事,与官位无关,与立场无关。”沈郁坦然地看着他,虽说话有些大逆不道,可她也并未在他面前遮掩,“可太子爷跟我们不一样,太子爷这一生的起点都太高了,所做之事皆是顺遂自己心意,又哪会去揣测别人的心意。”   哪怕那个人贵为圣上,他也是不屑去揣测的。   这就是祁夙凛,太宸的太子爷。   祁夙凛愣了愣,想到父皇将此事交给自己的时候,自己确实一心一意都想着按自己的来,从未想过父皇将此事交给自己的深意。   那日就算沈郁不站出来,父皇也不会当场定下此事,因为他并未达到父皇心中所想。   他忽然明白了,此事为何一再搁置,并非是他做得不好,而是他做得不对。   “有些事情,皇上是不方便提的,所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要学会揣测圣意。”沈郁提起笔,继续临摹,看似无意实却有意,“太子爷固然位高权重,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做臣子的,又哪能事事都随自己心意。”   祁夙凛被她的话扎了一下,这朝堂风云诡谲,他向来都是不屑去参与,他想学武便跑去边疆,不想被管着便搬出宫里,喜欢自由便将父皇给他指的女子全都推了,他想的一直都是自己要不要,却从未想过他的父皇会如何去想。   沈郁临完了一半,吹干,重新换了张纸,“太子爷,该换个面了。”   祁夙凛回神,把编制图折过来,露出另一部分,瞧着她一声不吭地埋头地苦写,手都有些抬不起来了,便用另一只手抬着写。   他写过,所以知道有多辛苦,忍不住说了几句:“皇奶奶这么宠你,你就陪她身边说说话、撒撒娇,要什么赏赐没有?何苦自己这么辛苦的上朝,得来的东西还不如皇奶奶随手给的多。”   沈郁头都没抬,“我又不是冲着赏赐。”   “那是为何?不会真想干一番大事业吧。”   “有何不可。”沈郁理所当然地回话,抬头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有何不可?”   太子爷被她这话说得哑口无言,她一个大姑娘不在家里绣花,整天想着干一番大事业,这正常吗?   “太子爷不也想着功成名就吗?”   “我是太宸国的太子,将来是要做天子的人,我得让万民都信服我。”   沈郁理直气壮,“怎么不一样,我也想做一番大事光宗耀祖,将来载入史册,也为后人所传颂。”   祁夙凛:???   这俞都哪个姑娘做得出这种事?   “我是沈家独女,父母都过世得早,沈侯府听着倒是有权有势,可到底是个空壳子,我若和那些女子一般成年便嫁了人,将来沈侯府的荣誉就得从我这里断了,世人又哪还会记得曾经的镇远侯,又哪还记得我爹爹保家卫国的功劳,又哪还会记得当年最受宠爱的昭奉公主……”   等她嫁了人,成了别家的人,等皇奶奶百年之后,沈家便是彻底被人遗忘了。   她说着说着有些动了情绪,连笔都被捏紧了,“沈侯嫡女听着倒是风光无限,可背地里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呢,沈家不过是个空壳子,中看不中用,等没了皇奶奶的庇护,能护住我的,也就只有我自己。”   所以她才会这般拼命,想要扬名。   所以皇奶奶才会急于将她塞给自己,她是想等百年之后,能有人为她护住沈郁。   可到底他的心意不在这里。   祁夙凛手脚都有些冰冷,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沈郁,他所听到的、所看到的,不过是和世人一样对她的误解。   “太子爷不用这般看着我。”沈郁笑了笑,缓和了一下气氛,“人各有命,各有各的机缘,不过是沈郁的机缘还没到而已。”   那她的机缘,又会是谁呢?   祁夙凛有些走神,门口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爷,吃饭了。”   岚三站在门口,旁边跟着酸菜,矮他一截,手里还拿着两个没吃完的糖葫芦,许是岚三给她买的,每次他带酸菜出去玩都是买一堆吃的。   看他平时抠得很,给酸菜花钱倒是利索。   沈郁停下了笔,才画了一半多,这工程量看得她连连摇头,都有些佩服太子爷了,怎么能写得如此事无巨细,“太子爷是画废了多少张纸,才得了这么一张的?”   祁夙凛听她这话像是在夸奖自己,心情顿时也好上不少,“行了,先用膳吧,用过了再来接着临。”   沈郁放下了笔,也只能如此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画好的部分吹干,同先前的编制图一起折好,放进小匣子里。   她走到门口,酸菜把没吃过的糖葫芦递给了她,嘴里还含着山楂含糊不清地说:“小姐,我专门给你带回来的……”   沈郁看了她一眼,手上粘着的不知道是糖水还是口水,顿时后退了一步,“岚三,你先带她下去把手洗洗。”   岚三拉着她的手,欢欢喜喜地下去了。   沈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你这个小侍卫,好像对我家酸菜有什么想法……”   祁夙凛哪能认这种事情,赶紧辩解:“你想多了,他这人就是缺根筋,对谁都这么热情。”   岚三走到半路,打了个喷嚏。   谁在说我?   沈郁留下吃了饭,这饭倒是吃得不怎么尴尬,太子爷的教养很好,吃饭的时候就是吃饭,也不多说话,旁边有侍女布菜添酒,晚膳就在这么和谐美好的氛围中结束了。   “多谢太子爷款待。”沈郁起身,准备去书房,“我去接着临摹,就不烦太子爷守着了。”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祁夙凛也不好再死皮赖脸地跟过去。他用过膳在院子里休息了一会儿,瞧见书房里还没点灯,便吩咐下人去给她点灯。   灯点起来了,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书房,在黄昏中如此明亮,好像朦胧之中还能看清她的身影,轻轻晃动着,晃动着……   “太子。”岚三站在他跟前。   祁夙凛被叫醒了,“怎么了?”   “沈大人说她临完了,就先回去了,编制图还是放在之前的匣子里。”   祁夙凛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的就走了神,瞧见书房的灯已经灭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呆坐了多久,“行,我知道了。”   岚三走了两步,太子爷又叫住了他。   “沈郁没说别的吗?”   岚三有些茫然,想了想,“她说酸菜已经够胖了,让我不要再投食了……”   祁夙凛听完竟是觉得有些失望,回神之后,狠狠揉了揉眉心,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10章 虞夫人 咱们家不缺你那点功……   沈郁回府天都黑了,编制图也没心思再看,便洗漱完上床休息,等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坐在窗边上细细观摩。   昨日临摹的时候,倒是看了个大概,只是时间匆忙看得并不仔细,如今再看一遍,又发现了很多她没注意的点,发人深省。   反复核对,反复校正,有时候觉得太子爷出错了,可细细算下来又是对的,一直看到午时,都还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青露路过窗边,瞧见沈郁正在埋头看图,“大人今日没有去上朝?”   “请了病假。”沈郁抬头看了看她,“你今日怎么过来得这么早?”   青露手里端着棋盘,显然是来找她下棋的,她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是跟着沈郁学的,平日里没事便来讨教一番,只不过她平日里选的都是傍晚,那时候沈郁比较有空。   只是昨日她跟沈郁下棋的时候,很突然就碰到太子爷驾到,虽说太子爷一眼都没看她,可那丰神俊逸的模样还是让她怦然心动。   她今日特意早些过来,想着运气好,或许还能碰上,如今听到沈郁询问,便有些不好意思作答。   青露将棋盘放在她桌子上,声音温柔动听,“今日听音楼比较清闲,所以早些过来……”   她是听音楼里的琴姬,第一次遇到沈郁的时候也是在听音楼。   她那时嗓子不错,便被父亲卖到听音楼做歌姬,楼妈妈每日逼迫她练嗓子,可是她的嗓子却越练越坏,最后根本唱不了声,楼妈妈觉得自己看走了眼,亏了本,便将她狠狠打了一顿关起来,准备再卖给人伢子。   她被打到半死,从窗户口逃出去,被楼妈妈带人一路追到前厅,她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拼尽全力抓住面前那人的衣袍,让他救自己。   青露抓住的人,正是沈郁。   沈郁就站在她跟前一声不发,听着楼妈妈愤愤不平地说完整件事,然后她微微俯下身,抬起她一双伤痕累累的手,轻声道:“楼妈妈,你可真是看走了眼,如此修长的一双手,应该让她练琴,不该让她唱歌。”   楼妈妈将信将疑,“当真?”   “楼妈妈若不信,便将她送到我府上,我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调教她,再将她送回来。”   能得沈郁亲自教导,楼妈妈自然是高兴的,平日里她便是请乐师来听音楼授课,也是要花大价钱的,更何况沈郁的琴技又哪是乐师能比的。   青露就这样跟着沈郁回府了。   她一开始怯生生的,声音都不敢太大,总担心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不起她,后来在沈郁的手下学会了弹琴,学会了下棋,慢慢地也就开始放下戒心,专心沉淀自己。   她发现自己修长柔软的手指原来天生就适合拿来弹琴,不管多难的曲谱,她的手指总能跟上,就连嗓子也在慢慢恢复,配上她清清浅浅的声音,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万众瞩目。   青露后来回了听音楼,也时常来找沈郁。   除了弹琴她还教会她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是穷苦人家根本就接触不到的,她因此受益良多,也慢慢地成了听音楼最受欢迎的琴姬。   青露一直很庆幸当初遇到的人是沈郁,不管世人如何说她不好,可懂她的人始终都懂。   沈郁瞧见她放在桌子上的棋,看起来价格不菲,“这是?”   “昨日青露太慌乱,不小心打翻了棋盘,这副棋是特意买来赔给大人的。”青露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见太子爷那种阵仗自然吓得不轻,“本还想跟大人切磋一番,既然大人忙着朝事,青露就不打扰了。”   沈郁想起来了,她昨日跪下行礼的时候,确实打翻了棋盘,还碎了几颗子。她也没推脱,顺手就将棋收了起来,“谢谢,我很喜欢。最近确实有些忙,等忙过了这阵,我便去听音楼听你的琴。”   她已经很久不来听音楼了。   青露听了有些高兴,“那一言为定!”   她得了沈郁的承诺,欢欢喜喜地走了,沈郁让人将棋盘收好,用过午膳之后,又继续沉下心来看图,这一看就看得有些久。   府中的吴主事来到窗边,将一封烫金的邀帖递到她手边,“将军府的虞夫人命人送来这张帖子,邀大人晚上过去吃顿饭。”   沈郁对这位虞夫人印象十分深刻,她可是当年打晋斐整整打断了三根藤条,还有力气给他一个大嘴巴子的人。   她捏着那张帖子,有些哭笑不得,“虞夫人是长辈,她请我吃饭派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必还去烫一张金帖。”   吴主事也忍不住笑了。   谁都知道晋老将军的夫人是个大字不识的商户之女,当年是带着三百万两银子的嫁妆充了军需,解了边境燃眉之急,晋老将军才娶的她。   她婚后倒是给将军生了三个顶厉害的儿子,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做事还是这般不知礼数,但她又是个要面子的,所以即便是有失礼之处,俞都众人大都秘而不宣。   “大人有空去吗?老奴去回一声。”   沈郁想到昨日遇到的晋斐,隐约察觉到这事跟他有关,可想到虞夫人是个要面子的,她也不好推辞,便应了,“你回话,就说我晚些过去。”   看完编制图,确实有些晚了,就连她随手写下的注释,都有厚厚一叠。她觉得还得抽时间去一趟太子府,有些小地方还有待商榷。   吴主事准备了一些小礼物,让她给虞夫人带过去。   他以前也是林侯府主事,沈郁中举那年搬回了沈侯府,风栾郡主担心她管不好府中杂事,便让她将吴主事带过去,这两年也确实为她省了不少的事。   沈郁带上酸菜,酸菜带着礼物,走路就能过去,近的很。   当年晋老将军晋台山跟她爹爹沈知乡乃生死之交,两人一个地方出来的,一起上战场,一起立战功,又一起做了将领。   后来还一前一后进宫封了将军,就连府邸也是选在一条街上,时常凑一起相互切磋,无论什么都要一争长短。   直到后来沈知乡立了战功娶了最受宠爱的昭奉郡主,晋台山为了三百万军需娶了商户之女,两人的身份一下子就拉开了,再也没有放在一起比较的可能性。   就连他生了三个儿子,在别人眼里也是不如沈家生的女儿,还说他一家的大老粗,连个水灵的女儿都生不出来。   晋台山跟沈知乡较劲了一辈子,唯独输在妻女之上,他的夫人虞梦也不是不好,只是每次跟她相处都像是吵架一样,扯着一个大嗓门吼来吼去,比他上战场打仗还费劲,哪像沈知乡娶的昭奉公主,温温柔柔,还知书达理。   晋台山干脆就不回去了,带着两个儿子去边境历练,一去就是十年。他走的时候,晋斐才八岁,跟着虞梦从小被打到大。   虞梦一直有个心结,就是觉得自己读书不够,才会让晋台山如此厌恶自己,所以拼了命地让晋斐去学,就想让他像沈家的闺女一样有学问,后来实在是觉得他不是那个料了,这才无奈送去边境磨砺了两年。   晋斐走的时候,还把沈郁堵在巷子里,恶狠狠地威胁她:“我不是逃跑,我是去历练!你给我等着,我迟早有一天要回来找你算账!”   沈郁一直都记着,昨天在太子府倒是看到了他,他好像在怕什么,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溜了,沈郁连他长什么样都没怎么看清。   今日虞夫人邀她上门,可是与晋斐有关?   沈郁一登门,门口的管家就赶紧带她入正厅,那虞夫人也站在门口等她,身体有些臃肿,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裙,走起路来,头顶的珠钗摇晃个不停。   “沈郁来了,快快快,进来!”   酸菜把礼物递上去,她笑得合不拢嘴,“哎呀,真是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还带什么东西……”   她上前拉着沈郁的手入座,一点也不避讳,什么好吃的都往她面前堆。   桌子的另一边就坐着晋斐,本来还啃着果子,看到她后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嗖”地就要跑。   虞夫人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板着一张狠脸,“兔崽子,你跑什么?”   “我、我吃饱了……”晋斐还想跑。   虞夫人将他一把拽回来,用力按在凳子上,他那从小练武的身子,在虞夫人面前竟根本不够看,“给我坐稳了!”   晋斐被吓得抖了一抖。   他这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从小把他打到大的老娘,她一挥起手来,感觉掀起来的风都能把他给刮倒了。   沈郁想到当年他把自己堵在小巷子里的时候,嘴里叼着一根草,身后还跟着两个小跟班,头发吹得飞起,又凶又狠。结果虞夫人来到学堂,就跟提小鸡一样把他提回去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虞夫人也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憨厚地笑了笑,坐在她旁边,“这小子野惯了,就是打得少了!”   沈郁也没帮着晋斐说话,笑着跟虞夫人交谈。这世上凡事都是有因果报应的,他在外面那么横,在家却连大气儿都不敢喘,老天爷做事果然一向公平。   虞夫人也是个性子急的,说了不到两句,沈郁才刚夹了第一口菜,她就急忙说了请她过来的来意:“沈郁你脑子聪明,会读书,现在也做大官了,不但跟在工部尚书身边学习,还能跟太子爷一块儿办事,你看,你方不方便把我家勺儿带上,让他跟着你一起学,将来也混个小官当当。”   勺儿是晋斐的表字,当时给他取小名的时候,虞夫人正好打坏了家中的汤勺,便顺口叫他勺儿。   晋斐一听这话,坚决反对:“我不去,我要跟着爹爹去打仗!去建功立业!”   虞夫人一巴掌呼过去,“你瞅你那样,打什么仗!建功立业有你两个哥哥,我们家不缺你那点功勋!你留在那干嘛,喝西北风啊?” 第11章 公平 我凭实力投的胎为什么……   沈郁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躲着她了。   他当年离开的时候,可是放了狠话的,回来之后要让她好看。结果非但没有让她好看,还被自己的娘逼着跟她学习,可不是把他的脸都按在地上摩擦了吗。   晋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气。   他挡住了虞夫人挥过来的巴掌,却被她的话怼得无言以对,心里也觉得委屈,“我本来就比他们小,去边疆又去得晚,不如他们也正常……但是我也不差啊,你再给我几年,我一定……”   虞夫人听都不想听,又是一个大嘴巴子打过去,“咱俩缺带兵打仗的吗?咱家缺的是读书人!你知道外面是怎么说我们的吗?说我们都是一群粗人,没文化,背地里都笑话咱们,我现在门都不敢出,我嫌丢脸啊我……”   晋斐手都挡痛了,他柔柔手臂,嘀咕着:“可人家也没说错啊……”   “我!”虞夫人抬起手还想打,可抬到半路又忍住了,毕竟还有外人在,“你爹为什么让你回来,你知道吗!还不是想让你光宗耀祖!”   晋斐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为什么不让大哥二哥学?偏偏要让他学?明明一家子的人都没有文化,怎么就非得是他?   换个人光宗耀祖不行吗?   他硬气地挺起胸脯:“我不去!”   晋斐还没回过神,又被虞夫人给了一个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的,这顿饭他才动了几口菜,已经吃了三个大嘴巴子了。   “你不去,你就是不孝之子!”   晋斐:???   “你不去,你就是枉为人子!”   晋斐:我???   “你不去,你就是大逆不道!”   晋斐:……   他这是投胎没投好吗?为何命运如此多舛!   沈郁这边还没答应呢,那边已经为了这事都快打起来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想着毕竟是长辈,还是得给她个面子,便模棱两可地说了几句:“尚书那边我倒是可以帮晋斐问一问,如果有职位空缺的话,倒是可以让他一试,往后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会尽力去帮。”   虞夫人性子单纯,被她一番应付之语感动得不行,“还是咱们郁儿好啊,等会儿院子里养的两只野鸽子你带回去,鸽子蛋也带回去,多给自己补补身子,你看你这瘦的,细胳膊细腿的,不好看……”   沈郁倒没觉得自己不好看,这俞都的贵女不都讲究纤细美吗?她这样瘦点不是正好。   晚膳还算愉快地吃完,除了晋斐那吃人一样的眼神。沈郁带着酸菜告辞,虞夫人还没忘记那野两只鸽子的事,连着笼带鸟一起塞到酸菜手里。   酸菜抱着笼子走了一路,刚开始还欢喜得很,后来鸽子在里边死命扑腾,扑了她一脸灰,惹得她大为不悦。好不容易回到沈侯府,脑袋上都长了鸟毛,酸菜赶紧把笼子放下来,非要看看里面的两只鸽子是何神物,为何如此闹腾?   府里灯火通明,比外边亮了不少,酸菜透过缝隙往竹制的笼子里面瞧了一会儿,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小姐,这是野鸽子吗?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   沈郁瞅了一眼,里面挤成一团也看不出是什么,拿起来抖了抖,那里面的东西羽毛绚丽,双爪锋利,目光凛冽,这哪是什么野鸽子,这分明是斑鸠。   “这不是斑鸠吗?”酸菜伸手逗了逗它们。   “嗯。”沈郁点头了。   那两只斑鸠困在笼子里,拉长着声音“咕咕咕、咕咕咕”地叫着,窝里还有几个蛋,差一点就被人当成鸽子煲成了汤。   沈郁顿时觉得有些好笑,那虞夫人还真是个没心眼的,斑鸠和野鸽子都分不清楚,还是她太过凶悍,把斑鸠都吓成野鸽子了?   “小姐,这怎么办?斑鸠是吉祥鸟,这哪能用来煲汤……”   “放后院去吧。”沈郁把这事全权交给酸菜,“后院有个假山,把窝挪那里去,它们把蛋孵化了,自然会飞走。”   “得勒。”酸菜提着斑鸠去了后院。   沈郁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依旧告病请假,尽管病早就好利索了。所以说这人啊,就是懒不得,一懒下来浑身骨头都是软的,站都站不起来。   酸菜站在门外,拍着她的门有些不满,“小姐,你还吃不吃饭了?再睡下去午饭都没了。”   沈郁睡了好几个回笼觉,人都睡得晕头转向了,起来梳洗干净,正巧赶上了午饭。   她提起筷子吃了几口,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嘴里还徐徐念叨着:“酸菜,这人真不能睡太久,脑子都要睡傻了……”   饭都少吃了一顿,可不是睡傻了。   吃完饭沈郁去后院看了看那对斑鸠,酸菜把它们的窝放到假山里面,堆了些稻草很是干爽,中午的时候还能晒些太阳。   那母斑鸠专心孵着它的蛋,一见沈郁,就伸长个脖子,鼓着一双眼睛,“咕咕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一脸防备。   沈郁看完有些感慨,“哎哟,我的野鸽汤哟,怎么变斑鸠了。”   母斑鸠吓得缩回了脖子。   沈郁见时辰差不多,回书房整理了一下编制图和她做的笔记,叫上酸菜去太子府。   酸菜是最喜欢去太子府的,岚三总会带她去买好吃的,每次都吃得肚子圆鼓鼓地回去。   沈郁进了太子府,府里的下人都认识她,早就见怪不怪了,该怎么忙就怎么忙。   岚三带着沈郁去了太子爷的书房,自己又偷偷把酸菜带出去玩,还告诉她给她买东西吃的事回去千万不要告诉沈郁。   太子爷也是下朝没多久,刚刚换下官服,正坐在书桌前埋头苦写,那奋笔疾书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被皇上训斥了。可是明白的人都知道,皇上从不训斥太子,反而是太子对自己要求太高,时常对自己不满意。   沈郁停在门口,“太子爷还在忙吗?”   “何事?”祁夙凛抬头看了她一眼,以为是府里的人又埋头继续写,后来反应过来门口站的人是谁,立马又抬起了头,“你找我有什么事?”   “关于编制图的事,我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沈郁拿着笔记进屋了,她把自己改好的图递给祁夙凛,还有笔记也翻开,“我都打好标记了,你看这里,为何上半天站岗时长,比下半天长这么多……”   “上半天护卫都比较精神,人群也少,所以站岗时间长些。下半天护卫比较疲惫,进出人群增多,频繁换岗不容易出纰漏……”   “可是上半天和下半天的护卫完全不是同一批,如此一来,上半天站岗之人足足要比别人多出一倍的站岗时长,而他们拿的军饷却要比别人少,未免分配不均。”   祁夙凛倒是不在意这一层,他这样做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沈郁你知道吗?守城军有将近三成皆是俞都权贵之后,他们平日里操练就比别人短半数时辰。护城也不过是耍耍威风随意糊弄,你让他们像其他护卫一样轮岗,别说他们自己不愿意,便是他们家里人知道也是要来找我闹的。”   沈郁并不认同此事,“既然要分立四位统军,全门上下荣辱共系,那便必须要公平公正,一旦打破平等,那这种设立便没有任何意义。”   祁夙凛当然懂她的意思,“可是俞都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公正,权贵们自然而然就要高人一等,便是我父皇也是认同此事的。”   沈郁觉得此事有些棘手,这与她提出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如果内部都有不公平之事,那么四门之间的比较,又如何能公平?   祁夙凛放下她的编制图,很认真地看着她,“沈郁,我很认同你在朝堂之上所说的一切,但是它不适合俞都。父皇之所以会同意你,不过是因为此言正和他心意,而至于怎么做、怎么实现,是否符合你的理念,没有人会在意。”   他的话让沈郁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她盯着自己的注释,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皇上之所以会同意她的想法,不过是因为这样做可以帮他拢权,而群臣同意她的想法,不过是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所以他们不会在乎下面是否存在不公,更不会在乎“荣辱共系”真正的理念……是平等。   沈郁微微叹了一口气,将她的笔记合上了,太子爷或许是对的,“既然如此,那沈郁便没有任何疑问了,太子爷就按你的编制图上报给皇上吧。”   她难得没有跟自己争论,祁夙凛倒觉得有些不习惯,她以前可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   沈郁拿上自己的编制图和笔记,就准备走了,她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他:“太子爷,你说这人生下来就分三六九等,此事是否公平?”   祁夙凛可是这世上投胎最好的人了,他当然觉得公平,便同她开起了玩笑,“我凭实力投的胎,为什么不公平?”   沈郁听了他的话,忽然眼睛一亮,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就转身往家里跑,跑了一半又回过头来急忙跟他说:“太子爷你是对的,但你先别上报,等我明天来再跟你谈……”   祁夙凛从来没见过她如此欢蹦的模样,感觉自己的心情都随之高涨,只是她也太能跑了,等他追出去的时候,人都跑没影了,她家酸菜都不要了? 第12章 功勋点 又生病了?这生的是……   等酸菜吃饱喝足回来的时候,小姐也没了,马车也没了,她抱着怀里的桂花糕,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我家小姐这是不要我了吗,哇……”   岚三眼睛一亮,“没事,我养你!”   祁夙凛狠狠瞪了他一眼,阻止了他的歪心思,“吵死了,把人给我送回去!”   沈郁回到府中,直接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还命人拿了一盘花生米进去,过了好久才出来,她出来之后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找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咦,我家酸菜呢?”   被岚三送回来的酸菜决定要让沈郁高攀不起,瞧见她眼巴巴地过来找自己,“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我酸菜也是有种的女人。   ——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祁夙凛终于瞧见沈郁来上朝了,她看起来精神抖擞,眼睛亮亮地看了他好久。他一回头,她就冲着他笑,一回头,又冲着他笑,看得太子爷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太好吧?   等早朝结束,沈郁就迫不及待地跟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袖,恨不得马上跟着他回府,“太子爷,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   祁夙凛“咳嗽”了两声,端正着自己的姿态,“可以是可以,但是最好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   沈郁连忙松了手。   回到太子府,沈郁又掏出她的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好多东西,看都看不清,她还打开兴致勃勃地一边走一边跟他说:   “太子爷,昨天回去我想了很久,我觉得俞都的权贵跟平等二字并非不能并存,只是我们需要找到当中的平衡点……你看看这里,如果说我们把每个人的身份拿来量化,还有他们得功绩、能力,就可以得出一定的数量……”   “这些数量就代表他们每个人的实力值,比如说花生,我只是打个比方,不是说一定要用花生。比如说太子爷你,你的身份值十个花生,你的武力值十个花生,然后你的功德啊、贡献啊等等这些,可以换五个花生,那你就是值二十五个花生……”   “如果是岚三,他的身份值两个花生,武力值五个花生,其他那些加起来换两个花生,那他就是九个花生,比太子爷你少十六个花生。那他排班的时候就会排到时间长俸禄又少的班次,而太子爷你就可以排到最好的那班……”沈郁说着说着,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便停了下来,“太子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祁夙凛被她说的满脑子都是花生,但他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我明白。”   沈郁跟着太子爷走进书房,趴在他的桌子上给他看自己的笔记,上面跟鬼画符一样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然后一边说一边指给他看。   “太子爷你明白就好,身份是按家里人品阶来排的,这个很好排,像武力这些护卫每隔七天便有一次比试,可以按这个来排,还有功勋、贡献、功德这些等等,这个简单,都可以相应来排……”   她几乎都趴到桌子上了,和他之间就隔着几寸的距离,他几乎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可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与他之间的隔阂好像都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了。   祁夙凛不禁动了动自己的喉咙,他看着她干净白皙的脖颈,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痒的。   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以前发生过的几件事情,林晏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转头把人踢下水,浪荡子靠近闻了一下她的头发,她给人套了麻袋,几乎给人打死了。   祁夙凛后来问过她,“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别人的触碰?”   她那个时候很喜欢对着他笑,便笑着与他说:“关系不好的我都有些排斥,关系好些便不会这样了。”   祁夙凛忽然很想问问她,如果换做是他会怎样?他望着她纤细的手指,小巧玲珑的耳坠,感觉自己像是入了魔障一样很想去触碰一下……   “太子爷?”   她忽然回头,那双眼睛就这样直直撞入他眼中,空气好像忽然之间都变得燥热了起来。祁夙凛彻底清醒了过来,连忙往后退了半个身位,佯装淡定地点了点头,“嗯,你继续说。”   “我已经说完了。”她有些怀疑地看着他,“难不成太子爷一直没听……”   “……”祁夙凛。   沈郁咋舌,“那太子爷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大概明白了,那个花生是吧?可以在四门各设一个功勋榜,你刚刚说的花生,就是他们的功勋点,每月十五公布一次榜单,次月开始按榜上的功勋点来安排……”   “嗯嗯嗯……”沈郁连连点头,“对的,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还有些细节,得同诸位护城长实地考察之后才能确认,但是这个法子我觉得很不错,明日我会私下与父皇商议此事,若是父皇点头了,我们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沈郁第一次发现同太子爷合作原来是这么轻松的事,她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而后朝着他笑了笑,满心欢喜地把东西都收拾好,“那沈郁就等着太子爷的好消息了。”   她笑得祁夙凛有些难为情,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不必了,被人看见只怕会胡乱猜测。”沈郁挥了挥手,便抱着东西离开了。   其实祁夙凛想说,没关系的。   可是她跑得太快了,没来得及。   他坐在书房里,细细回忆方才沈郁说的事,把她说的那些全部都写下来,还画了起来,就是为了试探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岚三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忽然就听到祁夙凛喊了一声:“岚三,给我拿盘花生米进来。”   岚三一脸懵,太子爷饿了吗?   祁夙凛正等着花生帮助他推算,然后就听到外边人回话:“爷,要酒吗?”   太子爷一脸懵,他要酒干嘛?   第二天祁夙凛去上朝,发现沈郁又没来,跑去问工部尚书,说她又生病了。   ……这生的是懒病吧?   ——   沈郁解决完编制图的事,整个人是一身轻松,换了身翩翩公子的衣裳,带着她“风流成性”的扇子和酸菜,去听音楼听琴去了。   她以前也算是听音楼的常客,楼妈妈也知道她的身份,每次她来都给她备着一座雅间,让她安安静静地听琴下棋,不受人打扰。   听音楼的大厅分三层,当中二楼视野最为开阔,沈郁尤其喜爱最外面那间,无论有谁进来了,她都是第一个瞧见的,可偏偏进来的人背对着门,所以看不见她。   多坐几次,便感觉到了妙处。   楼妈妈领着沈郁上楼,还是给她留着她常坐的那间,“沈大人,今儿打算点谁?”   沈郁往楼下看了一眼,下面弹琴吹箫的是两个纤细的小公子,顿觉新奇,“听音楼什么时候换成小公子了?”   楼妈妈说起这事也是笑得隐晦得很,“沈大人有所不知,有些客人就是好这一口,您都不知道,自从来了这两位小公子,来听音楼的贵人是越来越多了……”   那两人穿着一样的衣衫,一样的身形,一样的年岁,就连模样都差不多一样,“双胞胎?”   “可不是嘛,家里穷,本打算卖一个给我,可我一看那双胞胎不可多得,就多出点钱,一起买了过来……”   沈郁点点头,进了屋,给酸菜点了些瓜果小食,“青露今儿可有空?”   “哎哟大人,不凑巧,今儿青露在陪世子爷……”   沈郁微微挑眉,这套路有点熟悉,好像她每次点哪位美人,就有人要抢着跟她点同一个人,“晏世子?”   楼妈妈用力点头,一脸“你懂的”。   沈郁无奈摇头,“那行吧,有没有会下棋的,给我安排一个便是。”   楼妈妈赶紧就下去给她安排了,这沈郁每次来听音楼都大方得很,人又好说话,她手下的姑娘都喜欢她,眼巴巴地等着她来。   楼妈妈自己也喜欢她,那一掷千金的阔气,简直是让她恨不得以身相许。   过了一会儿棋盘送来了,安排来陪她下棋的人倒是半天没来。酸菜坐在旁边吃果子,觉得她家小姐着实有点败家,平日里买的吃食都不肯,来这里听听琴下下棋银子跟不要钱一样往外给。   沈郁左等右等,等到盘子里的果子都空了,终于有人推开了门。   那美人看着瘦瘦弱弱的,推门的力气倒是挺大的,进来就直愣愣地站在她跟前,那张脸倒是生得如花似玉,就是那个子未免太高了一点。   看得脖子好疼。   “你先坐下吧。”沈郁看着她入座,身姿袅袅,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你叫什么?”   “暮玉。”她的嗓音雌雄难辨,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就和她的名字一样。   “唯潇潇之玉兮,恐美人之迟暮……”沈郁喜欢她的名字,她将棋盘打开,把装黑子棋篓递给了她,“暮玉,可真是个好名字……”   一听便觉得是个美人。   暮玉美人接过她的棋篓,就跟听不见她的赞赏一样,话都不回一句,拿了黑子就往棋盘上放,当真是一心一意来陪她下棋的。   沈郁看完,愣在了当场,“你不会下棋?” 第13章 暮玉 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暮玉脸色变了一变,“我下得不对吗?”   沈郁简直是要笑出声来,何止是不对,他拿着黑子先走也就罢了,还不落对角,这怕是个从未下过棋的。   “你以前下过棋吗?”   暮玉老实摇头,“只见过。”   沈郁无奈扶额,“那你来这做什么。”   “楼妈妈。”沈郁把楼妈妈喊了进来,“不是说给我找个会下棋的吗?她一点都不会。”   楼妈妈也是惊讶,盯着暮玉质问她:“我问有没有人会下棋,你不会,你应我做什么?”   那暮玉倒也坦诚,“楼妈妈你说这位客人挺大方的,所以我就想来看看……”   感情是缺银子了。   “行了行了,你挣不了这个钱,你跟我走……走啊!”楼妈妈拽着她的手,她是抱着桌子死活不走,愣是没把她拽动,“暮玉!你是不是想吃板子!”   暮玉听了板子,立马就松了手。   她路过沈郁身边的时候,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还眨巴着眼睛把她看着,“那我还有银子吗……”   沈郁简直是哭笑不得,她力气太大,简直要把她的衣袖都拽烂了,“你为何缺钱?”   她回话:“我要给自己赎身。”   “那你还差多少?”   “还差一百二十两。”   沈郁再问:“那你会什么?”   暮玉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当初楼妈妈让她抵债的时候,估计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她的脸好看,其他都不重要。   “听音楼的姑娘虽说靠卖艺为生,可到底凭得也是自己的本事,你想从我这里赚钱,你总得会些什么吧?”沈郁端起茶杯,正准备喝口水。   暮玉老实在在地看着她,“我脸好看……”   沈郁差点把茶水喷了出去,她竟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   楼妈妈怕她得罪沈郁,赶紧拉着她离开,“行了行了,别在这惊扰贵人了……”   暮玉走了一半,沈郁叫住了她,抬手扔了二十两银子给她,“暮玉姑娘,你生得如此好看,确实让人赏心悦目,这二十两银子就当我赏给你的吧……”   暮玉接住银子,瞬间眼睛都亮了。   她以前接待客人,那些客人总喜欢动手动脚,可是力气又没她大,拗不过她就生气,一生气就让楼妈妈换人,她就会被关小黑屋,有时候严重了还会吃板子。   她觉得沈郁跟别人不一样,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想着等她下次过来,她还要去接待她。   楼下的琴声在此时停了,意外收获一片掌声,沈郁瞧着底下众人,脑子里想的却是方才离开的暮玉。有时候沈郁自己都不太清楚,到底该赏的是音,还是人呢?   楼妈妈重新给沈郁安排了一个叫舒栗的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容貌不算上乘,不过那身上倒是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势。   沈郁看过暮玉之后,再看舒栗,顿觉暮玉那模样实在是生得太好了。她一边跟舒栗下着棋,另一边思绪却跟着暮玉走远了。   生得这般美貌,又如此不谙世事。   如何才能保护自己……   “大人,承让了。”舒栗赢了。   “舒姑娘棋艺果然不俗……”沈郁以前来这里总有种找不到对手的感觉,没想到今日却能棋逢对手,“不知姑娘芳龄几许?”   “回大人,来年二九。”   “嗯,不错……”   沈郁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下完棋之后,她心里念着暮玉,找了个借口把酸菜留下来,自己又去找了楼妈妈。   “楼妈妈,那暮玉是从哪里买的?”   楼妈妈忙得不可开交,“哎哟,真记不清了,要不大人你去问问暮玉吧,她被关在后院里,就在那边那边小房间里……”   沈郁还真去了,她在外面看了一会儿,窗户那里有个小洞,暮玉就蹲在椅子上,脚上连双鞋都没有,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的。   那么修长的身子蜷缩在破烂的椅子上,看着真叫人心酸。沈郁把门闩提起来,从外边打开了门,阳光也随之照进昏暗的房间里。   她问她:“楼妈妈为什么把你关起来?”   暮玉抬头望着她,那双眼睛太过干净,让她想起了那日在桃花林遇见的九千岁,当他们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心生不出一丝杂念。   她静静地望着她,“楼妈妈说我做事不知轻重,就罚我关小黑屋。”   沈郁觉得她干净得就像一张纸一样,忍不住想去安抚她,“你想为自己赎身并无过错,钱也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暮玉看着她,手里还拿着毛笔,墨水染得一桌子都是,眼睛却贼亮,“那我可以出去吗?”   沈郁点头,“当然可以。”   暮玉眼睛都跟着亮了,她欢欢喜喜地跳下椅子,光着脚就往外面跑,然后反应过来自己没穿鞋,又跑回来把鞋提上,“你……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沈郁望着她,“还想赚我银子?”   暮玉老实地点点头,“楼妈妈说,我赚够了赎身的钱,才可以离开这里。”   她倒也实诚。   沈郁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排斥她,“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卖到这里的?”   暮玉回忆了一下,“就是饿了,然后进来吃东西,没钱给,楼妈妈就让我留下来抵债……”   感情她是把自己给吃没的?   沈郁哭笑不得,感觉她就像误入凡间的仙子一样,不食人间烟火,“那你父母呢?”   暮玉摇头,“我没有父母。”   “那你从小跟谁生活长大的?”   “表哥。”   “那你表哥在哪?”   暮玉摇头,“我不知道,他把我扔在这里就走了,让我在这等他。”   沈郁突然觉得把她放在听音楼挺好的,至少这里有她一口饭吃,也没那么多的人心险恶,只要她听楼妈妈的话,比她在外面强。   “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待着等你表哥来找你吧。”虽然沈郁感觉她表哥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下次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暮玉跟在她屁股后头,似乎有点依赖她,“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我若来,肯定会找你。”沈郁挥挥扇子,转头看着她那如花似玉的模样,实在是觉得不放心,“你在这里,会有客人对你动手动脚的吗?”   暮玉摇头,“我力气大,客人扳不过我。”   “那挺好的。”沈郁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走了几步,瞧见她还跟着,朝她摆了摆手,“别跟着,回去吧。”   暮玉停在原地,念念不舍地目送她离开。   沈郁看得都有些舍不得走了,走了大老远都还能想起她那张好看的脸。这同样都是女人,她怎么就可以好看的那么与众不同呢?   沈郁回楼上去找酸菜,正巧青露也在,她刚从林晏那里过来,一听说沈郁来找她了,就欢欢喜喜地抱着琴过来了。   “大人想听琴,还是想下棋?”   沈郁脑子里一直都是暮玉那张脸,没什么心思下棋,“听琴吧。”   青露坐下,抱着琴专门为她弹奏了一曲,琴声悠扬,吸引了隔壁房间的人。林晏寻着琴声找了过来,一推开门,可真是巧了。   “我当是谁请得动青露姑娘,原来是你啊。”林晏带着小厮望言进来了,他弯腰坐在沈郁旁边,白袍垂下,风姿俊逸,光是往那里一坐,都似是清风揽明月。   青露姑娘被他看得有些脸红,不免觉得有些难为情,“世子爷说笑了……”   晏世子今儿可是专门来点她琴的,整整一天,都没离开过,跟她一起的姑娘全都羡慕得不行,那晏世子出手大方不说,还风度翩翩,这换成哪个女子都得如她这般脸红。   况且女儿家的心思,总是敏感得很。   沈郁在旁边看了半晌,倒也没说什么,这一幕她太熟悉了。   自从小晴那事之后,晏世子就盯上她了,但凡她多看哪个美人一眼,第二天晏世子必点她作陪。他本就是出了名的世家公子,稍稍花点时间,不知惹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许,晏世子这风光霁月之风雅,实在是让人望尘莫及。   另一边林晏也没拿自己自己当外人,自顾自地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听闻青露的琴音得沈大人亲自教导,今日一见,果真觉得名不虚传……”   沈郁笑了笑,打开了扇子,上边写着风流成性的那面正对着他,“哪有晏世子风流蕴藉、惹人欢喜来得好。”   林晏从来都是神仙似的人物,他便是沾染脂色,那风流二字,也不过尽数风雅,“比不过沈大人肆意姿态,美酒美人啊……”   “晏世子。”沈郁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可是把青露都让给你了,出去可别说我又抢了你的心头肉。”   林晏抬起眼睑望着她,他就像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上,轻轻摇晃着他的扇子,“沈大人,那些话可不是我传出去的……世人总是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真真假假,并不重要啊……”   沈郁若是怕这些,就不会来这里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晏世子说的那些我都明白,但我明白的,晏世子却不一定明白……”   林晏微微抬了眼,“比如?”   “比如……有些人总是被往事绊住脚,而有些人却学会了往前看。”   林晏看了她许久,久到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忽然笑了笑。他又想起她当年送给他的那四个字:貌似潘安,心似毒蝎。   可真是刺耳得很。   身后传来望言的声音:“酸菜,你最近怎么都不理我?”   酸菜反问他,“我为什么要理你?” 第14章 答应 退了婚,与她便再无可……   太子爷将功勋点的主意上报到皇上那里,皇上听他说了一遍就同意了,还夸沈郁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待他差不多该走的时候,皇上又问了他一句:“你最近和沈郁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祁夙凛想着还能怎样,反正最近是没跟他作对了,倒像是少了点什么,说不出来。   皇上自从同意他和沈郁的婚事之后,一直都是避而不谈,生怕他吵着闹着要退婚,今日却一反常态多说了几句:“你的婚事,本该由朕和皇后来做主,可你桀骜不驯听不进话,朕也是恼了你了,才同意了皇太后的提议,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对不住你……”   祁夙凛没想到父皇还有松口的一天,心里一喜,“父皇这是同意我退婚了?”   皇上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对他这个儿子他比谁都了解,“你自觉沈郁配不上你,所以不喜欢她,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你入得了眼?罢了,朕也不想逼你,哪天你跟你母后说说去,这件事朕就不管了。”   祁夙凛高兴得不得了,被束缚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自由了,“那我现在就去。”   “等等。”皇上叫住了他,“你母后身子不好,你不要时常去叨扰,等这阵子忙完了,你再诚心诚意地去,她才会答应你……”   祁夙凛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想必是近来母后心情不好,他得过些时日去比较好,“多谢父皇指点。”   “还有,此事你一意孤行,只怕会伤了太后的心,你若真打定了主意要退婚,于情于理,都该去向太后赔礼道歉……”   祁夙凛点头,“儿臣明白。”   皇上合上奏章,抬头看着太子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息,“真是给养刁了,什么都入不了眼……”   ——   隔天祁夙凛来到漆梧宫外,特意命人备了皇太后最喜欢的春茶,还带了两盒宫外的点心,他带着东西入殿,得常嬷嬷带他入内,随意聊了两句,才发现沈郁也在里面。   太子爷有些犹豫,身后的岚三听到沈郁也在,激动得不行,“那她侍女也在吗?”   “酸菜在偏殿候着,没在正殿。”   皇太后的寝宫本就不是谁都进去的,那酸菜也不过是市井人家的姑娘,论身份连这宫里许多宫女都不如,哪能面见太后。   岚三听到酸菜在偏殿,连忙抬头望着太子爷,那眼神看得祁夙凛都不忍心拒绝他,“去吧去吧。”   也不知道那姑娘有什么好的,大字不识一个就算了,声音还粗。岚三可是他亲自从世家子弟中挑选出来的护卫,条件样样不差,怎么就不开眼,看上了沈郁的侍女。   祁夙凛带着东西入殿,沈郁正跟皇太后说着话,给她剥荔枝,一见他进来,立马就不说话了,只把手上玲珑剔透的荔枝肉放到太后的小碗中。   “皇奶奶。”祁夙凛把糕点放在桌子上,春茶递给身边的常嬷嬷,她拿下去放着。   “凛儿来了啊。”皇太后正笑着,招呼他过去坐,“来,坐过来。”   祁夙凛坐在皇太后另一边,正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沈郁起身跟着常嬷嬷下去净手了。   皇太后拿起小碗,吃着沈郁剥的荔枝,柔嫩汁甜,又清凉解暑,“又是带茶,又是买糕,莫不是有什么事要求你皇奶奶帮忙。”   祁夙凛想着不能太急,就先没提那事,更何况沈郁还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皇奶奶……”   “你皇奶奶还不了解你吗?”皇太后放下小碗,用娟布擦着嘴角,“我一瞧见你带了糕进来,我就知道你是有事求我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哀家都习惯了……”   祁夙凛也不隐瞒,“皇奶奶,其实就是我和沈郁那婚事,孙儿不孝,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的,眼看着父皇和母后那边都松口了,想着来问问皇奶奶的意思,顺便再赔礼道歉……”   皇太后哼了一声,早就看透了他那点心思,“你都来赔礼道歉了,又哪还是来问哀家的意思?”   祁夙凛抓着她的衣袖,想着沈郁撒娇都有用,自己示弱应当也有点用处,“皇奶奶,您就放了孙儿吧,本来那桩婚事就非我所愿,越是强求孙儿便越是不喜,将来又怎会相敬如宾……”   他刻意放低了自己的姿态,知道皇太后吃软不吃硬,还特意给她带了宫外的糕点,就是打算将这事成了。   他刚说到一半沈郁就进来了,她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没敢再往前。祁夙凛也看到了她,连忙松了自己的手,端坐起来。   皇太后没表态,她挥挥手,支开了沈郁:“郁儿,你跟常嬷嬷去御膳房,看看哀家的燕窝好了没。”   沈郁心领神会,去了御膳房。   祁夙凛正襟危坐,等着皇太后表态,那神情比他在朝堂上还认真严肃,“皇奶奶,孙儿方才所说,皆是肺腑之言。”   皇太后看着桌上的荔枝,微微叹了一口气,“你是真的没法喜欢沈郁吗?”   “不怕皇奶奶怪罪,孙儿真的不可能喜欢沈郁,她并非孙儿理想中的太子妃。若是皇奶奶担心沈郁日后受委屈,大可重新为她寻一门好的亲事,孙儿以后也会多多照拂于她……”   “哎,凛儿啊,哀家不仅仅只是担心沈郁日后受委屈,也是担心你挑来挑去最后挑花了眼,错过了最好的那一个。皇奶奶是担心你将来后悔莫及,所以才亲自替你定下的这门婚事。”皇太后从未与他说过这些话,既然今日都说开了,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你扪心自问,沈郁有哪点不好?无论是品性、样貌、身世、才能,她哪样不比别人强?”   “沈郁她是样样都好,可是她还远远达不到孙儿心中所想……”   “哼,你心中所想,你心中所想只怕九天瑶池的仙女才配得上你!”   “孙儿就是要娶我母后那样优秀的人。”   皇太后就知道他是被瑶皇后养刁了眼,看这世间女子,就如同看凡尘一般普通,“哼,你从小看到大,你当然觉得理所应当,你就没有想过这世间有哪个女子比得过瑶皇后当年的风采?”   祁夙凛就是不松口,“孙儿宁缺毋滥。”   绕是皇太后再苦口婆心,他仍然坚持他心中所想,说到最后也是累了乏了,“罢了罢了,既然你们一个二个都不愿这门婚事,哀家又何苦作恶,为难你们二人……”   祁夙凛听到这里,有些吃惊,“沈郁也提了退婚之事吗?”他倒是没想到,沈郁竟然说到做到,当真跑来退了婚。   “她今日来,便是来与我说起此事,哀家本来还不同意,既然你也这般说,皇上和皇后又松了口,哀家就不做这恶人了……”皇太后突然觉得面前的荔枝都没了味,什么也不想吃,“但你要知道,若是退了婚,与她便再无可能了。”   “谢过皇奶奶……”祁夙凛终于心想事成了,这门婚事他据理力争反抗了一年多,终于得偿所愿,却又总觉得这心里少了件事,空荡荡的,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另外一边,沈郁知道皇奶奶是有心支开自己,便没忙着回去,在御膳房转了一圈,瞧见又在给九千岁蒸糕,没忍住,剥了一把熟板栗塞了进去。   喜欢吃板栗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去。   等到那边常嬷嬷来叫自己,沈郁才洗干净手,跟着过去,一进去就瞧见太子爷忙着把糕点装盘,一脸高兴的样子,便知道他是得偿所愿了。   沈郁落座,看了一眼桌上还没拆开的另一盒糕点,这糕点在宫外每次都要排队买,看来太子爷也是没少用心。   皇太后见她瞧了一眼糕点,便笑着说:“郁儿把那盒拿回去吧,哀家吃不了这么多。”   祁夙凛已经习以为常,从小到大凡是沈郁看过一眼的东西,皇奶奶都叫她拿回去。之前皇奶奶赐婚,他还一直怀疑是沈郁多看了自己几眼的缘故,所以才对她没甚好脸色。   不过今日既然把事情都解决了,他也大人不记小人过,决定原谅沈郁以前的所作所为,“这糕不错,拿回去吧。”   这退了婚就是不一样,太子爷都开始帮着她说话了。沈郁把糕拿上,这是她应得的。   用膳的时候,沈郁说了一句那鱼好吃,皇太后就想起了一件事,便说给他们听,“前几日啊,虞夫人来我这请安,说郁儿你吃得少,太瘦了,她还说送了两只野鸽子给你补身子……”   沈郁觉得虞夫人真是个没心眼的,这话也敢拿到皇太后的面前说,这不是明摆着说天家人亏待了她,没给她补身子吗?   皇太后说到这里果然面色不善,“郁儿你府上若有短缺尽管开口,若是因为饭菜不和胃口,不如这样吧,既然你喜欢哀家宫里的饭菜,那就让宫里的御厨去你府上,好好给你养些肉……”   沈郁点头应下,又替虞夫人说了两句:“我自小身子便这样,怪不得旁人,那虞夫人也是关心,才送了我两只野鸽子。”   皇太后听罢,面色松了些,“难为她也是个心善的,就是口直心快了些。”   用过晚膳之后,祁夙凛让沈郁跟着自己一块儿走,马车挤不下太多人,岚三便陪着酸菜坐外边,一边驾车,一边给她递酸梅子,身上的小零食就没断过。   到了沈侯府,沈郁提着糕点下车,祁夙凛望着她有些削薄的背影,想起了方才晚膳时皇太后说的话,忍不住询问岚三:“这附近哪能逮野鸽子?你去逮两只给沈郁送来。”   岚三一听给沈郁送来,连忙就答应了。 第15章 御厨 她撬了九千岁的御用糕……   桃花缤纷而落,为松软的泥土铺上一层细细的粉色,枝头楞俏,在这夜里却显得孤寂,不管这宫里的工匠再如何用心延长花期,还是挡不住季节来临桃林的衰落。   宫女提着栗子糕走在桃林里,夜幕降临,林子里有股沁心的寒意,宫女一边走着,一边打着哆嗦,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就连花瓣不小心落进她衣领里,都惊得她发颤。   她是来给九千岁送糕的,第一次来,没见过九千岁本人,只听同房的宫女说他面目丑陋,生性暴戾,稍有不满,便会杀人夺命。   据说他还在宫里随身带着佩剑,那把佩剑因为时常杀人,通体发红,所以他时常擦拭于它,擦干净了就说明他又要开始杀人了。还有他的面具,他摘下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去看,以前有个宫女不小心看到了,他随手把那人的脸都给割下来了。   而且他们还说,宫里这片桃林花期明显比其他地方长,一开能开到四五月份,还这般红艳,很不正常,他们都怀疑宫里失踪的宫女都是被他所杀,尸体就埋在这片桃林之下。   年轻姑娘的血肉滋养着桃林,那开出的桃花又怎会不艳……   宫女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她们说的话,害怕的腿脚都在发抖,踩着脚下松软的泥土,她甚至都在想会不会突然伸出一双手抓住她的脚,把她拽进地狱里去。   她又急又怕,跌跌撞撞着穿过桃林,那桃林背后有许多乱石,她瞧见九千岁就坐在乱石之上,面对着冷清的余晖,独自擦拭着他的长剑。   传闻他时常擦拭他的剑,擦拭干净了就会杀人……   宫女吓得站都站不稳,根本就不敢过去,她小心翼翼地食盒放在地上,“九、九千岁,您、您的糕点……”   凤千瑜停下了拭剑的动作,缓缓回头,他周身都有一股冷冽的煞气,白玉面具上染了鲜血,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话本中的恶鬼一样嗜血可怕,看你一眼,便是人间地狱。   “啊——!”宫女吓得转身便跑,平日里柔柔弱弱的身体一口气跑了好远,就像后面有恶鬼在追她,一直跑出桃林才瘫软在地上,腿根子都没有气力。   凤千瑜习以为常,他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长剑,一下又一下,直到擦干净上面所有的污血。面具上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滴落,他却像是浑然不觉,起身一步步走向食盒,用长剑挑开了盖子。   食盒里放着一叠栗子糕,还有一壶桃花酒,耽搁的时间太长,都失了热气。   他沉下了眸色,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更显得诡异可怕。   忽然,他瞥见盒子里有一包不一样的东西,用剑挑起,里面“哗啦啦”落了好多的板栗出来,饱满粒大,剥得很完整。   凤千瑜缓缓蹲了下来,他蹲在食盒边上,用长剑撑地,看了许久,然后他就这样蹲在地上慢慢吃着剥好的板栗,慢慢地,一颗一颗地吃着。   面具上的血缓缓滴落,落在他白皙细腻的手背上,他似是早就习以为常,镇定自若地端起桃花酿,仰头一饮而尽。   在这夜里红与白焦灼不分,犹如皎皎之月华,又如冥冥之血月。   ——   沈郁回府的第二天,宫里的御厨就送到她府上了,她忙着上朝,便留酸菜在府中安顿他,莫要怠慢人家,指不定人家从皇宫里跑来这小小府上做厨师心里有多怨恨呢。   早朝之时,多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俞都向来太平,边境也算得上安稳,正值初夏,百姓们也无灾无难,现在皇上唯一关心的事就是编制图的事,多问了几句嘴,还顺带又夸了一下沈郁。   早朝结束之后,太子爷慢慢走到沈郁边上,假装不经意地问她:“明儿是大休,不必上朝,你有其他安排吗?”   朝堂有规定,每月初一、十五为大休,所有人都可以不必上朝,但是可以递折子。像沈郁这样的小官倒是不必日日上朝,太子爷却是必须到场的,毕竟皇上也在,也就是说他每月也就两天可以不必上朝。   沈郁刚听他这话,还以为他是太累了想休息,顿时决定敲打敲打他,“太子爷,皇上这般紧张编制之事,我等当然要为皇上分忧,即便是大休也得好好办事。”   谁知这话正和祁夙凛之意,他向来对自己要求高,藏不住事,一有事就得赶紧解决才安心得下来,“那正好,明天卯时你在府中等我,我来接你,一起去实地考察一下。”   沈郁听完,顿时有些后悔敲打他了,“卯时?那岂不是连早膳都不能用了……”   平日里早朝都是卯时起,辰时才到宫里,中间一个时辰留着梳洗换衣,预留半个时辰赶路,还能坐下来悠闲的吃个早膳。   祁夙凛瞪了她一眼,有些微词,“不能带些吃食在路上吗?本太子娇生惯养都吃得苦,你吃不得?”   沈郁颇为无奈,“吃得,吃得。”   太子爷一心搞事业,真是拦都拦不住啊。   回到府中,沈郁找了酸菜半天,最后在厨房找到了她。她跟府里的小厮婢女们围在里面,把厨房挤得水泄不通,时不时还发出“哇、哇”的惊叹声。   沈郁凑过去一看,厨房里有个三十来岁的大叔,正在大秀刀功,应当就是皇太后送过来的御厨。他长得又白又胖,眉目慈善,又爱笑,看起来很好相处,一条那么大的鱼在他手下几个来回就切成了透明的薄片。   酸菜就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盯着大厨刀下的鱼片,嘴就没合拢过,待那鱼撒上调料,再淋上热辣滚烫的油,香味按都按不住地往外面飘,简直是魂儿都给勾走了。   “胖大叔!我可以尝尝吗?”酸菜摩拳擦掌,还没得到回答已经开始去拿筷子了。   胖大叔笑得和善,有人这么喜欢他的菜,他心里也高兴,“随便尝,来来来,都可以尝,都尝尝……”   他在宫里忙里忙外,却少有这般受人喜欢的时候,宫里的主子都挑剔,难伺候,稍有不满意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他刚来到沈侯府的时候还有些高兴,他知道沈郁是个好脾气,再看到府上都这般友好,更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再也不想回宫了。   下人们一拥而上,都想尝尝宫里的贵人们每天吃的御膳究竟是什么滋味。   沈郁本来还有些担忧,宫里的御厨送到她这里来会有些傲气,不好相处,如今一看,倒是没了这个烦恼。她也被香气勾引着走到前面,除了那盘鱼,锅里好像还蒸着什么。   打开一看,栗子糕???   沈郁猛然抬头望着新来的御厨,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点什么,“您就是给九千岁做糕的那位师傅?”   胖大叔转头看向她,立马就笑眯眯地行礼,“回大人,是奴才,咱们在御膳房见过的。”可惜她还是不认得自己。   沈郁顿觉惊悚,感觉这有点太巧了吧,她把九千岁的御用糕点师父给撬了?那九千岁赏了她一块糕都心疼得不得了,没了栗子糕师父,可别回头来找她算账啊……   酸菜拉着她的衣袖,正满意地不行,“小姐,胖大叔做的菜太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   沈郁哪有心思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九千岁糕不够吃看着她的模样,就好像是她剥夺了九千岁全部的乐趣。   她看着蒸锅里的栗子糕,心里却思量着,九千岁千万不要发现这件事,就算发现了,也一定要知道这件事与她无关。   她是无辜的。   晚些时候岚三送来了两只野鸽子,酸菜欢欢喜喜提着鸽子去找胖大叔,三两下就剖了一只出来炖了。剩下一只关在笼子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炖成了汤,还发出没心没肺的“咕咕咕咕咕咕”的声音。   鸽子汤很快就煨好了,那香味简直是绕梁三日都久久不散,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沈郁招呼着岚三留下来,加上酸菜,三个人一起坐在院子里喝起了汤。   酸菜喝得肚子都圆了,发出满足的叹息声,“野鸽子汤就是好喝,胖大叔的厨艺太好了……”   这话正好被进府找沈郁的晋小公子听到了,他之前捉了两只斑鸠放在府里,被他娘发现了,怕挨打就扯谎说是野鸽子。   然后虞夫人就把这两只斑鸠做人情送给了沈郁,他这几日在家里坐立不安,就怕沈郁不识货拿来炖汤了,于是今日留趁他娘不注意,跑了出来,没想到正好撞见他们喝汤。   他跑过去一看,那锅里炖的东西像极了他的斑鸠,一时间悲从中来,也听不进别人说了什么,“啊,我的斑鸠啊,你死的好惨啊……沈郁你这个瞎眼的凶手,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沈郁正在啃骨头,见他哭得伤心就塞了一块在他嘴里,晋斐尝了点味,果然鲜香,可一想到这就是他的斑鸠,顿时心里又充满了罪恶感,“……你们为什么要吃斑鸠啊,斑鸠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它……”   沈郁和酸菜都是知道内情的人,但都默契地埋头喝汤没有去解释什么。岚三一边喝着汤,一边感到困惑,晋小将军这是被关疯了吗?怎么斑鸠和野鸽子都分不清。 第16章 训练场 晋小将军就是不一样……   大休这天,太子爷卯时不到就在沈侯府门外候着,等了半天,她才迷迷糊糊地从里面出来,酸菜塞了两个包子给她,她一边叼着一边爬上马车,坐在太子爷对面,还记得跟他问声好。   岚三正在驾车,看到酸菜出来连忙给她腾了一个位置,怕她冷着,还特意给她带了一件风衣。酸菜嘴里也叼着包子,把风衣往身上一披,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岚三你吃早膳了没?”   “吃了。”岚三看着她吃得这么香,“这包子也是宫里的御厨做的吗?”   “嗯嗯嗯嗯……”酸菜频频点头,一说起那位宫里的御厨,简直是赞不绝口,最后总结了一句话:“我跟着小姐这么多年,总算是跟着享口福了……”   沈郁听了这话不大认同,“我府里是短你吃食了吗?”   “小姐!每次我吃点东西,你就咋咋呼呼说我长胖了,让我少吃一点!”酸菜气呼呼地说着,“你看岚三多好,人家从来都不嫌我胖。”   沈郁冷脸,“那你跟岚三走吧。”   岚三听到这里眼睛都亮了,酸菜却被气得半死,“小姐!你再这样说我就真走了!”   沈郁逗着她玩把自己给逗乐了,她吃完包子喝了一口水,顿觉神清气爽,瞅见旁边的太子爷一直盯着她看,思量着莫不是自己吃相太难看了?不然他干嘛一直盯着自己。   她咳咳两声,试图转移注意力,“太子爷,我们要去哪?”   祁夙凛收回视线,“训练场。”   俞都守城军大多出自训练场,还有些资质不错的,得到奉老将军的推荐,直接就可以带兵上战场,所以俞都很多将领都是出自此处,京中想要出人头地读书又不行的权贵们,都会来这里混一混,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得奉老一眼青睐。   沈郁对训练场的奉老也有几分认识,当年她的父亲和晋老将军都是出自奉老门下,奉老虽带不动兵了,可他为太宸培养出许许多多的将领,俞都众人都是打心眼里敬重他。   太子爷自小跟着的都是顶厉害的人物,他对强者都充满着无上的敬意和追逐,对弱者就懒得多看一眼,今日要来见奉老他也是悉心准备了一番,卯时过去,正好是奉老操练新兵之时,去早了怕打扰,去晚了显得轻视。   沈郁靠着靠着瞌睡都出来了,马车顿了两下彻底停了下来,太子爷起身下车,她才迷迷糊糊清醒了过来,“到了吗?”   “到了!”酸菜的声音隐隐透着兴奋,慢慢就跑远了,“小姐快下来看,好壮观!”   沈郁掀开车帘,外头都才蒙蒙亮,训练场已经操练起来了,密密麻麻的新兵排列在场上,人手一根长矛,“嚯嚯哈嘿”地操练着。   太子爷带着岚三朝着奉老走过去,酸菜蹦蹦跳跳地跟在他们后头,耳边就是振聋发聩的训练声,新兵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汹涌澎湃,亲身走进训练场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爽。   沈郁喜文疏武,对这些向来不太感兴趣,她老老实实跟着太子爷,听着他跟奉老交谈着,也不太听得明白他们讨论的重点是什么。   酸菜扯着她的衣袖,兴奋得不行,一会儿说这个好高,那个好帅,不是看人家手臂有没有力气,就是看别人腿根扎不扎实,听得岚三脸都黑了一截。   沈郁望着底下训练有素的新兵们,穿着铠甲,全都长得一个样,她挨着看过去,总感觉角落里有个新兵奇奇怪怪的。   他不管是什么动作,总要比别人快上半拍,弧度还比别人大很多,那小腰扭的,那手臂抬的,那根长矛在他手中感觉能转出花来,若不是还在训练场上,感觉他都要飞身战场亲身杀敌了。   沈郁看到他,想起了晋小将军。   越看越觉得,那人身量好像也有点像。   正探究着,那边太子爷叫了她一声。她转头看见太子爷带着奉老进兵营,似乎是在跟奉老说她,奉老都还特意回头看了她一眼。   奉老算起来,也有五十高寿了,模样却还如四十岁一般,头发有些许花白,身姿却矫健,尤其是他那双眼睛,还有那身气势,不愧是上场杀过人的将领,光是被他看一眼,都能感觉到森森寒冷的惧意。   沈郁赶紧跟上去,走进兵营,两边全是简陋的木房,十几个人挤在一间房里睡,也难为那些世家子弟吃得这份苦。   再往前,才是会客大厅,太子爷坐在主座上,奉老坐在他旁边,两人还在密切交谈着,沈郁没敢打扰他们,安静地坐在太子爷座下。   祁夙凛看了她一眼,断了之前的话题,并将她引荐给奉老,“奉老将军,这就是我方才与你说的沈大人,功勋点便是她提出来的。”   奉老虽面目威严,可看向沈郁的时候还算温和,“你就是沈侯爷之女?”   沈郁起身行礼,“沈郁见过奉老将军。”   奉老抬手示意她起身,想起了当年的事,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愧是名门之后,你随你母亲昭奉公主,聪明伶俐又胆识过人,不像沈侯爷,年轻时候那脾气是又臭又硬,也只有晋台山肯与他交好……”   沈郁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起她的父亲和母亲,心情还算平静。她本就出身名门望族,一身荣耀皆是来自于父母,世人讨论起她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提起她的双亲。   奉老提起她的父亲沈知乡,自然也想起了晋老将军晋台山,“那时候台山性子跳脱,时常受罚,每次也是知乡来替他求情……你父亲实是忠孝仁义之人,只可惜……”   沈郁沉默不语,她听别人谈起她双亲,最多的便是“可惜”“后悔”“早知当初”,奉老如此,皇上如此,皇太后也如此。可这世上到底是没有后悔药的,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一直沉溺于过去,又将如何走出来?   祁夙凛大抵也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他连忙从怀中拿出他连夜撰写的功勋制度,将它展开给奉老看,“这是我独自做出的制度,不知合不合适,还请奉老将军先过过眼,实行一个月,再看看还有哪些需要调整调整……”   奉老细细看过,并无不合理之处,便应了这事,“便先在训练场实行一个月吧。”   “那就从今日开始吧,有劳将军了。”祁夙凛将其折好,恭恭敬敬地递给奉老将军,“我回去之后再挑选两个人送过来,一则是跟进情况,二则是监控榜单,烦请奉老将军多多指点他们二人……”   奉老笑了笑,摇头,“我是老了,只懂操练,不懂这些制度,太子爷说了便是。”   他这般示好,也是看好祁夙凛这个人。连夜写的功勋制度,今日便来他训练场实行,办事如此雷厉风行,将来必是社稷之福。   沈郁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太子爷是来借着训练场试验他的制度,等这套制度成熟了,再用到守城军军营,便会事半功倍。   走的时候太子爷又与奉老将军聊了起来,说的最多的还是战场之上的事,沈郁顿觉无趣,便起身去找那个像极了晋斐的新兵。   晨练已经结束,新兵们有些就地歇息,有些排着队去喝水,炊事喊了一声“开饭了”,新兵们顿时群起而涌之,差点把沈郁都给挤翻了。   所有人都往这边涌,唯有一人反而行之,把长矛放到架子上,脱掉身上的铠甲和头盔,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容。   “晋小将军?”   晋斐吓得扑到架子上,回头看到是沈郁更觉得心惊,“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沈郁笑得眯起了眼睛,朝着他走过去,“真是小将军?为何不在府里,跑来这里来了?”   晋斐是□□跑出来的,等会儿还要□□回去用早膳,生怕虞夫人发现,如今撞见沈郁,更觉大祸临头,“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是不是跟踪,想报复我?”   沈郁被他逗乐了,“谁没事跟踪你,我是陪太子爷来办事的,倒是你,为何在这?”   晋斐挺起胸膛,妄想给自己增添一点勇气,“我,我当然也是来办事的。”   沈郁一想起他方才把长矛舞得虎虎生威的场景,忍不住又笑了,“虞夫人不是让你弃武从文吗?看小将军这样子,只怕是阳奉阴违……既然如此,何不与你母亲说说清楚?”   “我哪跟她说得清楚?”晋斐一下子就垮了,胸也挺不起来了,“她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根本不听我说……”   沈郁对比深表同情,可想起他当年扬言回来要收拾她,如今回来却凄惨得不行,还是忍不住想笑,“你偷偷摸摸来训练场,也不是个事,要我说,你若真喜欢学武,不如破釜沉舟,得奉老青睐,正大光明得来,将来若得举荐,虞夫人又哪还关得住你……”   晋斐听了她的话,有些动心,“能行吗?”   沈郁笑起来的时候,有那么几分明媚,“当然能行,只要是你想做的事,这世间谁也关不住你,除非是你自己不愿去做……”   她的声音明明轻柔,却又坚定,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信服于她。晋斐看得晕乎乎的,想到将来自己也能上战场,心里就激动得不行,“我当然愿意!” 第17章 闹剧 赌输了,当然就什么也……   编制之事总算告一段落,皇上给她和太子爷放了一个小长假。沈郁自然是高高兴兴回府赏花逗鸟去了,可祁夙凛却是闲不住,天天往训练场跑不说,隔三差五还要见一次皇上。   就拿勤奋来说,她还是比不过太子爷。   院子里的斑鸠孵化了窝里的蛋,一群小斑鸠天天张着大嘴等着喂,沈郁心情好的时候,会喂些馒头给它们,没喂几天小斑鸠就睁开了眼,看着沈郁也不害怕,伸长着脖子发出“咕咕咕、咕咕咕”的稚嫩声音。   那两大斑鸠自然是每天都出去觅食,回来瞧见沈郁,都是竖起羽毛,一脸的防备。沈郁有时候真觉得晋斐跟斑鸠的性格很像,总是这样张牙舞爪的,看不清局势。   逗完院子里的鸟,沈郁带着酸菜去听音楼,她最近心里总是惦念着暮玉,想看看她。可去了才知道,她见暮玉的第二天,她表哥就来把她赎走了。   沈郁也是没想到,她表哥还真回来了。   可转念一想,她生得这般美貌,表哥惦记着她也正常。这世间生得好看的人沈郁见过不少,可能让人如此念念不忘的还真只有暮玉。   唯潇潇之玉兮,恐美人之迟暮。   光是念叨着她的名字,都觉得魂牵梦绕。   沈郁扇着扇子,略微有些失望,楼下舞姬们正跳着舞,青露弹琴,正弹着弹着,忽然外面的看守被人踹了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女子带着几个护卫闹事来了。   她插着腰,一进门便开始泼骂:“老娘就是要来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贱皮子敢勾引我夫君!哪个叫青露的?给老娘站出来!看老娘不扒了你的贱皮子,抓花了你的脸……”   青露吓得椅子都撞倒了,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人,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又怎会勾引你夫君……”   那女人一听她应声,便认定她就是青露,横着一张恶狠狠地脸冲到她跟前,二话不说就是扯着她的衣服,一个耳光打过去,“原来就是你这贱皮子勾引我夫君!”   “啊!”青露被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吓得眼泪都在往外面掉,“我、我没有……”   楼里的打手都冲了出来,拦住闹事的女人,楼妈妈也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可她根本就不认识那女人,更不知道谁是她夫君。   “这位夫人,稍安勿躁,您慢慢说,把事情解释清楚了,说不定就是个误会呢?我楼妈妈在这里担保,我楼里的姑娘全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全凭手艺吃饭,根本不会勾引客人……”   闹事那女人叫周长莺,是许安的原配夫人。   她和许安是两家自小就定的娃娃亲,后来许安他爹许文常做了内阁大学士,也不好拒绝这门亲事,怕别人诋毁他许家忘恩负义,便强行让许安将人娶了进来。   可谁知那周长莺也是个厉害的女人,入主许家之后将许安牢牢拽在手心里,接连下了三个不许:不许纳妾,不许养外室,不许沾花惹草。   许安在她的管教之下愣是没纳一个妾,便是同哪个女子多说了一句话,周长莺就得冲上门去骂人贱皮子、狐媚子。这么多年许安也是苦不堪言,时常来听音楼喝酒解闷,他最喜欢的,便是青露的琴。   不知是否因为如此,周长莺才找上了门。   周长莺认定了楼妈妈就是跟青露一伙的,当然听不进她说的话,楼中养的打手全都拦着她,她越是被拦着越是火冒三丈。   “什么误会?没有误会!我家安子向来听话,在我面前绝不敢有半分不从,昨天他半夜跑回来,呆坐了半天,竟说要跟我和离,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狐媚子!”   周长莺说到狠处,恨得咬牙切齿,“大家来给我评评理!这听音楼表面一股清高劲,暗地里尽是些龌龊的勾当!竟敢勾引有夫之妇,怂恿人与原配和离!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不嫌事大,还有人吼了两句玩笑话:“许家那媳妇,还不是因为你管得严,给憋出毛病来了!”   “就是!就是!”   “我要是许安,我也休你!”   周长莺气得冲过去打那些人,护卫和打手全都搅作一团,撞倒了周围的桌椅。楼中姑娘全都惊慌失措地跑开,客人们也被这女人吓得散开,一时间听音楼乱成了一锅粥。   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楼妈妈是拦都拦不住,心里直念着“完了,完了”,连忙让人去官府请救兵。   沈郁眼见着周长莺被气疯了,连忙让酸菜下去找青露,想让她来自己雅间避避风头,刚一出门,就听到晏世子的雅间传来青露的哭泣声。   晏世子的雅间就在她隔壁,她敲门入内,瞧见林晏沉着一张脸,旁边青露期期艾艾地哭诉着,美人落泪,惹人怜惜。   “世子爷,青露、青露真的不是那样的人……许公子一向喜欢听我的琴,昨日留在听音楼不肯回去,青露也是劝了他三五回,他还是不肯……好不容易把他劝走了,谁知道他回去跟许夫人提和离……”   林晏眸色渐冷,昔日里总是含着笑的丹凤眼里尽是冰渣子,“你若没与他说什么,他怎会昏了头回去提和离……”   沈郁听出林晏是动了怒,他生平最不喜的便是做人外室者。   当年林侯爷与风栾郡主伉俪情深,后来不知怎么就昏了头被外面的女人迷住了眼,还生了个儿子,至今都还当外室养着。   风栾郡主因为此事时常被人嘲笑,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经常被笑得抬不起头,整日以泪洗面,与林侯爷也是日渐疏远。   林晏因母亲的缘故,恨极了他的父亲,林侯在府中冷言冷语受得多了,回到外室那处却是母慈子孝,慢慢地也就疏离了侯府,好像外面那个才是他真正的家。   青露受惯了晏世子的体贴和温柔,一时间受到冷言冷语,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越想越是哭得委屈。   “世子爷,青露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徐公子他、他……他说喜欢我善解人意,想娶我,我是拒绝了的,青露一心一意想着世子爷,又怎会答应他人……”   她的一番表白,根本就入不了林晏的心。他看着多情,实却比谁都冷心冷清,“许安那人胆小如鼠,若不是受人点拨,他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与人和离,你还说跟你没关系?”   青露吓得打起哭嗝,她是欲拒还迎撩拨过许安几句,可那不过是听音楼女子常用的伎俩,就是想让公子哥们欢喜,多点自己几次。   况且自从晏世子日日来听她弹琴,她心有所属,早就容不下他人,又怎会和许安牵扯不清。   昨夜许安过来,她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心里早就盼着他快些走,可他却一直拉着她表露自己的情意。   青露迫不得已,情急之下说了一句:“许公子,您是有家室的人,怎能同旁人牵扯不清……”   许安听了她的话,失魂落魄地走了,却没成想他回去竟会说出那种话,还连累了她。   沈郁就站在门口,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话。   她大概也听明白了,许安喜欢青露,可青露喜欢晏世子,晏世子气她与人不清不白,所以冷言冷语吓哭了青露,大抵就是这么个事情。   “那小贱人呢?啊!你们藏哪里去了!”周长莺冲上了楼,打手们拦都拦不住,她挨着房间一个个地找,眼看着就要找过来。   青露吓得抓住林晏的衣摆,“晏世子,您一定要救我,我真的是无辜的……”   林晏第一反应就是沈郁还在外头,下意识就站了起来,想将她拽进来。可她非但没进来,还一把关上了雅间的门,就堵在门口。   “那小贱人呢?她是不是在里面?”周长莺冲到沈郁面前,瞧那模样着实蛮横,也难怪许安不喜欢她,这就不是个聪明人。   沈郁笑了笑,指了指那边的窗户,正打开着,朝着搂外的大街,“她从那跳下去了。”   周长莺走过去一看,那么高,她自己都不敢跳,那小娘子柔柔弱弱地敢跳下去?   沈郁又道:“逼急了,哪都敢跳。”   周长莺见沈郁也不像是个骗子,连忙带着护卫又冲下去追,今儿她必不可能让这狐媚子给跑了,非得要抓烂了她的狐狸皮。   等周长莺走得差不多了,沈郁正打算开门,门却从里面拉开了。   林晏一把拉开雅间的门,沉着一张脸盯着她看,那眼神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看得沈郁毛骨悚然,而后又什么也没说,折身离开。   沈郁看着他离开,总觉得有些奇怪。   青露跌坐在地上,以为自己惹恼了晏世子,哭得伤伤心心,“我做错了什么……”   沈郁看着她,又想起了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青露,这件事本来就跟对错无关,无论是许安,还是林晏,都不可能真的娶你……”   “我知道我配不上晏世子……”青露抬起红肿的眼睛,“我是想着与其嫁个不好的,不如选个好的,哪怕是不能嫁给他,就是做个外室,我也是愿意的,可是现在,他这般厌恶我,又哪还愿意听我说……”   沈郁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青露时的场景。   她跪在她脚边,挺直着身子说,女人不该柔柔弱弱被人欺凌,应该自强。沈郁那时以为她的心志比山高、比海深,没想到她还是愿做那攀附的木铃花。   沈郁静静地看着她,那般神色是在她从未见过的凝重,“把所有筹码都压在别人身上,赌输了,当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楼下请来了官兵,给这一出闹剧画上了结尾,沈郁一言不发,带着酸菜离开了。 第18章 带回府 都说美人养眼,并不……   青露之事,惹得晏世子好几天都没去听音楼,沈郁倒是抽空去了两三回。   平日里青露得她教导,苦练琴棋书画,才养成如今这如玉的模样,若真一蹶不振,着实可惜,她眼见着青露恢复了情绪,这才慢慢放下了心。   沈郁带着酸菜准备去金品阁听书,刚一进去就听见付一钱坐在说书位置上,正说到她:“那沈郁生性凶残,竟是炖了晋小将军心爱的斑鸠,还叫小将军一同品尝,她不仅心狠手辣,她还恶毒……”   酸菜都听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就要冲进去,“付一钱又在诽谤,我去给小姐讨公道!”   沈郁拉住她的衣领,把她拽了出来,“算了算了,和气生财……”   酸菜走了老远,都还气呼呼的,“要不是金品阁的果子好吃,咱才不愿上这来。小姐,我决定了,以后咱们都不来金品阁了!”   沈郁光是笑,没说话。   酸菜懂什么呀,金品阁是谣言走的最快的地方,她来这可不是为了吃果子的。   走在路上,给酸菜买了些果子,她才慢慢消了气,一边吃着梅子干,一边吃着蜜枣,又要蹦过去买糖画,结果挤都挤不进去,围着一群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酸菜也是个好事的,找了个台阶爬上去,瞧见里面有个姑娘被围住了,好像周围人都在为难她,“小姐,你快过来。你看那姑娘,像不像听音楼的暮玉姑娘……”   沈郁一听暮玉,连忙爬上去看,那女子低着头不肯说话,任由面前的老板骂着她,就是低着头不吭声,高挑的身材,修长的身子骨,真是像极了暮玉。   老板似是气得极了,撸起袖子吓唬她,“别以为你长得漂亮,就可以吃东西不给钱!老子告诉你,就是天仙下凡来吃了老子的包子,都照样得给钱!”   他伸手去推那姑娘,推了两下都没推动,最后卯足了力气去推,那姑娘一个抬手就把他给掀翻了。周围人看得一阵惊呼,没想到这吃东西不给钱的姑娘,力气还有点大。   沈郁看到这里,认定了那人就是暮玉,于是站在高处便喊了一声:“她欠了多少钱?”   老板从地上爬起来,转头看向沈郁,总觉得这贵人有些眼熟,支支吾吾着不敢回答,生怕她们是一伙的,给自己遭了祸患。   有人认出了沈郁,“这不是沈侯嫡女吗?”   “你是说沈郁?”   “瞧着是有点像。”   沈郁换了个问法,“她吃了多少个包子?”   老板听旁边人说她是沈郁,顿时便没那么害怕了,伸了两根手指头出来,“二十个。”   沈郁也是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姑娘能吃下二十个包子,“酸菜,给钱。”   二十个包子,顶多也就几十文,酸菜给了他一点碎银子,算下来还有多的。老板感谢了她们一番,便没再追究此事。   周围的人也七七八八散了去,私底下都说沈郁这是看别人长得好看,瞧上人家姑娘了,这才出手相救。   沈郁走到暮玉跟前,她脸上脏兮兮的,把她给看着,那双眼睛真是又亮又好看,“你不是被你表哥赎走了吗?”   暮玉一看到沈郁,便扬起脸冲着她笑,那花猫一样的脸笑得赏心悦目,“我表哥有事,就让我在这边等着。”   莫非又把她给扔下了?   沈郁试探着问:“他说过什么时候回来接你吗?”   暮玉上前拉着她的衣袖,十分依赖她的模样,低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他走得急,什么也没有说,就让我在原地等他……”   沈郁看了看周围,“他就让你在这等?”   暮玉点点头,“可是我等了他好久,肚子好饿,他都没有回来……”   沈郁觉得她那表哥要么就是不靠谱,要么就是想甩了她这个累赘,上次或许是于心不忍把她赎了出来,可赎完之后又后悔了,所以把她扔在这大街上,等别人把她捡走。   暮玉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让沈郁想到很多年前,自己被奶娘扔在大街上的情景。   那日奶娘将她抱出去买糖,转眼就把她带到根本就不认识的山上,自己坐马车跑了。她一边哭一边追,怎么也追不上,她饿了好几天,被人用一个包子就给骗走了,后来才知道那骗她的人就是个人伢子,转手就把她卖了。   直到很多年后,沈郁再次回到了沈家,暗中调查此事,才发现当年那事并不简单。她的奶娘对沈知乡怀恨在心,所以趁他不在府中的时候,将她骗出了府。   是的,她六岁之时并非走丢。   而是被她最信任的奶娘骗到了荒郊野岭,这件事她谁也没说过。   后来那位奶娘找了个借口离府,时隔这么多年,早就找不到她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沈郁心中的怨恨越来越淡,直到方才,又被翻了出来。   沈郁微微敛下情绪,擦了擦她脸上的灰尘,露出她白净的脸,“你若愿意,就住我府上,等你表哥来接你。”   暮玉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抱住了她,“太好了,你可真是个好人!”   沈郁被她的举动弄懵了,她的力气太大,扑过来的时候险些把她给撞翻。   酸菜担忧地把她扯开,“你别拉拉扯扯的,等会儿坏了我家小姐的名声……”   暮玉一知半解地松了手,她的身子骨很修长,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沈郁觉得有些熟悉,可又说不上来。   沈郁带着暮玉回府,府中下人并不惊讶,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带美人回来了。只是觉得这次的暮玉姑娘,好像比之前的那几个好看许多,怎么看都看不腻。   御厨给暮玉做了几个菜,她端起碗狼吞虎咽,把一桌子菜全给吃完了。吃完之后还意犹未尽,跑去厨房守着胖大叔做菜,一直盯着锅里的蒸糕,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那锅里的蒸糕可是酸菜定下的,她连忙拉着暮玉,把她从厨房里拉出来,“诶诶诶,那糕是我的,你不能再吃了……你也太能吃了,你怎么比我还能吃……”   暮玉懵懵懂懂地被她拉了出去,等那糕出锅了,她又守了过去。酸菜端着新鲜出炉的糕,她就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酸菜忍不住分了她一块,然后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你一块,我一块,和谐美好地分着糕。   沈郁看那两人就跟小孩子一样,有那么一瞬间,让她联想到了九千岁,他吃糕的时候也是这样乖巧得不行。   吃完糕,酸菜欢欢喜喜地跑来找沈郁,“小姐,我好像找到同类了~”   沈郁点点头,秒懂。   酸菜带着暮玉下去熟悉府中情况,顺便消消食,又顺带着给她备了间房,准备了生活用品,还有两套换洗的衣服。   暮玉跟着她里里外外跑了几圈,肚子又饿了,又跑去守着胖大叔做东西。酸菜也正有此意,两人就肩并着肩,伸出个脑袋望着锅里。   胖大叔原本只有一个小迷妹,现在有两个,眼巴巴地在窗口守着他,就等他投食。   沈郁看完书出来,又见她们守在厨房,简直是咋舌,“不是才吃了糕吗?”   酸菜回头,“又饿了。”   暮玉也回头,朝着她笑得又暖又甜。   沈郁感觉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都说美人养眼,并不是没有道理。看那暮玉不就是什么都不会吗?光是朝着她笑一笑,就比听音楼里唱曲弹琴的还要惹人欢喜。   果真是一张好看的脸。   沈郁等着跟她们一起用了晚膳,又去书房看书去了,酸菜带着暮玉在院子里玩,玩着玩着,暮玉就趴在她窗口边上,递了一把果子给她。   “这是什么?”沈郁接过果子,才发现这是院子里结的青枣,她记得那棵树有点高,寻常人都是摘不到的,她用棍子敲下来的吗?   “酸菜说这是枣子。”暮玉又朝着她笑,“上边的才大,我爬上去摘的。”   府里没饭给她们吃吗?天天都在找吃的。   沈郁尝了一下,还有一点涩,“还得再等些日子,现在还涩得很。”   暮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趴在窗台上,“那等它熟了,我再摘给你。”   沈郁“嗯”了一声,又继续看她的书。   等她看完书,酸菜和暮玉已经歇下,她站在门外看了暮玉一眼,她睡得很沉,丝毫没有不适应,沈郁这才安心地去歇息。   晚上睡觉,总是噩梦连连,她时不时就会想起当初走丢的那些日子,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睡到半夜的时候还醒过来一次,瞧见窗外好像站了个人,盯着她看,她也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哪,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沈郁刚起来,就听见酸菜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暮玉不见了!”   沈郁心头一沉,连忙派人去找。兜兜转转了几圈才听府中下人说她昨天夜里就走了,走的时候还跟门口的侍卫说她表哥来接她了。   酸菜失落地不行,“她表哥这么快就来接她走,当初为什么还要把她扔在大街上……”   沈郁忽然又想起楼妈妈说的话,她说第二天暮玉的表哥就来赎她走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就像酸菜说的那样,真这么在乎她,为什么还要丢下她? 第19章 烦躁 皇后想让他娶金满枝。……   皇城,金华宫。   麒麟樽里燃着香木,余烟袅袅。   祁夙凛坐在瑶皇后旁边,喝着北冀国新进贡的茶,这茶每年只供奉五盒,皇上全都赏给了皇后,只有在金华宫里才喝得到。   瑶皇后倚着扶手,拿着小剪细致地修剪盆中的牡丹花,四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就像二十六七。她向来爱惜她的容颜,每天都是如此精心打扮,没有一处不精致。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肌肤白皙如雪,红唇微启:“本宫听说太后答应你与沈郁退婚了。”   “嗯。”祁夙凛点了点头,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焦虑,“儿臣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并不是说沈郁不好。”   瑶皇后剪掉枯枝,她并未对沈郁多做评价,至始至终都如此从容淡定,“你今年,快满二十一了吧,为何还不是时候。”   祁夙凛也说不上来,“儿臣还没遇到想娶的,所以宁缺毋滥。”   “你想娶谁……”瑶皇后端着剪好的牡丹,踱步来到窗前,将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又接着说:“未必能得偿所愿……”   “儿臣是还没遇上,若是遇上了……”   “你还不是不明白,你想娶谁不重要。”瑶皇后缓缓回头,抬起长长的睫毛,冷静地望着他,“你父皇为何让你来找我,你还没想明白?是因为他断不了你的念头,所以让本宫来帮你断。”   祁夙凛眉心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我父皇,说我的婚事随母后安排,我以为……”   瑶皇后冷笑了一声,她的声音很细微,却分外有力度,“以为能顺遂你意?凛儿,你生在皇家,不仅要享受荣宠,也要学会审时度势……”   她打开窗户,指着院子以外的地方,那是洗华宫的方向,“陈贵妃,身怀龙种五月有余,等她这胎生下来若是个皇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瑶皇后转头看向他,细长的眉目有些锋利,“意味着你再也不是你父皇唯一的皇子,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荣华,全都要分一半出去……若你还是如此肆无忌惮,便是你父皇也保不了你……”   祁夙凛紧抿着唇,并不服输,他定定地望着瑶皇后,一字一句地辩驳着:“我的身份和地位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谁也分不走,陈贵妃就算生下了皇子,他也比不上我。”   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同龄人都被他甩出十万八千里,这世间从来就没有难得住他、困得住他的东西,他就是天之骄子,就是如此自信乃至自负,他有这个本事和这个能力。   瑶皇后听他如此说,却并未放松下心神,“……你自视过高,将来若真掉下来,必是惨重教训。”   “母后。”祁夙凛放低了自己的声音,上前轻轻握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儿臣向来心气高,要做就要做最好的,要娶也要娶最好的,若今日草草将就,来日必成憾事……”   瑶皇后罕见地没有回应他的话,她往前走了两步,望着院子里摘花的女子,慢慢平复下自己的心情,“那是金丞相的嫡孙女,金满枝,今年才满十六,你应该没见过她。”   祁夙凛有些抵触,“母后……”   “你看都不看一眼,又怎知她不是你心中所想?”   祁夙凛无奈之下只好往前走了两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院中百花齐放,蝴蝶纷飞。   她正伸手去摘最大的那朵牡丹,细细的阳光铺在她身上,有种恍如仙境之感,微风吹着她的裙摆,太过明媚如画。   金满枝似乎也是注意到有人在看她,抬头对上祁夙凛的视线,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杂质,干净,单纯,又不谙世事,朝着他扬起一抹灿烂温暖的笑容。   祁夙凛丝毫不为之所动,他甚至觉得太过于刻意,甚至比沈郁还遭他厌烦。   “既然母后府中有贵客,那儿臣就先走了。”太子爷头也不回地离开,看都没有看金满枝一眼,那眼睛里都沉着冰霜。   母后想让他娶金满枝。   他不喜欢。   ——   休息了几天,小长假就结束了,沈郁特意起了个早,神清气爽地带着酸菜去上朝。   马车跑到半路上,又遇到了太子爷,她掀开窗帘跟他打了个招呼,马车就“哒哒哒”地跑在了前面。   祁夙凛也觉得奇怪,平日里沈郁那三天一掉、五天一坏的车轮子,自从那日与她商议退婚之后,就开始好得不得了,每次都跑在他前面,扑他一脸的灰。   岚三驾着马车跟在沈郁他们屁股后头,等他们一下来,自己也停下,欢欢喜喜地跑过去找酸菜说话,还给她带了果子,两个人就坐在马车上聊起了天来。   沈郁瞅了他们一眼,“太子爷,你这小侍卫是不是对我家酸菜有意思……”   其实太子爷也看出来了,只是他梗着脖子不承认,面色如常地入宫,“没有,不可能,他性格就那样,谁都聊得来。”   沈郁回头看了一眼,岚三正给酸菜递果子,笑得一脸满足,“他对谁都那样?”   祁夙凛坚定点头,“嗯。”   那岂不是渣男?沈郁心想,不能再任由他们这样发展下去,她回去得好好跟酸菜说说。   早朝如常进行,沈郁站在工部尚书身后,陪着他洗耳恭听。   其实这样的朝会沈郁大可不必参加,只是她想着多听一点,多知道一点,就能多做一点。到时候工部尚书提拔她上去混个从四品,她就是可以正式上朝的官员了。   工部尚书章涧已经年过半百,为官数十载,为人处世深得人心,沈郁在他身边学习了这么久,他也有心提拔于她,才会每次上朝都带着她。   沈郁恭听了半晌,朝中大臣说得最多的还是溜须拍马,再者就是哪个附属国又进贡了什么,又派了什么人来学习,叹为观止之内的。   倒是走的时候,章涧提了一下利江大桥年久失修,该修缮了。   皇上将此事全权交给了章涧,让他下去与户部尚书商议拨款之事。   当年的利江大桥就是章涧极力主张修建,连接南北两岸,打通了与北冀等附属国的枢纽,着实为太宸国带来了不少的好处。章涧也因此升了官职,他在位三十余载,全然成了太宸国利国利民的锦囊袋,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郁经常跟着章涧学习,也是受益良多。   当初她提出“堵不如疏”的理念,也是受到了章涧的启发,看了他对每次水涝之后的分析,再跟着他去实地考察,突然就开了窍门。   这次去修缮利江大桥,沈郁必不可能放过此等机会,刚下了朝,她就屁颠屁颠地跟着章涧,“章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章涧算了算时间,“还要申报、申银、审批……怎么着也要下个月了。”   下个月,编制之事正好落实。   沈郁连忙问他:“章大人准备带谁过去?”   “我去不了,我准备让严侍郎过去。”章涧转头看着沈郁,笑了,“你这话问的……莫不是你也想去?”   沈郁生怕自己表现得不够明显,又连忙点点头,“章大人,就让我跟严侍郎一起去吧,我也想观摩学习。”   章涧笑着点头,“我就喜欢你这积极上进的样子,正好,严侍郎那人太过刻板,你跟着他去许能弥补不足。”   沈郁连忙道谢,“谢章大人!”   章涧摆摆手,免了这些俗礼,“诶诶诶,别说谢不谢的,这都是你争取来的,好好珍惜,莫要辜负……”   旁边的祁夙凛一字不漏地听了这些话,他也想去,但他是太子,他不能去。   哎,当太子爷的日常烦恼。   沈郁与章涧分开,走到内门的时候,有个小太监追了上来,瞧那面相十分面生。   “沈大人,我是陈贵妃宫里的人,娘娘想请沈大人去洗华宫坐一坐……”   陈嫣然?   沈郁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望着不远处的太子,他显然也是听到了,面色也是瞬间就沉了下来。   沈郁虽说跟太子爷议婚不成,可也不想给太子爷添堵,与他为难,“这位公公,实是不凑巧,今日我与太子约了要去训练场,实行编制一事,恐不能应娘娘之约。”   编制之事乃是大事,可小太监却又听不明白,只觉得她在推脱,“沈大人,娘娘是有事相求,想让沈大人帮着给太后挑选一件合心意的礼物,烦请沈大人给给脸面,不要与奴才为难……”   “这……”沈郁抬头看了太子爷一眼,他果然忍不住,走了过来。   “沈大人与本太子忙于政务,哪有空与你为难?”祁夙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向来宽容,这生起气来更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那小太监没注意太子爷就在他身后,吓得魂飞魄散,“是奴才该死,扰了太子爷差事……”   祁夙凛懒得多看他一眼,转身看着沈郁,“沈大人还愣着做什么?”   沈郁赶紧跟上。   等出了宫外,她才向祁夙凛道谢:“方才多谢太子爷解围。”   “小事。”祁夙凛正准备上马车,又停下回头看着她,他忽然想起了前日去见母后,与他说的那番话,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沈郁,退婚那事……”   “皇奶奶说就这几日宣布。”沈郁以为他是急着跟她退婚,勉强扯出一抹笑,“太子爷急什么,这么久都等下来了,不急这一时吧。”   祁夙凛听完,更觉得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些什么,扭头就钻进马车里。   沈郁摸摸鼻子,她最近没跟他作对吧? 第20章 骗子 他捂住胸口,那种奇怪……   次日,皇宫。   朝阳殿里刚结束早朝,常嬷嬷便守在宫门口,等到沈郁和太子爷,说是皇太后召见他们。   沈郁和祁夙凛心里都明白,这是要彻底落实退婚之事了。   两人意外地有些沉默,谁都没有说话,一直到了漆梧宫,才开口叫了一声“皇奶奶”。   皇太后备了丰富的御膳,就等着他们,招手让他们过去,“过来吧,都坐着说话。”   沈郁坐在皇太后左手边,祁夙凛坐在右手边,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把视线挪开。沈郁也觉得奇怪,平日里相处都好好的,怎么今日要退婚了反而觉得怪怪的。   皇太后吃着吃着,见他们两个都不说话,便问沈郁:“最近公务可还轻松?”   沈郁点点头,“孙儿能应付。”   “府上的御厨可还合心?”   沈郁再点头,“十分合心。”   皇太后也就不说什么了,她给沈郁夹了菜,却没给太子爷夹,甚至话都没问他一句,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事让皇太后很不高兴。   祁夙凛识趣地没吭声,等用完了膳,他又赶紧扶着皇奶奶回去,又是给她端茶,又是给她送水,憋了半天才出声:“皇奶奶,退婚那事,其实我……”   皇太后冷哼了一声,看都不带看他一眼,“你也是个心急的,半个钟都等不了。那退婚的旨意,哀家已经拟好了,若是不急,哀家明日再公布……”   其实祁夙凛想说,可以先不急的。   他也是才发现,若是退了婚,往后说亲的人只怕烦都要烦死他。   可是皇太后都这样说了,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吵着闹着要退婚的是他,现在说不着急的也是他,这话他还真说不出口。   太子爷他抹不开面子啊。   沈郁偷偷看了太子爷一眼,见他没有反驳,便替他答应了这事,“那便明日吧。”   皇太后捂着头,似乎是气得头有些疼,一直喘着气儿,“那行,就这样定了,谁都不准再有异议。”   祁夙凛扶着她,有些担心,“皇奶奶可是头疼症犯了?孙儿去取药。”他说完就转身出去,询问常嬷嬷取药一事。   沈郁蹲在皇太后手边,伸手轻轻揉捏着她的太阳穴,“皇奶奶,这样好点了吗?”   皇太后轻轻点着头,想起了当年的昭奉公主也是这样帮她缓解头疾,又觉得这事让她受了委屈,更觉痛心,“你别难过,这件事是哀家让你受委屈了,但是哀家,肯定会给你挑个好的,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沈郁摇着头,“不委屈,不委屈。”   “你不委屈,但是哀家替你委屈!”皇太后很少如此声厉色疾,这件事确实让她很不好受,“这事本该由你母亲替你操心,可怜你母亲过世得早,没人为你操心婚事,哀家自然是要替你操心的……”   她越是说着,越是感到难过,“昭奉的婚事,便是哀家亲自为她做的主,那沈知乡确实是个好夫君,只可惜她命不好……你的婚事本来也该由哀家做主,可是没想到会如此收场……这事也怪我……”   沈郁眼见皇太后情绪有些失控,赶紧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好好宽慰她,“皇奶奶,这事不怪您的,是沈郁没有这个福分。太子殿下确实是个很好的夫婿,是沈郁没有这个福分,得不到太子殿下青睐,不怪皇奶奶……”   祁夙凛拿了药,停在了门外。   他微微垂着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沈郁,不知为何,有点刺痛。   他捂住胸口,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皇太后捂住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她拍着她的手,轻轻点头,“过去那些事,咱就不提了……你向来就是个有主意的,不管是做官也好,搬回沈府也好,你从来都没让哀家操过心,唯独这婚事,哀家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她说着说着,起身从匣子里拿了一封圣旨出来,“这是哀家为你求的圣旨,你先看看,若是愿意了,哀家便将它公布出去,你若是不愿意,就当哀家没有提过……”   沈郁接过圣旨,看完都有些心惊了。   皇奶奶要给她招上门女婿?   她结结巴巴着说:“皇奶奶,这、这只怕是于理不合……”   “在哀家这,只有合不合你心意,没有别的合不合……”皇太后收拢圣旨,重新放回匣子里,“哀家都想明白了,只要你活得开心,皇奶奶便开心,那圣旨就算是没有白求。”   “皇奶奶。”沈郁刚看了圣旨,还有些混乱,“孙儿还没想清楚,到底该不该接这道圣旨。”   “那就放在此处,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皇太后倚着扶手坐下,拉着她的手握住,“不求你余生大富大贵,但求你一生顺遂如意……”   沈郁枕着她的膝盖,“孙儿会的。”   眼泪微微湿了眼眶。   她要替父亲将沈家发扬光大,还要替她的母亲尽她来不及尽的孝道,还要去完成自己的心愿,她的余生不会太短……   祁夙凛立在原地,忽然很想知道那封圣旨上到底写了什么,能让沈郁如此吃惊。他胡乱猜测着,心里半是焦虑半是慌乱,拿药的手都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太子爷。”旁边的常嬷嬷催促着他,“快些把药拿给太后吧。”   祁夙凛回神,这才想起把药拿进去。   沈郁瞧见太子爷进来,便起身擦了擦眼泪,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皇太后吃过药,乏了,常嬷嬷扶她歇息。   她走的时候,又提醒了沈郁:“回去好好考虑,想明白了便来找哀家。”   沈郁老老实实地恭送皇太后,“孙儿记住了,皇奶奶好生歇息。”   祁夙凛听完她们的对话,心里更是蚂蚁在爬一样,痒得不行,“皇奶奶给你求的圣旨上写了什么?”   沈郁自顾自地往前走,“没写什么。”   祁夙凛才不相信,没写什么能让她这般感触?他追到她身边,又继续追问着:“封你为郡主了?还是让你升官了?”   沈郁猛然停了下来,她转头看着他,眉目间带着些许疏离和冷漠,“太子爷,那封圣旨是给我求的,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太子爷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他这般着急上火做什么。   但他就是着急了,就是上火了,他忍不住拽住她的衣袖,隐隐不希望的答案就浮在心头,“皇奶奶替你择婿了?”   沈郁把衣袖扯出来,含糊不清地敷衍着他,“差不多吧,就那么回事。”   祁夙凛猛然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拽了回来,神色都变了,“当真给你择婿了?”   沈郁被他拽得整个人都扑了过去,她慌乱中碰到了他的胸口,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他推开,小脸都吓得发白了,“太子爷这是做什么!”   祁夙凛怔了一下,本想说对不起。   可一想到她刚跟自己退婚,马上就开始择婿,心头又开始火冒三丈的。   “你又碰不得男人,怎么能给自己择婿?这不是害别人吗!”   沈郁不想理他,急匆匆往宫外走。   太子爷又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臂,非得要她把话都说清楚,“沈郁你说话,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一个月前你还跟我说喜欢我,怎么刚退婚就急着给自己择婿!”   他根本就没压制自己的声音,他说的话周围路过的宫人们全都听见了。   沈郁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面上带着几分薄怒,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太子爷,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我只是觉得没那么排斥你,所以愿意一试,太子爷莫要曲解我的意思。”   “你还不认账?”祁夙凛更不能让她走了,就拉着她的手,停在宫门口,“那你四处传播谣言,引起我的注意,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还在朝堂上处处跟我作对,还经常对着我笑,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郁感觉老脸都要被他给丢光了,甩开他的手就跑,眼看着太子爷又要追上来,她连忙转身抬手阻止他靠过来,“太子爷,你停下!”   祁夙凛停下了,还是紧紧盯着她。   沈郁站在宫门外,望着宫门里面的太子爷,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太子爷,咱们不是都退婚了吗?我也不跟你作对了,咱们之间还有哪些恩怨没解决吗?”   太子爷的面色又难看了几分,“沈郁,我发现你就是个骗子。”   沈郁:???   “你之前说喜欢我,是不是都是骗我?”祁夙凛越想越气,他还因为她的话时常失眠,结果都是他自作多情,“我现在半点感觉不到你喜欢我,你之前说的话都是在骗我!”   沈郁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他,“太子爷,您看不上我,我也没办法啊!我总不可能一直等着你,孤独终生吧?”   祁夙凛也没想着让她孤老终生,他只是想让她再等等,可到底让她等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他望着宫门外的沈郁,与自己之间隔着高高的门槛,好像那个距离,是他用尽一生的力气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太子爷。”沈郁的声音清扬婉兮,风吹起她的碎发,她轻轻拂到耳后,“你若觉得是我骗了你,那就当是我骗了你吧。”   他捂住胸口,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第21章 办事 有时候眼见真的不一定……   府里的小斑鸠开始学着飞了。   沈郁带着酸菜兴致勃勃地跑过去看。   假山那处已经成了斑鸠们的窝,全都“咕咕咕”地叫唤着,大斑鸠带着小斑鸠,正笨拙地学习怎么张开翅膀。平日里府里的下人时常喂养它们,个头长得不算小,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所以想飞起来格外得困难。   沈郁和酸菜蹲在假山边上,看得津津有味,两个大斑鸠带着五个小斑鸠扑腾着小翅膀,毛都还没长齐,走路都在摇晃。   “小姐,你看你看,那只走路好奇怪,像鸭子一样。”酸菜指着这边,一会儿又指着那边,“这只这只,这只要飞起来了!哦哦哦!是不是要飞起来了!”   结果看了半天,一只都没飞起来。   沈郁怀疑是他们平时喂得太多了,导致小斑鸠体格有点大,所以要飞起来比较困难。   “以后别喂太多了。”沈郁警告后院的人。   这边还在看斑鸠,那边吴主事就跑过来了,“大人,虞夫人和小将军来了,老奴让他们先去正堂里坐着。”   虞夫人怎么来了。   沈郁忽然想起了上次她交给自己的事,双手一摊,完了,事还没给人办呢。   她连忙带着酸菜过去,虞夫人一见到她就起身迎了过来,带了好些东西,有茶叶,有糕点,有酒,还有几匹上等的丝绸。   看得沈郁哭笑不得。   感觉虞夫人是来走亲戚的。   虞夫人拉着她的手坐下,连嘘寒问暖都省了,直奔来意,“郁儿呀,我上次托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沈郁佯装冷静地点点头,“嗯……虞夫人,其实吧,这个事嘛,还是得看看晋小将军自己的意愿……”   她说着说着,看向晋斐,他本来耸搭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一听她的话眼睛都亮了。   结果虞夫人一句话就破灭了他的希望:“他的意愿不重要,那尚书大人是怎么说的?”   “嗯……尚书大人,其实,他也是要看小将军意愿的……”沈郁绞尽脑汁,想把这事给掀过去,“虞夫人,您用膳了吗?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留在府中一起用膳吧。”   虞夫人压根就没想着要掀过去,拉着她的手亲昵地坐下。   “郁儿啊,尚书大人是不是看不上我家勺儿啊,哎,要说也是,毕竟我家勺儿什么都不会……”她说着说着,都要哭起来了,擦了擦眼角冒出来的泪花。   “诶诶诶?”沈郁被吓到了,赶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她想歪了,“章大人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他是觉得,有些东西得从基层做起,虞夫人觉得我说的对吧?”   虞夫人擦着眼泪,似懂非懂地点头。   沈郁接着忽悠:“小将军毕竟是初来乍到,若是一来就领个一官半职,难免不能服众。凡事都不能太急,章大人说了,做人做事就得像修利江大桥那样循循渐进……”   虞夫人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地,可还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那我家勺儿,得从哪里渐进啊?”   “夫人您知道利江大桥吗?”   虞夫人光是点头,其实她也不太清楚。   沈郁接着忽悠,“那利江大桥原本交接北冀与太宸,乃是经济命脉,最近急需修缮。章大人极其重视此事,连夜上书皇上,请求修缮,昨儿皇上已经允了,就等着章大人上呈拨银的折子……”   虞夫人的声音颤了一颤,“这跟我家勺儿有什么关系吗?”   “夫人您想啊,这可是下达基层,上达天听的大好机会,做得好了,不仅是章大人看在眼里,还要受皇上亲自褒奖,区区一个官职那还不简单吗?”   “哎呀。”虞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差点当场就站了起来,“那我家勺儿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那是当然。”沈郁煞有其事地点头,“章大人说了,理当给小将军这个机会。”   虞夫人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拉着她的手“郁儿”长“郁儿”短的,感谢她在尚书大人面前帮她家说话,说着说着,等回去还要再给沈郁送两只野鸽子来。   沈郁赶紧拒绝了她,她担心自己的家假山变成斑鸠巢。   唯一不高兴的,当属晋斐。   他吃饭的时候一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都没夹几下,就把饭全吃完了,碗筷一扔,冷着一张脸,“我吃完了。”   虞夫人懒得看他,他在家也是这幅德行,打都打不过来,他爱甩脸子就让他甩,等回去再慢慢收拾他。   沈郁没吭声,等饭吃得差不多了,然后才提了她一直想提的那件事,“哦,对了,章大人还说路上不安全,若是有个人能护着就更好了,我想着小将军武艺超群,应当能担此大任……”   虞夫人本就心情好,听了她说这话,也随声附和,“对对对,勺儿抗打,带他去路上安全。”   沈郁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可又为难地皱起了眉毛,“小将军是不是很久都没练过了?感觉手臂上的肉都松弛了?”   晋斐一听,当场就不乐意了,正想把袖子撸起来,显示一下自己结结实实的膀子,立马就听到沈郁接着说:“那不行,得练,要不小将军先去训练场练练吧,正好太子爷最近也经常去那边,去混个脸熟,准没坏处。”   这话都让沈郁说完了,虞夫人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薅着头发说:“是是是……”   晋斐愣了半会儿,瞧见沈郁偷偷跟他挤眼睛,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沈郁这是在帮他。   所以他可以天天去训练场了?   晋斐心里就像有猫儿在抓一样,几乎就要安耐不住地跳起来。可是他得忍住,千万不能让他娘发现他这么高兴,否则她一定会一个大嘴巴子呼过来。   吃过午膳,沈郁亲自送他们二人出去。   这边前脚刚回府,后脚就瞧见晋小将军正从墙头翻进来,沈郁望着挂在墙头上的晋斐,心里实在是感叹不已。   这练武的身子就是好。   晋斐顶着一头大太阳,晒得满头是汗,挂在她家高墙上,喊住了她,“沈郁,你过来。”   沈郁走过去,光是抬头看着他都觉得有些费力,“小将军还有事吗?”   “以前的事,咱们就算扯平了了,这次的事谢谢你,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晋斐还算讲义气,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了。   沈郁笑着点头,“人情我收下了,你好好练,能到达什么样的高度,全看你自己。”   晋斐点点头,又想起了一件事,“我听说你跟太子退婚了?”   沈郁今天还没出过府,也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你们都知道了?”   “对啊,太后张贴了公告,现在俞都所有人都知道了,说是感情不和,所以双方决定退婚。”   沈郁听完,心情比自己想象中得还要平静,她以为自己多少都会有些意难平,可没想到,会接受得这般坦然。   “太后说得对,就是这样。”   “但是我听外面的人说,太子爷是无辜的,全是因为你流连花丛,为太子所不喜,所以才被退了婚。”   沈郁笑了笑,没反驳,“对啊,我喜欢美人,太子又不是美人。”   晋斐睁大了眼睛,就好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这都是外面传的,你怎么都不反驳……”   “谣言止于智者,随他们吧。”沈郁打开她的扇子,扇面上就写着风流成性,她眯起眼睛笑着,就像一只精于算计的小狐狸,“晋小将军,你趴在墙头上不热吗?”   晋斐本来也打算要走了,刚起身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咕咕咕、咕咕咕”的声音,抬眼一眼,两只大斑鸠正带着五只小斑鸠,排着一排,迈着小步子,挨个儿挥动翅膀。   “啊!”晋斐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不是我的斑鸠吗?不是被炖汤了吗?”   沈郁摇着扇子,叹息道:“晋小将军,所以有时候眼见真的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谣言,小将军还是少听一些吧……”   晋斐挂在墙头,发着楞。   太阳当头,晒得他汗流浃背。   酸菜跟在她后头,小声问着她:“小姐,你真跟太子爷退婚了?”   “嗯。”   酸菜小声哔哔:“难怪小姐今天都不出门,还跟我一起看斑鸠学飞,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沈郁瞪了她一眼,“跟这件事完全没关系好吗。”   “那你为何听音楼也不去了,金品阁也不去了,不就是因为这件事有些丢脸吗?”酸菜想着,也有些苦恼,“完了完了,我也要跟着小姐一起丢脸了……”   沈郁用力摇着扇子,烦躁得很,当初怎么就没给自己挑一个省心点的丫头,“谁说怕丢脸了?我现在就去听音楼,谁不去谁是孙子。”   “啊?小姐真要去啊?”   ——   沈郁跟酸菜刚走不久,府里就来了一个人,吴主事看到,愣了一下,“暮玉姑娘?您不是被表哥接走了吗?”   暮玉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嗯,我来找沈大人,她在吗?”   “大人不在,刚去了听音楼,您找大人有什么事吗?先到府里坐会儿吧,等……”   暮玉听到沈郁不在,转身就走了。 第22章 流言 想必正伤心地关起门来……   沈郁一来听音楼,楼里的姑娘都眼巴巴地把她给望着,楼妈妈连忙上前招呼着她。   “哎哟,沈大人。今儿准备点谁?”   “今天谁都不点。”沈郁兀自上楼,“楼妈妈,你给我备把好琴,我今天就想来弹弹琴。”   外边流言四起,楼妈妈也不是不知道,她只当沈郁是心情不好,便吩咐底下人好生伺候,谁都不要轻易进去打扰。   要说心情不好,沈郁确实有点。   她今天谁也不想见,反正见谁,第一句话问的准是退婚之事,听得烦躁。   她轻轻拨弄着琴弦,与楼下琴声合鸣,一曲江湖悠远,二曲世外桃源,三曲登高望远,弹着弹着,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酸菜瞅着外边的人,都在猜测沈郁今日为何弹琴,是否跟退婚一事有关,她听得生气,索性把窗户都给关上。   可是她一关,在外人眼中更像是做贼心虚,可见真如传闻所言,她就是遭了太子爷厌弃,正伤心地关起门来哭。   “要我说啊,沈郁这般年纪被退了婚,只怕是将来也找不到好姻缘。”   “那能怪谁?还不是怪她自己。你看她那行事作风,俞都哪个闺秀做得出这等事来?太子爷退了她的婚,那就是应该的……”   “说来也是,太子爷什么身份,她也敢去高攀……这俞都的名门贵子只怕都是看不上她了,将来还不是只能自降了身份去低嫁……”   “保不准人家还做着拜相封侯的梦呢。”   “那可真是在做梦。”   沈郁关了窗户自然听不到外面的流言蜚语,隔壁的林晏却是听了一个遍。他喝着茶,看着底下的人接头交耳着,沉默着不为所动。   “爷。”望言缩回了脑袋,方才酸菜关窗他也看到了,“看来沈郁是真伤心了,属下方才瞧见酸菜把窗户都关了。”   林晏微微抬起丹凤眼,眼睛望着底下的人,耳朵里却还是听着周围传来的流言蜚语。   以往还没退婚的时候,流言还没有这般嚣张,可能如今都觉得沈郁是彻底摔进泥坑里不可能再爬起来了,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楼妈妈敲门进来,带来三个美人,“世子爷,都是按您的要求挑的,您看看?”   晏世子今儿一进门,便说要长得好看的,不要认识的,楼妈妈连忙跑去挑挑选选了半天,才选出这三个懂事的丫头,捯饬一下也好看。   林晏看了一眼,便回过了头,“楼妈妈莫不是敷衍我,这就是楼里最好的?”   楼妈妈早就习惯了晏世子这般挑剔,连忙打着圆场,“哎哟,瞧世子爷说的,我敷衍谁也不能敷衍咱们楼里的大金主啊……”   林晏转过身来,他靠着椅子笑了笑,垂下的眼睑藏住了眼底的情绪,“楼妈妈,我听说这楼里不是新来了个姑娘,美如天仙,把沈郁把迷得神魂颠倒吗?今日见的这三个,也不像传闻中的那位……”   楼妈妈一听就猜到他说的是暮玉,“哎呀,世子爷,那暮玉姑娘是在楼中待过,可是人家表哥没过几日就来把她赎走了,楼妈妈我也留不住啊……”   林晏面上的笑容随即就淡了几分,他抬起眼睛看着楼妈妈,莫名就给人一种压力,“那楼妈妈你说,那暮玉究竟有何本事,能把沈郁给迷得神魂颠倒?”   “这。”楼妈妈也不好说,她担心说错话又得罪了沈郁那边,“许是因为长得好看吧,别的什么她也不会……”   林晏笑了笑,回过头去,幽声道:“原来那沈郁也不过是个肤浅的……”   楼妈妈吓得满头大汗,连忙带着那三个姑娘离开,一路上都觉得有些后怕。   晏世子是怎么跟沈郁杠上的?   为何沈郁点过的姑娘,他都要硬生生地点上一遍才肯罢休?   被晏世子嫌弃的那三个姑娘,有一个小声开口了:“楼妈妈,不是说晏世子谦谦君子,最是温柔吗?可我刚刚看他那眼神,都要吓死人了……”   “对啊,我听说林侯爷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当年好像也是个烟花女子,还给侯爷生了个儿子,晏世子应当最讨厌我们这样的女子……”   “啊,那外面传他谦谦君子,也是假的了?”   到底是刚来的,嘴上都没个把门,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敢说。楼妈妈当场就嚎了她们一嗓子,“都别说了!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身后的姑娘全都噤了声。   楼妈妈又想起了当年那件事。   当年的小晴姑娘,不过是喜欢沈郁多过林晏,那晏世子就买凶想要杀了她,可见那些世家公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楼妈妈刚下楼,就被一个姑娘给撞了,正想训斥她,却发现那不就是被表哥赎走的暮玉吗?   “你,你怎么又来了?”   暮玉回头看着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来找沈大人的。”   “你找沈大人做什么?”楼妈妈生怕她惊扰了贵客,连忙拉着她的手臂,“沈大人今日心情不好,你还是不要上去添乱了。”   暮玉力气大得很,立在那里拽都拽不动,她非要往楼上跑,楼妈妈拦都拦不住她。   她跑上楼,推开沈郁的雅间就进去了。   楼妈妈在门外心惊胆战了半天,也没见沈郁发火,当即觉得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   林晏屋里听到了动静,望言推开了门,“楼妈妈,隔壁怎么了?”   楼妈妈望着里边坐着的林晏,支支吾吾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若是晏世子误以为她是故意不带暮玉上来,那这误会可就大了。   林晏放下茶杯,轻轻摇晃着他的扇子,那眉目之间都带着冰冷之意,“方才跑过去可是暮玉姑娘。”   暮玉跑过去的时候,正好门没关上,开了一条缝儿。她停了下来,隔着缝儿看了林晏一眼,只那一眼,林晏便明白沈郁为何会喜欢上她了。   那股子干净,是沈郁最喜欢的东西。   无论是以前的小晴,还是后来的青露,他点过沈郁所有留念过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干干净净、不谙世事的脸。   林晏放下茶杯,陷入沉默当中。   楼妈妈赶紧给自己解释,“那暮玉真被她表哥给接走了,她已经不是咱们楼里的姑娘,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跑了过来,许是、许是,许是沈大人叫她过来的……”   林晏听到此处,转头看着她,忽然笑了,“楼妈妈,既然不是你楼里的人,那就没事了,你下去吧,我暂时不需要谁来陪。”   楼妈妈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有余悸。   暮玉钻进房间里的时候沈郁正在调音,险些划伤了手指。她抬头望着暮玉,有些意外,“你怎么又来这里了?”   酸菜也停下拿果子的手,“暮玉姑娘!”   暮玉朝着酸菜笑了笑,弯腰凑到沈郁身边,坐在她旁边,“沈大人,我只是肚子饿了想去找你,可你不在府上。”   “那你可以跟府里的管事说啊。”   “可是我只想跟沈大人说啊……”   这姑娘,真是个傻的。   沈郁看向酸菜,“别吃了,拿点给暮玉。”   酸菜看着桌子上的果子和糕点,为难得很,挑了半天才挑出几样东西,不情不愿地递给暮玉,“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你若是觉得不好吃,就重新再点。”   暮玉一点也不挑食,拿起就吃。   她吃了一会儿垂下头,瞧见沈郁手下的琴觉得稀奇,便忍不住伸手拨了一下,她的手指又细又长,随便拨弄两下都是赏心悦目。   沈郁忍不住去看她的手,寻常女子的手都是软弱无力,拨起琴来软绵绵的。暮玉倒是不一样,她的手指很有力,随意拨弄,都如刀剑出鞘一般犀利。   她忽然起了疑心,“暮玉,你学过武吗?”   暮玉老实地点头,“和我表哥一起学的。”   难怪力气这么大。   沈郁调着音,时不时试一下,暮玉也学着她的样子拨弄着琴弦,但是她下手没有轻重,把绷紧的弦给拨断了。   “诶?”沈郁震惊了,惊讶地望着她,“暮玉,你这力气也太大了,琴弦都能拨断。”   暮玉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我师父和表哥也经常说我力气大……”   沈郁拉着断弦,这完全是修不好了,只有重新换一根。她本来只是想调调音,没想到暮玉拨弄两下竟给拨弄断了。   “酸菜。”她喊了一声。   酸菜明白,“我去找楼妈妈换。”   她说完就推门出去。   沈郁手里还捏着断弦,那细细的琴弦要想弄断还是不容易,她的手没伤着吗?她的视线落在暮玉的手上,她好像一点事也没有,还在继续拨弄着琴弦。   她忽然一把抓住暮玉的手,看着她干干净净的手指,上边连指甲都没有,就这么硬生生地拨断了琴弦,自己却一点事也没有。   沈郁直觉不妙,“暮玉,你是哪里人?”   暮玉怯生生地看着她,“我是孤儿,师父收养了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的人……”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暮玉皱起了眉头,她似乎是遗忘了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了。”   “那你表哥又是谁?”   “表哥就是表哥。”   “名字。”   暮玉低垂着头,“我想不起来了……”   沈郁感觉她不像是演出来的,她阅人无数,感觉得到她说的都是真话,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莫不是……痴儿? 第23章 靡靡之音 他用剑挑断了琴弦……   雅间的门忽然被人推了开,林晏从外头看进来,就瞧见暮玉可怜兮地低着头,沈郁抓住她的手,微微侧着头,似乎是想对她做什么。   林晏脸色微变,他从未见过沈郁对谁如此亲昵,便是女子,也不曾。   沈郁不便再追问下去,松开了手。   “晏世子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你屋里有个绝世美人,便想着来瞧一瞧。”林晏弯腰入内,那眼睛一直盯着暮玉,带着深深的审视。   暮玉望着林晏,似乎是有些警惕,她能感觉到这人对自己的敌意,她对这些很敏感。   林晏入屋坐下,总算是瞧见了暮玉的真容,她穿着粉色的裙子,却一点也不显得俗气,反而衬得她脂如凝玉。   她的长相也是林晏见过最好的,她天生就面带三分颜色,与这听音楼里的任何人都不同。她什么妆容也不需要,桃粉色的唇,不谙世事的眼,不食人间烟火的干净,就像九天之上误落凡尘的仙女。   林晏有些走神。   他看着她紧贴在沈郁身边,拨弄着她面前的琴,沈郁一点反应也没有,似是习以为常。   他忽然想起当年,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身就一脚把他踹下了池塘……   “世子爷?”沈郁叫了他一声,把他的魂儿叫了回来,“你今儿怎么不叫青露作陪?”   林晏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转头看向旁边的暮玉,“沈郁你可真不够意思,藏着什么好的美人,一个人独享?”   暮玉立马变得警惕,抓住沈郁的衣袖。   沈郁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晏世子,暮玉不是听音楼里的人。”   林晏勾着嘴角,“那又如何?”   他望着暮玉的眼神,就仿佛是势在必得。   “世子爷可别想了,她是我府里的人,这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这么多,晏世子没必要非得跟我过不去。”沈郁很直接就表明了她的态度,她这是决定将暮玉护到底了。   她当年护着小晴的时候,也是这样。   林晏笑了笑,“沈大人说笑了,既然是你府上的人,我自不会动她。”   酸菜找了琴师过来,重新换了弦,调了音。林晏端起茶杯喝茶,忽然道:“许久没听你弹琴,不知今日可有幸一听?”   沈郁想起了以前风栾郡主教她和林晏弹琴的时候,林晏总是一学就会。后来听说林侯在外头的那个女人也是因为弹琴卖笑,才得了林侯的青睐,他便用剑挑断了琴弦,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动过琴。   “既然来了,有什么不能听。”   沈郁尝试着拨了两下,旁边的暮玉总是心痒跟着她一起拨,拨着拨着,音不成音,调不成调,听得人耳朵都痒痒的。   “不是这样拨的。”沈郁捏着她的手指,轻轻划拉过去,“你的手指不能太僵硬了。”   暮玉似懂非懂,放轻了力气,拨出的声音却像哑了一样,响了一下就戛然而止。   沈郁轻轻拨弄着琴弦,清浅的音调便从她指尖传出,她弹的是方才楼下的小倌弹的那段,她只听了一遍便能弹出个大概。   暮玉觉得好奇,总是试图去拨弄琴弦,给这段清扬的音调加了几缕靡靡之音。   她们肩并着肩,看起来就像是二人合弹了一曲琴音。暮玉个子比她高一些,凑到她身边的时候,好像一低头就算把她给圈进去。   林晏微微眯起了眼,他看着暮玉修长的手指,右手虎口处有些许的薄茧,还有她的手,弹琴的力度跟寻常的女子根本就不一样。   “暮玉姑娘,你喝口茶歇歇吧。”林晏端起茶壶走过去,给她倒了一杯茶,伸手递给她的时候,刻意松开了手。   茶杯眼看着就要落下去,打湿她的衣裙,她却瞬间伸手抓住了杯子,速度快得让人瞠目结舌,里边的茶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沈郁愣住了,看着她手里的杯子。   “哎呀,我方才没拿稳。”林晏朝着她道歉,然后看了眼她的手,“暮玉姑娘的反应可真快,沈大人可是一点都没反应过来……”   暮玉抿紧着唇,盯着林晏,她能感觉到这人对她的敌意,瞬间身子都绷紧了。   “暮玉。”沈郁抬头看着她,“你说你记不清你的师父和表哥的名字,那你可还记得他们的住处?可还记得你的住处?”   暮玉紧张兮兮地抓着她的衣袖,“沈大人,我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山上,真不记得具体在哪了……”   她的话明显漏洞百出,可是沈郁就是对她深信不疑,“那下次你表哥再来接你的时候,你带他来见我,把事情都说清楚好吗?”   暮玉用力地点头,生怕她不相信自己。   林晏倒是没想到,沈郁真被这女人给迷得神魂颠倒了,不问出处,不知由来,就这么放心地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他笑了笑,反问沈郁:“我见这美人也不过是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却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沈郁你究竟喜欢她哪里?”   沈郁早就习惯了晏世子话里带呛,他要是有一天不跟她作对,那他就不是林晏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晏世子喜欢青露那般多才多艺的牡丹,我却独爱这干净无尘的幽兰。”   她抬眼看着他,“晏世子不是来听我弹琴的吗?坐下好好听不就行了。”   管那多干嘛。   林晏被她气得够呛,带着望言就走了。他走出了听音楼,又忍不住回头望去,隐隐还能听见沈郁屋里传来的靡靡之音。   “望言,你帮我查一下这个暮玉。”   望言警惕了起来,“爷怀疑她?”   “我在这俞都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女子,这突然就出现在沈郁身边,将她迷得神魂颠倒,难免让人怀疑。”林晏的目光随即就冷了下来,“沈郁糊涂,我可不糊涂。”   “是,爷。”望言立马就下去查了。   他们林家在俞都这么多年,一直都暗中经营着通书阁,掌管着俞都大小情报,每天来了多少人,发生了多少事,全都是第一时间汇总到通书阁,想要查一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暮玉跟着沈郁学了几个音,拨得有模有样,点弹之声十分轻快。沈郁弹这边,她就弹那边,还是不太跟得上,好歹没有乱弹。   酸菜听得昏昏欲睡,头都差点撞到桌子上,猛然清醒了过来,“小姐,咱们还不回去吃饭吗?”   暮玉一听吃饭,连忙抬起了头,满眼期待地望着她。沈郁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便带着她们二人回府去了。   府里的御厨给他们做了一桌好吃的,暮玉就像没吃过饭一样,把桌上的菜都扫荡一空。酸菜抢了半天,没抢过她,刚看上的鸡腿,一眨眼就只剩鸡骨头。   “啊!暮玉!你也太能吃了!”酸菜要被她抢疯了,“小姐你看她!咱家都要被吃穷了!”   暮玉委屈巴巴地抬头看着沈郁。   沈郁笑着说:“慢慢吃,别噎着。”   酸菜感觉自己都没吃饱,跑去厨房等着出糕。暮玉就跟在她旁边,糕一出来就分走了她一大半。   “啊!小姐你看她!她太能吃了!”   沈郁被吵得脑门都有点疼,跑去书房偷偷看书,看着看着,天色便黑了下来。她抬手正想点一盏油灯,瞧见窗台上放着七八个枣儿,还是特意挑的大的。   暮玉给她送枣来了,却没打扰她。   沈郁合上手中的书,去偏房看了暮玉一眼,她正趴在床上,睡得很香很香。   这世间能活得如此舒心之人,大抵也就她和酸菜二人了吧。   沈郁收拾干净也回屋睡觉去了,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黑影站在她床头,她想睁开眼,可是却像鬼压床一样动弹不得,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在噩梦连连中睡了过去,睡得并不安稳,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觉得眼睛发涩。   “小姐!不好了!”酸菜又冲进了房间,“暮玉姑娘又不见了!”   “府中找过了吗?”   “吴主事到处都找过了,就是没见人!根本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酸菜想起了上一次,也是这样的情况,“是不是他表哥来接她了?”   沈郁忽然皱了眉,上一次也说是她表哥把她接走了,可是谁都没见过她表哥长什么样,包括这次也是。   她带着疑虑连早朝都没有去,跑了一趟听音楼,楼妈妈都还没开始营业,打着哈欠,听到她问什么“暮玉”,什么“表哥”的。   “暮玉表哥吗?”楼妈妈这会儿还没开眠,努力回想了一下,“那天好像是来了一群穿白衣服的人,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她表哥,反正有人把银子都给了我,我就没管其他了。”   沈郁感觉事情越发令人迷惑,“白衣服?楼妈妈你还记得其他特征吗?”   “他们好像都带着长剑,还带着面具,神神秘秘的,也不怎么说话,就问了暮玉欠了多少钱,然后丢给我一袋子钱就带着人走了。”楼妈妈说到这里还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数过,给的钱有多的。想必暮玉那表哥家也是不缺钱的……”   白衣服,佩剑,面具。   沈郁完全想不起来,俞都哪里有这样的一群人? 第24章 秋罗门 不受国法所治,仅为……   望言带着密函,来到林晏跟前。   “爷,都查出来了。半个月前是暮玉第一次出现在俞都,她在听音楼欠下一百二十两银子,被楼妈妈哄着签下卖身契,这也是她第一次遇见沈郁……”   林晏接过密函,迅速展开。   “沈郁离开之后的第二天,便有一群白衣人来到听音楼,将她赎走。据当场目击者所说,这些人都戴着斗笠和面具,不露真容,还佩着长剑,很像传闻中的秋罗门。”   秋罗门。   林晏记得这个门派原本属于朝廷管辖,后来受皇上之令远迁霖山,虽不在朝,却一直为朝廷输送人才,不受太宸国法所治,仅为君主一人效力。   朝中大多密职皆为秋罗门所备,暗地里为皇室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实为皇上掣肘朝廷官员的一把利刃。   关于这个门派的记载,很多都被毁于一旦,林晏也不过是听阁中老人说起过,就连史书,也不曾留下过他们的痕迹。   “秋罗门乃前朝太祖皇所立,一生只忠太宸国的君主,君主若换人,忠诚便换人。据传闻,秋罗门只挑选无名无姓的孤儿,从小便以杀手的身份培养他们,上等者,便可出山奔赴皇命,下等者,便只能老死在霖山。”   “还传闻秋罗门之人,大多有两种身份,也就有两张脸,一张是他们真实的脸,一张是人皮面具,因其法炼制复杂,所以一生只练一张皮,若两种身份皆被暴露,便只能死遁,要么重回秋罗门,要么成为暗卫。”   “属下能查到的便是这么多了,关于他们的记载实在是少之又少,他们究竟因何而来,因何而去,何处任职,一概查不到。就连查到的这些也并无史书支撑,只是一些口口相传之言,以及后世对他们的猜测,不知真假。”   林晏陷入回忆当中。   他听说秋罗门从不收女子,因为女子十有八九无法出山,那个暮玉,究竟是什么来头?   “秋罗门赎暮玉,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是秋罗门之人,要么就是奉皇命前去救她。”   林晏听完一直摇头,他直觉这件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当今皇上并不贪念女色,我也从来没听过最近有谁去过宫里,应当不是奉皇上之命。可那暮玉若真是秋罗门之人,她既然有能力下山,又怎会没有能力摆脱听音楼?”   他见过暮玉,他觉得她并不像城府很深之人,甚至,干净得一眼就能看透。   林晏忽然想到了什么,“望言,你觉得暮玉露出来的是她的真容吗?”   望言努力去回想,“看着不像假的,可是传闻秋罗门所制的人皮面具,与真脸并无二异,正因如此,所以极难制作。”   “那她接近沈郁,又是为什么?”   “爷,会不会是我们想太多了,她或许只是偶然认识沈郁,并没有什么目的。”望言觉得暮玉不像那种人,她的眼神跟听音楼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这才是林晏最担心的地方。   所有人都觉得暮玉人畜无害,万一她真有什么动作,谁会防着她?   “望言。”林晏把手中密函递给他,“把这个密函装进信封,递给沈郁,说什么你看着办,点拨一下她。”   “是,爷。”望言拿着密函办事去了。   ——   沈郁查到楼妈妈这里,线索便断了,她带着疑惑又去了一趟户部。户部的廖大人见多识广,她一般有不懂的都会去问他。   廖乾深听了她的描述,立马就想到了秋罗门,便把那当中的门门道道都与她讲了一通,末了还说了说自己的看法,“秋罗门向来不分是非,只遵皇命,若真是他们奉命办事,我劝你啊,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妙……”   沈郁也算是听明白了,躬身行礼,“沈郁自然不会去管不该插手之事,谢廖大人解惑。”   离开户部,沈郁直接就带着酸菜回府,这件事已经超过了她该管的范围,她明白自己平日里该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不要去打乱。   回到府中,吴主事递了一封林晏送来的信,那信上所写,与沈郁今天在户部听到的一般无二,还给她带了一句话:“切莫惹祸上身。”   沈郁听完笑了,“晏世子可真是担心错人了,我沈郁最不会做的就是惹祸上身。”   她接下来该吃吃,该喝喝,全然就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外头流言四起,她称病休了几天的假,等风平浪静了一些才去上了早朝,还是那般精明果断的模样。   祁夙凛已经好几天都没看到她,猛然瞧见了她,必不可能让她给跑了,刚下完朝就扯着她的衣领,“跟我去训练场,看榜单。”   沈郁对训练场是半点兴趣都没有,若不是皇上命她从旁协助,她怕渎职,真不愿跑这一趟。太子爷一路上都在跟她说着什么,她左耳进右耳出,最后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倒是外面的酸菜跟岚三说了点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越听越担心。不行,她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酸菜,莫要被人骗走了心。   等到了训练场,最先入眼的就是那块功勋榜,从上到下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就是他们每个部分获得的功勋点。   沈郁从下往上看,看到最上边的一个,着实惊了一下,“晋小将军排第一?”   守榜的人解释道:“这榜是昨天上午截止的,只排出了前五百名,晋小将军比别人进来的时间晚,可他每一项都十分出色,所以才得了第一,还把第二名甩出十万八千里。”   沈郁挨着看过去,骑马,射箭,长茅,剑术,摔跤……十八般武艺,小将军样样第一。   喝,这可真是太优秀了。   祁夙凛看完,就说了两字:“还行。”   没给晋老将军丢脸。   “太子爷!”晋斐瞧见他们,提着他的长矛就跑了过来,浑身大汗淋漓,看着晒黑了不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沈郁,你也来看小爷了!”   沈郁盯着他手里的长矛,有些不敢相信,“小将军真的十八般武艺全都会吗?”   “那是当然。”他说完就顺手把手里的长矛扔给了她,嚯嚯哈嘿比划了两招,“看到没,这招是卧虎藏龙,这招是摘星揽月……”   沈郁下意识抓住长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退了半步,险些把她给压折了,还好酸菜在后面抱住了她。   祁夙凛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长矛,一脸很轻松的模样,“沈郁,你怎这弱不禁风的?”   晋斐拿回了他的长矛,随随便便就能舞个来回,沈郁这弱鸡拿都拿不动,他看不起她。   他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沈郁莫名淡然,跟个傻子计较什么。   “初步来看,这套制度还算行得通,等我回去跟禁军统领他们商量一下,看提哪四位都军上来,这事就算是落实了。”祁夙凛说这话的时候很自信,跟他想象中的差不多,“督察院也建起来了,领事的是跟你一年的新科状元,剩下几人也大多都是新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让他们做这些正合适。”   沈郁记得当年的新科状元肖栾生,据说是脾气太过直拧,没少吃苦头,做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也没什么人际来往,现在提他来做检察史,再合适不过。   沈郁忽然感叹,“今年又是科举之年,一晃三年过去了,我当年参加科考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祁夙凛那年也参加了科考,他考得比沈郁好,但他勤于练武疏于看书,还是比不过那些专攻于精的学子们。   “是啊。”也是那一年,就跟撞了邪一样,每天上朝都能遇到沈郁。   太子爷想起这些不禁笑了起来,他那个时候恨沈郁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一起处事。   他忽然发现,他憎恨的只是那道束缚住他自由的婚事,而并非是沈郁这个人。   他被那些莫须有的东西遮住了眼,等真正退了婚之后,他才发现他一点也不讨厌沈郁,甚至还隐隐有些欣赏她。   沈郁奇怪地看着他,“太子爷笑什么?”   祁夙凛立马恢复冷漠脸,“我笑了吗?”   从训练场出来,沈郁还是坐自家的马车回去,走之前,岚三塞了一袋果子给酸菜,走了老远,回头还能看见岚三恋恋不舍,一脸情深的模样。   沈郁顿时警觉了起来,探了探酸菜的口风:“酸菜,你觉得岚三那个人怎么样?”   酸菜打开袋子,全是她爱吃的东西,“我觉得岚三挺好的啊!小姐,你看!岚三给我买的小吃食,都是我喜欢的!”   沈郁担心她着了岚三的道,连忙提点她:“不就是几个果子嘛?又不值几个钱,我是问他人怎么样。”   “他人挺好的呀,对我很好。”   沈郁心想,完了完了。   “你就没发觉他有哪里不对劲吗?比如说,经常看到他跟别的女子在一起,或者说他对别的女子也这么好……”   酸菜一脸懵,“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吃醋吗?”   酸菜点点头,“我吃果子,不吃醋。”   “不吃醋好,不吃醋好。”沈郁这下子放心了,她再也不担心她家小白菜被猪给拱了。   因为她家白菜太小了,还没长心。 第25章 假面 这样完美的人,果真是……   沈郁回到府中,瞧见暮玉就站在门口,吴主事守在她旁边,一直劝她离开,可她就是不走,低垂着头谁的话也不听。   “小姐,是暮玉姑娘!”酸菜开开心心地跑过去,被沈郁一把拉住衣领,给拉了回来。   沈郁跳下马车走到暮玉跟前,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她,原本抿紧的唇,忽然就满心欢喜地朝着她笑了。   她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没说出什么重话,“暮玉,你走吧。”   暮玉的笑容逐渐消失,她红着眼眶拉住她的衣袖,“沈大人,你为什么要让我走,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高兴了吗?”   沈郁既然知道她跟秋罗门有关,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去管了。   她轻轻扯下她的手,认真看着她说:“暮玉,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可是我不知道该去哪……”   “你表哥会来接你。”沈郁说完便进府。   “沈大人!”暮玉急忙朝着她追过去,刚抓住她的衣袖,忽然气急攻心,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落在她的衣裙上如梅花一般潋滟。   沈郁猛然回头,便瞧见她唇间殷红,衣衫都被血染红了,心里一惊,“暮玉!”   “沈大人……”她一脸茫然地朝着沈郁走过来,手里还念念不舍地拉着她的衣袖,而后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倒在了沈郁身上。   沈郁当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搂住她的腰身,跟酸菜两个人把她扶了起来。   “吴主事,你去请郎中!”   府中众人都被这出其不意的一幕吓坏了,帮忙把暮玉抬回房间,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一点声息都没有。   “暮玉?”沈郁轻轻拍着她的脸,当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擦干净嘴角的污血,急得去探她的鼻息,也是时有时无,“郎中呢?”   “吴主事已经去请了!”   酸菜跑到外面焦急地等着,终于等到了吴主事回来,赶紧带着郎中入屋,给暮玉把脉。   郎中把完脉,面色沉重的不行,“姑娘这是受了很重的伤,根本就没好全,如今淤血堆积,气急攻心,才会血脉逆行而晕。”   “那该如何?”   “恕老朽无能,实在是把不出她受伤的缘由,自然也无法帮她治伤。只能是先开一副活血祛瘀之药,为她化去淤血,这究竟能不能醒过来,全然看她的造化了。”   沈郁听完,心都冷了一截。   她能猜出暮玉是受了内伤,这事只怕是只有秋罗门的人才能明白她的伤究竟因何。   “劳烦郎中了……”   酸菜忧心忡忡地守在她身边,一直守到深夜,两人皆是没怎么吃东西,强行给暮玉喝下半碗药,可她一点要苏醒的意思都没有。   屋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沈郁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叫醒了昏昏欲睡的酸菜,让她下去歇息。她守在暮玉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俯身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门,被轻轻推开了。   冷风灌入屋中,吹的人睁不开眼睛,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白衣的人,缓缓踏入了房间。   沈郁知道他是什么人,“阁下怎么称呼。”   白衣人戴着面具,浑身上下都裹着白色,嗓音却意外地锋利:“白锋。”   “你是暮玉的表哥?”   他点点头,似乎对沈郁并没有什么敌意,朝着床上的人走了过来,“暮玉伤势过重,又沉溺练武导致走火入魔,才会控制不住失去心智。幸得沈大人多次出手相救,没让他吃太多的苦,受太多的罪。”   他的话应证了沈郁的猜测,只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可惜,“那她的病治不好了吗?”   “若控制得当,便不会失了心智,但是近来,他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屡屡失控,我多次为他调息,仍然没有彻底治愈他的伤势。”   白锋来到床边,叹了口气,“他这一生醉心武道,痴迷功法成魔,迟早都会有这一遭。师父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是在拿命修炼,早晚要吃大亏……”   沈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想到暮玉这般柔柔弱弱的女子,也会痴迷于练武。   白锋喂暮玉吃下一粒药丸,用内力为她调养了伤势,暮玉的面色终于回了一点血色,好像沉沉睡了过去。   “她没事了吗?”   白锋把手里的药瓶递给沈郁,“还需要再调养,若明日还没醒,你再喂他吃一粒。”   沈郁接住了药瓶,忽然反应过来,“诶?你不把她带走吗?”   白锋声音恳切,“我还有任务在身,无法一直看着他,难免会有疏忽,恳请大人让他留在府上养伤,他若恢复了神智,便会自行离开,不会叨扰大人太久。”   沈郁点点头,终于明白了,为何暮玉总说她被她表哥丢下了,原来她表哥也是个大忙人。   白锋传完内力,本想为暮玉盖上被子,瞧见她衣服上全是血迹,便问沈郁:“大人有换洗的衣服吗?”   沈郁去拿了自己的衣服,就是不知道暮玉这么高的个子,能不能穿下。   她拿着衣服进屋,白锋伸手就要去拿,她忽然反应过来退了一步,“那个,暮玉她表哥,还是我来吧。”   “你不方便。”白锋说着又伸手过来。   沈郁坚持不给他,“毕竟男女有别。”   白锋愣了一下,回头瞧见暮玉的模样,忽然笑了,“大人误会了,暮玉并非是女子。我们秋罗门都有两个身份,暮玉不过是他其中一个身份而已,他并非是女子,那张脸也并非是他真正的脸。”   沈郁听完脑中里忽然“嗡”的一声,回想起第一次见暮玉的时候,还有帮他救他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暮玉的身份,因为他碰到自己的时候,沈郁一点也不反感。   她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对男子有很深的畏惧,便是林晏太子爷这般从小相熟的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更不用说这样一个陌生人。   “他、他是男的?”   白锋解释道:“并不是暮玉故意欺骗大人,而是他失了心智,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谁。”   “他小时候被师祖带上山的时候,穿着裙子,我们都以为他是女孩儿,就连师父也这样认为,所以一直都是把他当女孩儿来养,房间和浴室都是单独的。久而久之,他自己也以为自己是女孩儿,觉得自己跟我们不一样,所以从小就疏远我们,总是一个人练武。”   “后来师祖云游回来,我们才知道他是男儿身,喜欢过他的师兄弟们,因此多有厌恶于他,时常恶言相向,所以他就更加孤僻,一直都是一个人潜心修炼,等到了年纪,便自请下山了。”   “因为师父一直以为他是女孩儿,给他练的是一张美人皮,所以他下山之后,一直是以女子的身份做任务,一直到后来高升,才彻彻底底脱离了他曾经的身份。”   “可是后来他练功走火入魔,失了心智,潜意识里一直都还以为自己是女孩儿,故而穿衣裙,带假面,用假名……他并非是故意欺瞒大人,而是他,他只是忘记了很多事情,请大人莫要责怪他……”   沈郁听完之后,一点责怪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些心疼他曾经的遭遇,“那就不算是骗我,我自不会怪他。”   她说完,便将手里的衣裙放在床边。   沈郁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夜里一片冷寂,冷风四起,吹动着院子里高高的青枣树,吹落了一颗掉在她脚边上。   那上头的枣儿,才是最大的。   沈郁弯腰捡起青枣,想起那人放在她窗台上的枣儿,说不遗憾那都是假的。   原来她认识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她的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脸也是假的,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唯潇潇之玉兮,恐美人之迟暮。   沈郁回忆起他干净的眼睛,不食人间烟火的与世无争,不谙世事的脸,这样仙子一般的人,果真是不存在的。   白锋换好了衣服,便离开了,他走之前还特意谢过了沈郁,谢她照顾暮玉之恩。而后又恳求她不要问暮玉的身份,不要调查他的来历,也不要去干预他的人生。   因为秋罗门的人,失了身份便等同于失了皇命,便失了自己的使命。   沈郁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她缓缓推开房门,又回到了房中,一步步来到暮玉的床前。   他睡得很安稳,微微侧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烛火下映出一片青影。手微微动了一下,不小心从被子里滑落了出来。   那双指甲都不曾留长的手,如此修长匀称,这世间只怕是美人儿见了他都要自惭形秽。不知道他真正的容貌,比之这张脸,会不会更加动人心魄。   沈郁有些迟疑,她微微伸手,却又不敢触碰他,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试探着触碰了一下,然后迅速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那手中的细腻,一点也不像个男子,不管再来多少遍,她估计也识不破他的男儿身。   扑通扑通,她的心跳得奇快。   但是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一点也不排斥他。   她的怪病不排斥暮玉。   沈郁心跳如雷,整个人的思绪都跟着乱了,但是更多的,竟是一种解脱。自从她得了这个怪病,就一直担心将来有一天会暴露出来,被人当成怪物千夫所指。   如今,她的病好像并非不能治愈。 第26章 装神弄鬼 这桃林里藏着什么……   暮玉那事,沈郁已经决定把它遗忘了。   而后的几天,沈郁都按部就班,该上朝就上朝,该看望太后就去看望太后,该回府就回府,该听曲就去听曲儿,一点也没有打断自己的生活节奏。   太子后来又拉着沈郁去看了几次守城军,非得要事事都说给她听了,才肯放她走。   在沈郁这里编制图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现在关心的是利江大桥什么时候开始修整。   可偏偏太子爷总以为她闲得慌,有事没事就逮着她叽里呱啦说上一通。   最近沈郁是瞧见太子爷便觉得头疼,他选谁,怎么选,自己做主不就行了吗?非得要事事跟她报备,她稍有不耐,便说她渎职不认真,沈郁也是颇为无奈。   “太子爷,我近来头疼,就想去御花园散散心,不想谈国事。”   “那正好,我也要去。”祁夙凛一点也不懂事,跟着她说了一路,从宣事殿说到御花园,又从御花园说到桃花林。   沈郁都听麻木了,说着说着,太子爷忽然停了下来,盯着桃林里的女子,没吭声。   彼时桃林已经谢去一半,徒增凋零之色,那女子身着粉色衣裳,拿着一只小铲,柔柔弱弱地蹲在地上,把落到地上的桃花一朵朵捡起来,又轻柔地埋到土里去。   风吹起她粉色的长裙,如仙似幻。   那弱柳扶风之姿,细细的胳膊擦着脸上的细汗,眉间哀怨,泪目戚戚,仿佛如知花人一般懂落花的心思,为之伤感。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葬花?   沈郁一脸懵逼地转头看向太子爷,他应当是认识那女子,面色都随之冷了下来。   “太子爷认识她?”   祁夙凛当然认识她,她就是母后非要塞给他的金满枝,自从那日见过她之后,她就跟阴魂不散一样出现在他面前,但凡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金满枝的身影。   眼看着金满枝擦完脸上的汗,就要抬起头来跟他来个偶遇,祁夙凛扭头就走。   沈郁连忙跟了上去,回头瞧见金满枝拿着小铲,错愕又不知所措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好笑,“太子爷不看看吗?我看那姑娘,就是专门在那等你的。”   祁夙凛说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每次来宫里都能碰到她,不是在摘花,就是在扑蝶,这御花园的蝴蝶都要被她给扑个干净了!”   以前沈郁也是这样阴魂不散,可是人家至少是堂堂正正地钻马车,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故作姿态,自以为聪明,在别人眼里却是贻笑大方!   沈郁听完,太子爷莫不是在隐喻她?   她把不准他的意思,便没敢回话。   太子爷回头,“你怎么不说话?”   “额……我在想,嗯,太子爷说得对。”其实沈郁想问这是哪家姑娘,可是她没敢问。   祁夙凛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还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了金满枝和丫鬟们的尖叫声。   回过头,便瞧见金满枝花容失色地朝着他们跑过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藏在他身后,嘴里还一直喊着“有鬼有鬼有鬼”。   太子爷推都推不开她,只当又是她在玩什么把戏,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起来,“金满枝,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如何失礼成何体统?”   金满枝又急又怕,连忙松开了手,跟自己的两个丫鬟紧紧挤在一块儿,“太子爷,真的有鬼,方才我们……”   “□□哪里来的鬼?”祁夙凛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呵斥了她,让她知道自己也不是好脾气的,免得她总是想方设法地黏上来。   沈郁看到金满枝,就仿佛看到了以前缠着太子爷的自己,顿觉尴尬,轻轻咳嗽了两声,“太子爷,我看满枝姑娘也不像是装的,可能是真看到了什么,真吓到了。”   祁夙凛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就是想趁机呵斥金满枝,他要让这个女人看透他,害怕他,远离他,最好是厌恶他,不要再与他纠缠。   金满枝听到沈郁相信她,顿生亲切,走到她身后拉着她的衣袖,“你是沈大人吗?我方才真的看到鬼了,我的两个丫鬟也看到了,有一个白衣服长头发的女人,吐出舌头,倒挂在树上……”   两个丫鬟用力点头,“对对对,我们也看到了,就在那棵树上!”   沈郁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正好是死角,什么也看不到。她顿时起了疑心,感觉是有人在搞鬼,便想走过去瞧瞧。   祁夙凛跟了过去,金满枝和两个丫鬟紧紧挨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   沈郁踏进桃花林,便感觉到一股阴森寒冷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去,瞧见那树上挂的东西,也被吓了一跳。   那树上挂了一件白色的长裙子,底下是一块黑布,还有一根红腰带,看起来就像是个女子倒挂在树上。   “谁把这东西放在这吓人?”祁夙凛走上前,一把扯下白布,忽然从上面掉下来一根白森森的骨头,吓得他猛然缩回了手。   金满枝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太子爷也是惊魂未定,连忙拍干净手上的脏东西,瞧见那两丫头还傻站着,“还不快把你们小姐带回去?”   丫鬟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抬着晕厥过去金满枝离开。   沈郁蹲了下来,仔细看着那根骨头,她以前跟着大理寺卿的时候,也没少看死人骨头,这根明显不是,“太子爷,这不是人骨头。”   果真是有人装神弄鬼。   祁夙凛胆子本来就大,说着就要往桃林深处走去,“这桃林里藏着什么秘密吗?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吓唬别人。”   沈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走了两步,感觉自己好像踩断了什么,把脚拿开,又是一根骨头,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桃林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花瓣落入泥土之中,腐烂成泥,寒风四起,吹得人直打颤。   眼看着走近桃林深处,那桃林的尽头竟然是一堆乱石,乱石之下还有一条小溪流。水从山上而来,映着落幕光辉,竟是一副旷世美景之图。   沈郁忽然想了起来,两个月前她在这里撞见过九千岁,那九千岁就坐在那堆石头后面,不走过去还看不到。   难不成那些唬人的东西都是九千岁弄的?   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打扰他?   祁夙凛眼看着就要走过去,沈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他,视线一落,瞧见那石头边上有一段石青色的衣摆,一看就是九千岁的官服。   这哪能让他们碰面?   据说那九千岁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太子爷又是个怼天怼地谁也不服的祖宗,这要是碰面了,万一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可怎么办?   沈郁赶紧上前,拉住了祁夙凛的衣袖,佯装自己扭伤了脚,“哎哟,太子爷,我好像伤到脚了……”   “怎么了?”祁夙凛回过头来,蹲下身子来给她看脚,“扭到哪了?”   沈郁偷偷往石头后面看了一眼,那截石青色忽然就不见了,然后一个板栗扔了出来,正好就砸到她头上。   沈郁捂住脑袋,砸得好痛啊。   完了完了,她被九千岁认出来了。   祁夙凛一心想扶她起来,手都搂到了她的腰上,沈郁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根本就没心思计较太多,抓住他的手臂赶紧离开。   这一瘸一拐的,比太子爷跑得还快。   石块后面,那截石青色又漏了出来。凤千瑜微微侧头,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神色冷得宛如寒冰。   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擦着长剑上的鲜花,白玉面具上还染着血污,他擦过一次,还没擦得太干净,白玉隐隐沁着血色。   身边的石头上放着一把没剥的板栗,有一颗只剥了一半,划伤了他的手,便没再剥了。   祁夙凛扶着她走出桃花林,慢慢平静下来,这才意识到沈郁好像没有抵触他,他的手还放在她腰上,她的手也正抓住他的手臂。   显然沈郁也是意识到了,忽然就松开了他的手,跳着离他三步远,“那个……”   祁夙凛看她这么急切地想走,顿时有些担心,“你的脚没事吧?”   “没事没事,扭回来了。”沈郁走了两步,假装有点痛又不是很严重的样子,“太子爷,我要回去了。”   祁夙凛手里空空的,心里忽然也有些怅然若失,“嗯……我也要回去了,一起?”   沈郁想着做戏也要做全套,便瘸着腿跟他走了一路,路上遇到宫人,祁夙凛非得让人用轿子把她给抬到了马车上。   酸菜瞧见她走着进去,抬着出来,担心得不得了,“小姐这是怎么了?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是谁做的?呜呜呜……”   沈郁:……   “我只是扭到了脚,还没到哭丧的地步。”   酸菜抽抽搭搭跟着她回府,正想叫下人们抬她进去,结果沈郁掀开帘子,自己就跳了下去了,走得比谁都快。   “小姐,你的脚不是扭了吗?”   “又扭回来了。”   酸菜百思不得其解,既然这么容易就扭回来了,那为什么她是被抬着出宫的? 第27章 剥板栗 听说不管怎么剥,九……   把沈郁送回去,太子爷扭头就跑去工部尚书那里帮她请了几天的假。   本来沈郁就是打算骗骗太子而已,结果闹得工部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隔会儿就来个人问她伤势如何,不是带水果,就是带补品。   沈郁愁得不行,就怕耽误了自己的正事。   休了两天赶紧往工部跑,逮住章大人就问:“严侍郎什么时候去潮州?什么时候修缮利江大桥?”   章涧回她:“你别急,慢慢养伤,那边不重要,你的身体重要。”   沈郁觉得那边很重要。   “我已经好了,章大人你看。”   “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子爷说了,你伤得重,至少要休养半个月。”   “那利江大桥那边??”   “还得过几日才能去,严侍郎那人甚是严谨,最近还在忙着查资料,过去之后还要忙着测量、招工,等他过去了,你再赶过去也来得及。”   沈郁真的是欲哭无泪,她就是想跟过去学东西啊,严侍郎一个人做完了,她学什么?   “章大人,我脚真没事了!”   章涧语重心长地劝着她:“沈郁啊,有些事情逞强不得,你自小金枝玉叶,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万一路上颠簸,再加重了伤情,我可如何跟太后老人家交代?”   沈郁心里那个恨啊。   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非得进桃林?   宫里皇太后得知沈郁受伤了,也是关心得紧,今天送伤药,明天送补品,左一个嬷嬷慰问,右一个太医诊脉。   沈郁只想知道,太子爷究竟是怎么说的?是说她扭断了骨头,还是说她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不然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盯着她的脚?   沈郁为破谣言,特意去了一趟宫里,叫上漆梧宫的宫女们一起踢毛毽子,就是为了告诉皇太后她的脚已经没事了,别再乱传了。   踢完毛犍子沈郁有点饿,跑去御膳房找吃的,御膳房的厨子被派去了她府上,新来的御厨好像做东西没那么好吃,听着各宫的主子们都抱怨着,沈郁感觉真是有点罪过。   也不知道那天九千岁用板栗砸她是几个意思,是知道她撬走了御膳房的御厨了吗?   沈郁抓了一把板栗塞兜里,没敢久留,小心翼翼地离开,选了个清净的地儿,一边吃板栗,一边听着隔壁打扫落叶的宫女们嚼着舌根。   “诶,你听说了吗?沈大人今日进宫了,还跑到漆梧宫踢了会儿毛犍子。”   “听说了,之前还说她扭到了脚,大惊小怪的,这后宫里都传遍了……”   “可不是吗?真要伤得那么重,还能踢毽子?我看她就是装的,就是想博皇太后跟太子爷的同情,做戏也不做全一点。”   沈郁吃着板栗,真的是到哪里都能听到她自己的八卦。她一边听一边把壳扔地上,反正她们也闲,正好多干活,少说话。   “可是太子爷都跟她退婚了。”   “还缠着呢?可怜太子爷,为什么退婚之后,还要被她这样痴缠……”   沈郁时常觉得是因为自己还不够优秀,承载不了她拥有的荣宠,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在背后诋毁她。   若是她哪天跟太子爷一样优秀了,谁还敢在她背后嚼舌根子?   “我还听说她还向皇太后要了御膳房的厨子,宫里的小主都吃惯了以前那位御厨的口味,这突然就换了,好几个小主都在抱怨。”   “真的是只顾她自己了……”   “就是,九千岁还因为这件事厌食了,送过去的饭菜全都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以前他最喜欢吃栗子糕的,现在也没了,新来的厨子做出来的就不是那味。”   沈郁听着听着,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宫里人都知道这事了,九千岁能不知道吗?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那天他拿板栗砸她的头,八成就是在警示她。   沈郁抖了个激灵,连忙把剩下的板栗揣回怀里,想着回去怎么跟皇奶奶说这事。正走着走着,忽然有东西砸了她的头一下,那砸她的东西落在地上,转了个圈儿,是一颗板栗。   她顿住了脚步,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连忙回过头四周看了看,没人啊。   沈郁满脑子的问号,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刚走了两步又是一颗板栗砸她头上,砸得比之前都重,疼得她捂住了脑袋。   这下可不会是幻觉了,真疼!   “九千岁,是你吗?”   她抱着脑袋转了一圈,还是没瞧见那镶金丝的石青色,这千岁大人怎还玩起捉迷藏了?   过了半晌,头顶上才传来幽幽的声音:“小宫女,你怎么不往上看呢。”   沈郁抬起头来,终于瞧见了那抹石青色,他坐在房顶上,带着白玉面具,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逆着光,怎么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今天踢毛毽子,因为衣服不方便,所以换了宫女的衣服,难怪他叫她小宫女。   “九千岁,你怎么跑房顶上去了?”   “我最近在找一个给我剥板栗的小宫女,爬得高,看得清。”他微微侧着头,用手撑着脑袋看她,语调里帮着漫不经心的随意,“找了这么久,总算是让我给找到了。”   原来不是她撬了御厨那事,沈郁总算是放心了,“九千岁,剥板栗有什么难的?这宫里的宫女都会剥的,不一定非要找我。”   “是吗,可我觉得挺难剥的。”他伸出一只手,在阳光下白皙如玉,指节分明煞是好看,“千岁我剥了几颗,就把手给划伤了,伤在指尖,十指连心,又久久不愈,疼啊。”   沈郁虽隔得远,却也瞧得清楚,他的手白皙无暇,哪有伤口,“千岁这不是都愈了吗?”   凤千瑜放下了手,又转头看向了她,他的唇本就带着艳丽的桃色,忽而又笑了,就如同枝头蓦然绽放的桃花一般,“手上的伤是好了,却也不敢再剥了,所以一直在找帮我剥板栗的小宫女……”   沈郁才不是什么小宫女,她看了看周围,指着别处真的小宫女,“九千岁,这宫里的宫女都能剥板栗,不是什么稀奇事。”   “是吗?”凤千瑜的尾音里带着勾人的音调,他倚着手臂的姿态好像都变得撩人了起来,“可是她们都怕我,我一让她们剥板栗,就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难道不是因为她们怕划伤了手吗?”   “九千岁说笑了,剥板栗而已。”沈郁努力纠正着他的想法,正好旁边有两个小宫女路过,赶紧把她们叫过来,“你们过来。”   小宫女们乖乖地过来了。   沈郁指了指房顶,“给九千岁剥个板栗。”   两位宫女一看到九千岁,就吓得跪在了地上,哭着喊着:“千岁大人!我们真的不会剥啊!您就饶了奴婢们吧!”   沈郁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不就剥个板栗吗?这难道还是什么绝活吗?   凤千瑜缓缓起身,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笼罩了一片阴影,那把长剑都变得锋利了起来,有个小宫女当场就晕了过去。   沈郁好像听到凤千瑜在笑,“既然不会剥,那就走吧。”   晕过去的小宫女立马就醒过来了,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沈郁摇着头,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了,莫不是听了九千岁在外的传言,所以惧怕他吧?   可是瞧着他,也不像是那般凶狠的人。   凤千瑜收好长剑,从房顶上跃了下来,他没有带官帽,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随意飘荡,就像风间的芦苇一样。   那张白玉面具衬得他人比玉润,宽大的衣袖隆起长风,金丝绣的官服,好似带了皇家的气派,这传闻中的九千岁实在是气度不凡。   就连沈郁也忍不住赞叹。这般朗朗如清风的身姿,为什么会有人怕他?   他停在她面前,摊开手,手心里放着一大把板栗,都躺在他好看的手上,“宫里御厨被换了,不合我口味,所以茶饭不思,胃口不佳,就想吃个板栗,可又剥不出来。”   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撬走了御厨。   沈郁被迫接住他手里的板栗,想着今天先敷衍了他,以后找个机会再把御厨送回来。   她跟在他身后剥起了板栗,剥完就递给他,“我听说是皇太后让宫里的御厨去了沈大人府上,那沈大人,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凤千瑜吃着她剥的板栗,慢慢咀嚼着,分不出神说话,只点点头。   “而且沈大人也知道宫里的小主们吃不惯新御厨做的饭菜了,她这人向来不喜欢夺人所好,所以肯定会想办法把御厨送回来。”沈郁打量着九千岁的神色,好像并没有不妥,又接着说:“千岁大人再等等,说不定过几日御厨就回来了。”   凤千瑜点点头,表示他同意了,“御厨回来之前,你要每天来桃花林给我剥板栗。”   沈郁还想反驳,马上就又听到九千岁说了句:“否则我食不下咽,当真厌食了,我就去沈大人府上闹一闹,反正我又不怕她。”   他说完还摸了摸自己的剑。   沈郁听说他杀人无数,那把剑早就被血染红了,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好说好说,千岁大人莫冲动……”   ——   宫女们逃过一劫,回到住处还心有余悸,“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早就听说九千岁到处找人剥板栗,一剥就出人命,今天居然让我们给碰到了……”   隔壁的宫女们都围了过来,“啊,真的吗?真的有这件事?”   “可不是吗?吓得我晕过去了!”   “还好我们聪明,说自己不会剥,听说会剥的人不管怎么剥,九千岁都要拔剑的。”   “对啊,听说会把人的手给划烂了。”   “听说手都要砍了……”   “是吗?我听说脑袋都要割了……” 第28章 监国太监 大臣为巴结他,都……   沈郁敷衍完凤千瑜,特意出宫去了一趟户部,去查了关于九千岁的史记。   史书上记载凤千瑜是十年前入的宫,做了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跟在总管身边做事。后来得了皇上信任,提了做执笔太监,过往史册都要经上他一笔,没人敢不敬重他。   后来皇上为震慑朝中大臣,设立了监国寮,外治朝中犯事大臣,内管后宫慎刑司。明面上是监制国政,可实际上是皇上用来制霸朝廷的一把刀刃。   凤千瑜,便是皇上亲自提的监国太监,他那年被提上去的时候才十六七岁,便有雷霆手段。   据说凡是送到他监国寮的罪臣,无论嘴有多硬,他都能撬开,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他总能拿出让皇上满意的答案。   慢慢地皇上越来越信任他,他的权利也越来越大,头两年还时不时有大臣参他残忍无道,皇上当着众臣的面,用折子亲自打了那人的嘴,说他“胡言乱语、状若疯狗”,拖出去打了好几个时辰,一直把人打死了都没有停。   这一波杀鸡儆猴,足足是打在众臣脸上,同时也让他们清醒过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哪个大臣敢在皇上面前说凤千瑜半句不是。   因为凤千瑜,是皇上手中的利刃。   谁敢动他,便是动了歪心思的乱臣贼子。   监国寮设立至今五年,打杀过朝中无数重臣,那个时候沈郁还在学堂读书,也曾听到过风言风语。   听说皇上极其宠信他,有次还在宴会上说他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笑称自己为万万岁,那么凤千瑜便是九千岁。   朝中大臣为巴结他,都尊称他为九千岁,慢慢地,所有人都习惯于这样称呼他,以至于忘了他原本的官职。   沈郁翻完史册,跟她以前知道的都差不多,她想了解一些具体的东西,可是翻遍了户部的史册,都翻不到那些。   尤其是关于九千岁的身世,史册上只记载了他是孤儿,十二岁入宫,从哪来,姓甚名谁,却是一概没有,甚至后面关于他的记载也是寥寥数语,根本不足以考据。   户部尚书廖乾深听到她在这里查史记,便过来问她查什么,听到沈郁说九千岁,他止不住地摇头,“那九千岁办的可是皇差,我这小小的户部怎么可能有他的史策?你手里拿的这些都是宫里传出的只言片语,算不得真,老臣估摸着,也就皇上的归档阁或许会有记载。”   皇上的归档阁,那可是只有执笔太监和皇上本人才能入的地方,沈郁哪看得到。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奇地询问廖乾深:“廖大人,你为官数十载,有没有见过九千岁的真容?”   廖乾深被她逗得乐了,赶紧给她补充了一下,“沈大人真爱说笑,那九千岁是皇上的人,除了皇上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别说是九千岁的真容了,便是九千岁本人,老臣也没见过几次。”   “这么神秘?”   廖乾深指了指天上,“见过他的人,八成都已经没了,要么流放苦地,要么抄家砍头。老臣也就在皇家祭祀的时候,远远看过他几次,那周身的气势,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沈郁以前还觉得谣言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如今见廖大人都这样说,倒是让她糊涂了。   “宫里的宫女也说他嗜杀成性,可是我见过他两次,觉得他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哎哟,我的小祖宗哦。你是入朝时间晚,没赶上九千岁刚上位那两年,那叫一个惨绝人寰,朝中大臣别说是微词,便是在心里骂偷偷他一声都不敢。”   廖乾深想起当年那些事,仍然是心有余悸,“当年老臣我眼看着参了九千岁一本的尚书大人,被皇上当众打脸,拖下去杖毙的时候,心中那个滋味,恨不得没当这个官。”   沈郁实在是难以想象,她初入官场之时,九千岁已经隐退于朝廷,她自然不知道他的厉害,只听别人说起都是谈之变色。   “沈大人怎么想起问九千岁的事了?”   沈郁想了下,不知该怎么回答,“不出意外,我应该是得罪九千岁了。”   廖乾深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竟然是还要不要跟沈郁说话,万一被连累了该怎么办?他颤声道:“怎么得罪了?”   沈郁也是颇为无奈,“皇太后把宫里的御厨送我府上了,我先前不知道那是九千岁最喜欢的御厨,不过现在知道了。”   听闻九千岁近来不喜杀人,唯独好那一口栗子糕,朝中才能相安无事这几载。现在沈郁夺了他心头之好,只怕是真把人给得罪了。   廖乾深赶紧收了收史策,就当沈郁没来过,“沈大人,这事你可得跟九千岁解释清楚啊,老臣也帮不了你。”   “没事,我已经有解决办法了。”   不就是去剥几天板栗吗。   沈郁起身,准备走了,“今日叨扰大人了,改明儿来登门道谢。”   廖乾深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用登门,不用登门……你的好意老臣心领了。”   等送走沈郁之后,廖乾深忍不住擦了擦脸上的汗,想到当年被抄家灭门的前户部尚书,他就止不住冒虚汗。   当年在朝堂上被皇上当众打脸的就是前任户部尚书,那时候廖乾深还是个侍郎,尚书死了之后,才让他坐了这尚书之位。   每每想起当时的情景,都觉得脖子发凉。   沈郁回到府中,第二天没去上朝,去了漆梧宫看皇太后,陪着她说了会儿话,试探着提了下要把御厨送回来的事。   结果皇太后当场就不高兴了,“好不容易看你养了点肉,哀家就觉得是御厨的功劳,不准把人送回来,好好给哀家吃饭。”   沈郁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像还真长了一层肉,莫不是真得了那御厨的福?她见皇太后这般坚持,就没再提这事,说了会儿话,又跑出去找宫女们踢蹴鞠了。   昨儿跟她们踢毛犍子,不过是想证明她的脚没事了,结果踢着踢着发现这漆梧宫的宫女们都是高手,便一起约定下次来踢蹴鞠,今儿她进宫特意拿了蹴鞠,还带上酸菜一起。   加上宫女共十人,五五分,沈郁是队长,酸菜跟她一队,另一队的队长是大宫女明理。规则就是哪队先踢进五个球,哪队就获胜,赢了可以向沈郁讨一样彩头,输了就要接受惩罚。   沈郁特意换了宫女的衣服,穿着方便,这衣服还是明德给她拿的。皇太后身边的四个大宫女,明德、明学、明理、明善,其他三个都忙事去了,就明德陪着她玩。   还有两个姑姑,一个常嬷嬷,都陪在太后身边没闲工夫管她,由着她折腾。   宫女们把院子里的花盆挪了块地出来,两头放上石头,这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沈郁先发制人,面对五个毫无章法的宫女,游刃有余地颠着蹴鞠,正准备发力之时,酸菜忽然扑过来挡住了她的位置。   “酸菜,快让开!”沈郁就这么卡了一下,立马就丢了蹴鞠,被大宫女抢走,先进一球。   酸菜就是个活生生的吃货,蹴鞠只看过,没踢过,她跟沈郁一队全然就是个拖后腿的。她茫然地站在沈郁面前,似乎是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没事。”沈郁摸了摸她的头,准备继续。   “沈郁,这么好玩不带上我?”   祁夙凛带着岚三,一下朝就过来了,瞧见她们玩的这么开心,忍不住想加进来。   沈郁看着他们二人,根本就不是娇娇弱弱的宫女能比的,“太子爷加进来,岂不是不公平?”   “我跟岚三分开,我在你对面。”祁夙凛说着说着,就开始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了,“沈郁,你到底敢不敢来?”   岚三加过来,沈郁觉得还是能与之一战,她想了想,把酸菜推了过去,换了明德过来,“太子爷可要想好了,输了可是要给彩头的。”   祁夙凛笑道:“你还怕我给不起吗?”   旁边的宫女们都跃跃欲试,不管是太子爷那边的,还是沈郁这边的,全都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这可是太子爷啊!这可是所有女子心中的梦啊!她们居然有幸能和他一起踢蹴鞠!   比赛重新开始了,方才进的那一脚不算,沈郁卯足了劲,配合岚三抢先进了一球,后来岚三不忍跟酸菜抢球,硬是看着那蹴鞠传给了太子爷,飞起一脚就踢了进去。   最后你来我往的,沈郁堪堪赢他一球,这还得多亏了酸菜在对面屡次帮衬。踢到最后,祁夙凛都怀疑,酸菜是不是对面派过来的内奸,瞪了她一眼。   酸菜被他瞪得撅起了嘴,小脸都擦花了,岚三连忙跑到她身边安慰她,塞了一颗糖到她嘴里。   沈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赢过他了,立马跑到他面前,笑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太子,你输了!”   祁夙凛又输给了沈郁,不过这次倒没有懊悔的感觉,反而看着她笑得这么开心,自己也觉得心情舒畅。   行吧,输就输了。   他从身上拿出几样东西,分给宫女们做彩头,最后摸了半天,从腰上解下一块新做的玉佩,扔给了沈郁,“这是你的。”   沈郁接住,摸着玉佩光滑的质地,忍不住笑了,又将玉佩扔回给了他,“太子爷已经给过我彩头了。”   祁夙凛被她笑得浑身都有点不对劲了,他接住她扔回的玉佩,感觉面上有些火辣辣地发烫,抬手又扔给了她。   “烦死了,给你就拿着。” 第29章 如约而至 这何止是林间的妖……   踢完球,太子爷被瑶皇后叫走了,听底下的宫女们说,好像是金满枝来了。沈郁对那人唯一的印象,就是蹲在桃花树下葬花,柔柔弱弱的娇娇女,一根骨头就吓晕了。   太子爷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吗?   沈郁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玉是好玉,他向来喜欢把“凛”字刻在玉佩上,还有带四爪的蟒,极尽尊贵。   “小姐,你饿不饿。”   “饿了。”沈郁把玉佩塞进怀里,压下心里的情绪,“走吧,酸菜,去御膳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沈郁带着酸菜跑去御膳房吃东西,吃得差不多了,扯了个幌子把酸菜留了下来,自己偷偷装了板栗,带去桃花林。   桃花谢尽的桃林,就跟画本里经常有女鬼出没的小树林一样,头顶全是瘦骨嶙峋的枝丫。树叶都掉了个精光,寒气弥漫,雾气渐浓,便是这夏天的阳光都照不透此处。   沈郁一直走到了尽头,才感受到了热气,乱石后边还有溪流,溪流边上生了芦苇,与这桃林的景色当真是截然不同。   “有人吗?”沈郁提着食盒,踩着乱石过去,找了几个大石头都没瞧见人,“九千岁您在吗?”   沈郁暗戳戳地想,要是不在就正好,正美滋滋地准备提着食盒回去,有东西砸了她的脑袋,这绝对是拿石子砸得,太特么疼了。   “千岁大人我就坐在你面前,你怎么就看不到呢?”凤千瑜躺在树底下,正避着太阳,指尖捏着小石子,还想砸她。   沈郁连忙侧身躲了过去,一手提衣裙,一手提食盒,爬了半天才越过乱石,来到他面前,忍不住呢喃两句:“九千岁可真能藏,不是藏石头后面,就是藏树底下。”   凤千瑜提起长剑挑开了食盒,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板栗,总算是心情好了一点,又依着树干躺下,“小宫女,等你等了这么久,再不躲树下都要被晒干了。”   沈郁正擦着汗水,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想笑,“九千岁又没说什么时候来,奴婢自然要把事情做完了才能来。”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盯着食盒里的板栗,又抬头看看她。   沈郁盘腿坐下,认命地给他剥起了板栗,剥一颗,就给他放到食盒的盖子里,怕他拿着不方便,还特意垫高了一些。   凤千瑜就坐在她身侧慢慢吃了起来,一颗一颗地慢慢吃,拿得太过顺手,有时候吃得比她剥得还快。   沈郁看着他安安静静吃东西的模样,就想到了自己家的酸菜,心里也生了亲近,“九千岁,您最近胃口不好,可能是还没适应新御厨的口味,说不定您吃几天,就喜欢上了。”   凤千瑜望着面前的小溪流,幽幽道:“千岁我吃了十年的口味,说换就换,哪有这么容易。”   沈郁咋舌,这九千岁还真是个念旧的人,“我听说皇太后把御厨送给沈大人,是因为她生病了,食欲不佳,等她把身体养好些了,肯定会把人给送回来。”   凤千瑜拿到嘴边的板栗,又放了下来,似乎是不太喜欢听到跟沈郁有关的消息,侧着头问她,“有酒吗?”   “有桃花酿。”沈郁放下板栗,拿了装好的桃花酿给他的,盖着盖子都能闻到香气。   凤千瑜接过酒壶,喝了一口,忽然就皱起了眉头,摇晃着壶中的酒,“酒是冷的?”   沈郁点头,“这都入夏了,想着千岁大人应该想喝冷酒。”   “大人我从不喝冷酒。”   九千岁把酒壶放了回去,起身走了两步,走出了树荫。他的皮肤白皙如雪,笼罩在阳光之下,整个人就像是雪地里走出来的妖精,迫切地渴望着阳光能驱散他的寒冷。   沈郁擦着额头上的汗,这才发现,九千岁周身似有寒意,坐了这么久连汗都没出。   “九千岁……畏冷吗?”沈郁拿着酒壶站了起来,“要不我拿去晒一晒?”   凤千瑜没回答她,也没反驳她,他自顾自地走到溪流边上,抚摸着长长的芦苇。流水微微打湿了他的衣摆,他却像是不自知,还在往里面走过去。   沈郁把酒壶放到日光下,想让它晒去冷意,一回头瞧见凤千瑜的身影都要隐没在芦苇荡中,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九千岁!”   凤千瑜听到她的声音回了头,苍白的皮肤染上了点点粉色,就连他的唇,也因为阳光镀上了一层暖色,“怎么了?”   他嗓音又妖又软,带着莫名地勾人之感,沈郁以为桃花谢了,妖也就散了,可没想到他还是如那林间的妖一样,光是看你一眼,都能撩动心神。   沈郁哑声,“没怎么了。”   他轻轻笑了起来,嘴角都勾起了弧度,转身继续走到河边,然后取下他面上的白玉面具,弯下腰,蹲在河边清洗了起来。   溪水打湿了他的衣摆,他也毫不在意,又拿衣袖擦干了面具上的水,这才起身给自己戴上。传闻他喜爱擦剑和面具,是因为他杀的人太多,鲜血溅到上面,所以要经常取下来擦拭。   他带好面具,转身朝着她走来,长剑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腰间。他挽起了衣袖,露出纤细苍白的手指,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随后俯身从盖子里拿了一颗板栗来吃。   沈郁忍不住站了起来,她望着凤千瑜的眼睛,好像跟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不一样。   她记得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时,就像清泉一样干净无尘,而方才,他的眼睛里好似藏着绵绵不尽的深意。   “小宫女,你怎么不剥了?”   他又坐在了她的身边,和刚才一样吃着板栗,衣摆上染了溪水,空气里都微微有一股潮意,他的指尖沾了水越发苍白。   沈郁忽然想到以前有个太医说过,指甲都发白的人,多是不治之症,这九千岁是生来便这么白,还是生病了才这么白。   桃花酿晒了会儿太阳,瓶身都发着烫。   沈郁摇了摇里面的酒,带着一股热气,顺手就递给了凤千瑜,“九千岁,酒都煨好了。”   凤千瑜伸手接住,枕着手臂懒懒地喝了起来,他的皮肤很白,稍微有些上头,脖子耳根便会浮出三分颜色。   这越是温热的酒,越是容易上脸,这喝着喝着,沈郁瞧见他拿板栗的指尖都带着微微的粉色,不似先前病态。   沈郁剥着板栗,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不喜欢戴官帽,任由长发在风中舞动着,随性又自由,跟这宫里的人一点都不像。   他似是感觉她的视线,转过了头。沈郁连忙收回视线,假装方才她没有偷看。   凤千瑜又轻轻笑了起来,那声音醉了酒,真是要让人听得都有些醉了。   这何止是林间的妖。   这还是人心间的魅。   沈郁低头剥着板栗,还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看得她耳根子麻麻的,“九千岁,您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栗子糕?”   凤千瑜倚着树干,放松地靠着,他仰着头望着远处的高山,似乎是陷入回忆当中,“因为小时候,穷,没吃过。”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仿佛刚才说的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声音有些柔柔的,“小宫女,你为什么不怕我。”   沈郁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怕你?”   他听完又笑了起来,他今日好像笑得格外得多,沈郁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眼里根本看不到她,连话就都懒得回她一句。   凤千瑜喝着喝着,有些醉意,靠在边上的石块上,微微憩了一会儿。   沈郁剥着板栗,瞧着睡在她面前的人,一点防备都没有,面具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伸手一拉就能解开了,就连他腰间的长剑都滑到了地上。   这九千岁的心还是一如既往地大。   就不怕她起了什么歹心吗?   沈郁忍不住起了歹心,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看松垮的面具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容颜。   他半侧着身子,从她看过去只看得到他的眉峰,视线往下移了一点,他松垮的官服底下竟是露了锁骨出来。   沈郁瞬间就红了耳根,赶紧收回视线,怎么感觉自己像个趁人之危的流氓一样。   她赶紧剥完盒子里的板栗,给他放到盖子里,收拾好东西,提上食盒就跑了。   跑到半路忍不住回了头,瞧见凤千瑜这般毫无防备的样子,又觉得把他就这样扔在这里不太道义。   罢了罢了,这宫里谁敢得罪他?   沈郁赶紧提着食盒就跑了,一路踩着乱石,腿脚麻利得不行。   微风吹着芦苇荡漾,也同样吹着凤千瑜的发丝飞舞,他微微睁开眼睛,瞳孔中一片冷静,仿佛方才的醉意都不过是一场错觉。   他望着远处的溪流和芦苇,独自一人坐在树下,好似生出了些许孤寂之意。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知己,更没有亲人。   凤千瑜伸手,端起身侧装满板栗的盖子,把它轻轻放在腿上,一颗一颗地慢慢吃着。   他吃得很认真,一颗也舍不得扔。 第30章 烦闷 他总是这样爱欲生,恨……   祁夙凛来到金华宫,陪瑶皇后用了午膳,本来也是和和美美无风无浪的,结果他就出去拿了个东西,回来就瞧见金满枝出现在院子里。   她穿着粉色的衣裳,不是赏花,就是扑蝶。这到底是话本子看多了,还是旁的人教了点什么,尽起了些见不得人的歪心思。   他快步穿过院子,假装没瞧见金满枝,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给叫住了。   金满枝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过去,娇滴滴地叫了好几声,他理都不理人家。   太子爷进殿,朝着瑶皇后行了基本的礼,赶紧就把自己的心里话都给抖了出来:   “母后,你叫儿臣过来就是为了金满枝?儿臣忙于朝事,没那么多时间做这些无聊的事,您下次若还是为了这事叫儿臣来,那儿臣以后就不来了……”   瑶皇后剪着花枝,等他竹筒倒豆子全部倒完了,才抬头正眼看了他,“什么才是不无聊的事?跟一群宫女踢蹴鞠吗?”   祁夙凛一时语塞,梗着脖子不认此事,“儿臣是过去看望太后的,偶然遇到了沈郁。”   “以前怎么不见你跑这么勤,现在退婚了,倒是眼巴巴地跑过去了。”瑶皇后轻哼了一声,她自己生的儿子,她比谁都了解他,“你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性子,什么都要抢,真抢到手了,又不喜欢了,扔了吧,心里又还惦记。”   太子爷被她说的有些别扭,他想辩解自己没有,可是跑去退婚的是他,现在后悔的也是他,真是叫皇后给说中了。   可随后一想,他不喜欢的还能强塞给他不成?顿时又变得理直气壮,“儿臣又不喜欢金满枝,除了一张好看的脸,看不出有什么脑子。”   瑶皇后冷哼了一声,“那沈郁倒是个有脑子的,当初又为何哭着闹着要退婚?”   祁夙凛当真是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本宫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是娶金满枝,还是娶银满枝,都绝不可能再是沈郁。婚是你自己要退的,你总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瑶皇后将花盆递给身侧的刘姑姑,横眉冷对着他,“不要自己说出的话,最后打了自己的脸。”   祁夙凛没吭声,他心想,当初所有人都不同意他退婚,他还不是把婚给退了。以后他要娶谁,还不是想娶谁就娶谁?别人还能绑了他去拜堂成亲吗?   金满枝在丫鬟的陪同下,迈着小步慢慢走了进来,她不好意思去看太子,只俯身朝着瑶皇后行礼,“满枝见过娘娘。”   祁夙凛感觉再待下去都有点窒息,朝着瑶皇后行了礼,“儿臣有事,就先走了。”   他说完扭头就走。   留下金满枝眼巴巴地望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含着一双泪目,撑着丫鬟们的手,勉强支撑了住。   瑶皇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低垂着眉眼喝茶,对谁都是这般不冷不淡的态度,“太子性子就这样,需要慢慢磨。”   金满枝心里有些委屈,她虽比不得太子爷金贵,可自小也是金枝玉叶被娇宠着,哪里知道会如此不受待见,“娘娘,这可要磨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太子爷连话都不愿与我说……”   她如今对太子爷是三分的敬仰,还剩下七分的惧意,她真有点不敢跟他搭话。   瑶皇后放下茶杯,抬起眼睑,目光淡然地看着她,“磨到沈郁那样。”   “可沈大人磨了这么久,不也退婚了吗?”   瑶皇后望着眼前娇滴滴的人儿,终究是年岁小了,很多事情都看不透,“太子爷是个念旧的人,等你磨出感情来了,还怕他不看你吗?”   金满枝觉得哪有那么容易,可嘴上却还得顺从她:“娘娘说的是。”   “去玩你的吧,本宫要歇息了。”   金满枝俯身送走瑶皇后,哪还有心思去玩,平日里在家里连个果子都要别人端,一来到宫里,又是葬花,又是扑蝶,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   她走到花园里,小声跟身边的奴婢说:“我实在是没心情跟太子爷周旋了,能不能找个借口回府去。”   奴婢被她吓了一大跳,“小姐,您怎么能半途而废呢?说不定太子爷心里正念着你……”   金满枝一想到他那日呵斥自己的神态,小脸都白了,连忙摇头,“不去了,不去了。”   现在该是九分畏惧了。   ——   祁夙凛气得立马就要出宫,听到岚三提了一句沈郁,想到她在漆梧宫玩得不亦乐乎,自己却要去与人周旋,顿时气就不打一出来。   “岚三,去漆梧宫。”   太子爷带着岚三气势汹汹地来到漆梧宫,沈郁还在与人踢蹴鞠,这怕是都踢了三四场了,累得直喘气,笑得嘴都咧开了。   岚三一心一意找着他的酸菜,虽然全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太子你看!酸菜会传蹴鞠了!还是用肩膀传的!”   太子爷压根就没看到酸菜在哪,他倒是一眼就看到了沈郁,她一个转身躲过截球,用膝盖颠着球,反脚就把蹴鞠踢了进去。   踢得好!   祁夙凛差点都要喊出来了,他反应过来之后,把微微抬起的手强行放下去,应该没有人看见吧。   沈郁踢完,瞧见了太子爷,笑眯眯地朝着他走过来,“太子爷回来了?”   她每次这样笑的时候,祁夙凛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她怎么就不懂得掩饰一下呢?   “你们一直都在踢?”   “没有啊,才刚开始。”沈郁回头看了一下,明德她们四个大宫女下去准备晚膳了,“皇奶奶不知道你要来,估计没备你的碗筷,酸菜,你去给明德她们说一下。”   酸菜去了,岚三赶紧也要去。   祁夙凛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明知道我在宫里,怎么也不差个人来问问我?”   沈郁也没掩饰,“这不是想到你在皇后宫里,应该不会回来用膳了。”   瑶皇后什么意思,大家都懂。   这宫里人可没少议论。   这话倒是堵了太子爷一手,他那刚压下去的郁闷又浮了起来,“那日你也见过金满枝了,我对她什么态度你也知道,今日过去见她也在,我哪有心思留下来吃饭。”   沈郁听完,没吭声。   太子爷越想越烦躁,没听到她的回话,又觉得像是自己理亏了一般,“我去之前不知道金满枝也在,我要是知道,我肯定就不会去了。”   走了良久,才听到沈郁凉凉地笑了一声,轻声道:“太子爷总是这样……”   他总是这样爱欲生,恨欲死。   教旁人无从下手。   她那轻轻的嗓音,听得祁夙凛无所适从,他忽然停了下来,想到自己现在怎么对得金满枝,当初就是怎么对得她,突然一阵酸楚。   金满枝的出现,是不是让她想到自己了?   沈郁回头朝着他笑了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太子爷,你愣着做什么。”   祁夙凛站在下边,中间隔着四五个台阶,仰头望着她。她以前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就像有星星一样,而如今,星星都磨灭了。   “太子爷?”   祁夙凛回过神,闷声踏上台阶,一入殿内,瞧着沈郁守在皇太后身边,又想起了那日皇太后与她说的话,还有那道择婿的圣旨。   心里就像有蚂蚁在爬。   哎,烦死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皇太后握着沈郁的手,原本还笑意盈盈地说着话,一看见太子爷,就收敛了笑意,“太子怎么没在金华宫用膳?”   那金满枝天天在宫里扑蝶,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都说瑶皇后是有意撮合他们。   这前脚才退了皇太后指给他的婚事,后脚就迫不及待把丞相的女儿接了进来,这不是打了皇太后的脸吗?   祁夙凛一听就明白了,赶紧表明立场:“孙儿不喜欢在那里用膳。”   皇太后面色好了一些,招呼着他入座,给他夹了一块上好的鱼肉,“多吃一点,看你最近公务繁忙,好不容易才歇息一下,还不对自己宽容一点。”   祁夙凛吃着鱼肉,心里的憋屈散了一些,至少皇太后心里是有他的,没有因为这件事与他结气,“谢谢皇奶奶。”   皇太后点点头,又给沈郁夹了一块,“让你好好养伤,你可倒好,天天跑哀家宫里,不是踢毛毽子,就是踢蹴鞠。”   “皇奶奶,我的脚已经好了。”沈郁说着说着还看了太子爷一眼,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免得他又到处跑去宣扬。   “伤是好了,那哀家让你考虑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沈郁埋头吃饭,闷声道:“孙儿还在考虑。”   皇太后问的是择婿的事。   太子爷瞬间就感觉,碗里的饭不香了。   用过晚膳,祁夙凛跟着沈郁一道儿出去,一路上都还惦记着这件事,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闷着一路都不说话。   一直走到了宫外,沈郁跟他拜别,都还能感觉到他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太子爷有话要说?”   “没。”祁夙凛矢口否认,等她上了马车之后又有些后悔,还想叫住她,结果马儿蹬着蹄子就走了,扑他一脸的灰。   跑得溜快。 第31章 小倌 那是沈郁的心病,也是……   听音楼里,楼妈妈正忙里忙外地张罗着生意。   自打上次许安的夫人周长莺来闹过之后,听音楼的生意也受了一阵影响。可好在楼妈妈有手段,听音楼也算底蕴深厚,客人们还惦念着,没过多久就恢复如常。   青露也算是缓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沈郁对她说的话起了作用,近来也不再一门心思扑在晏世子身上。该怎么弹还是怎么弹,她本就是听音楼最出名的琴姬,靠自己,一样能过得很好。   林晏最近也不再点什么美人了,那天看过暮玉之后,再看他人多少有点庸脂俗粉的感觉。后来倒是点过几个小倌,让他们穿着女子的衣裙,风姿各异,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望言跟在晏世子身边,看了几天的大男人都要看得吐了,这男子,再怎么美,那穿上女子的衣裙也是伤眼睛得很。   他家世子倒好,天天跑来看这些,还不带重样的,这听音楼的小倌全都看了一个遍。   看得望言胃口都有些不好了。   楼妈妈得知晏世子有这个癖好,也是笑而不语,这京中多少公子哥都好这一口,让小倌穿衣裙的也不在少数。   她也是看中了商机,才开始买了些小倌进来,这听音楼的生意也跟着越来越好了。   这新来的小倌们,不多说,样貌身姿皆是选了上乘,至于其他都不重要,能陪酒、聊天、取乐便是极好,先送上来给晏世子挑选,挑剩下的,才给其他公子哥们送过去。   林晏向来是个大方的人,赏了楼妈妈一根金条,又赏了小倌一人一根,乐得小倌们都合不上嘴,全都争着抢着要穿裙子给他看。   “世子爷,您看看我这裙子……”   “世子爷,您看看我的妆……”   “还有我,还有我,世子爷看看我……”   林晏笑着一个个看过去,手中摇着扇子,这个脸生得好,那个手不错,这个长得妖。   望言看不懂自己家的世子爷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喜欢这种东西,他跟着看了一圈,真的是要看吐了。   脸这么干,就不要抹粉了,就跟晒脱了皮的僵尸一样,还剩两眼珠子在转。   腰这么细,就不要扭来扭去了,就跟那水池里的水蛇一样,看着都害怕。   长这么高,不要倚着别人故作娇羞了,这都不叫小鸟依人了,这叫老鹰捉小鸡。   林晏笑着摇扇子,就跟看不见一样,说这个也好,那个也好,最后留了两个小倌下来。   一个叫青霁,长得不算太好,却胜在模样清丽,即便是穿着衣裙,也不染粉气。   另一个叫韵音,看着娇娇小小的,年岁不大,一股子稚气,脸庞都没怎么长开,还介于女子与男子之间。   望言看完,擦了擦脸上的汗,还好他家世子是正常的,没挑选些奇奇怪怪的留下来。   林晏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便亲自挑了适合他们的衣裙,让他们去换了再来。   等他们再次回来的时候,望言都有些惊呆了,他家世子的眼光可真不赖。一个清风霁月如霜花,一个娇艳欲滴如牡丹,因为皮肤底子好,怎么化妆都是精致的。   林晏笑了笑,似乎是很满意,一人赏了一根金条,让他们明儿再来。   等他们离开,望言凑到林晏身边,纠结着问了一些不该问的问题:“爷,您不会是真的……喜欢小倌了吧?”   林晏笑着摇头,打开了扇子,那语气显然是懒得跟他解释。他这个小书童啊,做事倒是麻利,就是不怎么懂他的心。   他推开窗户,望着楼底下弹琴的青露,不得不说,沈郁□□出来的人确实不一般。   这般大起大落,还能不动如山。   林晏看了一会儿,突然问:“望言,那天你也在,你注意到了吗?暮玉姑娘没有留指甲。”   望言有些想不起来了,都这么久的事了。   “这听音楼里这么多的姑娘,我从未见过连指甲都不留的,直到那天,有个小倌穿了长裙唱戏,我才忽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林晏笑了笑,收回了视线,转身打开了手中扇子,“那暮玉,只怕是男扮女装。”   “啊?”   “秋罗门从不收女弟子,便是收了,也没见过谁能出师下山,毕竟难以熬出头。况且她还比一般的女子高,力气又大,不留指甲,不护长发,不画浓妆。只怕她那张脸,也不是她原本的脸……”   林晏本来也只是猜测,只是最近看得多,越来越验证了他的想法。   “看了这么久的小倌,也算是看出了些许门道,男子再怎么爱美,也终是不会留指甲的,原因有三,不方便,不细心,没耐心。”   望言想了想,觉得世子说得挺对的,可是转念一想,那日暮玉与沈郁那般亲近,一点排斥感都没有,又觉得疑惑:“可是沈郁并不排斥他,以往的调查,都表明沈郁排斥之人十之八九都为男子。”   林晏停了下来,合拢了手中的扇子,眼中浮起三分冷意,“这正是我想知道的地方。”   自从沈郁被找回来之后,便一直排斥生人,尤其是男子,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是挨不得她半分,更不用说旁的人。   林晏微微收拢了瞳孔,“我怀疑,沈郁的病在心里。只可惜她走丢那六年,音信全无,否则知道她的经历,便能弄明白她的病因。”   他转身看着望言,又觉得跟他说这些他也不明白,笑着摇了头,“那两个小倌你找人帮我盯着点,让他们每日都扮作女子,学习女子的姿态,切不可让他人看穿。”   “是。”   望言领命,出去之后才反应过来,沈郁的怪病关他们什么事?   林晏倚着窗户,轻轻摇着扇子。回想起那些年发生的种种,心思渐渐变得不再平静。   他从小记性便好,学什么都快,沈郁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得。便是有不记得的,那通书阁桩桩件件都记录得清楚,他看过之后想忘都忘不了。   他甚至都还想得起来沈郁小时候的模样,总是跟在他屁股后头,脆生生地喊他“晏世子”。后来她走丢了,再找回来,就总是低着头不说话,伸出的手上挂着伤痕累累。   那六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终究是成了沈郁的心病,也成了他的心结。   青露弹着曲儿,伴着歌舞,她还是这听音楼里最受欢迎的琴姬,先前还苦苦哀求着他听她解释,这听了沈郁的话转眼就调整好了心态。   修长的手指不断拨弄着琴弦,琴声弹到婉转之处,舞姿欲飞,就在斗转之间忽然有人冲了上去,手中拿着一把小刀,猛地将琴弦割断,琴声就此戛然而止。   那拿刀的人,正是周长莺。   “啊——!”青露吓得花容尽失,瞧着她凶神恶煞的模样,拿着刀就要去划她的脸,她连忙用手臂去挡,手上被划了好几条口子。   周围的客人全都吓得四散而逃,不管先前有多喜欢她,全都吓得荡然无存。   青露跌坐在地上,全然没有自保之力,身上的衣裳被血染红了,她害怕得瑟瑟发抖,腿脚无力,连站起来跑都做不到。   周长莺已经疯了,红着一双眼睛,举起手中的匕首,已经是打算与她来个鱼死网破,“都是因为你这狐媚子!就是你勾引我家安子!你自甘堕落不要脸皮子便罢了,为何要拉着别人下这腌臜之地!”   她说着说着,情绪瞬间失控,举起刀子便要再刺,“我就是死,我也不会同意和离!我要让所有人看着你们做的这脏事!我绝不会便宜了你们这两个狗东西!”   她举起匕首,就要刺下去,楼妈妈带的打手终于赶到了,用凳子一把打掉了她手中的匕首,将她扭住抓了起来。   青露一身的血,吓得抱住楼妈妈嚎声大哭,又是疼又是怕,“楼妈妈,你救救我!”   “不要怕,不要怕,楼妈妈在这里!”楼妈妈赶紧搂着她起身,拿衣袖裹紧了她的伤,派了好几个人护送她去包扎。   送走了青露,最棘手的人还留在这里,楼妈妈全然拿她没有办法,留又留不得,劝又劝不走。没过多久,周家的人就拿着刀枪棍棒上了门,一进来就一通乱砸,直言要砸了这腌臜之地。   周家人虽都是小官小户,可全都是厉害的角色,尤其护短,吃不得半点亏。   当年许安的父亲许文常升了内阁大学士,身份与周家已是云泥之别,可周家硬是哄闹,到处去说许家“一朝高升、不念旧情”。   许文常怕影响仕途,便硬是逼着许安娶了自己不喜欢的周长莺。   那周长莺入门,与周家上下是一个德行,吃不得半点亏,进门的当天便立下三个不许。别说是纳妾了,就是许安多看了哪个丫鬟一眼,她都要让人拖下去乱打一顿,然后打发出去给卖了。   许安被她治理得服服帖帖,稍有反抗,周家便带着一群人上门,又是哥哥弟弟,又是舅舅婶婶,直闹得许文常没有办法,只得将许安教训一番,周家人才消气散场。   后来这俞都的人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周家的人。 第32章 蛮横 皇家的人,还轮不到你……   青露是不敢在听音楼里呆了,在几个好姐妹的陪同下来到一家医馆包扎,可心里又不放心楼妈妈一个人,那周家人的厉害全俞都的人都知道,楼妈妈哪是对手?   她拉着舒栗的手,哀求她:“好妹妹,沈大人是认识你的,你去她府上走一趟,求求她帮忙。她心肠好,听到此事定然愿意帮忙。”   舒栗也担心楼妈妈,“那我走一趟。”   她匆匆跑到沈侯府上,正好撞见沈郁要进宫,便拉着她说了此事,临了声音都有些发颤:“青露姐手上被割了好几刀,那伤口深得我们都不敢看,疼得她一直掉眼泪……”   沈郁万万没想到,那周长莺竟能蛮横至此,天子脚下也敢伤人?   她赶紧带着府中的侍卫赶过去,路上还碰到了前往的官差,还在懒懒散散地管闲事,压根就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沈郁懒得再等,先去了。   ——   周长莺的舅舅向来是个蛮横人,打手们越是阻止他,他越是叫嚣得厉害,最后还撸起袖子亲自上场子砸了起来。   好好的听音楼被砸得乱七八糟,楼妈妈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哎呀,周姥爷啊,我的亲姥爷啊,不能再砸了啊!”   周姥爷砸了一个遍都还不解气,直嚷嚷着:“那狐狸精呢?把她交给我们周家来处置,这事就算是了结了!不然就继续砸!”   周长莺也跟着站了过来,指着楼妈妈骂到:“就是你这腌臜地养着一群狐媚子!把我家安子魂儿都给勾走了!快把那狐狸精交出来!否则这事跟你听音楼没完!”   楼妈妈被他们周家人给围在中间,一人骂一句,直骂得她头皮发麻,“哎呀,我的祖宗们呀,这事我楼妈妈真做不了主啊……她们虽是卖身给听音楼的,可都是人生父母养,哪能平白就定了她们的罪啊……”   “你还敢狡辩!我就问你,许安那天是不是宿在你们听音楼?是不是跟那贱皮子在一堆?是不是回来就要跟我和离?”周长莺说着说着,提着刀就要冲上去,被自家弟弟给拦着。   她弟弟也是个不好惹的,一开口就是:“把人交出来!不然老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该砸的也砸了,青露也早就被人送了出去,哪里还找得到?周家人便抓住听音楼不放,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儿必须得讨一个说法!   能来听音楼的大多都年纪轻,没经过事,一闹起来都是能跑的就跑了,去请的官差又还没到,剩下的打手们也都被打了,楼妈妈一个人又拦不住他们,只能坐在地上哭闹着。   周家人找到最后,找到了林晏房中,刚开始还一脚踹开门,骂骂咧咧地让他出来。后来周家有人认出了他,耳语了几句,竟是他们惹不起的人,赶紧退了出去。   林晏喝完最后一口茶,拿着扇子下楼了,一路瞧着打闹之后的痕迹,真不是一群文雅人。他摇着扇子,坐在一旁,等他们吵完闹完冷静下来之后,才让望言把楼妈妈扶过来。   周家人瞧见林晏要淌这趟浑水,家里最小的弟弟冲过就开骂:“你是谁?为什么要帮着她们欺负我姐姐?”   林晏摇晃着扇子,瞧着那身子都没张开的少年,还敢在他面前狂,“我没瞧见她们欺负你姐姐,我只瞧见你姐姐欺负了她们。”   那弟弟还想说什么,被家里的舅舅给拉住了,那舅舅也是见过林晏的,一个小辈而已,“晏世子,这件事还得你来评评理!那贱皮子勾引我家侄女婿,教唆他回来跟我侄女和离,这件事还有没有王法了!什么腌臜狗玩意儿,也敢惹到我们周家人头上?”   这一口一句脏话,林晏当真是不想跟他们周旋,平白污了耳朵,“一码归一码,许安要跟她和离,这是你们周家和许家之间的事,与此处无关。你们跑这来闹,于情于理都不合,砸了多少东西,伤了多少人,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周姥爷没想到林晏竟然是跟她们一伙儿的,尽是帮着她们说话,“晏世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不是那狐媚子,我那侄女和许安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就是!砸这里的东西,那也是她们活该!谁让她们做些买卖皮肉的勾当,把人好好的家都给勾散了!”   周长莺也哭哭啼啼的,“若是和离了,我哪还有活路?这不是要逼我去死吗!”   她哥哥立马劝着她,“妹妹,你先别急,舅舅肯定会给你讨个公道!”   林晏见过的皇亲国戚都不少,还只有他周家有这般大的做派,还跑来唬他来了,“我说过了,一码归一码,人,自然不会交给你们,你们砸的东西,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周长莺当场就反驳了他:“你还帮她们说话!当年林侯爷在外养的外室,也是个风尘女,还给你生了个见不得光的弟弟,你母亲风栾郡主整日关在府里没脸子见人。你还流连花丛,与狐狸精为伍,你忘了你母亲当年受的委屈了吗?”   沈郁进门的时候,听到的便是这番话,   林晏就正对着她坐着,手中的扇子忽然就不摇了,那张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望着周长莺的眼神,就像淬了毒的冰渣子。   沈郁与林晏虽时常敌对,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她从来都不曾用这件事去伤过他,更听不得别人在他面前提起。更何况沈郁也算是风栾郡主一口饭一口饭给喂大的,她说不得,也听不得旁人嘲讽着她。   “谁给你的胆子?”沈郁沉声回应了周长莺的话,她走到周长莺的面前,听到她还想继续反驳,抬手一巴掌就给她打了过去。   周长莺整个人都被打蒙了,捂住脸满眼不可置信,她这辈子还没被谁打过脸,“你敢打我?”   “以下犯上,污言秽语。”沈郁冷冷地看着她,身后还站着一众侍卫,量她也不敢如何,“这一巴掌是替风栾郡主打的,皇家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她这一番话倒是点醒了周姥爷,他向来都是欺软怕硬,遇到硬茬子,也不敢硬碰硬,这两小辈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家的人,真动起手来便是有理也是周家吃亏。   周家人私底下商量了一番,都决定先忍了,光是沈郁带来的侍卫就打不过,更何况那沈郁还是个当官的,不是善茬子。   周姥爷代表着周家,站出来谈判,“沈大人啊,您是有所不知,实在是那听音楼欺人太甚,勾引我侄女婿,害得人家破人亡,还要逼死我亲侄女!我周家再不济,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哪能如此被人欺压?我们要求也不过分,只是要他们交出犯事的狐媚子,我们周家便不再闹下去!”   楼妈妈怎么可能把青露交出去,况且这件事她也是知情的,实在是许安和周长莺之间的问题,把青露给牵扯了进去。   沈郁知道这件事,当时闹起来的时候她就在楼上,“青露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我知她性情,她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便是有,那也是许安会错了意。”   周姥爷冷声道:“大人要包庇她?”   沈郁笑了笑,面色看着并不善,“实在不是我要包庇她,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话。我今儿也把话撂在这儿了,许安要跟她和离,那纯粹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便是没有青露,也会有红露、紫露,不可能因为你们家有问题,总把别人牵扯进来。”   周长莺一下子就急了,“没有那女人之前,我和安子一直都是好好的!”   “好好的?这俞都谁不知道,但凡他多看谁一眼,你都要冲上去与人扯皮,府中丫鬟就杖杀了,府外的人就闹得人鸡犬不宁,嫁娶不得……”沈郁越说声音越冷,说到最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那许安是个读书人,你固然是口舌上占了上风,他心里也是不服你的,再看别的女子,难免与你做比较,自然是越看越生厌。”   要说这周长莺,真不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从来都不会把路走窄了。   她的话仿佛是戳中了周长莺的心思,她的委屈一下就放大了出来,“那我该怎么办?我周家本就是高攀了他,我若是再放任了他,将来还会有我的地位吗?”   “那你逼急了他,就有你的地位了吗?”   周长莺也确实是把人给逼急了,不然许安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出这样的决定。   要知道许文常才刚提了几年内阁学士,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当头闹出丑事?许安承受的不光是周家的压力,还有他许家的压力。   若不是被逼到死路了,许安真没这勇气。   “你婆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也知道你是高嫁,是周家高攀了许家,你不给许家争光便算了,还尽做给他家抹黑的事?”   周姥爷最听不得别人说周家高攀了许家,“那本就是定的娃娃亲,怎么能叫高攀?倘若当初许家没有高升,而是我周家高升了,那娃娃亲我们也是认的!”   沈郁顿时就不说话,这周家人怎么就看不明白,现在事实就是许家高升了,周家高攀了,没有那倘若。 第33章 整顿 便是失了公道,我也会……   周姥爷见她不说话,就以为她是怕了,到底是没经过事的小辈,三两句话就唬住了。他转身又去找楼妈妈的麻烦,专门挑了个软柿子捏,“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人交出来?就这么磨磨蹭蹭地等官差来了,咱们周家也是占理的!”   楼妈妈也在想这官差怎么还不来,平日里打点的时候可没少送油水,“哎呀,周姥爷啊,人真不在这儿啊,再这么闹下去,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啊!”   “你还想做生意?我呸!就这档子事你还没解决干净,就想开门拉客了?我还就告诉你了,今儿个不把事情解决了,我让你这里永远开不了门!”   林晏听完冷笑了起来,“周家人到底是有多大的能耐,能让听音楼都开不了门?”   听音楼坐落在俞都这么多年,背后入资之人数不胜数,有权有势的也并不在少数,就连林晏自己都不敢在此处造次。   周姥爷不敢反驳林晏的话,只能拉拢着他:“晏世子,你可得帮我们评评理啊,风栾郡主最痛恨烟柳之地,你是她的儿子,你不该站在她们那边啊!”   林晏握紧了扇子,站了起来,他就站在周家人的面前,眼神像淬了毒一样,一个个地看过去,当真是一群不怕死的。   他忽然笑了起来,目光却冷得像利刃,“我母亲喜欢谁、厌恶谁,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我吧……再说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你……”周姥爷断然没想到,会有人当着他的面骂他,气得他话都说不出来差点背了过去。   身后的侄子们扶住了他,自然要替舅舅讨回公道,“我舅舅怎么说也算是你长辈,你竟敢骂长辈不是东西!世子爷可真是好教养!”   “我母亲是风栾郡主,父亲是林侯爷,我的长辈都是皇亲国戚……周家还想与我沾亲带故?”林晏冷笑着,看着众人,“这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周姥爷只是说论年龄算是他长辈,可从没说过要与他沾亲带故,这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他们周家倒像是乱臣贼子了?   周家人慌得不行,又开始谩骂那说错话的侄子,互相责怪了起来。周长莺被沈郁打了一巴掌之后,现在都还没缓过来,瞧见沈郁往这边走,吓得瑟缩了一下。   沈郁走到周长莺面前,好心劝了她一句:“我方才所说皆为肺腑之言,你好好想清楚,错不在青露,而在你和许安之间,你还要看着周家人这样闹下去吗?”   周长莺也是个没主意的,他们周家向来蛮横,吃不得亏,她也是回娘家听了他们的话,才气得昏了头,如今想想,确实不能解决问题。   今儿个教训了青露,往后保不齐还有红露、紫露,总不可能天天跑来闹上一番。   就在这个时候,官差们来了,门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周长莺!你住手!”   跟官差一起来的人正是许安,他气色本就不好,如今面色苍白,看起来吓得不轻,“你到底还要怎样闹!你非得要让我死才肯罢休吗!”   周家人一见到他,险些将他给生吞活剥了,若不是官差护住了许安,就他那细胳膊细腿的谁也打不过。   周长莺坐在地上大哭大闹,“不是你要逼死我吗!我不同意和离,你就给我写休书!你把我休了我还怎么活?我只有去死啊!”   官差头子瞧见沈郁也在,就跑过来把事情都给问清楚了,得知这就是许家和周家之间的矛盾,便将他们两家人都给请到衙门去吵。   听音楼总算是平静下来了,沈郁让侍卫帮着整顿,还特意嘱咐了楼妈妈以后多加些人手,莫要再闹出了事。   门外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跑出去躲避危险的人也都慢慢回来了。青露手臂上全都是伤,她一瞧见沈郁,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沈大人,这事怎么就让我给遇上了,我以后该如何是好啊……”   沈郁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公道自在人心,便是失了公道,我也会替你讨回来。”   青露擦着眼泪点头,转身又瞧见了晏世子,心中的情绪又复杂了几分,她不愿多添伤感,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养伤。   林晏就站在沈郁对面,他谁也不看就看着她,看得沈郁也不好意思装作没看见,只好主动走了过去。   “晏世子还不回去吗?”   林晏没说话,只盯着她看。   沈郁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他以前总是笑脸迎人、笑脸藏刀,这一下子不笑了,感觉怪不习惯的,“晏世子怎么不说话……”   他还是不说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就走了,看得沈郁莫名其妙的。   帮着楼妈妈处理完听音楼的事,再去宫里已经来不及了。沈郁突然想起自己答应九千岁的事还没做,赶紧派了人去宫里,找了个宫女替她送板栗。   沈郁回到府中,天色都晚了,已是累极。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吴主事说有人在□□,侍卫们把人给拦住了,让她过去看看。沈郁赶紧提着灯笼过去一看,这不是晋小将军吗?他正挂在墙头上,里里外外都是侍卫给围着。   “晋小将军,你在我墙头做什么?”   将军府离沈侯府本来就挺近的,晋斐也是趁虞夫人不在,刚翻出来,等会儿还要翻回去。   他提着一个鸟笼子,递给沈郁,里边还“咕咕咕咕”地叫着,“给你抓的野鸽子,算是给你赔不是了。”   沈郁接过笼子,还特意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实是野鸽子,“你那两只斑鸠在我府里住上了,怎么都不肯走,你若想要,就去我后院抓吧。”   晋斐赶紧摇头,“我不是想跟你交换,我娘不让我养,带回去也得给我炖了,就让它们在你府上养着吧,挺好的。”   沈郁笑着道:“那就谢谢你的鸽子,早些回去吧,老在墙头上挂着也不好看。”   晋斐抓了抓头,乖乖地爬下去。   沈郁把笼子递给酸菜,酸菜美滋滋地抱着下去,看她那欢蹦的样子,估计都在想留着几号炖汤。   今日天气凉快,沈郁倒是睡得早,只是睡得并不舒服。她在梦里老是感觉有人在看着她,想醒过来,又感觉身体无比得沉重,连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她这是被鬼压床了吗?   沈郁第二天醒来,感觉身体都有些疲惫,不想拖着沉重的身子进宫,便派人去宫里找昨儿送板栗的宫女,让她今儿再去送一次。   派去的人很快就回信了,说昨儿送板栗的宫女送完之后就被吓晕了,被人抬着回去又大病了一场,现在都还躺着床上起不来身。   剩下的宫女听说是给九千岁送板栗,全都吓得抽了过去,不是晕了,就是厥了,总之就是找不到一个送板栗的人。   沈郁听完,简直觉得闻所未闻,这九千岁到底是在宫里做出了什么事,能让她们怕成这样?   带着疑惑,沈郁硬是拖着疲软的身体爬了起来,坐着马车来到了宫里,她倒要看看能把人吓到晕厥的九千岁到底有多恐怖。   御膳房煮起了板栗,沈郁就坐在边上看着,瞅见一个宫女,就让她过来,“忙不忙?”   “沈大人有事吗?”   “去给九千岁送板栗。”   宫女一听,当场就晕了过去,旁边的宫女瞧见沈郁又看向了她们,赶紧扶着晕过去的宫女离开,御膳房本来有十几个宫女,走到最后一个都不剩了。   沈郁就不信邪了,又把主意打到了小太监身上,“你去给九千岁送板栗?”   煮板栗的小太监望着沈郁的眼睛,就跟要哭出来了一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吧。”   “让你去送板栗,又不是让你去送命。”   “可不就是去送命,哪个进了桃花林的人,还能完整出来的?不是疯了就是没了,能晕过去抬出来的都算是好的……”   沈郁还真就不信了,“那桃花林我就去过,不也好端端地出来了吗?”   “大人您是皇家的人,自然有神明庇佑,哪像我们这些没福没分的人,命根子轻……”他说着说着,都开始抹眼泪了,就像要送他去火葬场一样,看得人于心不忍。   “行了行了,把板栗给我装上吧。”   沈郁提上板栗,穿着宫女的衣服就去了。她走在路上的时候甚至都还在想,到底是自己眼睛看到的是真的,还是耳朵听到的是真的?   桃花谢尽之后抽了一些嫩芽,平添新意,本该是夏清秋爽之际,这林中不仅无人,甚至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   沈郁走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奇怪,这里会不会太安静了一些?   走着走着,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沈郁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僵硬的乌鸦,还翻着白眼,大白天的把她给吓得够呛。   又想起那些宫女们说这桃花林吃人的传闻,不知真假,但还是觉得瘆得慌。   沈郁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直到穿过桃花林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她扒着乱石看了一圈,没瞧见人。   九千岁还在等着板栗吗? 第34章 关心 沈大人,你莫不是对我……   沈郁提着衣裙找过去,石头后面都没人,她又往那树下跑过去,隐隐瞧见一截白色的衣袖,根本就不是九千岁平时穿的官服。   “九千岁?”   她喊了一声,那人没应她。   沈郁越发疑惑,踩着乱石走过去,那截白色的衣袖动了动,露出一截剑鞘。   这不就是九千岁的剑吗?   他为何不回话。   沈郁提着板栗走过去,以为是他没听见,又喊了他一声:“九千岁!”   都在他身旁喊了,他还是跟没听见一样,认真地擦着手中的剑,只露出半张冷冰冰的脸,一看便是不高兴了。   他今日穿了白色的衣袍,烫金的纹,那面料不知是用什么纹路织的,在光线之下隐隐显出雍容的牡丹花纹。这一看便是宫里御用的面料,从来都只赏给宫里的贵人,就算是沈郁自己想用,都得靠皇奶奶赏下来。   这九千岁换下了官服,倒是去了周身的凛冽,变得亲近了不少。那身白色的衣服也是真的适合他,就如那温润的白玉面具一般,衬得他脂如凝玉,宛若白玉一样通透无暇。   他侧身坐在树底下,自顾自地擦着长剑,宽大的衣袖落在地上,腰间血玉雕琢的镂空珠子,点缀在白色之间,煞是好看。   他的长发只用简单的发带绑着,连簪子都不用,任由长发随着发带飘摇,一如既往地洒脱随性。   沈郁注意到了他的手,正拿着上好的丝绸擦着剑,在锋利的白刃之间游走着,看得人胆战心惊的,他的手……   他的手。   也太过匀称如画了。   沈郁越看越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看过,她不知不觉把头凑了过去。   九千岁将长剑擦到了底,猛地一抬,那剑尖便正对着沈郁的喉咙。他侧身看着她,那双眼睛有些冰冷,看清楚她是谁之后,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沈郁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九千岁,是我啊,给您送板栗的小宫女……”   凤千瑜没说话,反而将剑尖往上抬了两分,锋利的刀刃贴着她单薄的脖颈。他微仰着头,面具下露出削薄的下巴,幽幽道:“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怎么今天不叫别人帮你送了?”   沈郁努力抬着下颚,说话都不敢弧度太大,“九千岁说笑了,我答应九千岁的事,我怎么敢不来,昨日只是个意外。”   “给千岁我送东西,都敢假手于他人,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他靠着树干,淡淡地望着她,“昨天等了你那么久,却派了别人来敷衍我,板栗都还没开始剥,就吓晕了过去。”   沈郁心想,是不是昨天那婢女太不禁吓了,惹恼了他,“九千岁神威,宫人们见了都是怕的,九千岁不要责怪他们……”   “那你怕我吗?”   沈郁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但她知道九千岁并不是真的想杀了她,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她便壮着勇气道:“我不怕。”   凤千瑜轻笑了一声,他托着下巴,手中的长剑仍然抵在她脖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们都说我嗜血如命、杀人如麻,你就不怕我动怒,一剑杀了你吗?”   “九千岁不是草芥人命的人。”   喜欢吃栗子糕的人能坏到哪里去,沈郁心想。那大多都是以讹传讹,她不信。   “她们还说我面目丑陋、茹毛饮血,身上尽是血腥味,你觉得呢?”   沈郁闭着眼睛,轻轻摇头,“九千岁怎么会面目丑陋,九千岁摘了面具一定是顶好看的!”   她闭着眼睛一阵瞎捧,怪有趣的。   凤千瑜轻轻笑了起来,倒是收回了自己的长剑,重新放回剑鞘中,“小宫女,你刚来这宫里,你有好多事情都不知道,等你知道了,就该怕我了……”   他倚着树干望向远方,长剑就放在他身侧,风起长袖,一身白衣无尘。   微风吹过他俊美的面庞,乱发与白玉交织成一幅画,那般干净明朗的少年,比这世间任何一种颜色都要明媚动人。   沈郁对他,真的怕不起来。   她每每看着他独自一人的时候,都觉得他像极了以前的自己,所以才会不去听那些流言蜚语,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沈郁忍不住对他说道:“我要是怕了九千岁,这宫里就没人给你剥板栗了……”   凤千瑜抬起的手顿了下。   “这世间总是以讹传讹,所有人都只相信自己愿意去相信的,没有人会在意真相。”   “九千岁莫要因为这些气坏了自己。”   沈郁蹲了下来,将食盒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满满一盒的板栗,“九千岁,来吃板栗吧。没有栗子糕,好歹有板栗解解馋……”   凤千瑜看了过去,她蹲在食盒边上朝着他笑了笑,那满满一盒的板栗就像要把他空洞的心给塞满一样,驱散了周身的寒冷。   他伸手拿了一颗捏在手上,那外面的壳太硬了,保护着柔软的果肉,强行去破开只会伤了自己。   “诶诶诶,那个还没有剥,九千岁您吃这个,”她叫住了他,把自己剥好的板栗递给了他,拿走了他手中的那颗。   他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她换板栗的时候,好像碰到他的手指头了。   “这些板栗都是开了口的,要顺着口子往下捏,板栗自然而然就开了,大人不顺着它的话,太用力去剥就会伤到自己。”   凤千瑜默不作声地吃着板栗,他有点喜欢这种感觉,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给他剥板栗。微风鼓长袖,青天懒云起,这般燥热的天也觉得心都宁静了下来。   沈郁剥了几个,偷偷看了他一眼,感觉今儿穿白衣的九千岁看起来格外亲近,哪怕他把剑抵在她脖子上,她也不觉得害怕。   “九千岁,您今天怎么没穿官服?”   他那石青色的官服总是将他衬得有几分疏远,尊贵是尊贵,倒是叫人不敢靠近他了。   “等会儿要出去一趟。”   “千岁要去哪?”   凤千瑜睨了她一眼,声音又柔又软,“你问这些做什么?”   “奴婢这不是关心您吗。”   他懒懒地倚着身后,忽然朝着她勾了勾手,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根本不会让人觉得他起了坏心。沈郁傻乎乎地靠过去,他却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拽向了自己。   沈郁没站稳,猛地跌在了他的身上,她的鼻尖几乎都碰到了他的面具,甚至都能看到他的瞳孔中惊慌失措的自己。   她下意识地想起身,他又用力拽了一下,她就这样整个人撞入了他的怀中,几乎是跪在他的身上,一下子就红透了耳根。   她从未跟人这般亲近过,一时间又是惊慌,又是失措,撑着他身后的树干,尽量不去触碰他的身体,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凤千瑜轻声笑了起来,他的眸色很深很深,就像深不见底的深渊要将人心魂都收了进去,语调却是轻扬,“沈大人,你总是这样关心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沈郁猛然睁大了眼睛,“你……”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火急火燎地想从他身上下去,他却一把抽出长剑,抵在她脖子上。   那剑刃又冰又凉,沈郁一下子就不敢动了,只能僵在他身上不上不下,一时间又急又怕。   “九千岁,有话好好说!”   他笑得嘴角都勾了起来,诱人得紧,面具下的半张脸当真是比白玉还无暇,“沈大人可真是演的一手好戏,这么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可是对我起了歹心?”   沈郁隔得太近了,又是害怕,又是不敢动,瞪得眼睛都直了,“九千岁你听我解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绝不是想要害你!”   沈郁一波三连,企图挽回自己的名誉,那抵在她脖子上的刀却纹丝未动。她跪得脚都麻了,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个起了歹心的骗子,她连辩解都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沈大人莫不是……贪图我美色?”   沈郁一肚子解释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忽然就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他的语调忽而又变得温柔,桃色的唇像桃花一样单薄,“听闻沈大人独爱女色,府中还娇养着美人,与我亲近,可是贪图我的姿色?”   “九千岁,您千万别误会!”   沈郁被他的声音撩拨的耳根子发红,可是横在她脖子上的刀刃又让她不敢动弹,“咱们之间都是误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没认出我,我也不想惹麻烦,所以才谎称是小宫女……”   “你还说,你是陈贵妃宫里的?”   沈郁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本就是随口胡诌之言,谁能想到还会再见到他?   “九千岁,我就是说顺口了!”   “来了这么多天,也不解释?”   沈郁心想,她也得敢啊。   这九千岁动不动就要拔剑。   “你还每天穿着宫女的衣服来?”   “九千岁!我真没那个意思!”   凤千瑜托着精致的下巴,微微眯起了眼睛,“沈大人此举,当真是叫人迷惑得很。那位御厨,莫不是你故意撬走的?”   “九千岁!我真没有!”   他压根就不听,拿剑抵在她脖子上,微眯着眼自顾自地说着自己心中所想,“沈大人真是好算计啊,每天想方设法地来到我跟前,又是夸我,又是哄我,又是剥板栗,又是宽慰我……”   他又笑了起来,微侧着身子,衣领懒懒地散开着,露出一截细腻的肌肤,“沈大人,你莫不是馋我的身子?”   沈郁:!!!   九千岁,您清醒一点好吗! 第35章 血玉   沈郁平时能说会道, 现在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憋得耳根子都红了,“九千岁, 其实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要是说这些都是误会, 您相信吗……”   “不信。”   沈郁跪得脚都麻了,却不敢动。   这一动就肯定会碰到九千岁啊, 到时候他肯定又要说她就是馋他的身子!   “九千岁, 可以松开领子说话吗?”   凤千瑜松了手,只是那把剑还抵在她脖子上,让她不敢轻易乱动。   “九千岁,咱们能把剑放下来说话吗?”   “不能,我怕你跑了。”   沈郁提心吊胆的, 伸手轻轻捏着刀尖, 想离它远一点,“九千岁都已经认出我了, 我就是跑得了和尚, 也是跑不了庙的……”   “况且我本来就没有歹心,那些都是误会!御厨那事也是个误会!假装宫女那事也是个误会!全都是误会!”   她怕他再语出惊人,绞尽脑汁地想着, 怎样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压根就那种意思, “我其实就是想跟九千岁交个朋友,就是普普通通的那种朋友……”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又觉得“朋友”这个词好像冒犯了他,赶紧改了口:“不是非得要做朋友,我就是想关心关心你。”   “关心”这个词好像更不好了。   沈郁自己都觉得自己起了歹心……   凤千瑜却笑了,嘴角都扬了起来,他收回抵在她脖子上长剑, 懒懒地靠在树上,姿态都尽显散漫,“沈大人的这番告白,还真是与众不同,可惜我是个太监,无法回应你,只怕要辜负沈大人的喜欢了……”   脖子上的剑终于收走了,沈郁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脚有点麻,一时间没能站起来,听了他的话竟是没有办法反驳。   沈郁:???   算了算了,您老高兴就好。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脖子上感觉冷嗖嗖的,没有安全感。   “九千岁,那我……”就先走了。   “这个给你。”凤千瑜忽然解下他腰间的红玉雕的镂空珠子,扔给了她,“没什么好送你的,就给你个贴身的小玩意儿,正好可以日日佩戴,以慰藉你相思之苦……”   沈郁憋回剩下的半截话,呛了一口。   捏着手里的珠子,只觉烫手。   那小球也就鸟蛋大小,竟也能雕成套球,一层扣着一层,花纹百转千回,这手艺属实不一般。还有玉的颜色也是正宗的血玉,雕出来一点杂色都没有,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她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九千岁,其实我……”我压根就没有那个意思。   他站起身来,白衣在风中飘扬,他回过头的一瞬间就像下凡的神仙清绝出尘,就连声音都变得悠远,“给你就拿着,好好戴在身上,你若是不戴,那就证明你今天说的都是假话……”   随身佩戴?咳咳咳。   沈郁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感觉自己越走越远了。她憋红着脸杵在那儿,没敢收下。   九千岁瞥了她一眼,目光忽然就冷了下来,“还是说,你嫌弃我是个太监,不愿意佩戴我送给你的东西?”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沈郁赶紧把红玉珠子戴在腰上,随后又反应过来,怎么感觉刚爬出一个坑,又掉进了另一个坑?   凤千瑜没再看她,拿起长剑就要走,他先前就说过他有事要出去,“我要外出办事,不从宫门走,我就送你出桃花林吧。”   沈郁赶紧摇头,“不不不!不用送,不用送?”她说完就走,走得太快连食盒都没要。   乱石堆本来就不好走,她又跑得太急,脚下没注意突然就踩滑了,锐利的石头瞬间就在她腿上划了一道口子,连衣裙都划破了。   她疼得喊都喊不出来,捂住脚半天没站起来,血瞬间就染红了她的袜子,不掀开看都知道有多严重。   凤千瑜发现了她的异样,立马就到了她跟前,瞧见她腿受了伤,单手就将她捞起来放在大石头上,握住她受伤的脚,掀起她的衣裙。   “九千岁,别别别!”沈郁连忙把衣裙放下来,按都按不住,他不但不停手,还褪下了她的长袜,撕下她的长裙裹住伤口。   他的手指又长又细,抓住她的脚踝,就隔着一层薄薄的袜子,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沈郁简直是没脸见人了,她捂住自己的眼睛,露出发红的耳根子,“九千岁,你不用管我,就是小伤,我自己可以处理……”   凤千瑜又不瞎,那么长一条口子怎么会是小伤,“你处理不了,得包扎。”   他说完就转过身,背对着她,“上来。”   沈郁是打死都不肯,她有些抗拒,哪怕他是个太监,那他也是男的,她真的接受不了。   凤千瑜也没勉强她,他只说了一句:“怕丢脸,把脸藏起来不就行了?”   这根本就不是丢不丢脸的原因。   好吧,是有点这个原因。   他回头,目光镇定地看着她,“上来,我带你去包扎。”   沈郁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或许别人压根就没想这么多。她干脆把心一横,颤抖着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像并不是很排斥他。   只是她的心怎么会跳得这么快?   凤千瑜受不了她这般磨蹭,一把抓住她的手,竟是将她扛了起来。   沈郁被吓得语无伦次,“九千岁,背背背……背就好了……”   凤千瑜单手搂住她的脚,将她搂到自己背上,磨蹭了半天总算把她背了起来。   沈郁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怀着忐忑的心在他背上待了一会儿,好像并没有很排斥,就是心跳得有点快,估计是受到了惊吓。   难不成她的怪病不排斥九千岁?   沈郁闻到他身上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她越是想着,越是心慌意乱。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感觉到他搂在她腿间的手,又长又有力,忽然就红透了耳根。她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声道:“九千岁不用带我去包扎,出了桃花林把我放下来就好了,我等会找个小宫女送我回去。”   就是有点担心,别人瞧见她这衣衫不整的样子,会不会想歪了。   凤千瑜没吭声,依旧背着她。   她见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又旁敲侧击地问他:“九千岁不是要出去办事吗?因为我延误了时机可如何是好……”   “不去了。”   沈郁义正言辞道:“九千岁办的都是皇差,哪能因为我这小伤就耽误了大事?九千岁把我放下来吧,我能行。”   九千岁又不说话了。   沈郁好不容易找到了理由,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半点回响都没有。她在他肩头趴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九千岁要带我去哪……”   “去我殿里。”   九千岁的寝殿,那不就是浮华殿吗?   不是在皇上的乾庆宫旁边吗……   沈郁实在是不敢想象,等会儿九千岁背着她过去的时候,万一撞上了皇上,万一还有瑶皇后,说不定还有太子,还有诸位妃子……   她这是下来行礼呢?还是躺着装死呢?   沈郁简直要疯了。   九千岁您就放我下来吧!我真的能行!   凤千瑜一路背着她出了桃花林,压根就没有要把她放下来的打算,“低头。”   沈郁眼看着对面的宫女们就要走过来,赶紧把头低下来,埋在臂弯里。   宫女们看看九千岁,吓得声音都不敢吭,他面色冷淡地走过来,背上还背着一个女子,穿着宫女的衣服,不知道是死是活,只是垂下的衣裙上、腿上全是鲜血。   啊——!九千岁又杀人了!   宫女们吓得险些晕厥了过去,都瑟瑟发抖地躲在一边,等他们彻底走过去了,蹲在地上紧紧抱在一起。   “太吓人了!”   “原来九千岁真的会杀小宫女取乐!”   “天啊,我看那宫女才跟我一样大……”   说完又全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太吓人了,以后再也不要从桃花林路过了……”   走了一会儿,沈郁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还好周围没什么人,刚想松一口气,就瞧见太子爷正从乾庆宫里走出来,吓得她赶紧把头埋下去装死。   “九千岁,快走快走……”   这要是被太子爷瞧见了,那可还了得!   可是祁夙凛已经瞧见他们了,他觉得凤千瑜今天有些奇怪,便走过去叫住了他,“九千岁,你这背的是……”   那女子趴在背上没动弹,衣裙上染了血,脚上也全是血。太子爷只听过九千岁杀人如麻,没见过,这陡然一见,还真有点骇人。   凤千瑜也没解释,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下官见过太子。”   祁夙凛忽然觉得瘆得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小宫女看起来年岁不大,露出一双又白又嫩的手,衣裙都撕烂了,腿上都是血。   太子爷觉得有些残忍,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九千岁要把她带去哪?”   凤千瑜淡定回他:“浮华殿。”   祁夙凛实在觉得于心不忍,忍不住提点了他几句:“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毕竟还是在宫里,又是父皇的殿前,还是不要见血腥的好。况且,有些事情总是要双方心甘情愿才行,勉强不得……”   他早就听说这宫里有许多太监与宫女结为对食,有怪癖的也不在少数,没想到九千岁也是其中一个,都见血了还要把人往殿里带。   沈郁听着他们的谈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太子爷!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凤千瑜愣了一下,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殿下误会了,下官只是想把她带回殿里养伤。”   祁夙凛虽然不信,可也没拆穿他,有些事情大家都是懂的,提点提点他,让他稍微收敛一点,太子爷也没想着要得罪于他。   “本太子还有事,就不闲聊了。”   他从凤千瑜身侧走过去的时候,注意到宫女腰间有一枚血玉,竟然是镂空雕花的珠子,光是晃了一眼,都知道那东西该是价值不菲。   太子爷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过去。   那珠子,应该是九千岁的东西吧? 第36章 包扎   穿过乾庆宫就是浮华殿, 他受皇上器重,就连寝殿都安排在皇上的寝殿旁,方便随时召见他, 还允许他在宫中佩剑, 自由出入,这般殊荣足以可见皇上对他的信任。   凤千瑜一路背着沈郁回到寝殿里, 殿门大开着, 院子里却没有人。周围的花草都打理得很好,尤其是盆里的牡丹花,开得又大又饱满,与别处的都不同。   沈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想起九千岁身上的牡丹纹, 都说牡丹富贵, 九千岁的荣宠也正是如这盛开的牡丹花一样,雍容华贵。   九千岁将她背入里屋, 放在椅子上, 感觉那把椅子有些硬,又托着她的腰,给她垫了一块垫子在身后。沈郁本来就有点尴尬, 面上的红都还没褪下去, 他伸手托着她腰的时候,她连呼吸都憋住了。   他的长发自然地散落了下来, 落在沈郁面前,她不自在地别过脸,等他垫好离开,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只是脚上的伤一动就疼。   “别动。”他拿了一个小凳子放在她脚下, 又轻轻抬起她的脚,垫了块软垫,铺垫好这一切,这才起身去屏风后面拿药箱。   偌大的殿里就他一个人,连个打扫的宫女都没有。沈郁松了口气,没那么别扭了,背都跟着停挺直了些,“九千岁,你殿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隔着一道屏风与她说话,“平时没人,只有申时会来人打扫。”   申时九千岁一般都在桃花林晒太阳,不在殿里。沈郁琢磨出了一点意味,只怕是刻意挑了九千岁不在的时辰,赶紧打扫了走人。   这宫里的宫女们都这么怕他的吗?   凤千瑜提着药箱出来,拂起衣袍,半蹲在她脚边,看样子是打算亲自帮她处理伤口。他低垂着眉眼,那层薄薄的面具就像隐形了一样,好似能瞧见他七分的轮廓。   沈郁被吓到了,连忙阻止了他,“九千岁!别别别,还是找一个宫女来帮我包扎吧……”   他没吭声,低头解开止血的布条,那伤口已经被血凝住了,还有些碎渣子没弄干净,微微动了下伤口,血又流了出来。   天气越来越炎热,处理不好就会化脓。   凤千瑜认真地处理着她的伤口,太过于专注,膝盖都碰到了地上。掀起的白袍又散落下来,他也不自知,小心翼翼地去伤口上的脏东西。   沈郁看着他白色的衣袍都落在了地上,衣摆上还染了血,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九千岁,你这身衣服应该很贵吧?”   凤千瑜没理她。   “染了血也洗不干净了,要不我赔你一套吧?”   凤千瑜看了她一眼,没反对。   沈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忽然脑子一抽,想到了别的事,“九千岁,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   九千岁突然觉得,这女人真是个没心没肝的,现在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情。他抬手就把止血粉倒在她伤口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肩膀。   “疼疼疼!九千岁你轻点!”   凤千瑜扯了绷带就给她绑上,动作又急,力气又大,最后不会收尾,还给她系了个又丑又紧的死结,沈郁疼得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   “伤口沾不得水。”凤千瑜冷冷说完,起身把药箱放回去,那拂袖的动作也是利落。   沈郁寻思着,她方才问的问题也没冒犯他吧?男人心,真是海底针。   她弯腰把衣裙放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小鞋子没了,什么时候丢了一只!她慌忙四周找着,压根没瞧见它的身影,“九千岁,你看到我的鞋子了吗?”   凤千瑜放完药箱出来,才发现她鞋子掉了一只,许是方才在路上掉的,没注意。   “没有鞋子我怎么出去?”沈郁顿时看向九千岁,有些慌张地说:“九千岁,你可不能再背我出去了!”   凤千瑜低下头,默默看了她的脚半天,然后一声不吭地提着剑出门。   沈郁有些担忧地撑着起来,只能一只脚站着,“九千岁,你要去哪?”   “给你找双鞋子。”   沈郁听完又更担心了,他这气势汹汹的哪像是找鞋子的,更像是索命,“九千岁,有事一定要好好商量!”   凤千瑜提着剑,堵住了两个小宫女,他低头看着她们的脚,不知该怎么开口,酝酿了好一会儿。   “九千岁不要砍我们的脚……”宫女们瑟瑟发抖,会错了意,趁他不注意转身就跑了。   凤千瑜:……   他又跑到宫女们住的地方,碰到一个小宫女正晒完衣服回来,看到他吓得衣服都掉了。   “有鞋子吗?”   小宫女哆哆嗦嗦地蹲了下去,把自己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颤抖着递给他,“九千岁,这双、这双行吗……”   凤千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大了,但是将就,拿起地上的衣服裹着鞋子就带走了。   剩下小宫女一个人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庆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凤千瑜带着鞋子回殿的时候,沈郁正扒拉着他系的死结,想让它松一点。他把裹着鞋子的衣服扔给她,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沈郁接住衣服,从里面拿出了鞋子,赶紧上脚比划了一下,大小还行,“九千岁,你在哪里拿的?”   凤千瑜没回她,他只低头看着她扯松了的死结,低头又给她拉紧了,“你的伤在脚上,一走动就会出血,不绷紧了没法走路。”   沈郁把鞋子穿上,试着走路,就是鞋子有点太大了,得慢慢走,她扶着扶手,转身向九千岁道谢:“九千岁,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凤千瑜靠着椅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是因为我受的伤,我对你负责也是应该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多了几分遐想。沈郁没敢跟他较真,一瘸一拐地走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凤千瑜又喊住了她:“明天我去你府上。”   “啊?”沈郁回头,有些惊慌,“九千岁来我府上做什么?”   他半撑着脑袋,薄唇轻启:“吃栗子糕。”   沈郁绝倒,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一茬!那御厨还待在她府上,九千岁怎么可能放过她。   她思量了一下,回道:“这两天就先委屈九千岁到我府上吃栗子糕,等我说服皇奶奶把御厨送回去,九千岁就可以不用大老远跑过去了……”   “不远,不委屈。”凤千瑜一下子就回了她两个问题,还补充了一条:“这样你就可以天天看到我了,就当是给你的补偿,慰藉一下你爱而不得的心。”   沈郁:噗——!吐血。   九千岁您高兴就好!   她瘸着腿头也不回地离开,跑得太快了,伤口都扯得疼。她还没出宫,赶紧让人叫了酸菜进来,硬是扶着她上了马车。   鞋子实在是太大了,爬上马车掉了一双,酸菜赶紧捡起来,给她扔到了马车里。   旁边的岚三本来就是因为酸菜在这里,他才留下来没跟太子爷进宫,瞧见沈郁这个样子,觉得奇怪,多嘴问了一声:“沈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沈郁生怕别人看出端倪,赶紧催促着酸菜:“快走快走。”   马车动了起来,酸菜钻进马车里,坐在沈郁身边,一眼就瞧见她裹起来的脚,“小姐,你这脚怎么了?”   沈郁瘫在马车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没事,小伤小伤。”   酸菜低头看过去,“呀!小姐,流了这么多血还是小伤吗?”   沈郁弯腰把鞋子穿上,又扯了车上的披风披在身上,遮住身上的血迹,“你小姐我差点都回不来了。”   “为什么?”   “因为丢脸,呸呸呸,不说也罢!”   酸菜似懂非懂地帮她整理着披风,注意到她腰间挂的血玉珠子,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小姐,这是什么好东西?”   沈郁一把扯下来塞进怀里,“随手捡的。”   酸菜才不信,“那我怎么没捡一个?”   那血玉的质地一看就是上等品。   “小姐,是不是太子爷送你的?他上次送你的那块玉佩,听说还是他刚找人做的呢,都没捂热就送给小姐你了……”   她一提太子爷,沈郁瞬间就想到了方才在宫里碰到了太子爷,还有他说的那一番话。   什么有些事情要双方心甘情愿才好,不要勉强。简直是听不得!   沈郁赶紧掀开帘子透透风,耳根都还涨红的,感觉真要窒息了,“不是他送的,别乱说。”   酸菜觉得莫名其妙,“不是你脸红什么?”   “我没有脸红!”   “小姐,你耳根子都红得滴血了。”   “我没有!”   ——   那边沈郁刚出来没多久,太子爷就紧跟着出来了,他一见酸菜和马车都不在,就知道沈郁已经走了,竟是没碰上,略微有些失落。   以前一天不见到她都难,现在倒是想看都看不到她一眼。   他钻进车里,“岚三,回府。”   “爷。”岚三驾着马车,想到了刚才的事,“宫里是发生什么了吗?我看到沈大人出来的时候,脚都是瘸的。”   祁夙凛心想,八成是她上次的扭伤还没好全,又逞强天天跑宫里踢蹴鞠,旧伤又复发了,“她爱折腾,就让她折腾个够。”   岚三叹了口气,“好像还挺严重的,上马车的时候鞋子都掉了,还是酸菜帮她捡起来的。”   太子爷本来也没打算再管她,就让她自作自受,可听到岚三都说很严重了,又觉得自己不管着她,只怕她还要继续折腾。   “岚三,去沈郁府上。”   刚刚才跟酸菜分开,没想到又可以见到她了。岚三心想,多跟太子爷提提沈郁果然是好的,没准就多了个机会。 第37章 降头   沈郁回府的第一件事, 就是先洗个澡,把脏衣服都换下来,也洗洗身上的晦气。酸菜招呼着抬了浴桶, 装了热水, 本来还想帮着她洗澡,袖子都撸了起来, 结果被无情地推了出去。   酸菜气得鼓起腮帮子, “小姐!你脚受伤了,不能让我帮你吗!”   “不能,又不是腿断了。”沈郁靠在浴桶边上脱衣服,那身宫女的衣服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被她随手扔到地上。   她小心翼翼地爬进浴桶, 把受伤的脚放在桶边上, 总算是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这一天真是累死了,出了一身臭汗不说, 还把脚给弄伤了。   看来这两天是不能进宫了, 免得被皇太后瞧见,又得絮絮叨叨就是她踢蹴鞠给伤的,肯定不会再让她踢了, 说不定以后宫里连蹴鞠都给禁了。   沈郁想着想着, 几乎都要睡着了,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你家小姐呢?”   “在里边洗澡。”   “她脚受伤了, 你让她一个人在里面洗?”   “对啊,小姐就习惯一个人洗。”   沈郁瞬间就被这声音给吓醒了,这不是太子爷吗?他怎么来了?   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祁夙凛站在门外,跟酸菜大眼瞪小眼的,他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丫头, 竟然敢跟他对视,“她脚受伤了,你不进去守着她,你在这门口站着干嘛?”   酸菜觉得委屈得很,她家小姐都不带这么大声跟她说话的,“是小姐不让我进去的,太子爷都不问清楚,就无缘无故凶我。”   沈郁听得耳朵都有些疼,这好好地还能吵起来了,“外面怎么了?”   祁夙凛被酸菜怼得不知道说什么,听到沈郁说话,赶紧就向她控诉:“沈郁,你这挑得什么丫头?敢跟本太子顶嘴?”   沈郁早就习惯了,“她性子随我,还请太子爷莫要见怪。”   祁夙凛这下子是真无话可说了,沈郁都这样说了,他再骂酸菜,不就是等于在骂沈郁了吗?算了,忍了。   “沈郁你快些,我在前院等你。”太子爷说完就折身去前院,眼不见为净。   岚三偷偷看了酸菜一眼,结果她气呼呼不想理他,他赶紧跟上太子爷,帮着她说话,“太子爷消消气,酸菜就是说话直……”怪可爱的。   祁夙凛这心里实在是有些不痛快。   岚三是他从世家子弟里千挑万选出来的,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无差错。这般品性,这般模样,还有这般身份,选谁不好,偏偏看上个酸菜!   太子爷每次看着他屁颠屁颠跑过去送吃食的样子,他都感觉是自己家养的娃娃,被狼给叼走了。   祁夙凛瞧见他走了老远,都还忍不住回头去看,忍不住说了他几句:“岚三,你也老大不小了,春心萌动也正常,可你这眼光,怎么就不挑呢?”   “挑啊。”岚三老老实实回话,“别的我都看不上,就酸菜看得上眼!”   祁夙凛感觉他被下了降头,“你喜欢她什么?”   岚三回话:“喜欢她可爱呀,喜欢她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管多伤心,只有好吃的就会开心起来,和她在一起特别自在。”   祁夙凛揉着眉心,“这就是你的眼光?”   岚三不服气:“我的眼光比太子爷好,太子爷喜欢的就是金满枝那样的,每天打扮得跟画一样等着别人欣赏,全都柳眉大眼毫无特点,把名字给遮住太子爷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   吴主事命人送来了茶水,祁夙凛端起杯子,听了他的话更觉得心里不痛快,“岚三,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是太子爷让我说的。”   太子爷喝了一口茶,烫到了他的嘴,心里越发不痛快,忍不住质问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金满枝那样的了?”   岚三小声道:“太子爷不就是想找个漂亮的吗?”   祁夙凛将茶杯重重放在石桌上,其实他更想砸在岚三脸上,“我没说过。”   “太子爷心里是这样想的。”   祁夙凛说到冒火,“心里也没这样想!”   “那太子爷为何不喜欢沈大人,她除了没有金满枝漂亮,还有什么不如她。”   “岚三,我发现你……”祁夙凛转身想抽他一下,被他躲开了,“你给我站过来了!”   岚三默默站过来。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岚三怕挨打,小声重复着:“太子爷为何不喜欢沈大人,她除了没有金满枝漂亮,还有什么不如她……”   “再说一遍。”   “她除了没有金满枝漂亮,还有什么不如她……”   祁夙凛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忽然变得混乱了起来,他面色凝重地问他,“岚三,你真的觉得金满枝比沈郁漂亮吗?”   岚三点头。   可是祁夙凛觉得沈郁比金满枝漂亮。   他不喜欢金满枝,不管是长相,还是脾气,他都不喜欢,真要在这两人之间做个选择,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沈郁。   他心里越发困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觉得金满枝比沈郁漂亮?”   岚三用力点头,“属下又没瞎。”   祁夙凛也没瞎,可是。   他默默合上眼睛,有点自闭了。   他方才还嘲笑岚三被人下了降头,现在他感觉被下了降头的是自己,他是昏了头了吗?居然觉得沈郁比金满枝漂亮。   “太子爷,你是不同意我跟酸菜在一起吗?”岚三小心翼翼地问着他,声音都变得有些可怜兮兮地,“可是属下真的很喜欢她。”   祁夙凛不想争论,“你爱喜欢谁喜欢谁,我管不着。”   “那太子爷会祝福我们吗……”   太子爷忍不住睁开了眼,深吸了一口气,“岚三,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会不会想得有点太多了?等酸菜什么时候看上你了,你再来问我要不要祝福你们也不晚。”   岚三害羞地点点头。   祁夙凛喝了口热茶,不光烫嘴还烫心。   沈郁洗完澡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裙,头发随便擦了一下就披在脑后,刚洗完的脸就像染了胭脂一样红扑扑的,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太子爷面前,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太子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祁夙凛只看了她一眼,就赶紧收回了视线,怕自己中了降头。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忍不住去回想她方才红扑扑的脸,现在弄得满脑子都是她。   沈郁坐在他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刚刚洗完,身上还有淡淡的皂角香。她平日里从不抹香粉,也不带香囊,一点点的香气都显得格外清晰。   太子爷有些不自然,只能将视线落在她脚上,“听说你脚上的伤又严重了?”   沈郁听到他这样问,就知道他是误以为她旧伤复发了,这样也好,“无碍,小伤。”   祁夙凛一听这话就来气,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先前让你养伤的时候,你也说是小伤无碍,还跑宫里踢蹴鞠,现在小伤变大伤,路都走不了了,还是无碍?”   沈郁尴尬地笑了笑,“怪我不小心。”   祁夙凛放下茶杯,挺直了身板,“既然我管不住你,那就让皇奶奶管吧,明天下朝我就去漆梧宫给她老人家说说这事……”   “别别别!”沈郁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太子爷,这真是小伤,我休息两天就好了,不要有事没事都去叨扰皇奶奶。”   “既然不想皇奶奶知道这事,那就给我好好养伤,这几天最好府门都别出了,尚书大人那里我自会帮你请假。”祁夙凛说完,又看了酸菜一眼,那暗示的眼神已经很明显了,“让你身边伺候的人多长长脑子,别又加重了伤情。”   酸菜气呼呼地鼓起嘴。   沈郁笑了笑,拍了拍酸菜的手,让她别这么小气,“好了,我记住了。”   祁夙凛本来一肚子火,结果被她这一笑,笑得火气全没了,真是邪门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那我不送太子爷了。”沈郁抬起头,笑着抿了一口茶,“太子爷慢走。”   祁夙凛带着岚三离开,一想起方才沈郁的笑,就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的。   自从退婚后,她就很少这样朝着自己笑了,他记得最后一次还是踢蹴鞠她赢了他的时候。她笑得他脑子都有些空白,忍不住把自己刚做的玉佩送给了她。   那块玉佩本来是母后给他挑选的玉,他专门找人打磨的,没想过要送人。   祁夙凛忍不住捂住了脑门,直觉自己是昏了头,这叫什么事啊。   岚三爬上了马车,忽然发现太子爷越走越远,喊了他一声:“太子爷,马车在这边!”   满肚子的郁闷正愁没地方发泄,岚三还敢撞上来,“本太子就想走着回去。”   岚三抓着缰绳,不知道自己是该牵着马车跟着太子爷走路回去呢,还是应该扔下马车跟着太子爷走路回去呢。   哎,太难了。   送走太子爷,沈郁捏了捏酸菜的脸,看着她气呼呼的就想笑,“别生气了,他可是太子,你跟他生气为哪般。”   提起太子爷,酸菜就更气了,“太子爷每次都是一副高高在上,正眼都不带瞧我们,在外面也就算了,他来我们府上,凭什么还要对我们指手画脚的?小姐,你自己说说,是这个理儿吗?”   沈郁又被她给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气呼呼的肉肉,撑着桌子站起来,“没毛病,是这个理儿。”   酸菜气得插起双手,“岚三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个这么坏心的主子。”   沈郁再次捏了捏她的脸,这次捏得比较重,“这些话你跟我说说就得了,别跟别人说,也得亏太子爷是个宽容的,不跟你计较。”   酸菜这才慢慢消了气。 第38章 打枣   外头才刚亮, 酸菜就来敲门了。   “小姐,起来晒太阳了。”   沈郁本来准备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可不知道酸菜从哪里听的, 说是多晒太阳有助于伤口恢复, 太阳刚冒了一个头,硬是拖着她起来, 要带着她一起等太阳出来。   清晨的薄雾都还没散开, 穿单件还有股子冷意,沈郁裹了毯子坐在院子里头等太阳,就连早膳都是在院子里用的。   酸菜拿了一堆果子摆在石桌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唠叨着沈郁:“小姐, 你别不信, 隔壁街卖糖醋粉子的王大姐跟我说了,她家二狗子屁股上划了老长一条口子, 郎中就是让他多晒晒太阳, 晒了几天,果然就晒好了。”   沈郁虽然不信,但还是有些好奇, “他伤在屁股上, 那怎么晒的太阳?”   “还能怎么晒啊,就是脱了裤子趴在凳子上晒呗。”酸菜吐了瓜子壳, 又抓了一把在手里,“他刚开始不晒,他娘把他绑在凳子上,脱了裤子晒,晒了两天就老实了, 每天吃完饭就乖乖趴凳子上去晒。”   吴主事正好拿账本过来,听到酸菜说的那事,顿时乐了起来。   那事他也听说过,但是跟酸菜说的不一样,“我听后院负责采买的婆子说过,王大姐是因为她儿子调皮,时常弄得一身伤,所以她是故意给了郎中钱,让郎中那样说的,就是想整治整治他,什么晒屁股治伤,压根就没那说法。”   “啊?”酸菜傻眼了,接过吴主事拿过来的账本,一脸茫然地看着沈郁,“小姐,原来那事不是真的,那咱们还晒吗?”   “起都起来了,晒呗。”沈郁换了个姿势,接过账本,随手就放在了桌子上,“酸菜,你拿软垫垫一下我的脚,这样挂着不舒服。”   酸菜把沈郁的脚抬起来,垫了垫子在下头,还细心地给她盖好了毯子。她想着沈郁要看账本没空理她,就自己找些吃的,可是桌子上都没有她想吃的糕点。   酸菜不敢说是自己想吃,就回头看着沈郁,“小姐,你想吃糕吗?我去让胖大叔做。”   沈郁摇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特意嘱咐她:“酸菜,让胖大叔蒸点栗子糕。”   “小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酸菜起身,欢欢喜喜地跑过去,“小姐你等着,我马上就去,等会儿回来我打枣子给你吃!”   沈郁喝着茶吃着果子,一点也不着急,她拿起桌上的账本随意翻了翻,也没翻多仔细,也就大概看看这月的支出,心里好有个底,“吴叔,账本还是李叔在做吗?”   “是他在做。”吴主事迟疑了一下,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李叔做账本是细心,就是他总有赌博的习惯,老奴觉得不太好。”   “那他做的账目有问题吗?”   “那到没有。”   沈郁想了想,将账本合了起来,示意吴主事靠近些,小声道:“吴叔你费费心,查查李叔喜欢在什么馆里赌,赌多大,有无欠债,家中情况如何,再如实向我汇报。”   吴主事点点头,“老奴这就去安排。”   沈郁放心地把账本交给吴主事,“我一直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什么精力管府里,这些年一直都是吴主事帮我操持,也从无出过差错,我也是打心眼里信任你。”   吴主事接过账本,听到她这样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沈大人莫要这样说,这些都是分内之事,不值一提。当年郡主让老奴跟着沈大人,也是信任老奴,老奴自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沈大人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又要管里子,又要管外面,自然是分身乏术,老奴能帮忙分担,也深感荣幸。”   他来府中三年,看着沈郁一步步走到现在,并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他平日里少言寡语,除了正事也没跟沈郁说过别的事,今日也是说到这份上了,忍不住多嘴几句。   “有些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沈大人若是放心不下沈家,又不愿意去别处,不妨找皇太后求个上门女婿,帮您分担分担,总好过一个人硬撑着……”   沈郁听得出他所说的皆是肺腑之言,他是从她搬出来林侯府就跟着她的管家,看了她这么多年,自然也明白她心中所想。她当年回到沈侯府,便是想要守住这里的荣耀,可是靠她一个人谈何容易啊。   吴主事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害,老奴不该说这些,不合适不合适……”   沈郁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吴叔以后有什么想说的话,直接跟我说了便是。”   “老奴去放账本了,大人您慢慢休息。”吴主事得到她的信任,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抱着账本就下去。   剩下沈郁一个人,撑在石桌上,望着院子里那棵又高又大的枣子树,发起了呆。   她望着树顶上最大的枣子,又想起了前些日子暮玉放在她窗台上的小枣,那个时候的枣子还太小了,吃着都是涩口的,暮玉还说,等枣子熟了再摘给她,没想到竟是一句不会再实现的妄言。   她想着想着,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抬头看去,瞧见那袭白色的衣袍微微飘荡着,他带着白玉面具,迎着微风和煦,低头看着她。   他的长发从不用簪子束缚,就这样任由它肆意于风中,那张白玉面具之下隐隐可见他的轮廓,桃色的唇,挺拔的鼻梁骨,半露不露,引人遐想。   沈郁咽了口口水,想到昨天他揽着自己的腰,面上顿时有些烧得慌,“九千岁,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凤千瑜负手站在她面前,一身白衣无尘,长剑随身,“来吃栗子糕。”   “千岁来早了,栗子糕才刚开始做呢。”   他回她:“不急。”   人家都说不急了,沈郁哪好意思说别的,只能给他倒上一杯茶,恭恭敬敬放在他面前,“来,九千岁坐着说话。”   凤千瑜拂起衣袍,坐在她旁边,看了一眼她的脚,“伤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郎中说再过两天就无大碍了。”沈郁说的都是实话,昨天请的郎中确实是这样说的,只是他还说可能要留疤,得忌口。   沈郁向来管得住嘴,这些都是小事。   凤千瑜压根就不管那郎中说了什么,那伤是他处理的,他比谁都清楚,“两天好不了,伤口深,至少半月不能沾水。”   半个月?沈郁惊了,但没反驳。   九千岁说的话谁敢反驳。   两人坐了一会儿,半天都没人说话,九千岁当真是来等栗子糕的,茶也不喝,东西也不吃,就坐在她身边话也不说。   沈郁一个姿势坐久了,累得慌,换了另一边靠着,正好离九千岁更近。她撑着石桌,看着被他冷落的茶,不解地问:“九千岁不喜欢这茶吗?”   “还好。”凤千瑜没说不喜欢,只是从他的神情和语气,都能看出他的不喜。   “那千岁喜欢哪种?我让下人去泡。”   凤千瑜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问她:“北冀进贡的四月春茶,有吗?”   沈郁被茶呛到了,还真没有。   她有些震惊的是九千岁为什么能喝到这茶,这茶每年四月只进贡五盒,不是都在瑶皇后那里吗?   凤千瑜捏了捏手里的茶杯,虽然有些不喜欢,但还是轻轻喝了一口,确实不怎么好喝,“明儿拿一盒给你。”   沈郁忍不住问:“北冀的春茶不是向来只进贡五盒吗?那五盒应当都是瑶皇后那里,千岁是怎么拿到的?”   凤千瑜简单说了五个字:“官员有私藏。”   那也难怪了,朝中想要巴结他的人那么多,便是私藏,想必也是第一时间就进献给他了。难以想象,九千岁竟然可以每天都喝到这独一无二的茶,这份殊荣,都要赶上瑶皇后了。   酸菜从后院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上头还绑了一个布兜,“小姐!你看我拿了个什么!”   她欢欢喜喜地跑过来,把杆子举起来,有两三人高,都要够到房顶了,“这是后院的小瓦给我做的,他说这样打枣,枣儿会掉进布兜里,就不会摔烂了!”   沈郁看她兴致勃勃,也不忍心打断她,“那你试试。”   酸菜拿着杆子,忽然瞧见旁边坐着的九千岁,愣了一下,“你是?”   沈郁抢先回答:“来吃糕的。”   能一起吃东西的,那就不是外人。   酸菜立马就忘了这茬,转头去打那树上的枣,上头树叶又多又密,看都看不到枣儿在哪。她晕头转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只好求助沈郁,“小姐小姐,你快帮我看看对没对。”   “左边一点点。”   酸菜往左。   “右边一点点。”   酸菜往右。   “不对不对,你走过了,回来点。”沈郁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太阳出来了有些热,还打开了自己的扇子,“对了,就那里。”   酸菜越绕越晕,好歹还是摘了几个下来,只是这想象中的神器好像并不是很好用,顿时有些泄气,“小姐,这枣打得我好累。”   “快过来歇歇。”沈郁招呼她过来,还给她扇了扇风,瞧见她捧过来些歪瓜裂枣,当场就笑了,“给你指挥了半天,你是一个好枣都没打下来。”   酸菜翻了个白眼,“小姐你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凤千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想吃枣?我爬上去给你摘。”   沈郁还在发愣的当场,九千岁已经撸起袖子起身了,她赶紧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别别别!九千岁,使不得!”   他这身衣服等会儿要是挂烂了,她岂不是又要再赔他一套? 第39章 吃糕   沈郁都伸出两只手扯住他衣袖了, 他还是撸起袖子,非得要爬上去摘枣子,拉都拉不住他。   他将长剑取下来放在树下, 系紧了腰带, 长发拂到脑后,伸手拉住枝干, 蹬了两脚就爬上去了, 那身姿矫健简直是叹为观止。   沈郁都有些羡慕,毕竟她是走路都能被石头划破脚的人,这辈子都学不会他那样身轻如燕。   旁边的酸菜也是看得惊呆了,惊得嘴都合不拢,她小心翼翼地拉着沈郁的衣服, 轻声问她:“小姐, 那个人真的是九千岁吗?”   沈郁肯定地点头。   “他怎么来咱们府上了?”   “来吃糕。”   酸菜可不敢跟他一起吃糕,“小姐, 我听说他会吃人的……特别是细皮嫩肉的小孩。”   沈郁被她逗乐了, 又是被谣言逼疯的孩子,“你见过吗?”   “那哪能见过。”   “没见过还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忘了早上王大姐那事了?”沈郁摇着扇子, 看着九千岁爬树上摘枣的样子, 别说,还真有点赏心悦目, “瞧瞧九千岁这清风朗朗的模样,还上树帮咱们摘枣儿,怎么可能跟传闻一样。”   酸菜似懂非懂地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她们说的话都被凤千瑜听见了耳朵里,他坐在树干上, 摘了一个大枣,朝着沈郁扔了过去。   沈郁慌忙接住,那枣儿比酸菜摘得大多了,一只手都握不拢,“瞧瞧这枣,多大呀,我就跟你说九千岁是好人吧。”   “哇!”酸菜拿过大枣,认同地点点头,这么高的枣儿都能摘下来,这不光是好人,这还是能人。   凤千瑜又往前爬了一点,底下的枣儿他也看不上,专门摘上面个头大的,酸菜看到他都拿不下了,赶紧拿了簸箕去接,上边扔,她就在下边接,不一会儿接了小半框的大枣。   沈郁见他两都要把枣给摘光了,赶紧阻止他们,“够了够了,留点明天再摘。”   酸菜端着枣儿就下去了,“我去洗枣。”   凤千瑜拍了拍手,轻轻一跃就跳了下来,他弯腰顺势拿了身边的剑,将长发拂到身后,解开衣袖,又恢复了来时的模样坐在她旁边。   沈郁给他添了茶,虽然知道他不爱喝,“九千岁活得这般随性,真令人羡慕。”   凤千瑜拍了拍袖子上的灰,然后从衣兜里拿了四个枣儿出来,比他先前摘的都要大,随手就放在了沈郁跟前。   沈郁愣了一下,“给我留的吗?”   他点点头,抿了一口茶,然后才回了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只要你想,你也可以活得随性自在。”   她伸手握住大枣儿,还带着沁心的凉意,让她的心都跟着通透了几分。她忽而笑了,有些释然道:“我只是个俗人,跟九千岁不一样,俗人总是被俗事缠身,身不由己。”   凤千瑜将枣子又往她跟前推了推,他半撑着脑袋,笑着道:“你摘不到的枣儿,我帮你摘不就行了。”   沈郁被他逗笑了,她捏着桌上的枣儿,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九千岁厉害。”   看似无心,实却有心。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九千岁是个厉害人。   她把枣儿随意擦了擦,咬了一口,又甜又脆。四个大枣,她分了两个给九千岁,结果他抬手给拒了,“给你摘的,吃吧。”   沈郁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她之前吃的时候,枣儿还没熟,吃下去酸酸的,涩涩的,味道很不好。现在的枣儿又大又甜,咬下去多汁又清脆,跟上次吃的完全就不是一个层次,四个枣子吃着吃着就没了。   上次枣儿还没熟的时候,暮玉还跟她说,等下次熟了再给她摘,没想到枣子熟了之后,她没等到暮玉却等到了九千岁,撸了袖子,亲自爬上去给她摘枣。   沈郁忍不住抬眼,认真看了九千岁一遍,那张薄薄的白玉已经勾勒出了他的轮廓。她的脑子里好像都能浮现出他的模样,虽然不清晰,但是能有个大致印象。   他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上边还沾了一片叶子,沈郁伸手帮他拿掉,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这是身为练武者的本能。   沈郁愣住了,她就这样直视了九千岁的眼睛,他的瞳孔墨黑如夜,又包含万千星辰,当他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如浩瀚星河无边无际,难免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恍然回神,望着他抓住自己的手,那双手实在是太好看了,要说她还见过谁有这么好看的手,就只有曾经那个叫“暮玉”的人。   凤千瑜立马就松开了手,拢在衣袍下,漫不经心地别开了视线,“沈大人,不好意思。”   沈郁还在盯着他的手看,越看越觉得狐疑,她以前还没发现,这位九千岁的手当真跟暮玉的手有□□分相像。   九千岁理了理衣袍,将手放在桌子底下,彻底不让她看了。他越是不让她看,她心里越是疑惑,但又不想让九千岁看出异样,只能暂时按捺下怀疑的心思。   她摇着扇子,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晒得她额头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小姐,栗子糕好了!”   酸菜不光洗好了枣,还带了栗子糕过来,刚出炉的栗子糕还新鲜滚烫,现在正是口感最好的时候,再冷就会变硬。   沈郁帮着收拾了桌子上的小吃食,给栗子糕腾出一块地儿来,旁边的九千岁比她还要积极,亲自接住栗子糕,小心地把它放下来。   酸菜入座,三人就这样围着石桌,一边吃糕,一边吃枣,和谐共处。   沈郁吃糕的时候都还不忘观察九千岁的手,像,实在是太像了,不知道握起来是不是一样的。她对九千岁和暮玉都没有那种排斥的感觉,要是能摸一下,她肯定能分辨出来……   沈郁越想越远,回过神来之后被糕给呛到了,想什么,还想摸一下吗?   九千岁吃了一会儿,觉得不爽快,便问身边的沈郁:“有酒吗?”   沈郁点点头,“九千岁想喝什么酒?”   “都可以。”   他嘴上说都可以,心里估计想的还是桃花酿,沈郁懂他,便吩咐酸菜:“去拿一壶桃花酿,煨热了拿过来。”   “这么热还要喝热酒……”酸菜嘀咕着起身,走的时候还拿了两块糕,担心热完酒回来就没了。   凤千瑜吃完手里的糕就停下了,他是个讲究的人,栗子糕一定要配桃花酿,入口即化,桃花酿醉入心间的感觉是最最好的。   沈郁见他不吃,还以为是不合他口味,“九千岁不喜欢吗?这还是之前御厨做的。”   凤千瑜摇头,“喜欢。”   他一句“喜欢”念得缠绵悱恻,听得沈郁心里都燥热了起来,她低头喝了一口茶,散去心头的热意,轻声道:“千岁喜欢就好。”   这世间多有万紫千红,可一个声音就能旖旎万千之人,只有他九千岁一人。   沈郁放下茶杯,时间忽然变得有些漫长,她展开扇子扇了一下,又觉得那扇子上写着“风流成性”不太好,又把它合了起来,可合起来又觉得热,她又打开,小心翼翼地扇动着。   凤千瑜想不注意她都难,他将视线落在她腰上,什么都没有戴,“沈大人怎么不戴我昨天送你的东西,可是嫌弃它?”   她哪敢嫌弃,赶紧从兜里摸出来拿给他看,“我随身带着的。”   “为何不挂着?可是怕别人瞧见?”   沈郁捏着珠子看了半晌,然后赶紧系在了腰上,“戴着的,戴着的。”   凤千瑜亲自守着她戴上,这才放过了她,“戴着就好。”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有热的,也有吓的。她看着九千岁还是一身清爽,好像不管多热的天他都不会出汗,“九千岁不热吗?”   他摇头,“我体寒。”   沈郁只听说女子体寒的,没想到男子也体寒,“九千岁不是练武之人吗?练武的人,应该身体很好才是,怎么会体寒。”   他再次摇头,指尖捏着茶杯,他的指甲呈现着几近透明的白,这分明是身体不好的表现,“幼时总在寒潭练功,虽说速成,可也留下了体寒之症,所以有些畏冷。”   沈郁想起他方才一跃而下的身姿,不免肃然起敬,原来九千岁这么厉害是有原因的,尔等凡人确实做不到。   酸菜端着煨好的酒过来,沈郁倒掉了九千岁杯里的茶,给他满上了酒。   九千岁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口栗子糕,一口桃花酿,他的皮肤白净,喝了几口很快就上了脸,隔着白玉面具都隐隐透出三分颜色。   他喝完一杯,沈郁又给他倒上一杯,那酒香本就浓郁,再一飘散开来,馋得沈郁忍不住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酸菜立马就抱怨了起来,“小姐,你还有伤喝不得酒的!”她说着就要去拿她的酒杯。   沈郁护住自己的酒杯,硬是不让她拿走,“一小杯,就一小杯。”   酸菜拗不过她,只好缴了她的酒壶,“就这一杯。”   沈郁正沾沾自喜的时候,九千岁忽然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再把空杯子还给她,里面一滴都没剩。   她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剩下的桃花酿也是如数进了九千岁肚子里,他一口一杯,摇晃着酒壶,那酒香四溢,惹人眷顾,光是闻着都要醉了,又何况是喝的人。   他喝光了桃花酿,撑着起身,非要爬到树上去睡,沈郁是拦都拦不住他,他坐在树上靠着就睡了过去,留下沈郁在下头担心了他半天,怕他掉下来,结果他睡醒了说他还有事,翻着墙就出去了。   虽然沈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非得要翻墙,但是能把人给送走也是好的。   哎,今天又是卑微的一天。 第40章 争执   第二天沈郁特意起了个早, 嘱咐厨房把栗子糕蒸上,然后带着酸菜和一堆小吃食坐在院子里,等着九千岁来摘枣。   可是这左等右等, 等了半天都没人来, 沈郁就这样眼巴巴地望着树上的大枣,实在馋得很, 又爬起来跟酸菜一起拿竹竿打枣。枣没打下来, 打下来一堆叶子,还掉了个小虫子在酸菜手上,吓得她又喊又叫地把府里人都吓惨了。   眼看着指望不上她了,沈郁只能一心一意地等着九千岁,等到最后来了个小太监, 说九千岁有事来不了了, 还命他带了一盒茶叶过来。   沈郁接过茶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那盒子还是檀香红木所制, 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忽然想起昨儿九千岁说要送她北冀进贡的茶,不会真送来了吧。   她赶紧打开,里面果真是装着茶叶, 她不认识北冀国的春茶, 只是听皇奶奶提起过,说那茶叶状若针尖, 顶端发红,跟她手里拿着的果真很像,不像是假的。   这九千岁出手也太大方了。   且不说这茶叶有多贵重,自己与九千岁也不过是平平之交,他已经送过她两样东西了, 她都还差着他一套衣服没给。   沈郁一拍脑门,拿着扇子起身了,“酸菜,跟我去挑料子。”   “小姐你的脚没事了吗?”   “没事了。”   酸菜洋洋得意地晃着脑袋,“我就说吧,多晒晒太阳伤口就是好得快。”   沈郁笑而不语,带着酸菜去找了吴主事,去了一趟库房,那里边放着皇上和皇奶奶赏赐的好东西。她记得有一批布料是专门进贡给皇家的,皇奶奶赏了她一些,那些料子她摸过,跟九千岁身上那套差得不多。   吴主事帮着搬东西,“大人要找什么颜色的?”   “有白色吗?或者银灰色都可以。”   “老奴记得银灰色呢还有一匹,当时拿回来的时候是两匹,大人还用那料子给自己做了一套衣服,甚是喜欢,难道大人忘了吗?”吴主事翻了半天,终于翻了出来,“就这个。”   沈郁一看到布料顿时就想起了,她确实用这料子做过一件衣服,因为甚是喜欢,所以平时都不轻易穿出来,“那就它了,酸菜拿上跟我走。”   “小姐拿布料做什么?”   “做衣服。”   “小姐不是做过吗?”   沈郁摇着扇子,“不是给我。”   “那是给谁?给我吗?”酸菜顿时就笑开了,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边,“真的是给我吗?小姐,能不能选个粉色的?这个颜色太浅了,不衬我。”   沈郁想着,今年还没给酸菜做新衣,笑着道:“等去了成衣店,你想选什么颜色就选什么颜色。”   她带着酸菜来到成衣店,正拿着料子与店老板交涉款式,酸菜听着听着心都跟着飞走了,“小姐,我能去看别的衣服吗?”   “去吧。”   酸菜得了允许,立马就跑去看店里的其他衣服了,这家店的口碑向来不错,来挑选衣服料子的人都特别多,大家都是人挤人地在里边看衣服。   店中不乏贵女,她穿着一身丫鬟的衣服与人格格不入,分外显眼。贵女们都三两成群,瞧见她一个人不懂规矩地乱窜,还险些撞到了她们,顿时心生不满。   “哪里来的野丫头?”   酸菜还不知道那人说的是自己,正看得起劲,伸手就要去摸那件最好看的衣裳,旁边的贵女拿尺子狠狠打在她手上,“说你呢,你懂不懂规矩?别人看上的衣服你也敢碰?”   她打得酸菜缩回了手,手背上瞬间就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下意识就辩解了回去:“挂在这里的衣服,那就是大家都可以看的,我为什么不可以看?”   贵女们簇拥在一起,一看都不是好惹的人,听见这小丫头还敢反抗,当场就乐了,“这件衣服是我看上的,你凭什么碰?灵之姐姐,你看这无理的丫头,连先来后到都不懂,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国公府的二小姐,也就是曹灵之,她今日本就是心情不好才出来散散心,这几位贵女也是陪她出来逗她开心的,如今闹得不开心,她自然不高兴,当下就沉下了脸,“你是谁的丫鬟?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跟着一起来的贵女都将她堵住,拦着不让她走,“给雅儿姐姐道歉。”   酸菜根本就不认识曹灵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懂规矩了,被她们吓得眼眶都发红,“你们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还打了我一尺子,不讲道理的是你们!”   “哟,还敢顶嘴?”傅雅儿向来跟曹灵之交好,仗着她的身份没少耀武扬威,如今当然不肯在众位贵女面前失了脸面,“我看上的衣服,你要是摸了,那岂不是脏了它?你弄脏了它,当然要向我道歉。”   “对,道歉!”   “向雅儿姐姐道歉!”   酸菜被她们围在中间,气得撅起了嘴,她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小姐!她们欺负我!”   沈郁听到她的声音赶紧跑过来,瞧见一群人把酸菜围在中间,她抽抽搭搭地哭着,看样子是被欺负惨了,赶紧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贵女们一瞧见沈郁过来,瞬间脸色就变了,尤其是傅雅儿,这俞都但凡是有点身份的贵女,都是认识沈郁的,因为每次宫宴都是她坐在皇太后身边,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能不认识吗?   酸菜看到沈郁过来瞬间哭得更大声了,哭哭啼啼地抓住沈郁的衣角,躲在她身后,指了指傅雅儿,“就是她,挂在这里的衣服不让我碰,还打了我一尺子……”   她的手背上红了一片,看得沈郁怪心疼的,她这丫鬟平时重活都没做过,更别说挨打了。她看向傅雅儿,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她是谁,“你打她做什么?”   傅雅儿当初也是跟沈郁结过怨的,当初她喜欢太子爷,太子爷却跟沈郁定了亲,宫宴的时候她不服气,想在宫宴上跟她一较高下,跳舞的时候特意指定沈郁为她抚琴,可结果沈郁一把割断琴弦,来了一句:“我不弹俗曲”,让傅雅儿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台子上丢尽了颜面。   从那天开始傅雅儿就记恨上沈郁了,不光是太子爷那事,还为了自己的脸面。   没想到如今看个衣服都能撞上沈郁,瞬间面色又青又白,可又不敢跟她硬碰硬,“沈大人,衣服是我先看上的,你的丫鬟非要跟我抢,那就是她的不对了。”   沈郁问:“哪件衣服?”   她刚指了一下,沈郁立马就扭头喊了老板过来,“老板,这件衣服给我包起来。”   “你!”傅雅儿被气得不清,“这件衣服是我先看上的!”   “但它是我先买的。”沈郁直接掏了钱丢给老板,等老板取下衣服包起来,她看都不看就丢给了酸菜,然后问傅雅儿:“你是不是打她了?”   傅雅儿被气得没敢吭声。   沈郁问:“你是不是该道歉?”   傅雅儿实在是敌不过沈郁,只好求助地拉了拉曹灵之的衣袖,“灵之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明明是我先看上的东西,她怎么能夺人所好……”   曹灵之也认识沈郁,但并不深交,她是国公之女,身份本就跟沈郁平起平坐,她也不畏惧她,“沈大人,这件衣服的确是雅儿先看上的,不管怎么说,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等她看完了,你再买也不迟。”   “迟啊。”沈郁扇着扇子,都不带看傅雅儿的,直接跟曹灵之说话,“她要是看一年,我是不是要在这等上一年?”   她不等曹灵之回话,煞有介事地看着傅雅儿,“哎呀,我说这位姑娘可是囊中羞涩啊?喜欢你就买呀,光在这看着它成不了你的东西。”   “沈郁,你胡说八道!”傅雅儿被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又想起在宫宴受到的羞辱,新仇旧恨全都堆在了一起,“我堂堂侍郎之女,会买不起一件衣服吗?”   沈郁摇着扇子,“不好说。”   周围顿时哄笑一片,嘲笑的声音让傅雅儿头都抬不起来了,她憋红了眼睛,抓着曹灵之的手,“灵之姐姐,你帮我说说话啊!”   曹灵之能怎么办,她也说不过沈郁,只能拿出一定金子,“店家,我也要买这件衣服。”   店老板左右为难,“可衣服只有一件。”   “我出十倍的钱。”   “这……”店老板这下子更为难了,两头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为难地看向了沈郁,“沈大人,要不您再等等,改明儿我做件一样的,一起给您送府上……”   沈郁倒也大方,“酸菜,把衣服让给她们,回头我让店家给你做件一模一样的。”   酸菜才不稀罕,直接把衣服扔给了傅雅儿,扭头就跟着沈郁走了。   傅雅儿得到了衣服,却被气了个半死。谁要跟一个丫鬟穿一样的衣服!她狠狠把衣服扔在地上,推开众人,哭哭啼啼地跑了回去。   留下面色不太好的曹灵之,心情越发糟糕了起来,沈郁此举不仅仅是打了傅雅儿的脸,还打了她的脸。   她忍不住嘲了两句:“都说沈郁厉害,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贵女们都安慰着她:“灵之姐姐别被气到了,那沈郁向来如此蛮横,这俞都的贵女没有一个喜欢她的……”   “也活该被太子退了婚。”   “就是,太嚣张跋扈了!”   “哪个公子哥看得上她?”   曹灵之想到前些日子父亲还敲打她大哥,让他多多注意一下沈郁,还好她大哥没那个心思,现在想来,那人若真成了她嫂子,当真是要膈应死她了。 第41章 冻梅   从成衣店出来, 沈郁又带着酸菜去买了她最喜欢的果子,她这丫头只要有吃的,什么不愉快的事都会忘了。   酸菜果然一看到吃的就什么都忘了, 她正吃得开心, 忽然瞧见了林晏正带着望言走过来,赶紧拉着沈郁的衣袖, “小姐, 是晏世子他们,咱们要不要绕过去?”   沈郁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要绕?”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林晏跟前,还主动打了声招呼,“晏世子, 这么巧。”   林晏正在跟身旁的人说诗会的事情, 正好碰到了沈郁,他本打算带着这几个青年才俊去金品阁坐一坐, 既然碰到了她顺势就问了句:“我们正要去金品阁商量诗会的事, 沈大人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往年的诗会也是晏世子操办的,第一年的时候他就做得极好,也在诗会之上一举成名, 所以往后的每年他都会办上这么一场诗会, 去年大抵就是这么个时候。   沈郁几乎每年都去,从来都没有缺席。   她还记得去年的诗会, 晏世子请了平日里不轻易露面的国公夫人坐镇,沈郁对那位夫人的印象很深刻,那是个十分精益求精的人,随意几句点评便犀利到极致,可同时她的才情也是相当得出众, 所以让去年的诗会十分有看头。   沈郁比较关心今年是不是还是她出席,“国公夫人今年还来吗?”   林晏都还没回话,旁边的张公子就替他回话了,“那是当然,不光有国公夫人,还有国公家的二小姐、三小姐,还有大公子。”   国公家的二小姐,那不就是曹灵之吗?   沈郁微微挑眉,刚刚才得罪了人,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碰上了,这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她也不是怕事的人,不会刻意去回避某个人,既来之,则安之,“晏世子,金品阁我就不去了,诗会那天若是有时间,我必会到场。”   林晏点点头,忽然注意到她腰间别着一个红玉珠子,他以前都没见过,“沈大人,你这珠子做工好像有些精致,是请哪位大师雕的?”   沈郁先前以为九千岁会来,特意戴上的,方才出门也忘了摘。她赶紧一把扯下,塞回了衣兜里,“粗制滥造,不值一提。既然晏世子还有要事在身,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那掩饰的动作,没逃过林晏的眼。   她走的时候林晏又叫住了她,手中握着扇子,微挑着丹凤眼,笑道:“沈大人,上次的诗会你一鸣惊人,样样拔得头筹,今年许多人都是慕你名而来,你可一定不能缺席呀。”   沈郁忍不住在心里骂林晏。   什么样样拔得头筹?还嫌她不够丢脸吗?   去年的诗会所有项目她都参加了,结果她是作诗没作过晏世子,下棋输给了蒋进义,画画不如宋春玉,写字还输给了罗褚。   那次诗会之后,沈郁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京中子弟嘲笑她样样都拿,结果样样都拿不起。沈郁脸皮再怎么厚,都还是觉得丢脸,那几个月也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认真看书写字,狠狠苦练了一番。   今年的诗会,她也是势在必得,怎么着也要把去年丢的脸给捡回来。   沈郁咬紧牙根回话:“一定。”   拜别了晏世子,沈郁心里都还一直惦记着诗会的事,她都要走到府里了,又转身去了卖书的铺子,专门挑了掌柜推荐的好书,几乎半个摊子都被她给买了回来。   满满一堆书抱得酸菜苦不堪言,沈郁也帮着她一起抱,两人气喘吁吁地回到府上,一大摞书搁在桌子上,稀里哗啦散落下来,书桌上都放不下,好几本都滑到了地上。   沈郁弯腰去捡地上的书,顺手拿起一本就正好是晏世子的诗词合集,再拿一本,又是晏世子的随笔小记,再再拿一本,居然是晏世子的策论。   她不信邪地满书桌去翻,居然有一大半的书都跟晏世子有关,不是他写的,就是别人注释他写的,那卖书的铺子莫不是他开的?   酸菜也发现了,她疑惑道:“小姐,你怎么买这么多晏世子的书,是要向他学习吗?”   她不是要学他啊,她是要超越他!   沈郁真是要崩溃了。   后来想了一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沈郁又若有所思地拿起书看了起来。她翻开的第一本就是林晏的诗词合集,第一页就是当年林晏在诗会上一言出名的《寒江冻》。   那一年的诗会是在冬天,沈郁也在场,寒泉结了冰,气温骤降,万物寂静,披上一层霜色,鲜艳的红梅被冰冻住了颜色,凝成了寒江边上唯一的一抹亮色,形成花开不谢的冰梅之奇景。   众人都还在看热闹的时候,晏世子已经成诗了,他站在梅花树下,望着那枝头冻结成冰的红梅,有感而发:   “袅烟好色寒江冻,   独留寒枝落梅妆。”   一个“好色”,一个“梅妆”,就将那抹红梅的姿色深深映入人心。再来一句“寒江冻”,一句“独留”,宛若这霜色大地正奋力留住这抹人间颜色,不愿去它离去,所以将它的颜色冻结了起来。   每一首诗,于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心境。   有人从他的诗中看到了冰梅的殊色,有人看到了满天无人作伴的孤寂,也有人看到了好景将逝的无奈。这也正是这半阙诗的独特所在,千人品,万人尝,品到最后仍然会余下回味无穷,绵绵不绝。   后来诗会结束之后,林晏又在那半阙诗后面加了另外两句:“若为伊人揽殊色,何时同归赴离殇?”   前两句留给人无限遐想,后两句却敲醒了世人,不管寒江如何替红梅留住殊色,冰雪总有一天会化去,红梅总有一天会凋零,奋力争取的仅仅是与红梅的同生共死。   所以寒江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若是我替你留住了颜色,是不是就可以与你一起共赴离殇了?   沈郁每每读到这首诗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浮现出绵绵不绝的画面,一首《寒江冻》,便是一场凄惨绝美的爱情。   晏世子的诗确实很打动人心,他的文字总有很强的共情能力,不写则已,一写惊人。那些翘首以盼想要参加诗会的人,又何尝不是想要一睹他的风采?   沈郁默默地合上了书,忍不住承认,自己与他确实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林晏的才气是由内而外的,他挡不住,也掩不住,自然而然就会焕发出来。别看他平时风花雪月不着调,他的才情却是全俞都权贵都认可的,便是当今的皇上也亲口夸赞过他的文笔,还说他若入仕,必是状元之才。   只可惜林晏从不介入朝堂,他这人一辈子都随性惯了,不愿意去束缚自己。   沈郁合上了他的诗集,忍不住把他的书都找了出来,还细心地分上了类,挨着一排排摆在书架子上。   酸菜瞧见,还以为她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鞭策自己,立马给她加油打气,“小姐加油!你一定可以打败晏世子的!”   沈郁笑了笑,没吭声,然后默默拿出了她买的字帖,专心致志地练起了自己的书法。这世间总有人天生就惊才绝艳,也总有人舍得下功夫相信勤能补拙。   她认真练完半本字帖,手臂酸得都要抬不起来了,忍不住又望向架子上的书,微微有些走神,想起了那首《寒江冻》。   袅烟好色寒江冻,   独留寒枝落梅妆。   若为伊人揽殊色,   何时同归赴离殇?   “小姐,吃饭了。”酸菜在窗外敲了敲她的窗户,忽然瞧见了窗台上的枣子,“这枣是哪里来的?”   沈郁望着窗台上的枣儿,压根就不知道哪里来的,这往她窗台上放枣儿的习惯,不是暮玉才有的吗?   她拿起枣儿握在手里,就和九千岁给她摘的一样大,心里忽然起了一丝异样。   “酸菜,方才谁来过?”   酸菜茫然地摇头,“没人来过啊。”   沈郁拿起枣子,起身跑到那颗青枣树下,看到地上新掉落的叶子,还有一个很深的小坑,昨天九千岁把剑放在树底下的时候,也留下了类似的小坑。   是九千岁来了。   他不仅来了,还像暮玉一样给她留了枣儿,他还有一双跟暮玉一样的手,跟暮玉一样白皙的皮肤,跟暮玉一样干净的眼睛,跟暮玉一样不被她的怪病所排斥……   沈郁看着手里的枣子,面色越发不好,她好像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大秘密。   “小姐,你怎么了?”   沈郁摇头,又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她心里装着事,晚膳都没心思吃。过了一会儿她又带着酸菜冲进了户部,乱翻一通,企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是这些史记都是宫里送出来的,全都是经过执笔太监润色过的内容。   当年的执笔太监,可不就是九千岁吗?   她想要知道的真相,不会在这里。   沈郁坐在书堆里,又深深地思考了很久,她觉得她不排斥暮玉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一开始就是穿的女装,她对他深信不疑,而九千岁又是太监,算不得男人,所以她也不排斥九千岁。   原来她的怪病只是不排斥太监而已。   并不是有例外。   酸菜见她瞬间就泄了气,忍不住问她:“小姐在找什么?没找到吗?”   沈郁回了一句:“找药方。”   就这一句话,酸菜冥思苦想了老半天,也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药方要到户部来找,不是找御医更合适吗?   沈郁失望地从书堆里爬起来,失魂落魄地离开,路上遇到了廖大人,问她怎么了,她也是精神恹恹的没有回话。   快走到府里的时候,沈郁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酸菜,明天想不想去听音楼?我带你去。”   酸菜没好气道:“小姐是自己想去吧!” 第42章 梅弄   往日里沈郁来听音楼, 不过是听听曲儿,下下棋,今日就不一样, 她是来玩游戏的。   她一来就稀里哗啦扔了一堆金银进盘子里, 还定了个游戏规则,就是让听音楼的小倌全部都扮作女子, 和美人们混在一起挨着进屋。若是被她认了出来, 那就是输了,什么也不能带走,若是沈郁认错了,就可以从盘子里随便拿一样东西走。   楼妈妈寻思着,这不是前几天晏世子经常玩的那个游戏吗?这是什么新出的玩法?为何八面玲珑的她闻所未闻?   听音楼的小倌们全都跃跃欲试, 就连美人们也安耐不住, 加入了行列,都争着抢着想要拔得头筹, 拿走里面最大的赏赐。   酸菜则搬了个凳子, 守在门口,出来一个就放一个进去,那盘子里的赏赐至今没人能拿走, 这说明沈郁的眼光还是十分老练。   隔壁的望言一直在偷偷观察她们的动静, 隔一会儿,就去跟晏世子报备。他看着门口长长一串的花枝招展, 越看心里越嘀咕,这沈郁什么时候跟他家公子有一样的爱好了?   林晏淡定地喝着茶,喝得差不多才开口:“望言,该叫青霁和韵音了。”   望言明白,立马去办。   早在隔壁开始这么一出的时候, 晏世子就让他们二人先把妆画上,随时准备上场。   不一会儿青霁和韵音就混入了长长的队伍当中,快轮到他们的时候,望言赶紧拿了吃食去找酸菜,假装与她聊天,偷偷打量着屋子里的动静。   雅间并没有关门,只挂着帘子挡住了外面的视线,青霁先进屋,抱着琵琶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嗓音也是清清冷冷,“青霁见过大人。”   沈郁暂时看不出来,只得让他先坐下。在他之前进来的那些,无论是男是女都是这样故意压低着嗓音,就是想要让她分辨不出。   青霁入座,抱着琵琶弹了一首幽幽怨怨的曲子,素色的衣裳,微蹙的峨眉,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很小的动作,带着细微的女子姿态,跟之前那些刻意装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沈郁就看走了眼,“姑娘,你弹的这首曲子是自己写的吗?”   青霁停了下来,抱着琵琶盈盈起身,“大人,您认错了。”   他的嗓音恢复了原本的自然,比起女儿家的声音,少了几分灵动,更多的是属于少年的清雅。   沈郁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连细节都拿捏得如此到位,这是个高手啊。她愿赌服输,让青霁挑了一件赏赐,外边人看着里面最大的赏赐被挑走了,又是羡慕又是遗憾。   青霁走后,沈郁就多留了个心眼,等韵音进来唱戏,转身甩袖的时候,她还是从他的表演中看出了一丝的破绽,顿时笑道:“公子,你这腰还得练,太僵硬了。”   韵音尴尬地停了下来,遗憾落败。   望言赶紧回去把结果告诉了晏世子,林晏稍微一想,便想通了。沈郁错认了青霁,必然就留了心眼,等韵音再上场,就行不通了。   他摇着扇子,忽然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拿了披风遮住自己的脸,将手中的扇子塞给了望言,“你就这等着,谁来也不要开门。”   “爷?”望言还想着等会儿去找酸菜说说话,结果彻底没戏了。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沈郁也累了,瞧着门外还排着长长的队伍,突然就没心思再看,只让酸菜把人都遣散了,再把青霁找过来。   青霁过来的时候已经卸下了妆,露出他原本的模样,穿着青衫,有些沉默寡言。   沈郁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   他有些犹豫地靠过来,怀里还抱着他的琵琶,因为是新来的,摸不清沈郁的脾气,也不太明白她为何让他们扮作女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坐下。”   青霁坐下,怯生生地放下怀中的琵琶,“沈大人,不想听我弹琵琶吗?”   “琵琶什么时候弹都可以,但是有一件事很紧急,现在就得做。”沈郁煞有其事地摇着扇子,朝着酸菜摆了摆手,“酸菜你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酸菜也搞不懂她要做什么大事,没头没脑地抓了一把瓜子出去了。   房门一关上,整个房间里就剩下了沈郁和青霁二人。青霁微微有些害怕,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琵琶,声音都略微有些紧张,“大人……你、你想做什么?”   他就坐在沈郁对面,离她算不上远,房门关上之后更显得两人之间隔得近。沈郁并没有感觉到不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青霁有些畏惧的缘故,她反而没有那么害怕。   “你别怕,我就是想验证一下。”   沈郁撸起袖子,却又不知道从哪下手,她几乎都要站起来了,看着他惨白惨白的小脸儿,然后询问他:“青霁,我可以摸一下你的手吗?”   青霁吓得琵琶都掉了,他涨红着脸不断后退,“大、大人,青、青霁,卖艺不卖身。”   “唔,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沈郁站了起来,本来是想解释,结果手一伸出来就更吓人了。   “大人不要逼我!”他说完捡起琵琶,一把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留下沈郁一个人,尴尬地伸着手。   她真不是那个意思。   酸菜磕着瓜子,伸了个头进来,“小姐,要不要奴婢叫人把他绑起来?这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沈郁只说了一个字,“滚。”   折腾了半天,沈郁也没搞清楚自己的病症到底是对人还是对事。方才青霁在的时候,她确实没有不适,她看着他瑟瑟发抖,反而有种怜惜之情。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想到当年被卖到烟花之地时发生的那些事,便恶心得想吐。她喝下杯中的茶水,强压下恶心感,撑在桌沿上的手紧紧捏在了一起。   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办法平静。   过了一会儿,楼妈妈就上来敲门了,涂着大红的口红,笑嘻嘻地看着她,“沈大人,楼里最近来了个不错的姑娘,琴弹得特别好,您要不要去听一听?”   沈郁听到是姑娘,心里好受了许多,“不能让她过来弹吗?”   “哎呀,大人呀,那姑娘身子实在是不方便,不能上楼,她就在楼下的雅间里,茶水都备好了,大人若感兴趣,就劳烦您动动腿去楼下听。”   沈郁点点头,她本来是打算回去了,听到那姑娘琴弹得不错,就起了去看一眼的心思,“楼妈妈,她叫什么?”   “叫梅弄,梅花的梅。”   梅弄,光听名字便觉得清雅,想必也是个美人。沈郁顿觉心情好上不少,当即就拿着扇子起身,“酸菜,走,看美人。”   楼下雅间沈郁并不常来,这里原本就是一个大包间,可以所有人一起听音赏乐,地方自然是要楼上大许多。   门口的小厮只允许沈郁一人进屋,还说梅弄姑娘脾气不好,若要听她弹琴,就得按她的规律办事,沈郁觉得新鲜,倒也没反对。   她推门进屋,里面挂着轻纱帷幔,风从窗外吹进来,如诗如画,走了几步并没有见到梅弄姑娘,周围遮挡的帷幔实在是太多了,只能听着清浅的琴声,慢慢找过去,终于瞧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藏在轻纱之后,周围都落满了屏风和落地的琉璃灯。   琴声忽然就停了下来,她沙哑着嗓音道:“大人不要再往前,奴家烧伤了脸,见不得人,只有这琴声还听得。”   沈郁顿住了脚步,她看着那道朦朦胧胧的身影,觉得有些惋惜。烧了脸,毁了嗓子,又是一个姑娘家,想必是步步维艰。   “我不进来。”沈郁坐下,屋里有人备着茶几,正是给她准备的,“梅弄姑娘的琴声很有感染力,一曲一调,都拨动人心,我甚是喜欢。”   梅弄没有回话,她自顾自地继续弹奏。她的琴声跟别的姑娘都不太一样,没有那种有气无力的绵绵之音,反而步步到位,有种迫人的危机感,临到最后再琴声婉转,转得人陡然直下,有种肝肠寸断之意。   沈郁好像听明白了她的琴音,那段激昂的琴声便如那场火,一次烧了个干净痛快,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所有的一切都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在这人间苟延残喘。   有时候命运就是喜欢开这样玩笑,明明拥有的已经很少了,可它还是永无止境地索求。   沈郁完全陷入了她的节奏当中,听到最后的时候,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就连端茶杯的手都在细细发抖。   她的琴声太过共情,使得她无法抽身。   “大人。”她的声音太过嘶哑,就像撕裂的葛布一般狰狞,“还想听什么曲子?”   沈郁放下杯子,笑道:“想听轻松一点的曲子。”   梅弄依言,选了一首轻松的曲子,轻捻慢弹,念念的琴音就像治愈的良药,一点一点抚平心上的伤口。   沈郁没有见过她,却觉得自己与她一定会一见如故,听一个人的琴声,便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曲终了,抚平心伤。   沈郁笑着掏出一锭金子放在茶几上,起身准备走了,“梅弄姑娘,今日天色已不早,就不叨扰了,我下次再来。”   “奴家无颜见人,就不送大人了。”   沈郁走了两步,又觉得她那句“无颜见人”有些扎心,忍不住回头宽慰了她几句:“梅弄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在意别人的容貌,你的琴……我很喜欢。”   梅弄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倒不是很难听,“既然大人喜欢,可以经常来。”   沈郁笑着答应:“一定一定。” 第43章 严侍郎   沈郁出来之后, 情绪都还有些缓不过来,偷偷擦了一下眼泪,旁边坐着嗑瓜子的酸菜立马跑过来, “小姐, 你怎么还听哭了?”   “我没有哭。”   “你在擦眼泪。”   沈郁无语地看着酸菜,这丫头真实是真实, 就是有时候太过真实了膈应得慌。   “走了, 回府。”   出了听音楼,沈郁又想起了利江大桥的事,忍不住问酸菜:“严侍郎那边还没说什么时候动身吗?”   “没呀。”   沈郁觉得不太正常,按理说动身肯定是要提前十来天通知她的,现在都还没通知, 莫非又推迟了?她忍不住嘀咕了两句, “这严侍郎平时看着也不像拖拖拉拉的人,怎么一到正经事, 就这么靠不住?”   “小姐, 要不你催催?”   “我不催,”沈郁连忙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严侍郎的性格, 他办事向来沉默寡言, 又不喜欢旁人插手,我犯不着得罪他。”   酸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的小脑瓜子想得比较杂,“会不会严侍郎并不想带着你,打算一个人偷偷溜走。”   沈郁顿住了脚步,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那严侍郎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他肯定是嫌弃她是个女人, 觉得帮不上忙,带着一起上路又麻烦。当初她刚去工部的时候,就被他嫌弃得不行,什么都不要她插手,自己一个人闷不吭声就把事情做完了,沈郁还被蒙在鼓里。   “不行,我得去看看。”沈郁赶紧带着酸菜去工部,隐隐感觉那严侍郎为了不带她,已经打算先斩后奏了。   严树又不是没干过这事。   她第一次跟他合作的时候,就治虫灾那事,他非说那虫卵生在土里,一定要拔苗烧土才能杜绝虫害蔓延。沈郁就说先上报,等批下来再动手,他非说那样就控制不住了,死活不同意,沈郁也是拼了命才拦下他,结果他晚上爬起来一把火烧了好几十亩地。   虫灾能不能控制住,沈郁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一把火下去,差点没把他的前程给烧得一干二净。章大人看在他以前帮了不少忙的份上,亲自去求了皇上,这才勉强保住了他的官职,回来也是再三地警告他不准再先斩后奏。   沈郁本来还以为他经过这事肯定就老实了,跑去奚落了他一番,结果严树白了她一眼,还说要不是她拦着,他白天就能烧完了。   这死木头,就活该被罢免。   沈郁来到工部,章大人不在,严树正趴在案头誊写着什么,都没注意到沈郁来了。沈郁悄没声息地绕到他身后,想看看他一个人偷偷摸摸在写什么,竟然是一封回给潮州知县的信,上边还写着六月初十到。   从俞都到潮州至少都要半个月,现在都五月中旬了,他还藏着掖着不让她知道。   沈郁大喝一声:“好你个严树,竟然背着我定下时间,还不让我知道!”   她这一声吓得严树险些抽了过去,他压根就不知道身后什么时候有了人,还以为闹鬼了,吓得小身板都抖了一下。   他看清楚是沈郁之后,瞪了她一眼,“你你你,你在我身后干嘛?”   “我我我,我看你心里有没有鬼!”   说实话严树其实有些怕她,因为他斗不过她,可是他又不服她,因为他觉得她不成事。他一把捂住书信,不想让她看到,“这只是大概,估计,我没说什么时候定时间。”   “还敢狡辩!”沈郁又喝了他一声,“要不是我刚才都看见了,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偷偷跑过去?”   严树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他一个人上路,只需要带几个护卫,轻巧又方便。跟沈郁一起上路,又是马车,又是侍女,又是客栈,又是挑食,麻烦得很。   沈郁看他不说话,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顿时气得不行,“不就是嫌我在路上麻烦吗?我不跟你一起去,你二十出发,我晚你两天,咱们分开去!”   严树挺了挺身板,“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郁爽快地定了此事,正准备拍屁股走人,又回头警告他:“章大人若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有要事耽误,所以晚几天过去。”   严树点头,“行行行。”   反正他帮她撒谎也不是第一次了,哪次闯了祸,不是他帮忙兜着不告诉章大人的。   沈郁离开工部,仍然气得很,那严树人不大点,脾气倒是拧,也还好他是在章大人手下,这要是换了别的尚书铁定受不了他。   酸菜听她抱怨完,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还好小姐机灵,逮住了他,要是没逮住,他偷偷跑了,小姐不是更气了吗?”   沈郁听完气消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酸菜又笑着抬头,“小姐,潮州的胡辣汤咱们是不是又可以去喝了?”   上次沈郁偷偷带酸菜去过一次潮州,两人在街上喝了一碗胡辣汤,又辣又烫,喝得根本停不下来,爽得额头直冒汗,本还想再来一碗,结果老板说卖完了,至今都还遗憾着。   说到胡辣汤,沈郁就完全不生气了,“上次都没喝爽,这次去喝它个几缸。”   酸菜哈哈大笑了起来,“还喝几缸?小姐,人家老板一天才卖一缸!”   “是吗?难怪不够喝……”   ——   沈郁休息了两天,感觉腿上的伤已经完全没事了。   她难得去听了早朝,其实就是想跟章大人说说自己去潮州看利江大桥的事。章大人见她脚没事了,便松了口,谁知太子爷在旁边听见了,愣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沈郁惴惴不安,听朝的时候太子爷时不时就回头瞪她,一下朝就朝着她走过来,硬是把她拽到了角落里。   “想去潮州?你腿好了吗?”   沈郁一本正经地回话:“真好了,又可以踢蹴鞠了,太子爷不信咱们来试试。”   祁夙凛瞪着她,“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结果没几天就瘸着回去了。”   “太子爷,腿长在我身上,好没好我心里肯定有数呀。”   “你要有数,上次怎么瘸着回去了?”   得,这事还绕不过了。   沈郁忍不住怼他:“太子爷哪只眼睛看见我瘸着回去了?”   “两只眼睛,岚三的。”   “岚三眼睛都要长在酸菜身上了,太子爷还信他的话?”沈郁认真地看着他,“他肯定看岔了。”   祁夙凛本来都要信了,可转念又想起来自己去过她府上的,亲眼看着她是瘸着出来的,“那你回府之后怎么瘸了?”   沈郁有点圆不过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圆,“腿,撞浴桶上了。”   太子爷一听就冒火了,咬牙切齿地指着她骂,“沈郁,你是傻的,还是我是傻的?”   沈郁实在是骗不过他,只能笑着服软,“太子爷,我不逗你了。我腿真没事了,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太子爷暂时信了她,可还是忍不住警告了她一句:“你要是骗我,你就是狗。”   沈郁微笑,心里默默“汪”了两声。   敷衍完太子,沈郁又去漆梧宫溜达了一圈,陪太后用了午膳,后来来了几个御医,皇太后就把她撵了出去,她只好出去跟明德巴拉了一会儿皇太后的身体状态。   明德是四个大宫女当中最小的,跟沈郁也比较玩得来,她一遍剪着花枝,一遍悄悄跟她透露着:“你知道太后有头痛症的,每次发病都得要服药,最近她老人家觉得药效果没那么好了,想让御医换药,现在御医都还在折腾这事呢。”   沈郁点点头,又问她:“为什么药的效果没那么好了?是配方换了吗?”   “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上次从太医院拿回来的药,太后就说效果没那么好了,明善姐姐还去找了张太医,可是太医说药是一样的。”明德想了一会儿,又偷偷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是太后的病重了?”   沈郁忍不住蹙了眉,很快又松开,她笑着拍了拍明德的手,安慰她:“肯定是药材效果没那么好了,你也说了是刚拿回来的那批药不行。我等会儿跟张太医去一趟,问问清楚,如果真是药材的问题,那药确实得换。”   明德听到她这样说,松了一口气。   等太医们诊治完出来,沈郁就跟了上去,跟着张太医凑了一会儿近乎,就跟着去了太医院。她也没有明着说是不是药的效果没那么好了,只是问他们是不是换了新药材。   张太医坚定摇头,“没换过,还是老配方。”   “那是不是药的效果没那么好了?”   “哎呀,沈大人呀,您就借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用不好的药材啊……”   他带着沈郁去看了药柜,全是挑选的上好的药材,太后的炼药房是单独的,就连熬药的人都是太后那边派来的亲信。熬药的丫头也说都是用的上好的药,那些药渣都还堆积在角落里,每天都有人来检查。   沈郁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来,她对药确实不了解,不过既然是太后的亲信熬药,又每日检查,那应当不会是药的问题。   她离开太医院,又想起明德说的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御膳房,望着里面忙得热火朝天的御厨们,忽然想到太后是从前段时间开始感到不适的,那段时间,不就是正好换御厨的时候吗?   沈郁的心顿时一沉,想到这一层,她都不敢耽搁,立马就折回去找明德她们。倘若真是膳食出了问题,那该有多恐怖?   她急忙走了两步,忽然踩到了什么,“咔”的一声,她把脚拿来,居然是一颗板栗。   嗯? 第44章 细腰   莫不是九千岁在附近?   沈郁随便瞅了瞅, 没瞧见人正打算走,忽然从树上扔了一颗板栗下来,正好砸在她头上。她捂住额头, 一抬头就瞧见九千岁正悠闲地倚在树上, 漫不经心地晃荡着大长腿。   “沈大人这是要去哪?”   “去漆梧宫。”沈郁仰头望着他,望得脖子好疼, “九千岁爬这么高做什么?”   “站得高看得远。”凤千瑜从树上跳了下来, 拍了拍衣袍,上下打量着她,“沈大人今天怎么没戴血玉珠子?可是嫌弃它?”   沈郁赶紧从怀里拿出来,她已经养成随身携带的好习惯了,反正碰到九千岁的时候就戴着, 没碰到就揣着, 不得罪人。   凤千瑜歪着脑袋,亲眼看到她戴上才收回视线, 伸手塞了一把板栗给她。   沈郁连忙推辞:“九千岁, 我还有事要去漆梧宫,真不能给你剥板栗了。”   九千岁忽然笑了,嘴角都勾了起来, “给你揣着, 没让你剥。”   沈郁尴尬地收下,“那我就……”   “你在查御厨的事?”凤千瑜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方才看到她在这转来转去,就觉得有问题,“巧了,我也在查。”   “真的?”她顿时眼睛都睁大了,看了看周围没人, 压低着声音问他:“九千岁查出什么来了?”   凤千瑜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沈郁果然乖巧地凑了过去,然后九千岁忽然套了一个东西在她脖子上,沉甸甸的,挨着皮肤还有点凉。   “这是什么?”沈郁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块玉制的长命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给小孩子戴的吗?”   九千岁淡定摇头,神神秘秘地看着她,“你知道檀文大师吗?”   沈郁点头,“知道。”   檀文大师是福禄寺最出名的大师,算卦极准,平日里除了皇家祭祀一般都不轻易下山,便是皇太后想要见他一面,都只能一步一步地爬到福禄寺。   “这是他给我的,我用不上。”凤千瑜说这话的时候很随意,就好像求了个寻常的物件。   微风吹起他石青色的衣袍,他伸手逗弄了一下长命锁,下边还挂着一个小铃铛,在他指尖轻轻响动着。   他认真地低着头,白玉面具几乎都要碰到沈郁的下巴,她努力抬起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九千岁,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你拿着吧,我不需要。”凤千瑜收回了手,他淡淡地垂下眼睑,静静地看着她,“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长命。”   沈郁:???   眼看着话题越扯越远,她不得不拉回话题,“九千岁,你不是要跟我说御厨的事吗?”   凤千瑜点点头,然后弯腰,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这几天我都在这里,所以看到了一些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他的头发滑落下来,弄得沈郁痒痒的,她忍不住去拨弄他的头发,在指尖又丝又滑,“什么事情?”   “你过来。”   她犹豫着靠过去,他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直接就带着她飞上了树干。   沈郁踩着摇晃的树干,吓得心口“砰砰砰”地跳着,腿都有些发软。   她颤声道:“九千岁,我怕。”   “我还在,怕什么。”   凤千瑜踩着旁边的树干,坐得很稳,他伸手搂住她的腰,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抱进了怀中。他微勾着嘴唇,唇边难掩笑意,扑扇着长长的睫毛,贴着她的耳朵说话,“你静静地看,看看御膳房里的其他人,你再看窗边那人。”   茂密的树叶挡住了大半的视线,从这个视角正好可以看到窗户那里,其他人都在不停地忙碌着,唯有那人却像做贼心虚一样,守在汤罐旁边,不停地左顾右盼。   沈郁记得皇太后每天下午都要喝燕窝,她熬燕窝的罐子跟别人不一样,那是从漆梧宫拿过来的,沈郁见过,正是这个汤罐。   她下意识就想去诘问那人,被九千岁强行按住,将她拉了回来。他单手揽着她的腰,害怕她乱动,又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   “沈大人不要打草惊蛇。”   他这一拉,让沈郁冷静了下来。   她现在没有证据,必然问不出东西来。   她微蹙着秀眉,看着那个古怪的宫女,每等一刻都是一种煎熬。那个人是谁的人?她到底动了什么手脚?她要怎么害皇奶奶?   在树上呆了一会儿,沈郁腿都麻了,她本想换个姿势,结果踩滑了,险些掉了下去。九千岁一把抓住她的腰,将她揽了回来,她情急之下不小心碰掉了他的面具。   面具脱落的瞬间,九千岁就抓住了它,只露出了一瞬间的侧脸。沈郁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看,万一真是暮玉的脸,这还怎么帮九千岁隐瞒下去?   凤千瑜将面具扣了回去,眼中瞬间就起了猩红的杀气,他垂头看见沈郁闭着眼睛,眼中的杀气这才慢慢隐褪下去。   他单手系上面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连声音都有些冷,“你不好奇吗?”   沈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不好奇,一点都不好奇,她甚至希望自己永远都不知道暮玉的身份,就算知道也要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凤千瑜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眼中的冷意才渐渐隐去。他怕她掉下去,还特意将她往上揽了一些。   等了半个时辰,燕窝终于熬好了。   宫女把罐里的燕窝装到小盅里,端起盘子,都还在心虚地左顾右盼。可是其他人都太忙了,全都晕头转向的,根本就注意不到她的异常。   凤千瑜带着沈郁跳下树干,她坐得太久腿都麻了,一时间站不起来,只能撑着九千岁的手,又担心跟丢了那宫女,着急地瘸着腿跟上去。   一路跟着她来到漆梧宫,眼看着她将燕窝递给常嬷嬷就走了,沈郁忍不住进去拦住了常嬷嬷,她打开燕窝,仔细看了看,闻了闻,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常嬷嬷警惕了起来,“郁姐儿,这燕窝有问题吗?”   沈郁说不上来,只是面色跟着凝重了许多,“我看方才那宫女有问题,嬷嬷,这燕窝先不要给皇奶奶喝,她要问就说是我喝了。”   她转身刚走两步,又回头小声嘱咐常嬷嬷:“嬷嬷,以后送来的燕窝都不要给皇奶奶喝,我会去查明这件事,你先不要声张。”   常嬷嬷连忙点头,她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听她这一番话大抵能猜出些什么。前些日子皇太后就一直身体不适,原以为是药的原因,没想到竟会是膳食的问题。   沈郁连忙折身去追方才那宫女,她本来都要跟丢了,幸好九千岁帮她指了路,一路追踪到宫人们的寝宿前。   宫女进去停留了很久,不一会儿又匆匆离开,凤千瑜带着她从窗户偷偷爬进去。沈郁蹲在柜子边上,小心翼翼地翻找了一通,女儿家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找得她头疼。   凤千瑜坐在窗台上没进来,大抵是觉得这房子太拥挤,不大适合他的身份。   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分明是朝着这边过来。   沈郁本来就找得心头有点慌,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更是慌不择路。她起身忽然撞进九千岁的怀中,一抬头,又撞到了他的下巴。   凤千瑜顿时脸都黑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门外响起了开门的声音,此时想走已经来不及了。他一把将她推进衣柜里,自己也跟着进去,反手关上了衣柜的门。   沈郁跌进衣服堆里,衣柜里本就狭小,九千岁高大的身形一进来,瞬间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她紧贴着身后的柜子,看到九千岁还有一截衣角露在外面,门关不上,她赶紧抓住他的腰,将他拽了进来。   门彻底关上了。   凤千瑜毫无防备地扑在她身上,还好他及时用手肘撑着衣柜,就差一寸,他几乎都要碰到她的身体了。他微微佝偻着身躯,紧抿着唇,被人抓住腰的感觉……有点不爽。   沈郁这一抓,顿时就惊了。   九千岁的腰也太细了,太好抓了。   她还抓着他的腰,一时间没舍得放手,脑子里都在胡乱想着这腰大概是几寸的,忍不住想捏一捏,但终究没敢捏。   寝宿的门被人推开了,几个小宫女端着刚洗完的衣服回来,有说有笑地坐在了床边。   衣柜实在太过狭小,温度渐渐升高,感觉面颊都开始发红了。沈郁实在难耐,她甚至都在想要是坚持不下去,暴露就暴露了吧。还好宫女们都有事务在身,休息了一会儿,就陆陆续续出了门。   沈郁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放下自己的手,推了推九千岁,结果没推动,“九千岁?”   凤千瑜微抿着唇,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抽身出去,“沈大人,下次不要抓我的腰。”   她讪笑了两声,想到刚才那让她舍不得放手的细腰,九千岁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顿时有些尴尬,“是是是……”   沈郁继续翻找,终于在床下翻找出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奇奇怪怪的药材,她每样都只取了一点,仔细装进怀里。   凤千瑜带着她从窗户口离开,走的时候,又叫住了她,“沈大人,明天想吃枣吗?”   他站在她跟前,衣袂翩飞,石青色的衣袍绣着金丝祥云,将他衬托得无比尊贵。那张白玉面具露出半截下巴,阳光笼罩之下他的肌肤几乎白到透明,引人无限遐想。   沈郁忽然有些后悔,没看到他的脸。   除了暮玉之外的那张脸。   转念又想起他的细腰,那藏在石青色绸缎之下盈盈一握的腰,沈郁看着看着,忽然就胡思乱想了起来,耳朵都烧得有些烫。   “那,九千岁想吃糕吗?”   凤千瑜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微勾着唇角,跟要勾人心魄似的,如妖如媚。   “想。” 第45章 伤心   沈郁带着偷偷拿到的药材去了太医院, 找了专门为皇太后诊脉的张太医,让他帮忙验验这是什么药。   张太医特意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坐下,一本正经地研究了起来, 沈郁也帮不上忙, 只能坐在旁边吃板栗,看着他验得差不多了, 赶紧问他:“张太医, 怎么样了?”   “药倒是都验出来了,只是这些都是活血化瘀的普通药材,并没有什么不妥。沈大人,这些药都是从哪里拿的?用作何处?”   沈郁不懂药理,所以也没有对他隐瞒, “这些都是从一个宫女房间搜出来的, 她熬燕窝的时候特别鬼祟,我怀疑她在太后的膳食里加了这些东西, 便留了心去查她。”   张太医一听, 当即就惊得站了起来,“哎呀,沈大人!太后老人家本来就气血不通, 万万喝不得这等烈性药材啊!沈大人, 这可不得了,这得好好地查!”   沈郁连忙站了起来, 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她带着那些药渣子,叫上他一起,“张太医,你快跟我去一趟漆梧宫。”   张太医跟着她来到漆梧宫, 将这些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太后,沈郁也将她的所得所见都说了出来,还拿出她搜出来的药渣子。   皇太后倒是没什么反应,也许是见多了这些把戏,显得特别平静。旁边的常嬷嬷却没忍住,当场就怒了,带着十几个小太监,马上就要去捉拿下药的宫女。   沈郁还想跟着去,太后拉住了她的手。   她拉着她坐在身边,语重心长道:“郁儿啊,这些事交给你常嬷嬷就行了,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也只管说出来,不必亲自去查。”   沈郁急得站了起来,“皇奶奶,我怎么能不管?这毕竟……”   皇太后拍着她的手,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她太过空白,“郁儿,你自小就在宫外长大,这宫里种种,与你想的大不一样。”   她听了这话,忍不住起了疑心,“皇奶奶,你是不是知道背后下药的人是谁?”   皇太后笑而不语,她只拍着沈郁的手,微微叹息着,那声音沉得让人害怕,“郁儿,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回去吧。”   她不想沈郁掺和这件事。   随后她招了张太医上前为她把脉,半撑着脑袋,微微合上眼睛,沈郁心酸地发现,皇太后的白头发又多了好多好多。   从漆梧宫出来之后,沈郁都还红着眼睛,风吹起沙刮进眼睛里,越搓越红。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她不想回府,不想酸菜问东问西,问得她心里烦,也不想回漆梧宫,不想听到皇奶奶的叹息,听得她心里难受。   她走着走着,忽然撞到了一个人。   抬头看去,竟是太子爷。   祁夙凛正要去漆梧宫,一转身就撞到了她从漆梧宫里出来,还红着眼睛,顿时忍不住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   沈郁摇头,她擦着眼睛里的沙子,越擦越想哭,眼眶红得就像兔子一样。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可怎么委屈了,她又说不上来。   太子爷可没瞧见过她这副模样,连忙低下头去询问她:“你怎么了?”   面对太子爷的关心,沈郁有些掩盖不住,最终忍不住还是将心里的委屈说了出来:“太子爷,有人要害皇奶奶,我想帮着查,可是皇奶奶她让我不要管……”   “还有这事?”太子爷当即就怒了,非要带着她回去问个清楚,这不光是沈郁的皇奶奶,还是他太子殿下的皇奶奶,谁这么大的胆子!   沈郁打死都不回,她红着眼睛说:“皇奶奶不让我管这事,我不去。”   她抱着柱子,祁夙凛拉都拉不动她,看她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犯拧,合着那股子聪明劲全都用在他身上了?   祁夙凛瞪着她,看她红着眼睛实在是太可怜,也不忍心再逼她,便蹲下尊贵的身子跟她说话:“皇奶奶这么说,心里肯定是有谱的,你又何必在这瞎猜,担心来担心去。”   沈郁把脸别向另一边,心里怄着气,不想说话,但太子爷说的她多少听了一点进去。   “再说了,这宫里的事情皇奶奶比你懂,还有常嬷嬷、两位姑姑、四个大宫女,哪个不是从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轮得到你来操心?”   太子爷这是话糙理不糙,听得沈郁情绪好了一些,可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太子爷,你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无意撞见了那宫女的古怪,皇奶奶还要继续喝那燕窝,张太医说那些药皇奶奶是万万服不得的,这要是继续喝下去……”   她很难去想象,倘若她没有发现,有一天皇奶奶真的倒下了,太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完全就是杀人于无形。   “而且常嬷嬷当时那神情,分明就是被吓到了,足以可见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可是皇奶奶还是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换了你,你能不生气吗?”   “是,该生气。”   祁夙凛能明白她的心情,他默不作声地陪着她,一直蹲到脚麻了,才撑着柱子站了起来。他看着往来的宫人都在往这边看,实在觉得这样蹲着有些不雅,“沈郁,快起来了,你这样蹲在地上像什么话?”   沈郁收复了情绪,慢慢站起来,眼眶也没那么红了,只是睫毛还是湿湿的,微微颤动着,“太子爷,这事别说是我告诉你的,皇奶奶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   “行,我就当不知道。”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有些担心她,“要不要我送你出去?”   沈郁摇着头起身,“不用,太子爷你忙你的吧,我先回去了。”   祁夙凛想说他不忙,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转身走了。他碍于面子没说出口,可是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身影,又觉得心头有些堵堵的,不痛快。   他看着看着,觉得沈郁腰间挂的坠子有些眼熟,可是隔得太远他也没怎么看清楚。   沈郁出宫,带着酸菜回府。一开始酸菜还没察觉到异样,回到府里了才发现她情绪有些不对劲。   酸菜问了她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想着逗她开心,又是给她递果子,又是给她剥瓜子,结果沈郁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把酸菜撵了出去,一直到天黑都没出来。   眼看着就要吃晚膳了,酸菜趴在窗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就指望着她良心发现,好好跟她去吃饭。   可是沈郁看得太认真了,压根就忘了天色,后面看着看着,又想到皇奶奶的病症,结果思绪越飘越远,一不留神就走神了。   酸菜坚持不住,先撤了。   然后偷偷端了饭菜从窗户口递进去,觉得她肯定饭后要来点水果,又给她塞了两梨,想着她还要吃点甜点,又给她塞了糕点,然后又是绿豆汤、果脯、瓜子。   沈郁都无语了,那么大一张书桌,愣是被酸菜给塞满了,“酸菜,我都没地方放书了,现在书都是拿在手里看的。”   方才酸菜眼巴巴守着她,她不理她,现在她想起来了她,酸菜才不要搭理她。她把手里最后一盘果子塞进去,拍拍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酸菜也是有种的女人。   沈郁无奈摇头,继续看书,手边的小吃食倒是拿得十分顺手,不一会儿就吃得肚子撑撑的,书都看不下去了,只想躺着休息一会儿。   她洗漱完上床,下意识抓住脖子上的长命锁入睡,不知道是不是心安的原因,这一觉果真睡得安稳了许多。   第二天一大早,沈郁就起来了。   她今日要去上朝。   早朝还是例行公事,没什么大事,沈郁听得昏昏欲睡,忽然被太子点了名。原来是编制一事终于落实了,皇上表扬了他,他又顺势夸奖了沈郁。   朝中百官皆是惊疑,以前太子爷跟沈郁可是水火不容的,前不久还退了婚,竟是关系好上了许多?   皇上听完,觉得甚是宽慰。   他原本还担心他们二人因此结仇,耽误了正事,可没想到他们办得这么好,就连关系都缓和了许多。   圣心大悦,自然是大赏特赏。   沈郁上前领赏,那一串串的赏赐砸得她七荤八素,好像比太子爷得的都要多。她忍不住偷偷看了太子爷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还笑了一笑,真是奇了怪了。   她和太子爷的关系突然好了这么多?   下朝之后,朝中好多官员都在跟沈郁贺喜,与她交好的那几人甚至还等着她请客吃饭。沈郁连忙拒绝,当今圣上最恨结党营私,这是不要命了,还敢迎难而上?   就连太子爷都凑到她身边,言语之间都多有暗示:“多亏了我帮你说好话,沈郁你不请我吃顿好的?”   沈郁简直是哑然失笑,“太子爷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就别为难我了。”   祁夙凛瞪着她,“你可真是个小气的。”   “非也非也。”沈郁摇晃着脑袋,神神秘秘地说道:“太子爷,你有所不知,通常受了皇上的大赏赐,都是不能轻易外露的。”   祁夙凛当真被她唬住了,“为何?”   “因为露了赏赐,就会遭人嫉妒。”   祁夙凛点点头,后来又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就难看了起来,“沈郁你耍我?就你那点赏赐,我嫉妒你干嘛?”   沈郁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得亏他刚才还认真地点头,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太子爷,我发现你反应越来越快了,你以前可没怎么聪明。”   祁夙凛听完她的话,脸都黑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扭头就走。   太子爷本来还想好好地跟她相处,缓解一下自己的愧疚之心。如今看来,是他不配,告辞。 第46章 怠慢   沈郁气走了太子爷, 心情莫名舒畅了许多,她转身走下台阶,就瞧见了正站在台阶下的九千岁。他换下了官服, 穿了一身白色的锦衣, 低调而奢华,宽大的衣袍鼓起了风, 他还是那么不爱束头发, 任由长发肆意翩飞,好像在等着她。   “九千岁~”沈郁远远叫了他一声,看到他转头赶紧跑下台阶,“你在等我吗?”   凤千瑜点头,“等你下朝。”   他说完, 又偏着头看向她空荡荡的腰间, 沈郁秒懂,连忙从怀里拿出红玉珠子给自己戴上。九千岁又问:“长命锁呢?”   沈郁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 顿时有些尴尬, “等下次,下次一定戴。”   九千岁也没说什么,他只是故作神秘地凑到她耳边, 说道:“沈大人, 你知道吗?那长命锁乃是檀文大师亲自开灵,佛家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 不能随意对待。”   沈郁点点头,还是有点信这些,毕竟檀文大师的威名她自小就听说过,还是蛮灵的。她走了一会儿,转头问他:“那九千岁还把它送给我?”   凤千瑜倒是随意得很, 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信这些的人,“大师说了,东西只赠有缘人。我看你比我更需要它,就将它赠给了你,想必大师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我。”   沈郁哑然失笑。   她看起来像是个短命的人吗?   沈郁带着九千岁出皇宫的时候,酸菜的嘴都惊得合不上,她平日里都是跟沈郁一起坐马车回去的,今日格外乖巧,主动去了外面。   凤千瑜也没嫌弃她的马车小,俯身钻进去,沈郁也跟着进去,平时里还觉得马车挺大的,今日跟他坐一起,感觉座位都小了一截。   沈郁抬头望着有点矮的车顶,时时刻刻都担心碰到了他的头,忍不住出声提醒他:“九千岁小心点,别碰到头。”   九千岁微微弯着腰身,弯得累了,只能侧倚着身子,他这一侧身不要紧,瞬间就勾勒出他窄窄的腰身,腰带紧紧束住,藏在宽大衣袖之下。   沈郁瞬间回想起昨天抓住的细腰,那手感,那紧绷,差点就喷了鼻血。   她连忙别过头,脑子里却止不住地勾勒出暮玉的脸,九千岁的腰,还有那双纤细的手,感觉空气都变得越来越燥热。   到了府上,酸菜跑到后院去找胖大叔做糕,沈郁陪着九千岁在前院坐了会儿,她还特意让下人泡了壶菊花茶,降降火。   九千岁话不多,坐了半个时辰也就说了几句话,沈郁倒是稀里哗啦问了他一大堆问题,他或是点头,或是摇头,又或者“嗯”一声就当作是回答了。   天气越来越热,即便是有大树遮挡,沈郁心里也燥得慌,酸菜端来冰果子,给他们降降温,又想到树上的枣子,忍不住问九千岁:“九千岁,您还摘枣子吗?”   凤千瑜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压根就没想到酸菜会主动跟他说话,在他印象中,好像从来就没有哪个丫鬟敢主动跟他说话。他想了好一会儿,久到酸菜都以为他不会同意打算放弃的时候,他才起身撸起了袖子,径直走向枣子树。   酸菜激动得不行,她抓住沈郁的手,小声说道:“小姐,原来九千岁这么好说话,那些传闻果真都是假的!”   沈郁一脸“孺子可教”地点头,虽然她心里也觉得九千岁是真的有点恐怖,还是少去招惹为妙。   凤千瑜爬到了树上,正摘着枣子,酸菜赶紧跑去后院拿簸箕,准备等会儿装个满满一筐。   沈郁本来还悠闲地望着九千岁摘枣,就等着享受,结果一转眼突然瞧见有个脑袋出现在了墙头上,她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晋斐爬到墙头,因为角度的问题他没有看到九千岁,只看到沈郁,扯着嗓子就喊:“沈郁,你要对我负责!!!”   凤千瑜顿时停住了手,他坐在树枝上,垂头看着沈郁,长发滑到了他的身前,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阴影之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沈郁火急火燎地爬起来,跑到墙头底下,“晋斐,你要干嘛?”   晋斐手里还抱着一个枕头,爬到墙头上坐着,看着怪可怜的,忧愁道:“我被我娘赶出来了。”   “为什么?”   “你不是跟太子爷退婚了吗?我娘知道之后愣是哭哭啼啼,擦了半天眼泪,我就说了句是你活该,结果她啪的一巴掌打我脸上,两句话不对就扔了个枕头给我,让我滚出去。”   沈郁想笑,想说他活该,可是又觉得这样做不太厚道,“晋小将军,你在背后说我坏话,还跑来让我负责?”   晋斐忧郁得不行,看到她勾起了嘴角,顿时恶狠狠地看着她,“沈郁!我是因为你才被撵回俞都的,现在也是因为你被撵出了府,你不能对我坐视不理!”   沈郁哭笑不得,从来没听过这么无理的要求,“那我还能怎么做?”   求到沈郁头上了,晋斐顿时声音都小了起来,“我没地方睡觉了,可不可以在你府上凑合一晚……”   这个时候,凤千瑜从树上跳了下来,他假装不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袍,转头冷冷地看了晋斐一眼。   晋斐被吓到了,“那个是你男人?”   沈郁只觉得莫名其妙,回头看到九千岁,顿时明白是晋斐想歪了,吓得她连忙咳嗽了两声,赶紧转移注意力,“小将军不要乱说话,我府上不方便,你快回吧。”   他一听又急了,“怎么就不方便了,随便收拾一个榻榻米,我将就着就睡了,枕头都是自带的……”   话都还没说完,那头凤千瑜“唰”地抽出了长剑,假装在观察,那锋利的刀刃冒着森森寒光,冷光打在他的面具上,宛若兵不血刃的杀戮之神。   晋斐噎住了,没敢继续说,他不甘心地坐在墙头,抱紧他的小枕头,“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行,不一定要榻榻米……”   凤千瑜随手试了一下手中的剑,掀起的风都划掉了树上的叶子,这不仅仅是剑法的问题,这还关乎内力,能用剑风杀人的人该有多么可怕?   “对不起,打扰了。”晋斐顿时打消了所有的念头,抱着他的小枕头离开了墙头。   这特么谁打得过?   沈郁看着他翻进翻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瞧见九千岁负手而立,眸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略带几分审视。   “沈大人,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沈郁连忙摇头,“九千岁这是哪的话?那晋斐脑子不好使,就爱乱说话,千万别当真。”   凤千瑜点头,“没当真。”   酸菜拿了簸箕过来,结果九千岁不摘枣了,把手上仅有的几个都放在了沈郁跟前,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九千岁怎么不摘枣了?”   凤千瑜喝了一口茶,淡定道:“没心情,茶也不好喝,糕也没吃到,天气还热。”   沈郁正在喝茶,听到他淡定地抱怨着,顿时将茶水都喷了出去。   怎么说,九千岁这是生气了?她赶紧命人把北冀的春茶泡上,端来冰块候着,还把酸菜差到厨房守着,等糕熟了就赶紧给端过来。   九千岁仍旧淡定,并没有受宠若惊。   他喝着新鲜的春茶,吹着丝丝凉风,吃着香甜的栗子糕,吃饱喝足,说了一句“多谢款待”,就拍拍手走了,这次倒是走的正门。   沈郁还专门送了他一程,想着他是不是因为晋斐的话生气了,临了叫住他,特意解释了一下:“晋小将军就爱开玩笑,九千岁不要介怀,我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他也没有要折辱你的意思……”   凤千瑜本来都要走了,听到她这样说,顿时折身回了头,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沈大人,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那是因为什么?”   “自己想。”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沈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里怠慢了。这受尽荣宠的九千岁,喝的是北冀的春茶,戴的是佛家的锁,她这府上再怎么招待也就那栗子糕拿得出手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成衣店的老板送来做好的衣服,一件是给九千岁定制的,一件是给酸菜补做的。沈郁拿到衣服,那料子和做工都是极好的,样式也十分适合九千岁,只是那腰……   她伸手比了比,忍不住笑了。   九千岁的腰都快跟她一样细了。   酸菜问她:“小姐你笑什么?”   沈郁立马收住了笑,把她的那件扔给了她,“快去试试合不合身。”   酸菜美滋滋地下去试衣服了。   沈郁拿着给九千岁定制的衣服,又有了新的担忧。九千岁送了她上好的血玉,北冀的春茶,还有檀文大师的长命锁,她就送这么一件衣服会不会太寒碜了?   酸菜穿好了衣服,粉粉嫩嫩的就跟小仙女一样,蹦蹦跶跶跑到她面前,“小姐,你快看!”   沈郁点点头,“好看好看。”   “小姐,你说岚三会喜欢吗?”酸菜转着她的裙子,有点喜出望外,“他还约我明天一起去看皮影戏,你说我穿这个裙子好不好?”   “好好好……”沈郁习惯性地敷衍着,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嗯?你明天要跟岚三出去?”   “对啊,怎么了?”   沈郁琢磨着该怎么说,才能不让自己家的白菜被拱走了,“你觉得岚三他……对你好吗?”   酸菜疯狂点头,“好啊!”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小姐你说。”   沈郁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太子爷亲口跟我说,岚三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酸菜气得撅起了嘴,“我看太子爷才是三心二意的人!小姐,你以后不要听太子胡说了!”   沈郁这是彻底留不住她家的白菜了。 第47章 罗褚   皇宫, 浮华殿。   翰林院的闲官罗褚,正在九千岁殿里喝着茶,眼看着都要喝完了, 也没个人来添水, 难免有点抱怨,“我说千瑜呀, 你这殿里怎么连个添水的丫鬟都没有?以前不是还有那么一两个能使唤的吗……”   凤千瑜淡定地回答:“都跑光了。”   罗褚笑了, 指着茶壶道:“难不成这茶还是千岁大人亲自泡的?”   九千岁睨了他一眼,“你用你的脑子想一想,可能吗?有事说事,别光是蹭茶喝。”   罗褚喝着北冀的春茶,简直是喜欢极了, 都舍不得喝得太快, “哎呀,千瑜兄, 我就是特别烦你这一点, 每天都是一脸正儿八经的,开口闭口都是公事公事,我就不能是为了你而来吗?”   凤千瑜垂下眼睑, 慢慢喝着茶, “每年这几个月,你都变着法往我殿里跑, 把茶喝完就不来了,你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罗褚笑了笑,立马道:“要不千岁送一盒给我?我回翰林院自己喝,就不用来烦你了。”   去年凤千瑜就是烦透了他,直接扔了一盒给他, 这才消停了几个月,“今年没了。”   “你都喝完了?”   “我送人了。”   罗褚摇着扇子,惊呼道:“千瑜兄,你送给谁了?难道这俞都还有人比我跟你的交情还好吗?”   凤千瑜不说话,他只想撵人,不太想理人。这茶水也喝完了,他怎么还不走。   “难道是太子爷?上次皇上不是说让你跟太子爷多亲近亲近吗?你是不是拿去讨好他了。”罗褚坐在那里冥思苦想,想了好一会儿,“也不对啊,太子爷想喝,瑶皇后那里多的是,想必他也不稀罕。”   九千岁顿住了手,他微抬着眼睑,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太子爷不需要我去讨好。”   “千瑜兄这是不高兴了?”罗褚笑嘻嘻地看着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你不喜欢他也不成呀,他可是未来的储君,是你和我将来要效忠的人……”   凤千瑜听了太多这样的话了,听到耳朵都麻木了,他没有去反驳,可也没有承认。   殿外来了个小太监,站在门口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九千岁看着他没头没脑地转了一圈,便喊道:“找我何事?”   小太监端着一样东西进来,拿布包裹着,小跑着来到他跟前,递给他:“九千岁,这是宫外的沈大人托奴才交给大人的东西,请大人收下……”   罗褚第一个站了起来,“咦?是沈郁送的?是什么?”他伸手就要去掀,凤千瑜抬起剑鞘打在他手背上,打得他缩回了手。   “嘶——!”   小太监吓得跪在了地上,端着东西的手都在哆嗦,九千岁伸手掀开了帘布,瞧见里面包着一件银灰色的衣服,顿时就勾起了嘴角。   罗褚无意之中瞧见,还以为自己撞邪了。   他收下衣服,还赏了小太监一块银子,随后端着衣服进了寝室,过了好半天才出来。   罗褚摇着扇子,猜测道:“千瑜兄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在里面偷偷量尺寸了?”   九千岁没理他,掀开茶壶看着里面都见底了,“还不走?”   好不容易吃到了瓜,罗褚怎么可能会走,他笑着凑过去,暧昧道:“沈大人为什么要送你衣服?是弄脏你的衣服了,还是弄坏了?”   凤千瑜转身甩开他,罗褚又凑了过去,“你的春茶是不是送给他了?我就说,你在俞都哪来的朋友,是不是送给她了?然后她礼尚往来,给你做了衣服。”   “还有还有,你失智那段时间是不是还记得沈大人?不然你怎么老是往她府上跑,害我每次都要翻墙去找你……”   凤千瑜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你的嘴再不闭上,我就给你缝上了。”   “说得就跟你会针线活一样,”罗褚不以为然,继续八卦着,“那沈大人知道你的身份吗?还是你已经告诉她了?你们发展到哪里了?虽然说咱们都是身负皇命的人,但是也没说不让谈情说爱……”   “噌——!”九千岁抽出了长剑,伸手擦着剑锋,那利刃打出的光都是俏冷俏冷的。   罗褚顿时就闭嘴了,他打了打自己的嘴巴,戏笑道:“这嘴就爱乱说话,我帮你打。”   凤千瑜冷眼看着他,“还不走?”   “该走该走……”罗褚走了两步,忽然想通了,“既然千瑜兄这里没有茶了,那我就去沈大人府上喝了……”   “回来。”凤千瑜收回了长剑。   最后罗褚美滋滋地拿着剩下的半盒茶叶,人生无憾地回翰林院去了。 第48章 诗会   今日诗会, 沈郁早早就起来了,特意穿了她最喜欢的那件衣服,平时都没怎么穿过, 放在柜子里都快忘了, 上次给九千岁做衣服的时候才想了起来。   酸菜也要跟她同去,还好好打扮了一番, 去年诗会的时候, 小姐样样都是第二名,可没少被人嘲笑,今年就是输人也不能输阵。   沈郁还在整理衣服,酸菜帮她找了玉佩,挂在她腰上, “小姐, 要不要带两个侍卫?”   “带侍卫做什么?”   “威风呀!小姐你想想,挑两个高大的, 往咱们边上一站, 别人铁定得害怕。”   沈郁笑,“那你怎么不牵条恶犬?别人看了更害怕。”   酸菜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郁拿上请帖, 就坐上马车, 瞧见酸菜还在发呆,赶紧叫了她, “酸菜,走了。”   “来了来了。”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微微有些摇晃,沈郁摇着扇子跟着晃了几下,忽然摸到了腰间的玉佩, 低头一看,竟然是太子爷那块,“酸菜,你怎么给我戴了这个玉佩?”   “不好看吗?”   不是不好看,而是……算了算了。   沈郁心想,反正太子爷也不会来。   今年的诗会还是在漫花苑里举行,每年夏至这段时间,苑里百花齐放、美不胜收,文人骚客饮酒作诗,写词作赋,多有雅兴。   马车到了漫花苑,都还早得很。   沈郁下车就瞧见了晏世子,他还在跟门卿交代着什么事情,她拿着请帖走过去,都还没开口,门口的侍卫就赶紧让她进去。   实在是太熟了,每年都来。   晏世子转头看到她,顿时笑得如沐春风,赶紧合拢了手里的扇子走过去,“沈郁,还是你来得早,我现在忙得脱不开身,你快帮我去招呼招呼客人……”   沈郁也没推辞,去年也是这样,她这人本就随和,很容易就跟人聊在一起。她带着酸菜入内,发现来的那几个人,就有两个是她认识的。   一个是去年诗会上作画赢了她的宋春玉,一个是诗会下棋赢了她的蒋进义。他们二人本就是故交,今儿约好一起来也是正常,只是沈郁见了心里着实有点尴尬。   她不就是他们二人的手下败将吗?   这要去了,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沈郁顿时就不愿上前了,折身回去跟晏世子说明了情况,这活接不了。   “沈大人,你要正视自己的失败。”   沈郁用力摇头,“正视不了,也不想正视,心头膈应。”   晏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作诗不也输给我了吗?怎么不见你膈应?”   她理直气壮道:“输给你不是很正常吗?”   林晏听了这话着实舒服,既然她不愿意,他也不勉强,等自己忙完了再去招呼他们几人。他忙完之后,再回过头来看沈郁,她正躲在角落里偷懒,忙着跟酸菜一起吃果子。   他忍不住过去了,“诗会都要开始了,你还不入座?等会儿国公夫人就要来了。”   他话音刚落,立马外头就吆喝了起来:“国公夫人——到——!”   全场肃静,齐齐行礼:“拜见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微笑着入座,旁边扶着她的正是上次在成衣店与沈郁结怨的曹灵之,后面小一点的应该是二小姐曹悦之,再旁边,应当是大公子曹行止。   沈郁抬头看着曹灵之,她走了一半突然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冷冷地笑了,笑得沈郁心头都有点发怵。   其实算起来,曹灵之的身份跟沈郁并无二异,只不过沈郁背后有个皇太后,曹灵之背后只有曹国公,所以那日即便沈郁多有顶撞,她也只能不吭声吃了这个哑巴亏。   今日再遇见,铁定要找回场子。   等国公夫人入座,沈郁才敢入座,她喝了几杯茶,发觉曹灵之的视线一直似有似无地看向这边,还在跟她大哥说着什么,眼看着曹行止的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冷,沈郁差不多也该明白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   倒是国公夫人看向她的目光分外和善,她向来就喜欢她,上次诗会之时就表明过。   沈郁还记得,上次国公夫人跟她提过她家的大公子,言语之间还多有撮合之意,只不过碍于她和太子爷的婚事还在,所以一直都没挑明,现在退了婚,只怕国公夫人心里又有了那个意思。   国公府,是不可能嫁过去的。   沈郁想得很清楚。   所以那日遇到了曹灵之,沈郁想都没想就把她给得罪了,只要曹灵之心里厌恶她,就必不可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嫂子。   沈郁想到这里,还有些感谢曹灵之,笑着朝她举了举杯子,以表感谢之意。曹灵之正在跟曹行止说沈郁的坏话,正说到精彩之处,瞧见她冲自己笑了笑,顿时都有点懵懵的。   诗会正举行着,忽然门卿高呼:“九千岁——到——!翰林院罗大人——到!”   沈郁正在喝茶,一回头瞧见九千岁带着罗褚进来,他仍然带着面具,身上穿着沈郁前几天给他的衣服,正巧跟她今天的衣服撞上了。   她一口热茶尽数喷了出去,吓得她不停地咳嗽,她压根就没想到九千岁会来,更没想到他会穿着跟自己一样的衣服来,这这这……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林晏都给吓得不轻,谁都没想到凤千瑜会来。   林晏只是依照惯例给九千岁递了帖子,往年都有递,但是九千岁从来都不来。不光是诗会不来,就连宫中大小宴会他都是不参加的,只有皇族祭祀的大事他才会现身。   他今日来此,莫非是有皇差在身?   现场鸦雀无声,都在心里胡乱猜测着原因,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在场半数之人都为朝廷官员,今日一见九千岁,都不同程度地有些紧张。   他来做什么?要提什么人走?要办什么大事?要抓什么人?要审什么讯?   结果凤千瑜一样也没做,他淡定地来到沈郁边上,拂起衣袍,理所当然地坐在沈郁旁边那桌,就像好久不见的好友一般跟她打着招呼,“沈大人,好久不见。”   他这一坐,众人的关注点瞬间就变了。   咦,他跟沈大人的衣服好像呀。   沈郁猛地咳了起来,她拼命喝着茶,越喝越呛,本来是想掩饰着什么,现在是完全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低声道:“好久不见,九千岁。”   凤千瑜理了理身上的衣袍,也没说什么,看向周围紧张的人们,语气淡漠道:“大家继续,不必理会我,我只是陪朋友过来。”   旁边的罗褚跟他坐了一个桌,笑着跟周围人抱拳,“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千岁大人就是过来看看而已,大家不必拘谨……”   话这样说,可别人心里不这样想。   你罗褚跟九千岁关系好,当然没关系,这别人怎么可能一样?等会儿不知道哪里惹怒了九千岁,回头就去圣上面前参他们一本,上哪里哭去?   沈郁也是第一次听到九千岁用“朋友”这个词,觉得稀奇,偷偷瞅了罗褚几眼,这不是去年诗会上写字赢了她的那个人吗?   罗褚也回头看着她,摇着扇子,不怀好意地笑着,“沈大人,你今日的衣服有些特别。”   沈郁又被茶水给呛到了,酸菜赶紧给她递手帕,她一边擦着,一边想着该怎么回话,“罗大人好眼力,这做衣服的料子是宫里赏下来的,我看九千岁那件好像也是?”   她两句话就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还把球踢给了九千岁。凤千瑜也没反驳她说的话,喝了一口酒,点点头,“差不多。”   周围等着吃瓜的群众消停了一点,这沈郁和九千岁都是荣宠一身之人,便是得了同一种料子也实属正常,毕竟都是宫里赏下来的。   只是他们二人就这么坐在一堆,虽说隔着道儿,但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   林晏就坐在沈郁对面,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格外明显,那工艺、那款式,包括细节都出奇得相似,根本就不是碰巧撞到了一起,倒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摇着扇子,看着沈郁略微尴尬的小动作,八成就是心里有鬼,他太了解她了。   可他实在是猜不透,沈郁跟九千岁是怎么认识的,当年九千岁叱咤朝廷的时候,沈郁都还在学堂读书,等她入朝之时,九千岁早就隐退了。   忽然一道视线落在林晏身上,他瞧见是九千岁的目光,顿时有些惊讶,礼貌性地抬起酒杯,朝着他远远敬酒。   不动声色之下,却是一片心惊。他记得九千岁从来都不会拿正眼瞧人,若是瞧谁了,那必然就是记住他了……   林晏仰头喝尽杯中之酒,微敛下神色。他好像有些在意九千岁为何会出现在沈郁身边。   沈郁向来低调,今日跟着九千岁着实高调了一回,好在国公夫人开始主持诗会,很快就拉走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但是今日九千岁出现在这里,诗会还是显得有些不自在,一直到下一个环节,九千岁都没吱过声,众人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沈郁趁着众人都在认真听诗会的规则,偷偷侧身问九千岁:“九千岁,衣服可还合身?”   凤千瑜端着酒杯,轻轻摇晃着,修长的指尖如玉一般赏心悦目,他低着头含笑道:“衣服很合身,沈大人有心了。”   沈郁点点头,不知道国公夫人说了什么,周围人都情绪高昂了起来。九千岁又问:“沈大人,接下来是什么环节?” 第49章 观景台   知道九千岁也是第一次来, 沈郁耐心地跟他解释着:   “下面是饮酒作诗的环节,也是诗会的重头戏,九千岁以前没来过, 所以不知道规则。等会儿众人都要移步去寒泉庭那边, 击鼓传花,花传到谁手上, 谁就要作一首诗, 十个鼓点之间作不出来的人,就要罚酒三杯。”   九千岁有些好奇,“那怎么才算赢?”   “撑到最后只剩十人便算赢,再由国公夫人出题,十人各作一首, 所有人都可以参与投票, 票数多者便获胜,可得国公夫人一件好彩头。往年有酒量不佳者, 一轮就出局, 也有人千杯不倒者,靠着酒量闯进决赛。”   “不过今年规则改了,至少得作三首诗才能进决赛, 光靠酒量也不行。”沈郁说完, 又补了一句:“不过最后得胜者向来没什么意外,都是晏世子。”   凤千瑜点点头, 对林晏留了心,“那你呢?”   “我吗?”说起这事沈郁也有些尴尬,她还没有在诗会上讨到过彩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凤千瑜笑了笑, 耳边的头发垂落下来,喝了几口酒连眼神都带着一丝迷离,“沈大人认真起来,只怕也不比他们差多少。”   这话听进沈郁心里,莫名有些高兴,她笑着跟九千岁碰了酒杯,两人倒是聊了起来。   等到作诗环节,众人都陆陆续续起身,跃跃欲试地去寒泉庭占位置,大家都知道越前面的位置露脸机会更多,他们大多数都是去抢占前排,巴不得第一个就点中自己,为了个位置也是挤破了脑袋。   往年沈郁都在后排,因为她挤不上去,等轮到她这里的时候,前面已经淘汰很多人了。   罗褚本来还想跟着凤千瑜多看会儿热闹,结果九千岁回头瞥了他一眼,眸色饱含深意,罗褚立马会意,“沈大人,我要去抢位置了,劳烦你带九千岁去观景台。”   他说完就跑了。   沈郁:“诶?”   她怎么不记得罗大人是爱出风头的人?   沈郁本来也不着急,想着九千岁没来过,也不认识路,便带着他过去。她都还没开口,只刚起身,对面的晏世子就走了过来,他摇着扇子风度翩翩道:“九千岁,你是第一次参加诗会,不熟悉路,就由我来带路吧。”   九千岁对谁都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样,甚至都没看林晏一眼,没接受,也没拒绝。   林晏带着凤千瑜来到观景台,安排在国公夫人的旁边,国公夫人还特意起身向九千岁行了礼,她虽有诰命在身,也是不及这九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曹国公来了都得向他行礼。   观景台多为女眷,大多都是跟着自家父兄来凑热闹的,也有想为自己觅得如意郎君的,观景台上看得清楚些。那当中就有跟曹灵之相熟的那几家女子,尤其是傅雅儿,一见沈郁上来,就冷着脸瞪了她一眼。   沈郁摸了摸鼻子,感觉有被冒犯到,她等九千岁落了座,安顿好了,就等着林晏一起离开。她刚转身就被什么给拽住了,一回头,就看到九千岁半撑着脑袋,拽着她的玉佩,拽了好几次,硬是从她腰上给拽了下来。   “诶,九千岁。我的玉佩。”   凤千瑜压根就不听,他顺势把玉佩揣进了自己怀里,又跟没事人一样,悠闲地望着底下的寒潭流水,支着脑袋,喝着小酒,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眼看着其他人转过头来,沈郁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还自己玉佩,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那可是太子爷送的玉佩,她肯定是得要回来的,哎,真是气死人了。   方才那一幕别人没瞧见,林晏却是瞧了个清楚,他甚至还感觉到方才九千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确定那不是错觉。   等下楼梯之后,林晏忍不住叫住了她,“沈郁,九千岁为何要拿你的玉佩?”   沈郁低声问他:“你看到了?”   林晏点头。   沈郁紧张兮兮地问:“还有别人看到吗?”   林晏沉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哎呀,晏世子,你有所不知。”沈郁颇为苦恼地叹着气,假装自己也是迫不得已,“我得罪九千岁了,他报复我。”   林晏显然不信,“那衣服怎么说?”   “那……当然是巧合了。”沈郁摇着扇子,就是站在寒潭边上都热得很,心里完全冷静不下来,“晏世子你想,皇太后赏给我的料子,是不是皇上赏的?九千岁的料子,是不是也是皇上赏的?这就说得通了,一切都是巧合啊。”   林晏本来都没怀疑什么,听完她的解释,顿时就更怀疑了,黑着脸道:“沈郁,你每次撒谎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自己都不知道吗?不愿意说就算了。”   他说完就走,沈郁赶紧跟上去,还想解释,结果被罗褚叫住了,“沈大人!快来这里,我给你留了位置!”   他今儿一来就对沈郁有点过分热情,现在还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一看就是别有用心。林晏不放心沈郁过去,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硬是让她跟着自己走。   罗褚失望地摇了摇头,他还特意给沈郁留了位置呢,太可惜了。他抬头朝观景台看过去,虽然看不清九千岁的神情,但是大抵能看出他不太高兴了。   哎,怪他没留住沈大人。   这里视线绝佳呢。   林晏拉着她来到最后边,郁郁葱葱的树木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观景台都看不到这边了。   沈郁扯出自己的袖子,笑道:“晏世子,你怎么跑这么后边,那看台上的小姐们都看不到你了。”   林晏冷哼了一声,倚着栏杆坐下,别过头也不想看她,“看不到更好。”   观景台确实看不到这边,至少九千岁和国公夫人正对的视线是看不到他们的。大家只看到林晏扯着沈郁的衣袖,随后进了树荫之下,就再也看不到后续了。   但是看不到,更引人遐想。   这一切都被观景台上的众人看进了眼里,有一大半都是为林晏而来的姑娘,气得直跺脚,还有几个眼里含泪,伤心欲绝。   晏世子那可是她们心中的姣姣明月,是不允许被玷污的,怎么可以去拉沈郁的衣袖?   包括曹灵之在内,面色都白了几分。   当年晏世子在诗会上一举成名的时候,她就在现场,她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了林晏,每年诗会都会央求着母亲带自己过来。   以往国公夫人担心她太过痴缠,愣是不让她来,今年好不容易应了她一次,她本来欢欢喜喜等着看晏世子技惊四座,可谁知道才刚坐下来,却发现了一件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   林晏,竟然与沈郁这般亲密。   她顿觉心头酸楚,就像是被人狠狠剜去了一块血肉。她自小锦衣玉食,什么都要最好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一想到她喜欢的人,有可能喜欢着别人,就忍不住鼻子发酸。   国公夫人活了这般岁数,很多事情都看得透彻,她转头轻声劝慰着曹灵之:“灵之,收拾一下情绪,莫要人前闹了笑话。”   曹灵之点了点头,还算端庄地起身,“母亲,风大吹花了脸,容灵之下去补个妆。”   “去吧,行止陪着你妹妹。”   曹行止也起身,随曹灵之下去。剩下三小姐乖巧地坐在国公夫人身边,小声道:“母亲,您觉不觉得罗褚大人是个有趣的人?”   国公夫人也是没想到她会看到罗褚,笑着摇了摇头,“罗大人可是俞都最不管事的官了,不过他这人确实还算有趣……”她说完,又想到九千岁还在旁边,并未过多言语。   那罗褚,可是九千岁至交。   凤千瑜淡淡地喝着酒,周围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感兴趣,只是看向林晏的神情分明有些冰冷,看得周围人吱都不敢吱一声。   曹行止跟着二妹妹走下台阶,见她忽然停了下来,有些奇怪:“灵之,你不是要去补妆吗?”   曹灵之这才抬起头,眼眶都有些发红,“大哥,你还记得我方才跟你说的沈郁吗?”   “我记得,怎么了?”   “晏世子好像喜欢她……”曹灵之话说到一半,又忍不住难过了起来,“大哥,我也要参加诗会,我也要和晏世子站在一起,若真要比起来,我不信我比不过她……”   “妹妹别哭了。”曹行止轻声安慰着她,想到母亲最恨不识大体之人,又有些担忧:“灵之,母亲肯定不愿你下去抛头露面,要不等诗会结束之后,大哥再带你去找他。”   曹灵之一刻都等不下去,提着衣裙就要下去,“大不了回去罚跪祠堂。”   曹行止阻止不了她,只能惴惴不安地回到楼上,国公夫人问他:“灵之哪去了。”   他犹豫着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远远瞧见曹灵之提着衣裙,不知从哪找了一个面纱戴上,就往晏世子那边去了。   别人认不出曹灵之,国公夫人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冷声道:“胡闹!去把你妹妹叫回来!”   曹行止也是有苦难言,只能又下去找曹灵之,旁边的傅雅儿见状,眼珠子一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赶紧跟着下去。   “曹大公子,你等等我。”   曹行止见她跟过来,顿时就不高兴了,“这是我家的事,你跟来做什么?”   傅雅儿知晓他清高,看不上自己,只能讨好地笑道:“我去劝劝灵之姐姐。”   曹行止想到自家妹妹那倔脾气,是万万听不进自己话的,还不如带上傅雅儿,让她去说几句软话,指不定还有些作用。   “行,你过来吧。” 第50章 传花   诗酒会友终于要开始了。   鼓声响了起来, 点燃了诗会的高潮,花球在人群之间快速传动着,中间还传着掉进了寒潭里。有人下去捡, 刚碰到传花鼓点就停了下来, 他爬上栏杆,完全没有准备, 慌忙之中作了一首打油诗, 也算蒙混过关。   刚开始一般都没什么好看的,大多都是哗众取宠或者起哄之人,要等淘汰得七七八八了,剩下高手之间的对决,那才叫精彩。   沈郁伸长着脖子看热闹, 瞧着前面那书生卡住了, 十个鼓点一到,自罚三杯酒, 直接给自己喝晕了过去, 淘汰出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跟林晏说着话:“就这酒量,还来参加什么诗会。”   她说完傻笑着看着他, 等着他回话, 结果林晏理都没理她,就坐在泉水边上打水漂, 还在为刚才那事生气呢。   沈郁识相地闭上了嘴。   观景台上的姑娘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私底下都在对在座的才子们评头论足,谁几斤几两重都掂量得清清楚楚,说来说去,还是觉得晏世子最好, 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家姑娘。   凤千瑜喝了一会儿酒,捏着酒杯的手十指纤纤,忽然道:“这里视线不好。”   周围的贵女们连忙噤了声,生怕自己挡住了九千岁的视线,都尽量往后边挪。就连国公夫人都问他:“九千岁要不坐这边?这边视线要好一些。”   凤千瑜点头,起身走了几步,选了个特别靠左的位置,正好能瞧见方才看不到的地方,安心地坐下了。众人不知所然,全都面面相觑。   感叹九千岁的心思太难猜。   另一边曹行止追上了曹灵之,拦住她不让她过去,“灵之,母亲让我带你回去。”   “我不回去。”曹灵之倔强地坚持着,“我带了面纱,别人认不出我,大哥不用担心我丢了国公府的脸。”   “灵之,大哥不是这个意思,你现在是冲动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不如从长计议,等诗会结束,大哥带你去找他都行。”   曹灵之红着眼,反驳道:“当年我喜欢他的时候,母亲就说我只是一时冲动,让我冷静两年。我也听了她的话冷静了两年,可是结果如何?我还是忘不了他,可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如果现在不去,以后再想冲动,连冲动的机会都没有了!”   曹行止劝不住她,连忙推了推傅雅儿,“你来说几句,快帮我劝劝她。”   傅雅儿本就恨不得曹灵之跟沈郁打起来,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好好替她出一口气,哪还会劝住她。她俯身在曹灵之耳边说了些什么,曹灵之突然就红了眼睛,情绪激动地推开曹行止就冲了出去。   “灵之!”   傅雅儿也趁乱跟着曹灵之跑了,跑到人多的地方,曹行止碍于面子,并不敢声张,只能在远处焦急地看着她们。   傅雅儿暗自窃喜,这下可不怪她,是沈郁不长眼,非要跟国公府的二小姐抢人。她方才跟曹灵之说沈郁和林晏是青梅竹马,她跟太子爷退婚就是为了和林晏在一起,曹灵之听完果真忍不住了。   晏世子就在眼前,曹灵之反而有些不敢过去,林晏并不认识她,她该如何表达?   正在踌躇间,沈郁注意到了她,她笑着说:“晏世子,是不是你的追求者过来了?一脸想跟你说话,又不敢的样子,要不要我叫她过来……”   林晏被她说得心头烦,用力扔着石子,“不用,我不想看。”   曹灵之刚鼓足勇气,才迈出半步,就被他一句话给泼了冷水。她望着林晏的背影,仿佛能感觉到周围人的嘲笑,不禁退了回去。   傅雅儿眼看着曹灵之退却了,立马上前挑起纷争,“这不是沈大人吗?怎么刚跟太子爷退了婚,就跟晏世子牵扯不清了?”   沈郁满脸疑问,她跟林晏从小长到大,从来没听到有人说过这种话。她手里还端着酒杯,笑着站了起来,“这位姑娘,看起来好生眼熟,这不是那天跟我丫鬟抢衣服的那位姑娘吗?”   说来也巧,端着果子的酸菜正好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她身上穿的正是那天起争执的那件衣服,她本就长得粉嫩,穿着粉色的衣裙就像是个真正的世家小姐一般,跟傅雅儿比都不输气势。   傅雅儿气得咬紧了牙根,一想到那日受到的羞辱,就恨不得拔了酸菜身上的衣服。可她实在是斗不过沈郁,只能回去求助曹灵之,“灵之姐姐,那沈郁实在是可恶,你快去挫挫她的锐气……”   林晏就在这个时候回了头,他倚在栏杆上,手边拿着酒壶,白衣飘飘,并不想理会这场纷争,只想当个平静的看客。   就这两个姑娘,加起来也不是沈郁的对手,她们若能让沈郁吃亏,他就把手里的酒壶给吃了。   曹灵之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跟晏世子见面,她并不想退却,便正面迎了上去,“沈大人,雅儿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何要一而再地为难她?我希望你向她道歉。”   “可以呀。”沈郁笑着坐下,她大概可以猜到这带面纱的姑娘是谁了,“我顶撞了雅儿姑娘,是该向她道歉,雅儿姑娘打了我丫鬟的手,是不是也应该向她道歉?”   傅雅儿顿时就怒了,“我不过是轻轻打了她一下,她一个下贱的丫鬟,我堂堂侍郎之女,凭什么要向她道歉?”   酸菜突然觉得,手里的果子不甜了。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沈郁。   沈郁笑了笑,面色却冷了几分下来,“那我不过是轻轻怼了你几句,你一个低微的侍郎之女,我堂堂侯门嫡女,凭什么要向你道歉?”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沈郁甚至比她还要狠,杀人诛心。   傅雅儿被她嘲得面色都白了,她紧张地抓住曹灵之的衣袖,想让她为自己做主。   曹灵之从没见过沈郁这般厉害的人,她不想在晏世子面前落了下风,冷声道:“大家同为俞都贵女,沈大人何苦咄咄逼人?为了一个丫鬟,落他人之脸面,这就是沈家的教养吗?”   俞都的人都知道,沈家人都没了,就剩下沈郁一根独苗,何人教养?   沈郁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事,她走丢了六年,回来沈家都快没了,举目无亲,那种滋味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想回想起来。   她正要开口,旁边的林晏替她回了:“沈郁自小教养在我母亲膝下,我林家的人有没有教养,还不劳外人费心。”   他这番话说得沈郁颇为感动。   原来吵归吵,闹归闹,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   曹灵之是彻底无话可说了,她最喜欢的人帮着别人对付自己,那种感觉就像在剜她的肉一样。她一下子红了眼,再多的坚持和勇敢好像都变成了一个笑话,她转身哭着跑开了。   傅雅儿跺跺脚,追曹灵之去了。   剩下林晏只觉得莫名其妙,把扇子一摊,“不是她先挑起争端的吗?怎么搞得好像是我在欺负她一样。”   沈郁为了补偿晏世子,就端了酸菜的果子去感谢他,让酸菜想吃就重新去拿。   就在这谈话之间,鼓声忽然停下了,传花本来在罗褚手上,他抬手一扔,传花越过众人,忽然直直地落在了沈郁怀里,那传花都还有些湿,落了沈郁一脸的水。   既然接住了,那就得现场作诗。沈郁抱着彩色的花球,倚着栏杆,望着湖水里的鱼儿忽然有了灵感。   “寒潭沉碧水,乱石潜多鱼。   往来不嬉戏,人影恐垂翁。”   她说完之后,寒潭边上的人们都下意识地往水里去看,游鱼们果真都藏在乱石之下不肯出来。他们的身影投在湖面上,果真像一排排垂钓的老翁,吓得鱼儿都不敢嬉戏了。   反应过来的才子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也跟着笑,喝了几杯酒之后,更加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沈大人这诗有意思。”   “有趣有趣。”   就连扔了传花过来的罗褚都有些佩服沈郁,隔空就喊着话:“沈大人!鼓点都还没响起,你就答完了,给别人留条生路吧!”   “哎呀,就是就是。”   “沈大人厉害厉害……”   观景台上的贵女们没法身临其境,听得云里雾里,私底下都说沈郁的诗不过几句浅白之言,毫无头脑,那些才子不过是为了捧场才夸赞于她。   国公夫人也是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她笑着点点头,跟身边的曹悦之说道:“到目前为止,就沈郁的诗最有意境,今年应该也只有晏世子能与她一较高下了……”   曹悦之也不知这诗哪里好,只是大家都说好,那就肯定是好。她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神又忍不住看着罗褚,期待着他的诗作,不知道他的诗会不会也这么有趣。   跟曹悦之一样听不懂的大有人在,国公夫人听着她们的谈论,忍不住感慨了起来,意有所指道:“沈郁的才华,就连京中子弟都比不过,又哪是你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能明白的。”   听到她说话的贵女们突然就噤了声,个个涨红着脸,方才还说沈郁的诗不过尔尔,回头就被国公夫人打了脸,一个个都尴尬得很。   凤千瑜虽坐在角落里,可也都听清楚了,他笑着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勾画了一番,不过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了大概的场景,而后仔细写上了方才沈郁念的那首诗。   寒潭沉碧水,乱石潜多鱼。   往来不嬉戏,人影恐垂翁。   他喜欢沈郁的诗,就和她的人一样总是充满着惊喜和意外。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像冬日雪后的骄阳,像桃花林深处的烟火气息。 第51章 作诗   鼓点又响了起来, 沈郁记恨上了罗褚方才那一扔,故意将花球传了回去,罗褚接住传花, 也是慌得不行, “沈大人,这球怎么还能往回传的?”   “也没说不让往回传!”   他又给沈郁丢过去, 沈郁又丢过来, 中途落在了别人手上,最后一阵混乱,扔来扔去又回到了沈郁手里。眼看着鼓点就要停了,沈郁捧着烫手山芋找不到丢的人,旁边的林晏大手一伸, 就从她怀中拿走了花球。   他一手提着酒壶, 一手转着花球,十个鼓点过后, 他终于停了下来, 仰头灌了一口酒,而后干脆踩着栏杆站了起来:   “独倚小楼凭栏杆,且听风吟沧海难。   醒时不见巫山月, 无言负重千尽帆。”   长风鼓袖, 衣袂飘飘,朗朗少年, 意气风发。任谁见了这一幕,都是感慨万千。   众人听完,正拍手叫绝,林晏又喝了一口酒,竟是直接坐在了栏杆上, 又接着念道:   “长河也被横山拦,归去来兮路始断。   纵使青天揽沧海,直冲九天过千山!”   原以为是七言绝句,结果是七言律诗,将前四句的意犹未尽,一朝升华。   那诗里纵然又是“横山拦”,又是“路始断”,可是晏世子的诗却仍然“直冲九天”,峰回路转,也再一次将他推上了神坛。   人到绝境之时,总是会触底反弹,晏世子的意气风发就像他诗里的最后一句一样,纵使困难重重,仍然会直冲九天过千山!   他的诗几乎点中了大部分之人的痛点,他们大多出身寒门,一路来到俞都,无数的困难险阻,路尽粮断,可谁还没有一颗直上青天的心呢?   才子们都跟疯了一样一拥而上,几乎都要将晏世子抬起来了,他们都期待着自己走入绝境之时,能够像晏世子一样直冲云霄。   现场一片欢呼雀跃,就连观景台都能感受到底下的热情。贵女们凑在一起,品评着晏世子的诗,都觉得他写得好,现场这么多的才子,却连晏世子的一分都比不上。   国公夫人也认同地点点头,她是由衷地佩服林晏,“晏世子的诗,有很强的共情之力,实属天赋之人。”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忽然发现角落里的九千岁不见了,都没人看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林晏完全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他笑着展开扇子,手里还提着酒壶,酒都要被挤洒了,“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静下来,诗会还没结束……”   人群仍然拥着挤着,都想跟晏世子说上几句话,沈郁为了给他们腾位置,都快被挤到潭水里了。混乱之中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脚下一滑,跌向寒泉,顿时吓得心都凉了一截。   忽然有人抓住了她,将她拽了上来,她逃过一劫,才发现拽她上来的人竟然是凤千瑜,“九千岁,你怎么在这?”   凤千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有面具遮挡,可也能看出他的不悦,周围的欢呼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赶紧腾出一条道来,吓得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了。   他就这样拉着沈郁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拉到了前面罗褚那处。   林晏方才也是想救沈郁来着,他手都伸出去了,可是他没抓住谭素,九千岁抓住了。   更意外的是,沈郁对他不排斥。   晏世子瞬间就拧紧了眉心,他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他能感觉沈郁隐瞒了他很多秘密,也能感觉到九千岁对沈郁的在意,还有对自己的敌意,他几乎能看透九千岁的心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嗤笑了一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一个断了根的太监,还有资格喜欢沈郁不成?   他端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坐在栏杆上,任由长风吹起他的白袍,喝得眼眶都有些微红,“来,继续!”   鼓点又响起来了,这一圈下去又淘汰了十几人,本来晏世子的诗已经激发了他们的斗志,就等着一展宏图,可是有时候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沈郁坐在九千岁身边,感觉如坐针毡,她这身衣服不能跟他坐在一块儿,实在是太容易遭人误会了。她小声跟九千岁打着商量:“九千岁,您去观景台坐着吧,那儿视线好。”   凤千瑜看都不看她,就拒绝了,“我怕你被挤进了水里。”   听了他的话,沈郁还是有点感动的,原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九千岁你也不能在这坐着呀,这里都是参加作诗的,等会儿传花丢你手上了,你怎么办呀。”   “当然是给你。”   沈郁顿时哑口无言。   得勒,谢谢了您。   罗褚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忍不住笑出了声,九千岁顿时转头看着他,他赶紧道:“千瑜兄,您继续,我不打扰,不打扰。”   传花丢了一圈,又淘汰了十几个人,现在还在寒潭边上坐着的数都数得出来。沈郁顿时坐了起来,挺直了身板,她要认真起来了。   往年还剩二三十人的时候,往往才是竞争最激烈的时候,去年厮杀了几十个回合,才堪堪分出了胜负,最后进决赛的十人也大多元气大伤,再也做不出更好的诗来。   而林晏却属于天赋之人,他往往是越写越有感觉,写到最后,便是诗会的巅峰。在这一点上,包括沈郁在内都只能叹为观止,跟仰望神一样仰望着他。   花球丢来丢去,来来回回撑了好几个回合,最后果真丢到了九千岁怀里。本来那人也是没胆量敢丢的,可是多喝了几杯酒,眼花了,往哪丢的都不知道。   凤千瑜拿到花球,就塞给了沈郁,她没有办法,只有站出来作诗:   “盎然春意杨柳绿,烟波浩渺凝紫霞。   往来无人留遗迹,且凭云烟渡长廊。”   这是她春天的时候写的一首小诗,当时还没写完,现在临时拿出来顶一下。后面两句都是即兴发挥,作完之后又觉得有些呆板,并没有将她想要的意境描绘出来。   那头林晏倚着栏杆,倒是在她之前帮她改了一改:“沈大人用云烟渡长廊,不如改成长烟渡云廊,大人觉得如何?”   那后面两句,本意是想表明归隐山林的野趣,山野之中没有留下行人的痕迹,只能凭借着飘荡的云烟,通过长廊去找寻人家。   可是她用“云烟渡长廊”,就感觉云烟和长廊分开了,若是改成“长烟渡云廊”,瞬间就将云烟和长廊融合在了一起。   无论是云烟穿过长长的走廊,还是长廊之上烟雾缭绕,都将场景清晰地描绘在了世人眼前,变得生动活泼,瞬间就将景写活了。   有人起哄道:“沈大人,我觉得晏世子改的比你写的好。”   沈郁无奈承认,“惭愧惭愧。”   林晏笑了起来,他改了沈郁的诗,顿觉心情畅快,又多喝了几杯酒。周围的才子们也跟着笑了起来,观景台上的姑娘们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们都在嘲笑沈郁,又忍不住小心私语了起来。   “要我说,沈郁就是哗众取宠,作的什么俗诗,真是令人贻笑大方。”   “晏世子才是真正有才华之人。”   “哎,可怜晏世子,为何要和一群俗人吟诗作对,这不是难为他吗……”   国公夫人听了也没反驳什么,沈郁这次似乎是没怎么准备好,都不像是她的水平。   沈郁其实有点被九千岁扰乱了心思,她将花球传了出去,回头又瞧见九千岁掏出了纸和笔,趴在石板上认真勾画了起来,忍不住凑了过去,“九千岁在画什么?”   凤千瑜勾勒了几笔,隐隐勾勒出云烟和长廊,还有深处的人家,然后写上了她方才作的那首小诗:   盎然春意杨柳绿,烟波浩渺凝紫霞。   往来无人留遗迹,且凭长烟渡云廊。   画得不怎么样,字倒是写得还不错。沈郁笑问:“九千岁,你写我的诗干嘛?”   “练字。”   他一句话怼得沈郁哑口无言,花球忽然砸到她头上,她回头一看,竟然是林晏砸的。他瞥了沈郁一眼,能感觉到她今晚有点不专心,心里莫名有些不爽快,就拿球砸了她。   沈郁刚捡起球来,鼓点又停下了,整个人都有点发愣,十个鼓点结束,她仍然没有做出诗来,只能自罚三杯。旁边的罗褚都看出她有些不在状态,忍不住询问她:“沈大人可是有心事?”   她假装咳嗽了两声,摇头。   其实她并没有心事,就是九千岁坐在她旁边她有点集中不了精神,总是回想起方才她快要落水的时候,九千岁拉她的那一把。   呼,有点静不下心来。   花球又传了起来,扔给沈郁的时候特别多,九千岁接住了,会给她,罗褚接住了,也是给她,晏世子接住了,还是给了她。   而后诗会上就出现了特别有趣的一幕,通常每隔一个回合,就轮到沈郁一次,她作到最后都有些顶不住了,连喝了几杯酒。   几圈下来,沈郁一连作了九首诗,她倒是越挫越勇,渐入佳境。   当中有几人被淘汰出局,现在总共还剩下十八个人,斗得脸都涨红了,谁也不想倒在这个时候。   观景台上的众人也是紧张得不行,看着这么激烈的对决,越来越快的节奏,就连心都跟着拧紧了,她们已经开始猜测最后进决赛的会是哪十人。   首先九千岁肯定没有,别人都不敢往他那传花,便是传了,也是沈郁在替他作诗,按照今年的规则,至少得有三首诗才能进决赛,他进不了。   还有罗褚也危险得很,他也才堪堪两首,他们二人接住的球基本都往沈郁手上塞了,逼得沈郁打通了任督二脉,不停地作诗。   除开他们剩下的十六人,还真说不准。   不过晏世子和沈郁应该是稳了。 第52章 桃花妖   越是到了决胜的关键时候, 越是竞争激烈,两三圈下来,不过才淘汰了两个人。罗褚倒是识趣, 先带着凤千瑜提前退了出去, 免得给沈郁增加负担,现场还剩下十四人, 还得要再淘汰四人。   除开沈郁与晏世子之外的其他人也明白了, 若想挤进决赛,这球就不能传给他们两,因为比不过他们,倒不如传给其他人互相拼一拼。   剩下的十二人,开始暗自争夺最后的八个席位, 绞尽脑汁, 相互厮杀,来回了二三十个回合, 直到最后喝吐了四人, 才堪堪决出了胜负。   最后得胜的十人终于可以来到观景台之上,可是他们已经斗得精疲力尽,元气大伤。作诗环节向来是竞争最激烈的环节, 往年也是这样的情况, 到了决赛之时,反而出不了好诗。   国公夫人命人拿出了彩头, 是一座玉观音,她是个信佛之人,这座观音也是她最喜欢的,今日将它拿出来做彩头,足以可见她的诚心。   就连见过不少好宝贝的罗褚, 都忍不住跟九千岁说道:“千瑜兄,那可是个好东西,国公夫人可真大方。”   展示完玉观音,接下来就是出题。方才在观景台上看着众人的时候,其实国公夫人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她提笔写下今年的命题:春色。   众人惊疑:这春天不是都过了吗?   国公夫人笑着问他们:“春光已逝,诸位可有留心的东西?”   原来国公夫人真正的用意在这里,她写下“春色”二字,并不是想听真正的春色,而是想听留在他们心头的春色。   才子们提笔研磨,有的跃跃欲试,奋笔疾书,有的陷入回忆,无法自拔,有的冥思苦想,苦恼不堪。   沈郁其实在听到“春色”二字的时候,其实她心头已经有了答案。留在她心间的春色,不正是第一次见到九千岁的时候吗?   那日桃林纷飞,四月芳香。林间生妖,人心生魅,不正是这世间最潋滟的春色吗……   她喝了不少酒,已经有些醉意,可是脑袋里却还是清楚的。她笑着提起笔,想都没想就开始落下:“桃林浅色遮乱眼,四月芳香路渐迷……”   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落笔了,林晏都还没动手,他面前的宣纸还是一片空白,墨水落到纸上,晕开一片乌黑。他平心静气,轻声问身侧的国公夫人:“倘若我写的春色,并非夫人想要的春色,又该如何?”   国公夫人回他:“那就是输了。”   所谓命题,便是命题。那自然是要写中出题人的心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固然畅快,可脱离了命题本身,就不是正确的答案。   往年晏世子总是率性而为,不堪约束,国公夫人也从未约束过他,所以才造就了这么多年的经典。可是今年,不行。   今年晏世子满十八了,他即将入仕,往后约束他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不堪约束,只会把路给走窄了,并不会越走越宽。   春色,春色……   林晏不喜欢这个词,他写过那么多诗从未与“春色”有关,他从不勉强自己写不喜欢的东西,他感觉国公夫人的这个命题,就像是刻意而为。   他记得去年他得了彩头之后,国公夫人曾私下与他交谈过一番。她说他固然才华横溢,可他写的东西却大多都阴暗沉重,她还说她喜欢沈郁的诗,因为她的诗里,有雨露阳光。   从那天之后,林晏才开始在意起沈郁的诗,她的每一首好像都趣味横生,充满着色彩,反观他的诗,就像掉进了阴暗的深沟一般,低沉昏暗。   他一直都希望,有一天这束光可以照进他的人生,雨露也可以滴入他的心田……   林晏提起了笔,终于下手了。   十首诗词,一一交到了国公夫人的手上。她一张一张地拿起来,挨着念,每念完一首,便有专人将诗词贴到展板上,供众人观赏。   关于春色,大多人都不过是泛泛而谈,要么就是构景太大,虚无缥缈,要么就是构景太小,无法与之共鸣。直到念到沈郁的诗,才让人眼前一亮:   “桃林浅色遮乱眼,四月芳香路渐迷。   往来艳艳无绝色,独揽瑶光跃枝头。   千载梦回花落雨,潋滟春色怎堪敌?   林中似有桃花妖,一步一花一生情。”   她的诗太过顺畅,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作任何的修改,她的所思所想,都尽数呈现在了诗里。众人看完,都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有人说她是以花喻人,有人说她不过是将花拟人,两方争执不下,各有各的理。   就连国公夫人都看不出来,忍不住问了她:“这诗可起了名?”   沈郁其实在落笔之前就已经有了名,只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写上去,“回夫人,这首诗名为《思美人》。”   林中似有桃花妖,一步一花一生情。   沈郁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她写的哪是花呀,她写的是人!   是那桃林中一步一生花的妖,是那一见钟情、思之不见的美人!   那潋滟春色,早就藏入了字里行间,众人听完她的诗,难免去猜测,她写的是真有其人,还是她在桃林间的幻觉。   这诗,妙就妙在这里。   引人无限遐想,却又点到即止。   沈郁被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下意识朝九千岁看过去,还好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陡然松了一口气。   她这一看,尽数收入林晏眼底。   他太了解沈郁了,了解到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能猜到她的所思所想,他已经隐隐猜到那首诗与凤千瑜有关,甚至,猜到她与他之间有隐藏的秘密。   沈郁的诗也被贴到展板上,供众人观摩,往年参加过诗会的人,都称赞沈郁不仅作诗进步了,就连字也进步了。这一气呵成的诗句,凛冽肆意的笔锋,大有当年晏世子的风采。   最后一首,终于轮到晏世子的诗了。国公夫人其实也在隐隐期待着,她展开他的诗作,缓缓念出:   “长河并进,寒江东流,   不悦朱墙碧瓦,独爱三两枝头。   万物争春,风光依旧,   不谈往来殊色,怎知春色几许?”   念完之后,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喝彩。这诗是好诗,意境也是好意境,只是似乎并没有达到众人的期许,说白了就是这诗少了晏世子独有的味道,读起来尽是绵绵之意,一点也不畅快。   晏世子的诗也被贴到了展板之上,正好贴在沈郁的诗旁边,众人围在展板之前,都在争论着,到底是“不谈往来殊色,怎知春色几许”好,还是“林中似有桃花妖,一步一花一生情”好,两边也是争论不休。   说到最后难免感叹,到底还是晏世子之前作的那首“纵使青天揽沧海,直冲九天过千山”最好,那首才是全场最佳!只可惜今年的命题是晏世子最不擅长的题,这简直是要埋没了晏世子的才华!   贵女们也大概听了出来,晏世子的诗是好诗,只可惜时运不济,今年只怕要输给了沈郁。她们不想看到心中的神被人超越,都忍不住央求国公夫人,让她替晏世子说几句。   国公夫人其实对晏世子已经很欣赏了,他写的春色虽然浅薄,但其实已经有八分意境,但是她相信以晏世子的才华,这差的两分他迟早会补上。   接下来就是投票环节,每位参赛的才子都有一块竹牌,认可谁,便投谁。票选刚开始,一直都是沈郁和晏世子领先,一直到最后二人都是不相上下,挨着数出来,竟是沈郁以一票险胜。   罗褚都觉得心有余悸,他忍不住问身边淡定的九千岁,“千瑜兄,你是猜到沈郁会险胜,所以才不去投票的吗?”   凤千瑜的理由也是十分淡定:“输赢不重要。”   “那什么最重要?”   “参与。”他说完,就去找沈郁了。   这样一说,倒显得罗褚俗气。   他方才还想去投沈郁来着。   沈郁还是第一次讨到彩头,有点不敢相信,要不是晏世子今日状态不佳,只怕还轮不到她,这一切都是运气呀。   林晏瞥了她一眼,“恭喜。”   沈郁虽拿到了玉观音,可内心还是分外谦虚的,“哪里哪里,还得多谢晏世子成全……”   林晏翻了个白眼。   成全个屁,他只不过是技不如人。   虽说晏世子是输了,可是为他而来的贵女们却丝毫没有减少,都围着他让他不要气馁,不是给他加油打气,就是让他不要伤心不要难过,还有些哭着喊着问他要亲自写的诗。   林晏被缠得脱不开身,沈郁趁机就溜了,她跑到拐角处被九千岁逮住了,他忽然塞了一把画给她,全是方才诗会上所画,每一幅都是沈郁方才即兴作的诗。   她脑袋里还有些懵懵的,看完之后下意识就问了一句:“怎么没有最后一首?”   她问完之后瞬间就后悔了,甚至还想给自己一巴掌。   没经过人家的同意,就把人写进了诗里,还厚颜无耻地问人要画,要脸不要?   凤千瑜听完好像笑了,露出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他缓缓俯身在她耳边问她:“沈大人,你知不知道那林中的桃花妖,生的是什么模样?”   他说完,伸手扣住了自己的面具,修长的手指紧扣着白玉,好像下一秒就会掀开一抹绝色。   沈郁睁大了眼睛,呼吸都屏住了,她几乎看到他掀开的轮廓。   可是他才掀到一半,忽然就停了下来,笑道:“沈大人既然都为我作诗了,何不再为我作一幅画?”   沈郁被迷得神魂颠倒,醉眼惺忪,她好像看到了他的容貌,可是她看不清楚,而后当真是酒壮熊人胆又说道:“九千岁,你再把面具掀掀,我不看清楚怎么作画……”   凤千瑜笑着别过了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掀开面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回身又瞬间将面具带上,轻声问她:“看清楚了吗?”   沈郁彻底被咬醒了,她被他堵在角落里,睁着不敢相信的眼睛,心跳快得都要跳出来了。她咽了下口水,本来想说自己没看清,还想再看一次,突然被出现在楼梯下的傅雅儿吓得不轻。   傅雅儿也被他们吓得不轻,“你们……”   沈郁心跳如雷,她根本就来不及解释,一把推开九千岁,红着脸就跑了。她手里还抓着九千岁作的画,连玉佩都忘了要回来。   凤千瑜淡定地倚着栏杆,侧头看着傅雅儿,眼眸中藏着深深的冷意。他缓缓抬手,比划了一下抹脖子的动作,吓得傅雅儿瞬间就腿软了。   她这是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第53章 送画   作诗环节结束, 这诗会就算结束了一大半,再下来就是宴会,宴会过后紧接着是各种比试, 先是比画技, 再比书法,最后一项是比拼棋艺, 因为费时费力, 通常结束都已经是晚上了。   去年沈郁就是跟蒋进义斗得天昏地暗,最后还是输给了他,败兴而归。她回去的路上人都没有几个,只有酸菜陪着她,那种心酸可想而知, 比赛的结果也是到了第二天才被众人所知。   宴会结束, 国公夫人参与了画技评选,这一项参加的人并不多, 因为相互之间差距极大, 有些人为了藏拙,压根就不会参加。   沈郁偷偷回到宴会上,左右观察, 看到九千岁不在才松了口气。   她坐到酸菜身边, 刚喝了一口水,就被她给数落了, “小姐再晚点来,都可以不用参加了!”   林晏跟她同桌,抬头瞥了她一眼,瞧见她那心虚的模样,几乎都能猜到她在避着谁, “九千岁不在,不用看了。”   沈郁这才放心了下来,摇着扇子,彻底冷静下来,立马撸起袖子准备进场。   场中之人有些都已经画过大半,几乎都画了不少,沈郁来得实在是太晚,等她构思好构图之后,好些人都已经交上了画作。   交上的画作先由众位学者筛选,再由国公夫人掌眼,双双通过,才能够贴到展板上去,供众人观赏投票。   因为赛制的原因,先画好的必然会先得票,有天然的优势,所以许多人都抢着先画出来。可有时候太过追求速度,反而失了水准,无法通过筛选,所以这个时候尤其考验一个人的心态和耐心。   沈郁并非第一次参加,她的手稳得很,而且她今日作诗之时文思泉涌,早就想好了要画什么,那副画已经呈现在她脑海中。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沈郁还未收尾,那展板上都快贴满了画作,许多人都投出了自己的竹牌。酸菜为她担心得不行,再不画完,那展板都没地方贴了,哪里还投得了票?   沈郁完全沉浸在了画作当中,她仿佛身临其境,已然置身其中。一笔一画,一草一木,都在她身侧触手可及的位置,她慢慢地填补,慢慢地绘制,将所观所感,皆入画中。   画成之时,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精力。周围有惊叹声,有赞美声,都似是与她隔绝,渐渐地沉寂下来,慢慢才能走出。   抽身而出,终于得见画像全貌,那桃林深处若隐若现的美人,一身白衣,如仙似妖,桃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削尖的下巴和微微勾起的唇角。   风吹起他的长发,那双手纤细修长,指尖捏着酒杯,美得就像丛林间的妖媚,那一举一动、一笑一止,因风而起,也因风而散。   那旁边还配着她先前作的那首诗:林中似有桃花妖,一步一花一生情。   那画就如她的诗一般若隐若现,撩拨到了极致,却又点到即止。   沈郁终于在最后一刻呈现出了她想要的画像,那副画很顺利就通过了把关,贴到了展板之上。   在所有细致的、有力的、庄重的画作当中,唯有她的画是一片颜色,而那片颜色却又层层迭代,白的是衣,红的花,除此之外别无二色,她巧妙地利用宣纸的白,朱砂的红,就勾勒出层次如此丰富的画作。   花非花,人非人。   更像是桃花幻化出来的仙与妖。   无论是从意境上来看,还是从她的画作来看,这幅画都是当之无愧的绝世佳作。就连去年作画夺得魁首的宋春玉,都向她表示了甘拜下风。   最后投票结果出来,是沈郁夺得魁首,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她的画是沾了那首诗的功劳,若不是那句“一步一花一生情”,这幅画也不会跟着一起活了过来。   她笑着接受众人的赞美,有人提出想买她的画,她拒绝了,小心翼翼地将那副画收起来。收好之后心里还想着,若是九千岁开口要,她就给他,若是没有,那就算了。   林晏还坐在原处,并未仔细去看,他只瞥了一眼,便知道那首诗、那幅画,是为何人所作。   他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烈酒入喉,有种灼心的疼痛,沈郁跑过来跟他说玉观音想送给风栾郡主的时候,他重重地将杯子扣在桌子上,起身就走了。   沈郁本以为跟他的关系缓和了,没想到这么快又翻了脸,实在是奇怪得很。   酸菜抓着她的手,看起来比她还高兴,“小姐,咱们今年可真是长脸了!方才还有人问我是不是你的婢女,还问我你平时爱看什么书,爱写什么诗,都来向我讨教,可威风了!”   “那你怎么回的?”   “我说小姐喜欢看晏世子的诗,喜欢看晏世子的书,所以才这么厉害……”   沈郁无奈扶额,她今日可是赢了晏世子的,还说平时爱看他的书,这不是打脸吗?她好像有些明白晏世子为什么要走了,他那人心高气傲,肯定是受不了这话,所以被气走的。   她踌躇着,该不该把玉观音送到林侯府上,到时候晏世子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显摆,到时候又不高兴了?哎,这赢了也是烦恼呀。   沈郁摇着扇子,脸上却笑得开心得不得了,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酸菜,走,上林侯府。”   人生哪得如意事,珍惜当下需尽欢呀。   酸菜问她:“棋艺和书法咱不参加了吗?”   “酸菜呀,这你就不懂了。人要懂得藏拙,哪能事事出风头?你还小,不懂这些,以后我慢慢教给你……”   酸菜是不懂,但她看沈郁笑得挺开心的,也没见她哪里想藏拙。   她抱起玉观音,扭头正好看到了九千岁,就笑着跟他打招呼:“九千岁~咱家小姐方才赢了画画,您看到了没?”   沈郁本来得意得不行,一瞧见九千岁走过来赶紧就收敛了起来,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假装方才那个不是她,“九千岁……还没走?”   凤千瑜摇头,他低头看着沈郁,没说话。他旁边罗褚却话多得不行,赶紧指给她看,“沈大人,我们在后面看,你方才赢了我们都看到了……”   沈郁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不就是在她背后的观望台上吗?感情她画的什么,他们都全看见了?   她拼命地咳嗽了起来,嗓子都咳疼了,仍然觉得尴尬,她画九千岁的事,是不是他们二人都知道了?   凤千瑜没说什么,他旁边的罗褚又开始了,“话说沈大人画的到底是什么?是仙还是妖,是真有其人,还是大人的幻想?那桃林在何处?大人可见过?还有那绘画的手法,大人是怎么想到用宣纸本身的白色来作画的?”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全是大家都想知道的,周围听到的人都凑了过来,都想听听沈郁的答案。   沈郁故作一本正经,展开扇子,那扇面上绘着高山流水,高深莫测地摇晃着,“罗大人,这画上画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意境。”   罗褚想到凤千瑜说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这话竟是和沈郁如出一辙。他回头看着九千岁,又看着沈郁,还穿着同样的衣服,越看越觉得这两人有问题,“沈大人,您这画的……该不会是九千岁吧?”   他这一言激起千层浪,周围等答案的人全都恍然大明白,先不说这二人穿一样的衣服了,也不说九千岁救沈郁、沈郁帮九千岁作诗的事了。单单就说那副画,那身影当真是像极了九千岁,尤其是桃花遮住半张面的模样,那不就是九千岁戴面具只露半张脸的样子吗?   难怪沈郁诗和画都跟亲眼所见一样,都道是她把梦境写活了,没想到她是现实写进梦里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沈郁本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就连旁边的酸菜也问她:“真是九千岁吗?看着是有点像……”   沈郁百口莫辩,她解释不了,又担心冒犯了九千岁,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忐忑不安地抬头看着他。九千岁他……不会生气吧?   凤千瑜确实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他站在她身前,缓缓抬起了手,“给我。”   沈郁:?   “沈大人的画,不是为我画的吗?”凤千瑜轻轻笑了起来,他那嘴角的弧度都与画中一模一样,怎么可能画的不是他,“沈大人又是为我作诗,又是为我作画的,这份心意,千岁我心领了。”   沈郁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竟是无法辩驳,更像默认了一般。旁边的酸菜惊得嘴都合不上,她赶紧抱住自家小姐的手,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周围人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别说说话了,连出气都不敢出。这劲爆的消息???   沈郁手里还拿着那副卷好的画,她本来是想着要送他来着,可是这种情况怎么送得出去?她不给,九千岁自己伸手来拿了,他硬是从她手中抽走了那副画,当着众人的面又展开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点头。   周围人也跟着看,也跟着点头,再看一遍,果真意境都不同了,就连留白的地方都充满着旖旎。有些反应过来的人,惊奇的发现,此刻的九千岁特别平易近人,他们都没那么害怕了。   “沈大人的画作果真名不虚传,看得我都有些动心了。”他卷起画,淡定地看着她,“改日有机会,一定登门道谢。”   他说完倒是洒脱离去,剩下呆愣的沈郁和惊掉下巴的众人。这该如何狡辩?啊不,这该如何争辩?   沈郁艰难地开口:“其实……”   “嗯嗯嗯,我们懂我们懂……”   “沈大人不用解释,我们都懂。”   “嗯嗯,不必解释了。”   沈郁:我觉得你们不懂。。。 第54章 传闻   那日诗会结束之后, 众人依旧意犹未尽,隔日都还有人谈论那场诗会,说的最多的还是晏世子, 他虽未夺冠, 可他作的那首诗才是全场最佳的诗。   其次说的最多的是沈郁,她年年参加诗会, 每一年进步都明显, 今年更是一口气作了十多首诗,夺得魁首。诗会结束之后,还有人建议她出个诗集,凑合凑合数量也够,可沈郁向来都是不爱出风头的人, 这事笑笑也就过了。   晏世子往年诗会过后都会出诗集, 今年却像是偃旗息鼓了一般,愣是没出。世人都觉得可惜, 其实他的诗并不比沈郁的差, 只是他今年时运不济,少了点运气。   “今年还真是沈大人独领风骚,作诗和作画皆得了第一, ”岚三把他查的到的, 都告诉了太子爷,“只可惜她没参加棋艺和书法, 否则以她的能力夺个第二应该没问题。”   祁夙凛正在宫里当值,抽不开身,听到岚三打听回来的消息,只感叹沈郁真是个狐狸,“她今年能超越晏世子, 已经是她最大的殊荣,何必再去争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她可比你想象的机灵多了,懂得见好就收,才不会平白遭了妒忌和怨恨。”   岚三不懂这些弯弯道道,他只听别人说可惜,自己就听了进去,“啊对了,沈大人把那座玉观音送人了。”   “送谁了?”   “风栾郡主。”   祁夙凛并不觉得意外,“风栾郡主最近信佛,她送玉观音也算投其所好。”   岚三觉得有些奇怪,“是这样吗?属下还以为她是为了给晏世子赔礼道歉。”   “为何?”   “听说晏世子那日挺帮衬沈大人,后来因为沈大人赢了他,所以不高兴地走了。随后沈大人就带了玉观音登门,还留下用了膳,最后走的时候还是晏世子送她出门,两人又和好如初。”   沈郁跟林晏关系好,祁夙凛一直都是知道的,她做这些也无可厚非。祁夙凛也不知道怎么从别人口中传出来,就跟变了味一样,“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些也并无不妥。”   岚三本来想让太子爷有点危机感,没想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真是叫人失望,“还有还有,那天九千岁也去了,还跟沈大人穿了一件很像的衣服,款式都差不多。”   “巧合罢了,有何奇怪?”   “属下还听说,沈大人作的那首诗,就是为九千岁作的,还有那副画也是。”   这种没有根据的事,祁夙凛才不会相信,他认真写着诗词,随口道:“那画不过是为了配那首诗,与九千岁何关?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也能传的有鼻子有眼。”   岚三咋舌,也不知道该说太子爷蠢呢,还是说他自负呢,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两人之间有问题好吗!!!   既然如此,那太子爷应该也不会在意那副画送给谁了吧。岚三也没提,反正提了太子爷也不信,到时候等他亲眼看到再后悔吧。   祁夙凛终于写完了,他方才写的是沈郁最后作的那首诗,听岚三念了一遍,他就记了下来,再看一遍仍然回味无穷。   “林中似有桃花妖,一步一花一生情。”祁夙凛尤其喜欢最后这句,“她的诗总是让人觉得心情愉悦,细品之下又多有深意……”   他想起这首诗还没题名,连忙蘸了墨水提笔就位,“岚三,这首诗叫什么?”   “好像叫《思美人》。”   太子爷的笔顿住了,衣袖才拂起一半,墨水顺着笔尖落在纸上,晕开了那个“情”字。他顿时感觉脑袋里嗡嗡的,似是出现了幻觉,他又问:“这名字是谁题的?”   “当然是沈大人呀。”   祁夙凛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轻轻眨巴着,雾蒙蒙的,连字都看不清了,“她那幅画,可是送人了?”   “送了,还亲自题了那首诗。”岚三本来不想说的,既然他问了,就告诉他吧,“送给了九千岁,九千岁还说感谢她的心意,改日要登门拜访。”   岚三心想,着急了吧?慌了吧?还不快快带上他杀入沈侯府中,把沈郁给抢回来,顺便让他看看酸菜。   可谁知太子爷愣了一会儿,竟然没什么反应,他把《思美人》题上去,隐隐觉得不对,可又觉得九千岁不过是一个太监,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这世间多的是以讹传讹,许是听错了也不一定,这么离谱的传闻,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在传?闲的吗?   岚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出声,瞬间也有些懵逼,这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祁夙凛写了几遍都没写好,还毁了他之前写好的诗,顿觉心情烦躁,“岚三,你也觉得这首诗是写给九千岁的吗?”   “属下不清楚,别人都这么说。”   “这肯定是谣言。”祁夙凛顿时有些着急上火,忍不住跟岚三解释,“你想想,九千岁戴着个面具,沈郁如何知道他是不是美人?这里边逻辑都不通顺,不可信不可信……”   岚三呛了一声:“指不定沈大人真见过。”   祁夙凛真被他给说懵了,他提着笔,看了一会儿诗,又看了一会儿岚三。原本自信的天之骄子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动摇,这真见过?   太子爷望着那首诗,心里忽然有些堵,以前沈郁围着他转的时候,都没给他作过诗,为什么要给一个太监作诗?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连他都不愿结交的太监?   关键是那太监他还残害宫女,太子爷亲眼见过的,那血都流了一腿,这样残忍的人,沈郁难道就看不穿吗?她一定是被蒙蔽了。   祁夙凛越想内心越复杂,他百般不解地问道:“他一个太监,沈郁为何会与他有瓜葛?”   岚三摇头,“属下不知道,但是听说沈郁好像不排斥他,好多人都看到九千岁抓着她的手,她也没翻脸……”   祁夙凛陡然变了脸色,难不成,沈郁不能碰男人,却可以碰太监?还是她被自己拒绝之后,大受打击,从此自甘堕落?   心里顿时就像有蚂蚁在爬一样,慌得他不行,他猛然站起来,扔了手中的笔,“岚三,跟我去一趟沈侯府,我要亲自问清楚。”   岚三心里一喜,他终究还是把稳如泰山的太子爷给说慌了,争取到了跟酸菜见面的机会。他欢欢喜喜去套了马车,正准备载着太子爷出宫,刚出乾庆殿,就遇到了正回宫的九千岁。   上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也在这里,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宫女。   祁夙凛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睑盯着九千岁看了好一会儿,眼神中莫名带着敌意,“九千岁回来了?”   凤千瑜点点头,他带着白玉面具,露出的肌肤却比白玉还要光滑细腻。祁夙凛甚至注意到了他的唇色,竟然是如桃花一般的淡粉色,都不用掀开面具,都知道那底下该是怎样的绝色。   太子爷顿时有些没有底气,可想起那副画,仍然觉得心有不甘,“听说沈郁送了九千岁一幅画,本太子能否有幸一观?”   凤千瑜想都没想就摇头,把太子爷气得够呛,他要是看到了估计还没这么气,光是听别人这样那样地说,自己又没亲眼看过,胡思乱想着更生气。   “太子爷没其他事,微臣就告辞了。”凤千瑜说完也没等他回话,起身从他身侧离开,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回头递给他,“太子爷,玉佩给你。”   祁夙凛狐疑地接住,仔细一看,这特么不是他送给沈郁的那块吗?他气得简直是要炸开了,差点就冲过去质问凤千瑜,最后是岚三拦住了他,让他消消气,先去听听沈郁怎么说。   太子爷冷笑。   好,听。他倒要听听她怎么说。   他拂起衣袍坐进马车里,天气炎热,车里更是憋闷,他用力摇着扇子,烦躁得不行。他一路上都在想她会如何狡辩,可是不管怎么狡辩,都不能把他送给她的东西随手送人!   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沈郁,还不知道自己惹毛了太子爷,她还在跟青露下着棋,本来青露是来恭喜她的,结果说着说着,就说到许安家最近跟周家闹得鸡飞狗跳,吵着闹着要和离,令人意外的是许安的父亲竟然同意了。   说实话,这般结果沈郁是真没想到,她那日说的话当真都是白说了,“许大学士最看中的便是脸面,可是周长莺闹了那么一番后,回去还不知收敛,又听了周家的怂恿,将此事闹到了皇上那里。”   这事青露也略有耳闻,她听说皇上听了此事,笑了一声,回头就跟许文常说:不光是外面要端正,内里也要端正。   “许大学士回去想了很久,皇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回府看到院子里鸡飞狗跳,周家人嚣张跋扈、诅咒谩骂,才终于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当场就让许安写了休书,就把周家人都给轰了出去。”   “这就是报应。”青露还算解气,她伸出纤细的手落下棋子,那手臂上还带着纵横交错的伤疤,还没有完全消失。   沈郁见她没多大反应,确信她是真的走出来了,便不再多想,专心与她下棋。   正下着下着,酸菜冲了进来。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姐!太子爷杀进来了!”   沈郁满脸疑问,回头就瞧见太子爷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有个小厮挡住了他的路,他抬脚就把人踹开,凶神恶煞地朝着她走过来。   青露被吓坏了,她连忙跪下行礼,又打翻了棋盘。完了完了,又得赔沈大人棋盘了。 第55章 质问   青露打翻了棋盘, 棋子“稀里哗啦”落了一地,黑与白混在一起,彻底被打乱了。   沈郁有些意外, “太子爷怎么来了?”   她那一脸毫不知情的模样, 更是气煞了太子爷,他拿出那块玉佩, 手指用力到泛白, 指节都捏到突起,“沈郁,别给我装疯卖傻,这块玉佩是不是你给凤千瑜的?”   “这……”沈郁完全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顿时有些心虚, “玉佩怎么会在太子爷这儿?”   “那你就是认了?”祁夙凛怒极反笑, 手里拿着那块玉佩,力气大得都要把它给捏碎了, 冷着声音道:“沈郁, 本太子送你的东西,你竟然敢送给一个太监?”   “太子爷,这真的是一个误会!”沈郁急得想拿回玉佩, 她越是这样遮掩, 越是让太子爷觉得她心里有鬼。   他抬高了手不让她去拿,面色冷冽, 目光跟要吃人一样,咬牙切齿道:“你送诗给他,送画给他,连我的玉佩也要送给他。沈郁,你看不起谁呢?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 所以才把我的玉佩送给一个太监?”   沈郁知道他性子高傲,可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感觉到了难受,她急声道:“太子爷,我没有想要报复你,这件事也与九千岁无关,太子不必将旁人牵扯进来。”   祁夙凛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急切,每一个字都似是在维护那人,他心头顿觉郁堵,理智全无地跟她吵了起来:“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又把我给你的玉佩送给别人,沈郁,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觉得不解气,所以报复我?”   沈郁虽然生气,但还是想好好跟他讲道理,“太子爷,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了。”   太子爷听到她说这话,已经完全不想跟她好好说话了,气得理智全无,“那你现在喜欢谁?喜欢一个太监吗?沈郁,你喜欢完我,转头又去勾搭一个太监,你这不是在恶心我吗!”   他说完这句话,院子里的人都吓得鸦雀无声,青露头都不敢抬起来,酸菜更是吓得没了声音,就连岚三心里都想着:要完要完!   沈郁被他的话给狠狠扎了一刀,她深吸了一口气,自己也是积了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宣泄,“太子爷,既然你要这样说,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就当是我自甘堕落,我沈郁高攀不起你,以后自当与你再无瓜葛!况且就算我曾经喜欢过你,难道我以后都不能喜欢别人了吗?!”   太子爷声音急厉:“不能!”   “你喜欢过我,就不能喜欢别人!”   他总是这样高高在上,一点都体会不到人间疾苦,他从来都是要什么就有什么,以为她也一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可她也是人,她也有情绪!   当初她愿意为他放手一搏的时候,他怎么说的?他说这辈子都不可能是她。她等了他这么多年,都换不来他的喜欢,她不可能等他一辈子,她真的等不起,等到如今已经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期限,可是太子爷永远都不懂这些!   他总以为只要他需要,她就得在原地一直一直等着他,哪怕是天崩地裂,哪怕是山呼海啸,也不能挪动半分,这怎么可能?她不仅仅只是沈郁,她还是沈家嫡女,还是大聂的沈大人,她不光光只是她自己。   沈郁禁不住往后退了半步,看着他脸上熟悉的神色,如今竟是再也不能冲着他笑了。她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太子爷,你没有这个权利,你管不了我是喜欢一个太监,还是喜欢一个乞丐,你管不了。”   祁夙凛紧紧捏着那块玉佩,就像捏着他被狠狠欺骗过的感情一样。他曾经也以为她是真的喜欢着他,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不管他如何对她,她总是会笑脸相迎。   可这才过了多久?她立马就翻脸不认人,说她不管是喜欢上一个太监,还是喜欢上一个乞丐,都与他无关!   口口声声骗了他这么久的喜欢,竟如此廉价。廉价到他每每想起,都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耳光,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   他怒极反笑,质问她:“这么廉价的喜欢,你怎么说得出口?”他将手中的玉佩狠狠扔在她面前,砸得四分五裂,愤然离开。   那块玉佩就像他口中廉价的喜欢一般,摔在石桌上,“砰”地碎成了好几块,彻彻底底没了。飞起的碎片划过沈郁的手,有种火辣辣的疼痛感,她微微闭上眼睛,握紧双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小姐!”酸菜赶紧过去看她的手,受伤了没有,她今日也被吓得够呛,“小姐,你没事吧?”   岚三又是担心酸菜,又是担心太子爷,最后一跺脚,追太子爷去了。   酸菜看到沈郁手上有细小的伤口,心疼得破口大骂:“太子那个王八蛋!臭瘪三!狗东西!咱们再也不要理他们了!岚三也不理!我以后再也不吃他给的东西!”   青露蹲在地上捡着地上的棋子,方才他们的谈话她都听到了,但她还是假装没有听到,将散落的棋子都一一捡了起来,勉强笑了一笑,“沈大人,若无事,那青露就先回去了……”   沈郁微微睁开眼睛,又恢复了往日模样,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回去吧,改日有空我会来听音楼听你弹琴。”   青露俯身行礼,离开沈侯府之后心头都还一直想着方才发生的事。她虽然知道沈郁与太子爷之间有牵扯,可她没想到的是,太子爷似乎比旁人想象中的更在乎沈郁。   是喜欢她,还是自尊心在作祟?   沈郁什么话也没有说,独自去了书房,她的背影有些落寞,连步伐都不似往日轻巧。   院子里该散的人都散了,这个时候谁都不方便说话,包括酸菜都忍住不说话,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又惹了小姐伤心。   来到书房,终于有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沈郁呆坐了一会儿,想了很多很多,而后又忍不住,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很久之前就放进去,一直都没有动过的盒子。   盒子已经起了灰尘,她用力打开,里面躺着一块玉佩,那玉佩已经渐渐失去光泽,边上缺了一个角,七年前留在它身上的痕迹,还是那么清晰可见。   她轻轻拿起,擦干净上面的灰尘,玉佩的正面刻着“凛”字,反面刻着四爪蟒,和太子爷方才摔碎的那块出奇得相似。   这是太子爷的玉佩,七年前他救过她,落下了这枚玉佩,可是他不记得了。   沈郁起初也怀疑过,会不会不是太子爷,毕竟当年救她的时候,她没有看到他的脸,所以她问他当年是否去过边境驿城,他当时那反应分明就是去过。   那天确认是他之后,沈郁不知道有多高兴,她以前总是沉默寡言,默默地喜欢着他,从那之后,她在他面前总是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欢。   她在棋盘上赢他的时候会笑,朝堂上压他一头的时候会笑,打赌赢了的时候也会笑,她是真真切切地喜欢着这个人,所有的情绪都真得不能再真,藏都藏不住。   她曾经这么喜欢他,在太后宫里都忍不住偷偷看他,即便是当着皇奶奶的面,她也从不掩饰,因为她存着私心,她知道她多看几眼的东西,皇太后都会帮她留意,果不其然,皇太后去帮她求了这门婚事。   所以她一直都知道,这门婚事是她求来的,与太子爷之间的缘分也是她强求的,并不是老天给的。   皇奶奶那日还问她:“太子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你与他一起必然会受委屈,你害怕吗?”   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生怕皇奶奶不信,还睁大了眼睛,“我不怕的。”   回去的那天夜里,她蒙在被窝里都笑出了声,一夜未眠,第二天忐忑不安地等在漆梧宫外,等着太子爷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祁夙凛出来的时候,眉头都皱在一起,他朝着她走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现在就去找父皇退婚!”   沈郁从未见过他如此疾声厉色。   他果真如他所言,圣旨都还没捂热,就去求皇上收回成命。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直到成功为止。   太子爷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他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而且还一定要看到结果。沈郁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段婚事不会长久,可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期待着,甚至是妥协着,可终究还是勉强不了。   沈郁死心得也快,她本来也不求回报,就算没有结果,那也只当是还了他的救命恩情,从此两不相欠。   可是退婚之后,太子爷却又一边撩拨着她,一边又警告着她,让她云里雾里不知该如何抉择。等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彻底断绝,他又拿着他的玉佩上门,质问她:这么廉价的喜欢,怎么说得出口?   呵,廉价的喜欢?   廉价的喜欢,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她曾经那么喜欢他,喜欢了他七年之久,整日跟在他身边都不敢轻易开口,若真是廉价的喜欢,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她能说出来的,就已经是喜欢到了她的极限,不可能再更喜欢了,就连这样的喜欢,在太子爷的眼中都还是廉价吗?   沈郁紧握着手中的玉佩,冰凉入骨。   她想起过往种种,冷清地笑了笑。太子爷眼中不曾有她,就算她把心剖出来给他,他也看不上吧。   她将玉佩放回盒子里,彻底封存。窗外有人扔了一个东西进来,轻轻落在她桌子上,是一颗枣儿。 第56章 万家灯火   沈郁有些迟疑, 她伸手握住了那颗枣儿,微微起身看向窗外,一抬眼就瞧见坐在墙头上的九千岁, 他带着面具, 淡淡地垂下视线,认真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仿佛星辰大海包罗万象。   “九千岁……什么时候来的?”   说实话, 沈郁并不希望有谁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心里有什么情绪,从来都是藏着掖着,不愿意被人知晓,哪怕是跟了她这么多年的酸菜,她也并非事事都会与她说。   若方才那些事都叫他看见了, 真怪丢人的。   凤千瑜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坐在墙头上,撑着手中的剑, 朝她勾了勾手指, “沈大人,过来说话。”   沈郁不明所以,她左右看了看, 踩着凳子从窗台上翻出去, 走到墙根下仰头看着他,望得脖子都有些发酸, “千岁找我有事吗?”   他背对着光,高大的身影拢下一片阴影,微风吹起他的长发,他还是那般不愿束发,总带着那么几分洒脱不羁, “沈大人,外面的风景甚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他说着就弯下腰,朝她伸出了手。   沈郁立马摇头,“九千岁,我就不去了,你看天色都快晚了,明日,明日还要……”她本来想说明日还要早朝,可想到刚跟太子爷吵完架,心里堵得慌,她还真不想去早朝。   “沈大人没见过晚上的俞都吧?平日里俞都总是热闹非凡,晚上也灯火通明,大人真不想跟我去看看?”他换着花样,百般撩拨着她,“沈大人就别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了,跟我出去透透气,没准就没这么难过了。”   沈郁心想,他果然什么都看到了。   她没好气道:“这事说来也怪九千岁,好好的为什么要拿走我的玉?拿了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叫太子爷瞧见?瞧见也就算了,为什么不解释两句?就这样任由他带着玉佩来找我麻烦吗?”   凤千瑜低低地笑了起来,连面具都藏不住他的笑意,他坐在墙头上看着她,微侧着脑袋,笑道:“沈大人是在生我的气吗?怪我怪我……”   沈郁哪敢,她谁都怪不起,谁都得罪不起,她就是想吐槽几句,泄泄火气。   “那就当是我向你赔罪了,我带你去看风景吧,听说城墙上能看到花船,还有桥上每月初七都会放烟花……”   她狐疑道:“城墙能上去吗?”   凤千瑜点头,“当然能。”   这俞都就没有他上不去的地方。   沈郁想着,反正也都这样了,还想那么多干嘛?别再气坏了自己。她干脆将一切都抛之脑后,就当是出去透透气,伸手握住了九千岁的手。   九千岁用力一拉,就将她拽上了墙头。沈郁平日里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没爬过墙,这么冷不丁地踩在窄窄的石砖上,摇摇欲坠,感觉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了酸菜的声音:“小姐,你在吗?出来吃晚饭啦!”   沈郁心跳都吓得少了一拍,急得她差点站了起来。凤千瑜微微按住她的腰,怕她摔了下去,这个举动更像是将她揽在了怀里。   “沈大人莫要乱动,我带你下去。”   她只感觉到身子一轻,一阵天旋地转,他带着她稳稳落在了地上。踏实踩地的感觉,反而有些不太真实,沈郁抬头看着身边的九千岁,白衣翩翩,脂如凝玉,总觉得他这个人也跟着变得不太真实。   墙里头的酸菜找不到沈郁,吵得整个府的人都知道了,到处派人去找她。   凤千瑜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跑进了集市之中,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夜里的俞都,仍然那么热闹。灯火装点着大街小巷,路边摆摊的小贩们都叫卖着,五颜六色的新奇玩意儿都摆放在一起。   沈郁只见过清晨的俞都,还没见过这夜里的俞都,她总是早睡早起,规规矩矩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头一次踏入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切都变得新鲜而有趣。   九千岁拉着她停在地摊前,买了两个狐狸的面具,给了沈郁一个小的。沈郁低头戴上,一抬头,发现九千岁已经换好了面具,这速度也太快了。   他本来皮肤就白皙,下巴也削薄,戴上狐狸面具,还真像一只小狐狸。沈郁正想摸一摸自己的狐狸面具,是不是跟他的是一样的,刚抬起手,他又拉着她去买糖画。   糖画摊前围着的都是小孩,他带着沈郁这么大一个姑娘,就显得尤其扎眼。沈郁也学着小孩蹲在地上,尽量减少存在感,轮到她的时候,她一只手拖着下巴,一只手指着上边的龙说:“我要这个最大的。”   老板笑道:“姑娘,您得转这个转盘,转到哪个就是哪个。”   沈郁正想说这个怎么转,站在她身后的九千岁出手了,他弯下腰,长长的头发落在沈郁头顶,修长的手指拨动着转盘,就那么轻轻一转,就转到了她想要的龙。   小孩子们都“哇”了起来。   老板也道:“哟,公子运气真好。”   沈郁都高兴得险些拍起了巴巴掌,周围的小孩子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她守着那条龙成型,老板递给她的时候,当真是好大一只,她张口“嘎嘣”咬掉了龙脑袋。   这可真是太满足了。   她又想起了那块被摔碎的玉佩,上边的龙形早就摔得不成样子了,比她手里的糖画还惨烈,她顿觉不解气,又一口咬掉了脖子。   “嘎嘣、嘎嘣”,沈郁走了一路,就吃了一路,一直吃到只剩下一根竹签,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终于明白酸菜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甜食了,生气的时候吃点甜的果然就没那么生气。   凤千瑜就这么陪着她,走到最后,看她糖画也吃完了,气也消了,他才道:“沈大人,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其实那块玉佩是我给太子爷的……”   沈郁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凤千瑜又不说话了,他带着狐狸的面具,明明应该是狡黠,可他偏偏干净得一尘不染。白衣随风飘扬,长发也被风吹起,他没有解释,可也没有狡辩,他确实是做了。   “你……”沈郁有些迟疑,她不知道她猜的对不对,“你该不会是早就知道玉佩是太子爷的,所以才故意从我这里拿走了吧?”   他大方地点了点头,透过面具看着她,那双眼睛就像星辰一样明亮,让人难以抵挡。   沈郁忽然有些失望,她倒宁愿这只是个误会,“为什么?”   他老实答:“因为你戴了太子爷的玉佩,就不能戴我送给你的珠子了。”   他的话在沈郁心里微微泛起了涟漪,从来都是她去在意着别人,没想到也会有人在意着她。   夜风有些冷冽,微微吹动着他的衣袍,他就站在她跟前,任由冷风吹起他的长发,“太子爷说你喜欢他,是真的吗?”   沈郁没有隐瞒,“是。”   “那你说喜欢我,也是真的吗?”   他的眼睛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沈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抬头望着他,想说真话,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从未说过喜欢他。   也不能喜欢他。   凤千瑜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忽然又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狐狸面具,俯身在她耳边道:“既然沈大人说了喜欢我,那沈大人也应当对我负责到底才是。”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怀中,脚下用力一踏,带着她飞到高高的城墙之上。   沈郁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想到他之前说过下次不许抱她的腰,顿时抱得更紧了。心里还腹诽着:这不又抱上了吗?   自从重新修建了城门,这处的城墙早就荒废了,底下的大门通通上了锁,根本就不许旁人入内。凤千瑜刚才也是用轻功带她上来,等真正站在了城墙之上,一览无余,才知道这里的风景有多好。   俞都太繁华了。   太宸是最富有的国家,俞都是太宸的命脉,生而有幸,才能生在这样的地方。   沈郁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黑暗被灯光点燃,闪烁着温馨的光芒。她慢慢地平复下心情,趴在城墙之上,忽然问道:“九千岁去过俞都以外的地方吗?”   凤千瑜点点头,没有多说。   沈郁也理解,毕竟他是秋罗门的人,一言一行都不便为外人所言,她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与他多说了几句:“我去过,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有些地方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家里穷到揭不开锅,就从家里最小的孩子开始卖起,女孩就卖到妓/院,男孩就卖去为奴……”   “这世间根本就不尽是美好,别看着俞都繁华似锦,除开这里之外,还有好多好多的地方,因为穷,因为想要活着,所以人心里都藏着难以想象的恶……”   “能生在俞都,真的是一件幸事,能生在皇室当中,更是幸中之幸,所以我一直都很珍惜自己的荣宠,总是小心翼翼地去维系着……”她回过头看着他,眼中星星点点,忽然长舒了一口气,“九千岁,我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真的,你别看我平时总是笑嘻嘻的,都绷着呢。”   或许是因为有面具遮掩,又或者是因为九千岁是完全与她人生无关的人,她在他面前总是格外地放松。   她笑着说道:“说来也不怕九千岁笑话,我很怕眼前的荣华都化为一场泡沫,所以总是拼命去争取,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因为我尝过饿肚子的滋味,所以一辈子都不想再去回味……”   她微微垂下眼睑,睫毛都在颤动着。 第57章 距离产生美   漫天星辰, 铺撒在黑夜里。   她趴在城墙上,微耸着肩膀,肩头有种令人怜惜的削薄之感。   凤千瑜微微启唇, 可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静静地听着她诉说,今夜她有什么压在心底的话都可以说与他听。   今晚夜色, 还那么漫长。   “九千岁会不会觉得, 我不像是俞都的人?”她经常都会产生这样的疑惑,“我好像与这里格格不入,越是想要去融入,越是感觉迷失了自我……”   “可我明明就生长在俞都,除了那六年, 除了那六年, 我什么都跟这里的人一样,可我还是时常觉得我被排斥在外, 就连我自己, 都觉得自己跟她们不一样。”   “我在外那六年,真的什么样的苦头都吃过,所以比别人更懂得什么是弥足珍贵, 也知道什么是机不可失。所以我习惯了, 想要什么都会自己主动去拿,无论是感情也好, 仕途也罢,我总是主动去争取的那一个。”   “有时候争取得久了,总会有累的时候,可是一但停下,就会意味着永远失去。可是继续吧, 又像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黑路,无论走多久,都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她趴在墙头上,轻声呢喃着:“九千岁不是问我是否喜欢太子爷吗?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到失去自我,喜欢到什么也不求,可是喜欢到最后,才发现他是我喜欢不起的人,我没有资格去喜欢他……”   九千岁忽然出声:“那你喜欢我吗?”   沈郁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忍心反驳,九千岁是个众叛亲离的人,想必他也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孤独,才会把一点点的关心都当做是喜欢吧。   凤千瑜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回过头去看她,狐狸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他的肌肤白的就像黑夜里的妖精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悲秋伤感了,这不适合她的身份。她拥有的已经不算少,若真要说起来,有好多人都羡慕着她,她没什么可抱怨的。   “九千岁不会觉得我话太多吗?”   他摇摇头,“不会。”   沈郁不禁笑了。   她跟他在一起真的很轻松,因为九千岁是不会知道她的过去,也不会参与她未来的人。   夜色撩人,笼罩着一江春水,花船缓缓飘荡在水面上,弹琴吹笛,跳舞作画,还有鼓声乐声,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桥头之上的烟花忽然乍响,“嗖”的一声窜上了天,猛然绽放,变成星星点点的火光洒落下来,如星辰一般明亮。   花船之上吹笛奏乐,与烟花交相辉映,如此冷清的夜,竟也被他们点燃了层层热情。沈郁仿佛也被带入了乐声当中,她轻轻哼唱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仍然别有几分味道。   凤千瑜忽然问她:“沈大人,为何玉佩摔碎了,你还是不肯戴我送给你的珠子?”   他的问题有些微妙,就好像是在问她为何不喜欢太子爷了,还不喜欢他一样,这该如何回答?沈郁哑然失笑,摸了摸随身携带的珠子,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戴上。   九千岁转头看着她,风吹过他的发丝,冰凉而柔软,他轻声道:“那血玉珠子是我小时候师祖送给我的,可以保平安,沈大人还是时常戴着吧。”   这么贵重的东西,他竟是眼睛都不眨就送给了她。沈郁的心头突然有些微妙,忍不住拿出那颗珠子仔细看,它在黑夜里仿佛泛着光亮,“九千岁为何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要说真话吗?”   沈郁认真点头。   “我跟着师祖学过一些占卜,那日见你印堂发黑,似有不祥之兆,所以送你珠子为你挡灾用。”   她怎么感觉,这话听着一点也不像真话。她仔细去回想他送她珠子的那天,刚戴上转身就把脚给划了一条口子,这确定是给她挡灾用的吗?   沈郁狐疑地看着他,感觉他从头到尾都在诓骗自己,可瞧见他脸不红气不喘,又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就多谢九千岁了。”她说着就把珠子挂在腰间,那血玉的颜色十分好看,即便是黑夜里也泛着淡淡的光泽,“说来也惭愧,我没什么好的东西可以送给九千岁。”   “你送的我都很喜欢。”凤千瑜怕她听不懂,又解释了一下:“那件衣服,我很喜欢。”   “九千岁喜欢就好……”   桥头的烟花已经接近尾声,百般热闹终究归于寂静,城墙之下一片灯火,犹如萤火之光,顽强地撑起黑夜。   沈郁又想起了他为自己画的画,每一幅配一首诗,虽然简单,却十分有意境,“九千岁经常作画吗?”   他摇头。   她又想到他的字还不错,“经常练字吗?”   他还是摇头。   沈郁有点猜不出来了,“那九千岁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练剑吗?”   他仍然摇头,轻声道:“前几年还经常练剑,后来走火入魔,便很少练了。平日里除了皇上派的差事,基本无事可做。”   说到走火入魔,沈郁的想法就有点多了。她思量着该不该问,若是问了,会不会扯到暮玉身上?   凤千瑜转头看着她,狐狸面具白得发亮,那双眼睛也亮亮的,直勾勾地盯着她,“沈大人没什么要问的吗?”   沈郁用力摇头,“没没没。”   她终究还是没胆量问。   他师兄白锋不是说了吗?秋罗门的人都有皇命在身,莫要深究他的身份。   凤千瑜的目光微微暗了下来,他似乎有些失望,微托着下巴,有点落寞,“那沈大人……也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模样吗?”   沈郁心想,这不是送命题吗?   “不想不想。”她赶紧摇头,表明她的决心。   听了她的回答,九千岁似乎更失望了,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靠在墙头之上,失落道:“沈大人不是喜欢我吗?为何什么都不想知道。”   沈郁被他的话呛了一口,“九千岁,那什么,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作距离产生美,知道的太多就不美了。”   九千岁轻轻笑了起来,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托着下巴就像一副赏心悦目的画,他说:“沈大人,那日诗会上喝醉酒的时候,你不是还说没看清,想再看一看吗?”   他侧头看着她,唇色就像抹了胭脂一样,狐狸面具只遮住他一半的脸,又让她想起那日他似掀非掀,白玉掩都掩不住的绝世美颜。   她还想起了他俯身咬她的那一下,虽然他的手和身体都没碰到她,可是他的嘴唇碰到她耳垂的那一刹那,她感觉身体都酥麻了。   沈郁耳根一红,还好有面具遮挡,“那日我喝醉了,说了胡话,九千岁莫要见怪。”   可其实,那事本来就是他的不对。   他怎能故意撩人呢?   九千岁又轻轻笑了起来,他好像变得特别爱笑,面具都藏不住他的笑意。他伸手将乱发拢到脑后,不小心挂住了系绳,绳子松了来开,他微微取下,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   沈郁看得眼睛都直了,她嘴上说不看不看,身体却很诚实地侧过去,想偷偷看上那么一眼。   凤千瑜扯开了打结的绳索,很快又利落地戴了上去,他转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沈大人不是说不想看吗?”   沈郁赶紧收回了视线,连忙为自己辩解,“这都是误会啊九千岁……”   她和他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见面是误会,喜欢他是误会,往后种种全都是误会,这误会多得她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起来了。   她干脆道:“九千岁你说得对,我就是馋你的身子,没见过所以好奇,等见过了估计就没那么新鲜了,还是那句话,距离产生美,知道的太多了就没那么喜欢了……”   沈郁心想,这下应该吓退他了吧。   没错,她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所以九千岁千万千万不要再撩她了,不值得。   瞧她那故作凶狠的模样,獠牙都要露出来了,九千岁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不给你看。”   诶?这画风好像不对?   沈郁也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难道说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喜欢过他,所以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这是死活都不会放手了?   凤千瑜揉着她的头发,软软的,有点不想放下来,摸到狐狸面具的绳子,他忍不住掀了起来,捏了捏她的两个腮帮子,“既然沈大人都对我坦诚相待了,那我也说几句实话。”   “什么实话?”   “其实……”他微微凑近了些,扑扇着长长的睫毛,直勾勾地看着她,“我比你想象中的长得还要好看,沈大人就真的,一点也不想看吗?”   沈郁止不住咽了口水,被他撩得都有些神志不清,她微微回神,挣脱了他的手,这么近的距离在他脸上都看不到一丝瑕疵,“九千岁你……你要知道,距离产生美……太近了,就不美了……”   凤千瑜又抓住了她的腮帮子,不让她跑,笑着问她:“沈大人不看怎么知道?”   沈郁眨着眼睛,有点没办法呼吸了,她刚想挣脱,“唰”的一声长剑架在她脖子上,他微微眯着眼睛,空气中充满着旖旎与危险的气息。   “万一,近了也很美呢?”   那一瞬间,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给击中了,猛地一阵紧缩。刀刃抵在她脖子上,面前的这个人美丽而又危险,她仿佛置身于飘渺的云端,一不小心就会从上边跌落下来。   她的心都紧了一紧,哑声道:“九千岁,这剑能不能收一收?”   凤千瑜笑着摇头,“这剑能让你说实话。” 第58章 把命交给她……   能不能让她说实话沈郁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真的不是很怕他,最多就是九千岁想吓唬吓唬她,她还不至于被吓得腿软, 只是这剑刃碰到她的脖子的感觉, 有种毛骨悚然的颤栗感。   她咽了下口水,望着他脸上近在咫尺的狐狸面具,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种撩人的危险感, 明明很想去掀开他的面具,可又觉得看到他的容颜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沈郁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颤声道:“九千岁,其实我不是很想……”   “嗯?”他微微偏着头,松开了她的腮帮子, 手中的剑刃在她脖子上走了一圈, 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就像游走在悬崖边上, 一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   她突然就哑了声音, 望着他微勾的嘴角,那张狐狸面具就像活了过来,在月色下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她仿佛被蛊惑了心神, 战战兢兢地抬手,想要触碰他的面具。   烟花乍响, 沈郁吓得一阵哆嗦。   她猛然收回了自己的手。   就在这一刹那五彩缤纷,映照在他白色的狐狸面具之上,百般变化都在当中婉转沉沦。她感觉自己就好像是把命都悬在了刀刃上,如同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沈郁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她往后侧了一步, 利刃险些划破了她的脖子,凤千瑜害怕伤到她,瞬间就收回了长剑,她见状转身就跑。   跑下长长的台阶,底下黑的深不见底,她忽然反应过来这座城墙早就废弃了,底下的门全都被封死了,她这样跑根本就跑不出去。   她赶紧又跑上去,一撞上九千岁,立马就靠着墙角认怂:“九千岁你听我说,这真的都是误会,其实我我我我……”   凤千瑜坐在城墙之上,长长的腿踩着她身后的墙上,他微倚着架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把她唯一能出来的路给堵死了,“沈大人跑什么?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的脸,有这么怕吗?”   他说就说吧,还伸手勾住面具的系绳,那狐狸面具在他脸上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会掉下来。   沈郁被困在墙角,压根就不敢看,赶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九千岁的美貌岂是我等凡人能够窥见的,看一眼都是亵渎!还请九千岁戴好面具,千万不要轻易露出来!”   凤千瑜笑了笑,他取下狐狸面具放在手边,又拿出怀中的白玉面具,轻轻摩挲着,语气里带着丝丝眷念,“沈大人,其实已经有将近十年,没人见过我真正的模样了……”   沈郁看不到他的神情,光是听到这句话都觉得有种孤寂的心酸感。朝中人人惧他,宫中人人怕他,便是想吃个板栗,也无人愿意为他剥出来,即便位高权重,也有这么多的不能。   还有他的浮华殿,冷清的根本就不像个宫殿,他的权势地位、荣华富贵,都好似与她的沈侯府一般,就只是个看着好看的空壳子,外面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冷冷清清,在他皇恩浩荡、万人敬仰之时,又有多少时候能够随心所欲?   她忍不住微微睁开眼睛,瞧见他低头擦拭着面具,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孤寂。   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他的脸,月光华然,似朦非胧,这到底是梦还是幻象,她根本就分不清楚。   凤千瑜微微侧着腰身,倚在架子上,长发如丝绸一般垂下,落在他身前。月光铺撒在他身上,仿佛渡上了一层冷光,他的指尖轻捏着面具,微微泛着光亮。   “沈大人,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沈郁感觉呼吸都屏住了,她睁大着眼睛,看着他长发之下若隐若现的容颜,他的长剑就倚在他身侧,她感觉她的好奇会害死自己。   她连忙摇头,“不不不。”   凤千瑜又笑了起来,他微微动身,沈郁连忙闭上了眼睛,她似乎都能感觉到他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用那张没有戴面具的脸,低头注视着她,危险地笑着。   她的心跳奇快,快得像是要跳出来。   她问他:“九千岁不怕吗?”   “我怕什么?”   “就不怕……我心存歹意,其实是想要害你吗?其实说起来,九千岁都不了解我……”   他凑到她眼跟前,认真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微挑着眼角,就像一只充满算计的狐狸一样,仿佛能蛊惑人心,“……我一直在等着沈大人对我起歹心呢,可是沈大人看都不看我一眼,让我好生失望……”   嗯?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沈郁耳根子都开始发红,“九千岁,我真的不想看,你快收起来……”   他笑着道,“沈大人,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沈郁几乎是瞬间就别开了头,她睁开眼睛,大口喘息了一口气,侧着头不敢看他的脸,“九千岁,你别别别……别闹了!”   他用手撑着墙,彻底堵死了她的路,他微撩着头发,那张脸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说起这事,还要怪沈大人自己,是沈大人先隐瞒身份,跑来撩拨我的。”   沈郁:???   “九千岁,我没有!”   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跑,语调轻扬:“那沈大人为何要隐瞒身份?”   “那那那那……那是个误会!”   “沈大人还给我送栗子糕,剥板栗。”   “我心地善良,助人为乐!”   “沈大人还收了我的珠子,时常戴着。”   “那是九千岁逼的!”   凤千瑜又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明媚,特别的动听,“我怎么逼你了?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吗?”   沈郁崩溃:你自己知道就好!   他按住她肩膀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地撩拨着她的头发,他的指尖带着玉似的温润与冰凉,触碰的时候让她禁不住颤栗。   “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沈大人害怕与别的男子触碰,总是避如蛇蝎,却唯独不害怕我,我说的可对?”   沈郁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她真的是被他说中了,有种血液都在逆流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太上头了。   “你看,人人都怕我,唯独你不怕。你怕人人,却唯独不怕我。”   “这么说起来,我与沈大人还真是天生一对,早晚都会走到一起呢。”   “沈大人觉得我说的对吗?”   沈郁被他说得没法辩驳,这么仔细一想,还真说得挺对的……啊呸呸呸,对个头啊。   “九千岁,我们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   她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其实我不喜欢你,一切都是误会啊!”   这苗头实在是不对啊!!!   她憋不住了!   这话果真让九千岁愣住了,他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抽出他身侧的剑,反手架在她的脖子上,“你刚刚说什么?”   沈郁:……   “我师祖说,女人都爱满口谎言,想要让她们说真话,就要把她们的脑袋悬在剑上,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沈郁被吓得打了个闷嗝。   原来他一直都不是在吓唬她,他是真的想给她一刀,很认真的那种。   “你师祖还说过什么?”   “我师祖还说,若是有一天不幸喜欢上了谁,那就等同于是把命交到了她手上。”他靠在她肩头,把整个人都搭在她的身上,很认真地说着:“我方才不是在胡闹,我方才,是把命交到你手上了……”   “所以想让你看看我的模样。”   “我们秋罗门的人,脸比命还重要。”   “我愿意给你看我的脸。”   沈郁浑身都怔住了,她一直都以为那只是玩笑话,像九千岁身份这般贵重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些小事就真的喜欢上一个人?   “那日诗会,我是特意为你而去的,虽然我画的不好,但我还是想为你画一本诗集。那块玉佩,也是我故意拿走的,我认得它,所以将它还给了太子,因为我不想你再喜欢着他。”   “你跟他吵架的时候,我就在墙头上听着,听到你言语之中多有维护之意,顿觉心情愉悦。可瞧见你躲在房间里,一个人伤心的时候,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所以带你出来,是想要跟你坦白道歉……”   他松开了长剑,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缓缓放到自己脸上,他带着她的手摸到了他的眉,摸到了他的眼,也摸到了他高高的鼻梁,还有他冰冷的嘴唇。   “沈大人,不想看我的脸吗?”   她忽然像是被烫了一般,收回了手,捡起地上掉落的狐狸面具,抬手戴到他脸上。她心乱如麻,手指哆嗦着怎么都系不上,根本就不敢与他的眼睛对视。   “九千岁真是糊涂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人,你就没想过,我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她终于系好了面具,又把地上的长剑捡起来,塞到他手里,“九千岁的命是你自己的,你拿好了,不要这么随便就交给别人……”   她转过身,望着满天的烟花,那江水澹澹,泛着粼粼波光,画舫之中多旖旎风情,琴笛之音不绝于耳,明明是这般明媚的场景,她却感觉到了深深的罪恶,甚至是害怕。   “九千岁,我想回府了。”   她在他面前总是笑颜如花,他从未听过她这般冷清的声音,映着江中烟火,他感觉她似乎要飘走,离他越来越远。   他忍不住上前,微微低头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哑声道:“师祖还说,倘若那个人不愿看我的脸,那她一定是不喜欢我。”   师祖还说,那时一定不要再纠缠。   凤千瑜向来听师祖的话,可是这句话他不想听,虽然他感觉会是对的。   “沈大人,我送你回去吧。” 第59章 淋湿   沈郁回到府里, 瞧见酸菜急得都要哭了,府里好些人都跑出去找她,现在又派人出去挨着把他们叫回来, 方才酸菜差点都要跑去惊动官府了, 还是吴主事把她拦了下来,说再出去找找。   沈郁态度诚恳地认错, “刚刚出去转了一圈, 忘了跟你们说,让你们担心了……”   毕竟刚跟太子爷吵了架,心情不好也理解,酸菜嘟囔着嘴道,“小姐要出去散心, 也得带上我啊, 我不是小姐开心果吗?”   沈郁捏了捏她的脸蛋子,又肉又软的, 好像心情是要好上不少。   夜里突然闷热了起来, 她睡得满头大汗,爬起来吹了会儿凉风,就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枣子树, 想了很多很多事情, 最后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道。   第二天醒来,闷热的天下了好一场大雨, 雨水哗啦啦地往院子里灌,积了一层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酸菜实在是无聊,就搬着小凳子坐在屋檐下,跟沈郁一起吃瓜子唠嗑。吴主事又拿着来找沈郁, 好像是说上个月的账目出了点小问题,他正在追责做账的李全。   “上次大人不是让我查一查他吗?上个月他好像输得有点多,追债的人都堵在他家门口了,他老母亲近日又重病在床,被他气得病都加重了。”   “他欠了多少?”   “好像有二百多两。”   沈郁记得他每月工钱好像也才二十来两,这一下子欠下两百多两,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他有动过沈府的账目吗?”   “哎,老奴也怀疑他动过,那账目上也确实出了点问题,但又不像是他昧下了,应当只是记错了几笔账。”   沈郁点点头,她还是比较信得过吴叔,既然他说李全没事,那她也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吴叔,他欠了这么多,钱家里母亲又生了病,许是心慌意乱,才会忙中出错,不妨你出面敲打一下他,先替他把这钱给垫上,往后从他月钱里扣出来。”   她的话语里分明是愿意给李全一个机会,吴主事赶紧替李全道谢,回头去跟李全说了这事,解决了这件大事,他这心里也自然舒坦多了。   酸菜吃着瓜子,听了好一会儿,自然心里也八卦着呢,“小姐为何不罚他,还帮他?”   “他做账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想必也是有责任心之人,偶尔犯错,也不是不能原谅。”沈郁摸了一把瓜子,翘着二郎腿,磕了起来,“我拉他这一把,也不过看在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若是他还是执意不肯回头,谁也帮不了他。”   酸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光是吃着瓜子,难免觉得单调了些,但是府里的果子都被她吃完了,“要是有枣子吃就好了,小姐,九千岁最近怎么不来咱们府上了?”   她突然放慢了动作,心里有种莫名的微妙,正巧树上的枣儿被吹落了一个下来,砸在水坑里,溅起一片水花。   “九千岁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她连忙端起热茶,抿了一口茶,这茶正是九千岁送她的春茶,酸菜不懂它的贵重,只知道它喝起来好喝,就时常将它拿出来。   她感觉有些浪费,这么贵重的茶怎么能拿出来配瓜子喝,“酸菜,这个茶平日里不要拿出来喝,太浪费了。”   “这么贵重吗?难怪觉得好喝。”酸菜赶紧多喝了几口,以后就喝不到了,诶,真解渴,“小姐,你饿不饿?我去让胖大叔蒸点栗子糕吧,反正坐着也是坐着。”   沈郁听到栗子糕,又不说话了,她微微低着头望着漂浮在茶杯里的茶叶,慢慢悠悠地旋转着落下,沉到杯底。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怎么坐着都觉得别扭,“酸菜,我想出去转一圈。”   酸菜望着外面的大雨,“现在吗?”   “嗯。”   酸菜跟沈郁一人撑一把伞,刚一走出屋檐,鞋子就打湿了,酸菜本来都想回去了,却瞧见沈郁还在自顾自地往外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小姐,这雨太大了……”   雨点“噼里啪啦”落在伞上,分外吵杂,她几乎都没有听见酸菜说了什么。一脚踩进水里,鞋子都变得沉重,大热之后的大雨仿佛舒开了一夜的烦闷,就连心境都豁然开朗。   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那前边就是她第一次遇见暮玉之时的听音楼,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单纯地喜欢着这个姑娘,单纯地没有排斥她。   她喜欢他眼睛里的干净,喜欢他潇潇玉兮的名字,也喜欢他不谙世事的模样,总像个孩子一样需要人去保护他。   九千岁是与暮玉完全相反的人。   他不需要谁去保护他,他强大到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一个家族,他的一句话,可以定一个人的生死,他的一个举动,可以撼动一代朝臣。   可是这般强大的人,却与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他随随便便就说出要把命交给谁的这种话,他就不怕被人利用了吗?   沈郁甚至在想,还好他遇到的是自己,对他没有坏心,若真是换了旁人会如何?   她的心好像又被搅乱了。   酸菜看着已经湿透的鞋子,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小姐,这雨越来越大了,要不咱们进去避避雨吧?”   沈郁同意了这个提议,浑身湿漉漉地跟着酸菜踏入了听音楼,因为外边下雨,即便都没什么人来捧场,楼妈妈一见她们二人,赶紧就招呼姑娘们带她们下去换身衣服。   青露担心沈大人没法穿那些莺莺燕燕的衣服,就带她回自己房间,找了一件没穿过的新衣服给她,关上门刚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就没瞧见沈郁人了,她满脸疑惑地又去找楼妈妈。   楼妈妈正捏着酸菜的小脸蛋儿,给她穿了一身粉红色的衣裳,瞧着她这水灵灵的,忍不住掐住她的脸,调侃了几句:“哎呀,咱们酸菜原来底子这么好,要是收拾收拾,那铁定是个大美人儿~”   酸菜被夸得心花怒放,一笑起来,小脸儿都被捏得变形了。   楼上的窗户微微打开,林晏瞥了楼下一眼,幽幽道:“望言,酸菜在楼下。”   望言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一副想去又不敢去的模样,望着晏世子。   林晏关上了窗户,“去吧。”   沈郁换好衣服之后,瞥见对面的雅间,想到那日梅弄姑娘弹的琴,一时间心痒痒,忍不住想过去听一听。   她一走进去,里面依旧是那般布景,轻纱帷幔,层层叠起,她绕过屏障瞧见帘幔后面没人,案前铺了几张纸,写了一些诗。   沈郁侧头看过去,那开头的一首诗,不就是诗会上晏世子惊艳四座的那一首吗?没想到这梅弄姑娘,还是林晏的爱慕者。   她本想看得仔细些,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她回头看去,轻纱遮挡了一袭冷清身影,她身姿亭亭,怀中抱着长琴,声音是烈火灼伤过后的沙哑:“沈大人在看什么。”   沈郁听出了梅弄的声音,她隔着薄薄的轻纱只能隐隐看清她的轮廓,想到她合心的琴声,还有晏世子的诗,顿觉有些亲切,“梅弄姑娘也喜欢晏世子的诗吗?”   梅弄顿了一下,“是。”   “晏世子今年诗会并未出诗集,姑娘这诗是从哪里来的?”沈郁当日也在场,她都没怎么记清,除了晏世子本人还会有人记得这般清楚?   梅弄将长琴放了下来,她的身姿比寻常女子要高挑些,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实不相瞒,我仰慕晏世子多年,每年的诗会之后都会花钱从旁人手里买他的诗……”   诗会上鱼龙混杂,有人混进来挣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她又低头看了一眼那首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前边两句,是不是被改动过?她也记不清了。   梅弄过了一会儿,又说:“奴家也喜欢沈大人的诗,所以也买了沈大人的诗。”   沈郁伸手翻了一下,那底下果真是她的诗,没想到她欣赏梅弄的琴,梅弄也欣赏着她的诗,这不正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吗?   这心里就像被什么打开了一样,心情都舒畅了许多,沈郁摇着扇子,赶紧给她腾出了一条道儿,笑着道:“梅弄姑娘,我是来听你的琴的,不知姑娘可愿为我弹奏一曲?”   梅弄抱着琴,掀起轻纱盈盈入内,“能得沈大人的喜欢,是奴家的荣幸。”   她头上戴着厚重的斗笠,这么的热天裹得一点肌肤也不露出来,显得尤为怪异。她绕到屏风后边,又钻进厚重的帘幔之中,除了那隐隐约约的琴声什么也不愿露出来。   她的琴音里有一种历尽沧桑之感,好似品味过人生百态,沈郁忽然想到她说家中失火,烧毁了容颜,不免有些动容,为她的琴声,也是为她这个人。   晏世子的诗也是如此,总是充满着张力,支言片语之中便能与人共情,梅弄说她喜欢晏世子的诗,是否也是感同身受?   琴声正弹到高昂之处,酸菜忽然闯了进来,“小姐!你在吗!”   梅弄猛然扣住琴弦,琴声就在此处戛然而止,她哑声道:“沈大人,抱歉,奴家的琴不想弹给旁人听……”   酸菜掀起轻纱钻了进来,被绕得晕头转向,“小姐,雨停了,咱们该回府了!”   沈郁起身,连忙出声阻止:“酸菜,你就在门口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她回过头去还想道别,只瞧见帘幔晃动,梅弄姑娘已经抱着她的琴离开了,就连放在桌子上的诗也拿走了。   她为何,不愿弹给旁人听? 第60章 避雨   外边的雨是小了不少, 可还是下着毛毛细雨,街上积了一层雨水,回去肯定又要打湿鞋袜。沈郁干脆不回了, 就坐在二楼的雅间里跟青露下起了棋, 聊起了一些琐碎事。   “大人应当还记得青霁吧?那日大人让他扮女装,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把他吓得不轻, 回去之后是说什么都不肯再穿裙子了……”   沈郁想起这事也觉得气人,“我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他自个儿想歪了,还能赖我吗?”   青露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跟楼妈妈说大人想占他便宜, 他以后都不想再接待大人了, 把楼妈妈给气坏了,楼里的姐妹也都在笑话他, 说沈大人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酸菜吃着果子, 那天的事她最有发言权了,“小姐可不是想占人家便宜?还要摸人家的手,就差让我把人绑起来了……”   什么占他便宜绑起来的, 沈郁简直是郁闷了, 她重重地落下棋子,一时口快道:“论样貌, 他还不及暮玉一分,我占他……”   青露敏锐地听出了些什么,小心翼翼道:“大人还惦记着暮玉姑娘吗?”   沈郁顿了一下,眨巴着眼睛。她怎么能认下这种事?可否认吧,又觉得昧着良心。   酸菜替她回答了:“那是肯定呀, 之前暮玉还来咱们府上住了两回,小姐是完全把持不住……”   沈郁生怕她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扑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她真的是怕了她这张嘴了,“酸菜,下去找望言玩,我不叫你别回来。”   害,小姐还害羞了。   酸菜认命地离开,走之前还抓了一大把瓜子,去楼下找望言玩了。   望言正端着点心在楼下等她,一看到她下来,顿时就围了上去,“小酸菜,我拿了你最喜欢的芙蓉糕,快尝尝~”   酸菜有点不高兴,“小书童,我早就不喜欢吃芙蓉糕了,它太甜了。”   望言顿时有些着急,“那酸菜想吃什么?我马上出去给你买……”   “我想吃……”酸菜一转头,就瞧见门外进来一群避雨的人,那当头的两人,不就是太子爷和岚三吗?她吓得嘴都张大了,“你们……”   岚三一看到她就笑开了脸,可转头看到她身侧的望言,顿时就失落了下来。她跟望言坐在一起,分享着芙蓉糕,她明明说过芙蓉糕太甜,她不喜欢的,可为何转头就变了?   祁夙凛也瞧见了酸菜,自然猜到沈郁也在,他顿时面色难看了起来。身边的太监递了擦手的帕子给他,他擦着身上的雨水,越擦越恼火,最后干脆给扔了。   “不坐了,走。”   可走到门口,望着外边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的长靴早都进水了,湿哒哒的分外难受。他为什么走?凭什么要走?怎么不是她沈郁走?   他顿时又收回了脚,转身坐在旁边一桌,瞧见酸菜还敢瞪他,他立马就瞪了回去,瞪得酸菜都不敢说话,芙蓉糕都没吃,转身就跑回楼上去通风报信。   望言行完礼,也赶紧上去报信。   不一会儿林晏就拿着扇子下来了,他提着衣摆,风度翩翩地走下来行礼,“见过太子爷。”   祁夙凛“嗯”了一声。   林晏瞧见他衣摆都打湿了,本想提醒他隔壁街有家成衣店,可想到他心高气傲的也不一定听,自己又何必吃力不讨好。   “太子爷要不要上雅间坐一坐?”   “不必了,本太子只是来避避雨。”   说来也巧,上一次在金品阁撞见他,也是进来避雨,那时沈郁也在。林晏想到此处,忍不住抬头朝沈郁的雅间看过去,她还真是沉得住气,连声都没吱一下。   “既然如此,那太子慢坐……”他带着望言回楼上去,走的时候还特意观察了一下祁夙凛的脸色,好像从未见过他面色如此难看,他微蹙着眉心,分明是有些烦躁。   这跟林晏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楼妈妈从未接待过这般尊贵的客人,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赶紧让人端上好茶,底下的莺莺燕燕都让她们裹好了衣服,可不能污了太子爷的眼。   祁夙凛喝了一壶茶,喝得肚子里全是水,仍然觉得不解气。他就在这坐着等,他就不信沈郁可以一直待在楼上不下来。   看谁沉得住气。   青露透过窗户偷偷看了一眼,想起昨日发生的事,顿觉浑身都不太自在,接二连三地落错了棋子。   沈郁看出她心不在焉,也没指责她,只淡然道:“不必理会。”   她自是不必理会,可却急坏了楼里的一众人,楼妈妈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你说这不接待吧,又显得她们怠慢,接待吧,又担心这靡靡之音入不了太子的眼,到时候给扣上个莫须有的罪名。   眼看着都要喝完一壶茶了,太子爷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急得楼妈妈火急火燎,又跑上去找沈郁出出主意。她了解太子爷,应当知道他的喜好,随便说两句也是好的。   沈郁正下着棋,听着楼妈妈着急地说完,她摸着下巴,认真道:“太子爷什么也不喜欢,楼妈妈你不必理会他,就把他晾在那儿,他呆得无趣自然会走。”   楼妈妈呼天抢地道:“哎呀我的沈大人!我怎么敢呀!那么大一尊佛坐在那里,我就是想不管也不行呀……”   沈郁实在是被她缠得没了办法,只能给她出出主意:“太子爷最听不得嘈杂声,你想办法弄出点不悦耳的声音,他听得不舒服自然会走。”   楼妈妈也不明白,她为何老是要让太子爷走,“沈大人,老身是要知道太子爷的喜好啊,是想巴结他,不是要赶他走,我哪来的勇气敢撵太子走啊……”   沈郁顿时就不说话了,她捏着棋子落下,语气突然就冷了下来:“楼妈妈你就别费心了,太子爷没有喜好,他什么都不喜欢,他连心都没有,哪来的喜好?”   楼妈妈被吓得脖子都缩了一下。   青露吓得棋子都掉了,她望着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连忙跪了下去,“太子爷……”   祁夙凛就站在雅间的门口,他本来是忍不住才上来看看她到底在干嘛,刚一上来就听到她冷冷地说着方才那一番话。   他顿时脸都黑了,本来消了几分的气,突然就冲上了天灵盖,“沈大人就这么了解我?”   楼妈妈吓得腿都软了。   就算那些话都被他听见了,沈郁也不虚他,她看都不看他一眼,道:“认识太子爷这么多年,不说了解,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祁夙凛被她气笑了,说什么了解他这种话,她真的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那沈大人说说,我为什么要与你退婚?”   这事本就是耻辱,众人都避之不谈,没想到太子爷亲自说了,还是当着沈郁的面说,这不是在“啪啪”打她的脸吗?   沈郁紧抿着唇,面色青了又白,抬手将棋子扔在了棋盘上,“因为太子爷眼瞎。”   祁夙凛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铁青着脸道:“沈郁,你再说一遍?”   楼妈妈已经吓得快晕厥了,她赶紧拉着青露,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酸菜本来想帮着沈郁,可瞧见太子爷那凶狠的目光,吓得她有些退却了,岚三赶紧拽住她的手,把她给拽了出去。   沈郁昂首挺胸地直视着他,反正她现在又不怕他,他还想听,那她就再说一遍,“因为太子爷你眼瞎。”   祁夙凛忍了又忍,仍然被她的话给气到吐血,他压下胸腔里的怒火,警告道:“辱骂皇室,沈郁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沈郁一点都没带怕的,自从跟他退婚之后,当真是越来越不怕他了,“我没有辱骂,我说的是实话。”   “你!”祁夙凛再次被气到了,他狠狠地瞪着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问她:“你看看我哪只眼睛是瞎的?”   “太子爷两只眼睛都是瞎的。”沈郁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她抬头看着他,怎么气人怎么说,反正他也不可能动手打她。   太子爷被气到极致,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她好样的,可随后又像是想通了,指着自己道:“报复我,是吧?”   她这是得不到他,就想毁掉他。   他看出来了。   说不定她把玉佩送人,说谎话来气他,不过是想用另一种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力。她以前不就成功过吗?到处散播谣言,让他一点点地注意到她。   想到这里,仿佛一切都想得通了。   她昨天一定故意惹他生气,就是想让他在意她,他昨天气昏了头,没想到这一层,他现在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偏偏不让她如愿。   “沈郁,我告诉你,你这招对我没有用。”他恶狠狠地警告着她,“同一个伎俩我不会上当两次!”   沈郁有点蒙,什么伎俩?   “你把我的玉佩送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轻易原谅你。”   她昨日当真是把他气惨了,砸了玉佩不说,回去还踢翻了瓷器,院子里的竹林也被削秃了,气得他晚饭都没吃,晚上也睡不着,第二天上朝打瞌睡被父皇训斥了一顿,出来散散心还淋上了雨。   “沈郁,你记住了。”他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走得气势汹汹,“岚三,我们走!”   岚三正跟酸菜说着悄悄话,问她芙蓉糕的时,都还没问出答案,就被太子爷给叫走了,没得到回答的他一路上都心里痒痒的。   那芙蓉糕到底怎么回事嘛。   酸菜回到沈郁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她:“小姐,太子爷怎么回事,怎么又生气了?”   沈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怎么知道。” 第61章 她是我的   第二天沈郁醒得早, 本来是不想去上朝的,她懒得看太子爷那鼻孔朝天的样子。可转念一想,她又没做错, 她为何要避着?   沈郁理直气壮地去了宫里, 乖乖听完早朝,看都没看太子爷一眼, 扭头就去找工部尚书章大人, 得知严侍郎昨夜就启程去了潮州,比约定的时间都还提前了两天,气得她脸都歪了。   她就知道严树不是个守信之人!   他就是想一个人揽下功劳!   沈郁当即又去了一趟漆梧宫,跟皇太后说自己马上就要去潮州了,最近都没法来宫里。皇太后听闻潮州多为商户, 匪多乱得很, 一直劝她别去,听到晋小将军也要一同前去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我听说虞夫人也不让小将军从武, 她答应你带小将军去?”   “我跟她说到时候事情办得好, 就替小将军在工部求一个差事,虞夫人当场就答应了。”   皇太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又是她在忽悠别人, “小将军好动, 哪会听你安排?”   “反正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真成不了, 虞夫人也不会怪我……”沈郁蹲在她身边,帮她按捏着肩膀,总觉得皇太后最近精神不怎么好,“皇奶奶最近睡得可还好?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一到夏季就容易犯困,没什么劲……”   “那就叫常嬷嬷多端些去暑的汤水。”   常嬷嬷立马就道:“之前的御厨又换了, 新来的这个更不行,根本就找不准太后的口味。”   沈郁赶紧道:“皇奶奶,赶紧把我府上的御厨召回来吧,反正他在我府上也是大材小用,整日郁郁寡欢,倒不如召回来,替皇奶奶调理调理。”   常嬷嬷觉得有理,便附和着:“是呀。”   皇太后笑着点点头,她记得这好像是沈郁第三次提议,要将御厨送回来了。   行吧,不想留着就送回来吧。   沈郁终于把御厨给送出去了,不免一喜,正准备回府去办这件事,皇太后又叫住了她。   “郁儿,最近宫里总传些不好的话,说你给凤千瑜作了诗,还送了他画……”   沈郁赶紧撇清:“这些莫须有的传闻,皇奶奶以后就不要听了!”   皇太后笑着点点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你呀,平时也要注意一点,跟凤千瑜少些往来。”   她愣了一下,“为何?”   “他是个不详人,少接触他。”   沈郁听完脑袋里都有些嗡嗡的,一直走出宫门都还有些缓不过来,忍不住问了送她出来的明德:“皇奶奶那话是什么意思?”   明德与她交好,只要是她知道的事情基本都不会瞒着她,“听说天师给九千岁算过,说他是个不详之人,自小就克父克母、克亲克友……而且他还是个孤儿,父母就是被他克死的,前两年皇上还给他赐了一门亲事,一个小官的女儿,刚赐下婚就在家中暴毙了,从此就没敢再提给九千岁赐婚这事……”   沈郁有些懵,“为何我没听说过?”   明德压低了声音:“九千岁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是个太监不是?给他娶妻本来就不是光彩的事,那小官的女儿被赐婚了,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事压根就羞于提起,九千岁也不在意这门婚事,所以除了宫里人没几个人知道……”   听完解释的沈郁走路都有些沉重,她想着九千岁那般风姿绝绝的人,为何人人都要避他如蛇蝎呢?明明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权势于他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皇命也不过是沉重的枷锁。   她心里一直想着这些,都没怎么看路,转头撞上了一个小宫女,撞翻了她盘子里的药,洒了她一身。   药碗摔在地上,摔得稀碎,小宫女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抽抽搭搭着说:“沈、沈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   沈郁擦了身上的药渍,还要好声安慰着她:“没事没事,你别哭,别哭。”   小宫女止住了哭声,可还是苦着一张脸,哭成了花猫模样,“可、可这药是陈贵妃的安胎药,要熬两个时辰,却被我打翻了……”   沈郁安慰了她一会儿,也觉得这事她有一定的责任,便让她重新去熬药,自己连衣服都没换就去洗华宫跟陈贵妃解释这事。   陈贵妃正在小憩,贴身的婢女将她拦住,愣是没让她进。如今陈嫣然身怀龙种,沈郁也不敢惊动她,只能留下一封书信,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写清楚,望贵妃不要开罪于他人。   走了好一会儿,沈郁都还有些感慨,陈嫣然如今可真是受宠,那宫殿的用度,简直都要赶上皇后了。这么多年后宫的佳丽数都数不过来,也没见谁得过恩宠,她入宫短短两三年就做了贵妃,怀了龙种,可见她确实是个厉害人。   沈郁一身药味,只得回去找明德换了一套宫女的衣服,这事她也不想惊动皇太后,也就没有告诉常嬷嬷。   “这衣服就放在这,奴婢洗好了郁儿姐改日来拿便是。”明德把扇子递给沈郁,还有钱袋子,翻出一串红玉珠子,随手就给她戴上了,“这串珠子好生漂亮……”   沈郁低头,瞧见那镂空的血玉珠子挂在她腰间晃荡,在阳光下折射着明媚动人的光芒,当真是好看至极,她都没舍得拿下来。   哎,就这样吧。   换好了衣服沈郁就打算回去了,因为穿着宫女的衣服,她怕被朝中熟人认出来,觉得怪丢人的,就特意从御花园那边绕了过去。   夏天的御花园简直是鲜花的盛宴,满院子里的花都争相盛放,那些花的名字数都数不过来,五彩缤纷,花香扑鼻,就连蝴蝶都围着翩翩起舞。   沈郁心想,之前扑蝶的金满枝,最近怎么不扑了?刚这么一想,立马就瞧见御花园里有个扑蝶的人,当真就是金满枝。   这么热的天,她不晒吗?   金满枝热得大汗淋漓,还是坚持着扑蝶,她之前本来都要放弃了,结果回去被母亲呵斥了一顿,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现在不流汗,将来就得流泪啊!   她也是听了她母亲的话,赶紧又进宫重操旧业,扑腾得手都酸了,眼冒金星。   旁边的丫鬟给她加油打气:“小姐再坚持一下!太子爷马上就到了!你看你看,太子爷来了来了!”   沈郁本来都要走的,瞧见太子爷来了,忍不住躲在树后头看起了戏。这么俗的套路,太子爷没看累,她都看累了。   金满枝听到说太子爷来了,赶紧扑了起来,蝴蝶被她扑腾得翅膀都掉了,都快扑死了一片。   祁夙凛看着她脚底下的蝴蝶,眉头都拧了起来,他实在是欣赏不来,这有何美感可言?   “小姐!”丫鬟暗示了她一下,金满枝会意,立马假装摔倒,想摔到太子爷身上。   祁夙凛身子一侧,她险些摔倒在地,还好丫鬟扶了她一下,她才赶紧站直了起来,面带娇羞道:“多亏太子相救,满枝谢过太子……”   “金满枝。”太子爷面色铁青地叫了她的全名。   她起初还有懵,“啊?”   “这御花园的蝴蝶跟你有仇吗?”   金满枝还在发着愣,有点没听明白,后头的沈郁却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祁夙凛这才发现树后面有人偷听,面色难看地朝着她走了过去,“谁?出来!”   哪个不怕死敢嘲笑他?   沈郁当时就慌了,正准备跑,转头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大人一身石青色的官服,身侧佩着一把剑,这难道是九千岁?   她想抬头看看是不是他,凤千瑜愣是按住了她的脑袋,不让她抬头。   这么大的力气,不是他是谁!   那头太子爷已经追过来了,瞧见是凤千瑜,面色瞬间就铁青了起来。他怀里抱着一个宫女,太子爷第一眼就瞧见她腰间挂的红玉珠子,这不就是上次满腿都是血的那个吗?   一想到沈郁竟然送画给这种人,祁夙凛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凤千瑜神色淡然,“太子爷有事?”   “无事。”太子爷摇着扇子,仍然觉得天色燥热,使得人都变得烦躁了起来,“这宫女是谁?她为什么要偷听本太子谈话?”   沈郁顿时心跳如雷,她此时不敢说话也不敢露面,小心翼翼地抓住九千岁的衣袖,害怕他把自己给出卖了。   九千岁反手握住她的手,牢牢抓住,淡定地看着祁夙凛,“太子爷看错了,她并非偷听,而是一直与臣在这里。”   “与你在这作甚?”祁夙凛火气冲冲地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越发觉得这宫女跟他之间没那么简单,“这宫女到底是谁,值得九千岁这样护着她?”   他说着就要去拽那宫女的手,他非得要看看这个不露脸的宫女,她到底是谁。   凤千瑜抱着怀中的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正好躲开了他的手。他一手护住沈郁的脸,警惕地将她护在怀中,不露半点缝隙出来,当即就冷了声音:“太子爷,她是我的。”   祁夙凛一听他话里的敌意,顿时就不高兴了,甚至气到想笑。难道他还会跟他抢一个宫女不成?   “既然九千岁要护住她,那本太子就放她一码,让她下次别再这么不开眼,胡乱偷听别人说话。”祁夙凛说完,冷冷地看了那宫女一眼。   她微耸着肩膀,似乎是在害怕,那腰间的血玉珠子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他回去就让岚三去查。   这迷住九千岁的宫女到底是谁。   正好也让沈郁死心死心,以后别再说自甘堕落喜欢一个太监了,那太监还不一定看得上她!   祁夙凛这么想着,心里竟然舒坦了许多,能气一气沈郁,那真是极好了。 第62章 嗜血   太子爷走后,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沈郁感觉自己心跳快得都要跳出来了,她微微挣扎, 凤千瑜却不肯松开, 他目光冰冷地看了金满枝一眼,吓得金满枝和她的两个丫鬟赶紧就跑了。   他这才松开了手。   沈郁吸了一口, 头都没敢抬, 连忙道:“方才谢谢九千岁!”她说完就想跑,九千岁拽住了她的腰带,愣是将她拽了回来。   她不敢声张,只能压低声音:“九千岁你做什么呢?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快松开……”   凤千瑜听话地松了手, 见她又要跑, 赶紧抓住她的腰带把她拽住了,“沈大人跑什么?”   沈郁急了, “你松开, 我不跑。”   “沈大人再跑,我就只有把剑驾到你脖子上了。”他半垂着眼睑,淡然地看着她, 见她彻底放弃了反抗, 这才松开了手,“沈大人, 你方才还没解释,你躲在这偷听什么?”   “我哪有偷听。”她只是好奇。   凤千瑜微微眯起眼睛,眼眸中收敛着寒光,他今日穿了石青色的官服,整个人都显得高不可攀, “我方才都看到了,你本来都是要走的,瞧见太子爷来了,就躲起来偷听。”   沈郁才不会承认这种事,“那只是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避一避。”   “是吗?”凤千瑜勾住她的腰带,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一带,眸色含冰,就连语气都有些寒气:“我还以为,是沈大人旧情难忘,忍不住想看看后续呢……也不知道我方才是救了你,还是坏了你的好事……”   “九千岁说笑了,太子爷哪是我等能肖想的?”沈郁板着一张脸,义正言辞道:“这世上能配得上太子爷的,那得是九天瑶池的仙女才行,我等凡人望尘莫及。”   这是个人都能听出沈郁的嘲讽之意,凤千瑜顿时笑了起来,他伸出纤长的手,忍不住捏住她的两个腮帮子,目光认真地看着她:“沈大人,我也是凡人之躯,不知道配不配得上你?”   他的声音实在是酥入了骨头,沈郁都听得有些恍神,她又想起了那天夜里他摘下面具,贴在她耳边说话时的情景。   这哪是凡人之躯。   这分明是修炼成了精的妖怪。   沈郁清醒过来,连忙挣脱了他的手,想跑又被他勾住了腰带,她猛地被他拽了回来,扑到他结实的胸膛上,刚一抬头,又撞到了九千岁的下巴。   “九千岁,我不是故意的!”沈郁本想解释,结果被石头给拌住了,一个没站稳,连同没回过神的九千岁都给扑进了水里。   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凤千瑜也完全没有料到,他下意识护住了她,摔入水面的一瞬间,沈郁似乎听到“碰”的一声闷响,就感觉到九千岁松开了她的手,慢慢地沉了下去。   沈郁钻出水面,大吸了一口气,她感觉九千岁好像撞到了什么,可她有些不确定。水面慢慢平静了下来,还没瞧见他的身影,沈郁找了一会儿,不免有些慌张,“九千岁,你在哪里!”   池水慢慢染上了一丝血色,她第一反应就是凤千瑜撞到了什么,他肯定是受伤了。   她焦急地喊着他,“九千岁!”   忽然水里有人抓住了她的腰,九千岁从水里钻了出来,他靠在她身上,捂住自己的后脑勺,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九千岁,你撞到脑袋了?”   沈郁顿时就慌了,赶紧拽着他上岸,这边有些偏僻,一时间也找不到人帮忙,她好不容易把人拽了上来,他倒在她身上,扶住摇摇欲坠的面具,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把沈郁给吓惨了。   他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目光变得嗜血凶狠,就连瞳孔都变成了血红色。长发湿漉漉地搭在他身上,血从脸上滑落下来,他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盯上了她。   她仿佛看到了传闻中那个冷血无情、嗜血如命的九千岁。   沈郁被他压在身上,动弹不得,血滴到她脸上止不住颤栗,连睫毛都在轻轻地颤抖了起来,“九、九千岁……你受伤了……”   凤千瑜捂住后脑勺,手上一片血色,唇色白得像水里捞出来的恶鬼,他忽然伸出带血的手,捏住了她的脸,那种捏法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仿佛捏住了自己的猎物一般。   瞳孔透过面具泛着猩红的颜色,他微微侧着头,连神态都变得有些不一样,浑身都带着肃杀之气,“你是谁?”   血沾了沈郁满脸,她就像傻了一样望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完全没搞清楚。   他被撞失忆了?   还是,给撞傻了?   面对这样一个陌生的凤千瑜,沈郁完全没了反应,她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鲜血再次滴到她脸上,她赶紧挣扎着推开他。   “九千岁,你的伤得处理!”   凤千瑜毫无防备,被她推到地上,他几乎是瞬间就抽了手中的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凤眼危险地眯了起来,瞳孔里的猩红还未褪去,他身上不光有肃杀之气,还弥漫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味道。   “是你伤了我?”   他好像是真的不记得了,他变成暮玉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是撞到脑袋,又让他走火入魔了?   沈郁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他是真的会杀了自己,这里刚好被树木遮挡,又没有旁人经过,一刀割下去一了百了。   她颤巍巍道:“九千岁,您不记得了吗?我是你宫里的宫女啊,你方才掉进水里受伤了,是我救了你,你,你的伤口得包扎……”   凤千瑜起身的时候,身子都有些摇晃,好像是真的伤得有些狠了,脚步都变得虚晃。   他用剑抵着她的脖子,猩红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瞧见她穿着一身宫女的衣服,便信了她几分。   “扶我回去。”他冷声命令着她。   沈郁冷得打了个哆嗦,也有害怕的意思在里边,她哆嗦着说:“九千岁,您快把剑收起来,这叫让人瞧见了,肯定会误会……”   凤千瑜似乎是认同了她说的话,他微微收起剑,隆起宽大的衣袍,又将剑抵在她腰上,外人看不出什么,他的身子有些虚软无力,整个人都靠在她肩膀上。   “回殿去。”   沈郁想着到底是自己伤了他,便咬咬牙扶着他去浮华殿,好在一路上也没碰见旁人,只碰到了几个不认识的小宫女,瞧见九千岁那杀人的模样,都吓得头都不敢抬,更别提去看沈郁的脸了。   来到浮华殿,沈郁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扶着九千岁坐到软榻上,回想到九千岁上次拿过药箱,她很快就找到了,赶紧提着药箱回去。   凤千瑜趴在软榻上,像是伤得狠了,很久都没有动弹。   “九千岁,药箱来了!”   沈郁打开药箱,拿出伤药,正想站起来帮他处理后脑勺上的伤口,凤千瑜却坐了起来。   他面对她坐着,眼睛里的猩红还未褪去,眼睛里帮着七分冷意和三分探究。看了良久,忽然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衫,露出白皙纤长的脖子。   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厉鬼,猩红的眼睛,墨色的长发贴在他身上,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就连桃色的嘴唇都失了颜色。他抬起那双修长矜贵的手指,落在石青色的官服上,一颗一颗地解开,那双眼睛还一直盯着她,瞳孔都是红色的。   沈郁拿药的手一抖,不禁咽了下口水,“九九九九千岁……先处理伤口?”   凤千瑜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郁,也遮挡住了他瞳孔中的血腥。   “先处理伤口。”   他解开最后一颗衣扣,拉开石青色的官服,里面的衣衫早已被血染红了。   沈郁被吓了一大跳,她以为他只是碰到了脑袋,“九千岁,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药,也顾不得此举合不合身份,俯身解开了他的里衣。他肩上一条长长的伤口,一直划到他胸前,本来都愈合了,方才落水的时候又重新撕裂开来,血肉都模糊了。   凤千瑜猛然抓住了她的手,感觉有被冒犯到,正想拔剑,却无意之中瞧见挂在她腰间的血玉珠子,轻轻晃动着,他猛然一怔。   沈郁挣脱了他的手,认真道:“九千岁,你这伤太深了,必须得请御医!”   凤千瑜一把拽住了她的腰带,把她拽了回来,冷声道:“不用。”   “可是……”   “你来。”他直接将伤药塞到她手中,又扯着她的腰带将她拽到自己身边,“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杀了你。”   沈郁正战战兢兢地拿起药帮他上药,被吓得手一抖,一不小心就抖多了,她感觉到凤千瑜一直在忍着,忍得青筋都开始暴露。   完了完了,感觉他再不恢复神智,等会儿就会将她给杀了。   她屏住呼吸帮他上药,除了那道长长的伤口,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疤,看起来有些久远,都消得差不多了。   沈郁忽然有些感慨,他在秋罗门的日子应该不好受吧……   凤千瑜倚在软榻上,视线变得有些模糊,那颗血玉珠子就这样在他面前轻轻晃动着,眼前的血色好像散了开来,他的脑子里似乎有谁在说话,忽远忽近,折磨得他头痛欲裂。   沈郁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问他:“九千岁你怎么了?是不是后脑勺疼了?”   她说完又去帮他处理后脑勺上的伤,好像真没有他肩膀上的伤严重。眼看着包扎得差不多了,凤千瑜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担心她跑出去告密,昏迷之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用腰带将两人的手紧紧地绑在一起。   “诶,九千岁你干嘛?”   “怕你跑了。”   反应过来的沈郁已经跑不掉了,九千岁抓住她的手,脑袋一重,彻底晕了过去。   沈郁欲哭无泪。   这是死也要拉上她的节奏吗? 第63章 撩入人心   他靠在软榻上昏迷了过去, 面具松松垮垮地挂在脸上,从沈郁的角度几乎都能看到他光洁的额头。她偷偷看了一眼,快要看到他鼻梁骨的时候, 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再好看她也不能看。   趁着九千岁昏迷不醒, 沈郁赶紧想办法逃脱,那绑带系得太紧,她解不开,只能想办法去拿九千岁压在身下的长剑。   沈郁垫手垫脚地站起来,把手伸到他身后去拿剑, 他压得太紧了, 她只摸到了剑柄,抠了半天都还没抠出来。   她干脆爬到了软榻上边, 想将他翻个身, 刚抬起他的肩膀,摸到了底下的剑,还没来得及拔, 凤千瑜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沈郁吓得不轻, 刚想爬下去,他一把拦住她的腰, 翻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他的长发散落了下来,带着湿漉漉的触感,衣衫从他肩头滑落,他的皮肤白得像玉髓,就像食人骨髓的妖精一样, 跨在她腰上。   “怎么,沈大人要对我下手了吗?”   “九千岁,你听我解释!”沈郁赶紧挣扎着坐起来,一瞧见他散落的衣衫,赶紧又别开了脸,这怎么解释得清楚啊,要疯了。   凤千瑜笑了起来,他捏住她的两个腮帮子,非得逼她看着自己,“我不听,女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你就是对我起了歹心。”   沈郁被他捏得嘴巴都变形了,忽然反应过来,他方才叫了她沈大人,“九千岁清醒了?”   “嗯,我吓到沈大人了吗?”他眼中的猩红已经尽数褪去,目光都变得柔和了许多,衣服挂在他肩头,那光洁如玉的肩膀上竟然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沈郁望着他肩窝的小痣走了神,反应过来之后赶紧闭上眼睛,用力摇头。   凤千瑜坐在床榻之上,盘着一条腿,声音微微暗了下来,“沈大人不问我什么吗?”   沈郁更是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她从来都不问他是不是暮玉,不问他为什么走火入魔,也不问他长什么模样,不问他的将来,不在乎他的过去,就好像他的一切秘密,都与她没有干系一样,恨不得离得他越远越好。   凤千瑜忽然觉得心里闷得慌,又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那你,会怕我吗?”   他想到方才他险些杀了沈郁灭口,就有一种后怕的感觉。他本来是想将她利用完,就杀了她灭口,可是瞧见她腰间的血玉珠子之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师祖把珠子给他的时候就跟他说过,他练的是六亲不认的心法,若真有一天他控制不住了,就将此珠子送给最不愿伤害的人,见珠便会清醒过来。   还说如果有一天连珠子都不能让他清醒了,那他就是彻底入魔了。   “你……方才是不是怕我了?”   讲道理,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害怕。   她微微点头,睁开半只眼睛,又瞧见他衣衫不整的模样,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九千岁,你要不先穿上衣服?”   凤千瑜微拢着衣衫,坐在床榻之上,看着她腰间的珠子,沉默了一会儿,“这珠子你以后都要戴着,万一哪天我再……”   沈郁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望着他,“九千岁送我珠子,是不是就是怕自己像今天这样失去神智?”   他说珠子可以替她挡灾,方才确实是挡了,他说那话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凤千瑜没有隐瞒,“是,所以你要随身戴着,万一哪天又碰到我走火入魔,珠子可以保你一命……”   沈郁感觉心跳又莫名地快了起来,想起他送她珠子的时候,是说她印堂发黑似不详之兆。她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哪会什么算命,他说的不详是指他自己,所以送她珠子是害怕他有一天会伤害到她。   因为天师说他是不祥之人,宫里人也都害怕着他,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信了。   她担心自己的害怕会伤害到他,便鼓起勇气道:“起先是有些害怕,可是九千岁送了我珠子保命,我就不害怕了。”   凤千瑜微微一僵,他似是有些犹豫,可还是伸手抚摸着她的脸,目光变得晦涩不明,“那沈大人,会喜欢我吗?”   他和她一样,都是活在黑暗里的人,她已经在奋力地往外挣扎,如今瞧见他还在里面,却是忍不住想回头拉他一把。   “或许会。”沈郁说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九千岁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那你……”   那他变成暮玉发生的事,是不是也全都知道了?沈郁的心跳再次快了起来,她一直忍不住不问的秘密,今日好像要捅破了。   凤千瑜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动作是那么的轻柔,就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沈大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郁涨红着一张脸,这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她明明答应了白锋,不去问此事的,可现在又莫名其妙给捅破了。   “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凤千瑜以为她不知道,可没想到她知道,却一直没说出来。   沈郁红着脸说:“九千岁打枣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而且九千岁跟暮玉身形很像,要猜也不是很难……”   那时候的暮玉不谙世事,一点都不懂得掩藏,沈郁是有心之人,自然会留意许多。   良久之后,九千岁忍不住微微叹气,似是有些无奈,“既然沈大人什么都猜到了,那我也不想再隐瞒了,暮玉是我,但我不是暮玉……”   他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面具。   “这张脸,沈大人可要记住了。”   他说完就摘了下来,沈郁完全一点准备都没有,他取下面具的那一瞬间,她只感觉到这世间再惊艳绝伦的颜色,都不如他低头的那一抹艳丽。   她睁大的瞳孔中清晰映出他的眉眼,如四月桃花芳菲不尽,又如那一晚烟花乍响,她幻想过无数次他真实的容颜是什么模样,却唯独没有想到会如此令人惊艳。   她以为暮玉已经够美了,没想他真正的模样比暮玉还美,他的脸不仅保留了暮玉的美色,甚至还多了几分蚀骨的脱俗,就像天神落在了凡尘。可他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是勾人的妖精,那明媚的五官是他最好的利器,美色杀人,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她以为瑶皇后便是美人的至高境界,却不曾想,美人在骨不在皮,那瑶皇后再美也不过一皮囊,而他却像是陨落凡间的美玉,由内而外都是噬人心魂的绝美。   他的骨骼仿佛是玉髓而造,每一处眉眼都精致到绝处,瑶皇后尚且要靠妆容来撑,而他却不需要任何的颜色,已然是世间绝色。   沈郁仿佛失了心智一般盯着他,清晰映出他乌黑的瞳孔,白得分明,黑得璀璨,比之暮玉,还要美得不染俗尘。她以为他是妖,没想到他还是魅,她不敢想象他脱下面具倚在桃花树下的场景,哪怕是要命她估计都愿意给他。   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桃花展颜是什么模样,他便是什么模样,只怕是圣人都会为他动心,又何况是沈郁这样的凡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原来是真的。   沈郁一时之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想开口,忽然又瞧见他松松垮垮的衣服,肩头的小痣似掩非掩,撩动人心。   他认真地看着她,精致的五官像画里走出来的画妖,伸出指节分明的手捧住她的脸,指尖冰凉,他微微低垂着眉眼,就连声音也撩入人心。   “沈大人看了我的脸,抱了我的腰,还摸了我的身子,当真是要对我负责了。”   他笑起来撩人也就算了,他的声音为什么也变得这么撩人?她忽然想到那天夜里,他褪了面具,在她耳边私语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旖旎风情?   沈郁看得魂儿都没了,忽然感觉鼻子有些痒痒的,伸手去摸,竟然是鼻血……她竟然……   竟然流鼻血了。   “沈大人这是怎么了?”   沈郁瞬间从脸上红到了耳根,她立马别过头,用手捂住鼻子,就像是碰到勾人魂魄的妖精一样,不要命地从床榻上跳下去。可是手上被绑住了,她摔在了地上,连忙解开手上的绑带,抽得太急手都勒出了红印,她什么都顾不上,爬起来就开始跑。   她一跑过去就绊倒了灯台,撞翻了屏风,最后摔在了门槛上,整个人都摔得躺平了,刚爬起来,又摔在了台阶那儿,脑袋都撞了一个大包,摔得脑子都不清醒了,她愣是哼都没敢哼一声,爬起来,捂住鼻子又开始跑。   凤千瑜靠在冰冷的墙上,微屈着膝盖,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玉面具,瞧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就像林间的妖媚,笑意慢慢冷下来之后,又如同肃杀的刀剑,倘若美色能杀人,必将兵不刃血。   他仔细擦着面具上的血迹,削薄的五官就仿佛是精致的玉器,别说是桃花的,便是这世间最晶莹剔透的玉也压不住他的美色。   沈郁完全不敢停下来,一口气跑出了宫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命都快跑掉了,她的脑子里都还一直回想着方才的场景,感觉真要命了。   酸菜赶紧扶住她,瞧见她一身狼狈不堪,摔得鼻青脸肿,面上血色都没有,顿时也变得惊慌了起来,“小姐,怎么了?这是碰到鬼了吗?”   沈郁拼命摇头,热气一直往头上冲,她坐到马车上许久都没平静下来,一想到他微微勾起的嘴角,还有肩窝的小痣,鼻子又开始发痒,她又开始流鼻血了。   “酸、酸菜。”   “怎么了?小姐。”   她躺在马车上,不让鼻血流出来,可她的脑子里还一直想着方才的场景,越想热气越是上头,脸烫得发慌,“我感觉我要死了。”   “啊?小姐你别吓我!” 第64章 买枣儿   沈郁回到府里, 赶紧拿了冰袋敷面颊,才慢慢止住了鼻血。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敷了好一会儿, 才慢慢消了颜色。   “小姐这是摔了?”   沈郁辩解道:“是撞的!流鼻血了, 没看清路就撞上了!”   酸菜一遍给她敷冰袋,一边叨叨叨:“小姐, 你就是吃得太上火了, 这么热的天,哪能吃大补的东西?”   “我哪有吃大补的东西?”   “小姐在太后那用膳,吃的能差了吗?肯定是小姐补得过了头,才会流鼻血,不然为什么我没流?”   沈郁懒得跟她解释, 她忽然想到胖大厨那事, 顺便就跟她说一声,让她把人送回宫里。   酸菜一听要把人送回去, 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强忍着眼泪,可她听到说是皇太后胃口不好,还是乖乖去安排此事。   起初胖大叔还不愿意走, 说他在这里住的挺好, 不想回去,酸菜也舍不得他走, 两人哭唧唧了半天,最后还是挥泪将人送走。   沈郁实在是看不惯酸菜那样,她好歹跟了她这么久,就不能学学她把情绪收一收吗?天气热得她心烦意乱,她干脆把自己关书房里, 静下心来练字,心静自然凉。   可是静下来之后,脑子就会胡思乱想,她不知不觉就停下了笔,望着窗外的枣子树走了神,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墨水已经晕脏了宣纸,她不得不换一张纸重新写。   写着写着,她又想起了九千岁肩膀上的伤,本来就没好全,又被她扑进了水里。重新撕裂的伤口本来就容易溃烂,如今又沾了水,现在天气还这么热,他又不愿让御医帮他包扎……   她回过神,宣纸又被晕脏了,她放下笔,烦躁地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在桌子上。   算了,不写了。   她这心是静不下来了。   酸菜还算有良心,担心沈郁闷在屋子里太热,给她端了解暑的凉茶,还有冰镇的西瓜,趴在她的桌子上絮絮叨叨着,没完没了。   沈郁本就心烦,听她一直说话更心烦,干脆就把人撵了出去。酸菜气得鼻子都歪了,走的时候,还把她的西瓜给端走了。   嫌她烦,她还不伺候了。   沈郁摇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凉茶,听着树上的蝉叫,望着微风吹动叶子,熟透的枣儿被吹落在地上,看着好生可惜。   她又想起九千岁爬树摘枣的情景,他坐在树上摘枣,把最大的枣儿藏在衣袖里,等酸菜走了,赶紧一股脑地都丢给她。   沈郁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嘴都裂开了,摇着扇子,晃着凳子,反正也没人瞧见。   一个枣儿打在她身上,将她彻底打醒了,九千岁倚在墙上,带着白玉面具,微微侧头看着她,“沈大人傻笑什么?”   沈郁猛然把凳子给坐翻了,她赶紧爬起来,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瞧见九千岁真坐在墙头上,瞬间心都拧紧了,感觉额头上撞出来的大包都在隐隐作痛。   “九千岁,你你你怎么来了?”   她想起她绊在门槛上,整个人都摔平了的模样,瞬间手里的扇子都捏紧了。她有点没脸见人,打开手中的扇子,拼命给自己降温,眼神乱飘,就是不敢往他那里看。   “沈大人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就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吹干了头发才来。”   沈郁忽然想起了他的伤,想都没想就说:“九千岁伤得这么重,怎么能沾水?”   他撑着脑袋,目光含笑地望着她,即便是隔着面具,几乎都能想象他那撩人的姿态,“沈大人在关心我吗?”   沈郁立马拍了自己的嘴,不该说的话不要说,“这只是同僚之间的关心……”   “哦……那沈大人的鼻血止住了吗?”   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她拼命摇着扇子,给自己降温,“吃得太补,上火了,不劳九千岁费心……”   “哦~我还以为沈大人是心里憋着火……”他又开始笑,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裳,衣袖从他手臂上滑落下来,露出自己的玉似的手臂。   以前还不觉得,自从沈郁看到他的脸之后,现在只感觉到赤/裸/裸的勾引,哪怕只是露一截手臂,都能让人联想到他肩窝的小痣。她忽然感觉鼻子又开始发痒,下意识地捂住,便听见九千岁又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沈大人嘴上说不想看,”他的声音微微带着尾音,勾着魂儿似的,缠着不放,“心里却不这么想,啧。”   他那一“啧”瞬间就让沈郁从耳根烧到了脚后跟,她硬着头皮看着他,并不想落于下风,“九千岁伤得这么重,就不要乱爬别人的墙头了,吓到我不要紧,旧伤复发就不好了。”   凤千瑜拖着脑袋,声音里都透着愉悦,“说起来这伤本来是要好的,结果被沈大人那么一扑……”   沈郁瞬间涨红了脸,她生怕被旁人听见,赶紧出声阻止了他:“九千岁慎言!”   剩下的话停在他舌尖,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他坐在她家墙头上,晃荡着腿儿,微微勾着嘴角,似乎心情甚好,“若是沈大人愿意每日佩戴珠子,此事以后我就不提了。”   沈郁赶紧摸着身上,找到珠子就给自己挂上,“戴上了,九千岁以后莫要再提了。”   凤千瑜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撑着手,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吓得沈郁连忙后退。他倚在她家窗台上,把怀里的枣儿一股脑倒在她桌子上,满满的堆了一大堆。   沈郁方才一直盯着枣儿树发呆,根本就没瞧见他的身影,顿时惊疑:“九千岁什么时候摘的?”   “我在街上买的。”他说完还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奇怪她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沈郁拍着脑门。   感觉自己智商都快被秀没了。   放好了枣儿,凤千瑜还不愿离去,他捏了捏她的脸,语带留念道:“明儿再给你带糖画。”   沈郁被他给捏傻了,人走了半天,还在想他方才白衣翩然的模样,忽然回神,想到他明天还要来,彻底静不下心了。   啊——!九千岁你放过我吧!   我只是一介凡人啊!   沈郁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晚膳都没吃下去,烦躁地洗了个冷水澡,夜里睡得也不安稳,总是东想西想。好不容易入睡了,也是不停地做着梦,梦到后半夜,她好像还做了一个不合时宜美梦。   她梦到自己跟暮玉肩并着肩弹琴,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拨弄着琴弦,声音都变得旖旎。他似乎还在教着她怎么弹,抓着她的手,带着她一个音一个音的拨弄着。   琴声窕窕,醉入人心。   沈郁在梦里并没有感觉到羞耻或者不适,她还转过头去看暮玉的脸,他低垂着眉眼,长发散落下来,那分明是摘了面具的九千岁……   第二天醒来后,沈郁坐在床上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她好像是,做了很羞耻的梦。   “小姐。”酸菜趴在窗头,好奇地看着她,“你做了什么梦?怎么一晚上都还在笑,害得我一直起来看你是怎么了,结果你在做梦……”   沈郁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还有点没清醒过来,似乎是不敢相信,“我在笑?”   “对啊,笑了一晚上。小姐这是梦到什么了?梦到油焖猪脚了吗?”   啊——!沈郁简直是要疯了。   她宁愿她梦到的是猪脚啊!   九千岁是给她下蛊了吗?   为什么会做这么羞耻的梦啊!   崩溃的沈郁害怕等会儿九千岁又要来,她立马就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酸菜,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去潮州!”   “啊,不是定的后天吗?”   沈郁稳住心态,认真严肃道:“严侍郎昨天就跑了,再不出发,都赶不上他了。”   酸菜似懂非懂,赶紧下去准备东西,她有些记不清该带什么,还是吴主事拿出上次去潮州的物品清单,才顺利准备好需要的东西。   沈郁一点也没有犹豫,准备好了立马就出发,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跳上马车,匆匆离开。路上的时候酸菜还吵着要买糖果子,沈郁本来都同意了,结果掀开帘子的时候忽然瞧见凤千瑜正在买糖画,赶紧将酸菜拉了回来。   “小姐,怎么了?”   “嘘!”沈郁严肃地看着她,“九千岁在外边,别出声。”   酸菜懵懵的,“我们为什么要躲着他。”   “因为他盯上我了。”沈郁压低了声音,她偷偷掀开一角窗帘,看到站在糖画摊前的九千岁,穿着一身白衣,认真地排着队,跟一群小朋友站在一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忽然就心软了……   不行!不能心软!   她狠心放下帘子,嘱咐车夫抓紧时间,赶快去将军府,还得去接晋小将军。   九千岁爬上墙头,手里还拿着龙形的糖画,可是书房的窗户紧闭着,他拿枣儿砸了几下,里边根本就没有动静。   吴主事无意之间瞧见,认出他就是上次来府里做客的九千岁,赶紧行礼,“九千岁是来找沈大人的吗?她刚刚离开。”   凤千瑜愣了一下,“她去哪了?”   “去潮州了。”   他在墙头上呆坐了一会儿,头顶的毒日头一直晒着,一丝风气儿都没有。他望着手中晒得微微融化的糖画,微抿着唇,然后将糖画插在墙头上,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就连吴主事都能感觉到他的落寞。   晋斐正在院子里操练着,沈郁忽然带着酸菜闯了进来,拉着他就走。   “你们要带我去哪?”   “去潮州!”   晋小将军都吓了一跳,“等等,不是后天吗?我什么都还没准备……”   沈郁急得头都要大了,“那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准备啊!” 第65章 找人   沈郁走的太急, 谁也没有通知,等皇太后知道的时候她早都离开了。皇太后因为这事还有些不满,说她只顾着差事, 自己的人生大事却是一点也不在意。   皇太后抱怨得多了, 太子爷自然也听了进去,他又想起那道为她择婿的密旨, 她不愿意公布, 是否因为她心里还留着余地?   祁夙凛这样想着,心里竟然舒服了许多,他最近也是被瑶皇后给逼急了,天天不是金满枝就是银满枝,变着法的往他面前塞, 他甚至还在想, 干脆跟沈郁和解算了。   有了这层心思,太子爷越发坐不住, 他连漆梧宫都没敢久留就走了, 走到半路,又想到之前自己说过的那些打脸的话,简直感觉脸面无光。   当初要退婚的是他, 现在后悔的也是他, 如今已经闹得人尽皆知,这台阶可怎么下。   他走了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岚三,你说那沈郁是什么意思?她年纪也不小了,为何退了婚,对自己的婚事却只字不提,还有心思去潮州修缮利江大桥?”   岚三心里还惦记着他买的果子, 还没来得及给酸菜的事,冷不丁听到太子爷的问题,也有点没反应过来,“沈大人在等?”   “等什么?”在等他先开口吗?   “等遇到更好的?”   太子爷没听到他想听的答案,心里有些堵得慌,怎么想都不舒服,“等谁。”   岚三也没听出太子爷话里有话,认真想了起来,“没准是在等九千岁。”   祁夙凛突然就顿住了脚步。   “此话何解?”   “最近宫里不是都在传吗?说沈大人跟九千岁走得近,经常在桃林幽会,沈大人还亲自给九千岁剥板栗呢,而且……”   祁夙凛才不信这些,“无稽之谈。”   那桃林他也跟沈郁去过。   既然太子爷不信,岚三也懒得说了,他走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沈大人去潮州之后,九千岁也不在宫里了,好像是去执行什么任务,也在潮州那边。”   祁夙凛本来是不信的,可是听得多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以前那些传言都是说他和沈郁的,没想到现在竟是传到了九千岁头上。   他又想起那个戴珠子的小宫女,九千岁分明在护着她,这才是他亲眼所见的,“岚三,你去查查宫里有没有哪个宫女戴着血玉珠子,跟九千岁走得比较近的。”   岚三在宫里听的消息也算多了,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有这回事,“没有吧,宫女们都挺怕他的,没谁跟他走得近。”   “本太子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那属下去查查……”岚三稀里糊涂地点点头,记住了此事,过会儿回去他就让人查。凡是跟九千岁有关的事,他基本都了如指掌,因为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会撼动朝纲。   回到太子府之后,祁夙凛都还静不下心,在院子里射了一会儿箭,拉满了弓箭,一想到沈郁去潮州起码要个把月才回得来,若真是碰上了九千岁,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走了神,手中的箭突然就脱了弦,“嗖——”地一声射出去,竟是正中靶心。   岚三忍不住夸赞,“爷,您真厉害!”   祁夙凛放下了弓箭,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能中,方才箭射出去的一瞬间心都拧紧了,就连手心都出了汗。   “岚三,你说九千岁去潮州做什么?”   “属下怎么会知道。”岚三抓着脑袋,觉得太子爷今日真是奇怪,“太子爷不是一向不关心九千岁的动向吗?每次属下跟您说的时候,您都爱听不听的模样……”   本来他给个台阶,太子爷也就跟着下了,可谁知岚三这么没眼力见。祁夙凛拉长着脸,重新举起弓箭,“嗖——”地出手,射歪了。   他又想起了父皇让他多与凤千瑜来往的话,语气里尽是看重,眉头都不由得皱了起来,“你说父皇为何会如此宠信他?他不过是一个太监。”   “正是因为他是太监,既无外戚,也无后嗣,所以才能更好为皇上办事,给他再多的赏赐和权势,都不过是昙花一现……”   所以沈郁喜欢他图什么?   难道图他那张脸吗?   祁夙凛嗤笑了一声,越发觉得自己就是杞人忧天,沈郁又不是蠢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如今凤千瑜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坐在悬崖边上,随时都会狠狠地掉下去。   他拉满手中的弓箭,拉得弓箭都发出了响声,蓄势一发,“嗖——”地出去正中靶心。   岚三惊呼,“太子爷厉害!”   可是这些夸赞听在太子爷耳朵里,早都麻木了,他从小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得到的都是赞美,有时候听得多了,反而忘了自己是谁。   岚三很快就去查那宫女的事,可是查来查去都没把人找着,怀疑太子爷是不是看错了人。祁夙凛怎么会看错,他见过两次,那身形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岚三只好再查一次,查得久了,甚至还惊动了瑶皇后,特意派她身边的刘姑姑来训斥了岚三一番。太子爷知道此事之后,仍然不为所动,他让岚三不要管,继续查。   两头为难的岚三也是心力交瘁,一边要继续查,一边要躲着瑶皇后,最后胡乱找了个差不多的宫女,赶紧给太子爷带过去。   宫女跪在底下,忍不住偷偷望着太子爷,都说太子爷不光模样丰神俊朗,脾气还好,今日近看,更觉得如此,忍不住红了脸。   太子爷瞥了她一眼,瞥见她腰间挂着一个珠子,便让岚三拿上来给他看。岚三将珠子拿到九千岁跟前,近看才发现色泽暗淡,根本就不是他要找的,忍不住摇了头。   他记得那珠子的成色非常好,里边还是镂空套球,工艺非常不一般,所以他印象十分深刻,曾经还一度认为是九千岁的东西。   宫女失望而归,第二天不知从哪漏了消息,都知道太子爷在找一个戴红珠的宫女,顿时整个宫里的宫女都戴上了红玉珠子,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宫里的红珠都卖出了天价,连红色的石头都变得一物难求。   瑶皇后知道此事,十分不开心,认为此事有损太子爷的德行,当即责令宫中整顿,所有宫人腰间不可佩戴物品,还派了刘姑姑来训斥岚三一顿,告诫他莫要由着太子爷胡作非为。   岚三简直是欲哭无泪,把这事跟太子爷说了之后,太子爷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没说不查,也没说继续查,反正就是板着一张脸,谁都知道他不高兴了。   好像自从跟沈郁退婚之后,太子爷不太听瑶皇后的话了,真是邪门。 第66章 落难   赶了十来天的路, 大家都有些许疲惫,只有晋斐还一脸精神抖擞,骑着马儿跑到前头找好了客栈, 又回头接沈郁他们过去。要说也幸好是带了晋小将军, 不光是能抗能打,还有充沛的精力去安排旁的事情。   沈郁来到客栈, 一行人点了一桌子菜, 饿得很了都有些狼吞虎咽的,就沈郁吃相还算端庄。她听着旁边桌的人聊着闲话,说这附近土匪猖獗,昨儿有一辆马车被劫了,什么都抢得干干净净, 现在那三人都还在破庙里没地方去。   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听那描述,怎么那么像严侍郎他们?   吃完饭沈郁安排其他人休息, 自己带着酸菜和晋斐去破庙看了看, 里面破破烂烂的,住着好多乞丐,往里瞅了一眼, 正好瞅见严树他们三人也在这里, 似乎是被撵了出来,正好声好气地跟乞丐们商量着, 今晚能不能让他们再歇息一晚。   可是领头的乞丐们却态度蛮横,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进去,还说:“你们有钱人最是自私自利,心里就只想着自己,现在你们落了难, 我们也不会帮你们!”   严树急得不行,“这位兄台,话也不能这么说啊,这破庙本来就没有主人,你们在这宿的,我们为什么宿不得?”   “谁说这里没有主人!我们就是这儿的主人,兄弟们,咱们把他们撵出去!”   “对,把他们撵出去!”   看着严侍郎满脸通红、据理力争的模样,沈郁越发觉得读书人真的不能把书读傻了,一点都不懂变通怎么行?   严树说着说着,他身后带的两个侍卫就跟乞丐们起了冲突,推搡之间突然就打了起来。   沈郁赶紧带着人过去拉架,严树本来就瘦弱,被众人按在地上打,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晋斐冲过去一脚就踹飞了打他的人,把他从乞丐堆里拉了出来,护在自己身后。   “严大人不要怕!我保护你!”晋斐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赶紧跳了出来。   严树人都被打蒙了,望着晋斐有点回不过神,“你是……?”   “我是晋斐!跟沈大人一起来的!”   “沈大人也来了?”严树心里一颤,回过头果真看到了沈郁,她正跟几个乞丐对峙着,瞧见他看过来,就微微挑了眉,似乎方才他的窘迫模样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哎呀,惭愧惭愧。   晋斐动手的结果,就是场面越来越混乱,就连酸菜都撸起了袖子,保护她家小姐,最后实在是斗不过了,他们几人一起被乞丐们撵出了破庙。   沈郁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有些惊魂未定,转头看向衣服都被扯烂了的严树,忍不住笑了起来:“严侍郎怎么放着俞都舒服的大房间不住,提前两天跑来跟乞丐们挤一堆?”   她这是在说他不守信用,提前就走了的事。严树既然敢做,就敢承认,他的性格一向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沈大人,实不相瞒,多待一天我这心里都是慌的,所以忍不住提前走了。”   “严侍郎连通知我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吗?”   “走得太急,忘了忘了。”   沈郁才不信,但她也懒得跟严树计较了,与他共事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性格沈郁也清楚得很。   她接着又询问了劫匪之事,严树没什么可说的,事发的时候他在马车里,后来劫匪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钱一拿出来就把他踹下了马车,连马车都给劫了。那两个叫小五、小六的护卫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说个不停,描绘得有声有色。   “那些土匪连面都不遮,全部提着大刀把我们围住,好几十号人,那阵仗,吓死个人!”   “我们也不知道土匪敢这样猖狂,直接就刀架我头上,腿都给我吓软了……”   “严大人也吓惨了。”   晋斐勾着严树的肩膀,已经开始跟他称兄道弟了,拍着胸口保障:“严大人别怕,我保护你!有我在他们近不了你的身!”   严树似乎是回忆起那事还有些后怕,连忙摆手表示他不想再回想。至于后面宿在破庙,还被乞丐们撵出来的事更是不想再提。   沈郁也没再问,知道他们浑身上下的钱财都被劫干净了,便带着他们回客栈休息,还嘱咐酸菜分了一些银两给他们。   严树还算是有良心,专门登门给沈郁道了个歉,沈郁向来宽宏大量,没跟他计较。   心想,有生之年能看到严侍郎心甘情愿地低头,实在是一大快事。   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晋斐都还来敲了她的门,拿了一个木头做的卡扣给她,“沈大人,这个给你,你睡觉的时候把它卡在窗户上,免得有土匪爬窗户进来。”   沈郁接过,发现是新木头,“你做的?”   晋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笑着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我听小五小六聊天,说客栈也不一定安全,就跑去做了这个。”   沈郁也是没想到,当初在学堂把她堵在墙角里威胁她的痞子,竟然还有这么细心的一幕,她笑着收下了,“谢谢小将军。”   “你不用谢我,其实是我娘之前嘱咐我,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全,不然回去她就剥了我的气。”晋斐心里其实也别扭得很,一边又记恨着她,一边又害怕她,一边又得了她的帮助。   哎呀,真是烦死了。   他涨红着一张脸,扭头就走了。   许是这一天都太累了,次日大家都起得比较晚,沈郁让晋斐去买了辆马车,给严树他们用,大家收拾收拾,正准备出发,被店里的小二给拦住了。   “客官要从狭道过?”   沈郁点头。   “白天正是土匪最猖獗的时候,尤其是狭道,客官还是等晚上再走吧。”   小五小六突然想了起来,“对对对,我们就是在狭道遇匪的……”   沈郁实在是不解,“我记得前几年峰城都没有这么多土匪,最近这是怎么了?”   “客官有所不知,自从潮州富庶起来,峰城又是它的必经之路,周围的土匪就都聚集了过来,专门拦截来往商户,城外又多山脉,土匪窝子就藏在上边,官府就是想管也管不过来。”   当初修建利江大桥,确实带动了太宸的经济,没想到却埋下了这样的隐患。   “峰城的官员为何不上报?”   “报啊,朝廷每年都派人过来,可是他们随便剿剿就回去领功了,根本就剿不干净,他们也不拿这当回事。况且土匪之间也有规定,只劫财不伤人,好多商户都是吃了亏也没声张,便是声张了也不过是身外之物,闹不大。”   可是这样一来,商户必会减少,即便是重新修缮了利江大桥,经济也会堵在狭道那处,流通不起来,那么修缮大桥的意义何在?   沈郁在想的问题,严树也在想,他当即就道:“没有别的路可以过去吗?”   “有是有,但山路十分复杂,没有熟悉的当地人带路根本就走不出去。我看客官们也是生脸,必定不知道,所以才建议你们晚点走。”   “那为什么晚上就不会有土匪?”   “哎哟,客官,咱们在峰城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好多东西都还是知道的。这事我们一般不告诉旁人,因为知道的多了,土匪必然会有所举措,也是因为客官出手大方,老板才让小的偷偷告诉你们。”   沈郁也是听得似信非信,回到房间里跟众人商量起了这事,“你们怎么看?”   “我觉得小二说的有道理。”   严树也是总结了出来,简明扼要道:“要么晚上过,要么找个当地人从小路过。”   沈郁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那就这样吧,小五小六先去找带路的人,谈好价钱,以防万一,晚上小将军先去探探虚实,如果安全了我们就走,如果不安全,就改道从小路走。”   众人都同意了这个决定,小五小六当即就去了,晋斐闲不住也跟着去了。   酸菜就在客栈陪着沈郁,她心比较大,只要有东西吃,她就能坦然处之。旁边的严树却紧锁着眉头,似乎还在想刚才小二说的话,想不通就一直在那想。   沈郁为缓和气氛,还特意找了一些话题,说到利江大桥,说到治水,说到旱灾,最后又提起了治虫灾那事。   “严大人为何一定要烧光庄稼?险些将自己的前途都毁于一旦……”   严树以前自然是不屑跟她解释,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好歹也帮过他,“沈大人是中途来的,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我很早之前就在观察那次的虫灾,根本就没有药能治住它们,起初还只是一小处,第二天就三亩四亩,第三天就有十多亩,后来也是几乎成倍增长,沈大人想想,你来的时候已经上千亩庄稼都遭了殃,哪怕是再晚一天都是成倍的损失。”   沈郁终于明白,为何严树会冒着掉乌纱帽的风险去做这件事,因为再不制止虫灾,别说是掉乌纱帽了,连掉脑袋都有可能。   “可严侍郎为何不跟我解释呢?”   严树是个怕麻烦的,何况他觉得沈郁听不懂,跟她解释也是白费力气,所以这么多年共事他从来都不爱跟沈郁解释。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沈郁一眼,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沈郁似乎也是猜到了原因,虽然心里恼怒,可她倒也没说什么。那严树就是个直性子,认定她是靠关系上来的,所以一直都不太爱搭理她。   算了,慢慢来吧。   严侍郎是个有才的,有些清高也正常。   客栈里拉响了二胡,“吱吱呀呀”别有一番韵味,下午吃酒的人都陆陆续续来了,说书的人也开始了,客栈里顿时嘈杂得不行。   沈郁悠闲地喝着凉茶,摇着扇子,听着楼下正在说与土匪有关的事,消磨消磨时光。峰城还不算热,这边树多,不像俞都青砖碧瓦,日头一晒,连土里都是滚烫滚烫的。   说书的声音正说到精彩处,忽然就断了,楼底下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沈郁觉得奇怪,特意探头看了一下,有一个穿白衣带着斗笠的人正准备住店,那不是秋罗门的人吗?   沈郁探头看的时候,正巧那人也抬了头,正对着她的视线。她赶紧收回目光,不知道为何,对视的那一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酸菜问她:“怎么了?”   沈郁低声道:“有个奇怪的人。”   酸菜听完立马就要去看,那人到底有多奇怪,沈郁赶紧拽住了她,不让她探头,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第67章 打起来   酸菜虽然被及时拽下来了, 但她方才眼快还是看到了些许,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是秋罗门的人?”   沈郁没想到酸菜还知道秋罗门的事,她以为她就只会吃, 她正欲回答, 忽然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那人上楼来了。   楼梯间慢慢露出灰色的斗笠, 而后是白色的衣袍, 白色的靴子,他背上背着一把长剑裹着厚厚的布袋,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双手负在身后,挺拔着背脊, 那周身的气场一看便是练武之人。   难怪他一出现, 楼下就安静了。   他缓缓踏步而上,衣袍无风而起, 就连斗笠边上的面纱都吹得飘荡, 周身都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沈郁有种那人是冲着她来的错觉,心里有些怪异,难不成真跟她有关?她正瞎想着, 那人忽然拐了个弯, 从她身侧跨了过去。   那身白衣翩翩,掀起的风都带着仙气, 让沈郁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九千岁。她甚至都怀疑就是他,可是应该不是,如果是的话,估计早就把剑架她脖子上了,哪有这么淡定。   那人走了之后, 酸菜才呼了一口气,她方才一直憋着气呢。严树觉得有些奇怪,“那人是谁?为何你们都有些忌惮?”   沈郁压低声音道:“严大人这都不知道?”   严树愣怔摇头,“不知道。”   “那我只能说,他们不是严大人能惹的人,大人下次若瞧见了,靠边走便是。”当然,沈郁还有下半句没说,如果是冲着他来的,那怎么走都不好使。   过了两个多时辰,晋斐他们才回来,说是找遍了峰城都找不到带路的人,现在带路也容易出事,所以好多人都不愿意去带。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消息,现在就只剩下一个方法了,那就是等晚上再去探探虚实,若是能过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沈郁便让众人回房歇息,养足了精神晚上再上路,她让小二打了热水,刚洗完澡头发都还没擦干,晋斐就跑来敲她的门了。   “沈大人,严大人说你有点中暑,我给你买了个装冰的袋子,你带在身边消消暑。”   沈郁懒得开门,就吩咐他:“你放门口吧,我等会儿拿。”   “不行,我要亲自交到你手上。我娘说了,得时常注意你的身体,要是你回去病了伤了,她就要拿我是问……”   沈郁有些无奈,捧着湿漉漉的头发,都还滴着水,“小将军,我现在出来不方便,你放门口就行了。”   晋斐挠挠头,心想这冰袋放地上不就脏了吗?就想着给她放窗台上,手才刚摸到窗台,就被什么给打了一下。   他猛地缩回手,刚转头,膝盖又被打了一下,他的腿脚有一瞬间没了知觉,冰袋也被他给摔破了,里面的冰水流得满地都是。   “谁?”小将军一下子就怒了,抬头去找罪魁祸首,就瞧见栏杆那里倚着一个穿白衣的人,戴着斗笠,看着奇奇怪怪的,他手里还拿着枣儿,方才打他的就是吃剩下的枣核。   晋斐几乎是下意识就抓住手边的剑,警惕地看着来人,他在他身上感觉到了杀气。他故作凶狠地拔着剑,企图找回场子,“刚才是不是你动的手?”   那人压根就不想回话,隔着面纱也能感觉到他神色冷淡,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晋斐只感觉到深深的轻蔑,心里不服输的劲儿也上来了,“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拿枣核扔我?”   那人理都不想理他,自顾自地下楼离去,晋斐还想追上去,那人回过头,手上一弹,枣儿打在他另一条膝盖上,他猛然跪了下去。   跪…了下去。   他不但跪了下去,还跪在了摔破的冰袋的旁边,一地的冰水,他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小将军?”沈郁正好打开了门,头发都还是湿的,探出半截身子,撞上这么一幕,有些不解,这是给大佬跪下了吗?   秋罗门那人回头瞥了沈郁一眼,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深深的寒意,他转身下楼,那身白衣无尘,行走如风,就连布袋包裹的长剑都充满着神秘感,还真有几分绝世高手的意味在里面。   晋斐气得面色都涨红了,他恼怒起身,第一句话就是:“你!你给我站住!”   还好那人也没停,本来这事就要过去的,结果旁边那户的小孩说了一句:“娘亲,那人是被吓尿了吗?”   “嘘!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说完就把孩子抱回去,关上了门。   晋小将军气得手都在抖,他终究是没忍下这口气,提着剑就追了上去,看那架势多半要跟人拼命了,这晋小将军本就是受不得挑衅的人,他才不会管你是谁。   沈郁见状,暗叫不好,赶紧叫醒小五小六一起跟上去。怎么好好的送个冰袋,就跟秋罗门的人杠上了?   晋斐追上那人,二话不说直接在大街上就动起了手,交手数招之后似乎也感觉到那人内力深厚,连剑都没取出来,三两下就将他打退了几丈远。   追过来的沈郁也看出那人不是善茬子,秋罗门的人哪会这样招惹是非,她连忙叫住晋小将军,“小将军!你快回来,别打了!”   晋斐的好胜心完全被激了起来,那人连剑都不愿□□,完全就是对他的侮辱。他提着剑又冲了上去,明明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的晋斐,在那人面前完全不够看,一拨一推,都没怎么出手又将他打退了。   这还真是邪门了,晋斐再怎么说也练了十几年的武艺,又磨炼了这么多年,在俞都都还算是排得上名号的,怎么会这么不堪一击?   秋罗门的人都这么厉害吗?   晋斐也没受什么伤,就只是单纯地被压制了而已,连身都近不了的那种。他还想冲上去,小五小六赶紧抱住了他,都劝他打不过的,消消气算了。   他想着自己确实打不过,就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没敢真去。这才不是他打不过,是小五小六抱住他不让他打。   沈郁探究地望着那人,心里也暗自怀疑这人是不是就是九千岁,可是瞧见他爱答不理的模样,又感觉不像他。如果是他的话,肯定见面二话不说,就直接把剑架在她脖子上,质问她为什么要跑了。   那人隔着十来丈的距离,远远地看着沈郁,他看了她很久很久,而后转身离开,重新将长剑负于身后。他就仿佛是那传说中的隐世高人,深藏功与名,那遥遥不可侵犯的模样又如铸落在人间的神祇,神秘而又危险。   有那么一瞬间,晋斐仿佛窥见了天机,他有些恍然大悟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高手?”   沈郁深深地翻了个白眼,实在觉得他性子太难管教,“小将军,你怎么什么人都敢惹?”   “他刚才!”晋斐涨红着脸,想到方才那小孩说的话,耳根都气得发红了,“是他先招惹我的!”   沈郁觉得秋罗门的人有任务在身,肯定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就将过错都归在了晋斐身上,“你不主动去招惹他,他怎么会招惹你?”   晋斐本来就没主动招惹,现在全成了他的过错,一下子就委屈了起来,“沈郁你真是个没良心的,我对你这么好,还来给你送冰袋子,你不开门就算了,现在还要来怪我!”   他说完就气呼呼地跑了,剩下小五小六有些震惊,立马转头看向沈郁,眼神里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意味深长。   沈郁赶紧撇清关系:“别乱想,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诶,你们还不去把人追回来?”   小五小六连忙去追,沈郁顶着毒日头晒得头晕眼花,还真有点中暑了。她回到客栈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醒来大汗淋漓,床头竟然还放着一个冰袋子。   她抱着冰袋子感觉舒服了许多,跑去找酸菜,问谁进过她屋子,酸菜说没有啊,她一直守着的。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她回到房间里越想越不对劲,又去检查了一下窗口,她用来扣住窗户的卡扣居然不见了。   谁进了她的房间?   沈郁往窗户外边探头,有几家人的窗户都是来着的,唯有一家紧闭着,她记得那间屋子住的好像就是秋罗门的那个人。   那人是不是认识她?   沈郁忍不住拿了房间的果子,拿去砸那家的窗户,砸了两下终于有了动静。她赶紧低下头,半天没听到声音,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刚探个头就被什么给砸了脑袋。   这感觉…?   她惴惴不安地去找砸她的东西,居然是一颗枣儿,这不是九千岁经常干的事吗?再结合之前发生的事,他看她的那一眼,还有无缘无故就跟小将军打了起来,还有那个冰袋子,沈郁基本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吓得她差点把柜子都扑翻了。   哎哟,要死了要死了。   她头都没敢抬,赶紧伸手去关窗户,关了几下,怎么关都关不上,抬头看才发现是九千岁用长剑抵住了窗户,不要她关上。   完了完了,这是来找她算账来了。   她该怎么开口?   她还没想出办法,那头九千岁就轻笑了一声,他坐在窗台上,长风灌入长袍,墨发在乱风中翩飞,他抬剑抵住窗口,没带斗笠带了面具,明显是不想再跟她玩猜来猜去的游戏,打算亮出真实身份了。   他望着远处的夕阳西下,幽幽叹了一口气,“沈大人,不想吃糖画跟我说便是,又何苦说来哄骗我呢。”   沈郁拽着窗户,慌得不行,“九千岁,你听我解释,这就是个误会……” 第68章 轻薄   有些话听得太多了, 真没说服力。凤千瑜用剑挑着窗户,想挑开,沈郁死死拽住, 可又关不上, 两人就一里一外地僵持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慢慢变得发红,洒在九千岁白色的衣袍间染上了一抹艳色, 就连白玉面具都映照着晚霞的色彩。他慢吞吞地瞅着她, 她藏在窗户底下,只露出一点点脑袋,反正他也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跟她耗着,耗一辈子也行。   “沈大人怕什么, 我又不吃了你。”   “可是九千岁动不动就把剑架在我脖子上……”沈郁通过缝隙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狭长的凤眼含着笑意,突然又笑了起来, 她想起他摘面具的那天也是这样笑的, 赶紧收回了视线。   “我不拔剑,你把窗户开开。”   沈郁还是不敢开,“而且九千岁还动不动就摘面具……”   凤千瑜就不明白了, “是我长得丑, 吓到你了?”   沈郁摇头,“不是不是。”   “那你怕什么?”   沈郁憋了半天, 鼻子又开始痒痒的,耳根子都跟着红了一半。她怕什么?她怕自己出丑。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是看脸的,直到瞧见九千岁的脸,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肤浅的人。   她有点接受不了。   那凤千瑜是真想不明白了,想看他脸的人数不胜数, 他都没给人看过,怎么到沈郁这里,就是想给她看她还不看呢?   九千岁不想再这么僵持下去,只能是妥协了,“我不摘,你松开。”   沈郁还是不敢开,她真有点怂,“那九千岁是来找我算账的吗?其实我已经知道错了,要是九千岁还生气的话,我给你道歉好吗……”   这根本就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九千岁就想跟她面对面把这事说清楚,有什么都直说,不要躲着藏着让他白白空欢喜一场。   他用剑抵着窗户,可终究还是没有跟她来硬的,他不想吓到了她,还是只能捡软话来说:“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我就是想问清楚。”   “九千岁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沈郁还真没法回答,她总不可能说因为他是个太监,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吧?这也太伤人自尊了。而且九千岁从小遭了这么多的罪,又是受伤,又是走火入魔,她要是刺激到他了,再来个变脸不认人可怎么办?   她躲在窗户后边,声音传出来有些闷闷的,“我没有躲着九千岁,我本来也是要来潮州的,只是怕耽误了时间,所以就提前走了……”   剑没架在她脖子上,凤千瑜也没法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话,姑且就当是真话吧,“那你为何也不派人与我说一声?”   “走得太着急,忘了……”   九千岁默了一下,声音冷淡道:“是否我对你而言一点也不重要,所以你做什么都不会想起我。”   沈郁下意识就想解释,可又觉得越是解释,他越是误会,干脆就将此事坐实了,“九千岁说的没错,我想做的事太多太多了,根本就无暇顾及情爱,九千岁的喜欢还是收回去吧。”   这样说应该就稳妥了,她既没有说喜欢他,也没有说不喜欢,只是含糊不清地说无暇顾及,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可是九千岁脑回路清奇,居然说了一句:“你想做什么,我陪你去做不就行了,怎么会无暇顾及。”   “诶?”沈郁有点迷,一时间竟想不到反驳的话来,九千岁趁着她走神的功夫,用剑挑开了窗户,她再想关上就关不住了。   凤千瑜直接就钻了进来,坐在窗台上,吓得沈郁转身就跑,他伸手扯住她的腰带,硬是将她拽了回来,“沈大人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这哪里对了?她这是婉拒好吗!   他把她拽到跟前,忽然低下头,又软下了声音,“沈大人别不理我。”   他的声音又软又撩,听得沈郁耳根子发红,她根本就不敢回头去看,害怕被撩得神志不清,急得她不行。   凤千瑜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他就抓住她的腰带,抵着她的肩窝说话,“其实我也不是真的生你气,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就带了这么几个人出来,晋斐又是个花架子,真遇上土匪可怎么办?”   “我那天还给你买了糖画,怕化了一路都走得很快,可是你不在,糖画没人吃,只能任由它化了。回去之后我又担心得不行,第二天就跟皇上告了假,追了你好几天,好不容易才追上,能不生气吗……”   原来他是担心她的安危才跟来。沈郁不由地面颊泛红,声音都跟着软了些许,“那、那九千岁,也不能这样跟过来呀,你是皇上的人,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就擅离职守?”   九千岁听完,很认真地回她:“只要是你的事,在我这里都不是小事。”   沈郁忍不住红了脸,捂住滚烫的耳根子,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暧昧之语,赶紧阻止了他,“九千岁快别说了……”   他的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扇动着长长的睫毛,白玉面具有种沁心的温润,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玉一般的柔软,“沈大人为何不让我说?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   她被他的声音撩得晕头转向,都有点分不清状况,甚至还在想,九千岁哪是来找她算账的,更像是受了委屈来找她撒娇的。   她想着想着,感觉脸上烧得跟火一样,死死捂住耳朵不敢听,想跑又被他扯着腰带给拽了回去,只能求饶:“九千岁,我错了我错了,您放过我吧……”   凤千瑜又笑了起来,他倚靠着窗沿,微微眯起他的凤眼,还真是有点看不懂她,“沈大人真是奇怪,怎么软硬不吃?莫不是真要把剑架在你脖子上,你才会好好听我说话吧?”   沈郁立马就不挣扎了,她被他拽着往后靠在他腿上,背脊都挺直了起来。   颤巍巍道:“九、九千岁?”   “我又不吃了你。”他轻声在她耳边说着,垂头看着她颤抖的睫毛,面上带着几分颜色,就像娇艳的桃花一般,让他移不开眼睛。他情不自禁动了动喉咙,暗声道:“把眼睛闭上。”   沈郁不但没闭,反而还把眼睛瞪大了,她回头想看看他想做什么,就瞧见他忽然摘下了面具,俯身正好亲在她嘴角上。   两人都愣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酸菜敲了门,“小姐,晋小将军回来了,你不出来吗?”   凤千瑜最先反应过来,转身就从窗台上跳了出去。   那一吻就像羽毛一样轻,桃色的嘴唇有些冰凉,可惜他跑得太快了,她没有看清他的脸,只看到转身之时的一袭白衣,连带起的风都染上了潋滟之色。   扑通——扑通——   她就像得病了一样胸口有些疼。   酸菜还在拍着门,拍得她心慌意乱,她起身将门打开,直接绕过酸菜冲到凤千瑜门前,狠狠拍着他的门。   门开了一条缝,沈郁刚说了一个“你”,他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拽进了房间里,旁边的酸菜看得一愣一愣的。   凤千瑜拽住她的衣领,一个转身就将她整个人抵在墙上,连忙解释道:“我方才不是故意的。”   沈郁被他压在墙上,她几乎是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九千岁!我是来跟你说清楚的!你以后不能再对我动手动脚,不能再碰我,不能在我面前脱下面具,不能跟我说话,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靠近我!我对你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九千岁不要再误会了!”   她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心窝都被揪得紧紧的,难受得喘不过气。她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对上他幽深的瞳孔,他微垂着眼睑,淡淡地看着她。   心跳快得要跳出来了。   “也、也不能这样看着我……”   凤千瑜微抬着眼睑,幽幽地望向她的眼睛,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拔出腰间的刀,那清脆的响声吓得沈郁一个激灵。   “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暗里让人的听觉更敏感,连他声音里的尾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郁咽了下口水,正想坚持自己的想法,忽然脖子一凉,那剑架在她脖子上了。瞬间身上就起了鸡皮疙瘩,什么想法都不重要了,“没、没什么。”   他摸了摸她的脸,指尖带着令人胆寒的凉意,昏暗的房间里能看清他的轮廓,“师祖是对的,女人就是满口谎言,非得把剑架在脖子上才会说实话……”   沈郁吓得打了个闷嗝。   凤千瑜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帮子,他发现平日里看起来特别正经的沈大人,腮帮子鼓起来的时候特别可爱,“沈大人,方才我并不是故意要轻薄你,是你突然转了过来……”   “明明是九千岁……”脖子上的刀刃忽然动了动,吓得沈郁立马改了口径,“不小心碰到了,其实这事也怪我……”   凤千瑜笑了起来,他微微咬着嘴唇,松开了手里的刀刃,“既然是误会,那解开就没事了,沈大人回去吧。”他说完还捏了捏她的腮帮子,趁着她没有反抗的时候。   沈郁雄赳赳地进来,憋屈地离开,她都有些想不起来自己过来的初衷了。   门口的酸菜眼巴巴望着她进去又出来,红着脸进去,铁青着脸出来,顿时有些不解,“小姐,你这是……见色起意?还未遂?”   沈郁狠狠拍了她的脑袋瓜子,恨不得把她脑瓜仁给拍平了,“晋斐呢?在哪里?”   九千岁那事,还是能拖就拖吧。   沈郁心想,先把眼前的解决了。 第69章 狭道   晋斐被小五小六好声好气地劝回来, 心里都还委屈着,一瞧见沈郁,就冷着脸别过了头, 不想搭理她, 若是沈郁肯跟他道歉,那他就勉为其难地原谅。   沈郁也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他, 就九千岁那性格, 还真不一定是晋斐先挑的事。她好脾气地认了错,得了小将军原谅,这才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马车还是两辆,严树跟小五小六一辆,沈郁跟酸菜一辆, 晋斐骑马。正准备出发的时候, 沈郁的马车忽然被人挑起了帘子,凤千瑜戴着斗笠坐了进来。   酸菜本来还有些怕怕的, 紧张地抓着沈郁的手, 瞧见他取下了斗笠,那白玉面具,不是九千岁吗?顿时一喜, “九千岁!原来是你!”   凤千瑜淡定地点头, “是我。”   酸菜一想到他摘的枣儿,又大又甜, 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好久都没看到九千岁了,我还以为九千岁跟小姐闹了矛盾,原来都是误会……”   说起“误会”这个词,凤千瑜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隔着面具目光幽深地瞥了沈郁一眼,那眼中似笑非笑,饱含深意。   沈郁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怎么晚上了还这么热。   到了狭道附近,停下了马车,晋斐一人骑着马儿去探探情况。沈郁等人都下了马车,略有些不安地等着小将军回来,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严树等了一会儿,心都是慌的,“小将军去了有一会儿了吧,怎么还没回来。”   沈郁摇着扇子,这天气着实有些闷热,“再等等吧,小将军身手矫捷,不会出事,现在我们若是过去,反而打草惊蛇。”   她靠着马车,正说着,凤千瑜忽然从里边钻了出来,就坐在她旁边,蹭着她扇的风。沈郁赶紧给他让位置,“九千岁,您坐。”   严树一看到九千岁,人都懵了,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九千岁?”   沈郁急得额头都出了汗,她拼命给九千岁扇着扇子,还得帮他解释,“九千岁是来办事的,正好就跟我们遇上了。”   严树确认了他的身份,赶紧上前行礼,“下官工部左侍郎严树,见过九千岁。”   凤千瑜淡淡地“嗯”了一声,就没了后续,那漫不经心的态度,怎么看都有些轻慢。严树也有些尴尬,他平日里也没怎么见过九千岁,更别提说上话了,所以也摸不清他的性子。   沈郁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小声给严树解释道:“九千岁性格就这样,严大人别往心里去。”   严树点点头,虽说缓和了一点,可是看他那挺得直直的后背,估计是要绷一会儿了。   沈郁忍不住叹气,所以九千岁跟过来干嘛的,这不是故意给人压力吗?   又等了一会儿晋斐终于回来了,也带回了好消息,“前面没土匪,就是有些路障,现在清干净了。”   那就是可以走了,谢天谢地。   沈郁等人赶紧回了马车,准备出发,穿过长长的狭道,两边高耸的悬崖几乎遮住了天,一点光都看不见,只能点着火把前行。   这种狭小的通道特别压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连平日里话最多的晋斐都没出声,他走在最前边带路,走了一会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怎么比方才他来的时候还暗?   他提着火把,隐隐约约瞧见了出口,心里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前面就是出口。”   话音刚落,便听到头顶有巨石滚动的声音,“轰隆隆”地越来越近,就连山体都在晃荡,就像要将他们全部都活埋在这里。   起先大家都还能稳住,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快跑!”   马儿受惊,场面瞬间变得混乱。 第70章 困境   马儿受惊, 惊慌失措地跑了起来,沈郁将酸菜推了下去,自己根本就来不及走。马车猛地一震, 侧翻了过去, 凤千瑜将她拽入怀中,马儿又拖着马车跑了好几丈。   酸菜摔在地上, 爬起来就追, “小姐!”   眼看着要撞上石壁,凤千瑜当机立断,猛地抽出长剑,钉入石缝中,强行拽停了马车。   沈郁摔得脑袋都不清楚了, 她从九千岁怀中爬起来, 手上湿漉漉的,好像是血。她颤声道:“九千岁, 你伤到了?”   他紧抿着唇, 白衣的衣服上浸出了血迹,他一把抽出长剑割断缰绳,将破碎的马车和发疯的马儿彻底断开联系。   巨石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头顶的石头忽然朝着他们砸下来, 凤千瑜护住她的脑袋一个翻身滚出去,起身将她拽入缝隙之中, 躲过了一次灾祸。   “都到我这里来!这里可以躲避!”晋斐找到了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让他们暂时避一避,顺手也将酸菜拽了进去。   巨石“碰——”的落地,砸在窄小的狭道上,将唯一的出口全都给封死了, 悬崖上的小石头也跟着滚落下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用出去看也知道外面堵成了什么样。   万幸的是大家躲避及时,都没受伤,后来晋斐突然想起了什么,“咦,沈郁呢?”   酸菜坐在地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小姐还在外面,你们谁去救救她……”   外面早就被石头埋住了,便是有人也不可能活着,沈郁带来的几个侍卫,都跟着擦起了眼泪,似乎也认定了这件事。   晋斐不肯信,又喊了几嗓子,果真没人回话,他懊恼地捶了捶石壁,他不该跑那么快,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根本就来不及救人。   严树心里也不是滋味,“怪我怪我,非要急着走,如果不是我……”   酸菜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小姐!你怎么就丢下我了!”   隔着厚厚的石壁,那头忽然传来了沈郁幽幽的声音:“我不介意把你带走。”   小五小六吓得抱在了一起,“鬼啊!”   酸菜也吓得没了声音,抽抽搭搭地哭着,都不敢哭得太大声,“小姐,你、你还活着?”   沈郁被气得说话都咳嗽,呛了好多灰。   方才九千岁为了救她,肩伤又撕裂了,流了好多血,她忙着帮他止血,根本没空搭理他们,直到酸菜哭哭啼啼了起来,她才忍不住开了口。   “我还没死,要哭丧等下次。”   结果酸菜还是“呜呜”地哭个不停,“小姐没事就好,刚才吓死我了,呜呜……”   凤千瑜倚靠着石壁,狭小的空间里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的存在,她有些急切地呼吸着,用衣裙压住他的伤口,丝丝光亮照在她的脸上,染了血迹,那双眼睛格外明亮,认真起来的沈郁真的有种动人心弦的感觉。   他忍不住擦了擦她脸上的血污,她也没在意,专注地为他绑伤口,也幸好止血及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这伤口反反复复撕裂,别说好得慢了,就算真好了也肯定会留疤。   说起来她还有些愧疚,九千岁两次旧伤复发,好像都是因为她。   她感叹道:“九千岁估计要留疤了。”   他的皮肤本就光滑如玉,曾经的伤口愈合为浅浅的印子都还清晰可见,这么长的一条伤疤,实在是太可惜了。   凤千瑜倒不在意这些,他用修长的手指拢了拢衣衫,遮住骇人的伤口,雪色的白衣染上点点鲜血,就宛如娇艳绽放的牡丹花,竟有一种叫人欲罢不能的风情。   沈郁忍不住问:“这怎么伤的?”   “执行任务时伤的。”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机密,每一句话都不曾对外人提起,“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伤,这次确实是遇到了棘手的人,不仅受了伤,还数次走火入魔。”   沈郁忍不住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以前也是秋罗门的人,后来叛逃师门,站在了皇上的对立面,所以皇上让我去除掉他。”   凤千瑜说得很缓慢,他的事情就连罗褚他都不愿提,可是今日却愿意告诉她。   “他是我的大师兄,是我很崇敬的人,他那个时候一直拿我当小师妹来疼,后来发现我是男儿身,便与我拔刀相向,刺了我一剑之后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郁听白锋提到过,那个时候全门派的人都以为他是姑娘,后来澄清之后便对他多有厌恶,时常恶言相向。   “门派比试,我从来没有赢过他,最后一次比拼也是惨败,我拼命练功,可却逃不过他给我的阴影,他逐渐就成为了我的心魔,每次与他交手,心里都有一个声音,说我打不过他,只会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侧着削薄的脸庞,这还是第一次与人说起自己的心事,不知道为什么,藏在他面具下的一切,他都情不自禁地想要说给她听。   “那日我接到任务,去之前并不知道是他,与他较量了三百回合,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认出了他,心魔便出现了,无论我怎么控制自己,都逃不过心魔,最终的结局也是惨败,回去之后更是数次走火入魔。”   他就像是黑夜里的利刃,冰冷的目光中透着冷冽,谁敢靠近,就是自寻死路。   “我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会伤人,有时候会被人伤,反反复复地久了,所有人都在害怕我,都在离我而去,我都习惯了。”   他只要一走火入魔,便是失了心智,无论是不谙世事的暮玉,还是冷血无情的九千岁,都是藏在他心里不同的自己。他压抑得太久了,有时候便会通过这样的方法,把心里的情绪都释放出来。   沈郁忽然有些理解他,她伸手轻轻将他的乱发拂到脑后,手上满是血迹,她又连忙收回来在衣裙上擦了擦。   凤千瑜低头看着她,冷冽的神色慢慢变得有些复杂,“只有你,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你好像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   “其实不管九千岁变成什么样,都是同一个人啊。”沈郁笑得特别暖心,她懂那种孤独的感觉,所以特别感同身受。   她想要让他感受到一点温暖,便将手心贴在他冰冷的脸上,认真地看着他,“无论九千岁变成谁,不都没有伤害我吗?”   “沈大人,你知道吗。”凤千瑜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背,目光认真地直视着她,“每次你冲着我笑的时候,我都觉得你的心没有笑。”   你的心,没有笑。   “你不是真正的开心,我说的对吗?”   沈郁嘴边的笑意慢慢消失,她就这样直直地望着他,直到眼中布满了警惕。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她想收回手,他却紧紧抓住不放。   他转头在她掌心落下一个冰冷的吻,笑得危险而又禁忌,“被我说中了?”   那种真实刺骨的酥麻感一直传到她的脑中,让她整个脑子都“嗡”的一声,似要炸开了,“你、你……”   他抓住她的手,忽然俯身枕在她腿上,他将自己的后背和脆弱的脖颈都暴露在她面前,却安稳地闭上了眼睛,“沈大人,我有些冷,你身上暖和,不介意我靠一会儿吧……”   他竟然对她这么放心。   沈郁的心好似被他柔软了下来,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伸手抱住了他,驱散他身上的寒冷。   她想起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她以为自己会这样肮脏的死去,可是那个人,却在她绝望之时拉了她一把,救下了她的命。   沈郁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瞬间,她甚至时常梦到当时的情景,直到确认了那人就是太子爷,才慢慢转移了对那个瞬间的留念。   她想,自己对九千岁而言,是否也是那样的存在?所以他才会缠着她,找寻着安全感,在她面前毫无防备……   她慢慢将头放在他肩膀上,他的身上有一种非常舒服的冷香,她对他一点也不排斥,哪怕是再亲密的接触,她也不觉得害怕。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当初太子爷救她的时候,她分明对他一点也不排斥,为何回来之后,却时常因为他的接触而感觉害怕呢?   沈郁微微动了一下手指,她的手被九千岁握在掌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她想起当年那个人抓住她的手时,好像也是这样一双冰冷的手,在那漫天雪地之中,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救她的不是人,而是雪幻化而成的妖。   沈郁正想得出神,隔壁忽然传来动静,晋斐在联合众人搬开石头,企图搬出一条求生之路,可是那些石头都压在一起,搬动一个都费劲。   角落里的严树正想着办法,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丝丝凉风,他趴在地上查看了一下,发现这条缝隙好像与外界相同,“你们快看。”   “大人,怎么了?”小五举着火把过去,说着他的方向去看,好像隐隐能瞧见一些亮光,“咦,这里能看到光。”   严树拿了一根树枝,刨了刨地上的土,是松软的,他一下子就有了底气,“这里通往外面,土是松软的,只要刨出一人通道,我们便可以从这里离开。”   这方法一听就靠谱多了,众人立马就有了激情,撸起袖子就开始干。酸菜抽抽搭搭地问:“那我家小姐怎么办?”   严树也想过这个问题,“等我们出去了,再找人来挖开石头,动作麻利点,一定可以在天亮前赶回来。”   酸菜擦着眼泪点头,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赶紧与隔壁的沈郁沟通了此事。沈郁也表示赞同,她自己其实并不害怕,她只是有些忧心九千岁的伤,千万不要再恶化。 第71章 得救   靠在她的怀里, 真的很温暖,凤千瑜不知不觉就浅睡了过去。   他想起了在霖山练武的日子,为了追求最高的功法境界, 他把自己泡整个人都在冰泉里。空无一人的山洞, 寒冷蚀骨的病床,他独自啃食着寒冷寂寞, 温暖一词对他而言太过奢侈。   他禁不住往她怀里钻, 贴着她滚烫的掌心,原本发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   沈郁感觉九千岁有些不对劲,一直在发抖,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上竟是有些发烧。他推了推他的肩膀,“九千岁?”   凤千瑜似在梦魇之中无法清醒,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 蹙着眉头,额头上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浑身烫得似火, 又冷得发抖。   他的伤一定是恶化了。   沈郁有些着急,也不知道严树他们出去了没有,她摸索着将他扶起来, 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尽量不要压到伤口。她想着九千岁身上有伤,应该会随身带着伤药, 便壮着胆子往他怀里摸了摸。   九千岁是看着瘦,摸着却结实,好不容易摸到了药瓶,凤千瑜醒了过来,当场抓住了她, 气氛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他发烧了,面上染了三分绯红,七分朦胧,直勾勾地看着她,“沈大人这是?”   沈郁赶紧收回自己的手,“我只是想找药,没有别的意思。”她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赶紧把手里的药瓶摊开。   凤千瑜像没骨头一样靠在她身上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连呼出的气息都有滚烫,“那就劳烦沈大人为我上药了……”他轻轻掀开了衣裳,露出肩膀,他的肌肤白得像雪一样,即便是黑夜里都好似透着光。   沈郁不敢乱看,一心一意地帮他上药,那伤口再三撕裂已经是惨不忍睹,她撕了自己的衣裙帮他包扎伤口,忍不住问他:“九千岁身上明明带着伤药,为何却不说?”   凤千瑜显然是不太在意,他含糊不请地说道:“我忘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伤了痛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慢慢地也就忘了。   他微睁着眼睛,望着沈郁认真的侧脸,她的眼神真的好温柔,温柔到让他想将她拥入怀中。当想法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时候,他连忙闭上眼睛,阻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想吓到了她。   可是闭上了眼睛,那种想法好像更加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肌肤,还有她垂落的发丝,又柔又软。无论他是暮玉,还是九千岁,她好像一直一直都是这样真诚地待着他。   他忍不住揽住了她的腰,感觉到她的紧绷,又失落地松开了手。为什么她明明离他这么近,却感觉隔得那么远……   沈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那么烫,“九千岁,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凤千瑜忽扇着睫毛,靠在她怀里,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又偷偷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软绵绵道:“沈大人,我头好晕。”   沈郁扶住他,“要不你靠着我休息会儿。”   “嗯。”凤千瑜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语气有些撒娇,“沈大人的手好凉,我头好痛,凉一点舒服些。”   他的声音一软,沈郁的心都跟着软了,他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他需要自己的照顾,她不应该推辞。   过了许久,那边才传来酸菜的声音,通道已经挖通了,他们这就回去找救兵。他们走后,沈郁才开始细想为什么,黑暗里她的脑子异常清醒,越来越觉得这些巧合很诡异。   就好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们入瓮,算准了他们会这个时候路过,巨石滚落分毫不差。有人在监视他们?还是那个店小二一直在撒谎?   黑暗里连虫鸣的声音都听不到,沈郁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人说着什么“不能再等”,那腔调听着好像俞都的口音。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突然察觉到危险的气息,随后一阵凌乱的脚步走过去,有人点了火,有什么东西被“噗嗤”一声点燃了起来。   不好!   沈郁明显闻到了火花的味道,他们想再炸一次,把他们活埋在这里!这根本就不是谋财,这是害命!   她紧张得声音都哑了,“九千岁!”   凤千瑜忽然睁开了冰冷的凤眼,眼中折射出嗜血的光芒,他反手捂住沈郁的嘴,眯起眼睛“嘘——”了一声,那双狭长的眼睛在黑夜里十分冷静。   “噗嗤”的火花声忽然断开,紧接着是刀刃入肉的声音,外面响起一阵惨叫,刀光剑影此起彼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沈郁怔住,还没回过神,便听到外边传来白锋的声音:“暮玉,都解决了。”   凤千瑜轻轻“嗯”了一声,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那双眼睛平静而从容,仿佛这些事情于他而言微不足道。   沈郁却感觉自己似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抬头望着平静的九千岁,心里都还有些后怕,“九千岁早就知道了?”   他点头。   她顿时有些动容,“九千岁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以身涉险?”   凤千瑜忽然笑了,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因为要保护你。”   沈郁“哄”得一声就红了脸,耳垂都红得滴血,真是要完了,这怎么扛得住?   石头一块一块地被搬开,沈郁终于终于重见了天日,外面清一色全是戴斗笠的人,当头那个应该就是白锋。凤千瑜先将她推了上去,沈郁腿有些软,爬不上去,白锋就伸手想拉她一把,结果沈郁顿时就收回了手。   白锋一愣,“沈大人嫌弃?”   沈郁一边讪笑着说“不嫌弃、不嫌弃”,一边卖力地往上爬,愣是没碰到他衣角一下,回头还拉了凤千瑜一把。   这还叫不嫌弃?   白锋看得瞠目结舌,连连摇头,回头瞧见凤千瑜浑身都是血,立马就拧紧了眉,“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凤千瑜还是那般风轻云淡的模样,他伸手捂住肩膀,若不是那身血,从他的神情上根本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旧伤复发了。”   白锋跟上去,“上次的伤?”   凤千瑜抿着唇,算是默认了。   白锋立马就急了,絮叨了起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这伤口深,千万要注意,千万要注意!不到万不得已最好手都不要抬,你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吗?”   沈郁听得有些尴尬,其实她想说九千岁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是故意的……   白锋絮絮叨叨了半天,那聒噪的模样让沈郁想起了一个人,她略带打量地看了他一会儿,越看越觉得……有点像罗大人?   白锋在那说了半天,结果凤千瑜一个字都没听,气得他“哼”了一声,扭头看到沈郁探究的目光,立马就闭上了嘴。他移了移头上的斗笠,捂得更严实了,扭头去指挥旁人把现场收拾干净。   沈郁小跑着跟上九千岁的步伐,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们不等罗大人吗?”   “不等。”他说完之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就看到沈郁笑得一脸灿烂,顿时就明白自己是被她算计了,“你怎么知道是罗褚?”   “我猜的。”沈郁吐了吐舌头,猜中之后心情好了许多,原以为白锋是个寒冷的剑客,结果是个话痨,真是幻灭呀。   夜路并不好走,凤千瑜点了一个火把,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只是走太快了难免有些磕磕绊绊。   沈郁跟着走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对,“九千岁怎么还在往前走,我们不回去处理伤口吗?”   “前面有镇子。”   “可是严大人他们还在后面呀。”   “不跟他们走。”   他每句话都是只说一半,又不说完,急得沈郁跑到他面前,拦住了他,“我们为什么不跟他们走?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得救了。”   凤千瑜险些撞到她身上,赶紧停了下来,他隔着面具认真道:“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你不能跟他们走,你跟我一起。”   这孤男寡女的多不合适?   沈郁别扭了起来,“那酸菜他们怎么办?”   “白锋会护着他们。”凤千瑜怕她担心,又解释了一番:“你不在,他们自然就不会被盯上,你安心跟着我,我会保护你。”   沈郁听明白之后反而有些放不开了,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黑夜里看不清她的面色,其实有一点红红的。她跟在他身边小跑了一会儿,心里一直在胡思乱想,忽然绊倒了什么,“哎呀”一声扑到了九千岁腿上。   她跪在地上,下意识就抱住了他的大腿,他垂头看着她的时候,她也正抬头望着他,双目在黑夜中对视的时候,尤其显得惊心动魄。   沈郁的心“扑通”一阵乱跳,她赶紧爬了起来,慌乱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脚滑脚滑……”   凤千瑜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牵起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沈大人跟着我。”   沈郁乖乖跟着他走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诶?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又开始胡思乱想,直到湿哒哒的鲜血打湿了她的手心,她才后知后觉地喊了起来:“九千岁,你流血了!”   他“嗯”了一声,脚步有些踉跄,随后将她拉到身前,软绵绵地挂在她肩膀上,“我走不动了,劳烦沈大人带我一段。”   沈郁也没含糊,立马扛着他往前走,马上就要到前面的小镇了,她隐约能瞧见灯火。   凤千瑜趴在她的背上,忍不住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之前困在石缝中的时候他就想这样抱住她了,忍住没动手。现在终于抱住了,她的身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挺拔,反而又瘦又小的,衣袍下空空荡荡,好像稍稍一用力就会把她给压垮了。   可是他却喜欢得不想起来,他就想这样压着她,一直压到她扛不住了,再换他来。 第72章 谈心   沈郁扶着他来到小镇上找了个医馆, 处理了一下伤口,随后找了个客栈,简单休息整顿, 天亮便启程。   她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裳, 尽量让自己不要太显眼,凤千瑜为了照顾她, 也是去买了辆马车, 他坐在前头驾马,带着斗笠,身侧佩着剑,看着便不像好惹的人。   从这个小镇穿过去,就到了潮州, 沈郁饿得前胸贴后背, 想着酸菜他们还没到,就拉着九千岁去吃东西。   她一眼就看中了胡辣汤, 非要拉着凤千瑜一起喝, 两人挤在小桌子前,她一口气喝光,辣得浑身通透, 坐在她对面的九千岁却皱着眉头, 碰都不敢碰一下。   俞都人吃不得辣,九千岁也是。沈郁刚开始也喝不习惯, 可是喝了几次之后,就跟上瘾了一样一喝就停不下来。   她撕了一块香喷喷的馍递给他,“九千岁你就着这个吃,不辣的,你尝尝。”   凤千瑜抿着唇, 接过她手中的半块馍,咬着硬硬的,泡了汤吃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他吃完馍,又喝了两口汤,酸酸辣辣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再喝,喝完之后有些上头,他额头上都出了冷汗,嘴唇也辣得红红的。   沈郁很快就喝光了一碗,拍着桌子,“老板,再来两碗!”   凤千瑜就跟看怪物一样看着她,等胡辣汤端上来之后,他没忍住又喝了几口,当真是越喝越辣,越辣越想喝,一会儿就喝了个底朝天。   喝到最后,凤千瑜感觉都要吐火了,沈郁火急火燎地买了两根冰棍,塞了一根进他嘴里。凤千瑜愣住了,冰棍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冰冰凉,一下子就去了胡辣汤的辣味。   她笑得眯起了眼睛,又拽着他的衣袖,一边走一边跟他说:“九千岁,来来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就这样带着九千岁吃遍了大街小巷,吃到最后撑到要窒息了,走都走不动,两人坐在江边上,吹着江风,慢慢消食。   沈郁趴在栏杆上,晃荡着双腿,偏头望着远处的利江大桥,它连接着太宸以外的地方,无数商户往来互利,在阳光下犹如一条繁盛的康庄大道。她忍不住伸手指给凤千瑜看,“九千岁你看,那就是利江大桥。”   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阳光照耀在她指尖,像跳动的火光,晴朗明媚。   凤千瑜淡淡地“嗯”了一声。他趴在她手边,肩并着肩,认真耐心地听着她说话。   “当初修建的时候,朝中好多大臣反对,说太宸本就繁茂,根本就没有必要与他国互通。后来还是章大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了先皇,这才有了利江大桥。”   “你看现在,太宸因为利江大桥有多繁茂?周围的小国都来向我们朝贡、进献、学习,为太宸带来数都数不清的好处。”   沈郁趴在手臂上,望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江面,“可是三十年前修建的时候,遇到了很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全都是章大人去一一克服。那时人力物力都匮乏,利江大桥耗时耗力,远远看不到结果,朝中数位大臣弹劾,中间还曾一度停工,万幸,章大人还是全都扛了下来。”   “朝中这么多大臣,我最崇拜尊敬的便是章大人,他在位三十余年,一直想着怎么让百姓过得更好,让百姓安居乐业。为官之后,皇上本来是想让我户部廖大人手下做事,我去了一阵子,可最后还是想方设法去了章大人手下。我觉得利国,首先就该是利民,只有百姓富庶,国才会跟着变得强大。”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又觉得九千岁不一定想听,声音越说越小,倒像是自言自语。   “可是有时候也觉得迷茫,我真的适合留在工部吗?论大局,我不如章大人十分之一,论经验,我比不过严侍郎,论圆滑,也不如工部右侍郎,好像工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她的语调微微有些失落,说完之后没有听到九千岁的回馈,便回头去看他是不是睡着了。他枕在她的手边,安安静静地听着,她一回头,就撞进他柔软明媚的眼中。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笑着对她说:“所以你还在认真努力地学习啊。论大局观,严侍郎比不过你,论圆滑,章大人不如你,论经验,右侍郎什么也不会……其实仔细想想,你才是工部最厉害的人。”   沈郁听得耳根子都臊得慌,她嗔怒道:“哪有拿自己的长处,去比他人短处的?”   他揉着她的头发,非得要给她揉乱了,让她气得瞪眼,“可是沈大人还这么年轻啊,等你沉淀完自己,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他柔软的嗓音就像温柔的风一样,能够抚平一切伤痕,临走又掀起阵阵波澜。她不禁屏住了呼吸,望进他认真的眼里,他一笑起来,阳光都变得明媚了几分。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是这样干净明晰,以至于无论旁人怎样说他的坏话,她都认定他是个温柔的人。   因为一个人的眼睛,不会骗人。   “咦?沈大人?”   沈郁恍然回神,转头望着远处的晋斐,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朝着她挥手。她也下意识地抬了手,招呼他们过来。   旁边的凤千瑜忽然抬了头,他淡淡道:“沈大人,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沈郁还没反应过来,那头晋斐已经咋咋呼呼地叫了其他人,“酸菜,快过来,你家小姐在这边!”   酸菜被他喊得晕头转向,在周围找了一圈,“在哪呢?在哪呢?”然后一抬头,就瞧见沈郁朝着她招手,立马就冲了过去。   “啊!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她扑过去把沈郁抱住,忽然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叫声,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光顾着赶路,都没吃东西……”   “你们先去吃东西吧。”沈郁提议道,“我跟九千岁已经吃过了,你们去吧。”   严树点头赞同,“沈大人,要不你们先去县府,我们一会儿整顿好就过去。”毕竟也不能太风尘仆仆地就过去,不然潮州的知州瞧见了,还以为他们俞都来的人都这么没礼数。   沈郁明白,“那行,到时县府见。”   等他们几个走后,沈郁耳边都还回荡着方才九千岁说的话,混杂在风中当中,她的耳根子忽然有些发红。她就站在他身前,穿着普通的衣裳,身子娇娇小小的,目光忐忑地望着他,跟她在朝中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九千岁想跟我说什么?” 第73章 划船   凤千瑜笑, “你想去霖山吗?”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带起柔软的发丝,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温柔, 沈郁忽然在想, 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可惜他们终究要回俞都, 等回了俞都, 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凤千瑜抬起温和的眼,手指穿过千山万岭,指着山的另一边,“霖山就在那一头,如果沈大人愿意, 回去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霖山看一看。”   沈郁有些惊奇, “霖山不是很隐蔽,外人一般都不能进吗?”   “现在没以前那么严, 沈大人可以跟着我上去。”凤千瑜一边说着, 一边回忆,“如果运气好,还可以在山上看到雪, 霖山的果子特别多, 山特别高,站在上边还可以看到云。”   “真的假的。”沈郁睁大着眼睛, 不敢相信,“九千岁莫不是框我?”   “真有,不信你跟我去看看。”   沈郁想都没想,“看看就看看。”   “可是只能你一个人。”他说完又重复了一遍,“我只带你一个人上去。”   沈郁的脸有些泛红, 江风吹着稍稍缓解了许多,她想着回到俞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虽然心里有些不安,但她还是大着胆子答应了下来,“那就我一个人。”   凤千瑜笑了起来,他毫不避讳地说道:“我从小就在霖山长大,后来入宫做了执笔,再后来又升了监国,变得特别忙,我已经很久没回过霖山了,突然瞧见,就很想回去看一看。”   沈郁觉得有些奇怪,“九千岁不是十二岁入的宫吗?先是做的小太监,后来才是执笔。”   九千岁听完“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撑着栏杆,没骨头似的倚着,“谁跟你说我十二岁入的宫?我十年前还在霖山练武,算下来,应当是七年前进的宫,皇上问了我几个问题,随后就封了执笔。”   “可是史书不是这样记载的……”   “史书?史书都是我亲笔写下的,你信我,还是信史书?”他勾着凤眼,忽然扬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没想到沈大人这么关心我,还特意跑去查了史书。”   沈郁连连反驳:“没没没,随手一翻。”   她坐在户部,就差翻了个底朝天。   “哦——”凤千瑜似是会意,可那神情还是意有所指,看得人心里挠抓着痒,“话说沈大人出门,怎么不带着我送你的长命锁?”   沈郁下意识摸了摸,果然没戴,她古怪地看着九千岁,“你怎么知道我没戴?”她裹着衣领,又没露出脖子,她自己都没发现,他怎么知道。   “沈大人要是戴了,就不会遇到危险了。”他的眼神透着高深莫测,就像当时将锁送给她那般神神秘秘,“大师开过光的锁,有灵性,我早就跟大人说过,一定要随身携带。”   沈郁听得云里雾里,差点就信了。   她忍不住问:“九千岁真会算命?”   “略懂皮毛。”   清风拂过凉水,带起的风都有些湿润。沈郁把吹乱的头发拂到耳后,轻声念叨着:“那九千岁帮我算算,我以后可会长命百岁。”   “戴着我送的锁,当然会长命百岁。”   “那沈家么?沈家还在吗?”   “你还在,沈家当然在。”   沈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谈论这种事情,九千岁可是绝后的人,自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吹着清冷的风,感觉前几日的烦躁都烟消云散,她靠着栏杆,想着九千岁的过去和未来,忽然很想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九千岁可曾后悔过?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   他坦荡道:“有些事由不得我来选择,当然没有后悔可言,我能选择的事,自是随心选择,又怎会后悔。”   沈郁睁大着眼睛,有些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难不成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在脑补,九千岁根本就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正胡思乱想着,九千岁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朝着江边停泊的花船走去。   “九千岁要去哪?”沈郁抬头问他,他没回话,径直走过去问船家:“这船能全包吗。”   船家愣了一下,他的船可以坐五六十人,还没遇到过要全包的,“可以是可以,就是要贵些。”   凤千瑜从怀中拿出一块金锭子,放在他手心里,沉甸甸的,“这船我包了,劳烦船家帮我清一下场。”   船家眼睛都看直了,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居然是真的,这金子买他的船都绰绰有余了,简直是赚大发了。周围等着上船的人都发出了惊呼声,羡慕得紧,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大户人家,以前都没见过。   船家清完了场,又跑过去问他:“公子,你们需要几个划船手?”   “不需要。”   船家听得云里雾里的,这不要划船手怎么走?这船光是起步都要四五个划船手。   凤千瑜带着沈郁上船,解开系绳,岸边的人都在看热闹,看他一个人怎么把船划出去。   凤千瑜先是卷起了衣袖,然后慢条斯理地系好了衣袍,那白皙的肌肤一露出来,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怎么可能会划船?   只见他踩在船头,揽起衣袍,回头让身后的姑娘坐稳,随后长腿一蹬,偌大的花船竟然自己动了起来,慢慢悠悠地朝着江边飘过去。   “哎呀,真动起来了!”   “这力气,不得了!船家看到没?”   “少年好腿力!厉害!”   沈郁跟着船身摇晃了几下,瞧见花船自己就动了起来,离岸边越来越远,心里也不禁有些佩服,九千岁就是不一般,力气真大。   凤千瑜就站在船头,撑着长杆,慢慢悠悠地划动着花船。他微微撸起袖子,扎起了长袍,可当衣袍吹起来的时候仍然有种仙姿卓绝的既视感。   长风吹过他的长发,白衣鼓风如诗如画,他的侧脸看起来特别冷清,行到江中烟雾缭绕之处,白玉掩面,恍若画中隔世的仙子,粼粼波光,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的风姿。   沈郁忍不住想。他穿白色的时候,如仙,穿石青色的时候,如妖,那他穿红色的时候,岂不是蛊惑人心的魔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凤千瑜放下手中的长杆,踩着摇晃的船身坐到她身旁,“上次在城墙上的时候,我就想带你去坐花船。”   沈郁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九千岁是想带着我,直接从城墙上飞下去的那种吗?”   凤千瑜转头看着她,一脸“你怎么知道”,认真道:“我真这么想。”   她听完,“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九千岁你别开玩笑了,那么高飞下去,别把人船给踩塌了!”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也没解释,随后取下自己的面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沈郁瞥了一眼,赶紧回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对面,心跳又“砰砰砰”地快了起来,“九千岁怎么动不动就摘面具?”   “这又没人。”长发垂落下来,在风中肆意飞舞,他的神情特别淡然,觉得在她面前摘面具是一件特别自然的事,“反正沈大人又不是贪念我的美貌,就算摘了也不会看我一眼,摘与不摘又有什么区别。”   沈郁本来想转头,偷偷看一眼,听到他的话赶紧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直视着前方,“九千岁说得极对。”   他听完又轻轻笑了起来,抬头望向正襟危坐的沈郁,还真是一身正气凛然,“沈大人喜欢的应当是有才华的人吧?怎么会因为好看的皮囊就动了心……”   沈郁认真点头,“对对对。”   花船摇晃了一下,凤千瑜忽然凑过去贴得更近了一些,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就连气息都带着灼人的暧昧,“我跟沈大人正好相反,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像沈大人这样的长相就正好是我喜欢的……”   沈郁白皙的面皮“哄”地一声变得通红,她害怕他再说出什么撩人不要命的话来,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站了起来,“九千岁,你快别说了!”   船身摇晃了几天,她有些站不稳,凤千瑜顺手拽了她一下,“小心。”她跌入他的怀中,将他扑到了船上,手上的白玉面具“噔”的一声落到了船底。   沈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他的脸,那双眼睛好似浩瀚星海,掩在睫毛之下,轻轻煽动着,拨开丝丝涟漪。   花船就在此刻划到了利江大桥底下,光线瞬间就暗了下来,可是越是暗,越是能看清他细腻如水的肌肤,唇如桃花,脂如凝玉……粼粼波光洒在他的白衣上,太过旖旎,他就像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没有经过任何雕琢,本身就带着惊艳绝绝的美。   花船缓缓穿过利江大桥,阳光洒落下来,他被刺得眯起了眼睛,肌肤也随之镀上了柔和淡雅的光芒。沈郁看得越发晃神,随着花船泛起涟漪,她的心思好像也被撩起了阵阵涟漪。   九千岁微眯着妖精,嗓音略微有些暗哑,喊了她好几声:“沈大人——”   沈郁回神之后都还有些愣怔,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九千岁,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站稳!”   他又笑了起来,“我知道。”   那一瞬间就仿佛百花绽放,万物都失了色彩,他的容颜娉婷艳丽,就连声音都带着醉人的醇香,一不留神就会掉入涟漪当中。   沈郁在那一瞬间,仿佛听到了心里“噼里啪啦”一阵开花的声音。   她知道他笑起来很好看,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好看,她看得脑子里都晕乎乎的,手足无措地捡起手边的面具,赶紧给他戴上。   “九千岁,面具不要乱摘!万一被别人瞧见了怎么办,你听我的……”她一脸义正言辞,耳根却红得透明,凤千瑜什么也没有说,他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笑了笑。   “嗯,不乱摘。” 第74章 蚁穴   沈郁带着九千岁姗姗来迟, 严树已经与知州彭任大人谈妥了,正准备去利江大桥勘察一番。酸菜有些兴致缺缺,就不想去, 小五小六也表示想休息一下, 沈郁便留了九千岁好好养伤,自己带着晋斐跟过去。   路上提起白锋护送他们的事, 言语之间尽是感谢之意, 似乎都不知道白锋就是罗褚。小将军提起白锋可来劲了,一直跟沈郁说他怎么怎么厉害,剑法怎么怎么好,路上遇到劫匪的时候他是怎么一个打十个。   沈郁听得入迷,还问他:“你觉得白锋厉害些, 还是九千岁厉害些?”   晋斐想都没想就回答, “那当然是九千岁了。沈大人你不知道吗?九千岁可是太宸国的第一高手,那高手榜上的所有人, 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是吗?”   “是啊, 每年挑战他的人数都数不清,但是九千岁一般不出手,一出手必然要命, 所以挑战他的人慢慢就变少了。”   “真有这么厉害?”沈郁有些遗憾, “可惜我没见过他出手。”就连他跟晋斐打起来的时候,他也只守不攻, 连剑都没拔出来。   晋斐先是胡乱吹嘘了一通,最后挠挠头,傻笑道:“其实我也没见过他出手,只是道听途说,据说九千岁杀完人, 就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连瞳孔都是赤红的,特别威风。”   瞳孔都是赤红的?沈郁想到那天陌生的九千岁,险些杀了她,他的瞳孔那个时候就是红色的。莫非他只要一动杀心就会失控?   前边到了利江大桥,知州彭任指着腐烂的桥头给严树看,这以前都还好好的,就是这几年,不知为何桥头总是出现孔洞,石头里边都开始腐烂,彭任命人加固过几次,但是没用,治标不治本。   沈郁跟着严树一起蹲在桥头观看,那些孔洞确实出现地莫名其妙,当年修建利江大桥的时候,选的都是上好的石头,火烧都烧不烂,不可能说泡了水就烂了。   严树看完直摇头,丝毫没有头绪,“沈大人你看呢?”   沈郁扒拉了一下周围的泥土,也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就是土质比较松软,她问彭任:“知州大人有没有派人查看过,是否是人为?”   “绝不可能是人为,这两边桥头都有侍卫巡逻,白天也是来来往往,不可能有人动手。”   沈郁分析了一会儿,也是摇头,“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情况,你说那石头放在河中,也是上百年都不会变质,不可能说是水的问题。”   这话倒是点醒了彭任,他连忙起身指着江中的水柱,“大人说的对,您看那边泡在水中的石头,就一点影响都没有。”   沈郁跑去看了一圈,果真是,那水中支撑桥体的柱子一点事也没有,既然不是水的问题,那就是土的问题了。   她伸手捏了一小绰,仔细摩挲,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偶尔爬过一两只蚂蚁,也都是正常现象。为何以前都没事,最近几年才开始?   严树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了一把土,用小布包好,准备带回去查看。沈郁在桥头站了许久,也是没有想明白原因,无功而返。   她回去之后,跑去跟严树准备探讨,严树正点着油灯,用小刀子轻轻分离泥土中的杂质,“严大人发现什么了吗?”   “你看。”严树挑起泥土,全都松松软软的,“泥土都沙化了,但是又特别松软,我怀疑那桥头底下藏着蚁穴。”   “跟蚂蚁有关?”沈郁觉得太奇怪了,“小小蚂蚁又啃不动石头,怎么会跟它们有关。”   “沈大人,你要时常住在乡下,你就会发现没有什么是虫蚁不能破坏的,谁家房子底下要是出了一窝蚂蚁,两年不管就给你啃烂了。”   沈郁确实没留意过,猛然听严侍郎提起,觉得特别稀奇,“那石头也能啃吗?”   严树也在想这个问题,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觉得石头上的孔洞应该是跟虫蚁有关,“沈大人既然好奇,为何不去证实一下?”   沈郁第二天就去证实了,她带着晋斐和酸菜过去,把土一挖起来,除了一些细小的孔洞和偶尔一两只蚂蚁,还真没发现什么蚁穴。她蹲在地上,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拿了酸菜正在吃的桂花糕捏碎了扔在周围,果不其然,蚂蚁们就从小小的孔洞里争先恐后地爬出来。   “呀!”酸菜惊呼,“好多蚂蚁!”   晋斐顺着孔洞继续挖下去,越挖越多,孔洞也越挖越大,数不清的蚂蚁开始疯狂逃窜,可是仍然没有挖到蚂蚁的老巢。小将军不信邪,一个劲地往里挖,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都没想到经常路过的桥头底下竟然藏着这么大的蚂蚁窝。   后边知州也带着严树来了,小五小六也加入进来,三个人挖了许久,才终于挖出了蚁穴的全貌,里面藏着数不清的虫卵,还有一只肥大的蚁后,那场面着实是有些震撼。   严树认真道:“看来真跟蚂蚁有关。”   小五苦笑着说:“诸位大人,这底下的蚁穴根本就挖不完,这可如何是好?”   沈郁等人围着蚁穴,都陷入了深思。   “用火烧。”   “这么深如何烧得透?”   “用水灌。”   “只怕除不干净。”   “用药?”   “使不得,使不得,这还连着利江……”   沈郁思索了一下,“要不用毒烟熏吧。熏完重新换石头,每月定时熏一次。”   毒烟熏完会往上跑,不会污染水源,而且熏起来也方便,每月定时一次定能遏制虫蚁。   严树连连点头,“这法子好。”   知州立马就差人去办此事,严树又跑去桥头去查看,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午时正是人流最多的时候,两头的侍卫都开始限流,后边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过去。   沈郁以前来过,人流根本就没有这么多,没想到这几年发展下来,来往之人已经多到桥梁无法承载。她奇怪地问:“严侍郎,为何章大人不考虑再修一座桥梁?”   严树连忙摆头,“沈大人你有所不知,三十年前的利江跟现在的利江完全不一样,当年水位还没这么深,修这座桥都失败了无数次,更不用说现如今这么湍急的水流,根本就做不到再修一座。”   所以利江大桥的成功是无法复制的?沈郁有些意想不到,立马追问:“那再过十年二十年,大桥跨了,又该如何?”   “哎,章大人现在就是在愁心这件事,若真有谁解决了此事,那当立一大功。”   沈郁默默记下了此事。心想,还真是来对了,她现在迫切需要一件大事证明自己。 第75章 醉酒   随后的几天沈郁一直跟着严树里外奔波, 走得早,回来得晚,基本没怎么歇过脚, 最后终于将修缮之事全面搞定。   知州彭大人为了庆祝, 特意订了酒楼,邀请沈郁他们前去。沈郁想着九千岁有伤在身, 便为他推了此事, 反正知州他们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去也没关系。   酒宴之上歌舞升平,大家都喝得有些上头,严树不胜酒力最后被小五小六抬着回去。沈郁也喝得晕乎乎的,趴在酸菜身上, 回去喝了一大碗醒酒汤才舒服了些许。   白日喧嚣燥热, 夜里起了一阵大风,终于清明凉爽了起来。沈郁摘下发簪, 拍了拍通红的脸, 酒意散去些许,望着窗外的明月,竟是越来越清醒。   忽然窗户被小石子打了一下, 沈郁探头出去, 也没瞧见人,然后额头就被打了一下。她捂住脑袋, 连忙道:“九千岁,你别扔了!”   凤千瑜停下了手,他坐在房顶上,望着触手可及的月亮,声音慵懒道:“今天的月亮特别大, 沈大人不上来看一看吗?”   沈郁偏头一看,果然是大。   然后她踩着小板凳,爬到了窗台上,又踩着凳子,努力垫着脚趴到房檐上。她终于找到了凤千瑜,他坐在屋顶上,长剑随身,手边还拿着一壶小酒,那姿态好不惬意。   “九千岁不好好养伤,爬这么高做什么?”   他轻轻笑了起来,随后懒懒起身,伸出指节分明的手,朝着她勾了勾,“沈大人也上来。”   沈郁试着爬了一下,完全爬不上来,她努力垫着脚尖,脚下的凳子移了位,她突然就踩滑了。凤千瑜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她跟前,抓住她的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拽了上来。   她扑到了他的怀中,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鼻尖碰到了他的白玉面具,又冰又凉。   沈郁赶紧坐了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缩着腿坐在他旁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真是脑子一热就上来了。   凤千瑜不似她拘谨,自顾自地躺在了上面,枕着手臂,望着又大又圆的月亮。俞都看不到这样的月亮,即便是爬得再高,也与月亮隔得很远,那里没有这么干净的天。   “沈大人,你也躺下来试试。”   他的声音干净而柔和,让她慢慢地没有那般拘谨,她尝试着躺下僵硬的后背,慢慢放松,终于瞧见了跟九千岁一样的风景。   那轮月亮仿佛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它的冰凉,月光亮如白昼,所有的一切都照耀在它的银辉之下,那么的柔和,那么的宁静。   沈郁这才发现,原来放弃一切世俗的观念,回归本真,才是最干净纯粹的自己。   她偷偷看了凤千瑜一眼,月光洒在他的白玉面具之上,就像镀上了一层银光。她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快了起来,忽然很想掀开他的面具看看他的模样,可是她没有那个胆量。   “沈大人在想什么?”   他忽然开了口,侧过身子看着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他的皮肤太过白皙,稍稍喝一点酒便会泛着桃花的粉色,就连那双眼睛也染上了旖旎。   他趁着她走神,伸手轻轻将她的乱发拂到耳后,认真看清她的脸,用带着醉意的嗓音轻声问她:“沈大人喜欢什么样的人?”   沈郁仿佛置身于海水之中,一不留神便会被海浪吞没。她捂住“扑通”乱跳的心,想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可她最终还是羞于开口。   凤千瑜枕着手臂,酒壶就放在他的手边,他仰头喝了一口,随后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沈郁这才发现他已经完全醉了,面上七分都是醉意,只剩下三分的清醒,他的眼神也越发迷离。她也不知道他喝了有多少,只是看到他身后的酒瓶子七七八八躺着好多好多,看来还真不是一瓶两瓶。   “九千岁喝了多少?”   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拽到了怀中,枕着她的手心,留念地摩挲着,轻声回答她:“喝了好多好多,沈大人不理我,我就一直喝,一直喝,喝到了现在。”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他轻声道:“沈大人太忙了,我想等你忙完了,再来找我,可你好像把我给忘了。”   酒意忽然冲上了头顶,沈郁也越发不清醒,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缓缓躺在了他的身边。她其实也隐隐感觉到,自己这样做是错的,可是身体就像沉铁一样,重得无法动弹。   人这一辈子好不容易才醉一回,真的有必要非要去清醒吗?   她慢慢放松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迷迷糊糊道:“再有下次,九千岁主动来找我不就好了……”   凤千瑜闻言,抬起了眼睑。他伸手轻轻触碰她滚烫的面庞,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觉。她靠在他的手心里,慢慢地闭上眼睛,就这样睡了过去,睡得毫无防备。   明月的银辉洒在屋顶,好似镀上了一层雪色,他的皮肤白到透明,微微俯身,长发散落之下,他低头在她唇角落下了一个淡淡的吻。   她什么也不知道,越睡越熟。凤千瑜有些不想破坏这样的气氛,过了许久许久,才俯身轻轻揽她入怀,将她抱进房间里。   沈郁被轻轻放在床上,似乎睡得有些不安,侧身压住了他宽大的衣摆,还下意识地捏着他的衣袖,怎么不肯松手。   凤千瑜脱了她的鞋子,把她塞进被窝里,垂头看着她的手,不知怎的,入了魔障似的没去挣脱,就地而坐,慢慢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长夜漫漫,温凉入骨。   第二天酸菜来拍门,“小姐,起床啦。”   沈郁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床边的九千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认真擦了擦眼睛。啊!居然不是幻觉!   她吓得缩进了被窝里,眼看着酸菜就要推门进来,她光着脚跑过去,一把按住了房门,“我还没穿衣服!酸菜你先别进来!”   酸菜嘟囔着:“小姐你怎么回事,没穿衣服还不关门……”   沈郁赶紧放下门闩,方才真的是要把她给吓死了,她正后怕着,就瞧见九千岁醒了过来,幽幽地看着她,“你、你醒了?”   他坐在地上,腿脚都坐麻了,撑着身子起身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光溜溜的脚。   沈郁努力想藏住,可是脚尖还是露在了外面,互相遮掩着,看起来特别局促不安。她颤巍巍地问他:“九千岁怎么会在我房里?”   凤千瑜没说话,他俯身将她抱了起来,转身放到床上,让她踩在自己的脚上,半跪着身子帮她穿鞋。沈郁吓得三魂去了六魄,连忙阻止他,“别别别,九千岁,我自己来!”   他没听,自顾自帮她穿上,“沈大人睡相实在是太糟糕,又是拽我的手,又是脱我的衣服,还说了一晚上的梦话……”   沈郁这才看到他的衣襟都被扯了开,白皙的脖子上还有一道红痕,簪子也歪了,头发也散了。他半跪在她脚边,面色如雕琢的白玉,细腻而光滑,面上还带着几分宿醉后的红晕,那身白色的衣袍活活生出几分旖旎之色来。   她瞬间红了脸,下意识捂住了鼻子,又觉得自己这动作就像是不打自招,连忙又放下了手,这一来二往更显得做贼心虚。   “九千岁你昨晚……”她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他轻声道:“衣袍被你压住了。”   就不能扯出来吗?沈郁正想反驳他,他忽然抬起了头,用那双干净无尘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都怪沈大人,不让我走。”   他不戴面具的时候那张脸真的好看到要人命,不光是那身好看的皮囊,他好像骨头都是美玉雕琢而成,由内而外透着惊艳绝伦。   美人在骨不在皮,原以为是一句妄语,直到见到九千岁她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寒意。都说瑶皇后的美,画师画不出十分之一,可是九千岁的美,却是真的画不出来。   算了,算了。   他长得好看,说什么都是对的。   沈郁瞬间就没了底气,声音也跟着小了下来,“那九千岁,也不能宿在我屋里啊,这叫别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凤千瑜仔细想了一下她的话,她没说不可以,只是说被别人看见了不好,下次不要被看见就行了。于是他认真地点了头,“好。”   沈郁连忙把九千岁从窗户塞了出去,梳洗完去用早膳的时候,彭大人还问她昨天休息得怎么样。她一下子就被粥给呛到了,偷偷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九千岁,他忽然微勾了唇角,沈郁顿时咳嗽得更厉害。   拜别彭大人,沈郁等着人也收拾收拾准备回程,走的时候九千岁忽然拦住了她,对其他几人说害怕路上再遇危险,所以还是他暗中护送沈郁,白锋护送他们。   沈郁心想,你就骗鬼吧。   还不是想偷偷回霖山。   严树自然是赞同,毕竟落石那事确实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里阴影,他那时甚至都在想,若是沈郁真出事了,回去会是什么下场?现在有九千岁护送她回去,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酸菜和晋斐都有些不高兴。   酸菜不高兴,是因为不能跟小姐一起走,感觉被嫌弃了。晋斐不高兴,是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到沈郁,没有发挥到他的作用。   可是不管怎么说,谁也不敢跟九千岁抢人啊,他说是护送那就是护送吧,没别的意思。   走的时候彭大人还多番感谢于他们,送了他们许多水果和吃食,沈郁心想,这彭任还真是接地气,她遇见过送银两、送礼的,可这送瓜果的还真是头一个。 第76章 棉棉   凤千瑜买了一辆马车, 还是跟来时一样,他在前边驾车,沈郁坐在后头, 一路上慢腾腾地赶着路, 当天没有赶到霖山,只能找个小镇歇息一晚, 第二天起来又继续赶路。   马车爬起来“噔噔噔”, 外面毒日头虽然晒,但是好在风大,吹起来甚是凉爽。沈郁趴在窗户口,伸手摆弄着外边的野草,感觉远离俞都之后, 整个人都过得轻松了许多。   “九千岁, 这怎么越走越荒凉?”   走了这么久一个人都没瞧见,路上杂草丛生, 连一条正经的路都没有, 凤千瑜干脆连面具都摘了。   “霖山偏僻,不为外人所知。”九千岁靠在马车上,悠闲地驾着马儿, 快些慢些都没关系, “我也好些年没回来了。”   “那九千岁不会迷路吗?”   他听完笑了起来,“我们在霖山训练得最多的便是记忆力, 不仅是过目不能忘,过耳也不能忘,忘了,要出人命的。”   沈郁分不清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真话, 一时间没敢吭声。   “能从霖山上下来的人,一直都是百里挑一,能在皇上身边做事的,更是凤毛麟角。”他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从他口中说出更是轻描淡写。   “那罗大人算吗?”   “他?他不算。”   沈郁没忍住,笑了起来,“我看他那样也不像是凤毛麟角,九千岁这样的才该是……”   凤千瑜驾着马儿,勾起了唇角,他回头瞥了她一眼,轻声道:“等会儿上了霖山,沈大人可不能叫我九千岁了。”   “为什么?”   “霖山与世隔绝,向来不用外面的身份。”   “那我该怎么叫?”   “叫我暮玉吧。”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也不能再叫你沈大人了……”   沈郁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一个名儿来,皇太后叫她郁儿,可那是长辈的称呼。   “若是沈大人不嫌弃,叫你乳名可好。”   沈郁睁大了眼睛,惊奇地望着他,“九千岁知道我乳名?”   他“嗯”了一声,解释道:“听皇上提起过一次,你的乳名是昭奉公主为你起的。”   她的乳名,除了小时候她爹爹叫过,府里下人叫过,就再也没有人叫过了。沈郁自己都不知道,她的乳名是她的娘亲给她取的,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凤千瑜忽然放慢了速度,尝试着叫了一声:“棉棉?”   沈郁的耳根子“蹭”的一下就红了,她赶紧阻止他:“不行不行!我都多大了,还叫我乳名!现在皇奶奶都不这样叫我了!”   “霖山上的人又不认识你,怕什么。”   这样一想,好像也是。   沈郁也就厚着脸皮认了。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路上遇到一只渴水的兔子,躺在干涸的水坑旁边奄奄一息,沈郁还特意喂它喝了一些水,把它带到遮阴的树林里,看着它蹦蹦跳跳着走了才回去。   她之前怕耽搁了时辰,还特意问了一下九千岁,“时间来得及吗?”   凤千瑜看了一眼天色,眯着眼睛道:“还早,不急。”   于是沈郁就开始放飞自我了,遇到没见过的花,要摘,遇到受伤的动物,要救,遇到没见过的树,要去看,遇到溪水,一定要去感受一下清凉。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短短的路程愣是被无限拉长,凤千瑜也由着她,带她出来便是想要让她散心,她在俞都总是拘束着放不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中的风都带着清凉。沈郁就趴在窗口,伸长着手去抚摸柔软的杂草,蒲公英被她扑得飞了起来,在身后留下一串串的柔软。   他忽然喊了她一声:“棉棉。”   “嗯?”沈郁回头,忽然反应过来,“九千岁怎么叫我乳名?”   “我先适应一下。”   “哦。”她又埋着头,继续抚摸着柔软的蒲公英,扑腾得到处都是翩飞的飞絮。她的思绪也像这无忧无虑的蒲公英,散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她也叫了一声:“暮玉。”   见九千岁回过头,她笑着吐了吐舌头,解释道:“我也适应一下。”   她笑得太过明媚,让凤千瑜都跟着晃了神,马车轻轻摇晃着,满天的蒲公英飞舞着,他的心好像都跟着扬了起来。   赶到霖山脚下,天色已晚。   凤千瑜解开马儿的缰绳,翻身上马,伸手拉她上来,坐在他身前。   沈郁之前没想那么多,坐上来之后感觉到身后的温度,顿时有些不自在。她越是刻意去避免,就越是在意,一路上身姿都有些僵硬。   “你可以靠着我。”   沈郁也挺得腰杆挺酸的,尝试着放松了一下,真舒服,然后就再也挺不起来了。   马儿爬坡慢得很,马蹄一下一下地往上走,爬了一会儿天都黑了,周围响起了虫鸣的声音,前面的路都隐隐看不清。沈郁本来有些担忧,结果过了一会儿,旁边的草丛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慢慢地越来越多。   “这是萤火虫?”沈郁有些惊讶,她轻轻伸手去触碰,那发着亮的小虫落在她指尖,一闪一闪的。她连忙回头,“九千岁你快看!”   凤千瑜拽着缰绳,放慢了速度。周围的草丛升起漫天的星点,照亮了漆黑的路,马儿一走过去便扑起一片亮光,轻盈得就像蒲公英。   沈郁抬起头才发现,整片山都铺撒着荧光,起起伏伏,犹如漫天星辰。她从未见过如此奇景,连声音都跟着放轻了许多,“九千岁,这里怕不是仙境吧,你从小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嗯。”他应了一声,倒是觉得稀松平常,“霖山的人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会觉得稀奇。”   “九千岁不觉得很美吗?”她惊奇地回头,柔和的荧光落在她的眼中,如宝石一样明亮。   凤千瑜望进她的眼中,就像幽深的辰光一样吸引着他,再也抽不出来,“嗯,很美。”   黑夜里沈郁只听得到虫鸣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她不知道九千岁会不会也如此,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扑通乱跳、难以呼吸。   他微微低着头,荧光落在他的眼下,就像点了一颗媚人的小痣,温柔如水,“棉棉,我可以亲你吗?”   沈郁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想拒绝他,可是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上了,一个音也发不出来。黑夜真的会蛊惑人心,在那腾飞的星火之间,她好像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得到他眼底如星光一样的温柔。   凤千瑜探不出她的态度,他试探着微微低头,她没有拒绝,那就是默认了。马儿忽然甩了甩脑袋,沈郁也在这一刻清醒,她猛然别过了头,哑声道:“九千岁,还没到吗?” 第77章 救她的人   夜色太过安静,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她捂住扑通乱跳的心,不敢往后看。凤千瑜什么也没有说, 他驱动着马儿, 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快了。”   萤火围绕在脚下,就像流水一样晃动着, 每走一步, 都会掀起层层涟漪,慢慢旋转着,流入心间。沈郁忽然就看不清自己的前路,她给自己铺好的道路好像都被九千岁遮挡了,就如这漫漫黑夜, 深得根本看不清尽头。   越往上走萤火越少, 拨开层层叠叠的树林,可见浩瀚星河, 清冷的月亮映照着前路, 铺上一层薄霜,周身都微微升起寒意。   身后忽然响起凤千瑜清冷的嗓音:“棉棉,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沈郁无法回答, 她唯一喜欢过的太子爷是她只能仰望的人, 有时候仰望得太久了,早就失了初心, 她没有办法去分辨这究竟是喜欢,还是旁的什么感情。   “喜欢太子爷那样的?”他低着头,就在她的耳边说话,“你喜欢他什么。”   他的声音弄得沈郁痒痒的,她躲了一下, 耳根有些发红,“九千岁为何这样问?”   凤千瑜抵着她的肩膀,声音有些闷闷的,“那日在桃林你跟太子爷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如果是太子爷,你愿意一试。”   沈郁瞬间就挺直了身板,想起了那事,“九千岁你果然在偷听,被抓到了还不承认!”   他笑了一声,干脆就靠在她的肩膀上,“我不是故意要偷听,棉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他什么,我想知道他有哪些我没有的优点。”   他的声音慢慢润入心田,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她不知该怎么开口,沉默了许久才道:“有什么好知道的,太子爷的脾气又臭又硬,哪有什么优点,全是缺点。”   凤千瑜又笑了起来,“那你喜欢他什么?”   夜色真的特别蛊惑人心,以往的伤感都慢慢涌上了心头,沈郁叹了一口气,酸楚道:“我也不知道,我起初也不怎么注意他,后来知道他就是当年救我的人,就越来越在意他。”   “他救过你?”   “嗯。”沈郁顿了一下,那些事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如今提起还是有些迟疑,“我六岁那年走丢了,被辗转卖了很多次,最后被卖到边境驿城做一个……小杂役,驿城被侵占那年,兵荒马乱,是太子爷救了我……”   凤千瑜愣了一下,“太子爷救了你?”   “嗯,他救我的时候蒙着面,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但是他当时掉了一块玉佩,确实是太子爷的,而且我也问过太子爷。”   马儿忽然放慢了速度,“他怎么回?”   “他没回话,但他的反应分明就是去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愿让我知道。”沈郁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我也就没有追问。”   凤千瑜彻底停了下来,他有些不太确定,继续询问:“你说的玉佩,可是你放在匣子里的那块?”   “嗯。”沈郁微微回头,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斑驳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美,他有些愣怔,那双眼睛里闪过某种不确定的情绪,“你喜欢他,是因为他救了你?”   “我也不确定,就是稀里糊涂地开始特别在意他,我当时就想,如果非要择一人白头偕老,我只愿那人是太子爷。”沈郁说完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那是以前,现在、现在不敢这样想了……”   凤千瑜的心有些被扰乱了,他想起那年的战乱,是他代替太子爷出征,拿下了胜利。他也救过一个女孩儿,只是那女孩儿并不是小杂役,而是花楼挂牌出卖的幼/妓。   他当时还弄丢了太子爷的玉佩。   心头突然就起了涟漪,他忍不住问道:“棉棉,如果,我是说如果,救你的人不是太子爷,而是别人,你还会喜欢他吗?”   沈郁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没有发生的事那怎么说得准?”   凤千瑜泛起涟漪的心又缓缓沉了下去,他没有再询问,只是驾动着胯下的马儿,穿过幽深的丛林。越过半山腰,眼前豁然开朗,窄小的道路变得宽阔,耸立着高大的山门,门头上刻着“秋罗门”三字,旁边还挂着一柄长剑。   两边各自书写了一句话,连起来就是:武魂洗刀痕,吾命倚长剑。那底下的乱石上插满了数不清的断刃,有些刻着名,有些连名儿都没有,在黑夜里折射出犀利的光芒。   沈郁感觉到一股寒意,“这是什么?” 第78章 霖山之景   “那些都是死人的剑, 不要碰。”   沈郁正打算过去看一下,听到他这样说,赶紧跳回了他的身边, “哪里的死人?”   “秋罗门的人死后, 他们的断剑便会送至此处,剑断, 意味着命绝。”凤千瑜下了马, 伸手扶她下来,“每个离开秋罗门的人,最终都会魂归此处。”   那森森寒光看得沈郁有些害怕,难怪看着戾气这么重,原来是秋罗门的人死后留下的剑, 想必剑下都带着冤魂, “那为何有些有名字,有些又没有?是它们主人的名字吗?”   “不是, 那些是剑的名字。有些有, 有些没有,这都要取决于赠剑之人。”凤千瑜说到这里,就抬起了自己的剑, “蹭”地一声抽出来, 那剑身上刻着很浅的两个字,“这是我的剑。”   “无畏?”沈郁念了出来, 又觉得奇怪,“这名儿是九千岁自己取的吗?”   “这是我师祖赠给我的剑,名儿也是他刻上去的。”   “无畏,无畏。”沈郁跟着多念了两遍,好像有点理解了他师祖的意思, 这是对他的祝愿呀,“你师祖应该挺疼你的,送了你这么多东西。”   凤千瑜“嗯”了一声,“是他将我带回秋罗门,让我拜在师父门下,还传授我内功心法,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他教的。”   沈郁在心里默默吐槽:对,还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两人牵着马儿,穿过大道,刚瞧见庄严气派的大殿,凤千瑜却扯着她的领子,带着她拐进了一个羊肠小道,然后越走越偏、越走越偏,来到了一个杂草丛生的破院子里前。   “诶?九千岁,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凤千瑜把马儿系在树干上,拨开半人高的杂草,朝着院子走去,“没走错,方才那是秋罗门训练的场地,这里才是我住的地方。”   “九千岁一个人住?”沈郁伸长着脖子看了一眼,那小破屋黑漆漆的,就像画本里的鬼宅子,还这般与世隔绝,她忍不住抓住了凤千瑜的胳膊,“九千岁不会害怕吗?”   “不怕。”他自顾自往里走,踢开拦路的断木,点燃了院子里的灯笼,他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我住了十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   他这般说完,沈郁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她看到小凳子,便想到九千岁曾坐在那里吃饭,看到水泵,便想到九千岁曾在那里打过水,看到花草,便想到九千岁曾在那里浇过花。   凤千瑜把门口的灯笼都点了起来,微弱的光芒照耀在院子里,有种说不出的温馨。他进屋收拾房间,沈郁就抬着小板凳,坐在屋檐下,靠着墙。   月亮的光辉淡淡地洒在山谷之间,从院子里往外看,正好能够看到绵绵群山,清晨浓雾渐起。她甚至都能想象,当九千岁在院子里练剑的时候,长剑洗华,该是何等的仙姿卓绝。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屋里的凤千瑜,“九千岁,你不是说运气好可以看到雪吗?我怎么感觉你在框我?”   他坦然道:“说明运气不好。”   沈郁气急,“你就是在框我。”   凤千瑜轻轻笑了起来,他转身趴在窗户口,低头看着沈郁,“明天你要是起得早,许是能瞧见日出,还能看到云雾聚在半山腰。霖山之景,举世无双。”   她仰着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当真?莫不是又在框我?”   “嗯,前提是你能起来。”凤千瑜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转身打开门,“床给你铺好了,早点睡吧。”   沈郁打着哈切,爬到铺好的床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爬了起来,“好像只有一间房,九千岁你睡哪?”   “我在隔壁打地铺。”   她偷偷走下床,打开门看了一眼,床垫并不大,他躺在上边有些拘谨,白色的衣袍都散到了地上。他躺在手臂上,抬眼望见沈郁,嗓音柔和道:“棉棉,你怎么还不睡?”   沈郁压低着声音:“马上睡。”   她爬回自己的床上,睡着硬硬的,但是有种莫名的踏实感。山间有些凉气,她裹着被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夜里还做了一个美梦。   她梦到霖山上下了雪,她高兴地在雪地里打滚,凤千瑜抱着长剑,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声音如水般温柔:你看,运气好不就看到雪了?   后来她从美梦中醒了起来,听到外面有些许嘈杂声,她打开门一看,便瞧见九千岁在院子里练剑。太阳从对面山头升起,普照着整片山谷,山间云雾弥漫,仿若云海,金色的光芒洒在上面,折射出五彩斑斓的明媚。   这不是仙境吗?   沈郁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这是另一个美梦,当她彻底清醒过来之后,才知道九千岁并没有骗她。霖山之景,确实举世无双。   凤千瑜身姿矫健,一招一式都如同踩在云雾之中,衣袂随风飘扬,腾云驾雾,气吞山河,长剑如虹,到最后收剑,一气呵成。   他将长剑负在身后,转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日出,又回头笑着与她说:“我没骗你吧?”   金光照射在他的衣袍之上,整个人都柔和得不像话,他抬手挽了个剑花,将长剑入鞘,朝着她走过来,又拉着她去厨房,“来,喝汤。”   小罐子底下还扑腾着火苗,里面煨着野鸡汤,凤千瑜盛了两碗,滚烫滚烫,给她放在手边,“小心烫。”   沈郁小心翼翼地捏着碗边,吹着热气,感觉心里边都是暖暖的,“九千岁平时都什么时辰起?”   “寅时。”   那不是比她上朝还起得早?沈郁试探着喝了一口鸡汤,鲜香浓郁,比什么野鸽子汤好喝多了,她还以为九千岁只会吃,没想到还会熬汤。   她喝着喝着就笑了起来。   凤千瑜停下了勺子,“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喝完鸡汤,沈郁本来是要主动洗碗的,结果还在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打烂了一个碗,九千岁立马就不让她动了,再摔,就没碗了。   沈郁有些过意不去,“九千岁,要不我帮你收拾院子里吧?好多杂草呢。”   凤千瑜想到,那院子周围还有他种的药材和奇花异草,连忙拒绝了她,“不用。”   “那……我把地扫了?”   “不用。”他早上扫过了。   “要不我收拾一下屋子?”   凤千瑜碗都没洗完,回头用湿漉漉的手捧住她的脸,把她按在凳子上,俯身在她耳边,眯眼道:“你乖乖坐着,不要动,等会儿我带你上山摘野果子。”   沈郁乖巧点头,而后又微微红了脸。 第79章 比划   她红着脸想, 这种感觉怎么好像是一对夫妻?啊,呸呸呸,胡思些什么。   沈郁跑到院子里走了一圈, 瞧见九千岁的剑就搁在水泵旁边, 她忍不住凑近了看,看着看着就想抽了出来。啧, 真重。   脚下便是绵绵云雾, 雾气涌到院子里,犹如仙境一般云雾缭绕。她想着九千岁方才的动作,双手握着剑胡乱比划了一下,幻想着自己就是武艺超群的大侠,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方才九千岁十分之一的风采。   她正比划着, 忽然有人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 她往后退了半步,便跌入凤千瑜的怀中。他的手指带着凉意, 微微低头握着她的手, 那柄沉重的长剑忽然就变得轻巧了许多。   “想学吗?”   她睁大着眼,“我学不会。”   他轻笑了一声,慢慢带着她的手转起了长剑, 他单手托着她的腰, 抬手,转身, 踏地而起,长剑肆意挥洒,衣袂翩飞,那柄剑在她手中太过于顺畅,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感觉自己成为了绝世高手, 战无不胜。   他推了她一把,她转动着飞起又落下,他又将她拉了回来,带着她的手,俯身拔剑,触底而起,演绎着刀光剑影、行云流水,最后又带着长剑在她手中转动着,挽了一个精致的剑花,她仿佛与剑融为了一体。   沈郁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她握着沉甸甸的剑柄,有种难以言喻的畅快,“九千岁,你……”   她转头撞入他的怀中,他下意识搂住了她的腰,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勾起,他笑了起来,如同画中走出的狐仙,“说好了上山之后不能叫我九千岁,你怎么给忘了?”   沈郁这才反应过来,她好像一直都没来得及改口,“对不起,我给忘了。”   她提起手中的剑,交给他,“方才多谢你了,我从来没有用过剑,这是第一次。”   “感觉如何?”   沈郁笑着道:“感觉自己变成了大侠。”   她说完又跳起来比划了一下,“九千岁你看我,有没有练武的潜质?”   他淡淡笑着,“你又叫我九千岁。”   她连忙改口:“暮玉,你看我有没有练武的潜质?是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凤千瑜负着剑,笑而不语。   她不死心,又换了一个招式,“暮玉,你说嘛,说嘛,快让我死心。”   他看着她站都站不稳的模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   “我不想有。”   他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瓜,就这么一下,她整个人都歪了,根本就站不住,“诶诶?暮玉,你怎么能暗算我?”   他拉着她的手,又将她拽了回来,然后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窝上,“明明是你见了我的美色就腿软,风一吹就倒了。”   沈郁:???   凤千瑜顿时心情都舒畅了许多,他背起手中的剑,拉着她就走,“走吧,上山摘果子。”   沈郁还顺手拿了个小竹筐。   太阳升起来,山间树荫多,倒也不晒,只是沈郁体力实在是跟不上,爬到半路就走不动了,最后还是九千岁连拖带拽,带着她翻了半座山,才终于来到了桃林。   “暮玉,还没有到吗?”   “你抬头就能看到。”   沈郁都趴在地上了,再抬头也就那样,她扯着九千岁的衣袖站了起来,说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真看到了一大片果子,忍不住兴奋了起来,“哇!这也太多了!”   她瞬间就忘记了身体上的疲惫,提着小筐冲进了桃林里,满树的桃子硕果累累,一个赛一个的大,她挑了半天都挑花了眼,垫着脚摘了个差不多大的,衣袖上擦了擦,咬了一小口。   “真甜!”她朝着九千岁挥手,“暮玉,这桃子好甜啊!又大又甜!”   凤千瑜比她高许多,手指也比她长,伸手轻轻松松就摘了上头最大的,放进她的小筐里,“桃子洗过再吃,你放竹筐里,等会儿带你去洗。”   沈郁忙着摘桃子,哪管得了这么多,她找了个大的,垫着脚才堪堪碰到,身后的九千岁随手就摘下来放进她的筐。   然后她指着哪个桃子,九千岁就给她摘哪个,不管有多高,他都有办法给她摘下来,不一会儿就摘了沉甸甸的一筐。   摘到最后实在是放不下了,沈郁才肯罢休,她坐在地上歇息,望着树上还有那么多的大桃子没摘下来,感觉怪可惜的。   “这里的桃树都是你种的吗?”   他点头,“闲来无事便会种些东西,这样闭关修炼的时候才能自给自足。”   “种这么多桃子吃得完?”   “我种桃树是为了看桃花。”   他转头看着她,那唇角的桃色又让沈郁想到了第一次在桃林见到他的时候,误以为他是桃林中生出的妖。   他说:“你喜欢桃花吗?明年春天可以带你来看,比皇宫里的桃花林还漂亮。”   明年的事,又怎么说得准。   沈郁在心里暗自可惜,没敢答应下来,她扭头转移了话题,“咱们去洗桃子吧。”   凤千瑜弯腰接过她手中的竹筐,一手提着筐,一手拉着她的手,“小心点,别踩滑了。”   沈郁一边走一边想,看来是上次她划了脚的事给九千岁留下了心理阴影。   她跟着凤千瑜爬到半山坡,山体之间有潺潺流水落下,她提起裙子坐在石头边上,一边玩水,一边洗桃子,溪水透心冰凉,缓解了一整天的疲惫,她把桃子洗得干干净净地才放回去。   凤千瑜本来还想帮她,但是看她洗得这么开心,不愿打断她,索性就撩起衣袍坐在她身边,偶尔给她递桃子,偶尔帮她揽一下衣袍,害怕被水打湿。   沈郁洗干净了桃子,用力咬了一大口,又甜又脆,咬起来“嘎嘣嘎嘣”地响,鼓起两个腮帮子,“这桃子真的好甜啊,你快尝尝!”   他也低头咬了一口,今年的桃子好像比往年的都要甜,甜到心里都甜滋滋的。   休息了一会儿,太阳都快要下山了,沈郁带着剩下的桃子回去,走到半路上实在是爬不动了,望着前面的山头有点想哭。   凤千瑜蹲下,将她背了起来,背着她上山,又背着她下山,一直背着。她趴在他的背上,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小声询问他:“九千岁,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他笑道:“你可以为我加油。”   沈郁差点笑出了声,还好她忍住了,她憋了一会儿,然后偷偷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暮玉,加油!加油!”   凤千瑜感觉心窝子都跟着痒痒的,他将她往上背了背,稳稳当当地背着她回去。   院子里不知何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一身白衣,长剑随身,目光不善地等着他们。   “暮玉,你果然回来了。”为首那人二十来岁的年纪,有一双阴鸷的眼睛,那削薄的目光一看便是个狠人。   沈郁从他的背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袖,“他们是仇家吗?”   凤千瑜将她往身后拨,把装桃子的竹筐也递给她,缓缓握住了长剑,目光都跟着冷冽了下来,“楚珩,我不想惹事,你带着你的人离开。”   楚珩冷哼了一声,目光越发阴狠,他抽出长剑一步步朝着他逼近,“暮玉,你不是从来都不将我们放在眼中吗?怎么现在变得畏手畏脚了,因为你身后带着个女人?”   凤千瑜将她往身后推,原本就冰冷的目光越发彻冷,如同触碰了他的底线,“我不想脏了我的院子,出去。”   这话却激怒了楚珩,他冷笑了起来,侧头直勾勾地看着沈郁,那眼神看得她毛骨悚然,“呵,我原以为你不喜欢女人,毕竟你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真是没想到啊……”   凤千瑜目光一凛,抬起了他手中的剑,指着他的脖子,警告之意分外明显。他的剑还未出鞘,便让人感觉到了十足的寒意,仿佛在刀刃上走了一着。   楚珩的面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他提剑拨开了他的剑柄,直刺他的眉心。凤千瑜早有准备,他反手一挡,顺势用剑柄抵住了他的心口。   他的长剑都还没出鞘,已经两次点中了他的死穴。楚珩心高气傲,自然不肯服输,再与他较量数招,凤千瑜仍然将他数次击退,自己却不动如山。   楚珩恨得咬牙切齿,“拔剑!暮玉,把你的剑拔/出来!”   凤千瑜目光冰冷,“你不配。”   楚珩被彻底激怒,他提起长剑就冲了上去,凤千瑜一把拨开沈郁,正面迎战。楚珩根本就不会他的对手,数招之间已见分晓,可是楚珩仍然不愿承认,他再次被击退,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沈郁。   他提起剑就朝着她冲了过来,沈郁吓得后退,手里的果子都给吓掉了,她跌入凤千瑜怀中,他一把抽出长剑,用力挑开楚珩的长剑,刀光剑影之间,楚珩的长剑不堪此力,竟被生生砍断。   剑断,如同命绝。   他这一剑砍的哪是剑,分明是楚珩的脑袋。   楚珩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后退,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都还在隐隐后怕。谁都知道暮玉是个练武不要命的,他下山这两年,大家都以为他早已不堪重负,没想到他的武艺还是这般强硬。   “师兄,你没事吧!”身后的同门师弟都围了过来,将他扶住,正欲跟凤千瑜动手之际,后边又来了一群白衣之人。   “住手。”领头之人一身出尘之气,目光清绝,他扫过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凤千瑜身上,沉声道:“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去看看师父。”   凤千瑜收回了自己的长剑,微微收敛了冷冽,“二师兄,师父可还好?” 第80章 污蔑   秋罗门的二师兄, 也就是琉隐,如今师父不在此处,他就是此处说话最有分量之人。   楚珩连忙提着他的断剑, 恶人先告状, “琉隐师兄!暮玉他蛮不讲理,出手伤人不说, 还斩断我的剑!这可是我师父亲手赐给我的流火剑!”   楚珩与琉隐等人并非同一师门, 他的师父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早已是恶名远扬,教出这样的徒弟来也一点也不意外。   琉隐看到没看他一眼,“有什么冤屈去跟掌门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那掌门人还不是他们二人的师父, 暮玉以前犯过多少事, 还不是被包庇下去了?楚珩气得握紧了断剑,恶狠狠地看着众人, “好啊, 仗势欺人是吧,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师父!我们走!”   楚珩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明明跟九千岁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 沈郁却觉得那群人丝毫没有仙姿, 反而小肚鸡肠的模样。   琉隐将目光落在沈郁身上,停留了许久, 可最终也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跟在他身后的师弟们好像有些怕凤千瑜,一脸想看又不好看的模样,赶紧跟着离开。   沈郁有些叹息,为什么这么好的一个人, 所有人都害怕他?她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想帮他驱散那些恶意和畏惧,“暮玉,方才谢谢你救了我。”   他轻轻拍着她的脑袋,眉心有些紧锁,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介不介意随我去见我师父?”   嗯?怎么有种见长辈的感觉?她顿时有些心虚,小声道:“我什么都没准备。”   “不需要准备。”他将长剑放入剑鞘,牵着她的手就走,“本来没打算叨扰他老人家,但是楚珩睚眦必报,必然会闹到师父那里,我不想让他为难,所以得过去一趟。”   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沈郁不禁吐了吐舌头,这脑子里,一天天的在想些什么。   走了一会儿,沈郁好奇地问道:“为何只听你提起过师祖,没听你提起过师父?”   “我与他并不亲近。”   “可他是你师父呀。”   凤千瑜点了点头,又解释道:“我小时候跟着他练过一些基本功,那时候他待我与常人并无不同,后来也是师祖带着我修炼,等师祖走后我便一个人在后山修炼,一直到离开秋罗门……”   “那这么说来,你师父只是你名义上的师父,真正带你学艺的是你的师祖?”   “嗯,其实差点连名义上都算不上,我以前险些被他逐出师门……”   “啊?”沈郁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凤千瑜有点不想说,但他同样也不想对她有所隐瞒,“我偷练门中秘籍,险些走火入魔,师父说我太过偏执,不适合待在秋罗门,便想逐我出师门,后来是师祖保下了我。”   可沈郁转念一想,“逐出师门也未必是坏事,至少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会被约束……”   凤千瑜听完笑了起来,似乎是在笑她太天真,“秋罗门都是为皇上培养的人,逐出师门,重者丧命,轻者抽骨。”   “抽、抽骨?”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右手臂,“就是这块琵琶骨,抽出来,人基本就废了。”   沈郁吓得险些腿软,她没想到秋罗门表面看起来风和日丽,背地里竟然也存在这样残忍的事。难怪他的大师兄叛逃之后,选择了与秋罗门作对,因为即便他不与秋罗门为敌,秋罗门也不会放过他。   她抓紧他的手臂,忽然意识到他正在做的事有多危险,有些后怕,“要是你们完不成任务,会受到惩罚吗?”   “会。”   “什么惩罚?”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你别担心,我现在身份尊贵,深得皇上宠信,便是任务失败了,秋罗门也没有权利来罚我。”   “那为何楚珩他们还敢来找麻烦?”   他轻笑道:“不过是一群可怜虫。秋罗门也分三六九等,最厉害的,便是像二师兄那般留在霖山上,有望成为下一届掌门。还有我这样的,达到要求便可以下山,受皇上调遣。还有剩下楚珩这样的,一辈子都没有下山的资格,最终碌碌无为,最终只能老死在霖山……”   难怪看着小肚鸡肠、心胸狭窄,原来是在山里呆得太久,眼光短浅。沈郁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就像九千岁所说,一群可怜虫罢了。   来到秋罗门的正殿,沈郁还真有些感慨,没想到这里的规格都快赶上俞都了,皇上为了培养人才着实舍得下血本。进入正殿,碰到许多年轻的师弟们,有些还是孩子,或多或少都认识凤千瑜,只是都躲着不敢上前打招呼。   凤千瑜牵着她的手,穿过重重人群,将她带到殿内。大殿之上忽然空旷,好像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沈郁有些不自在,不敢再往前走,她挣脱了九千岁的手,小声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吧。”   凤千瑜没有勉强,他也怕等会去儿吓到了她,便松开了手,俯身在她耳边嘱咐她:“不要乱跑。”他说完就正面迎了上去,长袍随风。   那大殿之上坐着的正是他的师父,沧乾掌门。他已年过半百,发丝都变得花白,门下弟子数不胜数,如今坐在这高位之上,沉稳如山,还未开口便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弟子暮玉,拜见掌门。”他拱手行礼,扶起衣袍跪了下去,他虽名义上是他的徒弟,可是在众人面前从来就不肯叫他一声师父。   沧乾微微点头,他的面目看着便是极其严厉之人,不苟言笑,“山中弟子道你昨夜便已上山,怎么今日才能拜见?”   “路途疲惫,还望掌门见谅。”   “为师不派人去请你,是否连今日都不打算来?”沧乾微微睁开眼睛,声色俱厉。   凤千瑜低着头,不说话。   眼看着气氛就要僵持下去,旁边的二师兄琉隐替他说了几句好话:“师父,暮玉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想必是累了,不如让他……”   “我看他精神倒是好得很。”殿外一声高呼,原是楚珩,正趾高气昂地扶着他师父沧广进来,“掌门啊!你要为弟子做主啊!”   他捧着他的断剑,跪在殿中,“此剑,乃是师父赠我的流火剑,嘱咐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如今暮玉师兄,竟斩断我的剑,可是要取我性命之意?”   凤千瑜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神色如冰,不解释,也不反驳。   楚珩变本加厉,“早就听说暮玉师兄冷血至极,今日看来,果不其然!你断我流火剑,不仅是侮辱了我,也是侮辱我的师父!”   沧广冷哼了一声,重重拂袖,面对坐在上面的沧乾,也是半点不留情,“师兄,你这小徒弟肆意妄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若是其他小事我也就原谅了,可他今日,害的是我门中得意弟子!打的,也是我的脸,师兄,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沈郁也感觉到大事不妙,想挤到前面去看发生了什么,可是大家都挤在前边看热闹,她根本就挤不进去。   楚珩将断剑举了起来,那上边确实刻着流火二字,他没有说谎。人群渐渐沸腾起来,虽然都知道暮玉性子古怪、蛮横,可没想到他连同门都不放过,这断人剑,跟取人命有何异?   沧乾沉下了声音,“真有此事?”   楚珩身后跟来的弟子,都站出来为他作证,“没错,此事琉隐师兄也知情!”   琉隐低下头,低声道:“确是如此,可……”   他抬头看了凤千瑜一眼,又道:“是楚珩先挑的事。”   沧乾自然明白,暮玉那孩子不是会惹事的性格,可此事既然出了,就必须得有个结果,“暮玉,为师不管是谁先动的手,既然你断了同门之剑,为师便罚你十鞭,可有异议?”   凤千瑜挺着背脊,一句话不说,他这脾气还是跟他下山前一样,谁的话也不听,谁的理也不服,要想让他服,就得打赢他用实力说话。所以这么多年沧乾与他的师徒关系,一直都不融洽,若不是他师祖临走之前让他听师父的话,只怕沧乾也护不住他。   楚珩本来觉得罚轻了,可想到掌门向来偏袒于他,暮玉也是个狠人,便没敢逼得太急,“谢掌门做主!”   沈郁终于钻到了最前边,她连忙跳出来,举手道:“掌门!我有异议!我有异议!”   秋罗门的弟子都惊讶了起来,这山中什么时候来了外人?   沈郁声音本来就小,全靠吼,本想跑到最前边去跟掌门解释,结果路过凤千瑜身边的时候,他扯住她的衣领,伸手一捞,就将她捞回了自己身边。   楚珩一眼就认出了她,立马就指着她喊道:“就是这个女人!暮玉贪恋美色,竟然不顾门规,将外人带上山来!来人,快将她拿下!”   他身后的弟子立马就拔出了长剑,将沈郁团团围住,凤千瑜将她拽回怀中,毫不犹豫抽出了他手中的长剑,那锋利的光芒立马吓退了众人。   “是无畏!”   “是祖师爷送给他的剑!”   大殿上顿时一片混乱,沧乾重重拍了扶手,声色俱厉,“住手,都给我退回去!”   众人都被震得不敢动弹,掌门人内力深厚,光是方才那一吼都振聋发聩。他们赶紧收回手中的长剑,退回自己的原位,面面相觑着。   可楚珩不甘心,又跳了出来,“掌门,此女子不但违规上山,还扰乱秩序,弟子请求掌门严惩,以正门规!”   他刚一说完,凤千瑜的剑就转头指着他,那眼中的冷冽,瞬间又让他想起之前被他斩断了剑的事,不免有些畏惧地退了半步。 第81章 护他   沧广冷笑了起来, “师兄当真教的好徒弟,断人剑在先,指人喉在后, 当真是要无法无天了吗?”   沈郁赶紧握住凤千瑜的手, 让他把剑放了下来,她转头朝着沧广行了一个礼, 随后道:“暮玉遭人污蔑, 难免心里着急,还请师叔见谅。”   她礼行得标准,态度也诚恳,沧广也不好发作,旁边的楚珩却急了, “谁污蔑他了?”   沈郁睁大了眼睛, “你呀。”   楚珩咬牙切齿,“我?我何时污蔑他!”   “就在刚才啊。”沈郁还特意指了指他刚才站过的位置, “你刚才就站在这里, 跟掌门说,你说暮玉断你的剑,便是取你性命之意。”   “我说的是事实!”   沈郁笑着道, “这位兄弟你怕是忘了, 当时是你提剑想要杀我,暮玉是为了保护我, 才挑开了你的剑,只是正好就挑断了。他的本意并非是要欺辱你、想取你性命,而是情急之下的不得不为。”   合着他暮玉还是个好人?   楚珩才是伤人的恶人?   周围的窃窃私语不绝于耳,沧广此人最好面子,如今也冷下了面色, 瞪了楚珩一眼。   楚珩一下子就慌了,立马反驳:“我何时要杀你?我只不过是剑指歪了!我与暮玉相互切磋,刀剑无眼,不小心指到了你而已!”   “哦——”沈郁恍然大悟,提高了声音道:“原来是相互切磋,刀剑无眼,你不小心把剑指向了我,暮玉也是不小心断了你的剑,原来一切都是误会呀……”   楚珩差点被气死,这感觉就像是,他狠狠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别人不痛不痒,他反倒把自己给憋屈死。他若承认,那这一切就是个误会,是他小肚鸡肠、小题大做,他若反驳,那就等于是打了他自己的脸,他前脚才说了此话。   与楚珩交好的弟子,出声为他说话:“就算这样,暮玉师兄也不该断他的剑!同门师兄弟一场,怎能下如此狠手?”   沈郁转头看向那人,沉声质问他:“倘若暮玉不断他的剑,他收不住,刺死了我,那到底是该让他以命抵命,还是算我倒霉,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便完事了?”   楚珩气得吐血,“你!你胡说八道!”   她趁热打铁:“这般说起来,是暮玉救了你啊,你怎么能把同门师兄弟想得这么坏呢?不然你这刀剑无眼,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了。同门师兄一场,暮玉总不能为了躲避责罚,硬生生看着你犯错吧?”   周围的弟子们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什么歪理,就暮玉那性格,不砍了楚珩脑袋都算隐忍了,还救他?   楚珩气得短了气,“你!”   沈郁说着,又抬起了凤千瑜的手,将他手中的剑翻了过来,“祖师爷赠暮玉无畏,便是给予他无所畏惧。在当时那个危险关头,若是他怕了、迟疑了,才是真正的有辱师门。可是他谨遵祖师爷之教诲,毫不犹豫拔剑救我,这恰恰是尊师重道。”   她这一番话,说的凤千瑜自己都要信了。他低头看着她瘦小的肩膀,每次都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楚珩被气晕了过去,他撑着站起来,直接将矛头引到沈郁身上,“此女子来历不明!我怀疑她是奸细!方才我是故意试探于她!没想到她巧言令色,竟将脏水引到我身上!”   沈郁正想辩解,凤千瑜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沉稳道:“掌门,你知晓我身份,绝不可能把奸细带上山来。”   大殿之上忽然都噤了声,暮玉在外的身份一直都是一个谜,但是从只言片语中也能感觉到他身份不凡,所以大家对他都多有忌惮。   安静了许久,掌门沧溟终于开了口:“既然是误会,那就撤了责罚吧。”   掌门是唯一知道暮玉身份的人,既然掌门都这样说了,门下弟子自然没有异议。   沧广的面子算是被他的徒弟给丢尽了,他侧头冷冷看着楚珩,厉声道:“还不跪下认错!”   他吓得跪了下去,“师、师父……”   “同门之间,最忌猜忌,既然你包藏祸心,那十鞭责罚便由你来受吧!”沧广说完,愤然拂袖,带着他门下的弟子离开。   楚珩吓得瘫软在地上。   他这是折了流火剑,还挨了鞭子啊!   琉隐亲自带他下去受罚,凤千瑜握住沈郁的手,转身拉着她离开,座上的沧溟忽然说了一句:“暮玉,你要记住,极盛之后必是极衰,万事切不可太过出头。”   凤千瑜停了下来,“是,徒儿谨记。”   他带着沈郁快速离开,转角之处忽然有人砸了石头在他身上,那些人砸完转身就跑了,根本就不知道是谁。   他下意识将沈郁推到自己身后,幽深的瞳孔中升起寒意,又听到身后有人嘲讽:“哟,这不是咱们如花似玉的暮玉师妹吗?怎么不穿你那好看的小裙子了?”   凤千瑜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目光冷冽地看着他,捏紧了手中的长剑。   那人欠揍道:“哟,怎么,想在大殿门口杀人吗?不过是说了你几句话,瞧你跟个姑娘似的,莫不是要给气哭了?”   沈郁感觉到凤千瑜气到手都在抖,冰冷的瞳孔渐渐升起猩红之色,他一把抓住剑柄,分明是动了杀心。   她赶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抽出来,急声道:“暮玉你别怕,我来!”   她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朝着那人的嘴巴砸过去,把他的嘴巴都给打肿了,她撸起袖子叉腰骂道:“是哪个长舌妇在那嚼舌根子!”   那人立马跳了起来,“你!”   他提起剑,就想朝沈郁砍过来。凤千瑜立马抽出长剑,吓得那人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他身边的人拽住他,都劝他算了算了,打不过,过过嘴瘾赶紧走。   凤千瑜将长剑插回剑鞘,转身越走越近,沈郁拽着他的衣袖都快跟不上他,一直回到小院子里,才感觉他冷静了些许。   他低头把弄乱的东西都抬起来,拿起摔坏的竹筐,蹲在地上把滚落的桃子一个一个地捡起来。他背对着沈郁,长发垂落下来,白袍都拖到了地上,他好像也不自知。   “暮玉?”沈郁叫了他一声,他没回话,只蹲在地上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情。她忽然想到白锋说他在秋罗门的日子并不好过,师兄师弟总冷落嬉笑于他,如今看来,都是真的。   她蹲到他身边,帮他一起捡桃子,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低垂着头,不说话,眼眸中带着无边无际的冷清。   桃子捡完了,他提到水泵边上,一言不发地清洗着,高山的清水有股刺人的冷意,冰水流过他苍白的手指,他的皮肤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沈郁忽然有些心疼他,忍不住拿过他手中的桃子,代替他清洗,“这水太冷了,我来吧。”   他站在她的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沈郁回头朝着他看过去,才发现他一直都在看着自己。沈郁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湿漉漉的、害怕被人伤害的眼神,瞬间就刺中了她的心。   “你会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恶心吗?”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有尾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沈郁在那一瞬间,真的什么也不愿去想,一头扎进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怎么会呢?我喜欢凤千瑜,也喜欢暮玉!”   他低头看着她,双手垂在身侧,不敢去触碰她,苍白的嘴唇带着几分血色,满目萧瑟,“是,喜欢太子爷的那种喜欢吗?”   沈郁的脑子早就稀里糊涂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没有去想过后果。她摇头,闷声道:“是喜欢你的那种喜欢。”   流水还在哗啦啦地流着,流到他们二人脚下,打湿了衣裙。桃子从台子上滚到了地上,就像砸在沈郁心头一样,“咚”的一声,振聋发聩。   他垂在身侧的手终于抬了起来,犹豫着握住了她的肩膀,“那是什么喜欢?”   她更觉难为情,整个脸都埋进了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腰身,不敢抬头。   凤千瑜被她扑得退了半步,他稳住身形,迟疑地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耳边,微微张开苍白的唇:“是我以为的那种喜欢吗?”   “你听错了!”沈郁红得耳根都在滴血,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松开手转身就想跑,被他捞住脖子,给带回了怀里。   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勒得她有些不能呼吸,靠着她的脖子,迟疑着道:“你,刚才是在跟我表白吗?”   啊——!她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沈郁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挣扎着想跑,他紧紧勒住,愣是不让她跑。   她还在挣扎,凤千瑜干脆把她扛了起来,将她提起来放在窗台上,双手撑在她耳边,目光中忽然就来了神色,认真地看着她,“你把你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   沈郁推开他的脸,“我不说!”   他把她的手拔下来,又认真地看着她,“你说你喜欢凤千瑜,也喜欢暮玉。”   她捂住通红的脸,“我没说过。”   “你说了。”   “你听错了!”沈郁说着就要爬窗户跑,被他抓住又给拽了回来。   他伸手将她紧紧抱住,抱得那么用力,连声音都带着克制与隐忍,“我没有听错。”   沈郁盯着一张大红脸,方才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她冷静下来了,当然是打死不承认了,一把将他推开,“你听错了!”   凤千瑜明亮起来的目光,忽然又暗淡了下来,他轻轻抓住她的手,虽然失落,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第82章 普通的喜欢   凤千瑜松开了手, 靠着旁边的墙,沉默了很久没有出声。沈郁偷偷探头去看他,他就像个木桩一动不动, 望着远方, 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都还残留着无法驱散的寒意。   沈郁低着头, 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或许凤千瑜于她确实与旁人不同,她也想过关于以后的问题,可是她现在心头仍然有所顾虑,就算真的要表白,那也不是现在。   “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凤千瑜说着就抬步走了, 也没走多远, 就在院子旁边摘了些野果子,挖了两个番薯, 逮了只兔子带回来烤。沈郁还偷偷跟过去看了一会儿, 被发现了就朝着他笑了笑,然后屁颠屁颠地帮着拿果子。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升起了一团火, 明亮的光芒在黑夜里别有一番意境。沈郁乖乖坐在火堆边上, 等着九千岁把架子上的兔肉烤熟,再顺手吃个桃子。   她拿棍子戳了戳番薯, 好像熟了,赶紧把它们刨出来,“暮玉,熟了熟了!”   凤千瑜没吭声,见她伸手要去拿, 连忙抓住了她的手,半蹲在她身边,拿起来剥皮。   沈郁有些惴惴不安,“你还在生气吗?”   他垂着长长的睫毛,有种克己之美,然后把剥好的番薯递给了她,轻声道:“小心烫。”   沈郁赶紧接住,还真是有些滚烫,她一边吹着,一边看着九千岁微微烫红的手,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是怕烫到她,所以才不让她拿?   她眨巴着眼睛,顿时有些感动,一手拿着桃子,一手拿着番薯,正吃得欢,忽然又听到他问:“你说的喜欢,只是朋友的喜欢吗?”   他垂着头,似是有些失意,抬手将柴火添到火堆当中,火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之上,有种冰肌玉骨的冷意。   沈郁突然就觉得,手里的番薯不甜了,慢慢把手放了下来,“那,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一直生我的气吗?”   他摇头,“不会。”   “那你为何一下午都不与我说话?”   他迟疑了些许,道:“我怕你讨厌我,所以……不知该怎么与你说。”   沈郁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扒着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人长得好看,武功又好,性格、性格也还不错,对我又好,还救过我,我喜……欣赏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   他抬起眼睑望向她,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不确定,“真的?”   沈郁用力点头。   “那为何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他们得了红眼病。”沈郁理直气壮着说,“你长得比他们好看,武功还这么好,身份又这么尊贵,他们样样不如你,当然会心里不平衡!”   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暮玉,你真的很好,不要怀疑你自己。你看你以前多自信,你从来都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你。”   她认真的模样真的特别吸引人,凤千瑜不知不觉就看得入了神,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他伸手轻轻触碰着她的面颊,神色比她还要认真,轻声叹息道:“我本来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意你怎么看我。”   那种令人窒息的灼热感又来了,胸膛“扑通、扑通”地跳动着。沈郁觉得深夜真的不适合谈心,谈着谈着,理智都给谈丢了。   她连忙抽回了手,翻动着架子上的兔子,转移话题:“这兔子真香。”   凤千瑜没说话,他起身进厨房帮她盛了一碗鸡汤,还热乎乎的,端到她手上。   沈郁一边喝着,一边感叹。这样的好男人真的不多了,什么都会,还长得这么好看,简直是甩了太子爷十万八千里。   哎,好好的又想起太子爷做什么?   这顿饭吃得有些久,沈郁吃着吃着都要睡着了,凤千瑜把肩膀凑到她的面前,她试探着靠了一会儿,实在是太舒服了,忍不住靠着睡了过去。   火堆烧得“噼啪”作响,凤千瑜挺直着身板不敢动,一只手勾着火堆,把火给灭了。他侧身揽住她的身子,将她轻轻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她的身子虽然瘦,却柔软,软软地侧躺在床上,正好压住了他宽大的衣袖。他伸手想将她推开,可是一碰到她的身子,手指就像不听使唤了一样,使不上力气,他微勾着手指,忍不住握住了她的长发。   他不禁低头看着她熟睡的容颜,真的是毫无防备,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直至晦暗不明。他慢慢俯身,停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睡得这么深,便是白锋也不曾……”   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睁开的眼睛里忽然染上了寒冷之色,他目不斜视地望着远处,一字一句道:“欺你辱你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拿起长剑起身,在转身的那一刻,深色的瞳孔一点一点染上猩红之色,他抬手将面具缓缓戴上,抬起的眼中,如鲜血一般殷红。   沈郁睡着睡着,险些掉下了床。她在梦里梦到自己立在悬崖之间,左右为难,一不小心踩空,她突然醒过来,差点掉下了床。   她睡了有一会儿了,屋子里的油灯已经灭尽,隔壁的九千岁好像也没有睡,她听到了轻微的声音。她起身走了过去,凭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他就坐在垫子上,背对着外边,不说话,也不休息,好像在擦拭着什么。   “暮玉?”   他停了下来,露出一个凛冽的侧脸,嘴唇微微有些苍白,头发遮住了他的眼,她看不清他是何神色,只听到他清冷的声音:“我吵到你了吗?”   沈郁摇头,她扶着门框感觉他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便多问了几句:“你怎么还没睡?”   “快了,擦完就睡。”   她侧身去看,他手中拿的是他的白玉面具,旁边的长剑好像也认真擦过。她忽然想到以前在宫里听过的传闻,顿生寒意,她壮着胆子伸手去触碰了他的肩膀,“暮玉,你没事吧?”   他紧绷的后背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回头笑着道:“没事啊,只是明天要回去了,我把面具拿出来擦一擦……”   啊?原来是这样。   沈郁抓着脑袋,自己好像想多了。   第二天沈郁起得特别晚,错过了日出,她颇有些遗憾,止不住唉声叹气,凤千瑜还劝她宽心,日出哪里都可以看。沈郁痛心疾首,她错过的仅仅只是日出吗?她错过的还有九千岁遗世而独立的仙姿!   凤千瑜牵着院子里的马,带着沈郁慢慢离开,白天的霖山真的跟晚上不一样,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就连空气都是甜的,沈郁一路上都眷念着,有些舍不得。   就在他们走后,秋罗门出了大事。昨天夜里楚珩在自己的房间里被人砍了右手,割了舌头,至今昏迷不醒,还有几名弟子也皆是被割了舌头。 第83章 回程   回到俞都, 看着街上的一切,沈郁顿觉亲切,精神头都上来了, 虽说霖山千好万好, 可到底还是不如她熟悉的地方好。   凤千瑜驾着马车,走得好好的忽然停了下来, 沈郁没敢下去, 怕被人认出来,只掀起车帘偷偷看,就瞧见九千岁站在路边,跟一群孩子在那买糖画。   她看着看着,感觉面上都有些烧得慌, 这么大一个男人站在这, 真怪让人难为情的。她本来想等九千岁回来了,提醒他下次不要这样, 等他掀开帘子把糖画递给她的时候, 她的心瞬间就跟着软了。   他给她做了一个桃子,胖嘟嘟的太可爱了,她美滋滋地拿着, 忍不住问:“这是你转的吗?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凤千瑜笑了一下, 坐直身子继续驾动马车,过了一会儿才道:“不是转的, 出了两份钱,直接让老板做的。”   沈郁啃了一口桃子,又想起在霖山上摘桃子的情景,感觉心里都是甜的。她忍不住坐在车门那边,掀起一点帘子, 小声与他说话,“九千岁,等会儿你送我回去之后,是直接回宫里吗?”   “嗯,回复皇命。”   那就是说马上就要分开了,沈郁“哦”了一声,正有些失落,又听见他说:“晚上我过来。”   “晚……”沈郁有点想歪了,“别别别!”   “给你带桃子。”他说完感觉有点不太对,回头看着沈郁,“棉棉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她赶紧放下了车帘,捂住乱跳的胸口,这脑子里,一天天的在想些什么。   回到沈侯府门口,酸菜就在门口守着,一看到沈郁下车,赶紧跑过来抓住她的手,哭诉道:“小姐!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   沈郁随口就来:“哎呀,九千岁怕路上有人埋伏,就,就带着我绕了远路回来。”   酸菜撅起了嘴角,委屈道:“你吓死我了!我跟严大人他们昨儿就到了,一直没等到你,我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事了!”   沈郁拍着她的头,安慰着她,“有九千岁护着我,怎么会出事呢?”   她跨进大门,忍不住回头看了下凤千瑜,他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哼。   旁边的酸菜抱着她的手,一直絮絮叨叨:“小姐,你都不知道,昨儿严大人回去被章大人训斥了,说他思虑不周。小将军连府都没敢回,怕虞夫人揍他,在咱们偏院睡了一晚,眼巴巴地等着你回来……”   沈郁诚恳道歉:“对不起。”   下次还这样。   “我也一晚上都没睡好……”她说着就擦了擦眼泪,眼眶黑黑的,“今儿起来就候在门口,可把你给等了回来……”   沈郁敷衍点头,“府里怎样?”   “府里还好,就是吴主事急得不行,一直问我怎么回事,可我哪知道啊?九千岁看着也挺靠谱的,怎么就没把你送回来。还有那日被埋在石头下的事,奴婢愣是没敢说,这要是传到皇太后的耳朵里,这可如何是好……”   沈郁一边听着她诉苦,一边想着九千岁的事,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头都不回一个。她走到院子里突然愣住了,望着院子里的人,“这是怎么了?”   院子里人多的不像话,不光是她府中的下人,吴主事这些,还有宫里来的公公。晋斐在倒也正常,毕竟他不敢回家,严树和小五小六在就算了,怎么连太子爷也在?   他就坐在那里,一身黑袍,脸上写满了不悦,周身的冷意吓得周围人没一个敢说话,身后站着一群侍卫,她府中的下人们都跪了一地,这阵仗,着实吓人。 第84章 真相   祁夙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跟裹了刀子似的,吓人得很。他抿了一口茶,将杯子重重地放下, 杯沿都给磕碎了。   这是怎么了?   沈郁不解地转头看向酸菜, 酸菜拉着她的衣袖,小心翼翼道:“昨儿不是我们先回来吗?然后太子爷知道你跟九千岁单独走的事, 差点没把咱们府给掀了, 一直等到半夜才走,今儿天都没亮就带着宫里的人来了。然后就开始问责,从严侍郎一直到晋斐,还有小五小六,还有我, 都被太子爷给训斥了……”   就太子爷那神色, 要不是岚三替她说了几句好话,酸菜感觉太子爷能把她给撕了。   沈郁顿时都不敢过去了, 她心头“咯噔”一声, 都能想象太子爷去宫里做了什么,他肯定是去找皇奶奶告密了。她抓住酸菜的手臂,捉急道:“你怎么不帮我瞒着?说我病了, 累了, 回府了,玩去了, 说什么都好啊!”   酸菜生气道:“小姐!我们刚一进城,太子爷就什么都知道了,奴婢就是想瞒也瞒不了啊!”   她这一吼,得了,全都知道了。   沈郁彻底放弃挣扎。   太子爷冷笑了一声, 险些将杯子都捏碎,他从昨天被气到现在,一晚上没睡,感觉胸腔都隐隐作痛,“沈郁,你当真是胆大包天!”   沈郁心如死灰,只能硬着头皮上,反正她跟太子爷已经撕破脸了,她不怕他,“太子爷,不知是我哪里惹你不快了?”   这何止是惹他不快?这简直是把他心窝子给捅了几刀。她不告而别也就罢了,还跟九千岁单独去,又单独回来,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气得心头郁结,冷着一张脸,厉声质问她:“沈郁我问你,你跟谁一起回来的?”   “跟九千岁。”   他忍住怒火,“去了哪,做了什么。”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没去哪,就绕了远路回来,怕遇到危险……”   祁夙凛将冰冷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抬眼看着她,“你撒谎!”   她还不信了,“太子爷怎知?”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扔在桌子上,“这是密探的回信,你与他根本就没直接回程,而是入了深山整整一天一夜才下来。我问你,这一天一夜你与他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沈郁不可能将霖山的事说出来,她只能揪着太子爷的过错,“你为何要派人跟踪我?”   “我是在护着你!”   沈郁突然就来了气,她冲到他面前,直接就开口顶撞他:“太子爷大可不必!我遇到危险自有旁人来救我,你我已经退婚,再无瓜葛,太子爷何必吃力不讨好!”   “沈郁,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他紧咬着牙根,将杯子狠狠拂到地上,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是本太子退了婚的女人,就是再不济,再自甘堕落,也绝不能喜欢上一个太监!你把我的脸往哪搁?”   “太子爷,我是你退了婚的人,我喜欢谁你都管不着!你现在觉得丢脸,当初你与我退婚的时候,难道我就不觉得丢脸了吗!”   祁夙凛被她推了一把,又跌坐了下去,他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声音,心头竟有一种钝痛感,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严树吓得汗都冒了出来,擦了擦额头,小声问岚三:“我、我能走吗?”   岚三巴不得他们走,现在太子爷已经气晕了头,谁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话来。他送走了严侍郎和宫里来的公公们,又散了院子里的下人,偷偷扯着酸菜的衣袖,把她扯到角落里。   这简直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天气本来就热,沈郁心里也窝着火,她一把提起水壶,灌了一口凉茶,衣襟打湿了也不在意,随手擦了擦就算了事,压根就没看他一眼。   祁夙凛看到她这般无所谓,就跟变脸似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心头的火气又升了上来,“行,我管不了你,那我让皇奶奶来管!你这些话留着跟皇奶奶去说吧,她若同意,我没意见!”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沈郁连忙将他按了下去,她其实最怕的就是皇奶奶知道此事,“太子爷,你这样有意思吗?当初要退婚的是你,让我不要纠缠的也是你,现在又逮着我不放的还是你。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我……”祁夙凛自知理亏,本来都没话可辩驳,突然晃见她腰间地红玉珠子,在他面前晃晃悠悠着,精致的雕花,镂空的套球,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目的光泽,他的脑子里突然“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他跟前,喋喋不休地狡辩着,“而且我跟九千岁本来就没什么,你非要把人想得那么龌龊。他只是单纯地救了我,我只是单纯地感激他,我们只是单纯地一起回来,这种事有必要告诉皇奶奶吗?”   若没看到那颗红玉,太子爷可能都信了,可是当他亲眼看到它的时候,才明白这个女人满口谎言,一直以来都将他骗得团团转。   “这就是你说的单纯?”太子爷用扇子缓缓挑起她的珠子,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他找了此人这么久,从未想过她就在自己的眼跟前,就是曾经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想嫁给他的女人。   沈郁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当他认出了这是九千岁的珠子,连忙捂住,辩解道:“太子爷你听我解释,这珠子确实是九千岁的,我只是不小心捡到了,要还给他的!”   他慢慢抬起扇子,捏到指节都变了色,他连连点头,心头的怒火怎么也安耐不住,“沈郁,你当真是满口谎话,你在我面前一句真话也没有!你真把我当傻子吗?”   沈郁愣了一下,“你……”   祁夙凛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猛地将她的手拽到自己跟前,怒道:“拿出来!”   沈郁瞬间就白了脸,她连忙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紧紧握住手指,死都不肯松开。这是九千岁师祖送给他的护身符,若是叫太子爷摔了可如何是好?她张口就咬在他手臂上,想让他松手。   太子爷愣是给受住了,她咬得再狠,跟他心里憋着的怒火比起来,也不算什么。她明明害怕他的触碰,可是为了那枚该死的珠子,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反抗他。   他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差点将她给捏哭了,她蹲在他的脚下,红着眼睛,倔强地看着他,就是不肯松手。   祁夙凛的心忽然就冷了下来,冷到有股刺痛的寒意,他的鼻子开始止不住发酸,声音都哑了几分,“那天九千岁背上的宫女,是不是就是你?你趴在他背上故意装死,回去还骗我说你只是崴到了脚。”   沈郁打死不肯认,“太子爷认错人了!”   他气到手都在发抖,伸手就要去扯她的衣裙,看她脚上的伤疤,她实在是瞒不过去了,只能承认,“是是是,但不是太子想的那样!”   “好啊,你承认了?”太子爷气到发笑,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权势滔天,却活得如此可怜,她在他面前连一句真话都没有,她一直在骗他,“还有那日在湖边,也是你在偷听,凤千瑜护着你,是不是?”   沈郁叹了一口气,好像明白了什么,一定是那两次她露了珠子,所以太子爷一看到珠子就认出了她来。她不得不承认,“是我是我,太子爷也没必要这么生气,我真不是故意偷听。”   祁夙凛恨不得把她骨头给捏断了,一想到那天凤千瑜将她揽入怀中,半分不肯相让的占有欲,她就站在他的面前,被旁的人护着,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还满心欢喜地以为她喜欢着自己。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在她眼里成了一个笑话。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她身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然与狠绝,“你跟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郁被他捏疼了,咬着嘴唇,“太子爷,有话咱们好好说,你先放开我……”   “湖边的时候?他背你的时候?还是我与你退婚的时候?或者在退婚之前?”他捏着她的手,被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你与我退婚,是不是就是因为他?”   “不是太子爷要退婚吗?”   “我要退婚?是,我要退婚,我退了这么久,何时成功了?”他忽然冷笑了起来,“是你心里有了别人,所以改变了想法,你早就预谋好了吧?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缠着我,激怒我,就是为了让我与你退婚……”   他说到此处,声音都发了狠,“沈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为了一个太监?”   他语气里的轻蔑让沈郁很不舒服,暂且不论退婚之事本就怪太子爷,而且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他为何一定要将九千岁牵扯进来?   她辩驳道:“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他气到声音都不稳了,用力扣着她的手心,想将珠子拿出来,“这就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吧?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的心是不是早就背叛我了?沈郁,你喜欢他什么?他能给你什么?”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手,不让他得逞,情理之中说了一句:“与太子爷无关!”   祁夙凛终于松开了手,他直直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他,声音里都透着狠意,“我与你退婚才不过三月,你就与他人牵扯不清,若说你没有背叛我,我不信。”   沈郁跌坐在地上,她为了护住珠子,手腕都差点给捏断了,“太子不信就算了!”   他连连点头,冷声道:“好啊,沈郁,你敢如此戏弄本太子,我不会放过你们!”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岚三都吓得忘了跟上去。 第85章 归还玉佩   沈郁气到手都在发抖, 她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不住转身去了书房,她打开小匣子, 拿出里边的玉佩很想将它给砸了, 可是举起来之后,又有点不舍, 正要放下, 又想起方才太子爷说的那些气人的话,又气得举起了手。   “小姐!”酸菜连忙抓住她的手,“这可是皇家的东西,便是要砸也要太子爷来砸,你万万不能砸呀!”   沈郁没砸成, 酸菜的话倒是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一边点头一边道:“好,我明天就去还给太子爷!他的东西我不稀罕, 就当我一腔真心都喂了狗!”   酸菜连忙附和, “对对对。”   沈郁气得晚饭都没吃,躺在房间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会儿想到太子爷, 气得胸腔都疼, 一会儿想到九千岁,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风忽然吹开了窗户, 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本来以为是九千岁送桃子来了,没想到来的是白锋。他从窗户上爬了进来,提了一篮子的桃子,沉甸甸的, 给她放到桌子上。   “罗大人。”沈郁起身,叫住了他,“你怎么来了?”   白锋知道她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干脆就将斗笠取了下来,他不穿官服看着倒是年轻了许多,“九千岁让我给你送桃子。”   她突然有些失望,“那他呢?”   “他执行任务去了,让我帮他把桃子送过来。”白锋把篮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都是九千岁给你摘的,又大又甜。”   沈郁拿起一个,果真是大,“这应该不是宫里的桃子吧?我记得那片桃花林花期特别长。”   “是我陪九千岁去果农的院子里摘的,临时接了任务,来不了,所以让我帮他送过来。”   他说完,忽然往前凑了一点,笑眯眯道:“沈大人,像九千岁这样的好男人真的不多了,你可要抓紧了。”   沈郁耳根一红,连忙放下了桃子,“罗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锋点点头,留下一个“我懂我懂”的表情,又从打开的窗户翻了出去。   沈郁扶住额头,长舒了一口气,心情好像都跟着好了许多。她又拿起一个桃子,捏在手中沉甸甸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可是九千岁摘的桃子。   第二天起床,酸菜看到了她桌子上的桃子,眼睛都睁大了,沈郁赏了她一个,剩下的赶紧藏好,等下朝回来的时候慢慢吃。   上朝的路上又碰到了太子爷的马车,岚三本来想跟酸菜打个招呼再走,就放慢了速度等他们上来。太子爷发觉了他的意图,抬脚就踹了上去,“还不快走!”   酸菜放下帘子,想到刚才的那一幕,忍不住撅起了嘴,“太子爷真是小气。”   沈郁听不得这三个字,她没好气道:“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   “哼,还是我岚三好。”   沈郁愣了一下,回头看到她笑得乖巧的模样,心里默默祈祷,她可千万不要喜欢上岚三啊!否则以她跟太子爷这关系,这还不得棒打鸳鸯吗?   上朝的时候太子爷站在最前边,沈郁站在靠后的位置,她看了太子爷一眼,正好太子爷也回头,两人互相看不顺眼,直接就扭过头。   章涧上书利江大桥之事,将剩余款项全部归还,禀明大桥已修缮妥当,最后还夸了沈郁聪慧过人,严侍郎在他口中却只是一笔带过。沈郁偷偷看了严树的神情,感觉他当场面色就不太好,她连忙出列,把功劳都推回严树身上。   皇上大笑了两声,让她不要太过谦虚,又借着此事升了她为侍书,赏了她金银又赏珍宝,而严树不过得了些银两,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这是在有意提拔沈郁,严侍郎这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下朝之后所有人都在恭喜沈郁,唯独严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她本来想追上去跟他解释解释,奈何实在抽不出身,只能作罢。   随后她跟着章大人离开,忍不住问了他此事,“章大人,修缮大桥本就是严侍郎的头功,为何大人要往我身上推?”   章涧长叹了一口气,反问她:“你觉得严树此人如何?”   “虽孤傲,但有才。”   “你说对了,他有才,但是太过孤傲,这样的性子并不适合为官,他如今坐到侍郎之位都是岌岌可危,再上一层,不满他的人会越来越多。我将功劳推到你身上,并非排挤他,而是怕他招人眼红……”   想必皇上也是看出了这一层,所以才顺着章大人的话往下说了。沈郁觉得自己为官两三年,真的还有好多东西要学,“我明白了,只是怕严侍郎因为此事误会了我。”   “嗯,这事我会与他说。”   沈郁放下了心,走了一会儿又碰到了太子爷,想起自己要还他玉佩的事,摸了摸怀里的匣子,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祁夙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看出她有话想说,但他心里余怒未消,不想听她说,于是转身就走。   “太子爷!”   祁夙凛停了下来,心里的火气好像跟着消了不少,他连忙拧起眉头,转头不耐地看着她,“沈大人何事?”   沈郁跑到他跟前,看到他眉头都拧成了麻花,觉得自己来还玉佩真是对的,“这个还你。”   “什么东西?”   她一把打开,“太子爷自己看。”   祁夙凛一看到玉佩,本想问不是被他打碎了吗,可再仔细一看,这好像不是那一块。他伸手拿起来,那块玉十分温润,美中不足的是摔了一个口子,“这是我的?”   “太子爷怎么连自己的玉都不认识了?”沈郁嘲了他两句,“那上边还刻着你的名字。”   他一翻过来,那上边果然刻着他的名字,忽然就勾起了很多年前的记忆。以前母后也为他做过一块这样的玉,可是那块玉早在边境遇匪的时候便掉了,她如何捡得到?   “太子爷当年救过我,我也帮了你这么多次,我现在把这块玉还给你,就当是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祁夙凛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何时救过你?”   沈郁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忘了,亏得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真是太气人了。   她忍不住指着那块玉佩道:“太子爷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在驿城,你救我的时候丢了这块玉,被我捡到了,我若是说的假话,我怎么可能捡得到这块玉?”   祁夙凛便是再蠢,也不可能这种事都不记得,他从来没跟人提过此事,不代表他就忘了,“这块玉是我在贼窝子里丢的,你在驿城怎么可能捡到?沈郁,你便是编胡话,你也得编得圆一点啊!”   “我编胡话?”沈郁又要被他给气炸了,“当年驿城暴/乱,是不是你领兵?你穿着黑色衣锦服,还用斗篷遮了面,我说得对不对?”   祁夙凛一下子就懵了。   “你杀了暴/乱之人,在花楼救了一个女孩,我说的对不对?那个女孩就是我!”   沈郁本来不想跟他说这些,真的是越说越来气,又有种莫名的心酸,她的真心当真是喂给了狗,他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太子爷救过我,我很感激,现在这块玉还给你,我就不再欠你什么了。”   她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让他想起了她第一次冲他笑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祁夙凛握紧手中的玉佩,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当年驿城暴/乱,领兵之人绝不会是他,因为他从土匪窝子被救出来的时候,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才清醒过来。   他怎么可能救了她?太子爷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进宫去找皇上问此事。 第86章 受伤   御书房, 龙涎香冉冉升起。   皇上淡定地批阅手中的奏折,听完太子爷说明他的来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朕不是说过, 此事不准任何人再提吗?”   太子爷也知道,这是为了保全皇家的颜面, 所以全军上下都封了口, 包括他本人都不知道是谁替他上了战场,“父皇,儿臣只是想知道是谁帮了我,将来也好知恩图报。”   “他要帮的不是你,是皇家。”皇上抬头睨了他一眼,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祁夙凛低下头, 微敛眼中的神色,尽量掩住自己的来意, “儿臣是想问他, 当年我母后送给我的玉佩,可是他在驿城丢失了?”   皇上放下了手中的金笔,仰头想了一会儿, “好像是有这事, 丢了也就丢了吧,你母后不是给你重做了一块吗?怎么, 不喜欢。”   “不是。”那块玉被太子爷自己给砸碎了,他哪敢继续说下去,只能隐下此事,暂时作罢。   他刚准备走,便瞧见凤千瑜走进来, 将一本折子交给皇上,皇上看完连连称赞他办得漂亮,“听说那人的嘴特别硬,大理寺卿都拿他没有办法,还是千瑜你有本事。”   凤千瑜一身石青色的官服,端正严明,挺直着身板拱手行礼,“这是臣应该做的。”   祁夙凛越看越觉得扎眼,干脆离开,在殿外等着凤千瑜出来。他手摇着扇子,看着九千岁从里边走出来,那周身的气势,凛冽的目光,让他有种如临大敌的错觉,仿佛回到当年上阵杀敌的时候。   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有过。   太子爷收敛住瞳孔,眸中似藏着一把冰刀子,一直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眼中的冷意怎么藏都藏不住,“九千岁。”   “微臣见过太子爷。”凤千瑜抬了个手,便算行礼了,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巴结太子,太子爷也未曾巴结过他,两人一直都是相安无事,不过最近实在是交集太多。   “九千岁不介意跟我聊几句?”祁夙凛说着便往外走,这里不适合谈话。   凤千瑜很自然地跟了上去,他也想知道,太子爷究竟想跟他聊些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御花园,入秋的园子并不似春天生机勃勃,反而有种颓然之色。   太子爷走了没多久,便开口问他:“九千岁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可曾想过找个温婉的姑娘陪着自己?”   “太子这是……?”   “我听父皇说,他有意为你指一门亲事,但又怕你不喜欢,所以让本太子来问问你。”   凤千瑜笑了笑,面具都藏不住他的冷色,嗓音又清又冷:“太子爷多虑了,臣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并不需要旁人来陪。”   “九千岁可是已经有了心仪的人了?”祁夙凛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捏紧了手中的扇子,“那日在御花园偷听我谈话的小宫女,是不是就是九千岁的心上人?”   凤千瑜没回答。   祁夙凛松开了扇子,又继续往前走,皮笑肉不笑地说起了玩笑话:“情爱之事,也属人之常情,九千岁身份尊贵,宫女之身本该配不上你,可若九千岁喜欢,收来做妾又有何不可?”   “太子爷多虑了,若真是臣之所好,又怎会让他人来替我操心。”   太子爷顿了一下,神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他捏紧手中的扇子,用力到指节都泛了青白,“那这么看来,九千岁喜欢的不是那位宫女了?那又是谁?”   他不等九千岁回答,又笑道:“九千岁可别跟我说是沈郁?听说你最近与她走得极近,莫非真是起了什么心思?”他每说一个字,面色上的笑意便沉下几分,说到最后连声音都透着冷意。   不知是不是有意而为,太子爷停下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漆梧宫的院子。   沈郁在院子里陪着皇太后纳凉,小手剥着荔枝,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果肉,放入太后的小碗中,一边吃一边聊,时不时传来笑声。   祁夙凛回头看了一眼凤千瑜,见他看得收不回目光,冷笑了一声,“不会吧?九千岁真对她有意思?”他勾起的嘴角带着三分不经意的讥讽,明明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凤千瑜虽没说话,可是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向来都是不善言辞之人,同样也不擅长说违心之言。   “九千岁,若真是一个小宫女,那自然是任凭你拿捏,为妻为妾都是你说了算。可沈郁是沈侯府唯一的血脉,又是皇奶奶最心疼的孙女,即便是九千岁权势滔天,有些东西也是碰不得的……”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终究是袒露出了此行的目的,他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   凤千瑜静静地看了许久许久,他看向沈郁的目光真的很不一样,敛去周身的冷冽,就连目光都变得柔和如水,“太子爷,她喜欢我。”   祁夙凛险些将扇子捏断了,他忽然笑了起来,冷声道:“九千岁怎知?”   九千岁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淡定道:“她为我作诗,为我作画,为我隐藏身份,为我剥板栗,为我送栗子糕,还替我挡掉流言蜚语。”   这些话听进太子爷的耳朵里,险些让他炸开,她不曾为他作诗,不曾为他作画,更不曾为他剥板栗、送栗子糕,更别说为他挡去流言蜚语,她自己就是造谣的罪魁祸首!   她只会与他作对,只会惹他生气,只会与他争吵,只会与他置气,还把他送给她的玉佩送给了别人……   祁夙凛气得心口疼,越发觉得沈郁就是个骗子,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是她从来不曾为他做过那些事情,她跟其他爱慕他的人全然不同。他自己都在怀疑,她是否真的喜欢过他?   看着院中给皇奶奶剥荔枝的沈郁,不免想起她与他下棋的时候,那种专注与认真,还有抬头的那一笑,他整个人就像魔障了一样。   他勉强一笑,“九千岁,你有所不知,我与沈郁从小相识,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她对你好,不是因为她喜欢你,而是因为我与她退婚伤到了她,所以她在与我置气。”   “她不是。”   太子爷回头,瞥了他一眼,笑道:“九千岁不会真以为她喜欢你吧?你虽身份尊贵,却是最不可能与她在一起之人,她喜欢你,图你什么?不过是拿你气我罢了。”   “她不会。”   太子爷冷笑了起来,“九千岁了解她吗?她真喜欢一个人,才不会去百般讨好,你看她对我便知,处处与我作对,事事与我相争,巴不得我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就连我与她之间的婚事,也是她去求来的,她碰不得男人,却愿意嫁给我,愿意为我改变,这份情意九千岁可懂?”   凤千瑜还是什么没有说,他抬眼对上太子爷的眼神,如寒刃一般凛冽。微微抿紧的唇,有些许发白,眼眶微红,死死地盯着他。   祁夙凛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就像是黑夜里的孤狼一样,要将什么给撕裂,“我与九千岁说这些,便是不想让你陷得太深,将来难以自拔。”   “沈郁是个聪明人,她不会自寻死路。”他轻轻拍着凤千瑜的肩膀,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便转身离开。   在转身的那一刻,他面上的笑意陡然沉下,每走一步,都似惊涛骇浪无法平息。   御花园的天不知什么时候沉了下来,狂风吹起凤千瑜的衣摆,他的背影尽显孤傲之感。脚下的落叶被风吹得旋转起来,祁夙凛一脚踏过,目光桀骜,犹如胜者一般干净利落。   沈郁给皇太后剥完荔枝,拿帕子擦了一下手,听着太后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忽然就问到了她与九千岁独行之事,“你与九千岁何时这么交好了,哀家怎么不知道?”   她缓慢地擦着手,有些迟疑,“九千岁他,救过我。”   本来正要离开的凤千瑜,听到她的话停了下来。她说她喜欢太子爷,是因为他救过她,如果救她的人换成了自己,她还会喜欢吗?   皇太后一下子就沉了脸,连荔枝也没心情再吃,“他救你,是他分内之事。你是皇家的人,他救你不应该吗?”   话虽是这么说,可沈郁还是觉得动容,毕竟在那个时候,除了他没有一个人扑过来,她就差那么一点,就死在狭道中了。   “哎呀,皇奶奶。”沈郁用小勺子舀了一颗荔枝,亲自递到她嘴边,“再怎么说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如果不是他,皇奶奶就看不到我了。”   这倒是实话。皇太后想了一下,忍不住叹气,“他救了你,哀家自会赏赐于他,轮不到你去还恩情。你以后见到他不要靠得太近,也不要与他说话,有多远走多远,你记住了吗?”   沈郁感觉太难受了,她摇晃着她的手臂,撒娇道:“皇奶奶,他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真对孙儿很好,也不会起坏心……”   皇太后当即就沉下了脸,“郁儿,大师说过他是不详人,你与他交好被他害了可如何是好?”   沈郁连忙摸出脖子上的长命锁,“我有大师送我的长命锁,我不怕的。”   “你不怕,哀家怕。”皇太后直接就将此事定死了,“说不定你遇害一事,便是因为他!”   “皇奶奶……”   “够了,此事不要再提,你就听哀家的,哀家不会害你。”皇太后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她的身体近日也是越来越不好。   沈郁赶紧扶住她,也不敢再与她有所争执,只能暂时答应,“好,听皇奶奶的。”   她扶着皇奶奶进屋,留下空空的院子,就像凤千瑜此时的心情一样,空荡荡的。他站了许久,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抬起通红的眼睛,就如那颗血玉珠子一样猩红。 第87章 相顾无言   沈郁扶着皇太后进屋, 感觉她的身子真的大不如从前,忍不住询问:“皇奶奶,我走之前你都还好好的, 怎么现在都没有精神?”   皇太后扶着椅子坐下, “哎,人老了, 不中用了, 天气稍稍转凉便觉得浑身都疼。”   “御医可看过?”   “天天都来请脉,也没见有什么用。”皇太后接过常嬷嬷递给她的药,喝了一口觉得没什么胃口,便放下了,“昨夜头痛欲裂, 久久无法入睡, 一想到你跟九千岁独行,便觉得心里头坠了个石头, 砸得哀家喘不过气。”   沈郁同样觉得难受, 一边是九千岁,一边是皇奶奶,她不知该怎么去平衡。   皇太后轻轻拍着她的手, 手心微凉, “郁儿啊,昨晚哀家又梦到了昭奉公主, 她小时候真的跟你一模一样,又乖巧,又听话,哀家一想到她去的那么早,这心里就像有把刀在剐……”   “你是她唯一的女儿, 哀家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九千岁双手沾满鲜血,戾气太重,谁与他交好都不会有好结果,哀家见你最近与他走得极近,不得不提醒你啊,你明白吗?”   她擦了擦眼泪,眼角的泪水刺痛了沈郁,皇奶奶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如今病痛缠身,她不该再让她为自己担心,“是,郁儿明白了。”   她陪着皇太后用完汤药,扶着她去床上休息,皇太后从床头摸出一个箱子,里边装着一道圣旨,为她择婿的圣旨。   沈郁几乎都能猜到皇奶奶会与她说些什么,她连忙按住箱子,急切道:“皇奶奶,你不必为我操心,你先养好你的身体。”   “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哀家就没有可操心的事了。”她拂开沈郁的手,打开箱子,拿出那道圣旨,亲手交给身旁的常嬷嬷,“你总是犹犹豫豫不肯下决定,是否心里还念着太子?当初这门婚事是你求来的,他不懂得珍惜,你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不必再为他挂怀。”   “这道圣旨,在哀家这里也放得够久了,既然你做不了决定,那就哀家替你做,省得将来,看着你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   皇太后忽然咳了起来,沈郁赶紧起身为她顺气,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常玉,明儿一早,你替哀家宣旨吧。”   常嬷嬷捧着圣旨,也看出了沈郁的不愿意,可皇太后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沈郁似乎也默认了,她只能答应下来。   皇太后喝了茶水,总算是缓过了一些,她的身子大不如前,不得不替沈郁担心,“下半年,你便十八了,哀家也不可能一直护着你,只盼着你寻一门好亲事,将来能靠你自己,或是靠你夫家,让你平安无事地过完这辈子。”   盛宠之下,必是极衰。   沈家人都不在了,太子爷也与她退了婚,皇太后若将来有一天护不住她了,那她的下场真的可想而知。所以皇太后感觉自己身子变差之后,才会寝食不安,着急为她寻个后路。   沈郁都明白,她抓住皇太后的手,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旁边的常嬷嬷听了皇太后的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离开漆梧宫的时候,明德看到她眼睛红红的,特意放下手中的事务,送了她一程,两人聊着聊着,又聊到了九千岁头上。   明德说:“前天太子爷半夜三更跑宫里来告状,太后都还没起,他愣是等到太后起床,将你与九千岁独行的事告诉了太后。太后生了气,就让太子带了几个公公,去捉你回来,结果无功而返,你今儿要是还不来,估计太后真要气好久了。”   沈郁就猜到是这样,原以为退婚之后,他便不会再与她作对,谁曾想他会变本加厉,“你让皇奶奶不要操心我的事,先让她把自己的身子养好。”   明德笑了起来,“郁姐儿把自己照顾好了,太后那里怎么都好说……”   沈郁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堵得慌,还有那道马上就要公布的圣旨,九千岁知道之后该有多难过?可本来,她与他就是没有缘分的。   她急忙走了几步,忽然撞上了九千岁,他就站在路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头,风吹起他的衣袍,相顾无言,两人之间好像从来没有这般陌生过。   他说:“沈大人,我有事想跟你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沈郁深吸了一口,笑道:“九千岁,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她说完便从他身侧离开,大步跨过,没有留下一句解释,也没有一丝迟疑。   他没有叫她棉棉,她也没有叫他暮玉,就好像从霖山之上下来之后,那份情意便分崩离析,从记忆深处彻底抹去。   秋风萧瑟,卷起一地枯叶。宫墙高高在上,红砖碧瓦,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以为自己触碰到了红墙之外,却原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   天色忽然变暗,下起瓢泼大雨,将他威严的官服淋得彻底。路过的宫女都没认出他,走进了才看到是九千岁,全都唯恐避之不及。   他仰头望着阴暗的天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雨水打湿了身上的石青色,变得沉重暗淡,冰冷的雨顺着他的面具滑落,落进猩红的瞳孔之中,他眸中最后残留的温色被这场雨彻底打散了开。   终究还是,自己一个人。   ——   太子府一片寂静,祁夙凛负手而立,望着门外的瓢泼大雨,神情凝重。这场雨好似下尽了太宸全部的力气,下得轰轰烈烈,将过往的一切全部重新打乱。   岚三站在他身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这般凝重,觉得太子爷还没从沈郁那事走出来,想要安慰他,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太子爷从小金枝玉叶,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得不到的他也会尽全力去得到。可偏偏沈郁是个例外,太子爷讨厌她的时候,她缠着他怎么都推不开,太子爷在意她的时候,她又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这可真是太子爷的劫啊。   “爷。”岚三忍不住出声,“您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要不回去歇息一下吧。”他真有点怕太子爷想不开,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可祁夙凛脑子里却很清醒,这场雨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想了很多事情,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岚三,你喜欢酸菜吗?”   岚三红了老脸,别扭道:“爷您说什么呢,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太子爷点点头,长呼了一口气,平静道:“喜欢就要去争取,你去准备点酸菜喜欢的东西,明儿我带你去沈侯府,你与她好好培养感情,莫要让旁人抢了先。”   岚三突然想到了望言,还有那道芙蓉糕,心里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太子爷说的对,属下这就去准备!”   秋意正浓,冷风入骨。   祁夙凛独自在屋檐下站了很久很久,昔日里那么讲究的一个人,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摆他也毫不在意。他想了这么久,终究是想通了,他到底是最适合沈郁的人,只要他愿意,沈郁就会回到他身边。   “轰隆——”。大雨滂沱,雷声阵阵。   沈郁本来在走神,惊醒之后看着手中久久未落的笔,墨水都干了。旁边的酸菜把诗集打开,美滋滋道:“小姐,没想到这么多人帮你出诗集呢,你看啊,这本还帮你绘了图。”   她转头看了一眼,发觉那些图特别熟悉,连忙起身从盒子里拿出一大把,其中一副果然与诗集对应上了,只做了细微的修改。   “咦,小姐这是原稿?”酸菜对比着看了一会儿,越发糊涂,“这难道是小姐画的吗?可是奴婢记得小姐的画艺很好啊……”   沈郁将里边的诗全部翻出来看了一遍,都是她的诗,最后一首,便是《思美人》。心绪在这一刻彻底乱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她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她拿起那本诗集,问酸菜:“书是哪来的?”   “书摊上买的啊,小姐的诗我都买了。”她赶紧拿出另外几本,“还有这本,你看你看,都是你与晏世子的诗,还有这本,前面是晏世子的,后面是你的,还有诗会上的诗……”   沈郁觉得心烦意燥,拿着手中的诗集走到了外面,深吸一口冷风,总算冷静了些许,“酸菜,你说九千岁是好人吗?”   “他当然是好人啊,他又会摘枣儿,又喜欢吃栗子糕,还救过小姐你,为了你的安全还一路护送你,当然是好人呀。”   “那你说,为什么皇奶奶不喜欢他?”   酸菜想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太后她,可能是不喜欢太监吧?你看她身边,常嬷嬷,沈姑姑,还有明德明善她们,都是宫女。”   沈郁突然笑了出来,她真是昏了头,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问酸菜有什么用?可笑过之后又觉得心酸,如果连自己都要远离他,他一个人该有多么孤独。   她又想起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没敢看他的眼睛,害怕看了自己便走不动了,明明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怕他?她捏紧手中的诗集,最终又无力地松开,酸菜怕她受了冷风,拿了一件披风披到她身上,忽然瞧见门口站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小姐,你看那是谁?”   沈郁回神,看到府门口站着凤千瑜,他穿着一袭白衣,没有戴面具,也没有戴他的人皮,甚至连他的剑都没有拿,站在大雨之中,浑身湿透,苍白的皮肤就像水里爬出的水鬼一般,失魂落魄地望着她。   手中的诗集,忽然就掉了。 第88章 失智   “酸菜, 你去拿套干净的衣服。”沈郁打开一把伞冲进雨幕之中,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到他头上,遮挡住他的脸, “九千岁, 你怎么不戴面具就出来了?”   他低头看着她,嘴唇都冻得发白, 雨水顺着他的长发落下, 他的身子在细细地发抖,“大人,我好冷……”   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充满着害怕,不安地拉着她的衣袖,沈郁一下就猜出他是走火入魔, 失去了心智。她拉着他的手, 想带他回屋避雨,他却犹如磐石一般一动不动, 反拽住她的手, 将她拽入自己的怀中。   雨水打在油伞之上,不堪重负,她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刻, 感觉到了火一样的灼热,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进了她的衣襟里。   “暮玉?”她抓住他的手,试探着让他拿下来, 他却越抱越紧,害怕一松开她就会彻底消失,他抵着她的脖颈,呼吸滚烫,低声呢喃着:“大人, 我好冷,你不要离开我……”   冷雨沁皮,他的声音却沁骨。   沈郁心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她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他:“我哪也不去。”   他的身子好像在这一瞬间彻底跨了,他趴在她身上,昏昏沉沉,沈郁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扶着他进屋。   凤千瑜浑身湿透地坐在椅子上,披风湿哒哒的盖在头顶,只露出一截下巴,酸菜拿了衣服进来,越看越觉得熟悉,忍不住偏头去看,沈郁赶紧把她推了出去,“行了,别捣乱。”   “小姐!”酸菜被关在了门外,她有些担心地拍着门,“你可不能色令智昏啊!”   沈郁拿下他头顶的披风,用干爽的帕子擦着他的头发,他乖巧地坐在她面前,低着头,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腰,把额头抵在她肚子上。   她赶紧推搡着他,“暮玉,你松手。”   他摇头,不肯松手,沈郁急急擦完他的头发,赶紧塞了衣服到他手上,把他推到屏风后面等他换衣服。凤千瑜换好了衣服,那衣裳对他而言短了一些,沈郁忽然想到他肩膀上有伤,连忙按着他坐下,拨开了他的衣裳。   伤口果真越来越严重了。   “九千岁,你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她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念叨他:“白锋不是说过你了吗?你这手最好连抬都不要抬,你还淋雨,还到处跑,这手还要不要了?而且你还不戴面具,还好是下了雨,这要是被旁人看到了怎么说得清楚……”   她处理好伤口,连忙去喊酸菜,“酸菜,你去找个郎中过来,再找人去一趟翰林院,找罗褚大人,就说我找他有事,让他来一趟。”   “好!”酸菜连忙去安排。   沈郁一转身,就撞上了凤千瑜的胸膛,他双手撑住门框,将她圈在怀里,低头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回了一丝血色,眼眶都是红的,“大人,你又要把我推出去了吗?”   她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真滚烫,他这是走火入魔再加上淋雨,彻底生病了,“我只是找郎中来帮你看病。”   他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眼神里微微闪烁着不确定,“大人,你会离开我吗?”   沈郁被他弄得心里都有些难受,她轻轻抚摸着他的长发,拂到耳后,“暮玉,你病糊涂了,先把你的病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低头将她紧紧抱住,怎么也不肯放手,“不要离开我,棉棉,永远都不要离开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答应我……”   棉……棉?   沈郁猛然将他推了开,目光闪烁,“你刚刚叫我什么?” 第89章 果然是骗我的……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低沉, 很快又恢复了清明,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手心一片滚烫。沈郁摸到他的手, 才发现他真的是烧糊涂了, “你生病了,不要胡闹。”   她扶着他到床边坐下,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身后, 她半跪在床边,帮他擦着长发。越擦越觉得心事重重,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开口:“九千岁,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就算是装成暮玉也不行。”   凤千瑜低着头, 长发落下遮住了他的脸, 只露出削薄的下巴和紧抿的唇。他紧紧揪住她的衣袖,紧到指尖都发白, 就像是抓住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郁停下了手, 她拂开他眼前的乱发,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如果九千岁要怨我, 那就怨我好了。”   他的眼眶微红,抿着苍白的嘴唇仍然一言不发, 湿漉漉的长发下掩藏着修长的手骨,皮肤白似雪色,他就像是行走在黑夜里的妖灵,有种噬人心骨的美感。   她揉着他柔软的头发,末梢有些许卷翘, 揉着揉着好像触碰到了她的心灵深处,就连指尖都带着缱绻的眷念,“九千岁以后也要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不要动不动就拔剑,你这样会吓到别人。”   “也不要轻而易举就摘下自己的面具,你的命这么重要,怎么能轻易就交给别人……”   她忍不住伸手触碰他滚烫的面颊,他的身体一向冰冷,从未如此滚烫如火,他的脸就托在她的手心里,似乎是有些眷念,忍不住靠在她怀中。   沈郁鼻子一酸,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都有些微的暗哑:“也不要相信你师祖说的话,就算你把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没有对你说过实话,我说的都是骗你的……”   凤千瑜忽然抬起通红的眼睛,想都没想就勾住她的脖子,起身吻了上去。他的唇冷得像冰,身体却滚烫如火,他揽住她的腰,趁着她还没回过神,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天翻地覆之下沈郁彻底头晕目眩,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她的唇被他攻城掠池,只感觉到全身都开始发麻,麻到浑身都使不出力气去推开他。   凤千瑜压住她的手,不让她反抗,虽然她也没有反抗,他紧紧亲吻着她,舍不得松口,从用力到温柔,他颤抖着睫毛,沉溺于这场梦境当中,早就已经无法自拔。   行到情深之处,却是无尽悲凉,他声音颤抖道:“你果然都是骗我的。”   她跌入柔软的床间,轻纱落下,好似一场旖旎的梦境,她在梦里心跳如雷,她在梦里,可以喜欢着他,可以不用去拒绝他……   酸菜忽然闯了进来,“小姐,郎中来了。”   凤千瑜低头含着她的嘴唇,他穆然沉下目光,回头厉声道:“出去!”   酸菜吓得一阵哆嗦,赶紧退了出去。她没听错吧,方才是九千岁的声音?小姐终于对貌美如花的九千岁下手了吗?   沈郁趁着这个机会,连忙将他推开,她刚爬起来,又被他拽了回去,他将她圈在怀中,扯散了她的腰带,衣衫滑落到肩头,他忽然低头咬住她的耳朵,吓得她叫出了声音。   酸菜听到声音,连忙又闯进去,“小姐,你没事吧!”   沈郁红着脸,吼了一声:“出去!”   酸菜连忙出去,这下是再也不敢进去了。   凤千瑜睁开狭长的凤眼,眼中闪过一抹深色,他轻轻吻着她的脖子,将她全力圈在怀中,长发散落之下是他特有的旖旎风情。他伸出玉制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望着她红得滴血的脸,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一笑,把沈郁最后的理智都给笑没了。 第90章 伤害了她   她见过他撩人的笑, 见过他冷血的笑,也见过他温柔的笑。可是方才他的笑声,就好似夹杂着冰渣子, 每品一分都被扎得疼。   沈郁捂住心口, 疼得她无法呼吸,她强忍着窒息感, 冷声道:“现在你知道了, 一切都是骗你的,你还不快离我远远的。”   他低头含着她的耳根,吓得她连连躲避,滚烫的呼吸就抵在她耳朵边上,他的瞳孔染上了红色, 声音比清秋的风还要清冷:“棉棉, 你那日说喜欢我,也是在骗我吗?”   沈郁捂住耳朵, 逼迫自己不去听他的声音, 他是食人心魄的魔,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所蛊惑,“是, 所有都是骗你的, 就算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没有对你说过一句真话……”   凤千瑜低低地笑了起来, 猩红之色彻底浸染了他的瞳孔,眸色如刃,锐利的獠牙咬破了她的耳垂,舌尖品尝到血腥的滋味,那双瞳孔更加殷红, 含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她吃痛地别开脸,他伸出长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女人,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沈郁看到他血红色的瞳孔,吓得一阵哆嗦,她赶紧去摸她腰间的红珠子,越是紧张越是找不到,好不容易碰到了指尖,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险些捏断了她的骨头,冷笑道:“你想害我吗?”   她察觉到他是走火入魔了,顿时就不敢造次,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没没!”这个人不是九千岁,他不会宠着她,不会任由她胡闹,他可能还会一把拧断她的脖子。   纤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脖子,那双修长的手指几乎一把就能捏断,沈郁吓得声音都屏住了,感觉脖子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他轻笑了一声,带着舔血的冷冽,他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她:“珠子是我给你的吗?”   沈郁先是点头,赶紧又摇头。   “我倒是喜欢你,可你却满嘴谎言,欺骗我的感情……”他猛然收拢了瞳孔,连手指都用了几分力,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了红痕,“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你?”   沈郁抓住他的手,喉咙被捏住,连说话都困难。她挣扎着想挣脱,他却越捏越紧,紧到她无法呼吸。她情急之下去摸腰间的珠子,他立马察觉,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面前,声音狠厉:“同样的把戏,我不会栽倒两次。”   沈郁呛得咳嗽了两声,眼泪都咳了出来,她吓得缩在墙角,有些害怕地望着他。这个人不是九千岁,也不是暮玉,他是弑人的妖魔,双手沾满了殷红的鲜血。   “你怕我?”他冷笑着揪住她的领子,将她拽到自己跟前,“我这么喜欢你,你却在怕我?”   她用力摇着头,眼眶都湿润了起来,睁大的瞳孔中映着他嗜血的模样。   “还说不怕我,手都在发抖。”他的声音带着置人于死地的凛冽,似要将她活剐三千刀才肯罢休,“你果然一直都在骗我,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你知道骗我的下场吗?”   他捏着她的下巴,“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那种语气,简直是冷到了十八层地狱。沈郁完全相信他的话,他真的会让她死无全尸。   “等一下!”沈郁带着强烈的求生欲喊了一嗓子,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哆嗦着道:“我我我我……我没有骗你……我只是、只是不敢喜欢你,真的真的……”   “为何不敢喜欢我?”凤千瑜微微松了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冷声命令她:“解释。”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胡说了一通:“你看你这么凶,又是拔剑,又是捏我脖子,我只是个柔弱的女子,我怎么敢喜欢你!”   他似乎是被她的话所触动了,久久不语,她红着眼睛,害怕地看着他,怕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望着她脖子上的红印,忍不住蹙了眉。啧,真娇气,轻轻一捏就红了。   沈郁发觉自己的话有用,便接着示弱:“九千岁力气这么大,轻轻用力就能把我捏断气了,就算喜欢你,心里也还是怕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忽然就陷入了深思,他皱眉看着她好一会儿,而后松开了手,“你真喜欢我?”   她赶紧点头。   她也不敢不喜欢。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还放在她脆弱的脖子上,那张苍白的唇仿佛镀了一层冰霜,光是看着都感觉到一股冷冽,“那你证明给我看。”   “证明?”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害怕地后退了半步,被他拽了回来,他低头吻在她的唇上,冰凉的气息忽然就扑面而来。   沈郁挣扎着推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他疼得松开了手,再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猩红的眼中瞬间就聚起了杀气,“你果然是骗我!”   他抬起手,带着要拧断她脖子的狠意,眼看着他就要杀她泄愤,她吓得险些断了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闭着眼睛用力亲在他唇上。   她的唇温有种净化心灵的错觉,他眼中的杀气慢慢褪去,猩红的瞳孔有一瞬间的错愕。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紧闭着双眼的她,就连睫毛轻颤,都在他心里引起一阵又一阵的轰鸣。   他伸手轻轻触碰着她的面颊,摸索着她柔软的头发,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他眼中的温柔,有一瞬间以为他恢复了理智,高兴地抓住了他的手,“九千岁,你清醒了?”   可下一秒,她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按倒在床上,有些食髓知味,他目光暗沉地望着她,低头温柔而又细致地亲吻着她的唇。沈郁被他吻得理智全无,明明知道这样下去是错的,是没有结果的,可她还是执迷不悟地任由它发展下去。   他是夺人心神的妖孽,早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心里的天平就朝着他倾斜。   她被吻得喘不过气,心酸混合着眼泪掉落下来,他的獠牙咬破了她的嘴唇,那双猩红的瞳孔中清晰映出了她的模样。他有一瞬间的迟疑,伸出舌头舔了舔她唇上的鲜血,看到她眼角下的眼泪,忽然生出一种心痛。   他不该对她有这种感情。   他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打开肩骨,她实在是太过弱小,在他的力气之下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害怕捏散了她,只能一而再地放轻自己的力度,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似是安慰。   沈郁的头撞在了床杆之上,她迷迷糊糊之间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猛然睁开了眼睛。   九千岁竟然不是真的太监!   她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那场噩梦之中,花楼将她挂牌出售,数不清周围站了多少人对着她品头论足,她最后被人买了下来绑着送入房中。她迷糊之间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只记得那个人粗糙的双手,还有刺耳的笑声,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却。   她猛然将他推开,“不要!”   他扯开她的衣带,血玉珠子忽然掉了下来,他晃了一眼,忽然头疼欲裂,跪在她身边,意识不清地倒在了她的身上。   凤千瑜彻底清醒了过来,眼中的猩红彻底散尽,他微微弓着身体,惴惴不安地拢上她的衣衫,看到她脖子上的红痕还有她眼中的害怕,忽然明白了一切。   他冷然而又卑微地笑了起来,“你怕我是应该的,我身体里住着魔鬼,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它放出来,方才若不是……”   沈郁浑身僵硬地望着他,她的瞳孔中充满了震惊和害怕,因为那个秘密。   他强忍着情绪,伸手将那串珠子系回她的腰间,“我以为我送你长命锁,送你红玉珠子,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你的身边,可我还是改变不了会伤害你的事实。”   “你该离我远一点,离我远一点,我就不会再伤害到你……”   他的声音充满着悲凉,似乎是真的认命了。可是他嘴上说离她远一点,手上却忍不住轻抚着她的面颊,带着缱绻的留念,沈郁却吓得缩回了身子,害怕地望着他的手。   凤千瑜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三分自卑,七分自嘲,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他以为自己遇到了救赎,不顾一切都要去追赶,可追到最后,才发现她其实是他的劫难。   一个永远也不可能迈过去的劫难。他起身落寞地离开,永远消失在雨幕之中。   沈郁愣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冷风侵入,冷得她直打哆嗦,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酸菜的声音:“小姐,罗大人来了。”   她打开门,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吓到了酸菜,“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九千岁欺负你了?”   她摇头,突然又反应了过来,像受惊一般,“你怎么知道是九千岁?”   “奴婢听到声音了。”酸菜还颇有些自豪,“我一猜就知道是九千岁,所以叫下人都不要来打扰你们。九千岁已经走了吗?他什么时候再来?”   沈郁捂住心口,那里不停地跳动着,每跳一下都有种窒息般的刺痛,她艰难开口:“酸菜,以后不要再提他,他不会再来了。”   酸菜吃惊道:“你们吵架了?”   “你跟九千岁吵架了?”对面的罗褚也发出一样的震惊,扶着衣袍,连忙走到她跟前,“怎么吵起来了?”   沈郁低着头,自然不愿多说,她只跟罗褚交待:“九千岁淋着雨走了,你快去寻他。他伤口恶化了,还发着烧,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罗褚摇着扇子,眯起眼睛打量着她,“我说沈大人,你还是挺关心九千岁的,为何你不为他疗伤,反而把我叫来?”   “当初是罗大人把他塞到我府上的,现在我把他交还给你,以后就不会管他了,他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她说完,白着一张脸就走了。   留下酸菜和罗褚愣怔在原地。   “这是怎么了?” 第91章 择婿的旨意   次日, 祁夙凛带着岚三来到了沈郁府上,带了七八个侍卫,一人提着两样东西, 往她院子里的石桌上一放, 瞬间就堆成了小山。   沈郁正在看书,抬头瞅见这阵仗, 顿时有点蒙, “太子爷有何贵干?”   祁夙凛背着手,“酸菜呢?”   “她去买果子了。”   太子爷点点头,随手指了一下桌上的礼物,“给酸菜的。”   他说完咳嗽了一声,旁边的岚三瞬间红了脸, 扭捏道:“沈大人, 我是特意来找酸菜的,我可以在这里等酸菜回来吗?”   “你随意, 随意。”沈郁呛了一声, 她还以为岚三是来提亲的,把她给吓得够呛。   她捏着手中的诗集,一时间留也不是, 走也不是, 看着太子爷人高马大地站在院子里,顿觉别扭, “太子爷要不要进去坐一坐?”   祁夙凛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本来岚三也要跟过去,太子爷忽然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瞬间就明白了,立马止住脚步。   害, 他还以为太子爷真是为了他的终身大事来的,原来是为了沈大人。   沈郁带着太子爷落座,特意安排了丫鬟泡好一点的茶,她望着主位上的太子爷,怎么都觉得他有什么事要说,但他就是不说。   两人一直憋到茶水端上来,沈郁忍不住先问了:“太子爷想说什么?”   祁夙凛本来是准备要说点什么的,结果被她这么一问,一下子就想不起来了,他端着茶杯想了好一会儿,“我家岚三是真心喜欢你家酸菜的,希望你能成全他们,莫要棒打鸳鸯。”   沈郁笑道:“太子爷多虑了。”   他已经好久都没看到她这样笑过,如今冷不丁一看,心跳都漏了半拍。   “希望是我多虑,还有一件事,”他从怀里拿出两枚玉佩,放在她手边,“我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再还回来的道理,当初摔玉佩确实是我的不对,如今我已经把它嵌好了。”   沈郁拿起那枚被他修复的玉佩,断裂的地方都镶了金片,牢牢将碎块抓在一起,太子爷是这么细心的人吗?随后又听到他认错,心里更是觉得稀奇,太子爷从小便是天之骄子,便是他真的错了,他也会努力去把它扳成对的,她从未听到过他认错。   祁夙凛说完,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她的反应,心里顿时有些没底,“咱们认识这么这么多年,你也气过我那么多次,我都不与你计较。退婚那事,还有摔玉佩那事,是我不对,你……你也莫要与我计较了……”   他偷偷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没有笑,心里突然就慌慌的,没有把握。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种透心的凉,他连喝了两杯,突然感觉到不对劲,这不是北冀的春茶吗?   沈郁还真以为太子爷是来认错的,连忙客气了两句:“太子爷真是客气了,那些事我也没放在心上,早就忘了。”她其实是想说大人不记小人过的,但是她没敢说。   祁夙凛却没听她说了些什么,他拧着眉毛,盯着被子里的春茶,陷入思索当中。他记得这茶除了母后,宫里没有谁还有,便是底下的官员私藏,又有几个人敢藏?   他心里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随口就说了出去:“这茶是九千岁送你的?”   沈郁愣住,“啊?怎么了?”   祁夙凛险些将杯子给捏碎了,他猛然站了起来,板着一张脸,吓了沈郁一跳。他是忍着满腔怒火来的,可真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忍不了。   “沈郁,你知道私下收贡品是什么罪过吗?这茶是北冀送往宫里春茶,九千岁自己都是没资格喝的,他哪来的胆子送你?”   沈郁立马闻了一下茶水,果真是北冀的春茶,肯定是底下的丫鬟给弄错了。她赶紧起身,提起桌子上的茶壶,就将茶水全部泼了出去。   她真就,全给泼了。   然后一脸“死无对证”地看着他。   “太子爷,哪有什么北冀的春茶?”   祁夙凛险些被气得吐血,他睁大着眼睛看着她,明明来之前就对自己说了一百遍“不要生气”,可还是被她给气得七窍生烟。   “好,好样的。”   他拂袖而去,“岚三,咱们走!”   “爷,这么快就走?”岚三一脸苦恼地跟上去,他都还没等到酸菜回来,谁知道太子爷进去说了几句话,就被气走了,这叫什么事啊?   沈大人,您就不能少气一点吗?   他们刚走到门口,酸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她直接就绕过了太子爷他们,跑到沈郁面前,急得那是上气不接下气,“小姐,出事了,出大事了!”   沈郁连忙下来,“出什么事了?”   “太后要为你择婿!”   祁夙凛几乎是瞬间就回了头,满目的不可置信和震惊,他从未想过沈郁真的会公开那道圣旨,他还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公开。   沈郁“哦”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然后等了一会儿,结果没等到后续,“所以呢?”   酸菜睁大了眼睛,“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震惊,难道你早就知道了吗?”   “是啊。”她满目的不在意,彻底刺痛了祁夙凛,胸口有股闷痛在蔓延,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无可忍,“沈郁,你好样的!”   她退婚之后,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洒脱,被魔障困住的反而是他自己。他捂住胸口,旁边的岚三都看出了他的异样,“太子爷,你这是怎么了?”   他咬牙切齿道:“被气的。”   岚三连忙扶住他,“爷,既然知道会被气,干嘛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气受……”   太子爷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为了你。”   岚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为了什么,您心里没点数吗?   沈侯府,酸菜还在穷追不舍地逮着沈郁询问,“小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都不跟我说?”   “哪能事事都跟你说?”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能跟我说?”   沈郁趴在乱七八糟的书籍里,就跟她的心情一样糟糕,“你操心这么多?”   “我总要知道我未来姑爷是谁啊!”酸菜理直气壮,“万一不好相处呢!”   她这一说,沈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朝酸菜招了招手,然后指着院子里石桌上的礼物,“你看到了?那些都是岚三带给你的。”   酸菜突然脸一红,声音都细小了起来,“他,他带这么多做什么。”   沈郁神秘道:“没准啊,是为了提亲……”   “提亲!”酸菜瞬间变成了大红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姐你答应了?”   沈郁点点头,“所以你得去准备了。”最好走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再回来烦她。   酸菜果然红着脸跑了。   她长呼了一口气,随手拿了一本诗集翻开,心浮气躁地翻了两页,忽然翻到了晏世子的七言律诗。这本诗集是晏世子自己出的,这首诗也经他的手改过,可最让人觉得诡异的事是:她曾经在梅弄姑娘的案台上看过改后的版本。 第92章 提亲   沈郁在房中小憩了一会儿, 又被酸菜的大嗓门给叫醒了,“小姐!你快来看啊!”   她起身穿上外衣,“怎么了?”   酸菜打开门, 连忙拉住她的手往门口走, 那门口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沈郁认识带头那人, 他是上一届的科考状元肖栾生, 之前一直不瘟不火,直到今年被太子爷提为检察史,才算是彻底熬出了头。   她一看那披红带绿的箱子,顿时就明白了,“肖大人这是来提亲的?”   肖栾生脸不红心不跳, 上前端正行礼, 身上都还穿着官服,一看便是才从宫里得了消息, 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沈郁就纳闷了, 平时连句嘘寒问暖都没有的人,怎么圣旨一下来,急急忙忙就跑来提亲了?这能是真心的吗?   旁边的酸菜拉着她的衣袖, 小声道:“小姐千万不要答应, 长得这么普通,根本就配不上小姐你……”   沈郁咳嗽了一声, 掩盖住酸菜的声音,她抬头看向肖栾生,还算客气,“肖大人,你我之间不过点头之交, 实在是还没到能够谈婚论嫁的地步,肖大人还是请回吧。”   肖栾生倒是一点也不尴尬,他摇着手中的扇子,温润如玉道:“感情总能培养,在下看重沈大人的品性和才华,你我同岁,又同朝为官,想必将来定能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沈郁心想,他看中的只怕不是她的才华,看中的是她背后的沈家和皇太后,看中的是那道圣旨上的“拜相封侯”。他为官三载,一直清高自负,仕途不顺,如今倒是想得透彻,都懂得走捷径了。   她笑而不语,只转头跟酸菜说:“送客吧,以后登门提亲的都不必让他们进来。”   肖栾生眉头微微一皱,又连忙舒开,“沈大人!在下对你是真心的,你可是嫌弃我无甚背景?我在这京中确实没什么权势,可我承诺你,将来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沈郁今年十八了,在官场摸爬滚打三载,又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还信这种鬼话。她还算是给肖栾生留了脸面,没有直接挑明,“那就等肖大人出人头地的那天,再来我府上提亲吧……”   肖栾生变了脸色,捏紧了手中的扇柄,他还想再争取一次,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晋小将军扛着两个大箱子,从他旁边走过去,“让一让,让一让,碰坏了照价赔偿……”   沈郁回头,就瞧见晋斐正将两个大箱子卸下来,放在地上发出一道闷声,没想到他那细胳膊细腿的竟然扛得动这么重的东西。   “小将军这是?”   晋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今儿还特意换了件新衣服,看起来喜气得很,他大步走到她跟前,洋洋得意道:“沈郁,小爷来娶你了!”   不光是沈郁给吓到了,就连酸菜都吓得合不拢嘴,以前他跟小姐那可是水火不容。   “我娘说了,只要我娶了你,今后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再干涉!小爷我也想明白了,虽然你我性格不合,但是今后只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想必也能相安无事!”   他指着那两个大箱子,又道:“一箱是我的全部家当,一箱是我娘给我备的聘礼,我今儿都给拿来了,够诚意了吧?”   酸菜瞅了一眼,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将军要是真成了她的姑爷,那可不是要天翻地覆?   旁边的肖栾生不乐意了,“晋小将军,咱们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你这这这……”   晋斐揉了揉鼻子,怼了回去:“我跟她从小青梅竹马,有你什么事?”   肖栾生被气得直道“有辱斯文”,然后赶忙让人把一地的聘礼都给搬回去。   沈郁笑看这出闹剧,一边摇头一边摇着扇子,那扇面上还写着风流成性,似乎在昭示着她不愿被管束,“小将军,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娶了我,虞夫人真就会随你心意?”   “可不是,她都答应了。”   “小将军,你可知道那道圣旨是为我择婿?也就是说,你是来当上门女婿的。”   “我知道啊。”晋斐想了一会儿,“我家还有两个哥哥,将来要娶媳妇,我娘让我住你府上。你家又没长辈,我娘也管不到我,舒服又自在,哪里不好?”   沈郁叹了一口气,指着自己,“那我呢?你既然是入赘到我家,那自然要嫁妻随妻,还要讲究三从四德,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晋斐听得迷迷糊糊,“还有呢。”   “我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自然不允许我的夫婿懈怠,你嫁入我府中,虽然不必再听从虞夫人的安排,但是还得受我的管教,只怕不会比你在晋家好过,你明白吗?”   “等会儿。”晋斐忽然反应了过来,“你刚刚说什么,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小将军没听明白吗?我是招上门女婿,你是嫁进来的,你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当然事事都要听我的,不光如此,你还要讲究三从四德,就像女子嫁人一样。”沈郁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只猫儿一样,眯起两个眼睛,“小将军,虞夫人让你带来的只怕不是聘礼,是嫁妆吧。”   晋斐仿佛被雷击中要害,后退了两步。   他带来的竟然是嫁妆?   “女子嫁人,都是要伺候公婆的,我没有父母,也就免了你一半操劳。你只需要伺候好我一个人就行了,端茶递水,洗碗做饭,整理内务,哦,对了,还要端洗脚水……”   “还要端洗脚水?”晋斐吓得又退了两步,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一想到他娘跟他说的话,他又泄了气,“沈沈沈郁,你别太过分!”   沈郁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合拢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晋斐的脑袋,“小将军,莫不是你家已经有了两个哥哥,虞夫人嫌你占地方,把你打发到我这里来了?既然是你家不要的,那我为什么要善待于你?小将军好好想想吧,莫要把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都给毁了……”   言已至此,点到即止。   沈郁见好就收,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走了,旁边的酸菜小声跟她说:“小姐,你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要考虑他……”   她笑了笑,“有何不可?”   酸菜噘着嘴,“奴婢才不想有这样的姑爷,看着都觉得闹心……”   沈郁被她逗乐了,“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奴婢想要能摘枣子的,就像九千岁那样的,又能爬树,又能爬墙,还能飞檐走壁。而且他武功那么好,小姐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就可以保护小姐了呀。”酸菜越说越兴奋,转头看到沈郁面色有些不好,赶紧拉了拉她的手,“奴婢随口说说的,小姐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一说到九千岁,沈郁就有些走神。   他既然是秋罗门的人,想必皇上也知道他是假太监,给他这个身份便是为了方便他做事,她有什么好为他担心的。   ——   俞都,林侯府。   林晏一得到旨意,立马就带着望言回府,他一路上都惴惴不安,想了好多的说辞,当他走到风栾郡主面前,看到她望着窗外郁郁寡欢的模样,再多的话都不忍心说出口。   她咳嗽了两声,微微回头,“言之,你回来了。”   这世上就还有她会叫他的小字,这么多年,他的父亲都早就不叫了。林晏按下心中酸涩,上前请安,“母亲,可安好?”   风栾郡主缓缓点头,这些年她的身子一直这样,时好时坏,所以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也越来越不爱出门,所以每次有什么新的消息,都是林宴请安的时候讲给她听。   “这几日又有什么事吗?”   林晏强行压下心里的不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异常,“今日宫里颁布了一纸圣旨,已经昭告天下,我拿了一份告示回来,母亲请看。”   风栾郡主精神恹恹地接过告示,本是随意一看,结果发现是为沈郁择婿的圣旨,一下子就坐了起来,“郁儿要择婿?”   林晏捏紧了折扇,“是。”   “沈家都快没了,择婿又有什么用……”她捏紧手中的纸,峨眉紧蹙,“之前太后跟我提过一次,被我否了,我说沈家就郁儿一人,就算她择的夫婿再好,也不可能帮她撑起这么大的沈家,倒不如将她嫁给让我们都放心的人……”   所以那时,太后选择了太子爷。   林晏微垂眼睑,敛住自己的情绪,“母亲,太子已经与沈郁退婚了,太后这也是没办法,才会出此下策。”   “那也不能让郁儿随意嫁人。”风栾郡主这辈子只有林晏一子,沈郁算是她从小养到大的,早就亲如她的女儿,“不行,我要进宫一趟,我要跟太后商量此事。”   “母亲,圣旨已经昭告天下,不可能再收回。太子爷退了婚,沈郁再嫁也不可能嫁得多好,太后是怕她受委屈,所以才替她择婿。”   风栾想到了一些往事,忽然就湿润了眼睛,擦了擦眼角,“我家郁儿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这么命苦?那么小就没了娘,走丢了,又没了爹,沈家就剩下她一人孤苦伶仃,还被太子退了婚,这以后还能找到好夫婿吗?”   “母亲,莫要伤心了。”林晏缓缓蹲了下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膝盖上,抬头认真地看着她,“你可想过亲自照顾她?”   风栾停了下来,“亲自照顾?”   “是啊,母亲。咱们林侯府这么大的家业,她若是嫁进来,受您亲自照顾,必然不会再受委屈,母亲,您觉得呢?”   风栾愣了一下,“可你不是说,圣旨已经昭告天下了吗?”   “母亲可以跟太后说,咱们两家是联姻,并非嫁娶,也就不算违背了那道圣旨……” 第93章 围府   国公府, 傅雅儿来了,她坐在曹灵之身边,跟她说沈郁择婿之后发生的趣事, 描绘得那叫一个有声有色, 把曹灵之都给逗乐了。   “她当真说考虑一下肖栾生?”   傅雅儿笑得嘴都合不拢,“可不是嘛, 还让人家出人头地之后再来找她, 可不就是找不到更好的,先放着备用吗?万一日后没人敢来提亲,她岂不是又要嫁不出去了。”   这话虽说的难听,可是曹灵之却听得舒服,一想到她那趾高气扬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果真是恶人自有老天来收。   “灵之姐姐, 现在沈郁已经不足为惧了,晏世子那边, 您可要抓紧了……”   曹灵之也想到过这一层, 她面颊微微一红,一想到晏世子那么在乎沈郁,又觉得特别失落, “晏世子是个长情的人, 如今沈郁这般,想必他正忧心忡忡……”   “灵之姐姐, 就算晏世子再心疼她,以他的身份也是不可能入赘的。姐姐,你要是觉得不放心,不妨让你大哥多怂恿些子弟去提亲,每日把她沈侯府围得水泄不通, 早日让她招到夫婿,这样一来,晏世子便是有心也无力……”   曹灵之虽然嘴上说“不可不可”,可是她心里却暗自记了下来,等傅雅儿一走,她赶紧找她大哥,她大哥曹行止正与父亲商议事情。   她焦急地等了好久,等到他出来迫不及待就冲上去,“大哥,大哥,你过来。”   “二妹。”曹行止左右看了看,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小心翼翼,“怎么了?”   曹灵之还没开口,自己就先笑了起来,她压低声音道:“大哥,沈郁要开始择婿了,你知道吗?”   曹行止还不知道这事,“谁替她择婿?”   “皇太后呀。大哥,你是不知道,方才上门去提亲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是刚上位的穷酸书生,一个是将军家乳臭未干的小子。诶,你知道外边怎么说吗?说沈郁被退婚之后,已经走投无路了……”   曹行止听完之后,顿觉后怕,“母亲上次还想说服我娶她,还好我没答应,说考虑一下。”   “幸亏大哥你没答应。”曹灵之又笑了起来,她跟大哥说的那些话还是有用的,不然就他这么听话的人,铁定会顺从母亲,“现在你也不必担心了,既然择婿的圣旨都下来了,母亲总不可能让你去当上门女婿吧。”   曹行止也觉得劫后余生,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晏世子与她岂不是没有机会了?”   曹灵之也是这么想的,她现在的心情真的是说不出的愉悦,原以为已经走入了绝境,没想到还能柳暗花明,“大哥,晏世子是林侯府的嫡子,将来必然会继承爵位。你说这俞都的贵女,还有几个配得上他的?”   “二妹,大哥知道你的意思。”曹行止拍了拍她的肩膀,觉得沈郁那事幸亏她提点了自己,自己也该为她做些什么,“母亲不喜你与他来往,是她不明白你的心意,你大可去追求你的幸福。况且这俞都,又有几个人配得上你的?晏世子首当其冲,莫要错过。”   曹灵之听到了她最想听到的回话,胸膛都“砰砰”跳了起来,“大哥,晏世子是个长情之人,他的心里多半还有沈郁,除非沈郁真的嫁人了,他才会彻底死心。”   “你的意思是?”   “大哥认识那么多官家子弟,不如怂恿他们去试一试,反正咱们也没有做恶人,成不成是他们的事,大哥你觉得呢?”   曹行止虽觉得为难,可还是点了头。   毕竟是他嫡亲的妹妹,该帮一帮。   ——   沈郁这两天烦得头都要炸了,自从择婿的圣旨一下来,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抬着聘礼堵在她府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她不见他们,他们就不走,跟地痞流氓一样轮着班守。   吴主事连门都不敢开,出去采买都是偷偷走的后门,酸菜连她最喜欢的果子都吃不成。   就连沈郁去处理公务都出不去,一连罢了几天工,连庆功宴都没去。她向章大人求救,章大人却说终身大事比较重要,让她不要着急,庆功宴都给她备着,随时都可以补上。   沈郁真是叫苦连天,连忙又派人偷偷进宫去跟皇太后求救,皇太后却说理应如此,让她好好挑挑,可别挑花了眼。   她现在一想起这些事,就觉得心头郁结,晋斐又这个时候翻墙进来,逮着她就问:“沈郁你答不答应?你答不答应?”   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烦得什么都看不进去,她拿起手中的书就砸向晋斐,“你烦不烦!每天吃完饭都要来问几遍!”   晋斐接住书,在手中转了一圈,“我一天才问你三次,我娘一天要问我八次,我比你更烦。你看你府门外人山人海的,连个苍蝇都放不进来,我来一趟多不容易,好在咱们两家隔得近,翻墙都能翻过来。”   沈郁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到这个世间对她深深的恶意,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晋斐跳了下来,趴在窗外把书递给她,“要不这样,我住在你府上,吃你的,用你的,这样我娘就不能唠叨我了,我也不唠叨你,咱们和平共处,两全其美。”   沈郁咬牙切齿:“滚。”   晋斐还想再说什么,酸菜拿着扫帚过来撵人,还好他跑得快,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被打了个正着。他赶紧翻身上墙,抱拳道:“呼,打扰了,告辞。”   撵走了晋斐,酸菜拍拍手放下了扫帚,这小将军不被打还非得赖着不走。她拍着胸脯说:“小姐你放心,有我在,我是绝对不会让小将军得逞的!”   沈郁扶住额头,觉得有些心累,“酸菜,我想出去散散心。”   “小姐你可不能出去,外面全是人,乌泱泱一片,就跟饿狼一样饥渴难耐,你一出去,他们肯定会把你给撕了!”   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精神恹恹,“我想金品阁的果子,想听音楼的瓜子,想外面的酥油饼,想甜甜的果脯,想刚出炉的烧饼。”   “小姐你别说了。”酸菜感觉口水都流下来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姐,要不咱们偷偷溜出去?”   沈郁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怎么溜?”   “咱们假装是出府采买,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等晚上人少一点了再偷偷溜回来。”   沈郁连忙点头,“好,就这么办。”   酸菜赶紧去拿了两套下人的衣服,两人立马换上,混着拉货的牛车混了出去。沈郁走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眼府门口,那几家人熬得眼睛都红了,两句话不对,差点都要打起来了。   哎,这又是为了哪般。   为她不值得呀。 第94章 盘算   自从沈郁开始择婿, 太子府就乱了。   祁夙凛每日一听到岚三带回来的消息,都要提着剑发一阵疯,不是砍树桩, 就是砍竹林, 他倒也不出去发疯,就在太子府里关起来门来发疯, 人前人后两个模样。   今儿一听到说沈郁门口的提亲的人又多了, 他当场就砍了一片竹林,一边砍,一边愤怒地质问岚三:“你说她是什么意思?你说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就是想把我给气死了,她心里就舒服了?她信不信我现在就杀进沈府,我一刀给她了结了, 咱们同归于尽!”   “哎呀, 太子爷!”岚三真的受不住折腾了,自打太子爷知道沈郁择婿之事, 就开始发疯, 他现在是拦都拦不住他,“没准都是沈郁请的托,就是为了气您, 您消消气, 消消气,沈郁她指不定在偷着笑话您呢, 您要是真生气了,可不就是正中她下怀。”   “我不生气。”他气得肺都要炸了,提着剑一阵乱砍,削了一地的竹叶,“你看她府门前, 每天排着队等她接见,走了一波又来一波,估计她现在正关起门来偷着笑呢,说不定还在嘲讽我!嘲讽我与她退了婚,正好给她腾了道!”   “哎呀,爷,您别这样想啊。”   “可她就是这样想的!”祁夙凛提着剑,一下子没想通,又想去跟沈郁拼命,“我去跟她拼了我!”   “爷!你冷静点!”岚三赶紧拽住他,“沈大人说不定只是在故技重施,你看她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气你的?你是不是上钩了?你看她这招,像不像欲擒故纵?太子爷,您要真在意她,那她就成功了呀,咱们不能在意!”   祁夙凛听完冷静了一些,他觉得岚三说的对,他不能像以前一样着了沈郁的道,“你说得对,不能让她得逞。”   岚三看到他放下了剑,总算松了一口气,“对嘛,太子爷。咱们就是不要在意她,任她使劲儿,不管她出什么招,咱们都不接招,让她没招可用!”   “那你说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   可祁夙凛一想起那门口一排排的人,就跟挨着打他的脸一样,膈应得他睡不着。他来回踱步,想了半天,气急攻心,“岚三,你说去提亲的都有谁?”   “爷,那可就多了。您是没看到,那人山人海,那阵仗,就跟爷您当初带兵打仗一样……”   “挑重点!”   岚三赶紧拿出自己的小本本,“重点就是上一届的新科状元,肖栾生,他是第一个去提亲的,也是第一个跟沈郁见过面的,并且被沈郁拒绝之后,仍然贼心不死!”   太子爷冷笑,“本太子刚提了他做检察史,他可倒好,竟敢跑来打我的脸。把他给我记上,明儿找个借口去抽查他,查他个十天半个月,我看他还有没心思去想别的!”   “还有还有,晋老将军的小公子,提亲不成,就天天□□进去骚扰沈郁!一天三次,每次吃完饭就翻,贼准时。”   太子爷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无耻!”   “就是!”   “毛都没长齐还想娶媳妇!把他给我记上,明儿给他安排个差事,滚得越远越好……”   “还有还有,这张家的公子,李家的公子,王家的公子,陈家的公子,孙家的公子……”   “全部给我处理了!我一个都不想看到!”祁夙凛长呼了一口,还是觉得气,他插着腰问岚三,“你说沈郁是怎么想的?方才那群人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连本太子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你说她怎么就,怎么就……”   岚三忽然睁大了眼睛,“爷,您不会是……吃醋了吧?”   太子爷脸色一变,“我怎么会吃她的醋?我不过是,觉得她打了我的脸。”   岚三嘀咕了一句:“太子爷,当初是您非要去退婚的,还说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她,让她死心。她可从来没打过您的脸,您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祁夙凛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还说?”   岚三捂住屁股赶紧就跑,跑了一会儿又回头道:“太子爷,您要是真觉得后悔,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再不下手,别人可就下手了。”   “谁敢?全部给我调走!”   “爷,您莫不是忘了林侯家的晏世子了,他今儿可是带着风栾郡主去了漆梧宫。风栾郡主身体不好,平日里连门都不出,今日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了宫,您仔细想想是为什么。”   祁夙凛愣了一下,“你说林晏?”   “可不是嘛,属下看他对沈郁也并非没有心思,否则也不会说服风栾郡主进宫一趟。”岚三揉着屁股,刻意离他远着点,“爷,您现在真别嘴硬,您要是真喜欢她,现在就行动,否则真没机会了。就林家跟沈家那关系,只要晏世子一同意,太后铁定巴不得成全他跟沈郁。”   就跟当初成全沈郁跟太子爷一样。   祁夙凛感觉这心里,突然就沉了块大石头,压得他窒息,“你是说林晏跟沈郁?他们怎么可能?”   “爷,您真是糊涂了。人家晏世子好歹也是俞都有名的才子,沈郁也是有才之人,两个才华横溢的人,当然会惺惺相惜,更何况又是青梅竹马,互相也熟悉。说起来,他们二人的关系,肯定比跟太子爷您的关系要好,上次诗会之后,晏世子还特意出了本诗集,上边只有沈郁跟他的诗,他什么心思,太子爷您还不明白吗?”   太子爷顿觉胸腔剧痛,要被气得吐血了,无论是九千岁,还是门外那些歪瓜裂枣,他气归气,却从来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现在横空冒出一个晏世子,不动则已,一动就是致命一击,简直是防不胜防。   “他们什么时候进的宫?”   “辰时。”岚三算了算时辰,“哎哟”了一声,“这会儿估计都谈完了。”   ——   皇宫,漆梧宫。   皇太后听完风栾郡主的来意,想了特别多,也特别感慨,她最后握住风栾的手,语重心长道:“风栾啊,你是哀家最喜爱的郡主,又与昭奉亲如姐妹。哀家知道你是为了郁儿,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世子?”   她说到此处,不免看了看她身后身姿俊逸的林晏,他自小便才华横溢,配这俞都最尊贵的贵女的绰绰有余,如今却要他委曲求全与沈郁联姻,她担心他心头生怨。   风栾微微蹙起了绣眉,她不安地回头看着林晏,目含哀怨,似乎也是在担心这一层。   林晏不等她开口,便上前一步与太后直言:“沈郁是有才之人,晚辈一直都很欣赏于她,将来也会敬重于她。况且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各自的品性都十分了解,将来相处,也无甚不妥。”   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仅提醒了太后,他与沈郁皆是有才之人,将来必定有共同话题。还提醒了太后,他与沈郁青梅竹马,互相之间甚为了解,无需太多顾虑。   太后不免点了点头,目前来看他确实是沈郁最好的选择,她以前一心想着将沈郁托付给太子爷,好让她将来有保障。可她忘了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林晏,林侯府家大业大,风栾又这么喜欢沈郁,将来必不会让她吃苦受罪,她将沈郁托付给他们也放心。   “那你,是真心喜欢沈郁?”   林晏坚定点头,“晚辈不仅喜欢她,还欣赏她、佩服她,将来也愿意为她入仕,做她最坚强的靠山,为她保驾护航……”   “与她联姻之后,你便不能再娶妻纳妾,将来没有休弃,只有和离,这样你也愿意?”   “晚辈愿意,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最触动的不是太后,而是风栾郡主。她了解他这个儿子,向来不愿沾染朝廷纷争,如今愿意为沈郁做到这个地步,可见他确实是真心,并非一时兴起。   “哎。”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都怪哀家太着急了,一想到她马上就要满十八了,这心里一急,就把圣旨给公布出去。”   可是林晏却很感谢这道圣旨,若非这道旨意,只怕他还找不到契机去下手。如今沈郁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他站了出来,无论他是喜欢她也好,为了恩义也罢,他都有了去帮她一把的借口。   “太后,如果是两家联姻,也就不算违背这道圣旨,只要太后愿意,晚辈定会竭尽所能地去照顾她。”   他说得太过诚恳,皇太后已经不想去追究他究竟是喜欢沈郁,还是为了帮她,“哀家很喜欢你,也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只要郁儿愿意,哀家这心里自然也是一百个愿意。”   所以说到底,还是看沈郁自己的意思。   林晏并不觉得在意料之外,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太后和母亲都同意了,那晚辈便去与沈郁说明此事,等她同意,晚辈便带着聘礼上门提亲……”   他说的是“等她同意”,不是“若她同意”,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信心十足。   皇太后连连说了三声“好”,又与他们闲聊了一会儿,最后身子实在是顶不住了,才差人送客。林晏扶着风栾郡主上轿,她忽然拉住他的手,认真问他:“言之,你只是想要帮她,还是真心喜欢她?”   林晏沉默了很久,才答:“既是为了帮她,也是因为喜欢她。”   风栾郡主微微湿润了眼眶,她想到府中下人买回来的诗集,上边都是他与沈郁的诗,她好像是第一次明白了她儿子的心意,红着眼眶笑着道:“郁儿这几日想必也是心烦意乱,你多去开导开导她,顺便把她叫来府中用用膳。”   林晏强行压下心中的雀跃,冷静道:“好,孩儿记住了。” 第95章 庆功宴   沈郁带着酸菜去了工部, 章大人说话算话,给她补了一个庆功宴,除了右侍郎在外应酬, 其他人也还算齐全, 勉强凑了四五桌人,开了几坛好酒, 就算是帮她庆功了。   她酒量虽算不上太好, 但是该喝的酒她都没省,这次升为侍书,她心里高兴。之前在户部的时候也是很快就升到了侍书的位置,底下多有微词,她心里也不踏实。后来她一意孤行转到工部, 坚持从最底层做起, 如今的结果证明她果真没有选错。   工部是最适合她的地方,也是她最想扬名立万的地方, 只有从基层一步步地往上走, 才会真正地了解这个地方的一切。   酒喝了,话也就说开了。   沈郁坐在严树身边,诚恳地与他说了很多, 她不知道章大人是怎么跟他说的, 但是谈话之间,能够感觉到严树没有计较那事。   后来又说到另一个侍郎, 也就是陈斌,他整日都不在工部,也不做实事,就是在外应酬,在外结交好友, 从不管工部之事。章大人毕竟年事已高,做事力不从心,现在的工部大多数时候都是靠严树来撑。   章大人一说起他,便摇头,“陈斌呀,他不适合工部,工部需要能做实事的人,他静不下心,做不了。这些年我也没有管束过他,他喜欢在外应酬,便也随他,好在还有严树帮衬着我。”   可毕竟这么大一个工部,光是严树一人哪够?底下还有营缮、虞衡、水利、屯田四个分部,沈郁现在主要管水利,偶尔负责营缮,她底下还要管着侍中、外侍、主侍等人,更别提其他三个分部,严树便是有心也无力。   她深有感触,跟严树碰了一下杯子,“管不过来,还有我啊,我四个分部都呆过,里面的人都熟悉,你有哪些搞不定的,我来。”   说实话,严树听了这话还是有些感动的,右侍郎陈斌从未过问过工部之事,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人扛着。他跟沈郁碰了杯,连喝了几杯,便有些喝高了不知不觉就说起了胡话来。   “沈大人,说实话,其实你刚来工部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走后门进来的。可是,你在这里一年多了,快两年了,一直都踏踏实实往前走,我对你的成见,就慢慢没了。我有时候,也很佩服你,你能做到很多我敢想不敢做的事,我佩服你,真的佩服你……”   他说着说着,就趴到了桌子上,旁边的小五小六都笑了起来,就连章大人都说:“这孩子平日里活得太过拘束,难得见他这么高兴。”   “就是这酒量……”沈郁连连摇头,这酒量,将来怎么拿得出手,“章大人,这几日我都没上朝,也不知道耽误您的事没有……”   章涧笑着摸了把胡子,“不打紧不打紧,朝中无甚要事,你安心挑选你的夫婿便是。”   沈郁苦笑了起来,“章大人,你们都在恭喜我,可你们没人知道我心里的苦……”   “沈大人,你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可不要再拖下去了。”章涧摸着胡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今日早朝来了个生面孔,以前没见过,一来便是以大理寺卿的身份上奏,不知是何时发生的事。”   沈郁睁开了眼睛,“大理寺换人了?”   “我下来也问了别人,都说不太清楚,许是我老了,有些事都记不清了。你改明儿留意一下,代表咱们工部去送个礼,意思意思一下。”   “好。”沈郁应了下来。 第96章 豁然开朗   酸菜扶着沈郁上马车, 她趴在窗边昏昏欲睡。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风卷枯叶, 尘土纷飞, 连热闹的俞都都显得有些凄凄凉凉。   白天围在府门口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还剩几个随从看守, 一看到沈郁回来了, 都扒着马车,把自己公子写的婚书塞进马车里,一边扒拉着窗户,一边喊着:“沈大人,您看一下, 一定要看, 我家公子是真心的……”   平日里也没见谁捧着真心来,圣旨一下来全都是真心的了。   沈郁揉着不太舒服的脑袋, 下车回府, 坐在院子里清醒了一会儿。酸菜去帮她熬醒酒汤,她独自一人坐在朦胧的灯笼下面,视线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不知是谁扔东西砸了她一下, 她迷迷糊糊看到墙上坐着一个人, 也看不清,“小将军, 你怎么又来了……”   她喝了酒之后声音都跟着软绵绵的,她撑着石桌摇晃着站起来,纤细的身子像扶柳一样摇晃在冷风之中,“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来了, 你再来,我就让酸菜拿扫帚撵你。”   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她绯红的面庞。越是喝了酒的人越是不能吹风,这风一吹上来,脑子里就跟搅浆糊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她往前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人的衣衫是银灰色,这不是,她给九千岁做的那件吗。   她穆然后退了几步,踩到了自己的衣摆,跌坐在地上,她呆呆地看着凤千瑜从墙头上跳下来,一步步地走到她跟前,朝着她伸出了手,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他慢慢收拢自己的手指,站起身来,声音在这夜里如醇香醉人的美酒,婉转动人,“你不在府中,我担心你,所以……”   沈郁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每天都来吗?”有好几次她坐在书房写字,都觉得外头有人在看着自己,她还以为是错觉。   凤千瑜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你,真的要从他们之中,挑一人来做夫婿吗?”   她身后的石桌上,还摆放着他们塞给她的婚书,她从未打开过一封,所有塞给她的婚书都如同石沉大海。她望着眼前的九千岁,其实很想问问他的伤好了没,可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良久的沉默之下,凤千瑜也终于明白了些什么,那道择婿的旨意,便是对他最好的拒绝,他又何必还在这自欺欺人。   他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感觉到她好像不再那般抗拒,便一路将她抱入房中,一直到床边才松开了手,“你不必怕我,我最不想伤害的人便是你。”   沈郁其实想说她不是怕那个。   他说着又将她腰间的珠子系紧了一些,“别把它弄掉了,若是下次我再发疯,它可以救你一命。”   所以早在他送珠子给她的时候,就已经是把她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沈郁有些难以置信,她趁着酒意,问了她平时不敢问的话:“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吗?”   凤千瑜顿住,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沈郁是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的人,无论他是九千岁的时候,还是暮玉的时候,她都与他人不同。   沈郁直觉自己问错了话,顿时酒意都清醒了不少,连忙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九千岁,我是想说你其实不必这样对我,我不值得你如此,你身份这般尊贵……”   他伸手勾住她的后脑勺,俯身抵着她的耳朵说话:“棉棉,你值得。”   沈郁感觉耳根都开始发红,她抬头还想说什么,他却转身在她桌子上放了一个盒子,很快就消失在了窗口。   酸菜端了醒酒汤进来,“小姐,你脸上怎么这么红?快把醒酒汤喝了。”   沈郁喝了一大口,又酸又苦,喝得她更难受了,她起身打开桌上的盒子,里面装着她没见过的糖果,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人一下子就舒服了起来。   酸菜凑过来看,“小姐,这糖好漂亮,哪里来的?”   “别人给的。”她伸手把盒子盖上,阻止了酸菜伸出的小手,赶紧把她撵出去,“快去睡了。”   她把酸菜撵走,自己却趴在窗台上失眠了好久,抱着盒子里的糖果,望着漫天星辰,想到他俯身在自己耳边说话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排斥他,还有他抱她起身的时候,碰到她手的时候,那天的排斥感一点都没有。   那日发现他是假太监之后,她心生排斥,所以就认定自己只是不排斥真太监,可是今日明明已经知道真相,她也同样没有排斥他的触碰。   难道她排斥的只是他走火入魔之后的模样,并非九千岁本身?   她打开盒子,看着里面漂亮的糖果,晶莹剔透,每一颗都像极了一个萤火虫。她又想到霖山之景,想到他给自己摘的桃子,她的心里忽然之间豁然开朗,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沈郁醒来之后久久回不过神,甚至还以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直到看到那盒糖果,才明白昨天的胡思乱想都是真的。   酸菜都没睡醒,就被沈郁拉着起来用膳,她望着外边蒙蒙亮的天色,百思不得其解,“小姐,你今儿要去上朝吗?”   “嗯。”   “咱们出得去吗?”   沈郁把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好久没有胃口这么好过,一身神清气爽,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别耽误了。”   得知沈郁要上朝,吴主事特意带了后院的家丁控场,生怕等会儿门开了场面就控制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府门,外边值班的人横七竖八睡了一地。   他们都熬得太久了,看到沈郁从里边出来都没什么反应,等到人都上车走了才反应过来,赶紧爬起来,塞聘礼的塞聘礼,递婚书的递婚书,那府门是彻底关不上了,吴主事的头发都开始发麻。   另一边岚三驾马,老远就看到沈郁的马车,赶紧通知车里的太子爷,“爷,是沈郁的马车,她今天来上朝了。”   祁夙凛本来是侧躺着,一听到“沈郁”二字立马就坐了起来,“追上去,给我拦住了。”   酸菜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忽然马车就停了下来,她整个人都滑到了地上。外边有人掀开了帘子,她愣怔地抬头,正好对上了祁夙凛紧蹙的眉心,吓得她整个人都清醒了。   “太子爷。”   他瞪了她一眼,“下去。”   酸菜都没敢问为什么,赶紧猫着身子出去,又碰到了正牵着马车的岚三,想到他上门提亲那事,一下子就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岚三抓了抓头,“啊?”   祁夙凛钻进马车,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冷着一张脸,任谁看到都知道他不高兴了。   沈郁放下了手中的书,奇怪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马车重新往前,才忽然反应过来,“诶,太子爷你这是?”   他言简意赅:“轮子坏了。”   沈郁睁大了眼睛,又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顿时笑了。   这不是她玩剩下的招吗?   行吧,就当是她以前欠下的。   两人面对面坐着都不说话,一直到皇宫都相安无事,沈郁下了马车,转头看着面颊红扑扑的酸菜,忍不住问她:“酸菜,你今儿不跟我进去吗?”   酸菜本来要走,岚三偷偷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立马就不走了,“小姐,我就在外面等你。”   以往她不愿进去,是因为宫里规矩太多,她经常闯祸,即便进去也是在偏殿待着不走动。而岚三进不进去,则完全取决于酸菜,反正酸菜在哪他就在哪。   今儿看这情况,她家的白菜好像变了。   祁夙凛从她身边走过,回头喊了她一声,“沈郁,你还在看什么?”   看得岚三都不好意思了。   沈郁收回视线,走了老远,都又忍不住回头看,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太子爷,上次岚三提那么多东西来我府上,他是真心的吗?”   “当然是。”   沈郁就跟老父亲一样,又开始替酸菜担心,“可你不是说,岚三对谁都这样热情吗?”   祁夙凛停了下来,他也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混账话,光是看着她的眼睛,都觉得心里有些愧疚,“那些都是骗你的。”   她愣住,“太子爷为什么骗我?”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她,那股认真的劲儿,只有他在朝堂上才会出现,“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他心里很专一,除了她其他人都入不了眼,可是为了自尊心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撒谎。明明心里很喜欢,却不敢去严明,明明很想见她,却总是为自己找借口,可见到了,又假装漫不经心……”   沈郁听得似懂非懂,总觉得他说的已经不是岚三了,“太子爷,你这是……”   “沈大人,你能原谅他吗?”   “啊?”她彻底被弄糊涂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你是说岚三吗?”   祁夙凛笑了,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真觉得这世间真的有因果报应。他负着手继续往前走,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沈大人,看在岚三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你就成全了他吧。”   沈郁又不是会棒打鸳鸯的人,瞧他这话说的,“太子爷,只要岚三是真心实意,酸菜也同意,我自然会成全他们。”   “那你得准备一份丰富的嫁妆。”   “太子爷也要准备一份丰富的聘礼。”   祁夙凛笑了起来,和她一起踏上长长的台阶,那种久违的熟悉和惬意,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身边,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愉悦。 第97章 小产   早朝之时, 皇上并没有来。底下官员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见袁公公急匆匆来宣布退朝,什么原因都没有说又急冲冲地走了, 官员之间突然人心惶惶。   沈郁偷偷问了一下宫里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说:“好像是陈贵妃要生了,皇上把宫里的御医都叫了过去。”   “不是还差一月吗?”   小太监左右看了一圈, 小声道:“听那边的宫人说, 好像是摔了一跤动了胎气,小产了。”   沈郁是真的没想到,宫里这么多人照顾陈贵妃,竟然还会出这样的事。她随后去了漆梧宫,跟太后严明此事, 后又带着常嬷嬷去洗华宫探望陈贵妃。   洗华宫外侯着各宫派来的人, 全都面色凝重地谈论此事,沈郁跟着听了一圈, 大致就是说昨日瑶皇后搭了戏台, 邀请各宫主子去听戏,陈贵妃上看台的时候正好踩塌了,摔了一跤, 本来当时也没什么, 谁知道半夜突然就出了问题,把皇上都惊动了。   沈郁正听得入神, 旁边的常嬷嬷拉了拉她的衣袖,“郁姐儿,皇后来了。”   瑶皇后来了,她本是最该来的人,却姗姗来迟, 谁都能感觉到她的轻视。宫人缓缓放下凤辇,她身着华服,化着精致的妆容,无论什么时候她的出场永远都是万众瞩目。   祁夙凛也跟在旁边,他扶着瑶皇后下辇,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沈郁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开,“父皇呢?”   袁公公上前行礼,“见过皇后、太子,陈贵妃有早产之意,皇上正在里面陪着她……”   瑶皇后目视着前方,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雅致,不经意一眼便是不怒而威,“既是产房,皇上圣身,又如何能去污秽之地。”   “这……”袁公公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想必皇上也是心急,等陈贵妃好转一些,想必就会离开……”   “袁德。”瑶皇后看了他一眼,步摇轻轻摇曳,凤目都含着冷冽,“皇上关心则乱,你身为贴身太监,有时候也该提点提点。”   “是是是,是奴才的错……”袁德额头的汗水更多了,他夹杂在两人之间有时候真的太难,“皇后娘娘,您先坐下歇息一会儿,等有了结果,奴才一定第一时间就来通报,娘娘莫要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瑶皇后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她撑着祁夙凛的手回到凤辇上,算是默认了袁德的话。   袁德总算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到九千岁也赶了过来,一下子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连忙上前,“九千岁,您可算来了。”   “皇上在哪?”   “在产房里。”   凤千瑜直接就推门进去,不知与皇上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袁德便传来皇上的旨意:彻查戏班子。   宫里的人全都惶恐不安,不知道九千岁查出了什么,竟让皇上下了这般旨意。要知道那戏班子是瑶皇后请的,戏台子是她让人搭的,陈贵妃也是她请去看戏的,皇上这般旨意,可不就是让人查皇后吗?   瑶皇后在这宫中盛宠不衰,如今真要因为陈贵妃,得了皇上的猜疑吗?   过了一会儿,禁卫军头领便离开了,凤千瑜也紧跟着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他的出现就已经够吓人了。他以前只管朝堂之事,都足以令后宫闻风丧胆,现在他连朝事都不怎么管了,已是半隐退状态,却接手后宫之事,可见皇上对此事的重视。   就连沈郁都不免捏了一把汗,转头看向瑶皇后,可瑶皇后却冷静地闭目养神,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于她而言都不过是小风小浪。 第98章 审问   过了好久, 紧闭的宫门终于打开了。   皇上有些疲倦地揉着脑袋,身边的公公扶着他,熬了几个时辰, 双目都熬出了血丝。宫殿里一点亮光都没有, 充斥着血腥的味道,里面没有孩子的啼哭声, 只有宫人们的哀泣之音。   难道, 陈贵妃不测了?   袁公公赶紧让人抬来龙椅,扶着皇上坐下,可是皇上却摆摆手,示意不坐了。他熬得太久,精神都有些疲软, 他没有看任何人, 也没有看瑶皇后,嗓音低沉道:“贵妃小产, 皇嗣夭折, 朕,已任命监国彻查此事,皇后从旁协助, 宫中各人, 皆需配合。”   底下跪倒一片,“皇上节哀!”   人越是脆弱的时候, 越是听不得这样的话,皇上撑着袁公公的手离开,背影有些蹒跚。年过半百,本是老来得子,却没成想是这样的结果。   没过多久, 禁卫军便抓了一群宫人,领头段衡亲自带人来审问,旁边还跟着九千岁。宫人抬来椅子,凤千瑜拂袍而坐,他穿着庄重的石青色官服,金丝绣的祥云栩栩如生,难得戴了官帽,那周身冷冽的气势,足以让人遥想他当年是如何掌控朝廷。   监国太监,九千岁。   光是听到他的名儿,都让人心生畏惧,更别说是这样坐在眼跟前,还穿得这般正式。   禁卫军领头的段衡将抓来的宫人全都拉到台阶之前,挨着跪了两三排,凤千瑜都没侧头看一眼,在他旁边的凤辇上正坐着皇后,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我与段统领奉皇命彻查此事,相关之人皆不能离开此处,还望各位小主见谅。”   嫔妃们突然惶恐了起来,生怕这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连连喊着不关自己的事。唯有瑶皇后最为冷静,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凤千瑜一眼,道:“九千岁朝事繁忙,还有心思管后宫之事?”   凤千瑜起身,冷静道:“臣逾越了。”   也就是说这事他管定了。   段衡将第一个人拽了出来,沈郁认识她,她是帮陈贵妃熬安胎药的宫女,之前还不小心撞到过,“大人饶命啊,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拿性命担保,那药绝对不会有问题……”   贵妃宫里的大宫女出来指责她,“一定是你,是你怀恨在心!上次你打翻了贵妃的药,贵妃不过小小地罚了你一下,你就谋害她腹中的孩儿!”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衣襟语无伦次,“上次、上次是不小心撞到了……”   沈郁忽然想起是不是撞到自己的那次,她记得她明明有给贵妃留有书信,怎么还是罚了人?难道是因为贵妃三番两次请她,她推拒了,贵妃生气,所以迁怒于他人?   大宫女一口咬定,“安胎药出了问题,你罪无可恕!说!你背后主使是谁!”   “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   沈郁有些于心不忍,正想出言替她辩解一二,旁边的常嬷嬷却拦住了她,摇了摇头。   凤千瑜敲了敲扶手,大宫女立马就闭了嘴,他抬起狭长的凤眼,看着脚底下的宫女,“贵妃小产,乃药物所致,那药并非一朝一夕,而是日积月累,你是负责安胎药的宫女,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   “大人冤枉啊!”宫女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那药是从太医院拿的,每次十副,一日一副,熬完的药渣也由专人回收,奴婢只是个熬药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婢绝无半句谎言……”   凤千瑜半撑着脑袋,那张温润的白玉面具之下,藏着一双骇人的眼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这么粗心大意,总要让你长点记性。”   他抬了一下手,身后的禁卫军就上前,用钳子连拔了她两个指甲盖。宫女叫声凄惨,浑身发抖,汗如雨下,血淋淋的指甲落在地上,看不清楚的人还以为她的手指被绞了。   沈郁看完心里都“咯噔”了一声,她只听说过九千岁审讯残忍,没想到真有这么骇人。   这才审到第一个人,还没定罪,就先拔了指甲,后边跪着的宫人更为惊恐,还有一个胆子小的当场就被吓得打湿了裤子。   场面太过难看,越发骇人。   凤千瑜抬却习以为常,“继续。”   段衡会意,立马将太医院回收药渣的药童提了出来,药童来之前就被审讯过一次,这一提,立马就慌乱道:“安胎药是陈太医开的,回收的药渣也由陈太医检查,小的只是负责监督熬药……”   那陈太医乃是陈贵妃家里的人,他断然不会害她,也就是说配药和熬药的环节,都不会出任何问题。   可凤千瑜却说:“你嗜赌成性,每逢初一十五,必在西厢阁与人斗牌九,安胎药需熬制两个时辰,你每月都有两天不在旁边监督,我说的可对?”   药童吓得瘫软在地,初一十五是宫中最不忙的时候,他以往都是趁着这个时辰偷闲,没想到竟然被九千岁调查出来。   “这舌头,就只会说假话?”他话音刚落,禁卫军就将书童提了出去,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阵凄惨的叫喊声,随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有个宫女当场吓晕了过去,禁卫军掐着她的人中,给她灌了凉水,硬是把她给灌醒了过来。旁边看着的人都怕得寒毛耸立,更别提场下还等着被审问的一众宫人。   沈郁虽然害怕,可她心里也明白九千岁这样做的原因。宫中多玩忽职守,又怕担责任,所以难免会撒谎或是遮掩,这些谎话放在一起只会影响后续的调查,所以九千岁首先要做的,就是杜绝一切谎言与遮掩。   凤千瑜看着场下的宫人们,轻轻敲着扶手,漫不经心道:“这宫里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确保是真话,否则……”   宫人们噤若寒蝉,他点头示意段衡继续。段衡又提了陈贵妃贴身喂药的宫女,宫女面色苍白,哆哆嗦嗦着道:“贵妃的药,都是我亲自送到房中,看到她喝完才、才拿走……啊,不对,贵妃经常会在这个时候小憩,所以,奴婢,都是放在房中等她醒来喝完才收拾走……”   “每日如此?”   “只是、只是这最近两个月……”   就在这时验药的太医来了,陈贵妃出事之后,他就一直在检测各个环节,“回禀九千岁,下官查了配药、药渣、药罐子、药盅,发现只有盛药过后的药盅上留有余毒,其余皆没有。”   如此说来,送药的宫女是最可疑的。   贴身伺候的宫女立马撇清干系,“我是陈贵妃从家里带来的,我从小在陈府长大,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一定是她!”   她把罪责都推到了熬药的宫女身上,所有的安胎药都是由她熬好送到洗华宫。她被拔了两个指甲,疼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奄奄一息,惊恐地摇着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凤千瑜微微放低身子,看着她的眼睛,“从熬药到端到洗华宫,所有环节都是你一人完成?”   她想反驳,可是她找不到理由反驳,所有的事都是她做的,监督的药童又有不在的时候,她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想清楚再回答。”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熬药的水!水是御膳房的苏姑姑准备的,她说贵妃熬药一定要用无根之水!”   苏姑姑赶紧跳出来,“奴婢冤枉!”   凤千瑜摇头,冷静地看着她,“不是这个,药渣没有余毒,说明水没有问题。出问题的,是药熬好之后。”   他的眼睛莫名让宫女冷静了下来,她虽然害怕,可还是尽全力去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盛药的盅!盅是御膳房一个小太监备的,他说,他说贵妃喜青瓷,所有每次都备的青瓷盅……”   “哪个小太监?”   “我不认识他,他长得特别高,有点瘦,鼻子旁边有一颗痣,下巴有伤疤。”   听到她的描述,明显不是在场的这些人,段衡立马指挥禁卫军去抓人。宫女瘫软在地上,拿着血淋淋的手打着哆嗦,沈郁实在是于心不忍,小心移到旁边偷偷扔给她一个帕子。   她感激地看着沈郁,看得沈郁都有些心虚了,说起来还是怪自己,那天不留神撞翻了她的安胎药。   凤千瑜侧头看了她一眼,那面具底下的眼睛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冷冽,她朝着他友好地笑了一下,凤千瑜突然别开了头,弄得她心里有些失落。   那天说的话,好像真伤到他了。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弥补。   凤千瑜别开了头,看到那宫女哆哆嗦嗦地用帕子止血,便小声吩咐了身边的太医。太医会意,赶紧提着药箱子替她包扎,宫女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禁卫军很快就带了四五个小太监过来,小宫女一一辨认,最终确定了一人。那人长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鼻子有痣,下巴有疤,确实很好认。   他从一带过来,目光便有些闪烁,但还算镇定,俯身跪在凤千瑜脚下,“奴才拜见九千岁。”   凤千瑜看了他许久,没有说话,段衡问了他的名字和住所,不一会儿禁卫军就从他房间里搜出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一个药包。   太医上前辨认,确定了就是此毒。   禁卫军将他当场拿下。   沈郁在想,此事是不是过于简单了?派一个面部特征这么明显的人去做此事,太引人瞩目。凤千瑜看了他许久,照例问了一句:“受谁指使?”   那小太监不说也就罢了,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转头看了沈郁一眼。沈郁心想,看我干嘛? 第99章 虚惊一场   他那一眼, 让在场之人心思各异。   九千岁还没说什么,陈贵妃底下的大宫女却站了出来,“奴婢突然想起, 上次打翻安胎药的不正是沈大人吗?沈大人连句道歉都没有, 幸得贵妃宽宏大量没有计较。而且贵妃三番两次请沈大人,大人皆是推辞, 可是对我家贵妃有什么怨恨?”   沈郁觉得自己真是冤枉啊, 她不得不站出来解释,“打翻药确实是我的不对,也曾亲自登门道歉,只是贵妃当时在午睡,所以只能留下一纸书信解释来龙去脉。”   大宫女却不依不饶, 似乎是认定了她与此事有关, “沈大人态度敷衍,几个字就算作是道歉, 还三番两次拒绝贵妃邀请, 贵妃身怀龙嗣,都得不到你丝毫尊重,沈大人可有把贵妃放在眼里?”   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结果到她嘴里就成了几个字?沈郁懒得跟她掰扯, 直接一句话:“既然是九千岁在审问,那就好好旁听, 牵扯旁人做什么。”   大宫女看了九千岁一眼,发觉他目光森冷,吓得她立马就退了回去,一想到方才见了血的场景,脖子后边都出了冷汗。   瘦黑的太监从来没说过跟沈郁有关, 可是他刚才那一眼分明是有问题,明眼人都知道下一步就是要逼问小太监是何人在指使他。可是九千岁却什么也没有问,直接在禁卫军旁边耳语了几句,禁卫军就拿着钳子上前拔了他两根指甲。   小太监竟是一声未吭,他疼得身子都在发抖,仍然咬牙使自己恢复理智,“都是奴才一人所做,没有受谁指使……”   禁卫军又拿了一根针,竖着从他的手指头往里面扎,宫里好多人都不敢继续看,沈郁都不免捏紧了手指,觉得这样的刑法太过残忍。   针刚扎进去一半,小太监疼得叫了出来,“我说,我说,是、是沈大人指使小的做的……”   所有人都露出“果真如此”的神情,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沈郁,难道她是为了太子爷,才谋害皇嗣的?毕竟她那么喜欢太子爷,就算是退了婚,也极有可能做这件事。   常嬷嬷顿时就紧张了起来,她连忙吩咐身后的宫女去请皇太后,又握住沈郁的手,让她冷静下来,“郁姐儿别怕,奴婢已经去请太后了。”   沈郁还算是冷静,她没有做过的事,怎么推都推不到她身上来,“皇奶奶身体不适,就不要让她走这一趟了。”   常玉想了一下,又将宫女叫了回来。   凤千瑜一点也不意外,似乎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但他也没打算停,“何时指使。”   那针又往里面扎了一分,他疼得几乎失去理智,本来想好的词到嘴边都快忘了,“两、两个月前……”   “如何指使?”   禁卫军又将针往里扎了一分,小太监疼得眼泪横流,几乎要失去理智,他只想快些结束这场酷刑,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她给我一封信,还有银两,那毒药也是她给我的,信就在我怀里,九千岁一看便知……”   禁卫军从他怀中拿出信,凤千瑜随手翻了一下,就揣进了自己怀中,冷笑了一声,“随身携带着证据?那你说,沈大人为何要下毒?”   禁卫军将针完全扎了进去,小太监惨叫着倒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件事是否周全,他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切,自然是漏洞百出,“因为她喜欢太子爷,为了帮太子爷,所以谋害皇嗣,她、她想将来太子登位,她想做皇后!”   可沈郁跟太子爷三个月前就退婚了,他又说两个月前沈郁交待他此事,这时间如何对得上?但凡是有些脑子的都能听出来,他不仅是想陷害沈郁,还想拉太子爷下水。   瑶皇后冷笑了起来,她摆摆手,示意凤辇起驾,这件事她大概也看明白了,“本宫身体不适,此事就全权交给太子和九千岁处置。”   众人恭送皇后,太子爷留了下来,沈郁是因为他才受了牵连,不管如何他都要知道后续。   小太监缓过神来之后,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他抬着颤抖不止的手,一心想着补救的措施,“是沈大人想借此事回到太子爷身边!所以才下此毒手……”   祁夙凛此时已经走到了沈郁身边,他直接就打断了他的话,“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本太子拔了你的舌头!”   小太监已经慌不择路,只能将错就错,一门心思完成他的任务,“还有太子爷!太子爷也参与了此事!就是他们!”   凤千瑜看都没看他一眼,便撑着扶手起身,冷声道:“看你这张嘴,还真是难撬。可惜今日走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不如就带你回监国寮慢慢审问吧……”   监国寮!审讯朝廷重臣的地方!   听说骨头再硬的人,进了监国寮都会化为一摊软水。除了死人,这世上就没有九千岁撬不开的嘴!   小太监连死的心都有了,他突然冲起来想一头撞在刀上,段衡踹了他一脚,将他踹了回去,一群禁卫军直接就将他捆起来带走,任由他哀嚎,都丝毫不为之所动。   沈郁这下是真的放心了,还好是九千岁来审,这要是交给后宫的慎刑司处置,只怕她这嫌疑是真的洗不清了。   她正想谢谢九千岁,太子爷却走到了她面前,低声宽慰她:“母后让我跟九千岁彻查此事,你先回漆梧宫,不要担心,不会有事。”   沈郁偷偷看了一眼九千岁,见他没什么表示,便只能先如此了。她回到漆梧宫,与皇太后说了此事,太后听完却像是被气狠了,咳了好一会儿,喝了药才好些。   她拉着沈郁的手,语重心长道:“这宫里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哀家比你看得明白,你先回去吧,好好择你的夫婿才是。”   沈郁隐隐觉得太后知道此事,可她并不想让自己插手其中,还有之前宫女下毒那事,也是如此。皇奶奶她,究竟知道了什么?   她走后,常嬷嬷扶着皇太后坐下,目光中忧心忡忡,“太后,您为何不告诉她?”   皇太后端坐在床边,望着紧闭的房门,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告诉她又如何,哀家在这宫中数十载,见过的东西比她多得多,她虽是皇家的孩子,可没在宫中长大,哀家只希望她离这些事越远越好。”   常嬷嬷有些难过,她擦了擦眼角,“还有今日污蔑郁姐儿之事,太后可要出手?”   皇太后缓缓闭上眼睛,“她们把郁儿牵扯进来,不就是想让哀家出手吗……” 第100章 心意   沈郁从漆梧宫出来, 又去了一趟监国寮,位处南侧,她以前从未来过, 只听旁人说起过这监国寮里边又分七层, 每一层都十分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如何分工, 只知道进去的人极少有人能出来, 即便是出来也是不成人样,对里边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她躲在一旁偷看,过了一会儿就看到太子爷和九千岁从里边出来,两人客气了几句,太子爷就走了, 九千岁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目光沉沉地看着太子爷的背影。   沈郁本来想偷偷把九千岁叫过来,才刚挪了一下位置, 就被旁边巡逻的侍卫发现了, 直接抽出刀架在她脖子上,吓得她连忙高喊:“我来找九千岁!”   凤千瑜闻声过来,一身石青色的官服, 站立在她跟前, 他戴着官帽不苟言笑的模样,当真有几分传闻中的冷血, “沈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侍卫收回了刀,沈郁这才敢直起脖子,“我就是想来看看……九千岁审出什么了。”   凤千瑜看了她半晌,面具底下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他转过身轻声道:“沈大人既然好奇, 不妨进来看看。”   就像当初进入霖山一样惴惴不安,沈郁踏进了监国寮的门,以前她从未涉及过的领域,她感觉自己离九千岁的过往好像又更近了一步。说来也奇怪,他在她面前好像从来就不会有戒心,她想知道什么,他就告诉她什么,包括他的身世,包括他的秘密。   监国寮里森冷暗沉,与夜里的霖山完全不同,狭小的冗道十分压抑,周围充斥着血腥味。沈郁有些不适,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凤千瑜看了她一眼,随手递了一块香木给她。   香木的气味十分好闻,盖住了血腥味,沈郁闻了一下,终于知道他身上为何总是带着一股清香,原来是这种香木的味道。   跟着凤千瑜绕了几圈,终于看到了小太监,他跟之前在外的模样十分不同,就像疯了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疯疯癫癫的,不停地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他疯了?”   “进监国寮,哪有不疯的。”凤千瑜蹲下身子,侧头看着他,只问了一句:“是谁让你陷害沈大人?”   小太监一下子就受了刺激,捂住脑袋大喊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我只是拿钱办事,我不知道他是谁……”   看来幕后主使很小心,并没有暴露自己。沈郁问:“那岂不是线索就断了?”   凤千瑜起了身,走向另一个房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查这件事吗?”   沈郁跟在他身后,“因为皇上让你查?”   他笑着摇头,“不是,是我主动要查。”   沈郁更不明白了,“为何?”   “沈大人,这宫里诡谲多变,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狭道遇险一事,你全都忘了吗?”凤千瑜推开一道门,架子上绑了一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他是那日唯一的活口,从他嘴里撬出了很多东西,要害你的人,在这宫里位高权重。”   这宫里位高权重的,除了皇太后就只有瑶皇后和陈贵妃了,沈郁心头一沉,低声道:“是陈贵妃吗?”她三番两次请她都被她推拒,因此怀恨在心也不是不可能。   沈郁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望着凤千瑜的背影,迟疑着道:“九千岁是因为我才接手此事?”   “我若不接手,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凤千瑜说着又推开了一扇门,角落里蹲着一个女子,披头散发,手上裹着的正是沈郁给她的帕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沈郁心里一紧,“她怎么了?”   九千岁蹲在她面前,什么都还没说,那宫女就吓得口不择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陈贵妃,她要害沈大人,我只是听她的命令行事,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所以那天,她是故意撞上来的?   沈郁心头有些不舒服,看到她手上还裹着自己给她的帕子,越发觉得扎眼,“九千岁是怎么知道的。”   “贵妃心思缜密,不会用外人为自己熬药。大宫女当场指责她之时,我就察觉到她们另有所图。”   沈郁有些后怕,“还好九千岁插手了此事,否则光是他们二人的供词,我都说不清。”   凤千瑜关上了门,他转头看着她,那双眼睛在昏暗中特别明亮,“你得罪的人是陈贵妃,她想巴结太后,可因为你与太子的关系,只能三番两次拒绝于她,她必然会将你当成敌人。皇嗣之事可大可小,若放在皇后身上,皇上不会与她撕破脸,可若是放在你身上,便是太后也护不了你,毕竟皇上并非太后所生。”   沈郁也明白这些,“我以后会小心。”   不知不觉就走得有些远了,除了那些上锁的房间,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有些冷,忍不住抱住自己的手臂,“九千岁平时都是待在这里吗?”   “以前是,现在不常来。”   “哦——”她又没了话题,“那,那些犯人,都是你亲自审讯吗?”   “不是,除了特别重要的人我一般不参与。”   可他今日不仅插手了后宫之事,还亲自审讯,他是不是……怕她出了事情?沈郁抱住手臂,越走越冷,趁着周围没什么人,她问了一个特别想问的问题:“九千岁,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退隐,或者说不再为皇家做事了。”   “没有。”   沈郁虽然猜到他会这样回答,可还是觉得心里失落落的,有种想跟皇家抢人的冲动,“那你,皇上是不是知道你是那个……那个……”   他停下,“哪个?”   她压低声音:“假太监。”   凤千瑜目光古怪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拽了一截,低头在她耳边问:“棉棉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就那天下雨的时候……”   他那天失智了,不仅差点掐死她,还非礼了她,把她吓得不敢与他触碰。凤千瑜忽然就松开了手,他默默退了半步,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那天是我不对,对不起。”   她其实想说没关系,但冷得打了个喷嚏,有些瑟瑟发抖。凤千瑜连忙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肩上,“这里寒气重,我带你出去。”   沈郁“嗯”了一声,他走在她前边的身影,让她想起了在霖山之时的夜晚。昏暗的地方,真的不适合谈心,因为人在这个时候往往最容易失去理智。   “九千岁。”她情不自禁地叫住了他,堵在她心里的话早已按耐不住,“其实你不用刻意回避我,我不怕你,我只是怕你走火入魔的时候。”   他停住了脚步,“那不都是我吗?”   “都是你,但是……”沈郁急切地想跟他解释,她忍不住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我把珠子戴在脖子上了,下次九千岁再想掐断我脖子的时候,或者……看到珠子就会清醒过来。我还带着长命锁,檀文大师那么厉害,他的锁一定会保护我长命百岁。”   她认真的时候,那双眼睛真的非常明亮,她生怕他不相信,紧紧抓住他的手掌,诚恳地看着他,“九千岁,刚开始知道你是假太监的时候,我确实有些排斥你,因为我经历过很多事情,我没办法跟你解释,但是你相信我,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   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真话,她总是用“误会”来掩饰一切。其实凤千瑜都知道,即便是把剑架在她脖子上,她也没有对他说过真话,只是他习惯了自欺欺人,有时候谎言太过美好真的很容易让人沉迷其中。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指尖带着沁骨的凉意,“你不怕我吗?”   她摇头,“每次只要九千岁在我身边,心里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特别有安全感。”   他冷静了很久,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忍不住拽住她两边的披风,将她拽到跟前,生怕她在这个时候退缩了,“可你皇奶奶不是跟你说,离我远一点吗。”   “你怎么会知道?”   他收紧了手指,目光中闪过不确定,“那天我路过的时候,听到了。”   所以那天下雨的时候,他才会那样失魂落魄地出现在她府里。沈郁顿觉心痛,她握住他冰冷的手,急切道:“皇奶奶也是听别人说的,你不要往心里去,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我不会听。”   他低头看着她,忍不住将她往跟前拽,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却又担心只是镜花水月一场。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棉棉,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些?”   沈郁感觉心都要跳出胸膛了,她一看到他的眼睛,就像丢了魂儿一样,直接就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昏暗的油灯在身后闪烁着,周遭都变得暧昧不明,他低着头,声音像沉醉的酒,“为什么?”   她睁大着眼睛,“我喜欢你。”   凤千瑜全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地承认,一时之间手都有些抖,他摘下自己的面具,隐隐不安地看着她,“真的?”   她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她独有的清冽,“皇奶奶那里你不必担心,她那么宠我,只要是我喜欢的,她也会爱屋及乌。等你把你的皇命完成,你就换个身份入赘到沈家,我等你便是,那择婿的圣旨,也不是不能再拖一拖……”   她那张小嘴“吧啦”个不停,他一直都知道她能言善道,却不曾想说起情话来也这般动听。他不等她说完,就低头吻住她的唇,将她整个人都揽入怀中,他吻得太过用力,不小心咬破了她的嘴唇。   “嘶——,疼。” 第101章 浑水   “嘶——, 疼。”她疼得吸气,凤千瑜这才松了口,他低头看着她, 目光灼灼, 在黑夜里十分明亮,“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要是你再敢骗我……”   “你就把我吃了。”沈郁下意识说出这句话, 而后捂住嘴唇,总觉得这句话太引人遐想,赶紧改口:“你就把我脖子拧断吧。”   凤千瑜笑了起来,他抵着她的耳根子,笑道:“我更想把你给吃了……”他说完还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以示警告。   沈郁捂住耳朵, 被他撩得一点脾气也没有,小声着道:“知道了知道了……”   凤千瑜戴上面具, 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过了好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后怕地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太子爷而来, 原来是我想多了。”   “他的事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沈郁裹紧身上的披风,虽然他的手心很冷, 但就是给她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我就是想来跟你解释一下,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心里也不踏实。”   他“嗯”了一声,“我没生气。”   沈郁才不信。   还没生气呢, 都气得差点掐死她了。   走了一会儿,他又不放心地交待着她:“以后没事不要来宫里,这宫里比你想象得复杂,你莫要掉以轻心。”   “我答应了皇奶奶,不会管宫里的事。”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认真道:“那如果我不来宫里,我还看得到你吗?”   “看得到。”他握了一下她的手,“我把手里的公务处理完,就来你府上找你。”   她点点头,“可我府上没有栗子糕了,青枣也没了,你要是来就只能吃吃桃子。”   他牵着她的手,声音又低又柔:“我喜欢吃桃子,你多备些,我晚上来找你。”   晚……晚上?沈郁不免想歪了,赶紧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那我等你。”   眼看着就要走出去了,凤千瑜回头帮她理了理披风,低垂的眼眸中温柔如水,“你不必等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你困了就睡,不用刻意等我,我尽量早些。”   他的声音听得沈郁心里麻麻的,她乖乖点头,拽着手里的披风,眼看着门口的侍卫进来,她有些话也不好说,“九千岁,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   “好。”沈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想到两人肩并肩地走着,心里不免有些雀跃,“九千岁,我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不会。”   “哦,那就好。”不过想想也是,他肯定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才会来找她。   凤千瑜将她送到宫门,一直目送着她离开,她走了好远好远,当她回头的时候,依然能看到他伫立的身影。他的视线一直在她的身上,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停留的目光。   沈郁从宫里出来之后,酸菜就感觉她有点不正常了,一会儿带她去买果子,一会儿又要买糖画,蹲在小摊面前转了个凤凰不要,非要让老板给她画个胖嘟嘟的桃子。   酸菜抱着果子,百思不得其解地跟着她,糖画还没吃完,又跑去买狐狸面具。   “小姐,咱们不回去吗?”   “等会儿回,酸菜,你看那桃子大不大!”她说着说着又跑去买桃子去了,挑了里边最大的,一边挑,一边还问老板甜不甜。   “小姐,够了,我吃不完了。”   “又不光是给你吃。”   酸菜寻思着,除了她也没有别人啊。难不成她今天买的所有东西,都是给她自己买的?   买完桃子回府,沈郁原以为府里会人山人海,特意隔得老远偷偷观察了一下,结果里面人都没有。她疑惑地跑去找吴主事,问他是怎么把那些人劝回去的,吴主事自己都不太清楚。   他回忆了一会儿,“大人您走之后,他们确实要把门槛都踩破了,咱们的侍卫拦都拦不住。后来不知怎么的,一会儿这个家里出了事,一会儿那个家里出了事,走着走着,人就都走光了。”   沈郁也觉得稀奇,莫不是有人暗中帮忙?   “对了,大人。”吴主事又拿出一封帖子,上面还盖着晏世子的小印,“这是今天林侯府派人送来的帖子,邀您后日晚上过府一叙。”   “好,我知道了。”沈郁拆开帖子,上边写的是风栾郡主宴请于她,她也没多想,就将帖子合了起来,“你派人转告晏世子,就说我会准时到。”   她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吴主事,要不你派人去打听一下,那些提亲的人为什么来,又都是因为什么事离开。”   “好。”   吴主事打听去了,沈郁在府中刚用了晚膳,晋斐又从墙头翻了进来,酸菜正准备拿扫帚撵他,他连忙道:“最后一次了,真最后一次了。”   酸菜这才放下了扫帚。   他解释道:“突然有个差事派给我,要去两个月,我娘已经替我同意了,这两个月我都不会再来烦你了。”   沈郁乐得其见,“什么差事?”   晋斐烦躁地抓抓头发,“我也不知道,太子爷派人来我府上跟我娘说的,也没跟我商量,反正就是已经同意了,我不去也得去。”   她立马就捕捉到了重要信息,“你是说太子爷?”   “对啊,就是太子爷。”   沈郁心想,不会吧。太子爷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况且此事与他半点干系都没有。   正巧吴主事也打听完回来,什么张家公子,王家公子,还有肖栾生等人,离开的原因都或多或少与太子爷有关。还有更绝的是,那些人来的初衷也很简单,就是听了国公府大公子的怂恿,都想来碰碰运气。   沈郁是真没想到,皇太后给她择个婿而已,怎么越来越多的人来淌这趟浑水了。 第102章 看戏   今日难得心里高兴, 晚膳的时候沈郁还开了一瓶果酒,酸菜喝了半杯就晕乎乎的,红着小脸, 规规矩矩地坐在她对面, “小姐,这房顶怎么转起来了?”   沈郁端着酒杯笑了起来, 她望着暗沉的天色, 秋意正浓,卷起院子里的枯叶,有种落叶归根的安稳感。她摇晃着酒杯,忽然问她:“酸菜,你说我给你找个九千岁那样的姑爷好不好。”   酸菜吓得酒都醒了, “小姐, 你是认真的吗?”   她喝了口酒,“我是认真的。”   酸菜一下子就扑到她膝盖上, 仰头望着她, 鼓着腮帮子,“小姐,你可不要色令智昏啊, 九千岁是长得好看, 可是太后老人家不会同意的。”   沈郁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我是说找个九千岁那样的, 不是说找他。”   酸菜好像懂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奴婢明白了,原来小姐只是喜欢长得好看的……”   这种问题就不该问她。   沈郁拍着额头,当真是不想再继续说了, 她提着酒壶趴到窗户上,果酒的香甜让她想到了醉人的桃花酿,这世间的酒有千滋百味,独独桃花酿是醉心不醉人。   人明明还是清醒的,怎么就像醉了一样。   说好的小酌一杯,沈郁就跟上瘾了一样,跟酸菜坐在院子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喝到夜幕过半,两人背对背坐着,难得说了会儿心事。   沈郁问她:“你喜欢岚三吗?”   “喜欢。”   “你有没有想过跟他一起?”   酸菜嘟喃着道:“我只想陪在小姐身边。”   “可你总要嫁人的。”   “反正,不是现在。”酸菜靠在她肩膀上,慢慢的头越来越沉,“那小姐喜欢太子吗?如果不喜欢,那酸菜也不要喜欢岚三了……”   沈郁转头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估计醉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叹了一口气,想着,她跟太子爷的关系也不该太僵了,否则让酸菜与岚三如何自处。   把酸菜送回房间睡觉,沈郁都还喝了一会儿酒,等待的过程漫长而又孤寂,人在夜里的时候总会想特别多的东西,她想了一晚上,这样做是不是对的,最后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风吹起帘子,外边下了一场小雨。   凤千瑜来的时候身上都还带着潮湿,沈郁已经沉沉睡去,身上还沾染着淡淡的酒香,他没有打扰她,安静地取下面具坐在桌边,拿起盘子里的桃子,一边吃一边看着她,那么大的桃子,他整整吃了三个才停手。   沈郁就趴在他的手边,这种感觉就像是她陪着他吃完了桃子一般。他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托着下巴淡淡地看着她,“不是让你不要等我吗,怎么不听话。”   他慢慢起身,弯腰轻轻将她抱起来,她睡得很沉很沉,乖乖窝在他怀里,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才将她放到床上。   她一点要醒来的意思也没有,没有说上话难免有些失落,他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外边的天色都开始泛白,他才起身戴上面具离开,还顺手拿了剩下的两个桃子和狐狸面具。   沈郁醒来,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是她出现幻觉了,还是九千岁真的来过了?   ——   昨日在宫里险些出了事,沈郁上完朝没敢过多停留,赶紧就走了。出宫的时候又碰到了太子爷,就杵在宫门口看着她,像是在等她。   “太子爷在等我?”   祁夙凛当然不会承认这种事,他一把将岚三推出去,“岚三有话跟酸菜说。”   岚三一点准备也没有,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酸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戏?听说金品阁今日有一出戏特别不错……”   酸菜本来有些犹豫,沈郁直接就替她答应了,“好啊,你带她去吧。”   “那小姐你……”   “我回府等你。”沈郁正准备走,又被太子爷给叫住了,他说:“已经订了雅间,你一起。”   沈郁回头奇怪地看着太子爷,好像自从他把玉佩送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奇奇怪怪的,“我一起?”   “马车坏了,借你的一用。”他说完就转身钻进她的马车,那种感觉,就像她以前老爱钻他的马车一样,分明是别有居心。   沈郁迟疑着上马车,望着对面的太子爷,有些欲言又止。马车慢慢跑了起来,外边传来酸菜的笑声,不知道他们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车里的气氛顿时古怪了起来,祁夙凛一直扭着头看窗外,不与她对视。沈郁盯着他看了好久,越看越觉得有些话还是现在问比较好,“太子爷,你为什么要将上门提亲的人都撵走?”   祁夙凛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他撑着自己的膝盖,手指略微有些不安地握着,“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派人去问了。”再说她又不傻。   他本来是有些心虚的,可一想到她以前不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吗,顿时底气又足了许多,“没错,都是我做的。”   她当初到处撒播谣言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回答他的吗?   沈郁听得哑口无言,终于明白太子爷当初听到这句话是什么心情,“那太子爷,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她当初这样做,是因为她喜欢着他。那太子爷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祁夙凛没有以前的她那么干脆,他高高在上惯了,没有放低姿态的习惯,有些话心里边再清楚,可他还是无法说出口,“那些人……配不上你。”   沈郁笑了,“那太子觉得哪些才配得上我?”   她的笑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有股刺进心里的疼痛,祁夙凛听了她的话觉得特别难受。当初她那么喜欢他,是他将她推开,说她配不上自己,还说自己绝对不会喜欢她,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她如他所愿,不再缠着他,可他又恨不得她全部的身心都在他身上,哪怕有一点点在别人身上,他都觉得心里被人剜了一般,有种失去的疼痛感。   她的问题,祁夙凛无法回答。   好在马车及时停了下来,岚三掀开了帘子,“爷,沈大人,到了。”   沈郁先于太子爷下了马车,下去之后才发现今日的金品阁格外热闹,达官贵人数不胜数,门外马车都停了长长的一条街,她一下去,就有好多人认出了她,上前好一顿寒暄。   等太子爷下来,原本寒暄的人都愣住了,连行礼都忘了,看看沈郁,又看看太子爷,不明白退了婚的两个人怎么还能坐一辆马车。   沈郁打开扇子,解释道:“太子爷马车坏了,我载他一程,纯属巧合。”   祁夙凛才不屑于解释这些,直接越过想巴结他的众人,直奔雅间。沈郁在寒暄中终于知道为何金品阁如此热闹,原来是请到了俞都的名角儿倾怜,唱的是他新出的戏,又有金品阁为他宣传,自然是座无虚席。   就连不看戏的沈郁都知道,倾怜一年只出一场戏,绝无复场,错过也就没了,所以每年他的新戏都会吸引无数达官贵人前来捧场。   楼下人山人海,沈郁坐在二楼的窗口往底下看,果然雅间就是好,像今天这样的场子,也就太子爷这样的身份才订得到雅间。   沈郁是最不喜欢看戏的,涂着厚厚的油彩,连脸儿都看不到,唱些虚词儿,一点也没有听书来得痛快。酸菜没怎么看过戏,她跟岚三一起趴在窗头,看着这个也觉得稀奇,看着那个也觉得有趣,尤其是倾怜出场的时候,人都差点跳了出去。   “小姐,你快看快看!”   “看到了。”沈郁瞅着看台上的角儿,那身段确实好,但要是换成九千岁,身段估计会更好,那腰也比他窄,模样就不用说了。   她看着看着,当真就胡思乱想了起来,酸菜让她吃果子的时候,她都险些没回过神。   “沈大人。”祁夙凛放下茶杯,难得跟他们一起看会儿戏,“你觉得这戏如何?”   沈郁光看人去了,哪注意过戏,她心虚地喝了口茶,“还不错。”   祁夙凛却留了心,他想着既然她喜欢,那改明儿就让倾怜专门为她唱一出戏,还可以借此机会把她请到太子府来,就说是岚三要请酸菜。   他端起茶杯,止不住笑了。   沈郁又看了几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总觉得前排有个人特别像九千岁。她伸长着脑袋看了好久,他只顾着跟旁边的人说话,她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等他抬起头的时候,沈郁真是被吓得够呛。   那不就是九千岁吗?   还是没戴面具的九千岁!   她眼看着他站起来往外走,那张脸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素青的衣裳,束着长发,比他平时看起来文弱了许多。   沈郁火急火燎地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她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追过去,隔得老远就认定了是他,她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连忙把他拉到了角落里,“你怎么在这里?”   凤千瑜被她按到墙上,看到她着急的模样,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沈郁方才都还觉得自己认错了人,因为他穿素青色的模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她抓住他的手,“你先回答我。”   他就只是看着她笑,也不说话,笑得沈郁心里慌慌的,她不安地抓住他的手,“你怎么面具都不戴就出来了?这里官员这么多,你这样容易被认出来,你别这样到处晃……”   “沈大人?”   沈郁回头看到一群官员站在旁边,好多都是熟面孔,甚至还有罗褚他们,全都看着她们二人,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完了完了。 第103章 苏绪   沈郁挡住凤千瑜, 赶紧把他往身后塞,脑子里都还在盘算着该怎么解释,就听到身后的罗褚说了一句:“沈大人, 你抓着咱们大理寺卿的手做什么?”   她震惊回头, 罗褚朝着她眨了眨眼睛,明显是在提醒她, 绕是她脑子再好使, 仍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应了好久。她转头看着凤千瑜,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低头看着她,显然是没打算瞒着她,是她关心则乱, 慌不择路。   身后的官员们也跟着附和, “是啊,沈大人, 这是咱们刚上任的大理寺卿, 你应该没见过他。”   沈郁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连忙松开了手, 就跟踩在云端上一样, 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她盯着凤千瑜,心里突然就没了底, “那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他笑着回答:“姓苏,名绪,字暮玉。”   苏绪,苏暮玉。   他不光漏了他的脸,还留了他的名。   沈郁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摇着扇子给自己的脸降温,生怕自己表现出了什么异常,笑着打了几句马虎眼:“呵呵,好名字,唯潇潇之玉兮,恐美人之迟暮,好名字……”   有官员打趣道:“沈大人,你莫不是见人家大理寺卿长得好看,起了什么歪心思?”   “大理寺卿确实生得好看,别说沈大人了,今日看台之下有多少人眼睛都看直了,戏都不看了……”   “对啊,不怪沈大人。”   沈郁尴尬地摇着扇子,摇了半天看到扇子上写着“风流成性”,赶紧转了一面,把绘着高山流水的面儿朝着外面,但是这一翻更显得欲盖弥彰,这俞都所有人都知道她扇面上写的字是什么。   罗褚也跟着凑热闹,伸长着脖子跟她说:“沈大人,喜欢可就要抓紧了,你都不知道,方才有多少姑娘盯着咱们苏大人在看,看得苏大人都不好意思,才离场避一避……”   沈郁倒是没注意到这个,不过想一想也是,他生得这么好看,姑娘们喜欢看也正常。就现在那外头都还堵着好多姑娘,翘首以盼着,原来就是想等着他出来。   她心里顿时就像打翻了醋坛子一样,猛地合拢了扇子,“苏大人,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想问你。”   凤千瑜起身,乖乖跟着她走了。那身素青的衣衫晃晃悠悠着,那身姿身段不知道甩了名角儿倾怜几条街,今日他的到来,可真是把看台上的主角儿都比下了,身后男男女女的哪个不是把眼睛都黏在他身上了?谁还有心思看戏。   可他偏偏从容冷静,眼睛都没偏一下,谁也没能得他高看一眼,除了一些客套话,几乎不与人说话。所以看到他跟沈郁站在一起,抓着他的手,又是说话,又是笑的,那种感觉别提多震惊了。   这要说他们之间没事,都是不信的。   身后留下一片唏嘘声,互看了几眼,突然大笑了起来,看来全都想到一块儿去了。还有人勾搭着罗褚的肩膀,跟他打听消息,“罗大人,你说那大理寺卿对谁都横眉冷对的,怎么一见到沈大人,就乖得不像话?”   罗褚意味深长道:“许是一见钟情,感情这种事,谁说得准?”   “说到一见钟情,罗大人可还记得国公府的三小姐?那日诗会结束之后,她谁都没说过话,直接就奔着你来了……”   有人不知道,震惊了起来,“什么,还有这种事?快说来听听。”   另一个知情人士攀了过来,“罗大人,你那腰间的香囊是谁送的?是不是国公府的三小姐?那日看到她塞了个东西给你就跑了,我看就是这个香囊!”   看他们的眼神,就跟要把他的香囊拆开看得一清二楚。罗褚顿时就慌了,连忙捂住自己的香囊,“诶,你们可别乱说。” 第104章 审视   沈郁把他拉到角落里, 特意瞅了一下周围没有人,这才问他:“你怎么变成大理寺卿了?”   他靠着墙边,微低着头, “公务所需。”   她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 原来是为了公务,心里顿时有点小失落, “那办完之后, 你还是大理寺卿吗?”   “若是成功,自然还是。”但他没说失败之后会如何。   沈郁没有多想,她特别关心他的打算,急切问:“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继续做大理寺卿,还是九千岁?”   “皇上还需要我, 那我就还要继续做九千岁, 等他不需要我了,我可以是任何人, 也可以继续做大理寺卿。”   也就是说他可以以苏绪的身份继续下去了。沈郁心里一喜, 顿时笑得面上都开了花,“那皇上有没有说,大理寺卿能不能娶妻?”   她高兴地抓住他的衣袖, 人直往他怀里钻, 他赶紧把她按住,示意她冷静一点, “棉棉,现在还不行。等那边的事情彻底了结清楚了,我自会上门提亲,但前提是,你现在要与我保持距离。”   她不解地看着他, “为什么?”   凤千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总不能说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这样她会跟着担心,“没有为什么,你现在要跟大理寺卿保持距离,等我完成了皇上派给我的任务,你想怎么样都行。”   沈郁委屈巴巴地抬着头,“那,我跟九千岁也要保持距离吗?”   “那倒不用。”   她立马又笑开了花,扑进他怀里,“那咱们说好了,你那边结束了就来找我,不要让我等得太久,都等睡着了你还没有来……”   她说的是昨天夜里的事,那事确实是他的不对。他偷偷抱住了她的腰,低头小声认错:“昨天是我不对,桃子很甜,我很喜欢。”   沈郁还想腻歪两句,突然听到外边有人喊了一句“太子爷”,她立马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正好祁夙凛走了过来。他拧着眉头,看着她跟旁人躲在角落里,下意识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沈郁,你突然跑出来做什么?”   她解释道:“方才看到新上任的苏大人,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凤千瑜转身,朝着太子爷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下官苏绪,见过太子爷。”   祁夙凛瞥了他一眼,长得倒是面若桃花,只是他眼里的冷漠让他觉得此人非我族类,心下顿觉排斥,“原来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我听朝中大臣都说你天人之资,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他微敛着眼睑,“太子谬赞。”   他那不卑不亢的模样像极了某个人,祁夙凛不禁微微眯起了眼,上下打量着他,“苏大人也喜欢看戏?不妨上雅间坐一会儿,一起聊聊天。”   以凤千瑜的性子,他不喜欢的东西肯定会拒绝,沈郁怕他初次见面就得罪了太子,立马就插了一句嘴:“太子爷,雅间不是都满了吗。”   祁夙凛也没驳她的面子,既然她说满了,那就满了吧,“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又看了凤千瑜好一会儿,他微低着头,神色平淡,这份从容根本就不像初入官场之人。沈郁知道太子心细,怕他再看下去会看出问题,连忙走在了前头,“哎呀,又错过了好多戏。”   她成功转移了太子爷的注意力,他走在她身侧,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你这么喜欢他的戏?等下次倾怜的戏,我再带你们来。”   下次得等明年了。   沈郁也没急着反驳,“好啊。”   凤千瑜走在他们身后,微微露出不满的脸,伸手掐了一下她胳膊上的肉,以示警戒。沈郁疼得吸气,重重拍掉他的手,手劲儿真大。   回到楼上雅间,戏也正好唱到了高潮。不知是不是心情变好了的缘故,她还真把戏看进去了,忍不住跟着酸菜一起叫好。   临走的时候,酸菜还打包了两份果子,这金品阁的果子是她最喜欢的,若不是只能拿两份,她能把金品阁的果子给搬空了。   沈郁直感叹,“养不起了。”   岚三眼睛一亮,信心十足地看着沈郁,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只差没说他来养了。   回到马车上,太子爷起初也没说什么,听到沈郁哼着刚才的曲儿,心情好像变得特别好,他忍不住说了一句:“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知道你喜欢看戏。”   “有吗?”沈郁敷衍地笑了笑。   心想,你认识我这么久,竟然不知道我从不看戏。   说起看戏,祁夙凛又想起了宫里发生的事,心情渐渐沉了下来,“说来也奇怪,陈贵妃自从肚子变沉之后,就很少踏出洗华宫,偏偏我母后搭戏台子之后,她就来赴宴了,又刚好摔了肚子,说起来真是太巧了。”   “太子觉得她是故意的?”   “故不故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巧合过多,就定然有刻意在其中。还有那个污蔑你的小太监,分明是冲着你和我来的,种种迹象都表明是我和母后在害她的孩子。”   祁夙凛冷笑了一下,“不过说来也是,她的孩子没了,得益最大的自然是我和母后,若不是她那手法太拙劣了,只怕我自己都要怀疑了。”   沈郁对这事倒是有她自己的看法,“我倒觉得陈贵妃不是会拿孩子来牺牲的人,太子还记得吗?当初陈太傅是想把她许给你做太子妃的,后来你拒了她,让她颜面尽失,被迫入宫选妃。”   “我记得,他们陈家人还来我府上游说了一番,最后发现说不动我,只能放弃。”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陈太傅此人急功近利,想将陈嫣然嫁给我,不过是觊觎太子妃的位置,后来让她入宫,也在觊觎着我母亲的位置。”   “太子爷说对了。”沈郁认真地分析着,“她当初进宫的时候并未哭闹,反而还早起给自己化了妆,这说明她的心性并非寻常女子,又受她父亲的影响,她进宫必然怀揣着野心勃勃。看她短短几年不仅封了贵妃,还怀了皇嗣,便能看出她绝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祁夙凛认真回忆了起来,他的父皇虽后宫佳丽三千,可母后向来盛宠不衰,除了陈嫣然还真没有哪个妃嫔能博得父皇喜爱。   “她既然聪明,就该知道,即便她的小产真与皇后有关,皇上也绝不会因此事处罚她,那她这样的栽赃陷害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她还不如赌一把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子,这样更符合她的野心。”   沈郁目光沉着,一如既往的冷静,“除非,她知道她肚子里怀的并非皇子,才会有可能,拿一个根本还没出生的孩子去换取皇上对你的猜疑。毕竟此事落在皇后身上,皇上不会对她失望,可若是落在你身上,皇上必会猜忌。”   祁夙凛抿紧了唇,“可是她怎么知道不是?宫里御医都说十有八九是皇子,就连我母后都信了。”   这确实是问题的关键。她见此时气氛有些太紧张了,忍不住放松了一下,“也有可能摔倒之事本就是意外,她不甘心皇嗣就这样没了,所以自导自演了一出投毒的大戏。”   太子爷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又恢复了“谁也不怕”的模样,手臂搭在窗口,漫不经心道:“不管她有何阴谋,我都不会让她得逞。”   沈郁信他这句话。   这么多年瑶皇后与他都屹立不倒,除了皇上对他们的喜爱,也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回到沈府,岚三又约酸菜明日去赏菊,太子爷瞅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让她也去。   可沈郁真去不了,“酸菜你跟他们去吧,明日我要去赴风栾郡主的宴,抽不开身。”   祁夙凛顿时脸色一变,“何事请你?”   “就说是许久没见了,让我去一趟。”沈郁发觉太子爷跟岚三的脸色都有些不对了,顿觉怪怪的,“怎么了?”   太子爷抿唇看了她好一会儿,扭头就走了,岚三赶紧跟上去,还不忘跟酸菜确定时间,“明日午时过后我来找你。”   他赶紧跟上太子,看到他脸色变了几变,心里都跟着不安了起来,“怎么办,爷。晏世子那边明显是要下手了……”   祁夙凛铁着一张脸,越走越快。   “看样子太后那边是同意了,就等沈郁点头了,风栾郡主请她过去肯定要打感情牌,到时候情况如何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太子爷猛地停了下来,岚三差点撞了上去,他回过头,目光突然变得冷冽,“岚三,上次让你查的事你查清楚没有?”   “查清楚了,林侯爷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一个公子,叫林茂杨,只比晏世子小半岁,就现在林侯爷每个月都会抽几天去外室那处,这事好多人都知道呢。”   祁夙凛冷笑了起来,“既然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那本太子就让他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岚三,回去找个会煽风点火的人,去外室那点一把火,把事闹得越大越好。”   “诶。”岚三连忙应了下来,跟着他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太子爷,咱们老是这样也不行啊,解决了这一批,还会有下一批,择婿的旨意始终都在,保不齐沈大人就看上了哪一个。”   太子爷瞪了他一眼,“那你说什么办?”   “当然是把沈大人抓自己手里了。”岚三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祁夙凛忍不住骂了他一句:“狗东西,尽出些馊主意。”   岚三“嘿嘿”笑了起来,“太子爷,属下这也是为你好,你要真喜欢,真得舍下面子,不然将来保不齐要后悔。”   祁夙凛哼了一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反正那话他已经听进耳朵里了。 第105章 付梦灵   自从风栾郡主身体不好之后, 林侯府便日渐冷清,侯爷时常外出,就连晏世子也很少待在府中, 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冷冷清清。今日请了沈郁, 风栾还特意命下人重新布置了一番,她想着沈郁向来是个喜欢热闹的, 怕府里的冷清吓退了她。   府中下人忙着挂灯笼, 院子里布满了盛开的花,又搬来琉璃盏装点走廊,林晏也亲自跟着布置,忙前忙后,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风栾都将这些看在眼里, 她想着,他们二人从小青梅竹马, 若是两情相悦, 成了婚事,这倒是一桩美谈。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沈侯和昭奉都不在了,沈家看着家大业大, 实际却是个空壳子, 林晏与她联姻其实得不到丝毫的助力。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可看着林晏这般高兴的模样,她怎么忍心不答应。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决定吧,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   天色微微变暗,琉璃灯刚亮了起来, 林侯府便来了不速之客。风栾看着那个女人依旧年轻的面庞,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当初发生的一幕幕皆在她脑海中走了一遍。   她撑着椅子站了起来,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那个女人,厉声道:“付梦灵,谁让你来这的!”   那个叫付梦灵的女人将自己保养得很好,还是和年轻时一样貌美,丝毫看不出她身后还有个跟林晏同岁的儿子。她微微笑着,摇晃着精致的扇子,指上涂着朱红色的蔻丹,媚骨却不露骨,当年她年轻时也是这俞都鼎鼎有名的头牌。   年轻时,风栾便比不过她。   现在,更比不过她。   她身上那种风情,完全不是风栾可以比的,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风栾自己都嫌弃自己,就是堆不解风情的杂草,就是个自艾自怜的药罐子,就是个独守空闺的怨妇。   付梦灵摇着扇子,忽然笑了起来,她原本就是唱曲弹琴出身的,那声音也是明媚动听,“怎么,你儿子姓林,我儿子也姓林,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风栾气到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林晏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下,“母亲,让我来。”   她紧紧扣住他的手,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别让她脏了我的院子。”   林晏握住她的手,让她安心,起身的一瞬间面色立马就沉了下来,直直对视着不速之客,“这位夫人,有何贵干?”   “来认亲戚。”她轻轻拍了拍林茂杨的肩膀,细长的手指将他往前一推,“儿啊,这就是林侯府的夫人,叫大娘。”   林茂杨一身书生气,看着甚是乖巧,规规矩矩地朝着风栾郡主行了一个礼,喊了一声“大娘”。   风栾气得咳嗽了起来,林晏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冷声道:“我林侯府只有一位侯府夫人,也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你们是哪来的疯子,也敢来胡乱攀咬?来人,把他们给我撵出去,”   付梦灵冷笑了一声,挑着眉眼望着他们母子,没想到母亲不顶事,儿子却是个难对付的角儿,“我看谁敢撵我?晏世子,你这记性可真不好,这么快就忘了你亲弟弟的存在了?看来我今天还真是来对了,正好提醒提醒你们,这林侯府,不止你们能做主呢。”   她直接就带着林茂杨踏进了院子里,周围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果真不敢撵她。这俞都的人都知道,这位外室比夫人更讨侯爷欢心,夫人的身体又这么不好,将来保不齐真是她来做主。   林晏的眼睛里都含着冰渣子,仿佛要化成一把利刃,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这种阴影之下,满腔愤怒无处发泄,今日他们竟然还敢上门,活活气着他的母亲。他已是忍无可忍,“你们再敢往前,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眼中的冷冽吓住了付梦灵,她已经十年未见过他们母子,没想到当年哭哭啼啼的孩子,如今竟成了这么不好对付的人。   今日本来她还不打算来,她在林侯面前一直都是扮演贴心人,这么多年她从未提过过分的要求,安安心心地做外室,反正她有儿子傍身,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活活熬死侯府夫人,翻身是迟早的事。   若不是有人来她这煽风点火,说风栾郡主命不久矣,已经在为他儿子谋爵位之事,她今日还真不打算来。这一来,才发现即便熬死了风栾,她的儿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还在心里暗自盘算着,该怎么反击,那头林晏已经抽出了长剑,直接指着他们母子,“这位夫人,我不认识你,请你立刻出去,否则我就以私闯宅院的名义将你们就地正法。”   付梦灵完全相信他做得出这种事,他眼中的恨意根本就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或许每日每夜都想着将他们一剑毙命。她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只能暂时回避一下,她转身正打算带着林茂杨离开,却惊喜地看到林侯回来了。   她连忙上前,“侯爷,您怎么回来了?”   林峰华也是收到报信急匆匆赶回来的,有神秘人说他的外室和小儿子正在府中受欺辱,让他赶快回去一趟,他回来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抓着付梦灵上下查看着,“梦灵,你没事吧?”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她娇滴滴地擦着眼泪,倒像是真受了欺负,又见林晏抽出了长剑,他问都没问便呵斥道:“把剑收起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像什么话!”   林晏握到指节都在作响,笑了一声。   自小,这位父亲便对他苛刻严厉,无论什么都要求他做到最好,他总以为只要自己达到他的期许,他就会每天回家。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他在外面的女人,他陪着他们母子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林茂杨甚至可以骑在他的脖子上玩乐,从那个时候林晏就明白,无论他做到多好,他的父亲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扔掉了手中的长剑,“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也重重地砸在他心里,他望着陌生而熟悉的林峰华,艰难地开口:“父亲,您回来了。”   林茂杨也冲到了林峰华的面前,眼睛都亮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臂,朗声道:“爹,你怎么回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们。”林峰华用力揉着他的头发,那眼里的宠溺刺痛了林晏的心。   林晏的声音被彻底淹没,他们三人的亲密无间他一辈子也触碰不到,他从小到大在他眼中都像是一个隐形的人。他每天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仿佛这里根本就不是他的家,只是一个不得不回来落脚的牢笼。 第106章 黑暗   林晏再多想说的话, 也只能和着血腥味咽进肚子里,母亲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冷得吓人, 穆然松开, 惊出一身冷汗。   付梦灵又开始哭哭啼啼,倚在林侯身侧, 语气里尽是受了委屈, “杨儿说他从来没见过林侯府长什么样,妾身就想着,这里也是他的家,没有多想就带着他来了,可谁曾想, 晏世子却说不认识我们, 要将我们就地正法。”   说不认识,怎么可能。即便是风栾不与他说, 外面的风言风语也该听了些, 他这样做无非就是不想给他们母子留脸面。   林峰华转头看向林晏,被他眼中的冷漠和疏离深深刺痛,他向来不喜这个儿子, 就跟不喜他的母亲一样, 从小到大他都太过成熟懂事,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 就仿佛他什么都知道,知道他的母亲为何以泪洗面,知道他的父亲怎样辜负过他的母亲。所以每每看到他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就像在审问着他的良心,让他日夜难寐、寝食难安, 渐渐地便越来越不敢直视这个儿子。   林茂杨则与林晏完全不同,他从一生下来便是在他手心里长大,他一直拿父亲当做他的一切,当做他的天和地。林峰华能在他身上看到儿子对父亲的崇拜之情,他在小儿子身上一直能感觉到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完全区别于林晏的温情。   他也曾想尽一尽做父亲的责任,可是每当那双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林峰华都只感觉到自己做为父亲的失败,没有丝毫威严可言。   对视许久,林峰华终究没斥责林晏,他先是拉着付梦灵的手,安抚她:“都是一家人,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也一样。”而后又伸手拍着林茂杨的后脑勺,“叫大哥。”   林茂杨在他爹面前向来懂事,他想都没想留喊了林晏一声:“大哥!”   可是林晏却没有回话,那一声“大哥”就像石头卡在他喉咙里,不上不下,有种窒息的撕裂感,他笑着道:“我不是他大哥,也不会是一家人。”   府中这么多下人都看着,他身为儿子却丝毫不给他留脸面,况且他已经给他台阶下了,他却不愿意下,那性子就跟他母亲一样的倔。林峰华越想越觉得气郁,忍不住有些怒火,“晏儿,这就是你亲弟弟,与你就是一家人。”   林晏永远都是谦谦君子的模样,淡淡地看着他的父亲,“我母亲何时认过他?”   风栾郡主才是他的正妻,才是林侯府的夫人,但凡纳妾、上族谱都要经过她的同意,她没认过,付梦灵与林茂杨便算不得林侯府的人。   林峰华心里一颤,下意识看向风栾,她的身体不好,一直咳嗽着,那纤弱沉默的身姿让他有一瞬间的愧疚。   付梦灵就在此时扑入了他的怀中,哭诉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没拿我们当一家人,你总说一家人,不要我吵,不要我闹,要我宽厚,可是我不争不吵了,结果就是我没名没份跟了你这么多年,却连自己家的门都不能进,我心里好苦啊,我儿好苦啊,他也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忍心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林茂杨也红了眼眶,喊了一声“爹”,他小时候经常被人骂野种,那种无助的感觉又袭上了他的心头,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袖。   林峰华的心瞬间就软了,他对他们母子确实心有亏欠,所以这么多年只要一有时间,他都会去陪着他们,“别怕,这里也是你们的家,没有什么进不得。”   他说完当真就牵着林茂杨的手,往里边走,府中下人不敢拦,林晏也不可能举剑相向。风栾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望着面前早已分崩离析的丈夫,颤声道:“侯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峰华深吸了一口气,“茂杨长大了,该入我林家了,你身为主母,应该宽容待人。”   他在指责她不如付梦灵宽容,也在借着此事向她施压。她心头含着苦涩,字字诛心,“侯爷,当年你求娶我之时,对我父王说此生只我一人,我父王才将我嫁于你。可我怀孕之时,你却与她在外厮混,跟我说是她迷了你的心窍,答应我此生不会再犯,还说不会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可没过多久,我父王死了,太后管不了你,你就彻底负了当初的约定。不仅给她买宅子,将她养在外边,还让她生下孩子,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他们母子身上,我那个时候顾及你的脸面,我有说过什么吗?”她说到此处,声音都有些发抖,“而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这侯府夫人的身份,剩下这最后的尊严,你也要把它拿走吗?”   当年风栾确实没说过什么,可她眼里的光芒却彻底磨灭了,每每他想要与她和好的时候,就会被她的冷漠和憎恶所刺痛。付梦灵善解人意,从来都不会做让他不高兴的事,久而久之,他心里的平衡便慢慢向她倾斜,再也无法保持初心。   林峰华握着林茂杨的手,权衡之下,还是下定了决心,“她也没说要抢你的位置,只是想让茂杨入族谱,他本就是我的儿子,入族谱怎么了?”   可风栾的态度也坚决,就算不为她自己考虑,单单是为了她的言之,她也不可能让步分毫,“这个儿子,我不认。”   付梦灵又哭了起来,声音娇滴滴的,“侯爷,妾身可以不要名分,可是我的茂儿如何能不入族谱啊?这不是诚心让外边的人骂他野种吗?”   林峰华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照顾林茂杨的情绪,他心里越烦,便越是不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风栾,你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吗?这个家仍然是你在当家做主,只是入个族谱而已,你这又是何必?”   风栾重重地咳了起来,她撑着林晏的手,不让自己倒下去,“那侯爷理解过我吗?不是只有他们活在流言之下,这么多年,我们母子二人一样遭人指指点点,侯爷从未爱惜过我们,又怎能要求我来理解你呢?”   林峰华自知理亏,没法反驳。   这事说到底,是他对不起她们。   林晏见她咳得急了,担心道:“母亲,我扶您进屋吧。”   她摇了摇头,又抬头看着他们三人,冷然道:“没有我的同意,他这辈子都别想进我林家的门,想入族谱,就等到我死了之后,你抬她做正室的时候吧。”   可说白了,付梦灵就是个戏子,就算风栾死了,她也不可能做得了正室,皇家丢不起这人。她也深知这一点,听到风栾说这样的话之后,气得跺了跺脚。   风栾说完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转身进了屋子,林峰华还想上前理论,被林晏挡住了。他守在门口,将他曾经想要亲近的父亲全然阻在外边,淡漠道:“父亲,母亲的身体不好,你就不要再气她了。”   林峰华看着这个不知不觉就已经长了这么大的儿子,心中郁结,“晏儿,你好好劝劝你母亲,她就不能像梦灵一样理解我的难处吗?这么多年,为何我不喜欢回来?不就是因为她总是不理解我吗?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老样子!”   林晏定定地看着他,或许曾经还有过一丝丝的期待,但是此刻真的消失得一干二净,“父亲,那你理解过我们吗?你知道母亲从什么时候开始病重的吗?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出门了吗?你知道她听到过怎样的流言蜚语吗?”   “那是因为她从不理解我!”   林晏笑了起来,眼中的光芒在这一刻全部陨灭,“那父亲,知道今日府中为何张灯结彩吗?知道今天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吗?”   林峰华从未想过,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府中布满了琉璃盏,门前还挂了几个灯笼,与往日全然不同,就连花都比平时开得多。他回头看向门外,这才看到是沈郁来了,她尴尬地站在门口,没敢进来,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了。   她尴尬地打着招呼,“侯爷。”   今日是风栾郡主请她来的,她一来就听到什么“入族谱”什么“等我死了”,这情景分明就不太对,她也就没敢进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是郁儿啊。”林峰华感觉自己真是气晕了头,竟然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你快进来。”   沈郁哪敢进来,她推辞道:“突然想起府中还有要事,今日叨扰了,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她俯身行了一个礼,抬头看了林晏一眼,便带着酸菜转身走了。她想,晏世子这么要脸面的人,自己的家事想必也不想让她听到。   回到马车上的时候,酸菜还在询问刚才的事,沈郁“嘘”了一声,郑重地告诫她:“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就当没听见。”   林晏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他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成了泡影,他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那幽深的黑夜,好似生出了魔鬼,将他活生生地吞灭进去,撕扯着他的血肉之躯。   他紧紧捏住拳头,浑身失血一般的寒冷,他望着他的父亲,一字一句道:“父亲想让他们入林家,除非我和我母亲都死了。”   他那一眼的冰冷,让林峰华手脚冰冷,他再不了解他的儿子,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若真逼急了,他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不光是林峰华,就连付梦灵也被他的眼神给吓到了,她好像真的等太久了,以为熬死了风栾就会万事大吉,却没想到她的儿子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第107章 探望   沈郁回到府中, 都还在想林晏的家事,风栾郡主的身体本就不好,那外室还闹上了门, 怎么想都觉得林晏他们母子会吃亏。   她来回踱步, 仍然觉得心有不安,就让酸菜派了一个下人去外边守着, 一有情况就回来报备。那人没去多久就回来了, 说林侯爷早就带着他的外室离开了,风栾郡主被气病了,连夜召了三个郎中进府为她把脉,现在都还没出来。   沈郁也是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急忙忙进宫, 直奔皇太后那处, 跟她说了风栾郡主生病那事,想请张太医为她诊脉, 至于外室登门那事她提都没敢提, 生怕皇太后也给气病了。   她得了太后的应允,就赶紧去太医院找张太医,正巧太子爷也在, 正在问张太医一些事情, 她不便打扰,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听到里边说着“这种量并不会致命”“确有滑胎的可能”,就猜到是在询问与陈贵妃有关的事。   等太子爷问完出来,瞅见沈郁,顿时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笑道:“你在这做什么?”   “我来请张太医。”   “皇奶奶怎么了?”   “不是皇奶奶。”沈郁左右看了一下, 也没打算瞒着太子,就小声说了一句:“是风栾郡主。”   祁夙凛愣了一下,有点没想到,他隐隐猜到是与昨天的事有关,多问了一句:“她还好吧?”   太子这话问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正常听到这话的反应,不是该问她郡主怎么了吗?沈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也没多想,“我也不知道,所以想请张太医过去看看。”   太子爷点点头,难得没问什么。   沈郁请到张太医之后,仍然觉得太子的反应有点奇怪,他好像一点也不好奇风栾郡主发生什么了。不过也是,他向来都不关心别人发生了什么,哪怕是他皇家的人。   她带着张太医来到林侯府,林晏看到她的时候都还愣了一下,听到是请了宫里的太医,连忙在前头带路,“我母亲在里屋。”   张太医进屋,隔着帘子为郡主把脉,沈郁站在林晏身旁,担心他心里难过,还宽慰了他几句:“不要担心,会好的。”   林晏绷紧了一天的弦终于在此时松开,他熬得眼睛都发红,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其实昨天郎中已经看过了,只是气急攻心,需要静养而已。”   沈郁听到说要静养,还特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没事,就当是让张太医为郡主调理调理身体,皇奶奶的身体就是他在调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请出来一趟,不能浪费了。”   林晏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又觉得心里有个结,堵得慌。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她说,可真到了嘴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郁,昨天你……”   她没等他说完,就连忙回答:“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说的,就当我昨天什么也没听见。”   其实林晏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他想问的,是她以后还愿不愿意赴她昨日未赴的约,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再也没机会了。   他低头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失落。   张太医把完了脉,也说没什么问题,只是说郡主身体过虚,需要好好调养调养,而后又开了一张药方子,指着上边的一味药说道:“这人参最好是用北冀长峰的老人参,今年进贡的人参还没到,去年的太医院已经用完了,沈大人不妨去其他宫里问问还有没有。”   沈郁点点头,记住了。   她走得匆忙,什么也没带,本想拿点什么谢谢张太医,结果摸遍了身上都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旁边的林晏会意,命人去取了些赏银,还特意准备了回宫的车马,连着赏银一起,算作是谢礼。   林晏送走张太医回来,便瞧见沈郁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床边陪风栾郡主说话,就跟她小时候一样。可她毕竟不是小时候了,还勉强自己团在小板凳上,怎么看都有些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样的格格不入,再次触动了林晏的内心,他在她身后站了很久很久,她一直没发现他,说到好笑的地方,趴在床头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那一瞬间就仿佛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她走丢之前,也曾这样肆无忌惮地笑过。   那个时候,林晏就在想。   若是这样一辈子该有多好。   风栾郡主身体不好,沈郁也就没留下用膳,她带着酸菜正要离开,刚走到门口,又被林晏给叫住了。   沈郁回过头,就觉得今天的林晏有点不一样,他难得没拿着他风流不羁的扇子,双手规规矩矩地负在身后,突然整个人都正经了起来,“九月十五,你可有空?”   “应该有空,怎么了?”   “想邀你去听音楼听曲。”   “什么曲?”   林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梅弄的新曲。”   沈郁心想,反正也有许久没去听曲了,正馋得慌,便答应了他,“好啊。”   林晏终于笑了,他崩了一天的神经总算在此时放松了开来,“那好,不见不散。”   风栾郡主休息了一天,病情渐渐转好,林晏终于可以合一会儿眼,他靠在窗边就睡了过去,醒来已是午夜,离开的望言已经带了消息回来,他面色凝重地将手中的书信交给他。   “付梦灵是得了旁人挑唆,气不过,才带着林茂杨上门来逞威风,其实她这些年过得也不好,虽说吃穿不愁,可是周围人的风言风语一点也不少,包括林茂杨,从小到大一直是被别人欺负长大,只有侯爷在的时候情况会好一些。”   林晏面无表情地展开书信,对付梦灵没有丝毫的同情,“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当初要死要活都要生下林茂杨,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望言又继续说:“侯爷昨天回去之后,又去找了林伯他们,似乎,还是想要将林茂杨记上族谱,林伯他们似乎也觉得理应如此。”   林晏猛地合上书信,重重拍在桌子上,疲倦的双眼又瞬间凛冽了起来,“想都不要想,别说是林伯,就是他去请了皇上,我也不会退让。”   望言吓得心里一阵哆嗦,又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其实侯爷昨儿也是被人请回来的,去请他的人和去付梦灵那儿煽风点火的人都查出来了,是,是从太子府出去的人……”   林晏慢慢捏紧书信,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突然就冷笑了起来,“原来是太子爷要阻我……既然他要与我动手,那我也没什么可顾忌了。” 第108章 上门拜访   沈郁准备去宫里打听打听人参的事, 刚套好了马车,就收到了工部章大人送来的贺礼,让她给新上任大理寺卿送去。她一拍脑门, 才发现自己把正事给忘了, 赶紧让底下人跑一趟,去宫里打听人参的事, 自己则带着酸菜去大理寺卿的府邸拜访。   不过说来也奇怪, 那府邸就在隔她一条街的地方,看着绕来绕去的,实际没走多远。就连酸菜都说,“这不就是咱们后边那条街吗?”   沈郁还记得,那宅子原先就是段衡的宅子,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副将了, 沈郁有幸去拜访过一次,后来他入宫当了禁卫军统领, 这宅子就空了下来, 没想到正好赏给了苏绪。   马车拐到了那条街上,奇怪的是竟然没什么人,直到来到“苏府”门前, 才发现整条街的人都挤在这里看热闹, 尤其是姑娘们居多。   沈郁顿时就明白了,用力合上手中的扇子, 不满道:“现在世道开放了,姑娘家家的都开始不知道矜持了。”   酸菜更是好奇,“小姐,那大理寺卿真有那么好看吗?比暮玉还好看吗?比九千岁还好看吗?”   这怎么比?她想了一下该怎么形容,“比暮玉还要好看, 比九千岁更平易近人。”   酸菜激动地叫了起来,“啊,小姐,那就不是人间理想吗?难怪俞美人榜都换人了!”   沈郁记得那榜之前只记录俞都有名的美人儿,刚出来的时候还是陈嫣然的榜首,后来不知怎么的林晏竟上了榜,再后来又是太子爷上了榜首,那榜就再也没变动过了,“换了谁?”   “换了苏大人啊!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酸菜都要急死了,“都换了好几天了,上次苏大人去了金品阁,当天夜里就换榜了!”   可惜当时人太多了,酸菜没看到。   现在后悔死了。   “是吗?”沈郁难免跟着有些雀跃,这证明她的眼光一点问题没有,复又打开扇子,扇了扇自己燥热的心。   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一下马车就瞧见竟然有姑娘爬上墙头,往里边扔了自己绣的荷包,一连扔了好几个,一边扔一边喊:“苏大人!看我!看我!啊——!他看我了!”   底下的姑娘瞬间就跟疯了一样,不管踩着什么都要往上爬,拿着荷包香囊就往里扔,就想让苏大人看她们一眼,有些荷包扔完的,就扔瓜果,瓜果扔完的,还有捡着石头往里扔的。   沈郁赶紧出声阻止,“哎哎哎,你们几个,这么大的石头扔进去,你们是要弄出人命吗?”   姑娘们在她的劝说下纷纷爬了下来,拍着自己的衣裙,又是脸红,又是害羞的,尤其是刚刚喊着“苏大人看我”的姑娘,羞得那叫一个白里透红,还一直跟旁边的姑娘说着:“刚刚苏大人看我了,他看我了,他竟然看我了!”   沈郁严肃道:“都围在这像什么话?还往里扔东西,你们这样会给苏大人造成困扰的知不知道。”   她们都低头说知道,可有人不解了,“沈大人,苏大人又没娶妻,我们表示爱意又有何不可?”   “是啊,苏大人长得太好看了!”   “苏大人刚刚看我了!”   “我也想被他看一眼!”   她们说着说着又跃跃欲试,还想爬墙头上去,叽叽喳喳的,吵得沈郁脑壳疼。她越想越觉得生气,说好了只给她一人看呢?结果全俞都的姑娘都爬墙头上看了!   苏府的门忽然打开了,钻出一个小厮,朝着她挥了挥手,“沈大人快进来,我家大人有请。”   沈郁淡定地理了理衣袍,带着酸菜进去,无视那些姑娘羡慕的眼光,踏进了苏府的门。   凤千瑜正在跟罗褚下棋,没有穿官服,穿了素色的衣裳,连根簪子都没束,任由长发散落下来。难怪外边的姑娘会跟疯了一样,这样的苏大人,不仅长得好看,还平易近人,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素雅。   沈郁时常觉得苏绪跟凤千瑜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就现在都有些自我怀疑,结果凤千瑜回头朝着她笑了一下,那修长的手指还捏着棋子,微风拂面,灿若桃花,可不就是要人命的千岁大人吗。   她心情顿好,正想走过去,墙头上一阵尖叫,嗓子都要给喊破了,“啊!苏大人笑了!”   “我要流鼻血了!”   就连酸菜也一把揪住她的衣服,差点就晕了过去,“哎呀我的妈呀,他怎么长得这么好看?他也长得太好看了!小姐,完了,完了,我站不稳,我要流鼻血了……”   她捂住鼻子,当真要流鼻血了,沈郁赶紧让她出去,“你去外边守着,不要让她们□□。”   罗褚也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拿着他的破扇子使劲摇,“还是沈大人见多识广,跟那群没见识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   看着满地的香囊荷包,沈郁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她抬头看看淡定的九千岁,又看看墙头上的姑娘,连看了两三遍,凤千瑜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交待身边的侍卫:“你们去外边守着,不要让她们爬墙,明天找人把墙再砌高些。”   沈郁听到“再砌高些”,转头看向墙头,果真是重新加高过的,看来这些姑娘们爬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心里那个郁闷简直是没法形容,就跟看到一群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一样,越想越不是滋味,“她们再敢爬墙,你就去我府上借些侍卫,把她们都抓起来。”   罗褚没忍住笑出了声,用扇子遮住他的大白牙,调侃道:“还是咱们沈大人厉害啊,不像苏大人治标不治本,一次就让她们服服帖帖。”   凤千瑜睨了他一眼,“下你的棋。”然后顺手抬了个凳子,就放在自己身边,“沈大人,坐。”   沈郁坐下,把带来的贺礼放在了桌子上,虽然现在也没外人,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下去,“这是章大人命我送来的贺礼,恭贺苏大人升官。”   凤千瑜“嗯”了一声就没了后续,继续下棋。   沈郁坐了半晌,见他没反应,“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茶也不泡一杯,糕点也不端一个,这是不欢迎我来吗?”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起身,“我去泡茶。”   凤千瑜走后,沈郁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只看了一眼,就落下了他一直摇摆不定的棋。   罗褚忍不住称赞,“沈大人好棋艺。”他与她来回下了几子,越下越觉得惊叹,“沈大人这思路太厉害了,苏大人与我下了大半天,一局没赢过,你一来就把他的棋给盘活了。”   沈郁对自己的棋艺还是相当自信的,除了蒋进义她没怎么输给过别人,那人可是俞都有名的棋痴。罗褚这棋局自然不够她看,她两三下就把九千岁平平无奇的棋路给下活了,把罗褚的棋全盘封死。   赢了罗褚之后,竟然有种久违的成就感,她也得意地笑了起来,“恕我直言,你这棋艺,也就只能欺负欺负他这样的老实人。”   罗褚嘴角一抽,“他还老实人?”   他正要说点什么,就瞧见凤千瑜端着茶水和点心过来了,连忙闭上了嘴,“你说得对,我的棋就只能欺负苏大人这样的老实人。”   凤千瑜把茶杯端给沈郁,看都没看棋局就问了一句:“赢了?”   罗褚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连忙提醒他:“就赢了这一盘,别得意。”   沈郁连忙撸起了袖子,“那就再赢一盘。”   “诶,沈大人,我肯定下不过你,你可不能欺负我!”   “欺负人肯定没有意思。”沈郁把棋子都挨着分出来,捏着黑棋笑得那叫一个狡黠,“我跟苏大人一人下一颗,你若是能赢我们,随你提一个要求,你要是输了,那你就要接受一个要求,要不要试试?”   罗褚想着这样都能输,他还真不信了,两个人下棋必然比一个人下棋更难,更何况还是凤千瑜这种不怎么下棋的人,他也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试试就试试。”   凤千瑜虽然对下棋没什么兴趣,但是看到沈郁这么高兴,他也就没有推辞。他确实不怎么懂棋路,看到沈郁下在哪,他就跟着下在附近,这么一来二往,反而看出了一些思路,两人很快下到了一条思路上面。   罗褚连输两局之后,逐渐开始怀疑人生,他们二人压根就没有讨论,是怎么做到棋路一致的?   沈郁下完最后一颗子,也就等同于宣告了罗褚的死刑,“罗大人,你又输了。”   “我的天啊!”罗褚开始抓头,简直头秃,“你们要不要这么默契?这简直是……”   ……屠杀!   凤千瑜难得也笑了起来,担心沈郁饿着,一直给她递糕点添茶。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沈郁还想着留下吃顿饭,结果凤千瑜就起身撵人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沈郁:“?不留我们吃饭吗?”   他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早些回去。”   沈郁念念不舍地跟着罗褚离开,走了两步就忍不住询问:“他晚上有任务吗?”   罗褚摇头,“现在就是他最大的任务。”   “那怎么都不留我们吃饭?”   “他没告诉你吗?”罗褚有点吃惊,“这个任务有点危险,连我都不能与他走得太近,你不知道吗?”   沈郁茫然摇头。   踏出苏府的门,门外的姑娘都还有一些没走,竟是围着酸菜听起了八卦。酸菜拿帕子捂住鼻子,鼻血都还在流,正说到精彩处:“……就是那一笑,啊,我的天啊,我就,我就流鼻血了……”   沈郁用力磨着牙齿,“酸菜!给我回来!” 第109章 人参   打听人参的小厮回来了, 他还是托人进宫问的明德大宫女,基本八九不离十,“去年的老人参就只有皇后和太子宫里还有, 太后宫里的已经用完了, 太医院的也大多都用在了太后的药里。”   “今年的人参是不是快到了?”   “本来是该这两个月到的,可之前那一批被峰城的土匪给截了, 剩下的一批也没敢送进来。”   “又是峰城的土匪。”沈郁忽然想起上次峰城遇害一事, 原本严树是写了请求剿匪的折子的,怎么突然又没了消息?   “是啊,听说那批人参卖出了天价,各地富商暗地里都在抢着买,很快就处理光了。”   沈郁敲着自己的脑袋, 真是头痛得很, 她想着太子年纪轻轻的拿人参也没什么用,就态度端正地给他修书一封, 情真意切的想跟他换人参。   祁夙凛收到沈郁书信的时候, 都还有些心里阴影,他好像每次收到她的信都没什么好事,不然她为什么不敢当面来跟他说?他狐疑地展开信封, 果真不是什么好事, 她是来要人参的,还说什么愿意用其他珍宝来换。   他堂堂太子爷在乎什么珍宝, 他在乎的是她拿人参竟然是为了林晏。于是他也给她修书一封:既然是林晏求参,为什么不让他来?   人家林晏已经够烦了,这种小事沈郁本来就没打算让他操心。她也没直言,酝酿了一番情绪之后提笔写道:晏世子家务繁忙,分身乏术, 特意嘱咐我留心此事,还望太子行个方便。   太子爷冷哼了一声,回道:晏世子家务繁忙,本太子就不繁忙吗?既是求人办事,哪有烦人不烦己的?   沈郁暗自吐槽,这太子爷确实是个小心眼的,这要是晏世子来要,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给了,以示他的宽宏。可是他对别人宽宏大量,对她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不就是针对她吗。   她平复好情绪,又回他:太子爷大人有大量,何须计较小事?正所谓……   两人就这么一来二往,回了两天的书信,累得送信的小厮都跑不动了。其实见个面两三句话就能吵完的事,为何要累得旁人来陪着他们吵?   好在最后太子爷直接一封信就断绝了沈郁的念想:就冲你这态度,你一根都别想拿到!   他写完之后,又回头问岚三:“咱们府里还有多少人参?”   “三根吧。”   “行,装好给林侯府送去。”   岚三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太子爷,你不是说沈大人一根都别想拿到吗?”   祁夙凛骂完了沈郁,心情顿好,高兴地转起了笔来,“我要是把人参给了沈郁,沈郁再给他送去,林晏感谢的就是沈郁了,他肯定会借此机会又将沈郁请去府中,我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岚三听完,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太子爷厉害。   收到太子爷最后一封回信的沈郁,气得当场就把信给撕了。行吧,不给就不给,她沈郁不相信自己还能被两根参给难住了。   她一边派人去一趟峰城,看还能不能高价回收两根,一边派人去各府邸询问,还有没有往年剩下的参,她重金求参,这一来二去又忙活了两天。   得不到结果的沈郁最近有点精神恍惚,前脚刚去了一趟工部,问了剿匪之事的进度,回去的路上又忘了,“酸菜,严大人说什么时候递的折子?”   “回来的第二天就递了。”   “皇上怎么说来着?”   酸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姐,这话你刚刚问严大人的时候就已经问了很多遍了。皇上说年年剿匪都不见成效,他要考虑一下让谁去。”   沈郁“哦——”了一声,又想别的事情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了:“皇上怎么说来着?”   酸菜正想吐槽,忽然马车颠簸了一下,停住了。车帘被人掀开,凤千瑜就这样顶着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钻了进来,把酸菜吓得尖叫了起来,“啊——!苏大人!!!”   沈郁看了看凤千瑜,又看了看犯花痴的酸菜,突然之间就清醒了过来,赶紧提着她的领子,把她塞出去,“我有正事要办,你走远点,让车夫也走远点!”   解决完了酸菜,她正想问他怎么来了,他忽然塞了五个盒子给她,抬起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问她:“够不够?”   沈郁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蹲在她脚边,伸手打开了盒子,里边躺着的正是沈郁在找的人参,“五根够不够。”   沈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其实跟人参没什么关系,从他进来蹲在她脚边的那一刻,她已经有种暖心的感觉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参?”   “罗褚跟我说的。”他合上盒子,又抬头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很久才道:“棉棉,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要东西?你好像从来都不问我要东西,像这次的人参也是,你都没开过口。”   “我怎么好意思开口,你都送我这么多东西了,况且你还有任务在身,我怕耽误你。”   他抓住她的手,认真道:“我的东西都是你的,你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只要我有的我都会给你。我有任务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你不用去顾忌它。”   今天的九千岁怎么……有点可爱呢?沈郁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事了?”   凤千瑜很严肃,一点也没笑,他抓住她乱捏的爪子,目光有些落寞,“罗褚跟我说,如果你喜欢我的话,有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人就会是我,可你……想到的却是太子。”   沈郁简直是觉得自己冤枉,她第一个反应是派人去宫里打听,压根就没想过什么太子,后来也是因为跟太子熟一些,才决定从他手里拿。   现在九千岁这么问,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暮玉你听我说,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第一个想到的压根就不是……”   “好了,我知道了。”凤千瑜打断了她的话,他转过身,小表情还带着受伤和失落,“人参你先拿着,不够我再帮你找。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太子,没关系,我都明白……”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   “不是,我没有……”沈郁赶紧抓住他的衣袖,太滑了没抓住,等她走出马车的时候,九千岁早就不在了,沈郁郁闷得都要吐血了。   九千岁,我觉得你不明白!   酸菜又屁颠屁颠地带着车夫回来,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凤千瑜离开的背影,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小姐,你说苏大人怎么会这么好看……” 第110章 水利   拿到人参之后, 沈郁给林晏送去三盒,给太后送去两盒,结果送给林晏的人参又退了回来, 说是太子已经送了三盒过去, 足够了。   沈郁真是对太子无语了。   合着就跟她一人过不去?   她最近也没心思理会这些事,还回来的人参就暂时搁置在她府上。她最近遇到麻烦事了, 起因就是上朝的时候, 试点的水利工程传来了好消息,不仅抵御了洪涝,还为下半年的农田蓄了一波水,沈郁得了满堂称赞。   之前她提出“堵不如疏”的理念,主动“建渠引水”, 既能防洪防灾, 又能灌溉良田,如今三处试点的水利均已建成, 都在水涝之时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皇上自然圣心大悦,又命沈郁将建渠工程继续推行下去,不仅要建, 还要连着灌溉、蓄水、漕运等部分一起打通, 还只给她两个月的时间拿出方案。   沈郁当时听完皇上的想法之后,感觉脑袋都搅成了浆糊, 这么大的工程交给她合适吗?   她感觉皇上有意在抬她一手,尤其是他当着群臣的面,说了一句:“如今国泰民安,朕最头疼的便是水利、农桑、漕运,沈郁你若是能替朕解决这些麻烦, 朕就让你升官。”   再往上升,可不就是侍郎了?   如今工部侍郎,已有严树和陈斌二人,她若要升上去,必然会顶替其中一人。章大人虽年事已高,可还万万没有到退隐的年纪,那么不是升迁,就只能是调遣或降职。   她当时偷偷看过两位侍郎的脸色,都在这一瞬间变得不太好了。皇上应该是有意在给工部施加压力,自从章大人力不从心之后,底下的官员都跟着多有懈怠,皇上这是要让她将这摊死水彻底搅动起来。   下朝之后,陈斌是第一个找上沈郁的。他此人善于交际,也是长着一张和善的脸,三十出头的年纪,在位已有五六年,一直都是拿底下人的功绩填充自己的功绩,当初也是攀上了陈太傅的关系,才提了他做侍郎。   沈郁虽没见过他几次,但是对这个人却十分了解,她大概知道他来找自己的目的,但是看破不说破,“陈侍郎何事?”   他一来就笑脸相迎,“沈大人,恭喜恭喜。”吹捧一番之后,立马就提出他想要帮忙的意思,还说他不是想分功劳,就是看她一人难以兼顾,单纯地想要帮忙。   沈郁就只能在心里呵呵了,不知道这水利、屯田、漕运,他对哪一个有所了解?她婉拒了陈斌之后,转头就去找了严树帮忙,屯田这块,不会有人比他更懂。   严树听完她的来意,手里都还捏着书,看都没看她一眼,“陈侍郎不是找你去了吗?”   “他哪懂这些。”沈郁顺势坐在他旁边,就想着跟他拉近乎,好让他别这样横眉冷对的,“他哪有严侍郎这么刻苦,刚下了朝也不休息,立马又开始看书了……诶,你在看水利?这书我也看过,我跟你说它……”   严树猛然合上手里的书,拉长着自己的脸,“沈大人,你打扰到我了。”   沈郁立马就闭了嘴,她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发现他后背都是僵硬的,看了半晌都没翻页,就知道他的心已经静不下来了。   有些事就是要当面讲清楚,过后只会误会越来越深,她直接就直言不讳道:“严侍郎,你可是因为今日早朝之事,与我有了嫌隙?”   他捏紧了书,“没有。”   “还说没有,你以前最不爱看的就是水利的书,你今天一回来就开始看,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完,说明你心里装着事。”   他直接扭过头,“我没有。”   沈郁趴在桌子上,伸长了脖子去看他的神情,明显就是心虚了,“我说严大人,咱们共事这么久,有什么你就说出来,藏着掖着做什么?”   他侧过身,还是不说话。   “再说了……”沈郁看到他神情有所松动,又继续打感情牌:“咱们也算是共患难过一场,将来还要共事几十年,这有了嫌隙,以后该怎么互帮互助……”   严树终于回了头,“我并非对你生了嫌隙,皇上让你策划此事,是对你的认可,我并没有觉得不公平,我在水利方面本就不如你,所以现在从头看起,怕拖你后腿。”   沈郁睁大着眼睛,“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原来严大人是这么想的,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帮我,干嘛又对我摆着一张臭脸。”   他又侧过身,一脸不想与她说话的样子,“陈侍郎不是去找你了吗,我以为用不上我了。”   “哎呀,严侍郎,你就别怄气了,我懂水利,你懂屯田,咱们这不是正好互补吗?这件事绝对是非你我莫属!你也别看那些书了,这些我都看过,没什么用,改明儿我给你带几本好的,保管你一看就懂……”   严树听着听着,就合上了手里的书,确实看不太懂,越看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只你我二人也是不够的,漕运那块,你还得找个懂的人。”   “我都想好了,我手下有一侍中杜明深,绝对是漕运的不二人选,当时建水利的时候,他就向我提过漕运兼济之事,但当时只是试点,所以我并未采纳,只让他下去自行思索,没想到还真排上了用场。”沈郁说完,得意地扬了扬扇子,“严侍郎,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有远见?”   严树听完,只觉得更自闭了。在大局观这方面他远远不如沈郁,当初章大人还因此找他谈过话,他那时不服,现在却是心服口服。   他扭过头,又不想跟她说话了。   “诶?严侍郎,你这是?”   他盯着手里的书,冷淡道:“沈大人既然都有安排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这就,挺秃然的。   沈郁自觉自己就是个劳奴命,但既然事情已经落在她头上了,她就得把它做下去。她拉拢了严树之后,又去找手下的侍中杜明深,与他说明了来意。   杜明深是个十分谨小慎微的人,他听到消息的时候明显眼睛都亮了起来,可还是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不让自己失礼,“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工部大多都是只知埋头苦干的人,没什么上进心,很少有从底下往上升的,大多都是其他地方迁过来,所以才会说工部就跟死水一样,压根就流动不起来。   沈郁看着杜明深,越看越觉得满意,自然而然就生了亲近之心,“明深啊,咱们工部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加油干。”   他再怎么克制,还是没忍住扬了嘴角,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谢沈大人看中,下官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给杜明深加油打气之后,沈郁就正式开展工作了,他们三人整整探讨了两天,才初步定出了方案。   沈郁每天都是昼出夜伏,没心思理其他的事,她知道无人提亲之后,外边已经流言蜚语四起。都在说她嫁不出去了,没人敢上门提亲,还说皇太后都这样施压了,还没把她给嫁出去,太丢脸了。   酸菜每天都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就是为了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沈郁半睁着眼皮,潜意识里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但是她的脑子已经不容她思考了,一般都是倒床就睡。   好在大致方案出来之后,沈郁把任务分配下去,勉强清闲了两天。她回到房间里,正准备睡个早觉,刚坐在床上,还没躺下,眼睛一睁一闭看到面前坐了个人,吓得她瞬间就跳了起来。   “哎呀我去,九千岁你怎么在这里!”   房间里点着昏暗的油灯,凤千瑜就坐在桌边上没说话,手边还放着他的长剑,看起来还真是怪恐怖的,不知道是他走火入魔了,还是什么。   沈郁试探着站起来,“暮玉?九千岁?”   在她靠近一点点的时候,凤千瑜忽然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低头抱住她的腰身,闷声道:“你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找我。”   “你不是说不让我靠近你吗?”   可不能靠近是一回事,想她又是另一回事。他紧紧抱着她,难得合上了眼,“你就不能偷偷来找我吗。”   偷偷找他?□□进去吗?   这难度好像有点高。   沈郁还在胡思乱想,他就已经靠在她身上感觉要睡过去了,“我好久没合过眼了,棉棉,我失眠了,一个人睡不着,我想在你这里睡一会儿……”   “这、这怎么行?”沈郁推搡着他,急得话都说不清了,他又靠在她手心里,反正就是怎么推也推不开。   她无意之间看到他眼底的郁青,又觉得有些心疼,他一定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才这么努力。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声音都跟着放柔了,“很累吗?”   他无意识地点着头,声音里都透着疲惫,“真的好累,以前也这样累,可是看到你就不觉得累了,但你最近好忙,白天不在,晚上不醒,想跟你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他今天才会这么早就守在这里,就是想要跟她说会儿话。沈郁还真不忍心撵他回去,她轻轻拍着他的脸,“暮玉,你别在这睡,你到软榻上睡。”   他听话地站了起来,她安排他睡在软榻上,他高大的身姿好像有点伸展不开,她俯身帮他腾位置,长发就在他面前晃悠着,刹那之间就星火燎原。他忽然就揽住她的腰,抱着她滚到了软榻里边,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里,低头亲吻着她,越吻越用力,亲到她无法呼吸。   沈郁被亲得晕头转向,都怀疑他入魔了,可是他半睁着的瞳孔,仍然是她熟悉的温柔之色。   他亲完之后并未逾越,就这样抱着她睡,心里突然就踏实了下来,他在她头顶轻声呢喃着:“棉棉,你一定要等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你一定要等我……”   过了许久,沈郁才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脸有点红,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第111章 赴约   “今天晏世子肯定在这里。”傅雅儿小声与曹灵之说着, 特意选了不太起眼的位置,怕被人认出来,“我跟楼妈妈打听过了, 他今儿点了两支曲, 还在备着,他等会儿肯定会来。”   曹灵之拿着小扇遮面, 一直在偷偷往门口看, 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害羞。她小口喝着茶水,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别这样紧张,“等会儿晏世子会不会发现我们?”   “不会。”傅雅儿把她的小扇拿起来,遮住她大半地脸, “等会儿你就这样挡着, 晏世子雅间在楼上,他等会儿从那边上去, 看不到你。”   曹灵之压低了声音:“那他看不到我, 等会儿我、我怎么开口跟他说话……”   “灵之姐姐,你可不能再主动开口了,你要等晏世子先开口, 这样才不会被动。我都安排好了, 等会儿你上楼,会有个客人欺负你, 我就去找晏世子来救场,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来救你。”   曹灵之从没这么大胆过,光是想想都觉得脸红心跳,“那,那然后呢。”   “然后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你就可以找机会感谢他,一来二往,还怕他注意不到你吗?”傅雅儿握着她的手,“灵之姐姐,那咱们说好了,事成之后,你答应我的事可一定要办到……”   曹灵之胡乱点着头,都想不起来她拜托自己的事是什么,抬眼就瞥见了林晏进门,顿时紧张得该做什么都忘了,“怎么办,他来了。”   “灵之姐姐,你跟我来。”傅雅儿拉着她的手起身,“晏世子上楼了,我先去准备一下,等会儿我会给你手势,你就直接上楼。”   傅雅儿提着裙子,偷偷跑上去,她瞅准了晏世子已经入座看戏,便开始交待她安排好的人,“等会儿有姑娘一上来,你们就照我说的做……”   曹灵之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看到傅雅儿的手势后不免又紧张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上楼,又忽然被人叫住了。   “这不是国公府二小姐吗?”沈郁摇着扇子,看到她遮遮掩掩的,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顿起了调侃之心,“怎么也来这种地方。”   曹灵之一看到沈郁,血色顿失,她好像有点明白从不点曲的晏世子今日为何要点曲了,原来是和沈郁约好了。她握紧了小扇,轻咬嘴唇,心里又酸又涩的,“你怎么在这里?”   沈郁看了看自己,并无不妥,“自然是来听曲,难道曹大小姐不是吗?”   曹灵之百口莫辩,小脸白了又红。   沈郁也没过多停留,就带着酸菜上楼去了,曹灵之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要阻止,就看到楼上冒出两个大汉,堵住了沈郁,她的心又在这一刻拧紧了。   两个大汉堵住了沈郁的去路,她停了下来,还从未在听音楼遇到过这种事,“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他们朝着沈郁逼近,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小妞儿,今儿既然遇到了我们,算你倒霉,来陪小爷喝喝酒……”   沈郁还算镇定,她在听音楼这么多年,还真没遇见过不认识她的,“你们不是听音楼的人,你们是谁?”   大汉们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们的任务是演完这场戏,“小妞儿,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儿你得陪着咱们哥俩……”   他们说着说着就要开始动手了,酸菜吓得轮起胳膊胡乱打人,“小姐你快走!我保护你!”   大汉们无从下手,感觉剧本好像不是这样写的,疑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场面一度有些尴尬。沈郁看了看演技略微有些浮夸的两位大汉,又回头看了看面色发白的曹灵之,好像明白了什么,笑了笑,“酸菜,你去找晏世子来。”   曹灵之听到林晏要来,脑袋都是空白的,她后退一步撞上冰冷的墙壁,有种冷彻骸骨的感觉。她不知道林晏看到这一切会作何感想,不行,她一定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在这里,她转身赶紧离开。   酸菜赶紧跑去找晏世子求救,正好撞上了傅雅儿也在敲晏世子的门,两人一对视,脑子里都有点翁嗡嗡的。   傅雅儿:她怎么在这里?她是不是识破了我的伎俩,跑来拆穿我?   酸菜:她怎么在这里?她是不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我,想要报复我?   那头沈郁还在跟两个大汉对峙,她摇晃着扇子,不急不慢地说着:“晏世子过来了,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大汉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沈郁见他们还不肯走,又道:“你们连人都认错了,在这里跟我纠结也没什么用。”   大汉们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他们把事情搞砸了,眼见晏世子就要过来,两人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赶紧跑路。   “沈郁。”林晏快步走过来,看到她没什么事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那两人欺负你?”   “没呢,问个路而已。”沈郁瞅见身后一脸震惊的傅雅儿,估摸着她还在状况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傅姑娘也在呢。”   一出好戏,被她搅得七零八落。   傅雅儿也没敢呆下去,赶紧下去找曹灵之,她也不知道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晏也在状况外,他指了指跑没影的傅雅儿,问:“怎么回事?”   沈郁笑笑不说话,她跟着林晏继续回去听曲儿,走在路上的时候没忍住,还是提点了一下他:“晏世子,以后出门在外可要保护好自己,现在的世道可真的是人心叵测。”   林晏:?   回到雅间继续听曲,晏世子点的那两支都挺不错,尤其是青露新作的那曲。沈郁听得入迷,回头看到林晏一脸淡然,忍不住问:“你跟青露和好了?”   林晏淡定喝茶,“我跟她没好过。”   “那你为何总是跟我抢着点她?”   林晏放下茶杯,竟是没话反驳她,思索了很久才想出一句:“她琴艺不错。”   沈郁顿时就笑了,“她的琴艺是我教的,晏世子,你这是在变着法子夸我吗?”   茶杯端到了嘴边,他顿了一下,忽然就想到小时候两人一起练琴的时候,一把长琴两人弹,他的母亲就在旁边看着,手把手地教会他们。   后来……   后来她走丢了。   而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外边养的正是一名琴姬,便愤然断琴,从此再也不弹。   原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却不曾想走到最后,竟然是各走各的路。   沈郁见他不说话,也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趴在窗台上听着曲儿,难得这么放松一天,听音楼果真是个去乏消疲的好地方。   旁边的望言正在跟酸菜说着话,声音不大不小,“你最近怎么都不理我了?”   “我哪有不理你。”   “可你最近跟太子的侍卫走得很近,我那天还看到你们一起上街买东西……”   “就是碰到了。”   “可你那天还跟他去赏菊了。”望言半是委屈,半是小心翼翼,“酸菜,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太子的侍卫,你……”   一番话听进三人心里,自然是三种不同的心境。酸菜当场就红了脸,更显欲盖弥彰,“哪、哪有,你不要胡说……”   沈郁忍不住笑了,可一想到将来的事,又觉得万分感慨,没想到她和太子没成,她的小侍女倒是和太子的小侍卫成了。   林晏却因此生了危机之感,他偷偷观察了一下沈郁的脸色,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便慢慢起了身,“沈郁,你听梅弄的新曲吗?”   沈郁点头,“在哪里?”   “你跟我来。”   她跟着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酸菜和望言,“那他们呢?”   “让他们在这聊吧。”   于是沈郁就偷偷跟着林晏走了,于私心来说,她还是更希望酸菜和望言在一起,毕竟她了解望言多过岚三,在她心里更靠谱。最重要的是,岚三虽是侍卫,却也是从世家子弟中挑选出来的,酸菜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与他在一起也门不当户不对,将来必定会受委屈。   林晏带她来到第一次见到梅弄的地方,让她先进去,自己一会儿就进来,沈郁没多想就先进去了。房间里所有布景都跟以前一样,梅弄姑娘还是喜欢安静,不喜欢热闹,任由正堂里嘈杂喧闹也影响不了这里分毫。   穿过层层帘幔,茶几上备着茶水和糕点,旁边还有笔墨纸砚,似是有人特意安排。沈郁入座,随手翻开桌上的书,竟然是晏世子很久以前的诗集,第一篇便是他成名之作《寒江冻》。   等了许久也不见林晏,倒是梅弄先来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带着斗笠,抱着她的长琴,压低着沙哑的嗓音,“让沈大人久等了。”   沈郁左看右看,“晏世子呢?”   “他一会儿就来,沈大人请坐。”梅弄抱着琴绕到屏风之后坐下,将长琴放在小桌之上,轻轻拨弄着,调试着琴弦的音调。   沈郁又坐了一会儿,听着她慢慢调试,渐渐起势,听着像是她新作的曲,“梅弄姑娘,你的新曲叫什么名字?”   她停顿了一下,复又慢慢拨弄了起来,转入新写的曲谱当中,“寒江冻。”   沈郁愣了片刻,又拿起了桌上的诗集,她记得她说过,晏世子是她仰慕之人,所以谱他的诗并无不妥。只是沈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梅弄曾经托人从诗会上誊抄出来的诗,竟是与林晏修改过后的诗一模一样。   那她是怎么知道林晏改后的诗?诗集没出来之前,包括沈郁自己都不知道林晏改过诗。 第112章 秘密   沈郁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听音楼从未宣传过梅弄,林晏却知道梅弄今日有新曲。这到底是梅弄爱慕林晏,又或者林晏欣赏梅弄, 又或者是两者之间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琴曲已经拨弄了起来, 前奏轻慢,便如漫天大雪, 寂静空幽, 再大的天地也会被盖上一层雪色,茫茫天地之间,曲调轻转,便如那被冰雪冻住的梅花,凝住它最娇艳的一瞬间。   当年林晏作这首诗的时候, 沈郁也在场, 听说是因为雪化之后,气温又骤降, 所以留在梅花表面的水就凝成了晶莹剔透的冰, 冻住了梅花的娇艳,形成了冰梅的奇景。   因为她见过,所以她很轻易就被带入了情景当中, 在她的新曲之下, 仿佛又重现了当年的场景,有种声临其境之感。   “袅烟好色……寒江……冻……   独留寒枝……落梅……妆……”   她轻轻唱了起来, 本就沙哑的嗓音硬是往上调,平添悲呛,每一处的停顿都正好停在了高昂之处,那种被带入其中,又陡然落下来的感觉, 撕开了大雪之下孤寂的面纱。   当初林晏作这首诗的时候,只做了前半阙,众人几多猜想,都说“好色”和“梅妆”分明是将景拟人,一直到这首诗的后半阙出来,才奠定了这首诗的悲凉基调。   而这首曲,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它的走向,就是不得善终的一厢情愿,就是同生共死的夙愿。可到底求而得之,还是求而不得,林晏在诗中并未给出答案。   “若为伊人……揽殊色,   何时……同归……赴离殇?”   琴音久久直落,一直落到最后的最后,都并未上扬。梅弄的曲,已经说明了一切,那首《寒江冻》直到最后,都并未完成它的夙愿。   这岂非与他人的意愿相背?沈郁忍不住问她:“你知道晏世子的这首诗是写给谁的吗?”   梅弄没有迟疑,“写给风栾郡主。”   “那你为何……”沈郁直接就站了起来,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压制住心里呼之欲出的答案,“你跟林晏是什么关系?”   梅弄放下手中的琴,缓缓站了起来,即便是隔着屏风也能隐约看到她的身影,她摘下了斗笠,身姿昂然地站在她面前。   “沈大人想知道答案,不妨进来看一看。”   沈郁确实很想知道答案,她想都没想就穿过屏风,掀起层层帘幔,想要一探真相。梅弄忽然抬手灭了头顶的灯,那竟是屋中的唯一一盏灯,熄灭之后周围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周围的轻纱在微风之下漫舞着,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   “你为何要灭了灯?”   “沈大人想知道答案,可以走近一点。”   沈郁有些犹豫,她慢慢走了两步,隐隐约约能看到她的轮廓,她忍不住伸手,轻轻去触碰他的脸,从她的眉眼,到鼻梁,再到下巴,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所有的一切好似织成了一张网,将她牢牢地落在了其中。   她猛然收回了手,梅弄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重新放在脸上,“认出来了?”   他没有刻意去压制他的嗓音,虽然低沉,可到底还是他本来的声音,一听便知是他。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渐渐能看清周围,沈郁看清了他的模样之后,满目震惊,“你、你不是从不弹琴吗?”   他穿着女子的衣服,打扮成女子的模样,他的眉眼真的很细,比好多姑娘都要秀气,尤其是那双丹凤眼,流转着数之不尽的风情。他不仅弹了琴,还扮成一名琴姬,他把自己变成了他最讨厌的模样,做了他最讨厌的事。   “林晏,你这是做什么?”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细眉凤眼还真有些好看,他故作玩笑道:“我在帮你治病,你看,我只要扮成女子的模样你就不会排斥我了。”   沈郁赶紧把手挣脱出来,她还是有些不能理解,扯着他身上的裙子,“你这是做什么?我有什么病需要你帮我治,别闹了,你快去把衣服换回来,你这样被别人看到……”   “沈郁。”他认真地叫了她的名,“你一直犹豫不决,不肯嫁人,不就是因为你的病吗?”   沈郁停住了手,眸色微微闪烁。   “我记得你刚回来的时候,我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你就把我踢下过池子,后来关系好些了,也曾并肩写诗作画,偶尔还能拉拉你的衣袖……”林晏说着就拉住了她的衣袖,“刚刚还碰到了你的手,你看,这不是一点点地在变好吗?你若是不喜欢我男子的模样,日后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我也愿意扮作女子……”   “不是,你等会儿。”沈郁又把袖子也扯了出来,她还是不能理解,“我有没有病先暂且不论,你堂堂一个世子,为什么要为了取悦别人来作践自己。”   “你不是别人,你是我想娶的人。”   沈郁被他的话彻底怔住了,她愣怔地看着他,咽了咽口水,“什、什么?”   “我说你是我想娶的人。”林晏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干脆就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他的心快得都要跳出来了,“你以前与太子有婚约的时候,我不曾表露过自己的心意,担心给你造成困扰,现在你与他退婚了,我也征得了母亲和太后的同意,所以现在想征求你的同意。”   沈郁退了半步,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抓住,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说清楚,不管她怎么拒绝他也要说出来,“你了解我家里的情况,我母亲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来疼,以后也是一样。我父亲因为外室伤了我母亲的心,我绝不会像他一样三心二意,我若娶了你,就必不会再喜欢别人让你伤心,我只娶你一人。”   他的声音太过坚定,认真到沈郁不敢再听下去,她面色微微发白,一直往后退,想抽出自己的手。林晏越是握得紧,越是抓不住她,周围太过昏暗让人心生恐惧,她吓得声音都在发颤,“晏世子你先松手,我回去想一想。”   他担心一松开她就跑了,干脆直接将她抱住,“你先回答我再跑。”   沈郁急得都要哭了,“晏世子,你松手,咱们好好说话……”   “那你不能跑了。”   沈郁用力点头,“不跑不跑。”   林晏本着信任她,所以松了手,结果刚一松开沈郁就头也不回地跑了,他还穿着女子的衣服又不能追出去,气得他咬牙切齿。   他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充分,没想到还是被她给跑了,下次再想骗过来谈何容易。   就不该相信她!   沈郁和林晏相继离开之后,帘幔之下露出了曹灵之苍白的面庞,她看着林晏离开的方向,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身子都在细微地发抖,方才的一切她都看到了。   “灵之姐姐,你怎么在这里,让我一通好找。”傅雅儿跑了过来,发现她面色不好,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竟然冷到发抖,“你怎么了?”   曹灵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要一想到刚才看到的场景,就恨得心窝子都在疼。她捧在心尖上的人,不愿让他染上一丝俗尘的人,竟然为了沈郁自甘堕落,甘作靡靡之音。   “灵之姐姐,你怎么了?”   曹灵之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紧紧握住傅雅儿的手,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你不是说要报复沈郁吗?我帮你,我帮你把她踩进泥土里,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傅雅儿完全没想到,事情竟然进行得这么顺利,这可真是天助她也。 第113章 明争暗斗   “酸菜你觉不觉得……”沈郁手持铜镜, 左看右看,心情莫名有点好,“我变看好了?总觉得最近桃花都开始变旺了……”   “噗——”, 酸菜把喝到嘴里的汤直接喷了出去, 笑得嘴都合不拢,“小姐, 大清早的你就别逗了, 咱们好好吃饭行吗。”   沈郁愤愤不平地吃着饭,下人递了一封书信给她,说是林晏世子派人送来的。她把信一展开,上面只写一首诗:   狂风过境秋叶黄,繁花零落碾作泥。   乱花浮水东流去, 空留相思予深情。   这才华卓绝的晏世子, 怎么也写起酸诗来了?沈郁不由乐了起来,起了调侃之心, 提笔回了四个字:酸里酸气。   她折好交给小厮送过去, 酸菜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我说小姐今儿一起来就不太对劲,原来是跟晏世子之间有故事……昨儿你们去哪了?”   沈郁淡定地放下碗筷, “吃完了吗?吃完了跟我去户部, 有的你忙。”   酸菜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赶紧凑过去, “小姐,晏世子要真对你有意思,你就赶紧把自己给嫁了吧。现在外边的流言蜚语已经把你形容成妖怪了,都没人敢上门提亲。”   沈郁收拾完自己,还是有点介意, “酸菜,你觉不觉得这次的流言来势汹汹,有点不对劲?”   酸菜点点头,好像也是。   “这样吧,你今天先不跟我去户部,你找人查一查,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沈郁嘱咐完酸菜,自己坐马车去户部,路上好死不死又碰到了陈斌,他拦着她的马车,身边还陪着几个狐朋狗友,硬是要让她进去喝一杯。   “沈大人,别不给面子啊,上次的事你就拒绝了我,这次怎么也不该拒绝了……”   沈郁就知道,陈斌记着呢。   她这次的差事动了陈斌的利益,却又不愿意让他分一杯羹,他自然心中有怨气。   她也不能明着说出来,只能婉拒:“等下次吧,下次有机会一定陪陈大人喝一杯。”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还是说沈大人看不起我们几位?”陈斌的语调里都带了讥讽,一改往常和善的嘴脸,沈郁甚至能猜到,他一定是找到了靠山,这是要与她对峙到底了。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脱身,曹行止便从酒楼里走了出来,沈郁还真是没想到,陈斌的靠山,竟然是曹国公的大公子,难怪陈斌一下子这副嘴脸。   “沈大人。”曹行止还算客气,“这么急匆匆是要去哪?”   沈郁没敢说是去户部,担心陈斌胡搅蛮缠,便临时改变了自己的行程,“进宫看皇奶奶。”   她这么说一来是堵住陈斌之口,免得他往水利工程的事上扯,二是提醒他们,自己是皇家的人,为难她的时候多想一想。   曹行止果真有些忌惮,“既然如此,就不打扰沈大人了,慢走。”   沈郁点点头,继续前行。   “她肯定是去户部。”她走了之后陈斌都还有些不甘心,他本来是要堵住她问清户部之事,趁着曹行止也在给她施压,再软磨硬泡,可没想到她直接就不提,让他无从下口。   曹行止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微妙,“原以为是一只小羊羔,结果是只小狐狸……”   沈郁来到户部,都还在想刚才发生的事,她先去问严树,陈斌有没有找过他。严树点点头,老实道:“我离开户部的时候他找过我一次,我在户部他不敢找我,章大人还在这里。”   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陈斌这是要狗急跳墙了,你小心些,别被他咬到。”   严树点头,“那你也要小心。”   沈郁笑了笑,道:“他咬不到我。”   从她选择严树,拒绝陈斌之时起,就注定免不了这一场明争暗斗。陈斌最擅长的便是交际,他必然会拿他最擅长的部分,来击败她。   她有心理准备。   沈郁问完严树之后又去问了杜明深和她底下的得力干将们,他们都说没有,她这才放下心,还与他们交代了陈斌之事,但凡他问起这项事务,所有人都要统一口径:不清楚。   她也没在户部多留,交代了众人该做的事,直接把自己的事务带回府去做。这种时候一定要营造一种懈怠的错觉,这样才能稳住陈斌,让他不至于立马变成一条疯狗。   酸菜派出去调查的人回来了,都谣言说是从太子府传出去的。这套操作沈郁莫名熟悉,太子爷这是要把她对他做过的事全部还回来?   正巧今日回来得早,她干脆上太子府问个明明白白,本来气势汹汹地上门,结果进府就瞧见太子爷在会客,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卿。   我去,打扰了。   沈郁立马转身离开,尽管她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可还是被太子爷看到了,他沉声叫住她:“站住,过来。”   她几乎能感觉到,九千岁冰冷的视线就落在她身上。她前天才刚说了自己忙、自己没空,然后转身就跑来太子府,还被他给撞见了。   这不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吗?   祁夙凛见她不过来,又喊了她,“沈郁,你磨蹭什么呢?还不过来。”   这下跑是跑不掉了,沈郁尴尬地笑了笑,偷偷看了一下凤千瑜的脸色,明显沉了一截。   “苏大人也在呀……”她硬着头皮坐在他旁边,本来想给自己倒一杯茶,凤千瑜正好放下茶杯,吓得她手都抖了一下,茶也没敢倒。   祁夙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今日是怎么了,变得这么紧张兮兮的。他提起茶壶放在她跟前,自己又端坐了下来,继续谈论,“苏大人,这几桩案子你都做得特别好,只是我很好奇,原本的碎/尸案已经结案了,你是怎么看出不对劲的?”   “因为凶器,碎/尸的凶器始终没有找到,此案却草草了结,本身就不够严谨。下官注意到案宗所描述的伤口,分明是钝器所伤,所以完全就推翻了前案,一是小贼行窃不可能带钝器,二是碎尸费时费力,除非是泄愤,否则不会采取这种手法,所以重新翻案,正好查出……”   他正说着说着,太子爷忽然说了一句:“沈郁你去偏室等着,等我谈完了再来找你。”   凤千瑜也停了下来,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他抬头淡淡地看了沈郁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起身整理桌上的卷宗,“既然太子府中有贵客,下官下次再来汇总……”   祁夙凛点头同意,“也行。”   沈郁却是猝不及防,这能让他就这样走了?那他回过神来还不吃了她?她赶紧起身想跟过去,太子爷又叫住了她,“沈郁,你找我什么事?” 第114章 吵架   沈郁正要回太子的话, 凤千瑜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这要是走了就真说不清了,她下意识就叫住了他, “苏大人, 你等一下。”   凤千瑜停了下来。   沈郁赶紧与太子爷长话短说:“太子爷,外面那些谣言是不是你传的?我都查出来了。”   祁夙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 “是又如何?”   现在两人位置一换, 沈郁才知道这件事有多气人,太子这是要把她以前做过的事全部还回来。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一点,她自己做的孽,哭着也摆平, “以前的事就当是我的错, 咱们现在就算是扯平了,以后谁也不欠谁。”   太子爷可没说过扯平, 他淡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还早着呢,你细数一下你以前做过的事,我这才哪跟哪?”   沈郁简直是悔不当初, 她当时为何就那么一根筋地钻了进去, “太子爷,都是我的错, 是我以前少不更事,我给你道歉行了吧?”   这话却让祁夙凛彻底不高兴了,他冷哼了一声,站了起来,他的身高有压倒性的优势, 连带着气势上也压住了她。   他目光冷然地横了她一眼,强忍着怒意,重重磕了磕茶杯,“沈郁,我发现你真不是个东西,当初是你非要求这桩姻缘的,也是你非要缠着我、扰乱我的生活。现在我不过是把你当初对我做过的事,重新对你做了一遍,你这就受不了了?”   沈郁觉得太子爷的脑回路简直了,气得她心肺都在疼,她忍不住伸手指着他的胸口,“太子爷你搞搞清楚,当初是你对我爱答不理,是你非要去退婚,是你看不上我,当初伤心欲绝的人也是我,怎么你还成受害者了?”   “你哪里伤心欲绝了?”祁夙凛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音,“你与我退婚才三个月,立马就勾搭上了凤千瑜!明知道林晏对你有意思,你还去赴他的家宴!我看那择婿的圣旨肯定也是你去求的!”   “太子爷你讲不讲道理啊!”沈郁也被他说火了,既然要吵她也不会怕他,“我怎么知道林晏对我有意思?风栾郡主教养过我,我去赴她的家宴怎么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倒是太子爷你,你自己做了你心里清楚,那上门的付梦灵是不是你教唆的!你气病了郡主,还不把人参给我!”   祁夙凛气得伸手指着她,可指了半天竟是没办法反驳,“我人参没给她吗?”   “你把人气病了,再给两根参,合着你还要人林晏全家来感谢你吗?”   “沈郁!”他怒吼,“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你信不信我,信不信我……”   “太子!”她嗓门比他还大,“以前我让着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现在我不喜欢你了,我为什么还要让着你!”   “你!”祁夙凛气得头都晕了,顿时又有一种酸涩袭上心头,连带着声音都变得中气不足,“你,你放肆!”   沈郁瞧见把他气得狠了点,情绪也慢慢冷静了下来,怎么说也认识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想把他气出个好歹,“我不想跟你吵,咱们以后就当作是两不相欠吧。”   “我同意了吗?”他低头看着她,眼眶都有些发红,他似乎是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又转过了头,“你欠我的多了,你还不清,你还欠我一桩姻缘。”   “我怎么欠你了?”   他咬紧牙根,一字一句道:“当初的婚事是你强求来的,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现在我也要去强求一次姻缘,不需要你来同意。”   “你这……”沈郁完全被搞糊涂了,根本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郁,我要你回来。”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逼得她直视自己,“退婚那事是我不对,我已经尽力在弥补,你当初不是说愿意为我试一试吗?如果我求来一次姻缘,你当初说的话还算不算话?”   她当真被吓到了,她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不管他如何情真意切,都丝毫没有触动她的心。她曾经明明那么喜欢他,可真当他喜欢自己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波澜不惊。   祁夙凛很明显地察觉到她的排斥,目光中闪烁着不确定,忍不住更用力地留住她,“你跟凤千瑜根本不可能,林晏他自己家的事都处理不干净,至于其他人,他们都配不上你。我会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回到一开始的时候,就当那日桃花林之后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以吗?”   可是,有些人已经闯进她心里了。   怎么回得了头?   沈郁用力挣脱着,面色都有些发白,她抵触着,已经无法再维持自己的冷静,“太子,不管你怎么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碎掉的玉佩即便你用金子再镶起来,也会有裂缝。”   祁夙凛忽然就怔住了,他慢慢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心痛难耐。他当初摔的那块玉佩,后来找尽了能工巧匠,都无法去修复,难道从一开始就已经暗喻了他与她不可能了吗?   沈郁赶紧后退,她还特意往后看了一眼,凤千瑜已经走了。有些话藏得太久,真的要藏不住了,“即便太子真求了姻缘,我也会像当初太子对我那样,想方设法把它给退了。太子到时候莫要怨我,因为当初太子退婚的时候,我也从未怨过太子……”   “况且,况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也喜欢我,我不会为了太子去伤害他的感情。”她说完之后赶紧离开,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她小跑着离开的背影,祁夙凛从未见过。她以前总是主动跑到他跟前,朝着他笑脸相迎,又或者是掀开他的车帘,都赶都赶不下去。   他忽然伸手捂住心窝,有种撕咬般的疼痛。岚三担心地上前扶着他,“太子,你别气坏了自己……”   他感觉自己真的被沈郁给气病了,气得头重脚轻,声音都有气无力,“你不是说,只要我这么做她就会回来吗?”   可岚三那么说的前提是,沈郁的心里还有他。倘若没有,怎么做都是白费。   “太子……要不就算了吧?”岚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您跟沈郁现在好歹还能做做朋友,若真做绝了,只怕朋友都没得做了……”   祁夙凛的手指都捏紧了,目光微冷,“反正我在她心里也不是什么好人,做与不做有什么区别。”   岚三心里苦啊,但他不说。他主要是担心太子跟沈郁闹翻之后,他就得跟酸菜被迫分开了。   哎,真难。 第115章 生气   沈郁一上马车, 赶紧嘱咐车夫,“快快快,追上前面的苏大人。”   车夫赶紧驾马。   她趴在窗口, 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了, 赶紧挥着自己的小手,喊着他, “苏大人, 苏大人?”   凤千瑜听见了,但没回头。   马车“哒哒哒”就追了上去,沈郁总算是能跟他说上话了,她伸长着脑袋,“苏大人, 你怎么跑这么快, 不是让你等等我吗。”   他目视着前方,甩着青袖, 一身正气凛然, “沈大人与太子有要事湘商,在下不便打扰,只能先行告辞。”他甩袖子那几下还真有几分弱不禁风, 不免生出怜惜之感, 可又骄傲地不肯低头,让人忍俊不禁。   沈郁在心里乐得不行, 虽然她知道这么高兴是不对的。她趁着周围没人,伸手抓住他的衣服,硬是把他拉过来,小声道:“我找太子就是要跟他撇清关系,真的, 我对苏大人之心日月可鉴,除了苏大人你我谁也不喜欢。”   凤千瑜终于肯听她说话,“当真?”   她赶紧举手发誓,“当真,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不得好死。”   马车也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她真挚的眼睛,本来是要信她的,可一想到她以前说的都是假话,又犹豫了几分,“那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若是你再敢骗我……”   “天打五雷轰。”她打断了他的话,赶紧又拉着他的衣袖,“你就信我这一次吧,我真没骗你。苏大人你快上车,咱们上车聊。”   她这稍微一撒娇,九千岁心里就有些动摇了。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再相信她一次,就扶起衣袍踏上了马车。   马车对九千岁来说,还是小了一点,他微微侧着身子才能勉强坐下,免不了会碰到她的腿。沈郁赶紧规规矩矩坐起来,偷偷瞄了他几眼,那头凤千瑜憋了半天,问了一句:“你真跟太子撇清关系了?”   沈郁赶紧点头,“是啊。”   “以后还会喜欢他吗?”   “绝对不会,好马不吃回头草。”沈郁顾忌外边还有旁人,没敢喊他九千岁,“苏大人你怎么不信我,我毒誓都发了,还能骗你不成……”   可凤千瑜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问清楚,到时候她又要扯什么误会、身不由己,她骗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是很多很多次。   沈郁真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她说假话的时候九千岁深信不疑,她说真话的时候他反而不信了,这以后怎么得了。她赶紧组织了一下语言,又问:“苏大人,那你平时都是怎么审问犯人的?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你怎么分辨的?”   “自然是使了些手段。”   “那苏大人也大可使到我身上来,这样你就不会怀疑我说的是假话了。”   他侧着身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素青的衣衫将他衬得略有些文弱,他紧抿着唇,似乎欲言又止,倒像是沈郁在单方面欺负着他,“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纠结了一会儿,道:“我又不在意他们。”   沈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凑到他跟前,压低着声音道:“那暮玉你,是不是很在乎我?”   他颤了一下睫毛,稍微有些不自在,嗓音都跟着低了下去,“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沈郁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真是忍不住想亲亲他。她伸手拂开他额前的乱发,俯身落下一个很温柔的吻,笑道:“今天的九千岁,真的特别可爱。”   凤千瑜的耳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轻咬着手背,又觉得自己这样落了下风,干脆揽住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闭着眼睛一阵狂亲。   把她亲晕了,她就不知道他耳朵红了。   亲了好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口,故意沉下自己的脸警告她,“以后不许这么说我。”   沈郁又笑了,忍不住伸手摸着他的脸,为什么生气都这么好看,“可你就是这么可爱啊……”   凤千瑜逮住她的手,又是一阵狂亲,亲到最后还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她的嘴唇,低哑着声音,“说了不能说,你还说,错了没有?”   他咬到沈郁连连求饶,她真的特别怕痒,可又怕外边的人听见,只能死命扑腾,扑腾得耳根子都红了,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怀里,几乎挂在他身上,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凤千瑜顺势将她搂着,揉了揉她的长发,又侧头亲了亲她的脸,两人都红着耳根,可谁也不肯先松手,就这么一路到了苏府。   既然到了苏府,凤千瑜也不便多留,他抬手掀起车帘,突然就引起了一阵尖叫,外边侯着好多姑娘,就跟要把他吃了一样,他赶紧放下了帘子,神情都严肃了起来。   “苏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苏大人!看我看我!”   自从围墙加高之后,她们越是看不到苏大人,就越是日思夜想,干脆就来门口拦截他,这苏府里的侍卫也是焦头烂额,拦都拦不住她们。   沈郁看着外面的盛况,心里有些酸酸的,“以前那些人都怕你,现在倒是不怕,可见苏大人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凤千瑜没察觉出她话里的意思,硬是直挺挺地“嗯”了一声。他见侍卫已经控制住了场面,就掀开帘子下车,下去之后又觉得不放心,回头又挑起了帘子,“沈大人,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自己想。”他说完就松手走了。   外边又是一阵鬼哭狼嚎,沈郁感觉马车都要被她们给掀翻了,赶紧让车夫走人。虽说有人喜欢是好事,但是喜欢成这样,都影响正常生活了,真是让人无福消受。   沈郁莫名有些同情凤千瑜。   做九千岁的时候,不招人待见,做苏大人的时候,又太招人喜欢,就没过过正常生活。等将来他入赘沈府了,指不定有多少姑娘家要哭成泪人儿,说不定还要聚起来臭骂她一顿。   光是想想都觉得……爽!   沈郁哼着小曲回府,酸菜一看她就知道她心情不错, “太子说什么了?”   她“切”了一声,又接着哼自己的小曲儿,打心眼里看不起酸菜的这个问题,“我才不在意他说什么。”   “小姐。”酸菜睁大着眼睛,“我感觉你今天很不一样!”   “是吗?”沈郁掏出随身的小铜镜,左右照了照,可真是面若桃花、明艳动人,“是不一样。”   “小姐你竟然随身携带铜镜。”酸菜的眼睛都要瞪掉了,追着她问,“发生什么好事了?”   她神神秘秘地笑道:“你知道吗?我最近桃花贼旺,简直是花见花开,人见人爱。”   酸菜才不信,“快拉倒吧你,你看咱们门前都冷清成什么样子了,太后下旨给你择婿,连个人影都没有。”   “烂桃花,不要也罢。”沈郁摇晃着扇子,看那模样好不春风得意,“要摘,肯定要摘最好的那支。”   酸菜嗅出了八卦的味道,连忙也跟了上去,“小姐你看上哪朵桃花了?哎呀你快说嘛,事关我未来姑爷,你不能瞒着我!”   “年轻人,急躁得很。”沈郁故意卖了很长的关子,瞅了瞅周围没什么人,才慢慢道:“你看大理寺卿苏绪如何?我把他骗回来,给你做姑爷。”   酸菜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捂住嘴,“小姐,人家是专门破案的,你怎么可能骗得过他?虽然想想,确实挺美好的嘿嘿,这么好看一姑爷搁咱们府上,府里丫鬟们都得疯了……”   她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沈郁就喜欢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扇子一拍,豪爽道:“那就他了!”   酸菜冷静下来,比她理智多了,“小姐,你当是在菜市场买菜呢?”   沈郁才不跟她一般见识,她已经想到将来成亲之后,自家的围墙也要加高一点,免得老是有别家跑来惦记着。至于酸菜,她要是还这么花痴,她就提前把她给嫁出去,省得每天笑得跟傻子一样。   对了,九千岁刚才让她想什么来着?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上次说的话,是不是指他送参的那次?他让她有事找他,不要找太子爷,还说人参不够再跟他要。   所以九千岁的意思是……让她再问他要人参?沈郁也不知道自己猜对没有,应该是这个意思吧,可是她现在拿人参也没用了啊。嘶,好纠结,这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她一直纠结到晚上,还是决定给九千岁写封信,免得他又胡思乱想。她仔细展开宣纸,趴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地说明情况,不是她不找他要,而是她现在拿人参也没用了,还向他保证将来有事肯定第一个想到他。   信送过去之后,立马就有了回信。沈郁赶紧打开,上边只有奋笔疾书的三个字:重新想。   啊,这九千岁的心。   海底针啊!   沈郁就是想秃了头发,也没想通到底是哪一句,那天也没说几句话,她板着手指头数都数的出来。   她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忽然在梦里梦到了九千岁,他坐在桌子旁边,目光幽怨地看着她,“我不来找你,你就不能偷偷来找我吗?”   吓得她突然就醒了。   难道九千岁说的上次,并不是送人参那次,而是出现在她房里那次?   第二天一起来,她就掀开宣纸,试探着写着:今日子时,可寻大人否?   他终于满意地回了一个字:可。   沈郁吓得手都抖了一下,九千岁果真是记挂着此事,难道她真要□□进去吗?她小时候可是连树都没爬过,这难度会不会高了一点。 第116章 爬墙   “小姐, 咱们真的要这样吗?”酸菜扶着□□,望着努力往上爬的沈郁,有些忧心忡忡, “万一苏大人报官了怎么办?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爬苏大人的墙, 那小姐的清名就毁于一旦了。”   沈郁正爬着□□,夜黑风高的, 还真有几分吓人, 她自己都爬得战战兢兢的,哪有空理会酸菜,“他不会,他喜欢我,他才不会报官。”   酸菜也不知道自己家的小姐哪来的自信, 反正她丑话已经说在前头了, 到时候被抓了,可别怪她先跑了, 总得有人回去求救不是。   沈郁终于爬上了墙头, 一看脚下,腿都开始软了,这比她家围墙可高多了。她趴着没敢动弹, 哆哆嗦嗦着问酸菜, “你能爬上来帮我吗?”   酸菜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姐, 你要问我哪家铺子的零嘴好吃,我还能说出个一二,这种事情奴婢真爱莫能助。”   真是百无一用是酸菜。   沈郁在心里诽谤完,试探着把□□放到这边来,结果腿脚发颤, 吓得她又赶紧趴下,“不行不行,我做不到,太高了……”   “小姐你别往下看啊……”   “我把眼睛闭起来我也做不到。”   “那要不,就算了?”   沈郁觉得这个提议甚好,正准备往回爬,忽然听到黑暗里有人叹了一声,她还没回过神,身后就有人揽住了她的腰,紧接着贴紧了那人的胸膛,一阵天旋地转,便带着她稳稳落地。   他身上有股独特的冷香,即便不用回头沈郁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她捂住自己的小心窝,还有些后怕,“你怎么来了?”   他低声道:“看你在墙上趴半天了。”   她睁大着眼睛,“那岂不是看了半天笑话?”   那头酸菜忽然看不到沈郁,还以为她摔了下去,焦急又小声地喊着她:“小姐,你听得见吗?小姐,你回我话啊。”   沈郁小声回她:“你先回去。”   “那你怎么回来?”   她正要说话,凤千瑜就开口了:“我送她。”   酸菜被吓得瞬间就没了声音,小姐这是被逮了个正着?她现在是跑呢,还是跑?   她还在这头纠结,那头凤千瑜已经拉着沈郁进内院,刚一进去,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院子里挂满了花灯,闪烁的光芒就像那日在霖山上所见的萤火之光,美不胜收。   沈郁愣在了当场,原以为凤千瑜只是单纯想见见她,没想到还给她准备了这么大的惊喜。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为他做过什么,就连刚才在墙头之时,都还想过要退缩。   她的反应让凤千瑜有些不安,他伸手握紧她的手,“你不喜欢吗?我问了罗褚,他说女孩子都喜欢这种……”   她有些惊讶,“你,早就在准备了?”   他老实地点点头,流离之光映照在他的脸庞之上,半是青涩,半是明媚,“那段时间太忙了,都没空陪你,罗褚说女孩子都是要抽时间陪的,所以,他就帮我想了这么个主意。”   沈郁心想,罗褚那骚蝴蝶可别把她家单纯的暮玉给教坏了,她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你有任务在身,忙也是正常的,我理解你。”   可凤千瑜听了这话却高兴不起来,他抿了抿唇,目光在黑暗中晦涩不明,“罗褚还说,若是你表示生气,证明你心里有我,若是你表示理解,那你就没那么喜欢我……”   “啊?”沈郁有点没听明白,“为什么?”   他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不能再低的时候,他忽然俯身从身后抱住了她,“你若是心里有我,又怎么会不想见我,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你也是吗?”   沈郁握住他的手,简直是哭笑不得,这到底是哪门子的歪理。她怕九千岁又想歪了,只能跟他解释着:“我当然也会想你啊。但你是皇家的人,我本来就是不该跟皇家抢人的,现在不但抢了,还想把你拐走,要是再无理取闹,惹怒皇上,害了你可如何是好?”   他埋头在她肩窝,“真的?”   “真的。”她点点头,认真地睁大着眼睛,“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咱们来约法三章,以后不管我跟你说什么,你都要无条件相信,成吗?”   他有些犹豫,“要是你骗我……”   她转身捧着他的脸,真的不能再真了,“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骗你呢?骗你,我的良心会痛的。”   凤千瑜望入她的眼中,从她眼底看到了喜欢和真诚,他低头试探着亲了亲她的嘴唇,弥留之际,轻轻“嗯”了一声,算作是答应了。   今夜的风有些凉,月色都变得冷清。秋季过去,马上就是立冬了,俞都的大雪向来都是说下就下,说冷就冷。   凤千瑜取了披风披在她肩上,陪着她赏花灯,沈郁有些累了,他就把自己的衣摆披在台阶上,让她坐在上边,手放在身后,想要揽住她,又怕她不适应,一直犹犹豫豫着没有落下。   “暮玉,你觉不觉得这些花灯特别像霖山上的萤火虫?”她想都没想就靠在他怀里,还掀起身上的披风搭在他肩上,笑着抬头望着他,“我特别喜欢,就跟仙境一样,下次有机会还想跟你去一趟霖山。”   凤千瑜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她倒是先靠了上来,闹得他耳根有些红。他微微放下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有时候真的越喜欢,就越是小心翼翼,生怕哪个举动惊扰了她。   “特别是你在晨曦练剑的时候,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样风姿绰约,特别好看。”夜里有些凉了,她像只小猫一样缩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抬头望着他,“暮玉,你说完成这个任务,就来我府上提亲,可是真的?”   他立马认真了起来,“当然是真的。”   她笑着又将他抱紧了一些,“那我等你。”   她这一抱不要紧,瞬间就点燃了凤千瑜绷紧的弦,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只要一笑,他的心里就像是被什么拧住了似的。他鬼使神差地拉起了披风,在披风之下吻住了她的唇,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只能听见彼此轰鸣的心跳,吻到她微微喘息,他才恋恋不舍地咬着她的唇松开。   “棉棉,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他的目光在黑暗中灼灼如明月,就像火一样灼伤着她的心。   沈郁本来是脸皮极厚的,可还是在他的目光下有些紧张,“那你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就算任务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重新来过。”   凤千瑜的目光微微闪了一下,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她,反倒是低头又吻住了她,将她的顾虑都融化在自己怀里。 第117章 惩罚   阴沉的天落下了一场冷雨, 秋风瑟瑟,寒气有些入骨,衣衫上一整天都湿哒哒的。   “这天怎么说冷就冷了。”罗褚拍了拍衣袍上的水珠, 窗外的雨都飘到了他身上, 怎么也拍不尽,“那天我跟你说的话,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凤千瑜望着雨滴有些走神, 他微微回头,有些后知后觉,“什么话?”   “让你把这件事,跟沈郁说清楚。”   他想都没想就回绝:“不必。”   罗褚转头看着他,真是空有其表, 内里还是个榆木脑袋, “好歹有这么危险,说不定你到时候人都没了, 你怎么着也要跟她提前说清楚。别怪做兄弟没提醒你, 你到时候要真没了,她估计还得恨上你。”   凤千瑜低头整理着精致的袖口,湛蓝色的底, 金丝绣的祥云, 他细致地扣上去,有条不紊,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没了,不是他没了。”   罗褚还真不是看不起他,他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暂且不说你那大师兄一直就比你厉害,他最近还练了一种邪功, 真的特别邪门,榜上十大高手,已经有两个死在他手里了,死得特别惨,肠子都勾出来了,你别不信。”   “本来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以身作饵,暴露了你的身份不说,还这么危险。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安安心心地等退休不好吗?非要去追求什么自由,皇上现在用你用得这么顺手,他能同意吗?”   凤千瑜理都没理他一下,他专注地扣好衣领,神情一丝不苟,“他已经同意了,等我杀了大师兄,揪出他背后的人,我就可以以苏绪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暮玉,你现在真就一锤子买卖了?”罗褚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久,结果他还是这样,他真就不能理解了,“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不是说你这样做不对,你追求自由我理解,可你好歹挑个有把握的做啊!你去杀你大师兄,我先问你,你打得过他吗?况且你还在明,他还在暗,别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有把握。”凤千瑜拿起桌上的长剑,猛然抽开,锋利的寒光打在他的脸上,清冷如冰,“我离开霖山已有七年之久,并非没有长进,上一次受伤是中了他的奸计,这一次不会了。”   “可是……”罗褚忽然就找不到反驳他的话,既然他敢这么说,就证明他并非没有把握,凤千瑜虽然话少,但是他说出口的话向来不假。   “可是你还是应该跟她说一下。”   “总比你一个人硬抗要好。”   “到时候她还不知道你为她牺牲了这么多,说不定她一生气,扭头就喜欢上别人了……”   凤千瑜依旧对罗褚的话置若罔闻,将长剑重新送回剑鞘之中,拿起桌上的白玉面具,缓缓戴上。石青色让他整个人都威严沉重,精致到衣角的做工更是彰显尊贵,他整个人都与苏绪截然不同,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罗褚,那周身的气场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冷声道:“聒噪。”   随后起身消失在苏府。   罗褚摇着扇子,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不得不感叹他的轻功,跟自己真不是一挂的。随后他又坐了下来,像往常一样自己跟自己下棋,假装真正的苏绪还在这里,帮他打掩护。   凤千瑜来到宫中,带着他的调查结果来到宣事殿,向皇上禀明:“臣拜见皇上,贵妃早产一事已查明真相,所有卷宗口供皆在于此。”   他将案卷呈上龙案,继续道:“六个月前,皇后曾差人从宫外带来一种毒草,每日磨汁涂抹于青瓷盅,用以盛放安胎药,贵妃饮药三月后流产,惶恐之下联合陈太医为她隐瞒。”   皇上重重将案宗拍在桌子上,深沉的眼眸当中尽是疲惫,他叹息了一声,语气里充满着痛心,“一个暗中下毒,毒害朕的皇嗣,一个骗朕只是胎象不稳,需要静养。朕这后宫,当真是要闹成一个笑话了吗……”   凤千瑜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贵妃许是猜出此事为皇后所为,但苦于皇后下手干净,并没有留下证据,所以贵妃将计就计,派人假意下毒,假意中毒,再假意小产,目的就是想要栽赃回去。但她知道皇上宠爱皇后,必不会责怪于她,所以才转而诬陷沈郁,妄图拉太子下水。”   他不会责怪皇后,不仅仅是因为这么多年的喜爱,更因为她是皇后,代表着皇家的威严。他突然觉得有些厌倦了争端,将卷宗全部拧成一团,终究是不忍心多加指责,“此事就到这里吧,不需要再查下去了。”   凤千瑜低头,“是。”   “太后那里,可曾出手?”   “此时牵扯到沈郁,太后难以独善其身,想必也做过一番调查。并且臣在调查过程中一直有人在指引,臣怀疑,是太后在背后出手。”   皇上听完更觉得心累,重重叹气。   本来退婚那事就已经对不住沈郁,对不住太后了,结果后宫之事又牵扯了沈郁,还让太后老人家也知道了。   她心里,该怎么想他这个儿子?   虽说他并非太后亲生,也正因为不是亲生,所以两人之间但凡有些什么,都会形成隔阂。他一直努力比亲生的还要做到更好,就是为了避免隔阂产生,但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暮玉啊,你说朕若是不罚贵妃,那就是对不起太后,若是罚了贵妃,没有罚皇后,你说贵妃得有多恨朕?那朕,不就成负心汉了吗?”   他扶着额头,至今都能想起陈嫣然刚入宫的时候,她的嫣然一笑,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瑶皇后的时候,也是如此一见倾心。   一碗水想要端平,何其之难?   凤千瑜不太明白皇上的纠结之处,他理所当然地说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这事说到底两人都有错,皇上何不罚了陈贵妃,也罚皇后?”   皇上听完抬起眼睛,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你让朕罚皇后?呵呵,暮玉啊,朕跟瑶皇后二十多年夫妻了,你不能理解朕跟她之间,有些事不是她有没有做错,而是即便她做错了,朕也不能罚她。”   凤千瑜不太能理解,“为何?”   “朕罚她,她也不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她只会觉得是朕不爱她了,朕变了,到时候朕还得低三下四去哄她……这门学问可大了,爱卿不能理解也实属正常。”皇上真乐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提笔写下旨意,“那就罚陈贵妃吧,她生气了,大不了朕去哄她便是,她该理解理解朕……”   凤千瑜听到此处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大概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吧。皇上再怎么宠贵妃,也终究不会像待瑶皇后一样待她。   凤千瑜接下旨意,当即就去洗华宫宣布了皇上的旨意。陈贵妃隐藏流产,陷害他人,皇上罚了她佛门半年清修,无诏不得回宫。   包括陈太医等人也都受了惩罚,轻则革职查办,重则杖罚入狱,无一幸免。   陈贵妃接旨的时候,面色苍白,接完以后就跌坐在地上,眼泪簌簌而下。   她抬起伤心欲绝的脸,绝望地望着他,“敢问九千岁,皇上为何只罚了我一人?”   “因为贵妃做错了。”   “那皇后就没有做错吗?”她执拗地看着他,通红的眼中泯灭了所有的光,“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只不过是揭露了真相,为何只罚我不罚她?难道在皇上眼里,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吗!”   凤千瑜垂下眼眸,忽然染了寒冰之色,那高高的官帽犹如天压了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贵妃不无辜,贵妃想害的是谁,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陈嫣然只觉手脚冰凉,她吓得跌坐在地上,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要害的确实不是皇后,因为她知道自己斗不过她,她要害的人,其实一直都是沈郁,包括当初狭道之险。   因为她嫉妒她,嫉妒她轻而易举就可以与太子订亲,嫉妒她有太后给她撑腰。而她被太子拒绝之后,她的父亲非但没有为她争取,还为了脸面要将她送进宫里。   没人知道她哭了多少个日夜。   她入宫那天给自己化妆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她骄傲了一辈子,就算是入宫,那也是风风光光地入宫,任何人也别想看她的笑话。   就是太子爷也不能。   可是每每看到沈郁肆无忌惮地跟在太子身边的时候,她恨得心肝都在疼。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凭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到手?这不公平。   陈嫣然早就生了要害她的心。   她无数次邀她入殿,就是想要嫁祸于她,她却一次次拒绝。   狭道之险,她也不伤皮毛。   拼尽全力的陷害,也因九千岁的插手迎刃而解。   她怎么可以一直这么好运?陈嫣然恨得心里都在滴血,众人只当她因为皇上伤心欲绝,只有九千岁一句话道破了她的心思。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狭道上想要害他们的人,其实就是陈家的人?   陈嫣然不免有些瑟瑟发抖,她打心眼里有些害怕凤千瑜,那种害怕不是对权势的害怕,而是对他那颗冷血到极致的心。   “皇上下此旨意,便是希望贵妃悔改,还望贵妃好自为之。”凤千瑜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当真是冷彻了骸骨,他不假思索地转身离开,石青色划过凛冽的弧度,如刀刃一样锋利。   陈嫣然已经分不清,他最后那句究竟是替皇上说的,还是替他自己说的。她颤抖着伸手,手脚冰凉,声音里都带着颤抖,“扶我起来。” 第118章 流言   贵妃被送往青山寺的当天, 沈郁心里都觉得唏嘘,这场争夺,终究还是皇后兵不血刃。往后朝中应当也多有归顺太子,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皇后与太子的地位牢不可破。   后来上朝的时候,沈郁还撞见过太子一次, 众臣簇拥在他身边, 他还是那般不冷不淡的模样,任谁奉承都不动一下情绪。他抬头朝着她看了一眼,而后又冷冷落下,那天她说的话,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沈郁也没敢多留, 她随后又去漆梧宫探望皇奶奶, 今日冬至,她越发精神恹恹, 喝过补汤之后早早就去歇息了。她等常嬷嬷出来, 特意问了一下太后的身体状况,常嬷嬷摇了摇头,那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入冬之后, 太后头疼的老毛病还得犯,得等明年开春之后才会好一些。”   前两年太后也是如此, 可沈郁总觉得今年特别严重,她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一直犹犹豫豫着离开了漆梧宫,都还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沈郁回到户部,又开始忙碌的生活, 天气渐渐转冷,人也越来越惫懒,爱去的地方越来越少,时常都是从沈府到户部,又从户部到沈府。   她坐在马车上都还在看策划,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在窃窃私语:“是啊,就是她,哎哟,太丢人了……快快快,别说了……”   沈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那些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酸菜掀起帘子,又被吓得缩了回来,“小姐,她们……”   帘子掀开之后,外边的流言更加清晰。   “听说还当过雏/妓……”   “可不是吗?就说走丢了这么多年,还能活着回来,果真不干不净……”   “就说她跟俞都的女人不一样,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果真是那里出来的人……”   沈郁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她微微捏紧扇柄,却感觉手上使不出力气,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冰凉。酸菜险些被气哭了,她又掀开帘子怒吼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再敢造谣,我就报官把你们通通都抓起来!”   胆子小都闭了嘴,可总有些胆子大的出头鸟不肯停歇,“整个俞都都传遍了,怎么是造谣了?”   “你们都做的,别人就说不得?”   “就是,带坏了咱们俞都的风气。”   “我就说怎么那么多公子哥都不敢上门提亲了,原来是出了这档子事……”   “真是倒贴都嫁不出去……”   她们小声议论着,恶意揣测着,根本就不管这些流言会如何中伤他人。她们只管心里舒坦,至于真相如何,结果如何,她们一点都不关心。   酸菜插着腰跟她们当街对骂了起来,骂着骂着还要撸起袖子去打人,沈郁伸手抓住她的腰带,低着头疲惫道:“咱们回去吧。”   “小姐……”酸菜只感觉到委屈,“咱们为什么要任由他们诬陷?咱们为什么要受这个委屈!”   沈郁只摇头,冷静道:“回去之后,你再派人来查,务必要查出流言的源头。”   酸菜愤愤不平,“肯定是太子!等会我就去质问岚三,此事肯定有他插手!我不会原谅他的!”   沈郁仍然摇头,说到底这是她自己的事,与酸菜无关,与岚三无关,与太子爷也无关。   她沉声道:“太子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其实已经隐隐猜到是谁,可她没办法反驳,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全都是真的。   回到府中,下人们都异常安静,似乎爆发的那场流言蜚语已经遍及了每个角落。沈郁躺进椅子里,轻轻摇晃着,只感觉到身心俱疲。   她能想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算计,也能猜到背后之人是谁,可是她无从反驳,甚至说找不到理由去反驳,也没精神去反驳。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她被卖入花楼,伺候楼里的姑娘,每当她们接客的时候,她就要跪在房外,等他们结束之后再进去伺候姑娘净身、收拾房间。   每每收拾完之后,她都像得了厌食症一般,吃多少吐多少,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活下去,她还要回到沈家,于是又强忍着恶心,逼迫自己多吃一点。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等她再长大一点,才是真正的噩梦。老鸨捏着她的胳膊,里里外外评头论足:“瘦是瘦了点,但还算完整,带出去挂牌吧,好歹能挣两银子……”   她就像狗一样被拖了出去,因为反抗挨了两棍子,用绳子捆起来扔在看台上。数不清的手在她身上乱摸,他们的笑声恶心入骨,她忍得牙根都在疼,恨不得一刀戳进他们的心窝。   “这么瘦,能值几个钱?”   “客官看着给不就行了~”   她不知道是谁买了自己,她仿佛置身黑暗当中,看不见,听不见,就像掉进了虫穴之中,数不清的蛇虫在她身上乱爬一般的毛骨悚然。   直到一道光,照入了她的世界。   “唰——噌——!”   他手起刀落,割断了那人的脖子,而后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血,声音如水般温柔:“别怕,从窗户那里跳下去,往北找护城军,他们会送你回家……”   她从来没有哭得那般惨烈过,她努力擦干自己的眼泪,想看清他的脸,可是他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披风之下,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他离开之时不小心落在房间的玉佩。   玉佩温润如水,刻着“凛”字。   她恍然之间抬头,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好似看到他回头,摘下了他的面纱,朝着她笑了笑,明明那么熟悉,可她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沈郁陡然从噩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便看到凤千瑜站在她跟前,取下了手中的面具,就和她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凤千瑜还带着他的长剑,俨然是来不及换衣服,急匆匆赶来。他蹲在她身边,伸手擦着她额头上的冷汗,声音有些冰冷,“别怕,你这几日就呆在府中,所有嚼舌根的人我都会割了他的舌头。”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那种踏实感,终于让她确定了这是现实,她迫切地追问:“暮玉,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企图让她冷静下来,“我都知道,你别怕。”   “你怎么会知道?”沈郁目光微微闪烁着,说出了她的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凤千瑜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她的手心都出了一层冷汗,梦里的事情好像都真实反应到了现实,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你早就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当年救的幼/妓就是沈郁,可那件事牵扯到机密,他不能违背誓言,“当年太子出征之时……我也在,是太子告诉我的。”   沈郁眼中的光,慢慢散了去。是她糊涂了,怎么把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原来你们都知道……”   凤千瑜又握紧了手中的剑,他不管对错,他只知道是那些人惹她生气了,他提着剑转身就走,“我去割了他们的舌头。”   沈郁拽住了他的衣袖,目光沉沉,“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能割了他们的舌头,你还能割了这全天下人的舌头吗?”   他握紧了剑,直觉自己就是应该保护她,哪怕杀光了全天下的人,于他而言并没有对错。他红着眼睛道:“有何不可?”   沈郁当真是被他气笑了,她慢慢起身,伸手抱住了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暮玉,就像你对我说的一样,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怎么看我,你能明白吗?”   他微微抬头,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回头望着她的眼睛,“棉棉?”   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低垂的睫毛之下藏着疲倦与温柔,“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又不嫁给他们。”   “可你听了会不开心。”   她垂下眼睑,“不开心又如何?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什么时候这世上连说真话都是错了。”   “可是。”   “没有可是。”她伸手紧紧抱住他,唯有此刻能让她感受到一丝心安,“你今晚能留下来陪陪我吗?忽然想跟你说说话……”   “好。”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可转念一想,“不行,我是偷跑出来的,我还得回去一趟,等我打好掩护就来找你。”   沈郁本来挺伤心的,真是被他活活给逗笑了,她捏了捏他的脸,捏了一点红印,他的皮肤太过白皙,一点点的红印都显得可怜兮兮。   “罗褚不能帮你打掩护吗?”   “他在忙明年二月会考之事,最近都忙得很,怕是抽不出时间。”   “又要到会考了……”沈郁忍不住叹息,她为官马上就到三年了,真的太快了,翻过这场大雪,等明年开春,她就要满十九岁了。   “棉棉。”凤千瑜又忽然叫住了她,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明年开春是个好日子,我找檀文大师算过。”   “然后呢?”   他忽然红了耳根,拿起桌上的面具就走了,半句解释都没有。   这……好好的怎么脸红了? 第119章 入仕   林晏刚听到那些流言蜚语的时候, 是在自家的院子里,他听完只觉手脚发麻,联想到沈郁的种种反应, 隐隐能猜到那些事或许都是真的, 可是却私心的不愿相信。   他站在原地听了许久,忽然放下手里的书想去找沈郁, 却被风栾郡主叫住了。   “你要去哪?”   他有些迟疑, “母亲,我……”   “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风栾郡主坐在轮椅上,身子特别不好,整个人病恹恹的,“你父亲现在正在抓你的错处, 他恨不得你我死了, 好给那母子两腾位置。你听母亲的,先准备会考之事, 其他的事都放一放, 待你功成名就,无需你父亲庇护之时,那才是你可以娶她的时候。”   林晏似乎明白了什么, 艰难开口:“那些流言, 母亲是不是早都知道了?”   “是,你需要专心备考, 我已经吩咐了下人不能来打扰你,没想到还是有人在嚼舌根,看来这府里的人,我已经管不住了……”她说得急了,又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你若是连自己都护不住,将来又如何去护她?还不如,还不如让她选择更好的……”   她的话狠狠刺痛了林晏的心,他从来没有这般后悔过,若是当初他与她一同参加会考,说不定他也能与她同朝为官了。终究是怪他自己看不透自己的心,当初厌恶的,皆是如今一心所求。   “母亲,我……还是想去看一看她。”   “要看可以,别乱了自己的心。”风栾郡主轻轻推着轮椅,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言之,如果她心里也有你,做母亲的自然无话可说。可那天见她的态度,分明……”   “母亲。”林晏急急打断了她的话,胸口有丝丝疼痛,“孩儿自有定论,还望母亲不要阻拦。”   风栾握紧了扶手,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阻止他的话来,只留下一阵阵的叹息,“我向来不愿强求于你,但你要知道,你的时间不多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什么可求,什么不可求,你心里都该有数……”   他的心又酸涩了起来,“孩儿,知道。”   这几日流言越来越盛,已经到了连府门都出不去的地步,沈郁干脆把自己锁在府里老老实实处理公务。   正处理着,又听见酸菜跟人吵了起来,她起身正要把酸菜叫回来,就听见外边有人在帮她说话:“你们有证据吗?再敢胡言乱语,就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她探头一看,那不正是晋斐吗?   “小将军回来了?”   他出去一趟回来,皮肤晒得黝黑,整个人都精瘦了许多,没了那股子青涩的之感,身上痞味倒是越来越严重了。他大摇大摆走到她跟前,就跟山匪头子一样,“我昨儿就回来了,今天听到外边的谣言,气得小爷差点没跟他们打起来。”   沈郁笑了起来,没敢接他的话茬,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酸菜骂骂咧咧着回来,上下打量着晋斐,“咦,你怎么晒这么黑?”   他得意地摇晃着脑袋,“我去了峰城,那里不是有土匪窝子吗?我奉命去探查,跟土匪们打成了一片,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就等太子爷一声令下,小爷就去把他们都给灭了!”   原来是去调查土匪的事了。沈郁听着这语气,怎么感觉他被太子爷给收买了,“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说只要这件事成,就考虑提我当副将。”   “虞夫人同意了?”   “我没跟她说,她懂什么?全是些妇人之见。”晋斐现在抱上了大腿,整个人都不一样,连他娘都不怕了,“等小爷我凯旋归来,就是我封将之日!到时候,我定要让我娘刮目相看!还有我爹,还有大哥、二哥,还有你!”   沈郁乐了,实在是不想听下去,“八字都还没一撇,等你真当上了副将,再来我这里炫耀吧。”   她说着说着就要让酸菜撵人,晋斐“诶”了两声,终于和盘托出:“其实吧,是我被我娘撵出去了,还说什么我要是去剿匪,那她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你说她这真是,妇人之见!”   他絮絮叨叨着顺势就跟着入了院子,一边叽叽喳喳,一边问晚膳吃什么,酸菜朝着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真心觉得他烦人。   一个大男人,天天无家可归。   还蹭吃蹭住。   酸菜折身撞见了门口的林晏,“晏世子,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他上一次来沈府,还是提刀砍门的那一次,谦谦君子砍起门来,吓得她心肝乱颤。他这次倒是冷静,在门口伫立了许久,目光沉沉,递了一封信给酸菜,随后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走了,留下酸菜一脸莫名其妙。   酸菜拿着信去找沈郁,“小姐,刚晏世子来了,这是他给我的信。”   沈郁伸手接过,“他亲自送来的?”   “是啊,小姐你觉不觉得晏世子最近怪怪的?”   “嗯,是有点。”   不过也理解,毕竟她当时就跑了,肯定还是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她顺手打开手里的信,竟然不是他写的酸诗,而是当初在诗会之上,他作的那首《沧海难》。她转头看向酸菜,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明年晏世子可是要参加会考?”   “啊,真的吗?晏世子不是最讨厌入仕吗,以前还写过诗,是什么来着?”   酸菜不记得,沈郁却记得。   她下意识翻开桌上的书籍,很快就翻到了那一篇,看着上面的“不为黄白折懒腰,何须酒色侍权贵”,心里顿时都觉得不是滋味。   是什么让肆意挥墨、才华横溢的晏世子,如今也走上了他最不屑一顾的仕途?   是因为,那个外室吗?   还是,因为她呢……   她默默整理着桌上的公文,从未想过有一天林晏的喜欢也会这样沉甸甸的,让她无所适从。   “明日我要进宫面圣。”   “小姐,你这么快就做好了吗?”   沈郁轻轻点头,“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我先给皇上看方案,如果可行,希望能在明年洪涝来临之前就全部部署好……”   “小姐你太厉害了!” 第120章 斩断   夜色如魅, 月光如刀。   高高的墙头上伫立着人影,长风灌起黑色的衣袍,他怀中抱着一把剑, 头带斗笠, 如孤石一般静默着。   凤千瑜拿起桌上的长剑,推开房门, 院中狂风四起, 他的白衣在黑夜中明亮刺目,与墙头上沉寂的黑影形成鲜明对比。   他停下脚步,缓缓抬起清冷的面庞,双目比月色还冷,“大师兄, 等了你这么久, 你终于来了。”   墙头上的人影缓缓站了起来,狂风掀起他黑色的衣袍, 融入深夜之中, 宛若妖魅,“你露出自己的真容,就是想要引我前来?”   “是, 因为我知道, 大师兄一定不会放过杀我的机会。”凤千瑜抬起手中的长剑,他的皮肤在黑夜里白到几近透明, 有种病态的苍白,“倒不如直接一点,来个生死对决。”   他口中的大师兄,靳无妄,立在高墙之上, 如一把锐利的剑,“你,真的要与我决一死战?”   “大师兄来都来了,问这些还有何意义?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当年输给了你,不代表现在也会输给你。”   靳无妄又古怪地笑了起来,沉沉的声音涌入四面八荒,他当真是修炼了邪功,整个人的气息都不对劲,“你赢不了我的,暮玉,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一辈子都是。你其实不必与我拼个你死我活,你也想要自由不是吗?你与我一起杀了狗皇帝,推翻秋罗门,你我就能永远获得自由了。”   他的声音有蛊惑人心的作用,凤千瑜的心神也受到了影响,他咬了咬舌头,时刻保持着清醒,“大师兄,你既然入了秋罗门,就该遵守它的规矩,你想要自由不是不可以,只要断掉你手中的剑,废除一身武功,你就可以自由。”   “哈哈哈……”靳无妄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暮玉,这难道就是你追求的自由吗?你还是跟在山上时一样的蠢,那老东西两三句话,就哄得你给狗皇帝卖命……”   凤千瑜紧抿着唇,“师祖也曾教过你。”   靳无妄停下了笑声,他的双目带着猩红,在黑夜里像一匹恶狼,“他是教过我,可他也骗了我!他没告诉我,狗皇帝就是杀我全家之人,将我带上霖山,还想要让我给他卖命……呵呵。”   “大师兄,道不同,多说无益。”凤千瑜举起了手中的剑,目光凛冽如刃,“你既然来了,应该也是想要与我有个了结吧。今日之战,避无可避,不如就此分出个胜负。”   寒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掀起的衣摆都带着凛冽的弧度,黑夜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周围静得不可思议,就连血脉偾张的声音都好像清晰可闻。   靳无妄看了他很久很久,声音里带着长长的叹息,“也好,你跟我来吧。”   ——   沈郁突然从噩梦之中惊醒,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方才梦中好像梦到了可怕的东西,可是醒来之后又什么都不得记得,一时间睡意全无,只能早早起身。   酸菜今日也起得早,她伺候完沈郁洗漱更衣,匆匆吃完早膳,望着外边黑压压的天,她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小姐,怎么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沈郁正提步上马车,听到她的话一下子就踩滑了,狠狠磕到了膝盖,疼得她直冒汗。   “小姐!你没事吧?”酸菜赶紧抓住她的手,扶着她上马车,“你小心一点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酸菜。”她揉了揉膝盖,又感觉心里像是堵住了什么,沉闷闷的,特别不舒服,“今天的馒头是不是有点太硬了?怎么感觉吃了胸口堵着似的。”   “是吗?我也觉得有点。明天让厨房做软一点……”   来到宫里,沈郁依旧心绪不宁,她走神了好一会儿,直到下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早朝的人特别少,苏绪没来,太子爷也没来,章大人身体抱恙也没有来,就连陈斌也没有来。   今日是怎么了?   “沈大人。”皇上身边的袁公公来到她跟前,笑得眯起了眼睛,“皇上有请。”   “劳烦公公。”沈郁跟着袁公公来到宣事殿,里面皇上还在跟旁的大臣商讨事情,她隐隐约约听到“阳平王郡主”这几个字,一直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皇上才叫她进去。   殿内还有陈太傅、几位尚书,除了章大人身体抱恙没来,其余的尚书都在这里了。沈郁顿感压力山大,生怕给工部丢脸了,她上前行礼,递上自己的册子,按着她的想法重新复述了一遍。   因为三处试点工程的成功,大臣们对沈郁赞不绝口,自然没什么异议。皇上也点头表扬了她,命她在来年洪涝之前全部部署完毕,沈郁也是这样想的,她领了皇命正准备离开,又忽然被叫住了。   “沈郁,你留一下。”   她以为是自己的方案出了问题,还在细细回想,皇上坐在龙椅之上,忽然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明年就十九了吧?”   “是,皇上。”   “这十九听着就不太好听,你择婿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沈郁硬着头皮回答:“还在考虑。”   “你再不把自己嫁出去,太后可要急出毛病了。太后最近身子不大利索,朕觉得就是你给急的,你不光要考虑你自己,你还得考虑你皇奶奶不是。”   “皇上,这事也急不得……”   他提起金笔,“这事可以急了,你再做不了决定,朕就只有胡乱给你指一门,先把你给嫁出去再说。”   “皇上使不得!”她越是着急,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膝盖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其实臣已经有人选了,只是时机还没有到……”   “那你说说是谁。”   沈郁干脆全都豁了出去,“就是……就是新晋的大理寺卿!”   她说完之后宣事殿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就连磨墨的袁公公都不磨了。皇上提着手中的金笔,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嗒”的一声脆响。   皇上神色不明,就连声音也晦暗不明,透着丝丝凉意,“原来,是为了你啊。”   沈郁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完,她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俯身冰冷的大理石板上,“还请皇上赎罪,臣对大理寺卿心生欢喜,也知晓他的身份,并没有要跟皇上抢人的意思,只是想等他任务结束之后,再谈婚嫁之事!”   皇上蘸了蘸墨水,金笔凝不住水墨,一直往下滴落荡起圈圈涟漪,“你知道他为了换这个身份,付出了什么吗?”   沈郁对凤千瑜的任务并不知情,她俯身在冰冷的石板上,一时之间猜不出上头那人的喜怒,惴惴不安道:“还望皇上指点。”   皇上抖了抖金笔,墨水四溅,染脏了奏折,也染脏了龙案,他的声音在大殿里沉如玄铁,振聋发聩,“他想要放弃监国之位,想要放弃秋罗门,想要放弃,朕和太宸。”   沉沉的声音砸在沈郁身上,砸得她腿脚发软,她愣怔地抬头,脑子里都成了一片空白,“可他明明说……”   “秋罗门,暴露身份,如同丧命。他自请以身为饵,帮朕除掉心腹大患。此去九死一生,倘若成功,就当他为自己续了一条命,从此脱离以前的身份。倘若失败,就当他死得其所。”   九死一生?沈郁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可他不是太宸第一高手吗?这世上还有谁比他厉害?”   “你可知道他的大师兄?”   沈郁忽然瘫软在地,心里都跟着凉了一大截,他说过大师兄是他的心魔,他永远也战胜不了的敌人。   “就算是他侥幸胜了,依着秋罗门的规矩,也要断去他的剑,抽去他的骨,方才还他自由之身……”   她好不容易忍下的情绪,又在这一刻崩溃,她无法理解,“皇上,他还是可以继续做监国,也可以继续做他的苏绪,也可以娶妻生子,他……”   “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想要离开秋罗门,就需得留下一身武功,否则就会被秋罗门追杀到天涯海角,就像他的大师兄一样。”皇上站了起来,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名副其实的掌权者,“他是朕的心腹,他知道皇室很多秘密,他若铁了心要离开,朕不光要废他的武功,还想要他的命。”   沈郁感觉喉咙涩得发疼,她抬起干涩的眼睛,“皇上……”   “朕与你说这些,就是想要留住他的命。太宸可以没有沈家,没有苏绪,可是不能没有监国,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她平日里何其聪明,可是到这个时候却仿佛听不懂了一般,她紧咬着嘴唇,咬破了一股子血腥味也不自知,“皇上什么意思?”   “暮玉是朕亲自提拔上来的,知道他认定的事绝对不会罢休,所以朕,希望你来终止和他之间的关系。”   沈郁的脑中“嗡”的一片空白,她好像想起来了昨夜的那个噩梦,就跟如今一模一样,皇上站在她面前,提着金笔,一字一句道:   “太宸可以没有沈家,没有苏绪,可是不能没有监国。你若执迷不悟,朕只有拿回沈家的一切荣耀,包括你的荣耀,包括太后的荣耀。”   皇上说完之后见她情绪不太稳定,又将语气软了下来,“他现在愿意为你失去一切,将来总有后悔怨恨你的那一天,武功就是他的一切,他若失去武功,又与废人何异?”   沈郁跪在石板之上,甚至都还能想起来他说他追求武功至高境界时的模样,她相信皇上没有骗她,因为武功真的等同于暮玉的一切。   “沈郁,你下来好好想想朕说的话,今日就到这里吧,太后身体不好,你多去看看她。”   她艰难开口:“是。” 第121章 厮杀   黑压压的天就像随时都会塌下来一般, 昏暗阴沉,狂风卷起枯叶,万物寂静, 百木枯黄, 如今正是肃杀之季。   靳无妄停下了脚步,缓缓取下深色的斗笠, 衣袍随风鼓动, 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脸。他为杀狗皇帝,修炼邪功,将自己反噬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日。   凤千瑜并不意外,他抬起手中的“无畏”之剑, 将它指向了对面的人, “大师兄,拔剑吧。”   靳无妄点着头, 也抽出了他的“断欲”之剑, 周围的枯叶都跟着滚动了起来,他望着自己曾经疼爱的小师弟,心里终究残留着一丝情意,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是你一心帮着狗皇帝阻挡我,所以我才不得不杀你。”   他们二人一黑一白对峙着, 一个如妖似魅,一个如仙似谪,狂风围绕在周围,卷起层层枯叶,漫天烟沙飞舞, 天地之间一片浑浊。   靳无妄率先发难,“断欲”如火猛烈,掀起的剑刃之光见血封喉。凤千瑜侧身躲过,提剑反击,顷刻之间已过数十招,打得难分难解。   忽然靳无妄变幻了剑法,凤千瑜明显有些不敌,虚晃几招之后,靳无妄一掌打在他胸口,将他重重击退,凤千瑜在千钧一发之际,反手划破了靳无妄的手掌,两人同时被击退。   靳无妄捂住流血的手掌,虽然他的烈焰掌命中了凤千瑜,可是他反身破解了自己的掌法,使得他再也无法使出第二式。他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忍不住感叹道:“暮玉,你我二人若是联手,这天地间还有能阻止我们的人吗?何不与我一起,推翻秋罗门,推翻狗皇帝……”   凤千瑜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他擦去嘴角的鲜血,颤抖着伸手掀开衣襟,胸口中掌的地方裂开了无数条血痕。靳无妄的内力太过霸道,割裂了他的皮肤,震碎了他的经脉,他抬手封住自己的几处大穴,强行支撑。   靳无妄看出他在强撑,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到好,“你也想要自由,不是吗?为什么不和我联手,只要杀了狗皇帝,就不会再也秋罗门,也不会有霖山上的噩梦,更不会有千千万万个和你我一样的人……”   他的话和师祖的嘱托反反复复出现在他脑海中,凤千瑜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真气,他感觉自己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强行用内力去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靳无妄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以为他重用你,是为你好吗?他需要只是听话的傀儡,你只是他震慑朝廷一把利剑,没有人权,没有自由,等你有一天失去了利用价值,你的下场只会比我还惨……”   “大师兄大可不必再劝我。”凤千瑜抬起隐隐发红的瞳孔,举起手中的“无畏”之剑,将全身的内力都灌入当中,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划伤了他的脸,他双手握剑,聚起雷霆一钧,“我认定的事,谁来劝都没有用。”   靳无妄狂笑了起来,凤千瑜的视死如归激起了他好战的斗志,浑身的血液都想是要沸腾起来一般,他同样使出了浑身的内力,凝聚在剑中,去迎接那势不可挡的一剑。   “断欲”与“无畏”碰触的瞬间,天地瞬间变色,周围也激起层层涟漪,狂风绞杀着枯叶,将所有的一切都绞灭成灰。周围视线全都混沌不堪,除了刀刃相撞的火光,没有一丝亮色,仿佛天地之间的灵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靳无妄的笑声还在继续,刺得人耳膜生疼,他如魔一般蛊惑着人心,“你在为他卖命,他想得却是你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该如何杀了你。你还想着功成身退吗?以那狗皇帝的猜忌之心,他已经为你想了一万种死法了……”   凤千瑜一边要克制自己不能走火入魔,一边被他的话所干扰,渐渐有些不敌“断欲”,节节败退,在最后一击中彻底败下阵来。胸口的伤又撕裂了,鲜血在他的白衣上染出了一朵朵的血色牡丹,白衣渐渐被红色包围,他的神色逐渐有些涣散,蒙上了一层红色,看不清眼前的人。   狂风终于散去,枯叶落地成灰。   靳无妄带着胜者的姿态,提着手中的“断欲”,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你打不过我的,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手下败将——   凤千瑜“嗡”的一声彻底失去意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之时,猩红已经吞没了他的瞳孔,鲜血彻底染红了他的白衣。他抬起鲜血满面的脸,眼前一片猩红,仿佛幻化成了吃人的妖魅,冷冷勾唇而笑。   “我不可能永远是你的手下败将。”   靳无妄略微皱起眉头,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凤千瑜已提起“无畏”跃起而下,他连忙举剑抵挡,震得他虎口都在发麻。   凤千瑜宛若一个怪物,一个不会痛、不会伤、不会流血的怪物,每个招式都使出了他浑身的内力,敌人越是败退,他攻击得越是猛烈。   靳无妄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如此,以往走火入魔,内力会反噬他的身体,他根本就做不到这么猛的出招,除非,他在拿命来搏。   “暮玉!你清醒吧!”   他费力躲过一剑,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狗皇帝能给你什么?”   凤千瑜砍在他的剑上,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勾起冰冷的唇,寒声道:“我想要自由,我要主宰我的人生。”   靳无妄扛不住他的剑,犹如千斤压顶,压得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膝盖跪下的瞬间震碎了脚下的石板。他得以片刻喘息,以剑相抵,“狗皇帝不可能给你自由,包括你师祖,也从未真正获得过自由……”   “无畏”彻底压断了“断欲”,长剑砍入了靳无妄的肩膀,深可见骨,他以手握剑,鲜血顺着剑尖“滴答”落地。   他抬起苍白的脸,望向这个自己曾经很宠爱的小师弟,终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秋罗门就是个地狱,入了它的门,便是永世不得超生。自由于你我而言,与死亡无异,谁,也不能例外,包括你,而我,就是你将来的结局……”   黑压压的天,终于降下了一场大雨。   鲜血喷洒在凤千瑜的脸上,将他苍白的肌肤全部染红,雨水冲刷着一切罪孽,他就像是从血池中爬出来的水鬼,浑身都湿淋淋。   靳无妄最后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他大笑着倒在了地上,倒在了泥泞之中,“谁也不能例外,谁也无法脱离……” 第122章 求而不得……   皇宫, 漆梧宫。   祁夙凛将带来的补药放在桌上,吩咐明德等人要按时给皇太后煎服。他踏进内室,瞧见太医正在给太后诊脉, 便顺口问了一句:“皇奶奶这几日身体可好?”   张太医起身正想说什么, 常嬷嬷朝着他使了一个眼色,他停顿了一下, 方才道:“回太子爷的话, 太后只是些老毛病,需要静心调养。”   太子爷点点头,并未多想,又再三嘱咐他:“劳烦张太医多费心些,太医院缺什么药直接跟我说, 莫要延误。”   “是, 下官记住了。”   祁夙凛扶起衣袍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他拿起桌上的药碗, 轻轻吹了几下, 然后才递给太后,“皇奶奶,把药喝了。”   皇太后伸手接住, 并未直接喝, 而是顺手递给了身后的常嬷嬷。她微微坐起身子,握住了太子的手, 和善的目光中微微有些湿润,“哀家这是老毛病了,无需你来挂心,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哀家听底下人说,你自请去峰城剿匪, 这事可是真的?”   他微微点头,并未觉得哪里不妥,“峰城匪患并非一天两天,因为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难以除尽。孙儿此次前去,已经做足了准备,对那里的地形已有很大的把握,皇奶奶不必太过担忧。”   “哀家如何能不担心?”她握紧他的手,苦口婆心劝他,“上次郁儿去潮州,也说准备充分,可还是挡不住有意外发生。况且剿匪之凶险,比战场更甚,哀家担心你中了圈套。”   祁夙凛解释道:“我已带足人手,并非只身涉嫌,请皇奶奶放心。况且我母后也赞同我多去历练历练,我是太宸的太子,总不可能一直待在俞都,哪里也不去。”   皇太后心绪不平,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你母后上一次也是赞同你去,可你从驿城回来之后,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哀家看着都觉得心疼。”   那年他前往驿城,其实皇上暗中派了人保护他,他重伤昏迷之后,也有人替他荡平的暴/乱,只不过这件事是太宸的机密,皇太后不知情,所以才会替他担心。   “皇奶奶,我自有分寸。”他的目光坚定,既然是决定了要去做的事,就不会半途而废,“况且此事剿匪,孙儿……也是有所图。父皇承诺于我,带我得胜回来,便许我一个愿望。”   太后属实没有料到,“你想要什么?”   “孙儿,想求一段姻缘。”祁夙凛今日来的目的,也是要征求皇太后的同意,他忽然起身半跪在床边,目光无比认真,“皇奶奶,当初沈郁向您求过一段姻缘,你允了她。今日换做孙儿我,您也会允了我吗?”   他的目光太过真诚,皇太后无法说出反驳的话来,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她太了解他的孙子了,所以当初她才会说“莫要后悔”之类的话,如今,都应验了。   “你后悔了吗?”   祁夙凛毫不掩饰地点头,坦诚的目光中带着让人心疼的闪烁,“皇奶奶,孙儿后悔了,孙儿现在想从头开始,想向您求一段姻缘,您会允我吗?”   皇太后微微叹息,她的叹息声沉入了骨子里,听得人心头发酸。她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仍然如以前一般和善,每一下都带着安抚人心的温柔。   “哀家早就说过,你心性过傲,是好事,也是坏事。当初哀家便与你说得清清楚楚,怕你将来会后悔,让你再三思量,可你眼里向来容不下别人的话,只做你认定的事。可是这世间不是所有东西都会是你的,有些事情既然已经错过了,就不存在从头开始,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她那一番话说得祁夙凛眼睛都红了,他固执地抬起头来,仍然不愿放下,“孙儿真的知道错了,痛过,也悔过,现在只想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还请皇奶奶成全。”   皇太后收回了自己的手,“哀家没有这个资格替她答应,这件事你该去问郁儿。”   祁夙凛突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已经悄然脱离,他固执的又握住她的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切,“皇奶奶若当我是您的孙儿,就不该厚此薄彼,沈郁当初要的,我也想要,她当初求得的,我也想得……”   皇太后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望着昔日里年轻气盛的太子,半跪在她床边,心绪慢慢变得复杂了起来。他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说明他是真的悔过了,他真的付出了真心。他这人从来都是这样爱欲生、恨欲死,什么都依着他的心性来,从来不会在乎旁人如何去想。   “凛儿,哀家当初不仅仅是为她求了姻缘,也是为你求了啊。”皇太后重重地咳嗽了起来,有些事不说清楚,只怕会成为他的心结,“你心高气傲,她虚怀若谷,她的心性是最适合你的人。当初哀家之所以会同意,不仅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啊。可惜你一直没能参透,旁人怎么说你都不听,这叫人如何劝你?”   祁夙凛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他想起太后曾经问过他:“你真的没法喜欢沈郁吗?”太后的本意是想要再给他一次机会,可是他一心想着退婚,压根就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就拒了。如今想想,太后所问,竟是直击灵魂的一问。   他红着眼眶,哑声道:“皇奶奶,我后悔了,孙儿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真的好后悔……”   他又想起那日在桃林之间,她跌坐在泥泞之间,碾碎了一地的落花,抬起头失魂落魄地望着他。   ——沈郁这是心病,并非不能治,若是太子爷愿意……   ——我不愿。   曾经数不清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她给过他无数次的选择,他仍然选了拒绝。沈郁说的没错,他这人就是爱憎分明,爱欲生,恨欲死,叫旁人无从下手,无从对待。   她终究,还是累了。   祁夙凛忽然觉得心痛难抑,他俯身在床边,几番失态,他强忍着哽咽,让自己不至于哭出声来。皇太后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越是温柔,越是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哽咽道:“皇奶奶,孙儿还有机会吗……”   皇太后终究是心软了,她正欲松口,忽然明善冲了进来,“太后,金华宫来人了。”   外边很快就进了人,刘姑姑带着两个宫女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太子爷,皇后让您过去一趟。” 第123章 真相大白   “太子爷, 皇后让您过去一趟。”   祁夙凛擦了擦通红的眼眶,整理了一下情绪,回头道:“我知道了, 等会便去。”   刘姑姑欲言又止, 她抬头看了看太后,复又加重了声音:“太子, 皇后让您现在就过去。”   祁夙凛能感觉到刘姑姑的着急, 他便是再不想去,也要顾忌母后的颜面,只能暂时妥协,拍着皇太后的手与她说:“皇奶奶你等我一下。”   他起身随刘姑姑走了。   皇太后看了他的背影许久,最终还是失望地闭上眼睛, 又咳嗽了起来, “这两孩子,终究还是没有缘分, 哀家这心里……堵得慌。”   常嬷嬷连忙帮着她顺气, 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太后,儿孙自有儿孙福, 您不用太过焦虑, 倒是您的身子……”   她睁开浑浊的眼睛,最近脑子里越发不清醒, “等把郁儿的亲事定下来,哀家……也差不多了。”   祁夙凛踏入金华宫的门,一眼就瞧见有几个贵女在院子里帮忙,他摸不准母后又要做什么,低声问旁边的刘姑姑:“她们来做什么?”   刘姑姑看了看那边激动的贵女们, 尤其是傅雅儿,她一看到太子爷进来眼睛就亮了,当真是半点都不懂掩饰。她小声与太子说:“娘娘想选个贵女贴身伺候,她们听到风向便都来了。”   莫不是冲着他来的?   祁夙凛顿时就皱起了眉头,那些人的眼神就跟脏东西一样落在他身上,好不容易走了个金满枝,没想到又来了一群。他快步进入内殿,瑶皇后又在修剪她的兰花,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她永远都是如此平静从容。   “你来了,坐吧。”   太子爷想说院子里的事,复又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忍了下来,“母后寻我何事?”   瑶皇后拿着精致的小剪,轻轻剪掉瘦弱的枝丫,只留下最繁盛的那一支,“你去找太后了,可是为了沈郁之事。”   他知道母后不高兴了,可他仍然没有想过要让步,“是,儿臣思来想去,觉得没有比沈郁更适合的人,所以儿臣又去求了皇奶奶。”   瑶皇后头都没回,声音稍稍变得有些冷淡,“金满枝怎么不适合了。”   他急声道:“可是儿臣不喜欢她。”   “那你喜欢谁?”   祁夙凛突然就哑了声音,不知该如何回答,以前是他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沈郁,现在他又跑来说喜欢她,这不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吗?   可一想到现在再不抓紧,那可就一切都晚了,他干脆把眼睛一闭,彻底豁了出去,“儿臣喜欢沈郁,想要娶她,想让她做我的太子妃。”   瑶皇后停了下来,她把兰花轻轻放到窗台上,隔着窗沿,望着院子里娇媚动人的贵女们,抬了抬精致的手指,“你看到了吗?外面有多少贵女,等着你去看她们一眼,无论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能从她们中间找到……”   “可儿臣就喜欢沈郁那样的!”他有些着急,隐隐感觉到母后会阻他,“母后,难道我连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都没有权利吗?”   “你当然有,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可是并非任何人都可以做你的太子妃。沈郁此人,太过娇纵,连本宫的宴会也敢推脱,丝毫不顾及你的颜面,将来如何成为你的贤内助,为你筹谋?”   “母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子爷当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是儿臣威胁她,恐吓她,不让她来参加宴会,整件事都是我的错,母后要怨就怨我吧……”   瑶皇后微微回头,目光都冷冽了下来,轻哼了一声,“你喜欢她,自然会为她开脱,你可知现在外面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若是以前,本宫也认了,可是既然已经结束了,就不要再开始了。”   那些流言祁夙凛也有所耳闻,可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母后,那些都是谣言,有人造谣重伤她,这并不是她的错。”   “是不是她的错,本宫自有辩论。倒是你,身为太子殿下,不明真相便袒护于她,本宫真担心你有一天会自毁前程。”   他还想争辩:“儿臣认识她这么多年……”   “她走丢了整整六年,你敢说你完全了解她?你知道她这六年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瑶皇后不免动了气,连声音都带着急厉。祁夙凛完全无法反驳,他甚至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刘姑姑伺候瑶皇后这么多年,很难看到她因为什么而动怒,她心里正不安着,瑶皇后回头吩咐她:“去把人叫进来。”   “是。”她自然知道皇后说的是谁,她迈着小步子走到院子里,朝着傅雅儿道:“傅姑娘,皇后娘娘让您进来一趟。”   “皇后叫我?”傅雅儿眼睛都跟着亮了,止不住的雀跃,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跟着刘姑姑进屋。   她止不住扑通乱跳的心,进屋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太子俊逸的面貌,还是那么的好看,胸口顿时小鹿乱撞,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气氛的紧张,低头俯身行礼,“雅儿给娘娘请安。”   瑶皇后声音冷淡,“把你之前与本宫说的话,再与太子说一遍。”   那不就是说沈郁的坏话吗?   傅雅儿不免心里一喜,她今日进宫的目的果真达到了,现在皇后已经厌恶了沈郁,只要再让太子爷厌恶她,她就有机会了。   她故作乖巧地复述了一遍:“现在外边都在传,沈郁幼时做过雏/妓,所以她才害怕接触男子,甚至还传出她喜欢女人的话来。之前我和灵之姐姐也不信那些传言的,后来有一次撞见她跟晏世子幽会,我们亲口听到她承认,她有隐疾,一碰男人便觉得恶心,晏世子还安慰她来着,说是愿意陪着她把病治好……”   她每说一句话,太子的面色便难看一分,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却撞见太子吃人一般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她,吓得她顿时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她从来没见过温和宽容的太子有这般恐怖的一面,身子都在细微地发抖。   是她说错了什么,惹太子不高兴了吗?   “听清楚了吗?”瑶皇后坐在主位之上,神色冷淡地看着他,“不用再说一遍吧?”   祁夙凛忍得指节都在作响,那些话就像魔音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根本就不用再说一遍。他忍得心肝都在钝痛,最终忍无可忍,直接拂袖从傅雅儿身边疾步离开,“不劳母后费心……”   ——   从宣事殿离开,沈郁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脑子里一直盘旋着皇上的话,什么太宸可以没有苏绪,没有沈家,但是不能没有监国。   还说什么要收回沈家的荣誉,收回太后的荣誉,这叫什么话,难道她沈家立下的功劳就不重要了吗?太后扶持他的功劳也不重要了吗?   她越发觉得可笑,当真跟疯子一样笑了起来,一不小心就踩空了台阶,膝盖狠狠磕在台阶上。   旁边的小太监想过来扶她,刚伸出手,就被她拒了。她撑着台阶一点点站起来,膝盖疼得弯不了,又从台阶上摔下去,连摔了几下。   “沈大人!”小太监给吓坏了,赶紧哆嗦着跑下去,想扶她起来,又被她给拒了。   她撑着站起来,额头都摔破了,她擦了擦血,整个人像魂魄被抽了一样,只剩下意识带着她往前走。小太监吓得声音都提高了,“沈大人,你就这样回去吗?”   她回过头,面色白得像鬼一样,额头上鲜血直流,连声音都跟鬼一样,“不然呢?”   小太监再也不敢开口了,也不敢跟过去看,他怕沈大人路上出了点什么事,他脱不了干系。他也不知道这好好的人,怎么进了一趟宣事殿出来,就跟魂儿没了一样。   沈郁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勉强算是止住,她走了好久好久,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走到了皇宫门口。有人在叫她,她听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视线也有些模糊,直到那人来到她跟前,说了一大堆的话,她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太子。   祁夙凛说了半天,急得火烧眉毛,结果她来了一句:“太子什么事?”   他气得手抖了起来,浑身都在发冷,指着她事不关己的脸,急声道:“沈郁,你有没有在听?我问你,外面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你的隐疾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是不是?你回答我!”   沈郁突然之间有些听不懂他的话,意识慢慢回归身体,理了半天他的话,仍然感觉自己没听懂,“太子为何这么问?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我怎么会知道!”祁夙凛气得脸都红了,傅雅儿的话他每个字都记在脑子里,拼了命想去反驳,所以急于在沈郁这里得到否定的答案,“你先回答我,外面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如果是他们在造谣,我把他们全部抓起来,脑袋全给他们砍光了!”   沈郁突然后退了两步,目光中开始越发清醒,她有些怀疑道:“太子你……那年在驿城,你丢玉佩的时候,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祁夙凛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问,他也冷静了下来,望着她面色苍白、神色憔悴,突然之间也有些心疼,“其实我不是在乎那些谣言,我只是不想那些人这样说你,不想我母后那样看你,你在我心里也不是那样的人……”   他说着想握住她的肩膀,沈郁却同时后退了两步,退得越来越远。若说她方才还有些怀疑,现在却是完全明白了,她看向太子的眼神,是他一辈子也不曾见过的湿漉漉,如冷雨一样寒心。   黑压压的天,忽然降下一场大雨,将沈郁单薄的身子淋得透湿。她额头上的伤又流下了血,染红了她的半边脸,“所以当年,不是太子爷救了我?” 第124章 了断   大雨倾盆而下, 将沈郁的心淋得冰冷透湿。她终于知道当年救她的人是谁,也终于明白凤千瑜为何总是欲言又止,他明明知道自己就是救她的人, 却选择了沉默, 选择了默默承担这一切。   祁夙凛忽然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想跟她解释, 她却一步步后退, 目光从未如此冰凉,一直凉到他的心窝里,像一把刀扎了进去。   他压下心里的不安,解释道:“那件事是皇室机密,并不是我故意要骗你。我也想过要跟你坦白, 后来也去问过父皇, 可是他不肯告诉我那人是谁,所以我……我才没有坦白……”   他从未这般小心翼翼过, 企图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 可她却一再后退,让他小心维持的情绪彻底崩溃,他心里的不安也扩到了最大, “沈郁你, 难不成以为是我救了你,所以才会喜欢上我的?”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 沈郁还不知道答案,可是当这件事真实发生之后,她才明白她对太子爷所有的好感,都是源自于当年的心悸。   她的闭上了眼睛,她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头顶“轰隆”一声巨响, 拉亮了半边天。有宫人发现他们二人立在雨中,连忙拿了竹伞来接他们,“太子爷,沈大人,你们快躲一躲雨。”   他们二人谁也没动。   祁夙凛浑身就像绷紧的弓,紧到一句话、一个后退,可能就会让他当场崩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高高在上了一辈子,也会有这样难堪的一天。   她把他当什么了?   想要的时候就捧着,不想要的时候就扔了,把他当破烂物什了吗?   他可是太宸的太子,她凭什么这样对他?   她怎么敢,这样对他?   祁夙凛忍得心肝都在发疼,他咬紧着情绪,眼眶都渐渐发了红,一字一句地询问她:“如果当初你知道救你的人不是我,你是不是就不会来纠缠于我,也不会去求那门婚事了?”   宫人举着竹伞挡住了大雨,雨水还是不停地从她身上往下滴落,她浑身冷得像冰,连声音也是冻住般僵硬:“不会。”   她那□□毫不掩饰的回答,无异于将他的真心踩在地上,狠狠地羞辱。他的鼻子不禁开始发酸,有种坠入冰窖的错觉,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生冷的疼。   “沈郁,你……”   “对不起,是我认错了。”她目光冷淡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丝毫不带感情,“太子爷就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时候吧……”   她说完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等他的回答,推开身边的宫人,顶着满天大雨,头也不回地离开。   祁夙凛捂住疼痛的胸口,有种撕裂的痛感,他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她:“沈郁!”   她仍然没有回头,越跑越快。大雨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她的背影,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彻底跑出他的视线。   太子爷忍不住想往上追,周围打伞的宫人拖累了他的脚步,他追不上她,心头莫大的恐惧使得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沈郁!”   她终于停下了片刻。   他踉跄往前,突然有种想哭的错觉,“沈郁,你给我回来!”   只要她回来,一切既往不咎!   无论她的喜欢是真是假,无论她有没有骗过他,无论她喜欢过谁,他通通都不想去计较。   他只想跟她回到以前,回到最初的时候,回到她每每朝着他笑,每每掀起车帘叫他“太子爷”时的模样。   他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只是大雨将它掩盖,“沈郁,你给我回来……”   她微微侧头,大雨滂沱之下她苍白的面庞有些冰冷无情,她听到了他的诉求,可是最终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就像她来时一样决绝。   祁夙凛绊到了门槛,猛地摔在了地上,周围数不清的宫人将他扶起来,为他打伞,为他盖披风。他仿佛还是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众星拱月的太子,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那个总是在他目之所及的笑脸,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太子爷,先避避雨吧……”   “太子爷,太子爷?”   “太子爷!”   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气急攻心,当场就会晕厥过去,或许醒来就会发现这些不过是一场梦。可是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还是清醒了起来,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这一次,她彻彻底底离开了。   ——   凤千瑜拖着沉重的“无畏”,抱着铁质的盒子,一步步朝着苏府走去。被血染红的白衣,在雨水的冲刷之下慢慢褪去,还原它本来的颜色。   他浑身伤痕累累,就连脸上也带着伤口,步履蹒跚如老人,微微佝偻着身子。他走到府门口,忽然停了下来,大雨之下并无行人,他以为迎接他的只会是冷冰冰的院子,可没想到还有一道弱小无助又瑟瑟发抖的身影。   “棉棉?”   她躲在屋檐之下,抬头湿漉漉地望着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如纸一般苍白,“暮玉,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也像是被狠狠磨过,沙哑如铁,在冷雨之下越发暗淡。   凤千瑜来不及思索,大步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一身湿漉漉,当即就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和铁盒,拉着她的手就往屋里走。   沈郁被他拉起了手臂,却没有起身,她的视线慢慢落在那个铁盒子上,颤抖着伸手想要打开。凤千瑜忽然按住了她的手,也按住了盖子,“棉棉,别看。”   她抬头苍白地望着他,“这是什么?”   凤千瑜紧抿着唇,似乎是不想说,可又想起与她有过约定,不能骗她,“是断剑。”   “是你大师兄的?”   他有些诧异,“你都知道了?”   沈郁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伸手轻轻抚摸着他脸上的伤口,又颤抖着伸手拉开他的衣襟,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胸口,滚烫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砸下来,完全控制不住。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拉下去,声音还是那般温柔如水,“棉棉,别看,没事的。”   可他越是温柔,她就越是忍不住嚎啕大哭,在这场大雨之下,哭得轰轰烈烈,哭得肝肠寸断。   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紧到手指发白,紧到身心俱颤,“你还想瞒我多久,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凤千瑜有些手足无措,与大师兄生死决斗之时都没这么慌张过,他连忙蹲下来擦着她的眼泪,他的指腹有轻微的老茧,磨得她生疼。   她哭得更厉害了,哭得他胸口发闷,他干脆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你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 第125章 决绝   大哭一场之后, 她又变得沉默寡言,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下人烧了热水,给她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她在里头换洗, 凤千瑜在外间,中间就隔着一道薄薄的门。   凤千瑜受了很重的伤, 他不敢下水, 只能坐在水边上擦洗伤口,隔壁传来轻微的水声,隔着薄薄的门,一切声音都清晰可闻。他仿佛能想象到她如何宽衣解带,如何踏入水中, 如何将湿漉漉的衣裳落在地上, 他忽然就红了耳根。   他捂住鼻子,没敢动弹, 仰头望着头顶的琉璃灯, 听着隔壁的声音婉转,一直到她穿好衣裳,传来擦头发的声音, 他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拉开粘在皮肉上的里衣, 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的心悸还在他心头, 药往上面一滚,再多的念想都焚烧殆尽,情绪与疼痛交织在一起,就连伤口都变得热辣滚烫。   沈郁擦完头发,不知道凤千瑜洗得怎么样了, 她举起手想敲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目光黯然地将手放了下来。   凤千瑜似乎也有感应,他在她举起手的一瞬间就回过了头,看着她的影子投在薄纸之上,仿佛有隔阂一般,犹豫着又放了下来。他的心窝子随着她的动作骤然捏紧,他急声道:“棉棉!”   她回头,“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原因,她的声音有些清冷,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冷雨,让人猝不及防。   他突然不安了起来,急忙拢上衣襟,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两三步就跨到门口,与她隔着一道门,面对面地站着。   她的影子就投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他微微屏住呼吸,小心询问:“棉棉,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沈郁又沉默了起来,她今日格外反常,除去痛哭失声的失态,其余时候都分外冷淡。   凤千瑜急着想推开门,她却从她那边扣住了,她低着头,投在门上的影子也低着头,她说:“我今天进宫去看皇奶奶了。”   他的声音有些轻颤,“然后呢?”   “她说,明年我就十九了,是个老姑娘了,想早些看到我嫁人,想看到我安稳下来……”沈郁转过身,背靠着门,胸口又开始憋得疼,她答应过不骗他,可她还是违背了,“所以……”   凤千瑜用力撑住门,生怕她说出别的话来,连忙跟她解释道:“我已经完成了任务,等明天我把断剑上交给皇上,不,我现在就可以,棉棉,你听到了没有?我马上就可以娶你,我现在就去跟皇太后提亲……”   他说着说着生怕她反悔,连忙将衣袍换上,他太过急切,手指都有些哆嗦,怎么也扣不好。   “皇奶奶的意思是……希望我安稳下来。”她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过来,显得那么不真实,却又像一把利刃狠狠扎在他心上,“她希望我,找一个安稳的人,安稳地过一生……”   凤千瑜即便再不愿承认,可他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用力将手握成拳,强忍住破门而入的冲动,隐忍到眼眶都发红,“我也可以给你安稳,我可以让你安稳……”   她想都没想就摇头,影子投在薄纸上,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你看你大师兄,逃了那么久,最后还不是死在你手上了。我也想明白了,就算你真的把剑断了,把武功废了,侥幸还活着,可你仇家那么多,你连你自己都护不住,怎么护得住我……”   她的话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紧握的拳头都在细细发抖,他红着眼眶,哑着声音道:“我护得住的,我真的能护住……武功没了我可以重新练,那些仇家我都能对付,不会伤害到你,你不用担心这些……”   沈郁听得鼻子发酸,眼眶都跟着湿润了起来,她偷偷吸了吸鼻子,又继续道:“可是你,杀了这么多人,煞气这么重,将来肯定要遭报应的。皇奶奶身体又不好,她若是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我怕把她气病了……”   凤千瑜松开紧握的拳头,扣住了门,他很想将门强行推开,可又怕吓到了她,只能又重新握成了拳,小心翼翼地问她:“棉棉,是不是我刚杀了人,吓到你了?”   她吸了吸鼻子,仰头望着大雨滂沱的天,将她的心境淋得泥泞不堪。她笑道:“是啊,你杀人如麻,手上那么多条人命,将来肯定要遭报应,我若是跟你在一起,想必夜里都会做噩梦……”   凤千瑜死死扣住门框,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他以前把脑袋悬在剑尖上的时候,都从未这般害怕过。   他颤声道:“你别害怕,它们要找也只会找我,我不会让你做噩梦的,我会让你每一天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感觉都要哭出来了,越是得不到她的回应,越是容易崩溃,他用力拽了拽房门,她从里面落了门栓,他打不开,“棉棉,你是不是……是不是后悔了?你说过你不会后悔的,你说过你喜欢我,你说过你不会再骗我,你答应过我的……”   她背靠着门,眨着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可是却越流越多,“对啊,我没有骗你,我只是,不喜欢你了……我从小性子就是这样,容易喜新厌旧,以前喜欢太子喜欢得不得了,后来也没多少新鲜感了,就慢慢不喜欢了。对你也是这样,把你了解透彻,好像也没有什么新鲜感了……什么发誓啊,誓言啊,都是假的,就是上下嘴皮子一动的事,根本就没走心……”   凤千瑜僵住了身子,他紧紧扣住门框,手背上绷紧到青筋暴起,而后又颓然松开,往后退了两步,他选择性滤掉她所说的话,呢喃道:“我知道你只是被吓到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对不起,以后都不会了,我不会再杀人了……”   他退后了两步,把地上满是鲜血的衣裳捡起来,抱住铁盒子,一层一层地包住,生怕漏出了一点红色。还有他的“无畏”,把它也藏起来,还有地上,地板上也有好多鲜血,他用衣服使劲擦着,可是满地都是血印子,每走一步都有,就像生在他身上一样,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沈郁等了半天没听到他的回话,顿时有些不安,“暮玉?”   她试探着打开门,突然被吓了一跳,他身上披着薄薄的衣裳,□□着双脚,眼眶通红地低头望着她,面色比鬼还苍白,“棉棉,今天一切都发生的太仓促了,我还没有准备,等明天,等明天我就去府上提亲好吗?我进宫跟太后禀明一切,我发誓我会对你好,让你安稳过一生,好吗?”   沈郁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往外钻,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道:“皇奶奶身体不好,你要是跟她说了我们的事,把她气病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好,那就不告诉她。”凤千瑜挡在她身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目光越发偏执入骨,“那我们先定亲,我把聘礼抬到你府上,找人帮我们做见证,等太后身体好转,我们就成亲,好吗?”   她用力挥开他的手,“暮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不能给我安稳,无论你是否有任务在身,你都不可能给我安稳!”   “怎么不可能!”他又握住她的肩膀,比什么时候都要用力,声音都紧到发颤,“谁敢伤害你,我就杀谁,谁敢欺负你,我就杀谁,谁敢嚼舌根,我就杀谁!你想要安稳,我就一定能给你安稳!”   “我不想每天活得提心吊胆。”沈郁想推开他的手,可是这次怎么也推不开,他的力气捏得她肩骨都有些疼,“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就没有办法融合,就不该强行在一起!”   他颤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谁敢阻拦,我就杀谁……”   沈郁忽然就累了,她目光凉凉地看着他,轻声道:“我们都冷静一点好吗?这世上不是你想杀谁,就能杀谁,不是你想跟谁在一起,就能跟谁在一起,难道你还要杀我皇奶奶不成?”   他当然不能,所以只能颓然松手,目光通红地望着她,眼底像渗了血一样红,皮肤像死了一样白,目光满含疼痛,“可你说过,你会劝服太后,你会等我上门提亲,你说你只喜欢我一人……”   “那是当时,现在不了。”她深深闭上眼睛,长吸了一口气,“就算是真应了誓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我都认了,就这样吧。”   她说完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推开,从他身旁走过去的一瞬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一边擦,一边跑,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凤千瑜被她推得一阵踉跄,定定地站在原地,深深低着头,窗外暗无天日,他低垂的瞳孔一点点被鲜血染红。   他直直抬起猩红的双目,呢喃道:“所以,你又骗我了,是吗?” 第126章 聘礼   沈郁回府路上受了冷风, 一整夜都头痛欲裂,她想着自己明天还要去户部处理公务,只能逼着自己入睡。   前半夜睡得迷迷糊糊, 总有种鬼压床的错觉, 睡得大汗淋漓,仍然难以入睡。后半夜又做起了噩梦, 梦到九千岁入了魔, 就蹲在她床头,掐住她的脖子,她想拿出脖子里上的红珠子救命,可是怎么也拿不出来。   她挣扎着醒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了。昨夜没有睡好, 可人又精神着没有睡意, 她起身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带着酸菜去了工部, 一直处理到天色将黑。   她交代完了所有事情, 起身时一阵天旋地转,就当着众人的面直直倒了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她躺在客房里, 酸菜在旁边哭哭啼啼的, 还以为她得了什么绝症,直到郎中说是操劳过度, 她才抽抽搭搭着缓了过来。   沈郁觉得她哭得太过难看,便把头朝着里边,不想再看。严树得了消息就守在外边了,劝她不必这么拼命,就连一向刻苦的杜明深也说, 这事可以缓一缓。   她本来想说扶她起来,她还能继续处理公务,结果章大人直接派人备了个担架,把她抬上了马车,来了个“好走不送”。   沈郁这算是看明白了,章大人的意思就是,她就是真的累死了,那也不能死在工部,这锅工部不背,他章大人也不背。   躺在回去的马车上,忽然感觉到一阵世态炎凉。不过回去也好,她觉得自己虽然人是精神的,可是毕竟没睡好,怎么也得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   她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隔着一条街快到府里的时候,酸菜忽然“咦”了一声,“小姐你快看,又有人来提亲了!”   沈郁正嘀咕着,还有哪个不怕死的,伸脖子一看,原来是九千岁那个不怕死的。她反应过来之后,顿时一阵激灵,赶紧让马车掉头,九千岁不怕死,她怕死。   “小姐,那不是苏大人吗?他怎么来提亲了?”酸菜掀开帘子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眼巴巴地看着他越来越远,咂着嘴巴,心里一阵可惜,“苏大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瞎了眼……”   沈郁毫不犹豫给了她脑门上一巴掌,心里正憋着火呢,她非要撞上来,怪谁呢。酸菜捂住脑门子,顿时识趣地闭了嘴。   马车绕了一圈将近天黑才敢回去,提亲的人还在门外,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夹杂着闲言碎语,有嫉妒她的,有替苏大人不值的,当然最多的还是说他瞎了眼,怎么看上了沈郁。   沈郁还想让马车掉头,有人认出了她的马车,顿时人群就涌了过来,七嘴八舌,非要让她出面给个交待,围得水泄不通,这走是走不了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下马车。   穿过层层人群,凤千瑜就直愣愣地站在她面前,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的伤想必很严重,他脸上也带着伤,但仍然不影响他的好看,周围的姑娘就因为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都跟疯了一样嘶喊着。   沈郁望着他一身白衣,长发如墨,目光清澈如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褪下面具的凤千瑜,而不是穿上白衣的苏绪。   她曾经以为这是一段见不得光、只能暗自欢喜的感情,可谁曾想,他走到了青天白日之下,带着堆积如山的聘礼,就站在她的面前。   “棉棉,我来向你提亲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多姑娘当场就哭了出来,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可是当他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仍然觉得心碎。   这怎么配得上他?   一个是年轻有为、又长得好看的青年才俊。一个是遍地流言、还遭人退了婚的老姑娘。   苏大人这是被胁迫了吗?   甚至有人当街大喊:“苏大人,如果你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理!”   众人都在等着他眨眼,可他就是目光清地望着沈郁,眼睛都不移一下,他漂亮明亮的眼睛里至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   有些人好像看明白了,为何苏大人只邀请她一人入府,为何她入府之后围墙又增高了几许,为何从来都不笑的苏大人只对她一人笑过。   “苏大人是不是一直都喜欢沈大人?”   “真的吗?怎么会……”   沈郁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绪,虽然用了很长时间,可她到底还是平复下来了。   或许凤千瑜是对的。她的喜欢,远远没有他的喜欢来的强烈,甚至可以说,几近淡薄。在她的人生和规划里,感情从来就不是第一位,若是有其他要紧的事往前排,它就只能一直一直往后,或许她跟他本来也不适合。   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苏大人的心意,我心领了,还请苏大人将聘礼都抬回去吧……”   凤千瑜眼中的亮光慢慢暗淡了下来,忽然捂住唇低低地咳嗽了起来,他的手指都是苍白的颜色,指甲白到几近透明,纤细的身子骨轻轻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香消玉殒。   她竟然拒绝了苏大人?   还气坏了苏大人的身子?   嫉妒她的姑娘此刻全都转为了怨恨,怨恨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把这么好的苏大人往外推。更有甚者还“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痛骂她“不识好歹”,还劝着苏大人把心收回来。   凤千瑜的心,早就收不回来了。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她不害怕他,还帮他剥栗子的时候。从她第一次带他回府,给他吃蒸糕的时候。从他第一次被她护在身后,让他不要怕的时候。还有往后种种,一点一滴,一颦一笑,她皆在他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一想到这些,眼眶便泛了红,红与白太过分明,分外惹人怜惜,“我已经求得皇上的同意了,你若是愿意,我过几天便去求得皇奶奶同意,再也提亲也行……”   沈郁心想,皇上能同意才有鬼了,只怕是说来哄哄他的,也只有他这么傻的人才会信。估计等哪天她死得不明不白了,他还傻呼呼地帮别人卖命。   她越想越觉得他真傻,这么傻,怎么斗得过皇家的人?三言两语就把他骗住了。说不定他师祖,还有秋罗门,也都是帮凶,整日给他洗脑,终是洗成了这忠心耿耿的傻子模样。   她反倒觉得他大师兄还聪明一些,早些勘破,早些解脱,虽然说死得也早了一些。   沈郁的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并不能对他说,她伸手将他推开,为了让他彻底死心,故意冷下自己的声音:“你别去找我皇奶奶,也别再来找我了,这事皇上同意也没有用,皇奶奶既然是让我择婿,那当然是择我喜欢的人。”   他拽住她的衣袖,红着眼睛道:“你不是也喜欢我吗?你说过只喜欢我一人,若是骗我,就不得好死……”   周围打抱不平的声音越来越大,都逼着沈郁一定要给个交待,不能这样离开。   沈郁还能怎么交代,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狠狠打在她脸上,打得她现在肉里都还在疼。她挣脱不掉凤千瑜的手,只能冷静地再说一遍:“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就是贪图新鲜而已,谁知道苏大人这么认真?若你觉得是我骗了你,那就让我不得好死吧……”   她说完甩袖就走了,那决绝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人死心。这时候才有人恍然悟出,那沈郁这么多年不成亲,原来只是还没玩够而已。   不光是周围的人,就连酸菜都觉得自家小姐太不像话了,看着苏大人那通红的眼睛,她自己都觉得难过不得了。她一边心疼苏大人,一边又要追自家小姐,两头为难。   凤千瑜终究是受不住,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跟周围的嘈杂声混在一起,每一下都生咳入肺,咳到了心窝子。   她宁愿不得好死,都不愿跟他在一起。   她只是贪图新鲜,是他太认真了。   他的声声咳嗽入了沈郁的耳,她有些迟疑,可她还是忍住没有回头。他武功那么高强,不会有事的,而且皇上留他有用,不会让他死的……   那道咳嗽声最终入了骨,他双腿跪在地上,呛出了一大片血迹,在他的白衣之上晕染成一朵又一朵的血色牡丹,身姿在风中摇摇欲坠。   “啊——!吐血了!”   “天啊!死人了!”   人群一阵慌乱,侍卫们连忙将他扶起来,数不清的人奔跑着,就跟疯了一样乱窜。   沈郁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她恍然回头,只看到他紧闭的双目,被侍卫们抬着背走,苍白的手如死人一样掉落下来,衣衫上染着大片大片的红色,触目惊心。   她就跟魂儿丢了一样,莫名跟着那抹白色跑了起来,追着自己的魂儿跑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追不上了,再也看不见了,才恍惚回神。   “小姐,你跑什么?”酸菜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来,又看了看苏绪离开的方向,“小姐,你不会真喜欢苏大人吧?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这话问的,真是不合时宜。   沈郁忍了两天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干脆就抱着酸菜,埋头痛哭,把眼泪都擦在了她的身上。   酸菜听着她哭得这么大声,慢慢地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她静静地等着她哭完,好心拿自己的衣袖给她擦擦脸,也不介意那是鼻涕还是眼泪。   “酸菜,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赶紧抱住她,哄哄她,“不苦不苦,咱们不苦,咱们不是还有这么大的家业吗……” 第127章 报复   远处的马车放下了车帘, 掩盖住这一出闹剧。祁夙凛收回目光,面色沉冷如冰,“岚三, 回去吧。”   “不去沈府了吗?”   “不去了。”他微微靠着马车, 回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若有所思, “岚三, 你觉不觉得苏绪特别像一个人?”   “像谁?”   祁夙凛笑了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忽然就冷了下来,“但愿不是我猜的那样。”   马车掉转车头,原路返回。   那天的事过去之后, 沈郁也没受什么影响, 就是晚上经常有人来砸她家的门泄愤,引得她经常做噩梦, 醒来之后甚至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一连好几天都没睡好。   水利工程之事已经全盘启动,以杜明深为首的众人开始推行建造,按理来说沈郁也是要跟着去的, 因着她最近状态不好, 皇奶奶也不许她去,这事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沈郁难得休息了一天, 酸菜也调查完了谣言之事,果真不出所料,是从傅雅儿那里传出来,凭她一个人也不敢如此,想必在她背后撑腰之人, 就是曹灵之。   酸菜气得在府里破口大骂,扬言要带人抓她进官府,来个当面对质。沈郁倒是冷静得很,傅雅儿说的那些事其实也没有错,只是被夸大了而已,即便是真的见了官府,也不见得能洗清,只怕还会越洗越黑。   她拿着手中的笔,勾画出“流言”二字,那不慌不忙的模样可急坏了酸菜,难道就这样吃了哑巴亏?沈郁落下最后一笔,拿起来轻轻一吹,“只有流言,才能打败流言。”   她当初操控流言的时候,傅雅儿只怕还在自家后院里跟人玩过家家呢。   沈郁说完,就转身嘱咐了吴主事几件事,酸菜起初还不知道是什么,过了几天就看到一房穷亲戚登了傅家的门,说来要女儿。   细听之下才知道,傅雅儿原是穷亲戚家的女儿,因为没钱供养,所以收养在傅侍郎膝下。原定十六岁就回原来的母亲那儿,因着傅雅儿嫌贫爱富,愣是不愿意回去,傅家人对她也有了感情,就给了些钱财想买断。   本来穷亲戚也是同意了的,后来又突然反悔,说傅雅儿有富贵命,将来可能会嫁给太子,所以说什么都要把女儿要回来。   两家人吵得不可开交,又扯出傅家毒害老爷子、独吞家产的事,而后更是把傅家的老底都给掀翻了,也不管是否撕破老脸,一心就想要回自己的女儿。   傅侍郎险些被当场气晕,愣是把傅雅儿拽出来,让她跟他们走,傅雅儿是抵死不从,嗓子都给哭破了,愣是抱着傅侍郎的腿不撒手。   这一抱,又抱出了事。   周围人都说她与养父关系过于亲密,以前还不觉得,现在知道她并非傅侍郎亲女之后,更觉他们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难不成傅侍郎养她,真的有别的心思在里边?   当即就有人骂他“狗官”“人面兽心”。   傅侍郎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坐上了侍郎之位,怎么能为了这样的事动摇自己的仕途?眼看着周围的流言越来越盛,他为了自保,只能命人把傅雅儿捆起来,让她跟自己亲娘走。   傅雅儿又哭又喊,丢尽了颜面,最后还是无法扭转局势,一时间气急攻心,直接气晕了过去。   沈郁就在对面的茶楼坐着,看了一下午的戏,这可比听音楼里“咿咿呀呀”的声音好听多了。酸菜听着外头的风向,心里可劲儿佩服了,“小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喝着热茶,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眯着眼睛道:“我只是让人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了而已,只不过夸张了一些……”   而流言,永远不会在乎它是否夸张。 第128章 揭露   祁夙凛回到府中, 便差人下去查一件事情,岚三跟在他身后,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太子怀疑苏绪?”   太子爷微微点头, “你可还记得那日我入宫之后,跟你说的那件事吗?我进父皇的宣事殿之时, 正好碰到凤千瑜从里面出来, 我观察到他左脚虚浮,像是左边肩膀受了伤,然后就看到父皇关上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把断剑。”   “应该是九千岁刚完成了任务回来。”   “他杀的那人,我猜是先前刺杀父皇未遂, 伤了凤千瑜, 最后还逃脱的那人。”祁夙凛回过头,目光微微沉下, “他的武功深不可测, 若我没有猜错,那人应当也是秋罗门之人,断剑如断命, 是秋罗门的规矩, 所以凤千瑜才会呈上断剑。”   岚三记得那人,几乎是瞬间就到了皇上面前, 若非九千岁在旁边,只怕他真的会得逞。而且看他武功,应该在九千岁之上,若不是禁卫军来得及时,只怕九千岁也阻止不了他。   “他既然是秋罗门的人, 为何要刺杀皇上?”   祁夙凛缓缓摇头,他并未想清楚当中的因果,他只想到:“凤千瑜也是秋罗门的人,秋罗门互相之间都知道彼此的脸,可是那日凤千瑜带了面具,那人蒙了脸,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那九千岁是如何找到他的?”   这完全是大海捞针。   “我猜不是找到,而是等到。”太子爷心里已经猜得七七八八,只是还需要时间去证实,“他只需要拿下他的面具,那人便会认出他是同门,必然会上门一探虚实。这个时候,就是凤千瑜就杀他最好的机会,不管他们之间有何恩怨,势必会一较高下……”   岚三仍然无法理解,“九千岁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他不仅暴露了身份,还引来了杀身之祸,况且他之前是不敌那人的。”   祁夙凛笑了笑,那笑意却有些冷,“你觉得我父皇是什么样的人?”   岚三紧张了起来,“属下不敢评判。”   “这又没外人,你跟我说说不碍事。”   岚三左顾右盼,后院确实没什么人,这才小声道:“皇上是个猜忌心特别重的人。”   “你只说对了一半,他不仅猜忌心极重,他还特别喜欢控权。你看我便知道,我做了这么多年太子,拿到实权的少之又少,最后事情办完之后父皇都会收回去,还美名其曰让我多历练历练。”   他笑,“所以我一直都不太亲近他,总觉得他爱自己胜过我这个儿子,包括我母后也是,他们都是同一种人,天生的控权者,若是有一天我威胁到他们的位置,他们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   岚三惊呼:“太子慎言!”   “你怕什么?”太子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况且还是这天下的主。若有朝一日我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也会像他一样控权,也会像他一样去猜忌人心。像凤千瑜这样的人,不管有多得宠,可本质上只是父皇手里的一把剑,哪里需要他,他就往哪里指,即便断了也没关系,还可以换一把……”   “爷的意思是,皇上让他这样做的?”   “当然,只要刺杀之人活着一天,父皇便不安一天,所以他当然巴不得凤千瑜去杀了他,越早越好,不惜一切代价。”   岚三不仅觉得唏嘘,一直以为九千岁位高权重,惹人羡慕,原来一直都是拿命搏来的,这次是搏赢了,那下一次呢?   吩咐下去查事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据说那天夜里苏府很不平常,似乎是来了不速之客,府里还有轻微的打斗痕迹,第二天苏府闭门一整天,门口有轻微的血迹。   岚三听到这里,可算是听明白了,“爷怀疑苏绪就是……就是宫里那人……”   “今日见他左脚虚浮,似与凤千瑜伤在同一个地方,所以起了疑心。先前还只是怀疑,现在是肯定了。”祁夙凛轻笑了一声,将手负在身后,目光越来越沉,“不仅如此,我怀疑当年驿城替我上战场之人,也是他。”   “爷为何会怀疑是他?”   “因为……”   因为……   祁夙凛停下了脚步,他望着远处的竹林,思绪渐渐走远,让他回忆起了一些封尘已久的记忆,“因为沈郁看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当年她看我的眼神,真诚,赤/裸裸,毫不掩饰……那个时候,她以为我才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谁的身上,想必都不好受吧?岚三有些担忧地望着太子,看着他面无表情,更觉得后怕,“爷,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祁夙凛又笑了起来,是那种笑意不及眼底,目光仍然生冷的那种,周着的气氛都跟着冷冻了下来,“我当然还有机会,没机会的是他凤千瑜,他以为他奋力一搏,可以为他搏来机会,可他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我父皇……”   今日沈郁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爷,那咱们还继续吗?”   “继续。”   岚三有点点担忧,“爷,您说万一要是你跟沈郁最后没成,还反目成仇,那我跟酸菜……”   “你放心吧,只要酸菜心里有你,沈郁不会阻止你们二人,反而还会想办法成全你们。”   岚三一听,顿时欢喜,“谢太子爷!”   他哪是不知道沈郁会成全他们,他是不知道太子爷是否会成全,毕竟今天的谈话,突然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很了解太子,就像不了解皇上一样。如今得了他的承诺,稍微放下心。   毕竟伴君如伴虎,他现在伴的还是小老虎,将来伴的可就是吃人的大老虎了。   ——   傅雅儿出事之后,这俞都的流言就跟着变了,比起沈郁那没有证据的流言,傅雅儿这铁证如山的流言更有真实性,而且她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出大戏,每天打开门都有新的八卦听。   据说她那天被送走之后,心不甘情不愿,没多久就传出她掌掴亲妹,棒打亲弟,活活气晕了亲娘,最后被她亲爹一耳光收拾了一顿的事。后来又听说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偷跑回来,在傅家门前哭哭啼啼的,求傅家夫人救她,夫人怕她坏了傅侍郎清誉,愣是让人把她绑着送过去。   这一来二往,闹了三回,一次比一次难看,最后一次还把她在傅家的奶奶给惊动了。那奶奶向来疼傅雅儿,险些哭瞎了眼睛,一边心疼傅雅儿,想让她回来,一边痛骂那些嚼舌根的人,最后气到眼前发黑,当场中风倒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若说傅侍郎对傅雅儿还有一丝愧疚之心,也因着自己母亲的中风,彻底烟消云散,他恨透了傅雅儿的胡搅蛮缠和不懂事,最后痛下决心一纸断绝书,彻底断绝了与傅雅儿的情分,还当众警告她不准再靠近傅家,若是发现一次,就将她扭送官府,状告她害老太太中风之事。   傅雅儿是彻底回不去了,她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往上爬,结果却把自己给摔了下来。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直哭闹不止,自已亲娘家的人也不待见她,哭得烦了便会动手打她,打完之后又哄着她,让她不要记恨,将来做了太子妃,不要忘了自己的亲娘。   她捂着脸,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把我的脸都丢尽了,还想让我做太子妃?你们真以为太子妃那么好当的吗?”   她的亲爹当即就沉了脸,撸起袖子又要打她,“你还敢瞒着我们!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宫里人都跟我们说了,太子爷喜欢你得紧,不日就会抬你进府,让你安心等着,先做个侧妃,将来再抬了你家里人做大官,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你做太子妃。”   那日宫里人来报信的时候,他们本来也是不信的,后来跟他们说这事皇后也是同意了的,还请傅雅儿入宫陪伴过她。他们差人下去打听,果真有这事,既得了太子喜欢,还得了皇后喜欢,那成为太子妃的事还能有假?   “就是,宫里人说的话还能有假?他们说了,我们才是你亲爹亲娘,要抬也该是抬我们,哪能抬傅家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给我安心等着,别这么不懂事,等你亲爹发达了,总比你那养父发达了要强吧?我告诉你,休想胳膊肘往外拐,只要老娘活着一天,你就死了回傅家的心吧……”   傅雅儿越听越觉得,自己的亲爹亲娘都是个蠢的,再怎么没见过世面,也不至于这种鬼话都信吧?她捂住脸,又暗自哭了一阵,也想到了是谁在背后算计自己,等夜里其他人都入睡了,她又偷偷爬起来跑回了俞都。   她没有回傅家,而是去了曹国公府,此时天色快亮,已经有行人出门,她只能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起来,等着曹灵之出门。   曹灵之刚看到她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赶紧拉着她到角落里,看着她浑身都是伤,就跟乞丐一样,“你,你没事吧?”   傅雅儿当场就哭了起来,跪在她脚下,哭哭啼啼着道:“灵之姐姐,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这事一定是沈郁干的!她竟然假冒宫里人,蛊惑我爹娘,害我落得如此地步……”   曹灵之也没有想到,之前还甚嚣尘上的流言,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沈郁转移了,还有青年才俊的苏绪上门提亲,仿佛没有折损她分毫,着实觉得气人。   “灵之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啊,她把我害得这么惨,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报复回来……”   她的话让曹灵之生了心思,她确实也觉得沈郁还没受到惩罚,那件事仍然梗在她心间,成了一根血淋淋的刺。她低头看着傅雅儿豁出一切的模样,眉目间尽是恨意,她突然有了新的想法,“雅儿,只要能报复她,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   傅雅儿用力点头,牙根都咬紧了,面上是藏都藏不住的愤怒,“是!” 第129章 隐患   沈郁晚上睡觉又做了噩梦, 这一次的感觉更清晰,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坐在她的床边,身子猛地往下一沉, 她在梦里用力咬了自己的舌头, 逼迫自己醒过来,混沌之间, 她环顾四周, 房间里分明空无一人。   困意袭来,她站立不稳,又倒在了床上。她又清晰地感觉到有人托住了她的腰,坐在她床边,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啊——!”   沈郁被酸菜的尖叫声彻底吓醒了, 她醒来浑身冒着大汗, 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   酸菜推门跑进来, 慌慌张张点亮了屋中的蜡烛, 神经兮兮地到处寻找,“小姐,刚刚我起夜, 好像……好像看到一个人影在你床边……”   沈郁瞬间面色顿失, 看来那并非是她的错觉,“你看清了吗?”   酸菜用力摇头, 也是被吓惨了,缩着身子,“小姐,不会是、不会是什么脏东西吧?咱、咱们府上怎么遭这种东西了,小姐, 咱们要不要找个大师来看看?”   她的话听得沈郁毛骨悚然,梦中那股压迫感又袭上心头,压得她呼吸困难。她抬起大汗淋漓的脸,嘴唇苍白如纸,“酸菜,去找吴主事,让他加强夜里巡逻,一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   酸菜举着烛火,哆哆嗦嗦着环顾四周,“小姐,你说会不会是那种东西?”   “我不怕那种东西。”沈郁很认真地看着她,声音在昏暗中有些暗哑:“我怕的,是人。”   酸菜似懂非懂地端着烛火离开,风一吹,烛火灭了,吓得她又尖叫了起来。沈郁揉着生疼的脑门,后半夜别说入睡了,想安静一会儿都难。   第二天去工部,沈郁又让车夫绕了一截,从隔壁苏府门前经过,还特意让马车慢一些,她躲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偷偷观察外边的情况。   酸菜打着哈欠,猫了她一眼,“小姐,你天天在这看,到底在看什么呢……”   沈郁没理她,看着苏府依旧大门紧闭,门口连个侍卫都没有,她拿不准他到底是不在苏府,还是说他彻底自暴自弃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若是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还有人谁来替他爱惜……   她叹了一口气,放下了车帘。她又想起那日他钻进马车里,二话不说就塞给她五盒人参,每次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在她身边,现在他需要帮助了,而自己,又在哪?   酸菜似乎是悟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小姐,既然你这么担心苏大人,何不进去看看?哪怕是关心两句,都是好的,这样苏大人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沈郁摇了摇头,又打开了自己的扇子,“风流成性”四个字已经有些淡墨了,她沉默的模样与之格格不入,似乎再也回不到当年。   “小姐,起风了。”   周边的树木都开始枯黄,掉落一地的枯叶,风一吹,只留下赤/裸裸的枝丫。   马车缓缓前行,刚走到金品阁,突然一阵颠簸,险些侧翻,车轮子不堪重负,掉了一个。沈郁撞到了额头,有些惊魂未定,还从来没遇到这么突然的情况。   酸菜扶着她爬出马车,一看到周围一群俞都子弟,中间站着曹行止和陈斌,突然之间就明白了,这是要强行留人呢。   沈郁也没落下阵仗,抬手行礼,“国公家的大公子,幸会幸会。”   曹行止笑了一下,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仰着下巴看她的模样分明是看不上她,“哟,这不是咱们的沈大人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咱们楼上喝一杯?”   这鸿门宴,沈郁本来也没必要怕,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拒了,“不了,工部还有急事要处理,就不打扰各位公子雅兴了。”   旁边的陈斌就等着她这句话,“沈大人,我也是工部当差,算起来还比你大一职,你说,我怎么不知道工部这么忙啊?还是说沈大人不愿给曹大公子薄面,故意推脱。”   沈郁拢着袖子,笑嘻嘻地等着他说完,然后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陈侍郎不知道吗?”   陈斌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知道什么?”   “陈侍郎真的不知道吗?”她睁大着眼睛,那模样要多吃惊,有多吃惊,“那日皇上秘密召见我等,安排事宜,六部皆在,章大人因为身体不适就派了我去旁听,听完再回去转述……陈侍郎真不知道?可陈侍郎应该知道呀……”   召见那事陈斌是知道的,因为只召见了朝中重臣和六部尚书,所以他并未多想,现在听了她的话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有关他撤职一事?他立马紧张了起来,“我该知道什么?”   “哟,看来章大人没告诉陈侍郎。”沈郁说到这里还叹了口气,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既然章大人没说,那这事我就更不该说了,陈侍郎还是等着章大人怎么告诉你吧……”   她这话越说越玄乎,陈斌不能不往自己身上想,再联系上她与严树等人交好,完全将自己排除在外,想必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会不会皇上和章大人早就想免他的职了?沈郁或许只是一个契机?他越想越慌,那头沈郁已经拱手告辞了,潇洒离去,他紧张地望着曹行止,“曹大公子,您可一定要帮我……”   曹行止望着沈郁离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探究些什么,“陈斌,你不觉得她像是在诈你吗?皇上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事,如此兴师动众?我觉得你既然想留在工部,对沈郁这人,不得不处理……”   陈斌听进了他的话,“我该怎么做?”   曹行止阴冷地笑了起来,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拉拢她,如若不行,就除了她。”   陈斌有些慌张,“她、她可是……”   曹行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轻声在他耳边道:“皇太后,气数将尽了……陈斌,你还在怕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第130章 驱鬼   隔天沈郁在府中休息, 正看着书,没看多久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嘈杂。她伸头一看,看到酸菜竟然真请了一个大师, 正在院子里看风水。   “酸菜, 你干什么?”   “小姐,我请了大师来帮咱们看看。你进去看你的书, 这事交给我, 你别管……”酸菜说着说着,就把她塞回去,关上了书房的窗户。   沈郁听着外边一阵敲打,装得有模有样,还隐隐传来念咒的声音, 又是点火, 又是喷水,最后还杀了一只公鸡, 弄得院子里到处都是血。   大师走后, 沈郁实在是没忍住,拉着酸菜的手说:“以后别搞这些东西了,吵闹得很。”   “奴婢也是为了小姐能睡好觉啊。”酸菜委屈地鼓着腮帮子, 眉头都拧了起来, “昨天我真看到黑影了,小姐, 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就信我一次嘛……”   沈郁听得脑门有些生疼,算了算了,她说有就有吧, “那赶紧让人把院子里收拾一下,这血怎么弄得到处都是。”   “小姐,大师说了,至少要十二个时辰以后才能动祭坛,否则就会功亏一篑的。”   沈郁瞪着酸菜,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院子,那堆起的祭坛正对着她的房门,这晚上如何睡得着?   果不其然,晚上睡觉的时候又做了噩梦,这一次更真实,她清晰得感觉到有人坐在她床边,似乎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寻思着怎么切下她的脑袋比较好,冰冷的手指碰到她的脖子,她一下子就吓醒了。   酸菜得知她又做了噩梦,觉得肯定是作法没到位,还要再去请一位大师。新来的大师也是一阵敲敲打打,在府里贴满了符咒,最后还杀了一只黑狗,把血满院子地撒。   沈郁扶墙,看着更加狼藉的院子,默默坐上马车去了工部,眼不见为净。最近一睁眼就是鸡血狗血的,她看得眼睛都有些花了,脑门疼。   大师连续来作法了几天,院子里就跟寺庙一样,又是贴符咒,又是挂铁铃铛。甚至每天还要来几个自荐的捉鬼大师,排着队驱鬼,沈郁看酸菜也折腾得够呛,于是开口:“要不,咱们就算了吧,我看府里也挺干净的……”   酸菜睁着黑呜呜的眼睛,“不行!只要小姐做一天的噩梦,我就要跟这只鬼斗争到底!”   沈郁默默放下了自己的手,虽然她觉得,自己可能比那只“鬼”去得更早。当天夜里,她躺在床上难得没有入睡,想了很多很多的事。冷风忽然袭来,钻进被窝里,有种透心的凉意,她赶紧闭上自己的眼睛,细数着那人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他停在了床边,看了她许久,那种沉甸甸的目光就像鬼压床一样有震慑力。而后他坐了下来,床边明显一沉,他扭头又看了她许久许久,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   沈郁假装熟睡,她其实已经猜到来的人是谁,一点点的动作,一点点的呼吸,都带着他独特的节奏,还有他独有的冷香。   忽然,他抽出了自己的长剑。冰冷的光打在沈郁脸上,睫毛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伸出冰冷的手指,缓缓在她的脖子游走,似乎在找寻一个好的角度,方便他一刀切下,就在他即将拉开衣襟下手的时候,沈郁实在是没控制住叫了一声。   她立马翻身滚到里面,躲过了他的手,坐起身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你你你,你在我房间干嘛?你真想杀我?”   凤千瑜就坐在床边,微微侧着身子,他的目光在黑夜中如星辰一般明亮,紧握着手中的长剑,想看死人一样看着她,“不然呢?”   他是真的想杀了她,每个夜里都是。   她几乎能够想象,每个夜晚他都是如何来到她的床边,抽出他的长剑,然后抚摸着她的脖子,拉开衣襟准备给她一刀的时候,忽然看到她脖子上的红珠子,瞬间清醒过来,离开之后又来,周而复始。   现在的他,是会杀人的恶魔。   他嘴边勾着淡漠的笑,在他的眼里根本找不到一丝温柔,他穿着黑色的衣裳,削薄的侧脸,刻画着黑夜里的妖魔,“你知道我会来?你故意等我,是想要杀我吗?”   沈郁揪紧了脖间的珠子,只要他敢轻举妄动,她立马就把珠子拿出来,“我知道你会来,但我并非是要伤害你,我只是想警告你,我已经知道是你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凤千瑜又笑了起来,他忌惮她手里的珠子,果真没有轻举妄动,“原来是藏在脖子里,我就说,怎么每次想杀你的时候,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啧,若不是这碍事的珠子,我早就切开了你的脖子……”   他说这话的眼神比冰雪还冷,冷进了沈郁的骨子里,她揪紧了手心,虽然不停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并非是真正的凤千瑜,可还是免不了一阵心酸。当初给她珠子保命的人是他,现在想杀了她,嫌珠子碍事的人也是他。   “我们做个交易吧。”沈郁轻轻喘着气,说实话,虽然他变了一个人,可是对着这样一张脸她实在是畏惧不起来,“你不要再来了,我也不会再伤害你,我们以后就做个陌生人,你的秘密我会替你保守一辈子,行吗?”   “沈郁。”他轻轻念叨着她的名,“你知道我为何想要杀你吗?不光光是因为你骗了另一个我,还因为,每一次只要看你,或是听到你的名字,我的心,就会不可抑制地疼。”   沈郁轻颤了一下,心窝子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疼意,她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忍不住伸出了自己的手,哑声道:“对不起,是我骗了他,其实我,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她百口莫辩。   凤千瑜笑了起来,用冰冷的手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微微俯身,直勾勾地看着她,“任何人,都别想伤害我,让我疼的人,都得死……”   沈郁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入了他的魔障,已经晚了,他抓住她的两只手,还腾出一只捏住她的腮帮子,露出阴森森的冷笑。   “我不关心你跟我之间有什么样的故事,也不在乎你我之间有什么情意,你伤害了我,所以我会杀了你。”他的瞳孔中倒映出她苍白的脸,他用力捏住她的脖子,看着她垂死挣扎,那湿漉漉的眼神落在他心上,有些灼热滚烫。   她越来越呼吸不上,意识都开始涣散。   沈郁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还真是应了因果报应,她的报应终究还是来了。她挣扎着抽出了手,在死亡的最后关头,她想的竟然不是再挣扎一下,而是想要在临死前最后摸摸他的脸。   这个为了她暴露自己身份的男人,甘愿为她收起一切罪孽的男人,是她在最后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跌进了地狱,化身成了地狱里的恶魔来找她索命,不怪他,不怪他,怪她自己,怪她自己选择了放弃……   她终于摸到了他的脸,不再是隔着冰冷的面具,她忍不住落下了滚烫的眼泪,就落在他的手背上。   凤千瑜的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并没有报复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虚的疼。他看着她潮湿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松开了自己的手,看着她大口喘气的时候,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他为何,不杀了她?   沈郁抚摸着脖子,咳嗽了起来,她坐直身子,望着茫然的凤千瑜,眼睛里也有些诧异,“你,你为什么……”   更为诧异的是凤千瑜,他面前的这个女人看着娇弱,可她骨子里并不怕他,她的眼睛里没有对他的畏惧,反而藏着些许温柔。她脱险之后的第一件事,也并非是拿出她的血玉珠子对付他,而是用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自己,望得他心窝有些刺疼。   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凤千瑜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你为何不怕我?你为何,不拿出珠子让我清醒过来?”   “他……”沈郁有些沉默,她瘦弱的肩膀之下,藏着属于她的坚持,“他若是清醒过来,只怕会愧疚难当吧……”   她说的是“他”,而并非是他。他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顶着同一张脸,可她还是清醒地将他分成了两个人。   凤千瑜赤红的眼睛里微微闪烁着异样的情绪,他忍不住朝着她靠近,闻到她身上与自己一样的冷香,情绪微微开始失控,连呼吸都重了起来,“我和他,你更喜欢谁?”   沈郁往后缩了一下,咽了下口水,“其实你就是他,他只是生病了,所以你,是不该存在的……”   所以你,是不存在的。   他赤红的瞳孔微微闪烁了一下,胸腔有种要裂开的闷痛,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她身上的冷香一直往他鼻子里钻,他有些失控,俯身狠狠咬了一下她的唇,冷声道:“我不存在,那现在的我是谁?”   沈郁捂住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她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想拿出脖子里的珠子,可凤千瑜却完全不怕,他直接闭上了眼睛,又捏住她的腮帮子,冷笑道:“你真当我蠢?”   她拿出了珠子,可脑子里却一片混沌,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凤千瑜入魔了,只有看到这个珠子才会清醒,可若是他不看呢?   他给了她最直接的答案,他伸手扯下头上的发带,绑住了她的手,俯身吻住她的唇,将她想要求救的声音通通吞进肚子里。   “他还没有碰过你吧?” 第131章 凶狠   她的身上, 有让他迷恋的温暖,令人流连忘返。他低头吻着她的唇,越发着迷, 情不自禁步步加深。他能感觉到她轻微的抗拒, 还有她内心的矛盾与挣扎,自己于她而言, 到底是什么?   凤千瑜的呼吸微微重了一些, 他用发带将她的手捆在身后,她再也不能用那珠子来威胁他。他低头看着她湿润的双眼,拇指用力摩挲着她殷红的嘴唇,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他还没有碰过你吧?”   沈郁睁大了眼睛, 身子有些细细发抖, 尽管她知道这个人也是凤千瑜,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后退, “凤千瑜, 你松手……”   他轻笑了一声,摩挲着她的脖颈,在黑夜里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声音如冰一般寒冷:“更喜欢那个懦夫是吗?连自己喜欢的人, 都没有办法去争取,这样软弱的他, 根本也不配得到爱情……”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在她唇间落下细细的吻,指尖带着沁入骨头的冰冷,“换做是我,我会像那个老头说的那样, 让我动心的人,我会让她死,因为她总有一天会伤害到我,或者成为我的软肋,这些我都不需要……”   她紧咬着牙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他不是你,他跟你不一样。”   “你觉得我们不一样?”凤千瑜笑了,语调里带着嘲讽,他捏着她纤细的脖子,轻咬着她的耳垂,“可我跟他就是同一个人啊,我是他心里滋生的魔,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他本来,就是这么残忍的人,只不过他藏得更好,没有叫你发现罢了……”   沈郁用力摇头,生怕他没看见,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哑声道:“他跟你不一样,他有同情心,他杀人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杀人,如果不是因为背负着使命,他还会用他手中的剑救人……”   凤千瑜的神色微微沉了下来,他转动着猩红的眼珠子,伸出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越来越用力,“你觉得他是好人?”   沈郁毫不犹豫地点头,她的眼睛在黑夜里太过明亮,灼灼生辉,“他不能选择他的出生,有时候或许会身不由己,但是有选择的情况下,他一定是选择救人,而不是杀人。”   她的话让凤千瑜心烦意乱,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堵住她的声音,柔软的触感让他一再沉沦,她湿漉漉的眼神更是点燃他的火焰。   他将她压在床上,咬着她的唇,目光像狼一样死死地盯着她,“我得杀了你,因为你会成为我的软肋,你会成为绊住我的石头……”   沈郁被他吻得神志不清,她仰头望着他,大口喘着气,胸口跳得像是要炸开,“可人活在世上,不就是要有血有肉,有软肋吗……”   否则,还算是人吗?   她的话让凤千瑜彻底僵住了,他掐住她脖子的手怎么也用不了力,他发现自己很容易就被她的情绪所影响,被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很轻易就将心融化得一塌糊涂。   她不能,再这样影响着他。   他俯身用力咬住她的唇,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他想过就这样将她掐死。可是他一吻上她的唇,就像药瘾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想要更多,忍不住想探索得更深。   可是他的迷乱并没有感染到她,她躺在他身下轻轻颤抖着,原本柔软的身子也慢慢变得冰冷,轻咬着嘴唇,睫毛用力颤抖着,声音如扶风弱柳:“凤千瑜,你放开我……”   她害怕到声音都在颤抖。   脑中忽然混沌了起来,疼痛在脑中炸开,他慢慢失去了意识,再次回魂的时候,他僵住了身体,看着她湿润的双眼,眼中的红色渐渐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心疼。   沈郁还不知道他已经回神了,她的手被绑得没了知觉,就像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委屈涌上心头,眼泪突然就往下掉,“他才不会这样对我,他才不会把我的手绑起来,凤千瑜,你把我放开……”   她哭得眼眶通红,他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心疼地亲吻着她红肿的眼睛,他俯身去解开她身后的发带,因为隔得太近,她身体上轻微的起伏都变得异常清晰。   他别开了脸,克制住心头的悸动,撑在她耳边,单手去解她身后系紧的发带。   沈郁以为他要脱自己的衣服,吓得她抬头去撞他的额头,没撞到,反而撞进了他的怀里。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的身子又香又软,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她倒入床上,忍不住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着她了,想得骨头都疼,想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那段时间新伤叠着旧伤,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他就想着,想再见她一面。   可是他的身体里住着恶魔,每当他掐住她的脖子,举着刀,在她床边清醒过来的时候,他都会狠狠给自己一巴掌。回去之后他也想了很多办法来阻止他,每当他出现一次,他就在手臂上狠狠划上一刀,每一刀都深可入骨。   凤千瑜心窝都在发疼,他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触碰到她,他竟是有些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柔软,忍不住入了魔障,捧住她的后脑勺,用力亲吻着她红肿的嘴唇。   这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温柔。   沈郁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抬头在他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柔情,猩红色也逐渐在他瞳孔中褪去,他将她抱得那么用力,就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久违的悸动渐渐占据了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也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可是她一句话也不敢问,生怕一出声,就会打破现在的柔情。她没想到有一天,两人只有靠着互相隐瞒,才能维持这短暂的温情。   凤千瑜念念不舍地松开她的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他知道,只要他一旦承认自己恢复了神智,连这表面的假象都会失去。   所以他只能继续伪装下去,他故作凶狠地咬了一下她的唇,怕咬疼了,也没太敢用力,然后冷冰冰着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来杀你。”   他伸手解开了绑住她双手的发带,起身从床上下去,连头都没敢回。他离开的时候有些迟疑,微微侧了一下头,露出削薄的侧脸,他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带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她的房间里。   沈郁揉着疼痛的手腕,忽然笑了起来,顶着通红的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第132章 翻越   如果有些感情, 注定见不得光。   她或许,会尝试着去接受。   沈郁伫立在宣事殿殿前,等待着皇上的召见, 她其实也没有把握去说服皇上, 但还是想要为这段感情做最后的争取。   在宣事殿里,祁夙凛正站在台阶底下, 呈上自己的调查结果, “这是儿臣调查的案宗,最近十大高手又死了一个,死因与之前两人一样,儿臣怀疑那日刺杀父皇的凶手,其实还没有死……”   皇上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仍旧翻看着手中卷宗, “都查清楚了吗?”   “都查清楚了,皆是死于古怪的邪功, 胸口正中穿心一掌, 与九千岁胸口那掌出自同一人,所以儿臣怀疑,九千岁并未将他斩首。”   那日凤千瑜奉上断剑之时, 皇上并非没有怀疑过他, 只是他觉得凤千瑜没有理由撒谎,可事情若真如太子所言, 他还该不该继续相信凤千瑜?   看到皇上陷入沉默,祁夙凛又适时添了一句:“那人武功高强,不可不妨,上次他刺杀父皇未遂,肯定会伺机而动, 九千岁又受了重伤,恐不能随时护驾,父皇千万要小心。”   皇上微微蹙眉,也是想到这一层威胁,心绪都开始有些不宁。他其实并不在乎凤千瑜有没有受伤,也不在乎他是否说了谎,他在乎的,是外界对他有没有威胁。   他沉思了许久,吩咐到:“既然九千岁受了重伤,就让他把监国寮的权力暂时移交,还有禁卫军的调配权,也先收回来。”   祁夙凛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嘴角微微勾起,“是,父皇。”   “一定要加强宫中防护,刺客再次现身的消息,尽快传达到各宫,让各宫戒备。还有……”皇上微微回头,露出冷酷无情的目光,“凛儿,你带着断剑去找九千岁,替朕问他,刺客的尸体埋在哪,好好查一查……”   “是,儿臣这就去。”   他拂袍转身的一瞬间,面色便沉了下来,嘴角微微勾起冷漠的笑,一半明媚,一半阴沉,就连晃动的衣摆都带着凛冽的弧度。   他转身撞上了守在门口的沈郁,她似乎是心里揣着事,眉头都没松开,看到他的时候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太子爷……怎么在里面?”   祁夙凛站定,他把情绪都藏在眼皮底下,收敛得很好,“我过段时间便要出发去剿匪了,等我凯旋归来,便会向父皇求一道旨意。”   沈郁目光微微闪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太子想求什么?”   “求你。”祁夙凛毫不掩饰,他负手站在她跟前,微微俯身,“父皇已经答应我了,等我得胜回来,便会允我一个赏赐。我会请求他替我们赐婚……”   沈郁立马就打断了他的话,“太子爷,有些事是你强求不来的,只要我不同意,皇奶奶也不会同意……”   他冷笑,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是她还不知道你和九千岁之间有那么多事,她若是知道了,我敢保证,她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沈郁不禁后退了一步,浑身如坠冰窖,“你都知道些什么?”   “全部。”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冷,“你与他在驿城的事,与九千岁的事,与苏绪的事,我通通都知道……皇奶奶应该都不知道吧?”   她没想到,九千岁连苏绪的事也知道。喉咙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她原本想着即便这段感情见不得光,只要说服皇上不去阻止,她还是可以与他偷偷在一起。可是太子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随时都会捅出来。   沈郁手脚都有些发麻,在寒冷的风中渐渐失去知觉,“你到底想做什么?”   祁夙凛转头望着一排排的台阶,万千红墙入眼,这里是皇宫里最高高在上的地方,“沈郁,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想要的,谁也勉强不了我,我想要的,谁也阻止不了……”   她握紧了手,忍不住想给他一巴掌,可到底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太子爷,这世间最难操控的便是人心,当年你不喜欢我,所以不管我做什么没能撼动你的心,如今反之亦然。”   “是吗?”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没有回头,背对着她的身影仿佛他才是这天下的主宰,轻声呢喃道:“那又如何?反正你也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我,你喜欢的那人,他什么也给不了你,连承诺都无法给你……”   沈郁心中钝痛,忍不住辩驳:“他能给我的,他都会给我。”   祁夙凛又笑了起来,“是啊,他连命都愿意给你,可你愿意把你的命给他吗?”他转过身嘲讽地看着她,目光冰凉,“其实说起来,你的心比谁都冷,看似多情,其实你才是最无情的那人。”   沈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她确实有太多的顾虑,这段感情里反而是凤千瑜在不顾一切,她现在连走进宣事殿,与皇上严明自己想法的勇气都快没了。   太子爷又冷笑了起来,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凤千瑜。他走了两步,以为不会再听到她的回答了,身后却传来了她的声音:“太子爷,如果是他,我愿意。”   太子爷,如果是你,我愿意……   我不愿。   祁夙凛停了下来,停在台阶之上,他望着红砖绿瓦,一堵堵的围墙,挡住一层又一层的风景,在里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旁边是什么模样。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仿佛置身在层层红墙之下的人就是他,这一次,他笑的是他自己。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开始。   无论他当初的回答是“愿”或者“不愿”,其实她的心至始至终都不属于自己。   他以为的喜欢,只是一场虚假的海市蜃楼,从一开始就是虚伪的谎言,一戳就破。   袁公公从宣事殿里出来,看到沈郁还站着,“沈大人?您不是找皇上有事吗?”   沈郁回神,义无反顾地转身进入宣事殿。殿里除了皇上,并无他人,她直接俯身跪在青石地板之上,严明她的来意:“皇上,臣不喜欢太子,请求皇上无论因为什么,都不要将我赐婚于他。”   皇上停下了手中的笔,声音低沉:“你以前不是喜欢太子吗?”   她重重将头磕在地板上,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也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番话千万要起作用,“我喜欢的人,至始至终只有凤千瑜一人,曾经我错把太子当成救我的人,萌生了不该有的情意,如今心有愧疚,自责万分。”   皇上抬眼望着她,“可是朕已经答应太子了,只要他得胜归来,朕便允他一件事,朕不能言而无信。”   她深深闭上眼睛,将头磕在地板上,“臣恳请皇上,在太子回来之前,将我赐婚于大理寺卿,苏绪。”   大殿之上忽然就没了声音,每一刻都变得十分难熬,皇上提着手中的笔,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朕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   “臣想明白了,与其拒绝九千岁,让他伤心万分,一心求死,还不如成全他,这样他才能更好地为皇上做事。”她抬起头来直视着皇上,挺直了身板,其实她藏在衣袖底下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而臣,也会替皇上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与九千岁一起守护皇上的江山……”   皇上没有坑声,沈郁猜不透他的想法,手心都在微微出汗,紧张地抓住衣袖。   这话若是放在太子进来之前,没准皇上还真就答应了。可是太子说了那一番话之后,他的心里,已经有些怀疑凤千瑜了。   若是为他们二人赐婚,他们将来强强联手,一旦生出叛心,那将是后患无穷。   皇上沉默得太久了,久到沈郁察觉到一丝不安,她连忙又道:“臣都想明白了,不一定非要九千岁退出秋罗门,他仍然可以为皇上效力,臣也可以,为皇上效力……”   “如若朕,派给他危险的任务呢?”   沈郁的心肝都在颤抖,她强忍着不适,回应了此事,“臣会协同他一起完成……”   皇上不相信她,也不相信凤千瑜,他手里的刀一旦有了情绪,那就不是一把趁手的刀了。他垂下眼眸,继续提笔批阅,“你是昭奉公主的遗孤,朕不忍心将你置于险境,九千岁之事,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退下继续想吧……”   沈郁急了,“皇上……”   “退下。”皇上加重了声音,明显是有些不悦了。   她即便再不愿意退下,也不得不退下。离开宣事殿之后,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望着眼前的红砖绿瓦,层层叠叠,好像怎么也逃脱不了。   这件事就仿佛是横跨在她面前的一座山,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才能翻越过去,也可能一辈子都过不去,因为它无路可寻。   沈郁离开之后,袁公公整理着衣襟,吩咐门口的护卫:“皇上让沈大人冷静几天,这几天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必再通报了。”   “是。”侍卫齐声应下。   等袁公公走后,有个侍卫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人:“方才九千岁来这里的事,咱们真的不跟皇上他们说吗?”   旁边的侍卫狠狠瞪了他一眼,等袁公公完全进去了,才低声道:“你没看到刚才九千岁的眼神吗?他让咱们不要说,那咱们就不能说,就当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听明白了没有?”   “可是……”   “可是什么?皇上可怕,还是九千岁可怕?真是个猪脑子,这都想不明白,得罪了九千岁,你连怎么死都不知道。知道了吗?”   “是是是,知道了……” 第133章 陈斌死了   沈郁从宣事殿出来, 匆匆离宫。在回府的路上她都还在想着怎么说服皇上,还在猜测他的顾虑是什么,又该如何去化解, 想到最后顿感自己入了魔障, 恍然回神。   皇上疑心极重,是否因为自己太过急切, 反而让他感觉到迟疑?那接下来, 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她的精神又有些恍惚,马车颠簸了一下,停在空无人烟的小巷当中,她掀开车帘,正想问车夫发生什么事了, 那车夫忽然回头用帕子捂住她的嘴, 她在挣扎之中打掉了他的帽子,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车夫被人换了!   她拼命挣扎着, 回想是谁要害自己, 他们一定是早就想下手了,所以故意挑了她没带酸菜的时候,将她的车夫给换了……   鼻子吸入迷药, 渐渐失去了意识,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背了起来,然后拐进了一个狭小的房间里, 一步步踏着台阶上楼。再往后,天旋地转,她就真的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她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无法动弹,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听到了一丁点的声音。随后听到有人在争吵、辱骂,她感觉那两个声音都很熟悉,可一时间想不起来。   再然后,周围重新归于寂静。   沈郁忽然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味,也正是这股香味让她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猛地坐起来,头痛欲裂,手上黏糊糊的一片血红,视线有些模糊,她勉强站了起来,踢到了一个人,低头一看,瞬间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陈斌死了,就死在她的脚下。   他的胸膛上正中了一刀,鲜血正缓慢地流出来,染红了她的鞋子。沈郁震惊地后退了半步,脚步都开始发软,她转头看着手中的匕首,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   在她昏睡的时候,争吵不休的那两个声音,不正是陈斌和她自己的声音吗?   为什么……会这样?   陈斌死得很恐怖,睁着双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胸前血肉模糊。沈郁退到了床边,止不住干呕,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陷害自己。   外面忽然嘈杂了起来,楼妈妈拍了拍房门,喊着:“沈大人,你们别吵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沈大人?沈大人你听到了吗?”   沈郁的喉咙仿佛被扼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她手指颤抖到握不住匕首,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阵声音。门外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仿佛屏住了呼吸,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用力撞开了门。   众人冲了进来,入眼的是满身是血的沈郁,还有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陈斌。   “天啊!”   “啊!杀人了!”   楼妈妈看到这一幕,当场就吓得晕厥了过去,身后的人将她扶了起来,所有人都看着沈郁,那害怕和质疑的眼神,似乎已经认定了她就是杀人凶手。   沈郁感觉到一阵恐惧和冰凉,但她还算是冷静,强忍着声音的颤抖道:“我没有杀人,你们报官吧,让官府来处理。”   很快就有人跑下去报官了,周围的人都往后退着,都在害怕着她。沈郁也没下楼,她就坐在门口,浑身冰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会儿官差来了之后她该怎么解释。   楼妈妈慢慢恢复了过来,被人扶着坐在楼下大口喘着气,旁边青露陪着她,她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沈大人怎么就想不开啊……再怎么争吵,怎么能杀人呢……”   青露也白着脸,她对沈郁多少都有些感情,“楼妈妈,我相信沈大人。”   “你相信有什么用啊?这么多人看见她上楼跟陈大人争吵,这怎么说得清?”   二楼的沈郁忽然站了起来,她有些听不明白,望着楼下的楼妈妈又问了一遍:“你说,看到我上楼?” 第134章 舆论   “你确定, 那人是我吗?”   沈郁苍白着脸,满手都是鲜血,那模样吓坏了不少人。就连楼妈妈也吓得够呛, 不敢与她直视, “沈大人,您可别问了, 这么多人都看到的事也不是我在胡说, 就算是我认错了人,也不可能认错你的扇子……”   青露握着楼妈妈的手,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抬头望向沈郁,不管她再怎么说服自己, 她看向沈郁的目光还是藏着一丝害怕和怀疑。   就连青露都在怀疑自己, 足以证明她“杀人”之事已经板上钉钉。她蹲在二楼扶住额头,迷药的效力还未完全消失, 她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   官府很快就来人了, 听音楼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在审讯之下,所有人都一口咬定就是沈郁杀了陈斌。众所周知, 她与陈斌一直都不和, 数次争吵,今日一来听音楼便感觉她气势汹汹, 而后就听到她在二楼与陈斌争吵,再然后陈斌就死了。   房间里除了他们二人,没有第三个人。   别说是官府了,就连沈郁自己听了都险些相信,她恍然想到了什么, 转身想返回凶杀案的房间里,却被捕快拦了下来。   “沈大人,您不能进去。”   沈郁抬手指着里面,几乎是很肯定地道:“屋里还有第三个人,是他杀了人然后栽赃给我,他装作是我的声音,我听到了他和陈斌的声音,屋里一定有第三个人……”   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就跟看疯子一样,因为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就连柜子床下都翻了一遍,除了她根本没有其他人。她杀人的事实已经是板上钉钉,大家看她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个杀人凶手。   “沈大人,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沈郁有些站立不稳,残留的迷药又开始袭上脑门,她扶住栏杆,眼前都开始出现重影。她能猜测到是凶手是如何冒充她上楼,然后杀害陈斌,嫁祸给她,可是她猜不到,凶手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如果换做是九千岁,他一定能找出谁是凶手,帮她洗清冤屈。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多,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该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官府顶不住压力,只能将沈郁请到衙门,然后层层上报此事。   酸菜和吴主事得到了消息,立马带着府中侍卫来到衙门里,强行要将沈郁带走。府外百姓围了一层又一层,叫嚣着要让杀人犯偿命,眼看着事情就要越闹越大,能做主的人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宫里的公公,来宣皇太后的懿旨,那旨中并未替沈郁开脱,而是实事求是,要求查清案件的经过,再来定罪。   不知谁吼了一句:“人就是她杀的!我们亲眼所见!还查什么查!”   人群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人证物证俱在!她就是凶手!”   “我可以作证!人是她杀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官府难道要徇私枉法吗?”   酸菜扯着嗓子与人争吵,说她家小姐才不会是凶手,她吼得都要哭出来了,可是她的声音太小,被淹没在人群中,根本就没有人能听见。   官府与百姓几乎要打起来,衙门被嘈杂声淹没,碾碎一地狼藉。就在这时太子爷及时带着岚三来阻止,他也是收到了太后的旨意,从宣事殿出来之后,急忙带着禁卫军赶来。   禁卫军一时间确实压住了□□的百姓,可是武力堵不住悠悠众口,外面的猜疑之声愈演愈烈,口诛笔伐,都说皇家这是要包庇沈郁。   “我家小姐才没有,她才不是……”酸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岚三轻声安慰着她,转头看向沉默的太子爷,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   今日若是带走沈郁,必然会落人口舌。   太子是储君,怎能被人诟病?   其实祁夙凛来之前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太后也只是让他派禁卫军去镇场,并未让他亲自来,可他思前想后,还是来了。   沈郁府中无人,太后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现在自己不站出来,谁还来救她?   祁夙凛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带沈郁走,他让禁卫军开路,自己转身抓住她的手,想要强行将她带出去。   “太子爷……”沈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抬着微红的眼眶望着他,轻声道:“我是清白的。”   祁夙凛并不在乎她是否清白,他一心想要带她出去,根本就没想过这些问题。人不是她杀的,他会想方设法救她,人是她杀的,他会想尽办法替她掩藏。   可是沈郁却仍然不动,她拽着自己的手,仿佛只要走动半步,就坐实了她的罪名,“太子爷,我不能这样离开,至少要等我的罪名洗清。否则百姓会怎么想我,怎么想皇奶奶,怎么想沈家?”   祁夙凛想都没想,就道:“这不重要,你先跟我离开,你现在留下来才是最危险的。”   “我不能走。”沈郁跟他的意见产生了分歧,自然有了抵触之心,“我是清白的,我没有杀人。”   太子爷一心想要救她,甚至不顾自己是否会因为此事被人做文章,可是她却一点都不能理解。他用力抓住她的手,声音也隐隐带了怒气,“沈郁,你不要再跟我倔了!你自己闯下了大祸,还不肯低下头,你这也太倔了!”   沈郁被他的话怔了一下,她更加用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手,自嘲地笑了笑,“在太子爷眼里,已经认定我就是杀人凶手了?”   他想都没想,“是!”   这俞都的权贵,哪个手里没沾染过人命?包括他自己,都多少沾有人血,他并不在乎她是否杀人,他在乎的是如何帮她脱罪。   他一想到岚三回报的消息,说她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人,忍不住咬紧牙根,怒骂道:“你真是个蠢的!就算真是怀恨在心,就不能忍一忍,回头找个没人的地方吗?”   沈郁被他一顿怒骂,当真是从头凉到了脚后跟,除了酸菜,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辩解,没有一个人说相信她,她无形之中已经被所有人都定了罪,没有人在乎她是否杀了人。   衙门已经逐渐失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祁夙凛又抓住她的手,准备跟着禁卫军从偏门离开,沈郁却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   她冷静地看着太子,看着众人,一字一句道:“我没有杀人,我是被人陷害了。”   人群中奇妙地安静了一瞬,又有人冒出来打破了平静:“我们亲眼所见!就是你杀了人!”   “你就是杀人凶手!”   “不要仗着你的身份,就可以为所欲为!”   甚至有人偏激地拿石头砸向她,太子爷立马将她拉开,他解下身上的披风,帮她抵挡众人的攻势,他说了一句“没人在乎真相”,这句话似乎是刺激到了沈郁,她用力一推,将太子推得踉跄。   祁夙凛被禁卫军扶住,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看着沈郁的眼神,心底突然隐隐生出害怕,“你要做什么?”   沈郁很冷静,“没人在乎真相?”   她转头看向情绪激昂的百姓们,声音冰冷,“那你们还在乎什么?你们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只听自己愿意听到的,至于真相如何,你们都不在乎,那你们还在乎什么?”   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   她冷笑了一声,“增加一个饭后谈资?一个群起而攻之的理由?还是一次精彩的听书桥段?人人皆是同仇敌忾,可你们人人皆是凶手。”   安静只不过是一瞬,立马就有人反驳:“你就是想给自己脱罪!你休要辩驳!”   “我从未杀人,我为何要辩驳?”沈郁稳下自己的声音,质问他:“你亲眼看到我杀人了?亲眼看到我捅刀子了?”   “你手中拿着凶器,不是你是谁?”   “刀在我手中,人不一定就是我杀的。可能是他人,也可能是自杀,你怎么就确定是我?”   “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况且陈大人死不瞑目,怎么可能是自杀!”   沈郁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反问:“你确定你看到上楼的人就是我?你看到她的脸了吗?”   “这……”   “肯定是她啊……”   “对,还拿着那把扇子。”   “也不确定,毕竟也没看清。”   人群里的疑惑渐渐浮起,可这些猜测不过是转瞬即逝,最终还是回到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的问题,都咬定了就是沈郁杀的人。   眼看着场面又要失控,太子爷也不打算再等了,他打算强行将沈郁带走。他刚抓住沈郁的手,却听到她冷清干净的声音响起:“我没有杀人,我自愿入狱,接受审判,我相信官府会还我清白。”   祁夙凛愣了一下,吼道:“你疯了!”   他一把将她拽下来,无论她怎么反抗,他都是铁了心要将她带走。她这若是入狱,那可就真的洗不清了,将来她的人生都会带着污点。   百姓们群起激昂,禁卫军拼命拦住他们,场面再度失控,忽然人群里拨出一条道来,原来是大理寺卿带着府里的侍卫来了。   他一身淡青色的衣衫,身子骨单薄,看着有些文弱,可是他的声音却不卑不亢:“沈大人言之有理,大理寺理应接手此案,我会尽快查明真相,捉拿真凶。沈大人,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知道苏绪就是凤千瑜,祁夙凛完全笑不出来,他扭头看着沈郁,眼神都有些闪烁,“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沈郁看都没看他一眼,“我意已决。”   祁夙凛气到胸口闷痛,感觉胸腔都有股血腥味,他用力甩开衣袖,冷冽道:“岚三,走!” 第135章 关禁闭   沈郁自请入狱, 平息了愤怒的人群。   祁夙凛带着禁卫军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从凤千瑜身边走过的时候,停下来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希望苏大人能笑到最后。”   官差们主动疏散人群, 沈郁跟着凤千瑜回大理寺,在路上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他,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天夜里的事。可是他冷着一张脸, 眼神都没偏一下,正义凛然地目视着前方。   沈郁舒了一口气,反而少了些许尴尬。   走到路上不知是谁砸了她一块菜皮,骂她是杀人犯,路边不明真相的小孩子们也跟着喊了起来, 听得她心都凉了一截。   凤千瑜微微蹙眉, 他转头冷冷看了那几个孩子一眼,吓得他们转身就跑。   沈郁抬头看到他, 又想起他以前也经常被人辱骂误解, 担心他又黑化了,忍不住拿自己的事来开解他:“世人总是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只在乎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苏大人莫要跟他们计较。”   原本凤千瑜的脸冷得好好的, 一听到她开解自己,立马就转过了头, 生怕被她看出自己的异样。他整理好情绪,继续带她上路,回到大理寺便将她交给底下的大理寺正郑仲怀审问,自己则前往凶案现场调查。   沈郁还真没什么好说的,她只能将自己被迷晕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包括当中的细节,她也没有落下。至于怀疑的对象,其实沈郁自己也没想明白,杀陈斌,却嫁祸给她,那就应该是她的仇人,会是谁呢?   按理说最有动力的人应该就是傅雅儿,可是她如今已经不是傅家小姐了,应当没有这么大的手笔,要说是曹灵之还有可能,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猛然抬头。   “郑大人,我觉得可以查一下国公府的大公子,曹行止,他与陈斌私交甚好,估摸着知道些什么……”   郑仲怀一五一十地把她的口供写下来,没分析,也没询问,就像是单纯地走个过场。沈郁觉得奇怪,“郑大人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合上口供,淡定地起身扔下一句:“有什么好问的?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凶手肯定是你,苏大人去现场不过是走个流程,想必他心里也早就有数了……”   沈郁瞪着眼睛,“苏大人才不是这种人,他肯定能查出我是无辜的。”   她这话刚一说完,凤千瑜就回来了,他一回来就扎进房间里,陪同他的两位事正大人还在讨论着凶杀现场,都说房间里找不到第三个人,应该基本能给她定罪了。   郑仲怀一脸“我就知道”,剩下的口供都不必问了,他打心眼里就觉得她在撒谎,自然不会相信她的口供。沈郁听完心里又凉了一截,她虽然觉得凤千瑜肯定会还她清白,可是自己都与他断绝来往了,他会不会……   没打算救她了。   审讯室关上了门,四周只有一扇小窗户,在这样昏暗的房间里,顿感压抑,沈郁越发觉得情绪有些失控。她仰头望着上面的窗户,想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从驿城被救的时候,想到狭道被救的时候,想到陈贵妃诬陷她的时候,好像无论她遇到什么样的危险,那个人都会像神祇一样挡在她面前。   可是今天,他都没有为她辩解过一句,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独自离开了。   越是去想这些,情绪越是一发不可收拾。她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感叹安静的环境真的太容易让人失控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又重新打开。刺目的光照入她眼中,她缓了一会儿,才看到是酸菜和吴主事来了。   “苏大人说,你要暂时关在大理寺,听候审判,让我带些你常用的物什过来。”她哭哭啼啼拉着她的手,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她手里塞,声音哽咽,“奴婢怕你睡不好,拿了您的被褥,还有您最喜欢的枕头,换洗的衣服也在里面,还有你最喜欢吃的果子,无聊了还有诗集,你要是缺什么,就差狱卒告诉我,我已经给他们递过赏钱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酸菜怎么还是不知道捡重点来说。沈郁立马将目光转向吴主事,“这段时间府里就劳烦吴叔了,还有工部的事,你替我带一封信给严大人,让他按信上说的做,莫要延误。”   吴主事连连点头,也擦了擦眼泪,“大人放心,老奴一定把事情都安排妥当……”   打通了门外的侍卫,弄来了笔墨纸,沈郁趴在酸菜背上,迅速写下书信,折好放进信封里,嘱咐吴叔一定要亲手交到严树手里。   酸菜念念不舍地跟着吴主事走了,沈郁以为自己还要继续关在审讯室里,或者是关进牢里,结果郑仲怀匆匆赶来,带着她来到了一间偏院。   “你暂时关在这里,门外会有侍卫看守,你休要踏出房门一步,等着审查结果。”   沈郁打开房门一看,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切应有尽有,她以为自己真的是来入狱的,没想到只是单纯地关关禁闭。   她转头看着郑仲怀,看着他脑子不是太聪明的样子,便想从他嘴里套些话:“郑大人,没想到你嘴上说我是凶手,私底下却帮我安排这么好的房间……”   他随即上钩:“这哪是我安排的,这是苏大人安排的,他说你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不能怠慢了你,要我说,就该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能区别对待?”   沈郁心里暗生欢喜,果真是凤千瑜安排的,他果真还记挂着自己。然后她又继续套话:“那一定是苏大人发现了新的证据,可以帮我洗清罪名,所以才会这样安排。”   郑仲怀本来准备走的,一听她这话立马就反驳她:“什么新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在,人铁定就是你杀的,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   原来还是没找到证据,沈郁有些失望,她觉得自己还是失策了,当时出事的时候就应该立马寻找证据,这样也不会太过被动,可惜她当时也被那场面给吓到了,没反应过来。   “沈大人,你也别磨蹭了,赶紧进屋子里关着,我得去跟苏大人办案。”   沈郁还想挣扎一下,“房间里肯定有第三个人,一定是你们没找到,你们多检查一下墙,地板,看看有没有撬动的痕迹……我就算真想杀人,怎么会做的这么明显?郑大人,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郑仲怀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已经认定了她就是凶手,她怎么说都不过是她想脱身的借口,他才不会上当,沈郁这番话算是白说了。 第136章 破解   关了两天的沈郁感觉自己都要被闲疯了, 她没事就趴在窗户口,询问门口的侍卫,侍卫们大多数时候都不搭理她, 有时候被问得烦了, 便会回她一两句。   这件事被外面的人闹得很大,太后和皇上都不便出面, 只能将此事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办案, 刑部核实完人证物证,已经认定了她就是杀人凶手,准备此案写进卷宗,就等着公审结束之后给她定罪。   沈郁还真没想到,刑部就这样草草给她定罪了, 她扒着窗户, 又问:“那苏大人呢?苏大人怎么说?”   “苏大人说证据还不足,暂时给压下了, 但是估摸着也压不了多久……”   问完侍卫之后, 沈郁坐在房间里,感觉天旋地转,她一定是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不可能有人杀了人之后还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直想到夜幕降临,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忽然有东西砸了一下窗户, 沈郁起身去看,看到矮墙上坐着凤千瑜,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九千岁?”   她说完之后立马清醒过来, 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还好门外的侍卫都晕了过去……不对,为什么他们都晕了过去?   凤千瑜穿着深色的衣袍,目光在黑暗之中有些暗沉,“过来。”   他一般入魔就会穿深色的衣衫,平时就会穿浅色的衣裳,而且他的声音也比平时沉。   沈郁看不清他的神情,微微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自己的衣衫,“你、你是不是又入魔了?”   凤千瑜轻笑了一声,跳下矮墙,朝着她走了过来,也正是这一声轻笑让沈郁确定他没有入魔。他从黑夜之中走出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能看清他的脸,他的瞳孔是幽深的黑色,皮肤苍白,带着轻微的疲倦。   他靠在窗台上,认真地看着她,声音里带着疲倦过后的暗沉:“明天刑部就要开始公审了,等案宗上交给皇上,谁也保不住你……”   沈郁急切道:“我没有杀人!”   “我知道。”他想都没想就这般回答,显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从未怀疑过她,“趁听音楼还未解封,我想带你去案发现场看一看,把我的想法也告诉你,你若是想起什么,一定要及时跟我说。”   “暮玉……”沈郁忽然一阵感动,就差抱着他痛哭流涕,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相信我……”   面前的凤千瑜沉默了良久,他微微转过身,侧头道:“我不该相信你吗?”   就像她无条件地挡在他面前一样,当她有危险的时候,他也会无条件地信任她、帮助她。   沈郁跟着凤千瑜来到听音楼,因为这里发生了凶案,已经彻底封锁,里面的现场都保存得相对完整。凤千瑜推开正门进去,点燃了一盏油灯,大厅里晃晃悠悠着亮了起来。   那日的情景,一一浮现在沈郁的脑海中。她凭借着楼妈妈的口供,想象着自己就是那日的凶手,她从门口走向楼梯,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她”身上,那“她”是怎么掩藏的?   “易容,再加上扇子掩面。”凤千瑜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直接为她解答了疑惑,“听音楼来的都是熟客,对你已经有了固定印象,穿着你的衣服,打着你的扇子,再加上七八分相似,他们就会潜意识地将她认作是你。”   沈郁心惊,没想到凶手如此熟知他人心理,巧妙利用细节,让他们不知不觉间做了伪证。   “你继续。”   她继续上楼,走了两步,想象着凶手是怎么推开门的,推开之后愣了一下,好像推错了,她又立马折回来,推开了旁边的门,这次没错了。   房间里一片昏暗,地上的血迹还没有清理,那天她醒来的时候,陈斌就倒在她的脚下,她因为并未完全清醒,还不小心踢过他一脚。   那个时候他已经死透了,动没动一下。   沈郁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那日我在昏睡之间,听到了我自己的声音和陈斌在争吵,那人不仅擅长易容,还擅长口技,并且她的力量一定比陈斌大,不然她怎么杀得了陈斌?”   这就涉及到最关键的地方。   “脸能易容,身体却不行,所以她一定也是体格娇小的女子,既然是女子,她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抵得过身材高大的陈斌?”凤千瑜冷静分析起来,蹲下身子,“陈斌死的时候,面露恐惧,伤口在腹部,不可能是偷袭致死。”   又能易容,又会口技,还力气比陈斌大的女子?沈郁自己都没法想象,怎么可能找得出这样的人?   “而且,刀在你手里。”   沈郁猛然抬头,仿佛想到了什么,“对啊,刀在我手里,我不知道刀什么时候在我手里的。他们争吵的时候我就已经快醒了,如果她再杀人把刀塞我手里,我不可能不知道的……”   杀完人再嫁祸,难度更上一层。   还要在众人进屋之前离开,更不可能。   此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此案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所以沈郁才是嫌疑最大的凶手。而这个房间没有人出去,窗户也是封死的,墙和地板都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她是怎么进来又消失的?   沈郁看着封死的窗户,陷入了沉思,她忽然说了一句:“楼妈妈为何要封死窗户?”   “据她口供所说,因为先前有夜猫进屋,伤了贵客,所以她命人暂时封死了窗户。”   也就是这一封,完全把沈郁封死了。   她是众目睽睽之下上的楼、进的房、吵的架,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没有地方藏身,没有人能出去。   沈郁顿觉有心无力,又瞧见凤千瑜去了隔壁房间查看,她也带着疑惑跟了过去。他先是查看了门,又查看了墙壁,除了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洞以外,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你发现什么了吗?”   凤千瑜不说话,他又转身站在栏杆之处,看着底下的看台,看了许久许久,忽然说了一句:“那日听音楼,有天女散花的表演。”   沈郁记得那个表演,“楼里每个舞姬都会这支舞,每逢初一十五,都会齐齐上演。”   “可那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凤千瑜回过头来,他已经基本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我大概猜到凶手是怎么作案了。”   沈郁一惊,“你怎么猜到的?”   凤千瑜指了指身后的两间门,因为挨得极近,根本不知道哪间是案发现场,“二楼雅间的门都是一样的雕花,因为房间众多,所以也没有门号做区分,从底下根本看不出区别。你方才走错了房间,你没有注意到,包括我也没有反应过来,想必那天真有人走错了门,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这跟凶杀案有什么关系?   “假扮你的那个人,其实根本就没有进陈斌的房间,而是进了隔壁的门。”凤千瑜转身折回隔壁,再次踏入房中,“你昏睡之中听到的争吵声,其实是从隔壁传来的,而且也没有陈斌的声音,至始至终只有凶手一人,她擅长口技,表演了两个人的声音。”   “那个时候,陈斌就已经死了,你和众人听到的声音,都只是凶手一人的声音。随后争吵结束,凶手假意开门,混入人群当中,只有这间没有开门的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而在这之前,争吵的声音已经给了众人先入为主的概念,再开门看到你们的时候,就会误以为你,也就是假冒你的那个人,从一开始进的就是陈斌的房间。”   沈郁瞬间想通了所有的事情,这样就全都可以解释清楚了,冒充她的只是一个擅长易容和口技的女子,而杀陈斌嫁祸给她的是另一个人。那人提前杀了陈斌,将她抬入房中,伪装成她杀了人之后离开,再然后由冒充她的人登场,利用房门的相似之处和口技的表演,让众人误以为她进了陈斌的房间。   而这个时候,她再推开门,混在人群当中一起看戏,顺便在后面推波助澜,就可以轻易达到她的目的。   这场嫁祸绝对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背后肯定有幕后黑手。沈郁在脑海中盘算了一遍,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陈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的房间,那凶手是怎么杀了人离开的?我又是怎么进去的?”   凤千瑜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他抬手指着外面的看台,“天女散花的开场,需要用到帷幕,刚好可以遮挡住众人视线。我审问过听音楼的人,帷幕落下的时间,正好是陈斌进屋之后,冒充你的人上楼之前……”   帷幕落下,众位仙女登场。   这场帷幕至少有半柱香的时间,足够专业的杀手暗杀陈斌之后,再嫁祸给她。甚至可能参与的人更多,有人负责将她抬进去,有人负责杀人,有人负责放风,有人负责清理现场……还有隔壁墙面上的小洞,用来吹迷香的解药,这样她才能在众人进屋之前清醒过来。   这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陷害她的人到底是谁?   “虽然推得通,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知道你不是凶手的基础上。”凤千瑜低头看着她,目光微微有些发凉,“可是刑部不知道,明天的公审团也不知道,我们必须要在公审之前拿到人证物证,否则给你定了罪,就难以洗清了。”   沈郁微微点头,其实她心里也很害怕,为了不让他担心,还是强撑着控制自己,“我知道。”   他还是认真地看着她,目光在黑夜中甚是明亮,仿佛他对她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他忽然开口:“棉棉,你相信我吗?”   她用力点头,感觉都要哭出来了。她真的好想,扑过去用力将他抱住,可是她不能。 第137章 公审   后半夜的所有时间, 凤千瑜都用来找俞都擅长口技之人,共计二十余人,女子有七, 唯一身影与沈郁相似的也有不在场的证明, 这条线索到这里也就断了。   随后凤千瑜进屋写了一封信,嘱咐了几句, 又开始传召听音楼的证人。   经过查实, 得知天女散花是一位客人点的,那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斌自己。而后又问及众人封窗之事,都说是因为野猫伤人,并未涉及什么人。   眼看着天色渐亮, 沈郁自己都有些灰心了, 就起身来到门外想透透气。她刚叹了一口气,忽然一张大掌忽放在她头上, 揉了揉她的头发, “有我在,怕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天边就在这一刻金光乍现, 温暖的晨曦之光撒在她的头顶, 落下一点点温和的光芒。她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胸膛里的那颗心又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来的人是林晏身边的书童望言,他左右观察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凤千瑜跟前,将一封信交给他,“苏大人, 公子让我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上。”   凤千瑜将信打开,仔细看了起来,沈郁本来是忍住不看的,后来实在忍不住伸头,只看了两三行,他就将信折了起来,轻声道:“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望言微微俯身,不卑不亢道:“我家公子说了,苏大人不必言谢,公子想帮的并非大人。”   凤千瑜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揽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屋里送,“去关禁闭。”   侍卫们守住沈郁,亲自将她押送回去,她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到凤千瑜在跟望言说些什么,她听不见,却能感觉到他神情冷了下来。   回到房中吃了块糕点,喝了口冷茶,凉到了心里。中途明德还扮作丫鬟混进来,焦急地传达了太后的意思,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要认罪,就这样拖着,先把今天拖过去。   公审设在午时,沈郁在惴惴不安中被人提审到堂前,主审之人正是刑部尚书佐魏,旁边坐着凤千瑜和慎刑司的司管,堂下还有左右侍郎,大小官员,挨着坐了两三排,门外更是围了数不清的百姓,所有人都极其重视此事。   皇上向来以己严明,太子也严以律己,太宸正是因为赏罚分明,才会昌盛至今。别说是沈郁犯错了,现在就算是太子犯了错,皇上也不会手软,太后自然保不住她,无非是流放或死遁。   可这样,她的一切也都毁了。   佐魏免去了沈郁的跪拜,传召了陈斌夫人和他的老母亲,两人相互搀扶着,哭哭啼啼,堂下还有陈斌的兄弟和子女,也都哭成了一片。   在场的官员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各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显然对此案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大多数都认为沈郁是真的杀了人,而且很难脱罪,可她又是沈家唯一的血脉,更是皇太后的心尖宠,谁敢给她定罪?   刑部接手此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他们已经尽力在压下去,奈何群起激昂,就光是这几天的取证刑部就遭受了几次暴/乱,佐魏出行的轿子都不知道被砸了几回了,若不是实在压不住今日也不会开审。   陈家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儿死的好惨啊……”   佐魏也是被迫受理此案,而且也没琢磨透皇上的意思,光是让他秉公执法,可也没说这个度在哪里。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简单安慰了他们几句,暂时控制住了局面,然后翻出罪状,开始审理此案,“工部侍郎陈斌被杀一案,正式开审……陈家主母陈氏状告工部侍书沈郁,于听音楼二楼雅间杀害侍郎陈斌,此案人证物证俱在,罪证确凿,沈郁,你可认罪?”   她轻声道:“不认。”   陈斌的母亲瞬间就情绪崩溃,冲过去要伸手打她,还好有侍卫阻拦,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喊着:“就是你杀了我儿子!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你仗着你是皇家的人,就可以草芥人命,胡作非为……”   佐魏重重拍了拍惊堂木,“陈母,请你冷静一点,勿要扰乱司法程序。”   陈氏拉着陈母,朝着她摇了摇头,暗自吞下委屈,“请大人继续。”   佐魏继续审案,他拿出案卷里面的供词,一份份显示给各位大臣看,“这是当日听音楼众人的供词,共计三十五人亲眼看到你进入陈斌的房间,与他争吵,随后便将他杀害,你可认罪?”   “不认。”沈郁冷静地看着那些供词,中途忍不住看了凤千瑜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自己也稍稍冷静了一些,“敢问大人,可有人看清了我的脸?”   佐魏翻了翻供词,“共有五人看清了你的脸,确认是你无疑。”   “敢问大人,可有人与我说过话?”   “听音楼小厮与你说过话,你问他陈斌在几号房,他答了五号房,随即你便进去了。”   “我请求与他对峙。”   虽然这在众人看来,只是沈郁的垂死挣扎,可佐魏为了拖延时间,便允了她的请求。   作证的小厮被带了上来,他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着不敢看沈郁。沈郁与他对视,“请问,你亲眼看到我进五号房了吗?”   他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其实仔细想想他也不确定,只记得她是上了二楼雅间,“应该是……”   “听音楼二楼的雅间全都连成一片,你真的能肯定,我进的是五号房,不是四号房?”   小厮有些迟疑,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我确定你进的是五号房,因为你进去之后,便与陈大人吵了起来……”   沈郁又问:“你亲眼看到了?”   小厮又陷入了迟疑,他并未看到。   “我再换个问题,在场的所有证人,有谁亲眼看到我将匕首刺进了陈斌的胸膛?”   陈母又激动了起来,说着就站了起来,去抓小厮的衣袖,“你不要害怕她,你说实话,你说实话是不是看到她杀了人……”   沈郁环顾一周,并没有人站出来,“没有,那就说明所有的证人皆是无效证人,他们并不能证明我杀了人。”   她这番话听进他人耳朵里,完全就成了狡辩,陈家人接受不了,当堂反驳于她:“可是他们听见了!听见你与他争吵,然后就杀了他!”   “听见?”沈郁笑了笑,“京中有善口技者,能一人模仿二人声音,你们怎么能肯定,那就一定是我跟陈斌争吵的声音?”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好像说的有几分道理。 第138章 翻供   俞都有善口技者, 正说明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么这些亲耳听到的证词, 也就都是无效证词, 并不能将沈郁定罪。   陈家人立即进行了反驳:“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陈斌也并非自杀, 凶手除了你还有谁?”   “如果当时上听音楼的人不是我, 她也没有进五号房,也并未与陈斌争吵,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陈斌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他们做这一出戏只是想要嫁祸给我。”   “满口胡言, 胡说八道!”   “你休要混淆视听!”   “佐大人, 如今证据确凿,你非但不定她的罪, 还要任由她狡辩, 究竟是何居心!”   门外的百姓也都跟着怒了起来,叫嚣着立刻将她定罪,声讨之声此起彼伏, 侍卫越来越控制不住场面。   沈郁没有回头, 她背对着一切风言风语,始终坚持着她的初心, “既然存在这个可能,那这些证词和证物便不能将我定罪,还请佐大人重新审查,还我清白……”   她的声音淹没在声讨之中,没有人在意她是否是无辜,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至于真相,他们并不关心。   旁边安静了许久的凤千瑜,终于开口说话了,“案件的发展需要有唯一性,才能定罪,既然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应该重新再查。”   佐魏无奈之下,只能花了大把的时间,将俞都善口技之人全部押到堂前,最后当然也没有找出假冒她的那个人。那么有善口技者模仿她的假设便不成立,也就说根本不存在她说的那种可能。   眼看着人群激愤,佐魏只能继续审下去,“既然并未有善口技者能假冒你,那就……”   “佐大人,你还漏了一位。”凤千瑜等了许久,就是在等这一刻,他抬了抬手,底下的侍卫就押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进来。   沈郁看着她蓬头垢面,一身粗布衣裳,都有些不敢肯定,“傅雅儿?”   傅雅儿被五花大绑,一身的狼狈,嘴里堵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她跪在堂下,似乎有些害怕凤千瑜,一看到他便瑟瑟发抖地往沈郁脚下躲。   凤千瑜微微侧着身子,抬着凤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我抓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跑出俞都了,身上还带着一百两黄金,看样子是打算畏罪潜逃……”   说着,她的包袱就被人扔了上来。   里面滚出许多的金锭子。   “这……”佐魏有些惊奇,“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   “傅雅儿生父家贫穷,曾将她寄养在戏院子,学过一段时间的戏曲,后又在口技上表现突出,班主就替她排过一人分饰两人的戏。后来傅雅儿被傅家收养,后在皇后宴请会上,也曾表演过一人分饰两人的戏,得了皇后的青睐……”   傅雅儿“呜呜呜”着摇头,看样子还是不想承认。她会口技之事并没有几人知晓,也就曾学过晏世子的声音讨曹灵之欢喜,此外就真没有什么人知道了。   “你否认也没有用,此事一查便知,要不要我将你生父也请来对峙?”   傅雅儿是独自带了钱逃走的,她怎么敢再见她的父亲?她拼命摇头,落下了眼泪,侍卫拿走她口中布条,她只能含泪承认了,“我是会唱两人的戏,但是口技我是真的全忘了,我被傅家收养之后,就再也没有学过,怎么可能还记得……”   她还是没有承认。   凤千瑜也不着急,他微微靠着椅子,身上有种无名的压迫,尤其是他将眼睑垂下来的时候,“班主说你天分极佳,仅半月便掌握了精髓,那么想必你重新将它捡起来,只学他们二人的声音,苦练一番,也用不了几天……”   傅雅儿虽然害怕,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只要一承认,就相当于承认她是凶手了。她拼命摇头,一看到身后那么多的百姓,干脆就大吼着:“我不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我不认!你们要屈打成招吗?你们要让一个无辜的人,替沈郁做替死鬼吗?”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人群,瞬间又被点燃了,他们叫嚣着将沈郁定罪,推搡之间,甚至与拦截他们的侍卫打了起来。   这时候人群里忽然走出一个人,将混乱的百姓全部拨开,林晏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看着堂前发疯的傅雅儿,静静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你偷偷跟我到听音楼,学我说话的时候,曾被我抓住过一次,你可记得?”   傅雅儿猛然回头,瞬间面色顿失,跌坐在地上,“晏、晏世子……”   林晏带着望言,穿过人群,不急不缓地来到堂前,昔日里总是如沐春风的模样,今日的眼神里却带着冰渣子,“傅姑娘,你模仿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时,需要近距离观察他的声音,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段时间你应该无时无刻都在跟陈大人吧?而沈郁的声音,你认识她这么久,自然无需再听。”   佐魏听到这里,终于听到了转机,他也开始怀疑整件事会不会是别人设下的局?他立即派人去传召陈斌身边的人,经过审问,果真在不同的时刻都碰见过傅雅儿,甚至陈家人对她都有印象。   傅雅儿这下是藏不住了,她害怕地看着众人,哆哆嗦嗦着道:“就算是这样,那,那您们也不能证明是我冒充她,杀了陈斌……”   “陈斌不是你杀的。”凤千瑜的声音很确定,“你是假冒她的人,杀他的另有其人,你们分工合作,将整件事嫁祸到沈郁头上……”   “不,不是这样的……”傅雅儿开始惶恐,她害怕地往后退,“不关我的事,人不是我杀的……”   “人不是你杀的,你也并非主谋,只要你供出背后的真凶,便可以将功补过,如果你执意否认,便是做了伪证,就是罪加一等……”   傅雅儿跌坐在地上,心都凉了一截。凤千瑜太会拿捏人心,直击她内心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第139章 反转   “给你一百两金子的人, 是否就是幕后真凶?你替她杀了人,所以她送你出俞都……”   凤千瑜循循善诱,他审过太多硬骨头的人, 傅雅儿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其实要查也简单,短时间内能拿出一百两金子的人并不多, 我也查了俞都的钱庄, 并未支出这么多的金子,那这些钱,就只能是平日里的赏赐,而宫里的赏赐,每一笔都有去处……”   就在傅雅儿迟疑的时候, 曹灵之匆匆赶来, 她似是哭过了一番,抓着傅雅儿的手, 又哭诉了起来, “我苦命的妹妹啊,都怪我,原本也是可怜你命苦, 所以给你一百两金子, 想让你过得好一些,没想到却害了你啊……”   傅雅儿也不是蠢人, 她知道曹灵之是在帮她串供,立马也跟着哭了起来,“妹妹怕给灵之姐姐惹了麻烦,所以不敢说出真相,怕牵扯姐姐, 可是他们非要逼着我认罪……”   “妹妹别怕,这钱是我给你傍身用的,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用怕这些,他们谁也别想污蔑咱们!”   她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傅雅儿携带的金子从何而来,随后又为她破除了口技之事:“晏世子那事,也实属是误会,是因为我心悦于晏世子,妹妹自告奋勇,帮我去探听晏世子的行程,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是让晏世子误会了,这事都怪我……”   傅雅儿赶紧附和:“这事不怪姐姐,是我怕污了姐姐的名声,所以迟迟不敢回答,奈何苏大人逼人太近,非要将这脏水泼在我身上。”   她们二人一唱一和,又将问题的关键踢到了沈郁身上。究竟是有人陷害她,故意栽赃,还是她为了脱罪,无所不用其极地在诬陷别人?   “既然此事与傅姑娘无关,那沈郁说的都是骗人的!”   “她就是杀人凶手!不要再为她拖延时间了!”   “恳请大人定她的罪!不要牵扯无辜之人!”   佐魏实在是骑虎难下,他拿起惊堂木,却又不敢拍下,手都在颤巍巍地发着抖。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在场二十多位大人,竟是没有一位能替他下决定。   好在这个时候,太子来了。   佐魏赶紧给他让位子。   祁夙凛铁青着一张脸,眉目间都含着冰霜,大步跨进大堂,看都没看沈郁一眼,径直走到主位边上坐下,这才抬眼看着沈郁,眼底仍然冰霜未消,“父皇极其重视此案,特命本太子从旁协助,开诚布公,公开审理,绝不会有一丝偏颇。”   看来皇上这是准备大义灭亲了。   佐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总算是吃了个定心丸,知道该怎么判了,“既然人证物证确凿,那沈郁杀害陈斌一案……”   “怎么就确凿了?何来确凿?”祁夙凛忽然就发了脾气,把桌上的案宗直接扔在了地上,面色比来之前更加难看,“有谁亲眼看到沈郁与陈斌争吵了?有谁亲眼看到沈郁刺了陈斌?”   佐魏人都蒙了,说好的不偏颇呢?   迫于太子的威严,竟是没人敢出声反驳,就连门外的百姓也都不敢造次。旁边的凤千瑜也是意外地沉默,坐了许久都没出声。   “既然没有,那这些证词就不足以定罪。”祁夙凛环顾了一圈,看到没有人有异议,将手边的惊堂木扔给旁边的人,“佐魏!继续。”   佐魏颤颤巍巍地拍了一下,哆嗦着观察太子的脸色,“既然证据不足,那就、那就……先将沈郁……无罪释放?”   太子爷还没表态,外头的人群倒是抗议了起来,原以为太子是来还公道的,没想到是来给沈郁脱罪的。这也太不公平了!   沈郁倒是不怎么怕现在的处境,还偷偷看了凤千瑜一眼,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   祁夙凛心里本就窝着火,看穿沈郁的小心思,更是火上浇油,他捏着惊堂木,重重拍着桌子,冷声道:“将沈郁关入大牢,择日再审!”   百姓们都以为今日会给出一个交代,没想到竟是草草了之,众人对此结果明显不满,刚开始还是窃窃私语,到后来都开始大声质问。   “这就是当今皇上的公平吗!”   “太子此举,是否有失公允!”   堂上也跟着混乱了起来,直到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来,喘息着说了一句:“审、审出来了……”   原本安静的凤千瑜,霍然起身,只一句话就控制住了混乱的场面,“大家稍安勿躁,今日一定会给各位一个结果,把人带上来吧。”   说着侍卫们抬上来一个佝偻着背脊的瘦黑男子,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受了很重很重的刑。曹灵之和傅雅儿回头看到他的瞬间,面色都白了起来,手指都捏紧了。   男子跪在地上,一股脑将自己的罪行全部吐露了出来,他先是指认了傅雅儿,“是她,是她假冒的沈郁……她会口技,都是她,都是她……”   傅雅儿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他又抬手指着曹灵之的贴身侍女,“是她,是她□□,我拿钱办事,是她杀人,是她买凶……”   案件突然再次反转。   凤千瑜将他签字画押的供词呈到佐魏面前,那上面详细说明了他们的作案过程。原是曹灵之身边的侍女买他杀人,他先是潜入陈斌房中杀人,随后傅雅儿假冒沈郁,假装与陈斌争吵,嫁祸给沈郁。   他的说辞,与凤千瑜的猜测无二。   他等了这么久,一直拖着审案的进度,就是为了等这一出。   那男子还将他们的接头过程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说了买凶的钱就藏在他家树底下。佐魏命人将钱财挖出来,竟又是一百两金子,与傅雅儿手中的一模一样,分明是同一批。   曹灵之瞬间瘫软在地,“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是你们屈打成招!是你们官官相护!是你们想替沈郁找替罪羊!是你们!都是你们!”   原本这些还不足以定她的罪,关键时候凤千瑜又看向了傅雅儿,淡定地说了一句:“你现在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不要再错过了。”   傅雅儿立马反水,转身指证了曹灵之,“是……是她……是她嫉妒晏世子喜欢沈郁,所以,让她大哥接近陈斌,再杀了他嫁祸给沈郁……都是她一人的主意,我是被迫的……我是被她胁迫的!”   曹灵之这下子是彻底被钉死了,她尖叫着朝她扑过去,“傅雅儿!我杀了你!”   侍卫将她拦了下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置。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本曹灵之是进来作证的,结果她却成了杀人凶手,连她大哥也牵扯在其中。   这个时候严树也带着物证来了,他收到了沈郁的信之后,一直极力寻找曹行止与陈斌来往的证据,发现他们二人不仅私交过密,而且陈斌出现在听音楼,也是受到了曹行止的邀请,可没想到曹行止没有来,他却死在了房间里。   曹灵之这下子是真的洗不清了,她害怕地哭喊着,不让侍卫靠近她,“我是曹国公之女,你们谁敢动我!让我爹来!让我大哥来!你们不要碰我!滚开!”   佐魏处理不了沈郁,更处理不了曹灵之,这可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啊!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凤千瑜站了出来,“先将此事上报皇上,再通知国公爷,看此事如何处理为好……”   官员们跟着点头,“是啊,是啊。”   此案虽再□□转,可本质没有变。不管是沈郁杀了陈斌,还是曹灵之杀了陈斌,这都是皇家的人犯了事,都该严惩,人群再次激昂了起来。   曹灵之原本是想利用舆论,逼迫皇上处置沈郁,却没想到现在百姓口中喊打喊啥的人换成了她自己,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沈郁终于无罪释放。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虽然有些冰凉,但是却让她的心落到了实处。她忍不住回握住了他的手,又想到皇上警告她的话,有些退缩,可是凤千瑜抓得太紧了,根本就不让她有退缩的机会。   她转头看着他,在人声鼎沸之下,她看到他张口说了两个字,却没听清是哪两个字。   “你说什么?”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腮帮子,许是太久没看到他笑了,在那一刹那,就如同冰霜里绽放了桃花,一枝一摇,皆生春色撩人。   沈郁的脑子里突然就什么也不想了,什么秋罗门,什么警告,都去他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趁乱抓住了他的手,胸膛里“砰砰砰”地跳着,比什么时候都跳得快。还没有人发现他们二人,她紧紧扣住了他的手,正准备说出心里话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太子不合时宜的声音。   “沈郁,跟我进宫。”   他站在光线进来的地方,因为逆着光,所以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的面色很沉很沉,沉到一丝光也没有,只有一团黑色。   “皇奶奶在等你。”   沈郁僵硬着松开了手,她好像置身于梦境之中,忽然被人一棒子打醒了。   凤千瑜心里突然一紧,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可是不管他抓得有多紧,她还是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跟着太子爷走了。   她一走,心都跟着空了。   凤千瑜垂下自己的手,虽然已经很克制,可是手指还是轻微地在发抖。   “苏大人?”佐魏叫了他几声。   他恍然回神,“怎么了?”   “这件案子还需要苏大人协同处理,案宗都得重新做,还有证人、供词,好多东西都要重新开始……”   “我知道了。” 第140章 过过眼   沈郁随太子入宫,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得很,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她是沈家没落之后的遗孤, 她的结局终究是归于寂静。   她与他之间似乎一开始就该是这样,是她错将他认成了救命恩人, 强求了一段缘, 而后才会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   从马车里下来,祁夙凛走得很快,他心里窝着火,疾步走了许久,忽然反应过来她跟不上, 又慢慢放慢了步子, 回头看到她小跑着的模样,又想起了她曾经认真追逐自己的样子。   他长吸了一口气, 勉强抑制住胸腔的疼痛, 他不知道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他只知道,曾经对她的每一分不耐烦, 如今都化成了绵长的针, 密密麻麻地刺进他心里,拔不出, 除不尽。   太子爷将沈郁带到皇太后面前,便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务,他坐在边上听着皇太后与她说话,思绪渐渐走远,恍然间发现自己走神了许久。   太后正说到林晏之事, 似乎在她心里,已经将林晏归于沈郁最好的选择。她苦口婆心地劝着她,一边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一边又说起风栾郡主待她如亲女。   房间里有种压抑的气氛,祁夙凛感觉自己一刻也待不下去,他起身正准备出去透会儿气,便听到沉默许久的沈郁说了一句:“孙儿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太子爷猛然顿住了身形,他僵硬着回头,看到她似乎是有些避讳,所以俯身轻轻在皇太后耳边说了一句话,他看清了她嘴里说的最后两个字,分明就是“苏绪”。   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沈郁。   无论多少人阻她、拦她,她认定了的人,就一定要认认真真去追寻,谁劝也没用。   现在的她也是这样。她喜欢凤千瑜,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无论有多危险,无论谁去阻拦她,她仍然遵循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认真而专注着。   她还是她。   从来就没有变过。   只是她眼里的人,换成了别人罢了。只余下他一人,抱着自以为是的傲慢,舔舐着不为人知的隐伤。   皇太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苏绪”这个名字,半天没琢磨明白,等到沈郁小心翼翼跟她解释完之后,她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她轻轻拍着她的手,也明白了她的心思,当初她没有阻止昭奉嫁给沈知乡,如今也不愿阻止她喜欢苏绪。   “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跟你母亲一样,哀家也不愿过多干涉。”她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她喜欢的不是林晏,可说到底,感情的事终究是勉强不得,“改明儿将他带进宫,让哀家过过眼……”   沈郁连连点头,又担心太子听到了什么,看向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紧张。他应该没听到吧?   祁夙凛本来心里就气郁,看到她紧张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什么,顿时气到发笑。原来爱与不爱,可以区别如此之大,她将他亲手捧上了天堂,又叫他瞬间如坠地狱。   他笑着道:“正好,我与苏绪私交甚好,不如就让我领他进宫,给皇奶奶过过眼……”   沈郁赶紧拒绝:“太子爷,不必麻烦!”   皇太后抬了抬眼,也知道太子心里有所不甘,正好也一道理清了,“也行,正好凛儿也顺道掌掌眼,帮郁儿多看看……”   其实那日皇后将他从太后宫里叫走的时候,他在太后心里,就已经不是沈郁的良配了。祁夙凛心里也明白,他那日所求,并未得到应允,他唯有铤而走险,赌上一次。 第141章 风平浪静   “……陈斌一案, 人证物证俱在,曹灵之为主谋,傅雅儿和曹行止为帮凶, 臣与佐大人在量刑之上有所分歧, 皇上,这是案宗……”   凤千瑜将案卷递上去, 皇上随手翻了翻, 其实谁是凶手他也不在意,只是想到昨日曹国公跪在殿前,眼泪婆娑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头疼。   “你说罚吧,曹国公一双女儿都得遭殃, 还剩下个小女儿只怕名声也得受损, 这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你说不罚吧,外头流言四起, 人言可畏, 朕就得失去民心。爱卿啊,你说说朕该怎么抉择?”   凤千瑜觉得此事一点也不难抉择,他轻声道:“凡事当以大局为重, 顺应民心, 曹国公教子无方,又身为臣子, 应当理解皇上。臣,主张皇上重惩,以正视听。”   皇上微微抬了眼,他以前总是欣赏凤千瑜杀伐决断的性格,可自打心里有了隔阂, 反而希望他只做个听话的傀儡。   “爱卿所言甚是……”   他微微收敛了神色,目光从案卷上抬起来了,又落在了他身上,“前段时间十大高手又死了一个,手法与之前的刺客一模一样,太子怀疑刺客未死,还将此事报到了朕这里。说来也奇怪,爱卿已经杀了靳无妄,那现在行凶的那人又是谁?”   凤千瑜丝毫没有惊慌,不卑不亢道:“臣查过那位高手的死因,胸口正中穿心一掌,看似出自靳无妄,实则与臣胸口的伤口并不吻合,臣怀疑,是因为靳无妄的死因并未公布,所以有人模仿行凶。”   皇上将眼神凝在他身上,确实看不出半分异样,他心里有所怀疑,可到底还是没有去证实,他表面上仍然是一副信任他的模样,“爱卿所言甚是,那这件案子还是交给你来查吧,靳无妄的死朕会让太子来公布,尽快平息民愤。”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太子已经带人去挖靳无妄的尸体了,你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太子已经去了,现在去肯定也晚了。凤千瑜能感觉到皇上在试探他,他顿了一下,复道:“有太子一人便足够了,臣身上带着伤,还需休养,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嗯。”皇上点点头,又翻起了卷宗,“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回去好好养伤吧。”   “是。”凤千瑜退下。   寒风袭来,天气说变就变,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祁夙凛站在坑上,看着挖出来的尸体,隔得太远看不真切,便让人抬上来。   时隔一月尸体早就已经腐烂,先前在深坑里还不觉得,此刻抬上来,风一吹,那腐烂的臭味瞬间弥漫开来,让人忍不住作呕。   太子爷本是身娇体贵,可为了查证,也只能是用手帕捂住鼻子,强忍着恶心上前。尸臭的味道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他硬是撑着将尸体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熏到最后眼泪唰唰往下落,他摇晃着赶紧往后退,“岚三,你去。”   岚三无法拒绝,也只能顶着恶臭往前,没坚持多久,也往后退了,大口喘着气道:“太子爷,脸都腐烂了,根本看不清。”   “那怎么确定他就是靳无妄?”   “听说靳无妄本来就面目全非,因为练就邪功,手掌赤红,属下看着也像他。若是太子有所顾忌,不妨把他的手掌大小拓下来,刑部有他的案底,伤口大小都有记录,一比便知。”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祁夙凛命人拓下他的手掌大小,拿回刑部对比,竟是一模一样。太子爷也不意外,虽说是一样的,可他心里还是存有疑虑,便又将尸体送去尸检。   尸检的结果与凤千瑜的描述并无二异,他先是用剑砍断了他的肩膀,在骨头上留下了剑痕,又一刀斩下他的头颅,手法干净利落,伤口与他的“无畏”也相匹配,足以证明他所言非虚。   岚三憋着看完尸检,赶紧出去透了口气,“太子爷,看来靳无妄是真的死了。”   祁夙凛忽然冷笑了一声,他拿着拓下的手掌,掌纹已经模糊不清,甚至隐隐可见上面有刀痕,“如果死的人真的是靳无妄,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划烂他的掌纹?”   岚三想象了一下,“或许是在九千岁斩断他的剑之后,他徒手握剑,所以划烂了手掌。”   “右手握剑,左手却不握?”祁夙凛微微挑了下眉头,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当你手中的剑断了,两手空空,垂死挣扎之时,会只用一只手来阻止吗?那另一只手又做什么?”   岚三也试着代入自己,他发现危机时刻,人本能的反应就是两只手握住利剑,不可能只用一只手,“爷,难道你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肯定。”祁夙凛冷下了面色,将手中的案卷扔在桌子上,低声嘱咐道:“岚三,找个人将尸体上剑痕刻宽一些,再让刑部重新尸检,你在旁引导,我要让佐魏亲自发现疑点,并且上报到父皇面前……”   岚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他故意将破绽做得大一些,引人发现更多的问题,在由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上报上去,就可以完整地将自己摘出去。   “属下这就去办。”   无罪释放的沈郁刚回到府里休息了一下,又被章大人急匆匆叫到了工部,她原本以为是出什么事了,结果是各地水利工程皆传来了捷报。   看着杜明深端正的字迹,每一处都可见他的认真,沈郁觉得自己真没看错人。他一共实地考察了三个地方,等过几天回来做完总结,还要接着往下考察。   沈郁也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她亲自给他回了信,肯定了他的工作,然后再交待他接下来该做什么,回来再做什么。   坐在旁边的严树能感觉到沈郁的激动,她好几次写到毛笔没墨了,字淡如水,她慌乱蘸一下,又接着写。她刚从刑部脱了身出来,立马又沉入了她的工作当中,这份认真与专注,真的太难得了。   他与她共事两年有余,一直都是用另样的眼光去看待她,从未真正将她当做同僚。而她也不急不躁,用行动一点一滴去改变他内心的看法,如今她也与他同案而坐,同笔而书,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同僚。   “沈大人。”   “嗯?”沈郁抬起头。   严树忽然有些别扭,这样怀感的事情并不适合他,隔了半天了只道了一句:“好好干。”   沈郁正捏着笔,抬头朝着他笑了笑,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严大人,咱们一起啊。” 第142章 花灯节   佐魏刚查完陈斌被害一事, 立马又投入靳无妄之死当中,他在检查的过程中发现伤口与凤千瑜的剑刃并不吻合,火急火燎将此事上报给了皇上。   皇上听完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 先是让他重惩陈斌之案的凶手, 随后又让他宣布靳无妄已死的消息,平息民愤。   佐魏只能照做。   俞都紧接着发生了两件大事, 先是曹灵之和傅雅儿被判了十年流放, 曹行止也被罢了职,而后又传出靳无妄已死的消息,皇上赏赐了凤千瑜黄金万两,还专门为他办了一场宫宴,大行嘉奖。   那天宫宴沈郁也去了, 她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上, 看着皇上不停称赞凤千瑜的时候,总觉得有种似是而非的硝烟之味。她担心凤千瑜没有警惕之心, 私底下还用左手写了几句话, 让人偷偷塞进他的衣袖里,让他小心一些。   凤千瑜拿到纸条的时候,竟是毫不避讳地打开看了起来, 他倚在华贵的椅子上, 微微抬了抬石青色的衣袖,白玉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 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总是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沈郁忽然想到,他现在的身份是九千岁,人人都畏惧于他,这宫里没有谁会不怕死地这样提醒他,他肯定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担心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宫宴都还没结束就匆匆离开,那天夜里她又做了噩梦,不是鬼压床,而是感觉有人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发出若有若无的轻叹。   沈郁第二天醒来之后,越发觉得他昨天又来过,于是跑去问酸菜昨天夜里有没有发现她房间有异常。酸菜以为又闹了鬼,说着说着又要去请大师,沈郁赶紧拉住她,哄骗她出去买果子。   买果子的路上,意外碰到了太子爷和岚三。   太子爷还是那副死样子,眼高于顶,旁边的岚三一看到酸菜就走不动腿了,一会儿问她买什么果子,一会儿又问她有没有时间。   沈郁这才想起来,今日是花灯节。   她也不忍心拆散他们,便随他们去了,她跟着祁夙凛走在后头,看着他们二人吃着同一袋果子,莫名就想到了九千岁。想到他给她摘的桃子,给她买的糖画,还有他给她留的大枣,还有带她看的夜景,日出之下舞剑的模样,还有他府里的花灯……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祁夙凛终于看了她一眼,他们二人虽然一道在走,却隔得很宽的距离,就像是隔开在两个世界的人。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她笑得这么开心,连眉梢都带着笑意,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胸膛里被牢牢钉住的心,又不可抑制地跳动了起来,每一下都带着血淋淋撕裂一样的疼痛。他连忙别过了头,不敢再直视着她,表面还要强装镇定,“你笑什么?”   沈郁这才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她连忙控制住情绪,眨了眨眼睛,“今晚夜色不错。”   今天是花灯节,街上张灯结彩,照亮了一片黑夜。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他们或是夫妻,或是情投意合,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紧紧靠在一起,唯有他们二人,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分别站在两端。   祁夙凛忽然停了下来,她还没意识到,还在往前走,与他的距离越拉越大。他心头一阵恐惧,忍不住叫住了她,“沈郁!”   沈郁于流光溢彩中回过了头,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那眼中平静如水,惊不起半分的波浪,“怎么了?”   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忽然于这特殊的气氛中爆发了出来,他快步朝着她走过去,正要伸手触碰到她的时候,又有人叫住了她。   “沈大人?”   沈郁的注意力被旁人吸引走,她转过头看到罗褚正与曹家三小姐曹悦之在一处,心里一阵惊奇,忍不住走了过去,“罗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她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罗褚身边提着花灯,正转过头来的人,正是扮成苏绪的凤千瑜。他穿着素色的衣裳,一袭青丝未束,提着桃子形状的花灯,白色的肌肤,墨色的长发,他还绑了一根红色的发带,柔和的光芒洒在他白皙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层桃色。   他抬眼朝着她看过来,目光清澈如水,黑与白之间的间距忽然缩在一起,她恍惚间,有些分不清这人是苏绪,还是取下面具的九千岁。   祁夙凛也停了下来,在看到凤千瑜的瞬间,喷涌而出的情绪忽然变得无处安放,如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坠在他心里,坠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自己输了,可又不愿承认自己输了。   “太……也来了?”罗褚赶紧上前行礼,又怕引起骚乱,只能小声拜见,“下官拜见太子。”   祁夙凛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只盯着凤千瑜一人看,随后不动声色地走到沈郁身边,缓缓抬起眼睑,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苏大人也来逛花灯节?”   凤千瑜点点头,竟是没说话,目光落在沈郁身上,似乎是有些介意她与太子走得如此近。   好在曹悦之也上前行礼,打破了尴尬,她家里二姐和大哥都出了事,一直情绪不佳,今日也是罗褚叫她出来游湖散心,正好碰上了太子和沈郁,几人正好一起去游湖。   沈郁本想把酸菜和岚三叫回来,结果他们走远了,怎么喊都听不见。祁夙凛俯身,小声在她耳边道:“岚三会送她回去的,不必担心。”   她想着酸菜迟早是要泼出去的水,也就默允了。   走过去的路上,五人都异常沉默。曹悦之是心情不好,罗褚在太子面前也不太敢造次,凤千瑜向来沉默寡言,沈郁心里也揣着事。   倒是祁夙凛心情还算不错,他停在一家花灯店的面前,看着门口挂着两盏流转的花灯,形状似花似莲,灯芯如鹅蛋,转起来分外好看。   他看了半晌,忽然问沈郁:“你带银子了吗?”   沈郁起初没反应过来,后来看到他让店家取下花灯之时,才明白,“太子想买花灯?”   “嗯。”他提着两盏灯,一左一右,还在思量着哪盏好看一点,“你喜欢哪个?”   沈郁又不挑剔,说了一句“我都行”,然后掏出银子准备递给店家,身后突然传来“咯噔”一声,她回过头,就看到凤千瑜手中的桃子花灯掉在了地上,烛火很快就将花灯蚕食殆尽。   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在冷风中如一把锐利的剑,仿佛激起了层层火花,将他的情绪都燃烧在了花灯里面。   沈郁被吓得一阵哆嗦,颤巍巍着将钱递给店家,“再、再……再来一盏。” 第143章 心意   老板以为她是想要这种好看的花灯, 就顺手递给了她。沈郁知道凤千瑜不喜欢,当然没有接,她提着裙子钻进去, 亲自挑选了一盏桃子灯, 连忙递到他手边。   “苏大人,你的花灯。”   凤千瑜偏头看了一下, 那桃子底下还坠着桃花形状的流苏, 比他之前的那盏还要好看,可见她是用心在挑,便伸手接住了。   “谢沈大人。”   “不客气不客气……”沈郁赶紧摆手,就怕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他扭头又黑化了。   一行人来到花船上, 罗褚掏钱给包了, 只留下划船的船夫和奏乐的乐姬,花船就在这诗情画意的声乐当中缓缓驶向湖心。   夜风寒冷, 沈郁等人都裹上了披风, 湖边围着数不清的人,都蹲在水边放花灯祈福。沈郁独自倚在船边走神,曹悦之悄悄来到她身边, 左顾右盼, 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了?”   曹悦之小声道:“大哥和二姐陷害你的事,我、我都知道了……他们也受到了惩罚, 我想,想替他们向你道个歉,沈大人莫要怪罪他们……”   她在沈郁面前就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即便是真的有罪过,她也恨不起来。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他们的过错无需你来背负。如果你想帮他们做些什么,最该道歉的对象也不是我,而该是陈家人。”   曹悦之用力点头,“我会跟他们道歉的,只要是我能帮上的忙,我就一定会帮助他们,我会努力帮大哥和二姐赎罪。”   沈郁还是那句话,“你们可以替他们赎罪,但莫要把罪责背在身上,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她的宽慰没有让曹悦之放松下来,反而像是触及到她的内心,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我和我娘亲都很欣赏你,我从诗会开始就一直很喜欢你,很喜欢你的诗,也喜欢你的画,我也不知道大哥和二姐为什么要这样,对不起……还有陈家人,我会补偿他们的,我会帮着他们赎罪,我真的会的……”   她反反复复强调着会帮他们赎罪,而她也像压抑了情绪许久,终于爆发出来了。沈郁感觉自己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曹灵之和曹行止杀人,他们害的不仅仅是自己,还影响了曹家的其他人,尤其是他们嫡亲的妹妹,曹悦之。   沈郁不知道她承受了怎样的流言蜚语,但是也不难去猜,姐姐和哥哥是杀人犯,她是他们的妹妹,外界的恶意揣测并不会少。   她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轻声跟她说:“别哭了,今日是花灯节,你应该高兴一点……”   曹悦之像个孩子一样点点头,正好罗褚过来了,她努力把眼泪擦干净,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罗褚虽然看到她眼睛通红,可也没有拆穿她,而是兴致勃勃地带着她去放孔明灯。   沈郁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觉得有些冷,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向了凤千瑜。而祁夙凛此时也将目光投向了她,三人各自在一处,谁也没有朝谁走过去。   冷清的黑夜里,升起了一盏赤热的孔明灯,仿佛升起了一抹微亮的希望,缓缓往上升。沈郁一直望着,望着它化为了一抹亮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走神了。   她习惯性地看向凤千瑜,可他不在原处,那里变得空空荡荡。   “沈大人。”曹悦之朝着她招手,“过来啊,跟我们一起放孔明灯!”   罗褚也叫了旁边的太子。   沈郁接过了曹悦之手上的孔明灯,祁夙凛顺势将它点燃,温和的光芒照在二人之间,难得一片柔软。眼看着它缓缓鼓起来,就要往上升的时候,沈郁却感觉少了点什么,左右看了看。   “苏大人呢?”   罗褚也没注意到,“可能进舱里了。”   “是吗?”沈郁下意识松开了孔明灯,忍不住往船舱里走,“我去找找,人多热闹。”   孔明灯没了束缚,缓缓上升。祁夙凛下意识抓住,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烫手一般松开了手。   孔明灯在沈郁身后飞上了天空,越来越微弱,她还不知情,一心想着凤千瑜。   穿过长长的船舱,她在船尾找到了他,他正闭着眼睛假寐,手里还提着一壶酒,独自一人坐在尾尖上,在惊涛骇浪中随着船身晃荡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   “苏大人。”沈郁赶紧叫醒他,上前扯住他的衣袖,生怕他掉了下去,“你这太危险了!”   他微微睁开眼睛,眼底带着七分醉意,三分迷离,吊着狭长的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忽然又笑了起来,仰头喝了一口酒。   “不是说喜欢桃子吗?”他笑到眼睛都有些湿润,睁着微红的眼眶,直愣愣地看着她,“怎么最后还是选了花里胡哨的?”   沈郁起初没反应过来,看到放在他脚下的桃子灯,忽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她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又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又怕他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低声道:“谁说我不喜欢桃子灯了。”   他直起了身子,看向她的目光又忽然变得灼热,面颊都被酒意染得绯红,就跟他身后系的发带一样,“那就是喜欢了?”   船头的声乐之音忽然变得靡靡,唱曲的歌姬“咿咿呀”着,缠绵又悱恻。湖面上飘来点点河灯,越来越多,就像那天夜里在霖山上看到的萤火之景。   沈郁抬头朝着她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凤千瑜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意,忍不住低下头,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恳求道:   “棉棉,能抱抱我吗?”   他低垂着头,长发也随之落了下来,在冷风中轻轻飘荡着。他仿佛是等得太久了,久到一刻也等不了,忍不住伸手将她瘦弱的身子揽入怀中,重重叹息了一声。   沈郁没有迎合,也没有去拒绝。她任由他将她紧紧抱住,越抱越紧,她能感受到他压抑许久的孤独和恐惧,想抬手回应他,可又迟疑着,久久没有反应。   他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将自己的软弱全部展现在她面前,“不管你喜不喜欢桃子灯,我都会一直等着你,我会带着桃子灯,原地等你。”   他在向她做承诺。   沈郁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祁夙凛隐在阴影之下,光亮根本照不到他身上,他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冷风吹起他的披风,他就伫立在原地,任由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凉。   从指尖凉到心窝。 第144章 控诉她的罪行……   原来她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是这样的。她被他抱在怀中,根本就不存在忍耐和排斥,仿佛与他之间的所有触碰都那么理所当然。   祁夙凛看到眼眶都开始发涩, 他低头看到脚边被她丢下的花灯, 抬手捡起来,明明和自己手中的灯凑成了一对儿, 却显得孤寂又可怜。   过往种种, 都在花灯里摇晃着过了一遍,他这辈子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恣意妄为,竟是在此时生出了凄惨的意味。   “太……”罗褚正想叫太子爷,突然也看到了船尾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赶紧捂住了嘴, 压低声音道:“太子爷,咱们到这边说话, 别打扰了他们。”   祁夙凛连牙根都咬紧了, 强行压下酸涩,他走了两步,就听见嘴上也没个把门的罗褚絮絮叨叨了起来:“太子爷, 你别看他们平日谁也不理谁, 其实心里都惦记着对方的,谁要是有个事, 跑得比谁都快……两人心气儿都高,也能理解,好在现在和好了,也不妄我替他费尽心思……”   太子爷几乎快咬碎了一口的牙,他吸了半口气, 稳住自己的情绪,“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罗褚还真不知道,他只知道反正挺久了,就随口道了一句:“早就开始了。”   是啊,早就开始了。   从驿城那里就开始了。   而他祁夙凛,自以为是她沈郁喜欢进心坎里的人,结果只是他们二人感情路上微不足道的小坎坷。等他们将误会解开,高高兴兴在一起的时候,他又算得了什么?   花船渐渐靠岸,伫立在船头的祁夙凛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酷刑,恍如隔世。他第一个跨上岸头,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一个比一个用力。   罗褚喊了他两声,感觉到今日太子爷情绪不对,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曹悦之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沈大人不是喜欢太子吗?怎么没跟他一起离开?”   他突然反应过来,沈郁是太子退了婚的女人,太子尚且还没找到下一个,她怎么能先找到真爱呢?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真是失策失策,忘了太子爷那该死的自尊心。   他回头正要叫凤千瑜下船,忽然想到了什么,偷偷塞了一块碎银子给船家,让他带着乐姬们先回去,自己则上岸推了花船一脚。   看着花船渐渐走远,推开一层又一层的河灯,罗褚站在岸上,心里默念着: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加油。   曹悦之困惑不已,“我们为什么不叫苏大人和沈大人一起下来?”   “因为……”罗褚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笑道:“因为我要单独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郁被他抱得手都麻了,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凤千瑜险些滑到了地上,她感觉自己再不动弹,他真就要这样睡着了。   凤千瑜吹了冷风,酒意更甚,他愣是抓着她的手,无论如何都不松开。   “罗褚他们去哪了?”沈郁拉着他找了一圈,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凤千瑜,用力拍了拍他的脸,“诶,你兄弟把我们扔下,自己走了。”   凤千瑜“嗯”了一声,还靠在她身上,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没事,我送你回去。”   沈郁戳了戳他的脸,“你都醉成这样了。”   “我没醉。”他赶紧挺直了身子,看着倒是清醒了许多,但是他的眼神仍然有几分迷离。   酒意袭上心头,他忽然一把揽住她的腰,完全无视她的惶恐,直接踩着甲板跃起,踩在河灯之上,带着她飞了起来。   河灯萦绕在脚下,旋转如画,头顶满天星辰,数不清的孔明灯化作了天上的灯。沈郁捂住扑通乱跳的小心脏,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悸。   他带着她飞过长长的河流,在花灯之间不停地跃起、落下,仿佛入了一场锦绣编织的梦,沈郁沉溺这场梦中久久无法清醒,直到翻过拦截的桥梁,她才反应过来。   “九千岁,咱们是不是方向错了?”   他不说话,带着她跃过层层阻碍,踩着石柱子往上一跃,带着她翻上了高高的城墙。沈郁落了地才发现,这不是凤千瑜上次带她来,硬拉着她表白的地方吗?   她以为凤千瑜是喝醉了,找不到方向了,结果他心里比谁都清醒。   沈郁环顾四周,这里根本就没有出口,更无人能看见,“你、你想干嘛。”   凤千瑜落了地都还抓着她的手,明明她已经无处可逃,还是固执地将她拉到身前,硬拽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他的心正“扑通、扑通”卖力地跳动着,每一下都烫到了她的心,她哆哆嗦嗦着想抽回来,可他抓得更紧了。   他的眼眶有些微红,就跟入魔了一样,身上还带着冷冽的酒香,他微微低着头,拉着她的手,又说起了醉话:“明明说了不喜欢太子,不会再跟他见面,结果你今天又跟他一起了……如果不是我撞见,我都不知道,你一直都有跟他在一起,你是不是还在骗我?你还给他买花灯,你们还买一样的灯,你根本就不考虑我的感受……”   他每说一个字,沈郁的小心脏都会颤一下,她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给你也买了吗?还是你最喜欢的桃子灯……”   “呵呵……”他冷笑了两声,用力捏着她的腮帮子,捏得她脸蛋儿都变了形,“你有想过要给我买吗?如果不是我把灯摔了,你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你只看得到太子爷……”   沈郁觉得自己简直是冤枉,她大喊着:“我在看你啊!我一直都在看你!”   他就跟没听见一样,红着眼眶,继续控诉着她的罪行:“你被诬陷的时候,我每天觉都不睡,四处找证据、找证人,帮你脱罪……你却不肯来看我……太子什么都没为你做,你却总是跟他一处……你还躲着我……”   沈郁确实是在躲着他,她抬起手想安慰他,可又有些迟疑。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至少现在,她不确定未来。   他控诉完之后,又像是冷静了下来,自言自语了起来:“没关系,我知道你为什么躲着我,我会扫清障碍,谁也不能拦着我,天皇老子也不行……”   她被他冰冷的声音吓得腿都软了,赶紧抓住他的手,“暮玉,你别吓我,你要做什么?”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抽身从城墙上飞了下去。沈郁简直要抓狂了,他到底要做什么?能不能把她先带下去啊?! 第145章 真实的自己   今日花灯节, 月亮倒是圆。   沈郁站在破旧的城墙上,迎着瑟瑟的冷风,也不知道凤千瑜又抽得哪门子风, 把她扔在这, 自个儿跑了。她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他,一边来回踱步, 抱着手臂, 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俞都的冬季可不是开玩笑的,她记得去年降过一场大雪,城门内外银装素裹,院子里的雪每天铲,第二天又堆积起来。进宫的路变得又窄又滑, 稍有不慎就会滑轮, 朝中许多大臣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缺席早朝。   皇上知道此事之后,还给他们放了一个长达一月的大假, 除了几位要臣, 其余皆不必上朝。沈郁那一个月就窝在府里,哪也不去,偶尔跟酸菜去金品阁, 听一听八卦, 出个门都裹得紧紧的。   越想,越觉得冷。   她哈着气, 忍不住去想去年的凤千瑜在做什么,以他那慵懒的性子,只怕也是跟她一样窝在府里,偶尔去桃花林转一转。   正想到他,他就从底下飞上来了, 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酒都清醒了不少,睁着锃亮的眼睛看着她,然后从身后拿了一盏桃子灯给她,还有一个刚出锅的糖画,也是个桃子。   “吃完就送你回去。”   沈郁望着那桃子,又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桃花林,这桃子不正是桃树结出的果子吗?不知道她和凤千瑜之间,将来会不会像这桃花树一样有结果。   她伸手接过,尝了一下,甜滋滋的。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就站在旁边低头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酸菜估计还在街上等我。”   他点点头,“我带你找她。”   沈郁磕完糖画,凤千瑜果真说到做到,带着她去街上找酸菜。难得夜里也这么热闹,人群久久不散,根本就没看到酸菜会在哪。   她跟着他走了一圈,看到狐狸面具忽然就走不动路了,她忍不住买了两个,给他一个,自己戴上一个,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他们了。   她止不住想要靠近他,上前与他肩并肩走着,低着声音道:“咱们带着狐狸面具,没人认识我们,就当旁人都不存在,今天只做我们自己。”   凤千瑜点完头,第一反应就是牵起她的手。他带着她走在熟悉的大街上,没有人认识他们,也就没人去质疑、去阻拦他们。   肩膀上没有了包袱,沈郁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许多,她也拉着他的手,跑在前头。   她带他去吃自己喜欢的果子,甜到掉牙,吃得凤千瑜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她故意问他好不好吃,他也实诚,直接摇头表达了他的意思。   她又带着他蹲在金品阁门外,一起听付一钱说书,这里偷偷听不用给钱。说到精彩处,沈郁扔了一个铜板到付一钱的脚下,喊了一句“不过尔尔”,然后赶紧拉着凤千瑜就跑。   她跑着跑着,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笑到有些忘乎所以,拿下了脸上的狐狸面具,“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付一钱天天说我坏话,他就是拿准了我不敢对他怎么样,你刚刚看到他的表情了吗?哈哈,简直笑死我了……”   她在这头笑到肚子疼,凤千瑜在那头跟个木头一样,半点反应都没有。他听了半晌,冒出一句:“他欺负过你?我去杀了他。”   “别别别……”她赶紧拽住他的手,生怕他真去了,“玩笑而已,罪不至死……”   凤千瑜还是有点懵,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但还是跟着笑了笑。   沈郁看到他不知所云的模样,捂住额头又笑了起来,“我的千岁大人啊,我要怎样做才能博你一笑?”   他认真想了想,然后微微掀开脸上的狐狸面具,俯身将吻轻轻落在她唇上,离开之后还有些恋恋不舍,忍不住伸了伸小舌头。   “这样就可以。”   沈郁被他亲得七荤八素,都有些找不到东南西北,她老脸一红,正思量着该说什么,突然瞧见酸菜和岚三正要往这边走。她赶紧戴上狐狸面具,拉着凤千瑜的手,拉着他躲到旁边的小摊子后面,偷偷观察他们二人。   岚三给酸菜买了好多小食,酸菜乐呵呵地吃着,蹦蹦跳跳着,笑得跟个傻姑娘一样,估计什么时候被卖了她都还在帮人数钱。   看他们二人玩得还不怎么尽兴,沈郁也就没打算叫他们,等他们买外小玩意离开之后,她才拉着凤千瑜的手出来,“暮玉,你觉得岚三这人靠谱吗?”   凤千瑜抿着唇,不说话。   沈郁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这个时候罗褚也带着曹悦之往这边走,凤千瑜一把抓住她的手,躲到先前的小摊子底下。   罗褚停在小摊面前,挑了一个可爱的小兔子发钗,亲自插在曹悦之发髻上,认真道:“咝,这个发钗有点怪……”   曹悦之心里“咯噔”一声,慌张地伸手去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脸儿红扑扑的,“哪里怪了?”   罗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怪可爱的。”   粉红色瞬间爬上了曹悦之的脸,她伸出小拳头去砸他,他跳着跑开了,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追赶着离开。   沈郁从摊子底下钻出来,对罗褚的情商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扭头看到凤千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摊子上的发钗,赶紧出声阻止道:“我不要,你别买。”   她说着说着赶紧逃离。   凤千瑜跟了上去,边走边问,“你不喜欢发钗吗?那你喜欢什么?”   她回头喊道:“我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隔着长长的街,她的脸隐藏在面具之下,她笑着对他说了几个字,可是周围人声鼎沸,他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他追过去拽住她的手,一用力,她就跌进了他的怀中,胸膛里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你说今天戴上面具,就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那我想问真实的你一个问题,你得认真回答,不许骗我。”   沈郁抬头望入他的眼中,即便是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的认真和赤热。   “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想啊。   每天都在想。   无时无刻不在想。   她望着他认真的目光,笑了起来,笑到眼中都有了轻微的眼泪。她这一辈子都在背负着沈家的荣耀前行,她是沈家的遗孤,是太宸的官员,是太后的孙女,可她唯独不是她自己。   “如果,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剩下的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是凤千瑜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呼吸了一口微疼的气,用力将她的后脑勺按在自己怀中,坚定道:“我懂了。”   嗯?她还没说完,他懂什么了? 第146章 饯行   在年底的最后一月, 祁夙凛终于准备妥当,决定出发剿匪,晋斐跟着他一块儿。走的那天皇宫特意为他们饯行, 皇上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说清剿干净便回来。   群臣哗然,都知道去峰城剿匪之人数不胜数, 可真要说清剿干净, 还没人敢夸下这样的海口,不愧是太子爷。   皇上听完他的话,龙心大悦,为自己有这样的儿子由衷感到自豪,高兴之余便多喝了几杯, 反而不胜酒力, 早早退了场。大家看得出来他对祁夙凛是真的喜爱,也正是因为喜爱, 所以样样都要他做到最好, 而祁夙凛也果真不负他的期望,越来越优秀。   喝过饯行酒,宫宴也到了尾声。沈郁正打算离开, 祁夙凛却端着酒杯走到了她跟前, 声音都略带着酒气:“不敬我一杯吗?”   沈郁特意看了看周围,发现凤千瑜没在, 这才端着酒杯起身,“我敬太子一杯。”   她与他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喝完才看到太子爷还没喝,他举着杯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目光沉沉,“太子爷怎么不喝?”   他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说过的话我都没忘,希望你也记着……”他说完喝完杯中的酒,似乎也没想过要等到她的回答,转身微微摇晃着离开。   沈郁端着酒杯,不明所以。   太子走后没多久,俞都就降下了一场大雪。青色的地板铺上薄薄一层冰雪,沈郁也裹上了袄子,她特别怕冷,每到冬天的时候就会变得特别惫懒,还好今年有她的得力干将杜明深一直帮着她跑。他白天在各地之间流转,晚上还要抽空给她回书信,告诉她各地的情况,沈郁等人再因地制宜,重新合算出新的方案,再反馈给他。   随着水利工程的推进,再加上陈斌死后侍郎之位的空缺,皇上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破格提升她至侍郎之位。朝中一直都有微词,都说她太过年幼,无法担任侍郎一职,怎么着也要等她将水利工程正常运转起来,再行封赏。   大臣们各执一词,就为了这侍郎之位整整吵了半个月,怎么都吵不出个结果。最后还是皇上被他们吵得乏了,说了一句:“这个位置迟早都是她的,早给晚给都是给。”   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隔日圣旨一下,赏赐就往她府上搬。章大人特意为她举报了一场庆功宴,大臣们基本都来了,看到她晋升如此轻松,都想来沾沾喜气。   只有沈郁自己心里清楚,皇上给她甜枣的意思,即是有意交好,也是在警告她。他让她升上去容易,让她摔下来也简单,所以她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帮他办事。   她升职不久,就向章大人举荐了杜明深,章大人也认同此人,便递了折子给皇上。皇上得知此人是沈郁引荐,特意让她把人叫进宫来,认真仔细端详询问了许久。   杜明深也是第一次与圣上说话,头都没敢抬,但他还是很快就稳下了心神,对皇上的提问基本都对答如流。   皇上问完之后,突然感慨了起来,“朕就说要用人的时候,人都去哪了,原来是都藏在底下了,朕看不到……”   他这番话也挺发人深省。   沈郁亲自送杜明深出去,感觉到他还有些没缓过来,便宽慰了他几句:“你别怕,皇上有意升你为侍书,这是你的机会。”   他用力点头,忽然眼泪婆娑了起来,抬起衣袖擦了擦,“多亏了大人引荐,否则我这一辈子,只怕都碰不到这样的机会……”   沈郁送他离开,皇上又让袁公公把她叫回去,问了几句工部的事,随后又把话题牵扯到了凤千瑜身上,他端着奏折,假装无意地试探她:“最近和九千岁见过面吗?”   她把头摇着跟拨浪鼓似的,怕他不信,还睁大着自己的眼睛,“没有,早就没有了。”   “嗯,甚好。北冀又新晋了一批珍珠,朕看你近日也劳苦功高,便赏你了……”   接过赏赐回府,沈郁又扛着□□,悄悄来到苏府门前,趁着没人赶紧爬进去。   “哎哟!”   她不小心摔进院子里,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摔出了一个大坑。她穿的太多,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却看到凤千瑜就站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她的笑话。   “你怎么不接着我?”   “我想看看你能砸出多大个坑。”   “你找死!”   沈郁大叫着扑上去,伸出一双冰冷的手,往他脖子里伸。他抓着她的手,直接就将她背了起来,趁着她惊慌失措,赶紧转了她两圈,企图把她转晕。   她真的被转得有些晕头转向的,感觉自己看到了漫天的星星,在寂静的黑夜里一闪一闪的。她笑着倒在了他的背上,喘着气,搂住他的脖子,自顾自地说着:“皇上今天又问我跟九千岁见过面没有。”   “你怎么说?”   “我说……”她故意把声音压低,待他认真把头伸过来,猛然提高了声音:“我说早就没见了!”   他被吼得耳朵“嗡嗡”作响,一把揪住她的手,把她扯到自己身前,两人挣扎了一起摔在了雪地里,摔了一身的冰渣子。   沈郁爬起来就要跑,他将她按在雪地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逮住了。他微微喘息着道:“小骗子,不是昨天才见了我吗?”   “我见的是苏大人啊,又不是九千岁。”她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还伸手挂在他脖子上,冥思苦想了起来,“让我想想,明天咱们约在哪里……”   “你想去哪?”   “我想去……” 第147章 太子回来了……   雪越下越大, 沈郁被困在了漆梧宫。她坐在床头给皇太后削苹果,屋子里烧着地龙,点着火炉, 又闷又热, 太后不能受寒,四周的门窗都关得死死的, 半点风气儿也没有。   皇太后一到冬天便没什么精神, 偎在床上,抱着手炉,听着明德她们说趣事儿,有时候在认真听,有时候在走神, 也时也会睡过去。   沈郁刚开始还坐得住, 坐了半天就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她一会儿在房间里踱步, 一会儿去看窗外的雪, 就是坐不下来。   太后寐了一会儿,睁开眼看到她瞅着窗外,也知晓她坐不住了, 便道了句:“明德, 你陪她出去转转吧。”   沈郁一下子眼睛都亮了,明德心里也偷着乐, 她们二人披上披肩,把门开了一条小缝儿,一前一后地侧钻出去。一到外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忽然得到释放,沈郁还抓了一把院子里的雪, 冷得她打了个抖。   “今年好冷。”   “是啊,奴婢也觉得比往年冷。”   沈郁玩了会儿雪,就禁不住了,把手缩回袖子里暖着,“以前都是这样吗?皇奶奶冬天真就不出门了?”   “前几年还出,最近就不怎么出了,太后畏冷,便是宫中有宴会也是不去的。”   沈郁搓了搓手,感觉难怪,以前冬天她就不爱来漆梧宫玩,因为太过冷清了。   她带着明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御花园,湖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有只红鲤被困在了小坑里,外边结了冰它游不出去。沈郁就拿了一块石头,非要下去砸冰救鱼,最后鱼倒是得救了,她也踩碎了冰,摔进了湖水里。   明德给吓坏了,赶紧拽着她的手把她拽出来,她冻得瑟瑟发抖,回到漆梧宫就跟皇太后一样裹在被子里,端着手炉哪也去不了。   太后看着她那模样,忍不住乐了起来,“让你出去转一转,你可倒好,摔湖里了。”   沈郁喝完了姜汤,好不容易才回了点知觉,她抱着手炉,道:“我跟那湖八字不合,这已经是第二次掉进去了。”   “上次是什么时候,哀家怎么不知道?”   上次是跟九千岁一起掉进去的,沈郁哪敢说,她支支吾吾着模糊道:“也没多严重,这不是怕皇奶奶您担心吗,就自己换了衣服回去了。”   皇太后笑了起来,微微咳嗽了几声,又想起了昭奉公主以前的事,“你跟你娘一样,性子太过跳脱,偏偏又生在皇家,规矩太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但凡有点什么事,都是能瞒则瞒,其实哀家心里都清楚……”   沈郁心想,她现在就瞒着一件大事,皇太后要真清楚,估计得把她头盖骨给掀了。她赶紧裹着被子,窝在窄小的软塌上,闷声道:“皇奶奶我困了,我先睡会儿,等晚膳了再叫我。”   她这一趴,还真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皇奶奶让自己择婿,她在抛绣球,凤千瑜在人群之中抢到了她的绣球,然后所有人都在贺喜,他们顺理成章就在一起了。她还梦到了成婚当天,好多人都来祝福,有皇奶奶,有皇上,有大臣,有百姓,连太子爷也来了……   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到门外有人在说“太子爷回来了”,沈郁忽然从梦中惊醒,门从外边打开,冷风吹得她一阵哆嗦。   明善从外边进来,轻声道:“太后,刚刚宣事殿传来消息,说太子爷回来了,峰城之行大获全胜……”   沈郁瞬间睡意全无,身上有种被泼了冷水的凉意,冷得她有些颤栗。 第148章 面见   太子凯旋, 皇上大悦,宫中宴会连绵不绝。沈郁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又想起太子走之前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沈郁惴惴不安了几天, 底下突然传来太子带着苏绪进宫的消息,他之前就说他会亲自带苏绪入宫见太后, 没想到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她怕出事, 赶紧准备入宫。   祁夙凛带着苏绪去拜见了太后,太后身子不好,勉强坐在桌子边上,抬眼正式面见了苏绪本人。   凤千瑜在太后面前也不卑不亢,有理有节, 面对她的提问也对答如流, 几乎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祁夙凛就在旁边坐着,也没有说话, 只转着手中的杯子, 安静地聆听。   太后问了些基本情况,对他也有了大致的了解,要说有哪里不满意的, 那就是他的身世了。按照他的说法, 他如今父母双亡,没有靠山, 亦没有族系,在朝中立足全凭他自己,若将来有一天太后她离世了,苏绪是否能成为沈郁的后盾?   她有些迟疑了,苏绪并不是她的理想之选, 尽管朝中私信对他评价颇高,可说到底,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官员罢了。   凤千瑜似乎也感觉到了皇太后的意思,他还想为自己争取,谁知太后说了一句:“你既然护不住她,又何必急着将她从哀家手里接过去?”   这句话仿佛是触及到了他的逆鳞,他意外地没有反驳,沉默着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旁边的太子爷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微微笑了起来,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如此,所以他才会有恃无恐地说要带他来见太后。   见到了,才会死心。   门外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落在凤千瑜眼底一片冷清,他似乎是有某种感应,抬头正好望见沈郁朝着这边跑过来。她来不及披外套,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裳,风雪将她的脸颊冻得通红,也将凤千瑜的心触动了。   他忽然起身,说了一句:“既然是我要护的人,无论如何都能护住。”他说就走了出去,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肩头,搓了搓她冻得僵硬的脸。   沈郁冷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她没急着进去,偏头看了一下屋里的皇太后和太子爷,顿感不妙,拉着他的手小声道:“他们为难你了?”   凤千瑜摇着头,他的手指又细又长,就像美玉雕琢而成,耐心地帮她系紧披风,声音也略带淳色:“他们在考验我。”   “那你通过考验了吗?”   他伸出冰冷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腮帮子,把她的脸都捏得变形了,“我当然能通过,所以现在看你了。”   沈郁顿感责任重大,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凤千瑜回到房中,皇太后和太子爷都瞧见了刚才一幕,两人的神情都有些许变化。   祁夙凛的神情变得讥讽,皇太后则变得有些许焦虑,她拍了拍沈郁的手,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起身回屋,“哀家乏了,你们聊吧。”   沈郁正要送太后回屋,凤千瑜忽然起身,按住她的肩膀,反而自己跟上去了,又侧身小声对她道:“我跟太后说两句。”说完就掺着太后离开。   她也不知道凤千瑜要说什么,眼看着他们离开,自己只能坐了下去。对面坐着太子,两人相互无言,沈郁自觉有些尴尬,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开始没话找话说:“外边真冷……”   “我跟父皇求了赐婚。”   太子爷几乎是与她同时开口,声音却比她的冷太多,她有些没听明白,细品了一遍之后,猛然打碎了手中的杯子,茶水烫红了她的手,亦烫到了她的心。 第149章 治愈了她   祁夙凛出去一趟回来, 棱角都磨炼的有些锋利,他就坐在她对面,目光如炬地看着她。那双眼睛沉淀出她以前不曾看到的深沉, 像一把沉沉的锁, 将她锁在了原地,她忽然无法动弹。   茶水从桌沿滴落到她衣服上, 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慌慌张张擦桌子上打翻的茶水。凤千瑜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三两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让宫人来擦吧,别打湿了衣裳。”   沈郁低着头, 用力擦着打湿的裙摆, 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坐在对面的太子爷也垂下了目光,安静地从怀里掏出一份圣旨, 放在了桌子上。   “你若不信, 可以打开看看。”   凤千瑜下意识看向沈郁,似乎也从她的反应中得知了什么,他伸手想去拿圣旨, 沈郁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急迫道:“你别看。”   太子爷冷笑了一下,他抬头望向沈郁, 微垂着眼睑,把他真实的情绪都掩藏得很好,就连说话的声音也轻巧得紧,“这件事我已经跟皇奶奶说过了,她没有反对, 只说要见一下苏绪。今日她也见过了,想必皇奶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他说完又看向凤千瑜,眼中没了以往的盛气凌人,反而显得有些深不可测,“苏大人,不管你刚刚进去跟太后说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卑微入尘的出身,太后将沈郁当成她的心头肉,她不可能将她交到你手上……”   沈郁不敢任由他继续说下去,她当即就进行了反驳:“太子爷莫不是忘了我有隐疾之事?你若非要强求,那我就去跟皇奶奶坦白,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往火坑里跳……”   当年她非要嫁给他的时候,他就是用这件事来威胁她,没想到如今两人都正巧换了位置,他拼命想求得她回来,而她只想往外逃。   祁夙凛讥讽地笑了起来,眼中都微微闪烁着失落,他看了她很久,忽然道:“沈郁啊,你记性真的很差。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隐疾已经治愈了吧?那日在刑部,我三番两次拽住你的手,你分明没有反应,那群侍卫带着你走,你也没有排斥他们,不是吗?”   沈郁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有些紧张地抓住凤千瑜的手,忽然想到前几次他走火入魔的时候,她也没有排斥入魔之后的他,难不成她的隐疾真的已经治愈了?   她抬起头来急切地想确认,凤千瑜也正好低头看着她,他长长的凤眼闪过一丝不确定,仿佛感觉不到安全感一般,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沈郁冷静下来,“太子爷你别胡说了。”   “你的反应骗不了我,更骗不了皇奶奶,你若不信,大可去跟她说,看她信不信你。”祁夙凛笑了笑,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是凤千瑜治愈了她,“驿城是你的心结,心结打开了,自然隐疾也就不存在了。”   他这么一说,沈郁还真想起了一些事情,越来越佐证了他的说法。她不敢再停留,当即就拉着凤千瑜的手,焦急道:“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凤千瑜就像木头凿在地上一样,拉都拉不动,他始终盯着那份圣旨,最终还是伸手将它打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原来这是一份赐婚的圣旨,他当初也去求过,皇上敷衍了他,让他去杀了靳无妄再来,如今他已经完成了任务,皇上却转身将她赐了旁人。   他抬头看向太子,手中紧紧拽着那份圣旨,一字一句道:“我要面见皇上。” 第150章 奏折打脸   他说完也没有征得太子的同意, 便带着那份圣旨进入宣事殿,皇上正在里面面见朝臣,面对他的擅闯, 似乎也并不意外, 轻轻放下手中的金笔,“你来了。”   沈郁被袁公公拦在了外边, 里面的大臣也匆匆忙忙从里面出来, 看这架势就不太对劲。她赶紧往里面喊了两声:“苏大人!你先出来!有话咱们好好说!千万别动手啊!”   里面也没什么回应,倒是从里面出来的陈太傅多看了她两眼,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而后与身侧的大臣一道离开。   沈郁又不是凤千瑜,当然闯不进去, 她在门口焦急地喊了一会儿, 终于把凤千瑜喊出来了。他沉着脸出来,神情阴郁, 面颊上还有一道带血的口子, 看来是被皇上给教训了。   她心头一颤,“怎么着?你跟皇上动手了?”   他摇头,冷静道:“我撕了圣旨, 皇上把奏折砸到我身上, 划破了脸。”   太子爷的面色瞬间就垮了下来,他两步走过来,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把我圣旨撕了?”   凤千瑜的目光也冷了下来,声音比利刃还要无情,“是我先求皇上赐婚的,我为太宸出生入死, 这是我应得的。你不过是仗着底下人的功绩,拿去邀功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去求这道圣旨?”   这句话瞬间就刺痛了祁夙凛的心,当年在驿城,就是凤千瑜替他披甲上阵,斩杀了流寇,最后回到俞都受到封赏的却是他太子。这件事一直是梗在他心头的刺,是他人生的污点,如今却被他最讨厌的人活生生剥出来,拿到台面上来说。   太子爷气到浑身发抖,举起拳头就要砸在他脸上,沈郁赶紧冲过去拦住,大喊着:“你是太子!你不能动手!”   他是太子,他不能动手。   更不能在宣事殿前动手。   他收回拳头,仍然气到浑身颤栗。他引以为傲的自尊,好像在凤千瑜面前什么也不是。因为他知道他最不为人知的一幕,知道他最虚伪的一幕,也知道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一幕。   他知道,沈郁也同样知道。   祁夙凛禁不住后退了一步,他感觉沈郁看他的眼神都跟着变了,或许早就变了,是他自己没有发觉。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个平平无奇,在她生命中惊不起任何波澜的人。   沈郁担心他们打起来,干脆挡在凤千瑜身前,阻止太子爷再动手,“皇上还在里面呢,太子爷你要是动手,他肯定要罚你的。”   捏紧的拳头,就像捏住棉花一样,怎么握都握不紧。其实不管他有没有那道圣旨,沈郁对他而言,都是他无处触碰的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走到台阶上的时候又停下,回头看着凤千瑜,目光中含着置人于死地的锋利,“不要让我抓到你的把柄,否则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走后,沈郁心里都还“扑通、扑通”地乱跳着,她惴惴不安地看着凤千瑜,睁着眼睛,“你真把圣旨撕了?”   凤千瑜擦了擦脸上的伤口,冷静地“嗯”了一声,从他的风轻云淡中足以可见当时有多惨烈。   沈郁在朝为官三年有余,还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失态,最严重的一次还是道听途说,据说是因为有人参凤千瑜徇私枉法,皇上当众用奏折打了那人的脸,没想到如今气到皇上再次用奏折打脸的,竟然换成了凤千瑜。   她一边帮他擦着脸上的伤口,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的,“你这把皇上和太子都得罪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他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反手将她揽进了怀中,“你别怕,我会护着你。” 第151章 书信   大雪封路, 群臣免朝,沈郁又得了几天的清闲。她抱着手炉着坐在书房看书,窗外大雪积压, 吴主事正指挥着下人清理, 她每看完一页,都要抵着寒冷伸手去翻页。   酸菜在窗外杵着, 裹得跟糖葫芦似的, 时不时跟她唠个嗑,一会儿唠张家二儿子娶了新媳妇,一会儿唠李家抱了大胖孙子。   沈郁听了一会儿,终于琢磨出了不对劲。她以前只会说哪家新出的果子好吃,哪里又开了新的糕点铺子, 现在怎么尽是些媳妇婆子、家长里短的。   酸菜还在叨叨叨, 门口的侍卫又收到了晏世子送来的书信,沈郁都懒得打开了, 拉开小柜子放进去, 里面叠了厚厚一打,一大半都没打开看过。   沈郁一直都觉得,晏世子一定是读书太无聊了, 才会整天想些酸诗, 换着花样地给她送过来。   “小姐你不打开看看吗?”   “不了,怕酸到我自己。”   酸菜听完, 睁着她的大眼睛,趴在窗台上,“小姐,晏世子可是才华洋溢的大才子,你怎么能这么说他的诗呢?你以前还夸他的诗写得好, 现在怎么这样了……”   沈郁托着腮帮子,企图给她解释:“以前夸他的诗,是因为他从来不轻易下笔,我对他高山仰止,自然看他不同。现在天天都在看,看来看去,只会酸诗,小姐我看够了,酸菜,你懂我的意思吗?”   “切,小姐你就是喜新厌旧,还说得这么文绉绉……”她翻了个圆润的白眼,“以前那么喜欢太子爷,现在看见就绕道走,见人大理寺卿长得好看,立马就去喜欢他了……”   这要是别人说这话,沈郁也懒得反驳了,但是这话从酸菜嘴里说出来,她就有点不乐意了,“太子爷那是他看不上我,我高攀不起,只能望而却步,谁知道他又非要回头来。苏大人那是他对我死缠烂打,我迫不得已,被逼接受。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整个事情就变了味呢?”   “合着小姐你都是被逼的呗?”   “那是自然。”沈郁说着还得意地拉开了小柜子,看着满柜子的书信,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桃花自来,小姐我也很是烦恼啊……”   窗外忽然暗了一下,有人伸手从柜子里拿了一封起来,她抬头就撞见凤千瑜面无表情的脸,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信。   看完之后,神色也是越来越暗沉,就连声音都带着灼灼的冷意,“原来沈大人有一抽屉的桃花等着翻阅,本来还想约沈大人一起看烟花,现在看来沈大人应当是忙不过来了……”   “别别别……”沈郁慌忙扑过去,想把书信抢过来,可是中间还隔着门框,她根本就够不着。   旁边的酸菜一直憋着笑,她早就看到苏大人过来了,故意套沈郁的话,看到她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赶紧逃离现场,“我去帮吴主事铲雪去了……”   沈郁踩着椅子爬上去,刚刚够到凤千瑜的手,他伸手捏住她的腮帮子,微微眯起了凤眼,眸中带着警告的意味,“把信都给我还回去。”   她心想着敷衍过去再说,连忙点头,“还还还,肯定还……”   可是凤千瑜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根本就不为之所动,再次警告她:“今天就还,还了再带你看烟花。”   “晏世子还要准备二月的会考,这对他很重要,万一考砸了,我没法跟风栾郡主交待……”   “他考砸了,关我什么事?”凤千瑜松开了手,将信放在桌子上,下了最后的通牒,“今天就还回去,你要是再敢骗我,我真就咬烂你的嘴。”   沈郁捏着信,吓得一阵哆嗦。   不敢再乱说话了。 第152章 烟花   沈郁抱着一箱子的书信来到林侯府, 也不敢明着交给林晏。林侯府已经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夜里显得格外明亮,她在门口走了几圈之后, 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   正巧望言也从里边出来, 她就把箱子递给了他,嘱咐道:“这是我送晏世子的礼物, 你让他不要马上打开, 等他二月会考结束才能打开,切记切记。”   望言有些不解,“您为何不亲自给他?”   “我这是激励他。”沈郁微笑着,硬是把箱子塞进了他怀中,“你家世子的前途就交给你了, 切记切记, 会考结束之后再打开,否则你家世子的心思就乱了。”   望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可是他想偏了, 以为箱子里装的是沈郁的心意,还替他家公子高兴了一场。   沈郁正准备走的时候,望言又叫住了她, “沈大人, 您可不可以把这个交给酸菜?”   他递过来一个小匣子,里边装着一块玉镯, 看那成色十分难得。沈郁看得越是久,他越是不安,眼神里都满含着期待,“沈大人,你帮帮我吧, 酸菜最近都不愿见我……”   “你跟她说什么了?”   望言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说、说我喜欢她,我母亲也喜欢她,若是她愿意,明年我可以上门提亲,可她也没回话……”   沈郁了解酸菜,她若是喜欢望言,肯定当时就接下玉佩了,她没接下,说明她心里没有他。   她看着望言殷切的神情,许是这几日都没睡好,唇色都有些苍白,忽然就有些不忍心,“玉镯还是你亲自交给她为好,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还有几天就翻年了,你有什么话都留在今年说吧,明年会是新的开始。”   他不安地点了点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那我、我现在就去跟她说清楚。”   沈郁望着他急切的背影,又想起了当初追逐着太子的自己,她曾经也以为他会是这一生的欢喜,失去他便是失去了颜色。可是烟花过境,星火陨灭,才发现烟花之后的黑夜,也将慢慢展现出它原本的绚丽多彩……   把书信送回去之后,沈郁欢欢喜喜拉着凤千瑜的手去看烟花,她怕被人认出来,还买了两个狐狸面具,戴上之后就肆无忌惮地走在俞都的夜市里。   临近年关,街上也热闹得紧。脚下积着厚厚的雪,商贩一天要扫三次,呼啸的寒风被房屋阻挡,大红的灯笼在头顶晃晃悠悠着,撒下暖色的光芒,照得这雪夜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河中的烟花“嗖”地窜上天,“砰”地炸开成一朵璀璨的花,而后一朵接着一朵,密密麻麻,用喧嚣点燃了寂静的黑夜。百姓们围在河边、桥头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热闹非凡,在烟花之下喜乐融融。   沈郁非要挤到人前去看,凤千瑜在身后护在着她,五彩斑斓的烟花陨灭之后,星火也消失地无影无踪,藏在烟花之后的黑夜慢慢显露出来,是一种万家灯火的欣欣然。   她回头朝着他笑了开来,隔着面具都能瞧见她眉眼弯弯,凤千瑜忍不住捧住她的脸,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声音如水般温和,“喜欢吗?”   “喜欢。”她点点头,认真地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喜欢这夜色,更甚烟花。”   凤千瑜琢磨了半晌都没琢磨透她的意思,周围的人群逐渐散去,突然就变得格外拥挤。他护在她身后,知晓她不喜与人触碰,就一直将她护在自己怀里,心里边还在琢磨她的意思。   她是觉得这烟花不好看吗? 第153章 小郡主   年关当中, 宫中大摆宴席,观舞台上歌舞不绝。皇上有些高兴,一道道菜赏下来, 凡是到场的官员无论大小皆得了皇恩, 感恩戴德。   沈郁坐在底下张望着,发现九千岁没来, 苏绪倒是来了, 一身青衫,柔若扶柳,空荡荡的衣摆之下颇有几分风姿。周围的贵女都在偷偷地看他,更有甚者还带着自己的小姐妹上前搭话,当中最有权势的便是阳平王的小郡主, 宋飞雁。   这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年关的最后一天可以放肆交谈,即便是不好听也没关系, 翻过年, 一切不好的事都得翻篇,不得再计较,所以很多人都会在年关这天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即便是真得罪了人, 也不会被记在心上。   沈郁一瞧见宋飞雁走过去,心里便暗叫不好, 谁都知道这位小郡主最爱的便是强抢美男,九千岁生得这般美貌,铁定是被她给盯上了。   她赶紧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跑过去,半道上把宋飞雁给截了下来, “小郡主,小郡主,我是沈郁,咱们小时候见过的,你不记得了?”   宋飞雁哪还记得,即便是真见过,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谁还认得出来?她一心想着刚才看到的美男,伸长着脖子,就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沈郁连忙挡在他身前,伸手示意他快走。凤千瑜本来是不想走的,可看她挡得这么辛苦,连喝了三杯酒,便起身让罗褚坐了过来。   宋飞雁被沈郁缠得不行,好不容易敬完了酒,先前的美男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风/骚入骨的罗褚。他大冬天的还摇着扇子,吹着他飘逸的长发,“小郡主喝一杯?”   这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宋飞雁侧头看着沈郁,上下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来了一句:“同道中人?”   沈郁还没反应过来,那头的宋飞雁就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态度忽然就亲昵了起来,提着酒瓶子摇摇晃晃的着,暧昧道:“这里不好玩,姐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地方?”   沈郁迷迷糊糊就被她拉走了,旁边的罗褚却听出了不妙,赶紧扭头去找凤千瑜。   凤千瑜正站在寒风刺骨的池子边上,望着结冰的池水,身后热闹喧天,与这里仿佛隔开成了两个世界。罗褚匆匆跑过来,“苏大人,你家媳妇被小郡主拐走了,你还不快去寻她。”   他本来没什么反应,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凛,“往哪去了?”   “往御花园那边去了。”   他猛然抽身,消失在黑夜里。   宋飞雁此人狂妄不羁,在封地里无拘无束地长大,最烦这宫里的规矩,这酒宴她本来也是要走的,没想到还能碰到这么一个好玩的人,“沈大人,他们为何都要叫你沈大人?”   沈郁被她勾着脖子,酒气熏天,也不好去拒绝她,“我在朝里做官。”   “女官?”她勾了勾眉头,看向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玩味,“难怪,我看你跟这俞都的女人都不一样。”   “此话怎讲?”   “我看这俞都女人,多矫揉造作,见你却挺拔如柳,如春风拂面……”她啄了一口酒,晃了两下,直接指着她的鼻子笑道:“看你跟我像是同道中人,才带你来这里,你可不要跟别人说……”   沈郁也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里,本能地被她指引着弯下身子,透过木窗的缝隙,里面是明晃晃的灯光,到处都弥漫着雾气,时不时能听到有人说话声,再仔细一看,竟看到一条□□裸的胳膊。   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却落入一个硬挺的怀抱。凤千瑜站在她身后,一把提住她的胳膊,身上穿着石青色的衣袍,面上戴着白玉面具,目光冷冽地盯着她身侧的人,“宋飞雁,你自己荒唐便是,莫要拉着旁人。”   宋飞雁“咯咯”地笑了起来,眉眼间有种夺人的张扬,看向凤千瑜的眼神更是露骨得紧,“今日总算是等到九千岁现身了,却没想到是为了别人……九千岁喜欢她?”   外边的响动惊动了浴室里的侍卫,凤千瑜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提着沈郁离开。沈郁偷偷抬头看了一下他的面色,即便是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的怒意,她连忙替自己辩解:“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发誓!我刚才都是闭着眼睛的!”   凤千瑜提着她来到御花园,宋飞雁挡在了他身前,他们二人面对面对峙着,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他们二人之间有问题。   宋飞雁率先出声:“每年我都随父王来俞都,可你每次都对我避而不见,没想到今年却沉不住气了。难不成你喜欢她?可她喜欢的是苏大人,不信你问她。”   沈郁还在想着他们果真是认识的,只是小郡主还不知道他就是苏大人。她抬头撞上凤千瑜的眼神,想着哪能让他遭人奚落,赶紧挺着胸脯道:“我喜欢的是九千岁!”   “那苏大人呢?”宋飞雁反问了她一句,“你不喜欢他,那我就去向皇上求他了……”   “诶?”沈郁又改口,“不不不!我也喜欢苏大人!”   凤千瑜瞬间目光就沉了下来,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免得她多说多错,“别说了。”   宋飞雁的神情又变得玩味了起来,微微挑着眉眼,目光中尽是势在必得,“九千岁想必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心托付出去吧?否则我这么多年的期盼,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她原本还笑着,突然面色一凛,抬手想掀开凤千瑜的面具。凤千瑜早有准备,抬手截断她的手,两三招就让她败下阵来。   可是宋飞雁并没有放弃,继续进攻,凤千瑜一把将沈郁推离战场,手中的“无畏”并未出鞘,几番缠斗之下宋飞雁很快就落了下风。   她不甘心道:“九千岁这么执着于一张脸皮?也许你给我看一眼,我就死心了,再也不会年年都来纠缠于你……”   凤千瑜一掌将她推开,终于抽出了手中的“无畏”,抬起锋利的剑刃直直指向她,声音冰冷而认真:“小郡主若再纠缠,休怪刀剑无眼。”   宋飞雁在那一瞬间,背脊都有些发冷,冷冽的剑光落在她面上,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凤千瑜收回了手中的剑,转身揪着沈郁的衣领离开,沈郁一句话也不敢说,就跟被母鸡护在身下的小鸡一样,只知道跟着他跑。   他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解释:“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是她一直纠缠不休。”   沈郁想都没想就点头,全然没想过反驳。   于是凤千瑜又开始纠结了。她都不在乎其他女人喜欢我,她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 第154章 刺杀   烟花“嗖”地飞上天, 炸开成一片。宫宴的气氛一瞬间就被点到了高/潮,在烟花爆竹之下到达了久违的热闹宣天。   沈郁忍不住偷偷牵住凤千瑜的手,害羞地笑了笑, 却发现他好像没什么反应, 出神地望着天上的烟花,神色微微一凝。   “怎么了?”   “这烟花不对。”   凤千瑜像是想到了什么, 忽然就拽着她的手赶去宫宴, 迎面撞上禁军统领段衡。   段衡跑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九千岁,皇上遇刺了!宫里信号全被烟花掩盖了,根本就没有人去救驾,刺客还在逃!”   随后这宫里就彻底跟着乱了, 沈郁有些浑浑噩噩的, 凤千瑜让她跟着禁军走,她也就跟着走了, 走到漆梧宫外的时候, 她哆嗦着拉住禁军的衣袖,问他:“皇上还好吗?”   “皇上胸口正中一刀,御医还在尽力医治……”   沈郁忽然感觉眼前一黑, 皇上遇刺了, 九千岁却不在他身边护驾,无论皇上是否能脱险, 九千岁都是罪加一等。说起来这事都怪她,如果不是她非要跟着小郡主走,九千岁也不会为了她离开皇上的身边。   “郁姐儿。”明德从宫里出来,拉着她进屋,“外边危险, 快进屋……”   屋里点了碳火,烧着地龙,有种令人窒息的闷热。沈郁一刻都坐不下来,她守在门口,一有人来汇报情况,她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这个年关过得特别漫长,漫长到无时无刻都有虫蚁在啃食着内心。沈郁从来没有这般煎熬过,整个人坐立不安,听到皇上仍旧昏迷、刺客还没抓到的消息,心里都拔凉拔凉。   就连宫里人都在讨论着:“你们说,这件事九千岁会不会被追责?”   “……护驾不力,罪加一等。”   沈郁将衣袖都拧起了褶皱,宫外刚恢复一会儿秩序,她就迫不及待出去查看情况,明德怎么都拦不住她。   乾庆殿前从来没有聚集过如此多的官员,原本热闹的宫宴,顷刻之间就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窃窃私语。每个人的神情都不尽相同,这突然间的宫变,就像一盏照妖镜,照出了无数的妖魔鬼怪。   “刺客还没抓到?”   “还没抓到,但是基本可以肯定,刺客就是靳无妄,他趁今日宫宴混入皇宫,易容成太监的模样,趁烟花升天之时刺杀皇上……”   “靳无妄不是被九千岁杀了吗?”   “听说,是九千岁欺君了……”   沈郁感觉心都往下坠了一截,她望着凤千瑜孤注一掷的身影,突然就想不顾一切地带着他走。她走了两步,眼前有一瞬间的昏暗,什么也看不见,待她恢复意识的时候,所有大臣都往前朝拜。   太子祁夙凛从乾庆殿里出来,他的眼眶有些泛红,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众生百态,这些脚下的大臣们,各有各的心机,各有各的全盘。   他冷笑了一声,看向站在最前头的凤千瑜,目光狠到凛冽,“九千岁,你抓到刺客了吗?”   凤千瑜俯下身子,“没有。”   “你当然抓不到他,因为你从头到尾,都在包庇于他!”祁夙凛猛然抽出手中的宝剑,直指他眉心,厉声道:“凤千瑜,你口口声声说已经杀了靳无妄,可是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欺君罔上,与贼人里应外合,刺杀圣上,你该当何罪!”   一触即发的气氛,彻底被点燃。群臣哗然,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震惊,万万没想到九千岁竟然会是背叛皇上的人。   沈郁吓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她不顾一切地拨开群臣,冲到祁夙凛面前,张开手臂挡住他的长剑,“太子爷!这当中肯定有误会!” 第155章 打入大牢   她的声音太过急切, 甚至尾音都有些撕裂,长风吹散她的长发,露出她惨白到没有血色的脸, 她睁着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望着他。   “太子爷,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她张开双臂,用她瘦弱的肩膀挡在锐利的剑刃面前, 明明害怕, 却还是强作镇定,“九千岁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为太宸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深得皇上宠信。臣恳请太子,彻查此事, 还九千岁以公道……”   祁夙凛用力握紧长剑, 用力到手都在抖动,“可是靳无妄还活着, 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太子爷, 靳无妄也有可能是诈死,并不一定是九千岁徇私枉法……”沈郁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跪在地上, 将头重重地磕在雪地里, “臣恳请太子爷,彻查此事。”   底下愣怔的罗褚, 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也赶紧跪到前边求情,“恳请太子爷,彻查此事。”   底下一半的官员都跟着跪了下来,里边多多少少都承过九千岁的恩情, 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还是愿意为他求情,“恳请太子爷,彻查此事!”   祁夙凛真的想一剑刺穿凤千瑜的心窝,不管他是否怀有异心,他放走靳无妄都是不争的事实。今日靳无妄行刺,他却不在皇上身边护驾,而信号又被烟花若掩盖,禁卫军救驾来迟……这些重重巧合,让他不得不怀疑他。   可是沈郁直接护在凤千瑜身前,让他手中的剑,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祁夙凛深吸了一口气,满腔的愤怒仍然无法抑制,他红着眼睛道:“我父皇现在还躺在榻上生死不明,罪魁祸首还在逃,放走凶手的人就在我面前,我不可能放过他……沈郁,你若还认我这个太子,就让开。”   太子爷希望她能站在他那边,看在往日的情意之上,她确实不该当着群臣的面与他为难。可是现在她不站出来,还有谁会站出来?她不替凤千瑜挡着,还有谁愿意为他以身涉险?   沈郁咬紧牙根,仍旧挡在他身前,身后的凤千瑜却伸手将她往后拨了一下,拨得她一阵踉跄。两人瞬间换了个位置,凤千瑜垂眸盯着剑刃,就离他几寸的距离,他却丝毫不见慌张,“太子爷,你现在下定论是否为时过早?等太子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再来处置我也不晚。”   祁夙凛有一瞬间的迟疑,底下的官员看出他的迟疑,竟是上前加了一把火,“太子爷,现在皇上昏迷,朝中大事皆要由太子主宰,太子可千万不能优柔寡断,留下后患啊!”   沈郁心头一紧,她知道凤千瑜的仇家并不少,这底下希望他死的人不在少数。果然,有一就有二,底下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将先前求情的官员都淹没在了其中。   她还想上前解释,凤千瑜却拽住了她,朝着她默默摇了摇头。他淡定的神色瞬间就让沈郁冷静了下来,她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附议之人越来越多,可好在太子爷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慢慢放下手中的长剑,也在心头权衡了一下利弊,“如今靳无妄还在逃,皇宫各处已经彻底封死,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刺客。凤千瑜护驾不力,罪加一等,先打入大牢,等靳无妄落网,再共同审理。”   沈郁的心重重沉了一下,果然还是会这样,即便凤千瑜真的没有坏心,他护驾不力之事也是事实。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本来还想安慰他,却被他反过来握住了手,拍了拍手臂,轻声在她耳边道:“别担心,等我出来。” 第156章 置他于死地   沈郁眼睁睁看着凤千瑜入狱, 她还想跟太子爷求几句情,可祁夙凛却转身入了乾庆殿,半分情面也不念。沈郁心头越发往下沉, 她甚至觉得, 祁夙凛只要一有机会,一定会置凤千瑜于死地。   她转身去找罗褚, 原以为他多少也会知道一些内情, 可他也完全不知情,甚至回忆起靳无妄之死,他也一口咬定凤千瑜绝对不会欺君。   他没有欺君,那靳无妄为何还活着?   沈郁思之不解,一连数日都在求证, 人也越发瘦了下来, 可她还是始终想不明白。   如果说凤千瑜没有撒谎,那靳无妄就不可能还活着, 倘若他真的还活着并且刺杀了皇上, 那也应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再细想, 皇上被刺杀之事, 有谁亲眼目睹?贴身护驾的那些禁卫军,全都死在了当场,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都不过是口口相传。   一个假设突然浮现在她心头。莫非是因为九千岁太过桀骜不驯,惹恼了皇上,让他察觉到了威胁,所以才和太子爷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   她当即就冲到了乾庆殿,门外守着无数的禁卫军, 袁公公跟殿外的嫔妃们周旋着,说什么也不让进。她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这样莽撞肯定是不可能知道真相的,必须从长计议。   沈郁回去便从太医院入手,甚至偷偷翻了太医志,没有找出丝毫破绽,她又买通了皇后宫中的婢女,仍未发现太子反常之处。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在漆梧宫用膳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那头太后放下了银筷,她一口都还没动。   常嬷嬷伺候着太后漱口,她用精致的帕子擦了擦嘴,倚在老木椅上轻轻摇晃着,仿佛是知道沈郁所忧之事,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你与太子从小相识,他的一举一动,你都该看破才是。你若信不过他,不妨亲眼去看一看,也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沈郁想说她才不会死心,可怕气到皇太后,只好乖巧点头。现在皇奶奶肯定是站在皇上那边的,自己说什么她也不会听,倒不如自己亲自去求证。   太后用过午膳,连午休也免了,整装准备去乾庆殿探望皇上的伤势。沈郁偷偷拽住明德,骗她与自己换了衣服,悄悄跟上前行的队伍。   从漆梧宫到乾庆殿需要穿过御花园,路途并不算近,旁边的小宫女发现了她,她赶紧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声张。好在太后没精力去理会其他,常嬷嬷也没有发现异动,步撵慢慢穿过御花园,来到乾庆殿,沈郁顺利混了进去。   常嬷嬷扶着皇太后入了皇上的寝殿,帘子扶起来的瞬间,沈郁瞧见了面色苍白的皇上,还有神色疲倦的太子。她忽然心里又揪紧了起来,期盼着这一切千万要是个误会,她从来都不想与皇上太子为敌,也不愿与凤千瑜为敌。   太后没坐多久便离开了,沈郁藏在灯台之下,殿内没有点灯,四处漆黑一片,飘散着浓浓的药味,殿内一直都有两位太医轮流候着。她觉得太子爷没有骗她,皇上的伤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一切应当不是给凤千瑜设的圈套。   如果太子爷没有撒谎,九千岁也没有撒谎,靳无妄也确实存在过,那这一切,或许真的只是个误会,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将这个误会解开,她应该从靳无妄的死开始查起。   沈郁正准备离开,殿门又忽然打开,来者正是禁卫军统领,段衡。他一进门,便“扑通”跪下,“太子,臣无能。臣已经带兵搜查了宫里所有地方,都没有发现靳无妄的身影,他应该……已经逃出去了。”   怎么能让他逃了?沈郁急得差点站了起来,又瞧见太子爷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就连声音也跟着变得虚虚实实:“此事莫要闹得人心惶惶,你传令下去,就说刺客已经捉拿,确定是靳无妄无疑。凤千瑜勾结刺客,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段衡有些震惊,“太子,这样岂不是……”   “我自有打算。”   他的声音又冷又刺,落入沈郁耳中,如雷灌顶。她从来不知道太子爷会有如此残酷的一面,因为一己私欲,给他人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段衡犹豫许久,忧心忡忡地离开。   沈郁担心太子看到自己,往后缩了一下,却反而碰到了灯台,引起了祁夙凛的注意。他抬手抽出长剑指着她的面门,对上她的眼睛之后,有一瞬间愣神。   也就是这一愣神,沈郁立马起身往外跑,她知道这要是被抓住了,至少都得罚她几月禁闭。她跑出宫门之时,正好撞见了以阳平王为首的陈太傅等人,看到她从里面出来,神色都微微一变。   祁夙凛也追了出来,目光落在阳平王身上微微一沉,他什么也没说,只一把抓住沈郁的手,带着毋容置疑的力道,强行将她拉到角落里。   “你都听见什么?”   沈郁挣脱不了,一想到方才听见的谈话,便有些气急攻心,“太子爷怕我听见什么?”   她恼怒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祁夙凛抓住她的手越发用力,神色凝得像冰一样。   他与她对峙了许久,终于说了一句软话:“凤千瑜放走靳无妄是事实,靳无妄刺杀父皇也是事实,现在朝野内外都在向我施压,尤其是阳平王和陈太傅,我若不想办法扣住凤千瑜,将来再想将他抓回来便难了。”   沈郁根本就没有被他说服,她质问他:“可这件事他若是没做过呢?太子爷强行把罪责扣在他头上,难道他就不无辜了吗?”   “那你敢说他是清白的吗?”   “我相信他,不会欺君。”她斩钉截铁,“倒是太子让我大开眼界,为了一己私欲,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无辜之人的头上……”   祁夙凛简直是被气笑了,他捂住刺疼的胸口,看着她分寸不让的模样,真是让他又爱又恨。爱她这样的真性情,从来都是敢说敢做,毫不掩饰,恨她这样直白的个性,哪怕是面对曾经有过情意的自己,她也会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他用力捏住她的手,又用力甩开。他其实早就该知道的,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与凤千瑜为敌,她一定会选择后者。   “这就是你的选择?”祁夙凛缓慢地点着头,慢慢后退,而后自嘲地笑了一声,“沈郁,我与你相识十载,还不如他与你相识十月,你口口声声说在乎我,可你从来都不会为我想一想。”   沈郁想反驳,可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是太宸的太子,被刺杀的是我的父皇,我已经很久没有合过眼了,还要疲于应付外面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我根本就不在乎凤千瑜是不是无辜……我有我的立场和手段,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   他自嘲地看着她,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眶里都布满了血丝,面色惨白如纸。她一直以为太子爷铜墙铁壁,谁也伤不到他,可听着他说的那些话,才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他总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什么都要踩在别人头上,从来就不会像九千岁那样示弱,哪怕是伤了痛了,他不说出来,也没有人会想到。   沈郁有一瞬间的心软,她本想说两句软话,又听见他硬邦邦地开口:“我说过,别让我抓到机会,否则我一定会让他死无全尸。”   他离开时的眼神,让沈郁想到了穷凶极恶的狼。她冷得发抖,尽管裹住了衣袍,仍然觉得冷风一直往她皮肉里灌着。   不管太子怎么说,她也有她自己坚持的东西,亦不会轻易作罢。 第157章 看望   地牢之下一丝光线也没有, 像幽深的古井,一眼不到头,每个牢房都静悄悄的, 只有狱卒偶尔走动的声音。凤千瑜侧倚着墙壁, 听到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起先以为是别的房, 直到脚步声停在他面前, 他才抬起了头。   “大人,您可得紧着点时间,这事要是让太子知道了,小的没法交代……”狱卒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牢门上的锁。   铁链“汀淌”一声落下, 凤千瑜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抬起头目光幽深地望着门外的人,她提着一盏油灯, 他看不真切, 只隐隐瞧见一袭深红色的官服。她挺直地站着,瘦得跟栅栏之间的缝隙一样,仿佛都能从夹缝里边钻过来, 就连声音也细得跟蚊虫一样:“有劳各位了。”   “没有没有。” “沈大人客气。”   她从袖口中掏出两锭金子, 分给他们二人,狱卒收了钱更不好多说什么, 识趣地离远些。沈郁等他们走远之后,才推门进来,她瘦得下巴都尖了,官帽都有些戴不稳,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他们怎么把你锁起来了?”   凤千瑜武艺高强,狱卒专门给他手脚上上了锁,稍稍一动就汀淌作响,更别说挣脱了。他抬头望着她,眼睛都没舍得眨,抬手示意她过来,“棉棉,来。”   沈郁没立马过去,黑漆漆的牢房连烛火都没有,她提着油灯就像提着一团太阳,又大又亮,潮湿的房间都跟着暖了起来,“他们怎么不给你备床褥子?天气这么冷,把你冻坏了可怎么办……”   太久没听到她喋喋不休的声音,凤千瑜忍不住笑了出来,关在牢房里的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不知道她是否也想着自己?   沈郁往前走了几步,将油灯放在脚底下,弯腰抬了抬他手上的链子,沉甸甸的,比她手腕还粗,她咋舌道:“他们把你当什么?当真以为你能飞天遁地、力能削铁?这胳膊粗的链条,锁人身上,这就是铁人都受不了……”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叭叭起来没完没了。她俯身一靠近,身上熟悉的香味就窜入了心肺,她就蹲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半分都不愿忍耐,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面前。   他盯着看了个来回,“你怎么瘦了?”   沈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顿觉紧张,“怎么了?是不是不好看了?”   “不是。”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忍不住皱了眉,这瘦得不是一丁半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握住他的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你摊上这么大的事,还不知道结果如何,我愁得睡都睡不着。”   他心疼地摸着她的脸,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担心吗?我自有安排。”   “你都被锁起来了,还怎么安排?”沈郁抬了抬沉甸甸的链子,没点力气都抬不起来,他们怎么能用这么粗的链子来锁住他,“我急得都要火烧眉毛了,昨天还偷跑去乾庆殿,差点就被抓住,出来还撞见阳平王和陈太傅,若是将来他们在皇上面前参我一本,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阳平王和陈太傅?”凤千瑜神色微微一蹙,“他们估计是想打听皇上的情况,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跟其他人说。”   “我当然不会。”沈郁也不是蠢人,这么大的事情她自己知道都已经够吓人了,还怎敢告诉旁人,“我还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靳无妄已经从宫里逃出去了,太子爷找不到罪魁祸首,现在是铁了心要让你当替罪羊。”   凤千瑜认真听她说完,看着她这么着急的模样,心里竟是有些高兴,“那怎么办?”   沈郁说完都泄气了,可又不想把自己的情绪传递给他,“暮玉,如果那些事你没做过,我必然会查明真相,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你。”   他的神色微微一暗,“那如果我做过呢?”   沈郁压根就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听到他这样反问,顿时气不打一出来,“那你就等死吧,你连欺君之事都做得出来,谁还救得了你?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看着他坐在角落里被沉重的铁链牢牢锁着,白衣沾满了灰尘,心里都跟着疼了一下,“我不能久留,下次再来看你。”   沈郁说完就提着油灯走了,凤千瑜望着她的背影,看着看着,微微有些失落。他总觉得她的喜欢,不如他的多,让他总是患得患失,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牢门锁上没一会儿,狱卒又将它打了开,抱了两床厚厚的褥子进来,一床给他铺着,一床给他盖着,牢房里顿时变得暖和了起来。   “九千岁,沈大人说您体寒,受不得冷,这是小的带过来的被褥,您先将就着,明儿再给您备新的……”   正说着说着,又有狱卒拿了几条细细的铁链过来,把之前的全都换了下来,“九千岁,沈大人说您身上有伤,承受不了这么粗的铁链,是小的疏忽了,还望九千岁不要怪罪……”   凤千瑜怔怔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自从被关进来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更别说是笑了,这一笑,笑得狱卒们腿都软了。   听说他以前吃人都不吐骨头的。   “九、九千岁,这铁链是太子爷吩咐小的锁上的,您、您出去了可千万别怪罪我们……”   凤千瑜压根就没理会他们,他们怎么想,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微微侧着头,勾起了狭长的凤眼,“有桃花酿吗?要热的。” 第158章 套话   正如凤千瑜所说, 阳平王果不其然找上了她,十多个侍卫拦截住她的去路,等她意识到自己该走的时候, 后路也被截断了。   沈郁凝下心神, “郡王这是何意?”   阳平王有些矮胖,生得倒是一脸和善的模样, 与陈太傅工于心计的脸完全不同。   他笑着走到她跟前, 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怀中抱着暖玉,体态雍容,“沈大人,本王听说你画技不俗, 去年诗会还夺得了诗词、绘画两大魁首, 今日偶遇,想着择日不如撞日, 不如你替本王的爱女提诗作画一副, 如何?”   沈郁琢磨完了他的话,竟是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他是郡王,她只是一个小官, 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本无可厚非, 她理应顺从。   只是……   “沈大人不乐意?”身后传来宋飞雁清朗的嗓音,她笑着勾住沈郁的肩膀, 就跟第一次见面一样,仿佛两人之间熟得不能再熟,“上次一见,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就被打断了。今日正好又撞见, 父王让你为我作副画,你就不要再推脱了。”   沈郁哪有推脱的余地,只能应下,“能给小郡主作画,是臣的荣幸……”   正说着,宫人便端来了笔墨纸砚。沈郁磨着墨,也知道他们的目的不是作画,而是想从她嘴里套话,越想越觉得心不在焉。   宋飞雁选了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坐下,她生得高挑,五官带着尖锐的明艳,与俞都柔柔弱弱的女子都不尽相同,坐在那里自成一道风景,就连声音也是朗朗如清风,“沈大人,这样行吗?”   沈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惊觉这小郡主跟阳平王真的一点也不像,他怎么生得出这么好看的闺女。她提笔蘸了点墨水,稍稍勾勒出轮廓,正画到眉眼之时,旁边的阳平王忽然开口了:   “沈大人,听说你昨日去探望了九千岁,他可还好?本王与他有些交情,了解他的性情,怎么也不愿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沈郁心想,终于来了。   她放弃了勾勒眉眼,直接从裙摆开始勾画,两三笔就勾出宋飞雁高挑的身形,已有三四分神韵跃然纸上,“下官与九千岁不过泛泛之交,昨日去探望他,也是受了太子爷之托,去探个究竟而已。”   “那沈大人探出什么了?”   沈郁故作无奈道:“九千岁可是成了精的狐狸,下官能探出什么?”   阳平王打量了她许久,显然是不相信她所说,“我听小女说,你与九千岁私交甚密,昨日听闻你去探望他,还以为……”   “郡王误会了。”沈郁截断了他的话,睁着一双透亮的眼睛,“九千岁是个太监,性情还古怪无常,下官能与他有什么私交?”   她这一口“太监”是彻底堵死了阳平王的问话,他本来是想顺着沈郁跟九千岁这层关系,借着帮九千岁洗刷冤屈之事,将她拉拢到自己这边。结果她一口一个“泛泛之交”、“他是个太监”,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把他接下来的话都堵死了。   阳平王沉下神色,深觉沈郁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还得再从长计议。   宋飞雁托着下巴,看着沈郁装疯卖傻逃过一劫,冷冷地笑了笑,“还说你跟他不熟,那日我将你带走,他可是第一个追出来的人。”   沈郁微笑,“下官怎么说也是皇家的人,九千岁保护我的安危,也实属正常。”   看着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宋飞雁也深觉遇到了硬茬子,她微微收拢了瞳孔,又道:“我可是听说,太子爷这次是铁了心要让九千岁当替罪羊了。既然你心里没有他,那就把他交给我来救吧,到时候把他救出来了,可就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了。”   沈郁垂下的眼睑微微一颤,她仍然不紧不慢地勾画着,仿佛没有受到一丝影响,“郡主随意。”   她没有露出半分端倪,可宋飞雁就像是看穿了一样,微仰着下巴,又轻轻地笑了起来,“真是可惜了九千岁的一腔真心……”   沈郁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还是微微抖了一下,她将画纸取下,平铺到石桌上,“郡王,小郡主,画已经画好了。”   宋飞雁只看了一眼,便放她走了,“画得不错,你可以走了。”   沈郁连忙告辞。   阳平王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还隐隐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放她走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父王怕什么。”宋飞雁拿起那幅画,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不正常的那一笔,“她若是真的不在乎凤千瑜,最后的一笔怎么就勾歪了?父王不要急,咱们来日方长……” 第159章 以性命担保……   皇上整整躺了月余未醒, 朝纲不振,群魔乱舞,朝堂上的争执也越发激烈, 太子爷企图将罪名扣在凤千瑜身上, 却遭到陈太傅与阳平王等人的反对,还反扑了太子一个谋逆的罪名, 联合百官要求面见圣颜。   朝中大臣迅速分为两派, 就连工部尚书章大人也站在了太子那边,唯独剩下沈郁一人保持中立,站在中间委实尴尬。当时太子爷看她的眼神,就跟要将她生撕了一般,随后大发雷霆, 朝会不欢而散。   过后祁夙凛执意将沈郁留下来, 留在大殿之下,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方才朝会之上, 沈侍郎既不反对,也不赞成,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郁站在中间, 倒显得里外不是人了, 她选了个稳妥的说法:“事情还尚未查明,臣觉得……”   祁夙凛狠狠剜了她一眼, “你是说本太子没有调查清楚,随意冤枉凤千瑜了?”   沈郁擦了擦脑门的冷汗,“臣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靳无妄出现得蹊跷,抓得也蹊跷, 九千岁确有渎职之罪,可还罪不至死,太子爷您现在下定论未免有失公允……”   太子爷气到七窍生烟,险些将龙椅给捏碎了,他冷声道:“行,你的意思就是本太子徇私枉法,没有证据是吗?”   她硬着头皮,“臣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要证据是吗?”他拿起案板上案宗,重重扔在她面前,“你打开仔细看看,他说他杀了靳无妄,尸体是他亲手埋下的,可我带人去挖开看了,那根本就不是靳无妄的尸体,你怎么替他辩解?”   沈郁捡起案宗,却没敢打开看,她还是选择相信凤千瑜,“太子爷,九千岁可能也是被靳无妄给骗了,他本无意欺君,只是……”   “你还在替他辩解!”祁夙凛气到险些暴走,他站起来,将另一本案宗扔到她面前,“那这个又怎么说?身为父皇最宠信的大臣,平日里宴会他都寸步不离,偏偏靳无妄刺杀之时他不在,你还说他们不是里应外合?”   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怪沈郁,当时若不是她跟着宋飞雁离席,九千岁也不会因为担心她而擅离职守,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沈郁越发坚定了帮他脱罪的心,“九千岁确实是护驾不力,那太子爷就治他失职之罪就好了,至于其他莫须有的罪名,等太子爷真正找到证据了,再治也不晚。”   她下意识加重了声音,一想到太子爷想将罪名扣在凤千瑜身上,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他做过的事,太子爷理应惩罚他,可是他没有做过的事,太子爷也无权惩治他!若是太子非要一意孤行,那我也只好跟太子死磕到底了……”   “沈郁!”祁夙凛险些被她给气死,他捂住有一瞬痉挛的胸口,喘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你就是这样跟本太子说话的?”   沈郁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直直地望着地板,目光仍然坚定如初。她虽然跪在底下看着谦卑的样子,可她心底里大抵从来没有服过他,“太子爷智勇双全、为国为民,臣也是打心底里敬重你,可太子爷若真的以权谋私、徇私枉法,那太子在我心里,也就不是太子了……”   听完她的话,祁夙凛的心头又是一阵痉挛,他用力捂住胸口,却仍然有股窒息的疼痛,“本太子这么做,是为了太宸!”   “太子爷是为了你自己!”   沈郁也抬起了头,不卑不亢地看着他,“臣认识太子十余载,自以为了解太子,以为太子爷只是心高气傲,看不上别人罢了。直到那日听到太子爷与段统领的谈话,才知道太子爷原来也是个公私不分、以权谋私之人!”   她的声音响彻大殿,伺候的宫人都吓得毁在了地上,就连岚三都吓得一阵激灵,抬头看到自家爷难看到极致的神情,就知道今日要出大事。   祁夙凛将手中的案宗重重砸在玉桌上,忍到额头上青筋都爆了起来,“沈郁,本太子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沈郁不服,“太宸哪一条法律说了,太子爷可以不用证据就将一个人定罪?臣也是太宸的官员,太子品行不正,臣有权利纠正!”   祁夙凛差点被气晕了过去,他抬手扶住额头,瞬间怒火中烧,“你就那么信任他?”   沈郁没有迟疑,直直将头磕下,以示她的决心,“臣愿意以性命担保,九千岁绝对不是谋逆之人,太子爷若是没有证据,硬将罪名扣在九千岁头上,臣一定会为他讨个说法。”   祁夙凛紧紧捏住案宗,捏到手指都泛了青色,咬紧牙根道:“行啊,你要证据是吧?那本太子就给你找证据!让你睁大眼睛看看,到底你是对的,还是我是对的!岚三,把人给我送出去,本太子一眼都不想多看!”   沈郁从殿上退下,又撞上了阳平王等人,他们似乎已经等候她多时,一见面就和颜悦色地围了过来,“沈大人,太子没有为难你吧?”   她假笑着,“哪里哪里,卑职与太子爷这么多年的交情,哪有什么为不为难,只是留我下来问问话而已,多谢郡王关心。”   阳平王与尖嘴猴腮的陈太傅比起来,委实和善许多,叫人看不出旁的东西,“沈大人果真是英年才俊,如此得太子赏识,正巧本王也想与你交个朋友,我家小女也说与你一见如故,想请沈大人入府听听曲,不知沈大人可否给本王这个薄面?”   “既然是郡王邀请,臣自然是该赴约,只是……”她为难地皱起了秀眉,看着倒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皇上如今昏迷不醒,我这做臣子的实在忧心忡忡,无心听曲,还望郡王见谅……”   阅人无数的阳平王听完她的话,胡子都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当真是遇到铁板了,水火不侵。   “郡王没别的事,卑职先回去处理公务了。”   沈郁走后,陈太傅也彻底露出了他的嘴脸,冷哼了一声,“沈郁此人工于心计,绝不是善茬,郡王与她周旋,可得小心为上。”   阳平王转了转扳指,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太傅,你不觉得她真的是绝佳的人选吗?一个绝对得太子、皇上信任的人,如果真的能为我们所用,那岂不是如虎添翼?”   陈太傅却甚是担忧,“可沈郁此人,最是狡猾,郡王与她周旋只怕是会吃亏……”   “本王还从未吃过亏,她若能在本王面前耍花招,那也算是她的本事。”他冷笑着将手负在身后,压根就没将沈郁放在眼里,“再怎么狡猾,那也是人,是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弱点……” 第160章 风雨欲来   “爷, 您已经很久没合眼了。”岚三端着油灯,落在书桌上,看着他从白天一直忙到深夜, 眼皮都抬不起来, 顿觉心疼。   祁夙凛揉了揉剧痛的眉心,眼睛都熬得有些花了, 抬起头才发现夜已深, 他沉声问:“天牢的看守换了吗?”   “已经换了。”   他点点头,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册子,已经有些看不清楚,“继续让人监视着沈郁,不要让她再与凤千瑜有所接触, 还有阳平王和宋飞雁, 他们见过谁,都要来向我汇报。”   岚三有些迟疑, 他欲言又止道:“属下刚才跟酸菜见过, 她说……说今天小郡主去过沈侯府,跟沈郁单独见过面,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反正沈郁出来之后脸色有些难看……”   祁夙凛重重将册子拍在桌子上, 扭头瞪着岚三,“不是说了盯紧吗?怎么现在才来跟我说这件事?”   “爷, 属下是让他们盯紧了,可是小郡主跟沈郁一样,都是鬼灵精,探子压根就没发现小郡主进去了,等她出来已经来不及了。”岚三拼命为自己辩驳着, 越说越委屈,“而且属下第一时间就去找酸菜核实此事,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祁夙凛气得险些将册子砸在他身上,一想到宋飞雁跟沈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心里就跟火在烧一样,片刻不得冷静。如今沈郁跟自己起了嫌隙,宋飞雁又在旁边煽风点火,保不齐她真昏了头,做出点谋逆之事,那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岚三,跟我走一趟。”   沈郁挑起夜灯,窗外寒风肆意,桌案上摆着工部的公务,等待着她彻夜处理。光影打在她脸上,有些过分消瘦,她嘴上说得再轻松,可她的身体还是日渐被拖垮了。   酸菜急匆匆地跑进来,“小姐,岚三说太子爷特意换了天牢的看守,咱们明天进不去的……”   她“嗯”了一声,并没有觉得意外,这些都是迟早的事,所以该问的她都一口气问完了,总想着寻找到蛛丝马迹,来替他翻案,可是凤千瑜,却什么也不肯说。   他当时直直地看着她,明明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了一句:“不要再继续查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当时看她的眼神,她至今都还记得,就像深海里的孤灯,一吹便熄灭。   他什么也不肯告诉她。   再热的情,都得被他泼灭。   “小姐。”酸菜着急地摇了摇她的手臂,“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精神恹恹的,是不是病了?”   好像今儿从地牢回来,她就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在书房,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后来?后来小郡主来了一趟,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她出来的时候面色都有些发白,送走小郡主之后,一个人坐在书房发了好久的呆。   “小姐……”酸菜有些担心她的状态,声音都慢慢小了下来,她想问小郡主跟她说了什么,可又怕自己问得不合时宜,傻傻地愣了半晌。   沈郁又换了一本册子,在昏暗的油灯下打开,她的影子落在书本上,清瘦如竹,“酸菜,我还要处理公务,你回去睡吧。”   她的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让酸菜不忍心再追问。她想着,小姐这么通透的人,应当也不需要她来操心,便下去歇息了。   油灯在冷风中熄灭了,沈郁在黑暗中坐了许久,而后起身拿了一件披风,趁着夜还深,闷头钻进了黑夜之中。   祁夙凛来到沈府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他裹紧身上的狐裘,带着岚三在门口蹲站了许久,岚三冷得瑟瑟发抖,忍不住询问:“爷,咱们不进去吗?这外面好冷。”   其实祁夙凛也有些冷,可他是太宸的太子,他得抗住。他抬头望着紧闭的大门,总会想起她日渐消瘦的身子,马不停蹄地奔波着。   “让她再睡会儿吧。”   天际慢慢亮了起来,初春的清晨稍稍撒下些许暖意,祁夙凛捂了捂冰冷的手,看到沈府的大门慢慢打开,都还想着沈郁这么早就起来,可是要去工部处理公务?   大门推开之后,祁夙凛愣住了,岚三愣住了,酸菜也愣住了,“太子爷怎么来了?”   “沈郁呢?”   祁夙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渐渐变得难看,他猛然折身回去,衣袂凛冽如利刃,“岚三!回宫里!”   岚三架着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到皇宫。宫门已经大开,祁夙凛逮住门口的侍卫便问:“沈郁昨夜是不是来过?”   侍卫连连点头,“沈大人是来了,她说太后身体不舒服,召她入宫,奴才也没理由拦着,便放她进去了……”   如今已不是问责的时候,祁夙凛连忙带着岚三和禁卫军赶到天牢,门外一片井然,他甚至都没有心思问沈郁是否来过,便直直冲了进去,一直冲到关押凤千瑜的牢房,直到看见那个人还在,心里的石头才彻底落下。   凤千瑜微微抬头,目光还是如以往一样平静如水,衣衫褴褛却不见他半分萎靡。他关押在此处一个多月,却还能镇定如初,如此冷静自持,让祁夙凛不仅痛恨,更心生畏惧。   这该是多强大的对手。   “太子爷怎么来了?”凤千瑜的声音也一样冷静,他盘坐在草席上,错综复杂的铁链虽然牢牢将他锁住,可仿佛他轻轻一用力就能挣脱。   祁夙凛下意识绷紧了神经,他握紧手指,转头呵斥旁边的狱卒:“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这么重要的犯人,你们就用这么细的链子锁着?”   狱卒吓得齐齐跪下,“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奴才这就更换……”   凤千瑜忽然轻笑了一声,也没别的情绪,就是轻松自如、万分不屑地笑了一声。   祁夙凛被这一声轻笑,笑得背脊都绷紧了,他用力拂袖转身,沉着脸从天牢里出来,立马又去了太后的漆梧宫,去见沈郁。   沈郁果真在漆梧宫陪着太后,房间里烧着厚厚的火炉,热得手心冒汗。她脱了披风,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衣裳,坐在火炉边陪着太后说话。   皇太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转头看到祁夙凛站在门口,朝着她招了招手,“凛儿也来了?来,过来一起坐,哀家备了好多吃食……”   祁夙凛有些迟疑,看向沈郁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睛,只得硬着头皮进屋,紧挨着坐在她身边,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你怎么……进宫来了。”   沈郁笑了笑,她昨夜走得匆忙,衣裳穿得单薄,即便坐在火炉旁边也带着冷气儿,“我来找皇奶奶商量大事儿,实在憋不住了,所以连夜进宫……” 第161章 嫁给谁   她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气儿, 说这话的时候还笑了一下,微微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侧头望着他, 看得祁夙凛心头都舒展了开。   “什么大事儿?”他拂起衣摆, 彻底放松了身体,先头的紧张和不安都慢慢转化成了后怕, 幸而她还在这里, 他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沈郁离火炉特别近,她撑着膝盖,随意拨弄着火炭,火花“噼啪”四溅,她随口道:“皇奶奶不是让我选个上门女婿吗?选了这么久, 总算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皇奶奶方才也说那人不错呢。”   祁夙凛心头“咯噔”一声,突然就沉到了底, 他第一反应就是沈郁在耍花招, 可是心头的酸楚已经让他的心绪彻底乱了,他想不出她想做什么。   喉咙有些发不出声音,嗓子就像被压住了, 就连眼皮子都跟着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那人是谁?”   皇太后笑着看了看沈郁,似乎也十分满意那人, “哀家觉得不错,只是……”   “皇奶奶。”沈郁忽然撒娇着打断了她的话,恳切道:“您答应了要替我保密的,就算是太子爷想知道也不能告诉他,等孙儿把这件事定下来了, 会亲自公布此事……”   “好好好。”皇太后拍着她的手,虽然精神有些不好,但还是勉强撑着,“女孩子家脸皮薄,哀家不说了,等到时候你亲自告诉他们吧。”   “皇奶奶,您回房多歇息歇息。”   她说着就起身扶皇太后回房休息,沉重的珠帘掀起又放下,将身后的一切都模糊隔开。祁夙凛僵硬着坐在这头,那头她们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到,脑中就像有某根弦紧紧蹦住了,再用点力便会崩断。   从漆梧宫出来,祁夙凛一言不发,等走到没人的地方,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单薄的身子拽得一阵踉跄,“沈郁,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郁真的很平静,与他的震怒形成鲜明对比,她轻声道:“皇奶奶身体不好,就盼着解决我的终身大事,这事早晚都得成,既然如此,还不如让皇奶奶早些安心。”   “你别再骗人了,你如果想嫁早就嫁了,怎么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祁夙凛恨得咬牙切齿,“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我已经向父皇求娶了你,只要你愿意,等父皇醒来我马上就娶你……”   沈郁笑了,“太子爷,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明白?我如果真的愿意,必然是想方设法和你在一起,哪会将你越推越远?太子爷,我不愿。”   当初她追逐着自己的时候,他也曾说过这句话,没想到到头来,她竟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密密麻麻的疼痛啃食着祁夙凛的心,他其实也知道,沈郁的性格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哪有什么蓄意报复,他只是,还存着希望想着她能回来。   可她走了,从未想过要回来。   他咬得牙根都疼了,“那你选的那个人是谁?”   她又笑,“能让皇奶奶满意的,这俞都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太子爷猜也能猜到。”   怒火又重新烧上了心头,他怒声道:“那凤千瑜呢?你口口声声说千难万难也要与他在一起,现在却要嫁给别人,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沈郁这下彻底笑不出来了,她沉默了下来,脸庞都显得消瘦露骨,寒风扑在她脸上,只余下一片冰冷,“他都入狱了,我何必还要等着他,还不知道他将来会如何,倒不如找个合适的,皇奶奶喜欢,我也认了……”   祁夙凛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了,她曾经为了与他在一起,强行化不可能为可能,后来为了凤千瑜,也从来不曾退缩过。可是她现在一句“认了”,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轻而易举就低下了她不肯低下的头颅。   “你说的都是心里话?”   沈郁毫不犹豫地点头,“太子爷,你应当也明白,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当初放弃你的时候那么容易,现在放弃凤千瑜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谈不上海誓山盟。毕竟对臣来说,还是沈家和皇奶奶更重要一点,我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阶下囚,与皇家撕破脸,太子爷您说是不是?”   她彻底服软了,却比之先前更可恶万分。祁夙凛倒宁愿她像以前一样与他据理力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顺从现实,一副“认了”的模样。   脑子里绷紧的弦,彻底断开。她淡淡地笑着,说的都是大实话,让他无从反驳。   说不上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感觉失落和失望像一个无底洞,一直吞噬着他。祁夙凛禁不住后退了一步,眼前有一瞬间的晕眩,他强撑着问她:“所以凤千瑜的死活也与你无关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头。   到底是,留住了她。   “这样也行……”祁夙凛如今也别无他求,她要嫁人,怎么着也得等此事了结,到那个时候,他大可重新去求一道旨意。   沈郁从宫里离开,择婿之事不胫而走,因为不知道是谁,众人都在胡乱猜测着,这俞都适龄未娶又配得上她的公子,还真没几个。   岚三听到此事的时候,简直比祁夙凛还着急,他一边跟着跑,一边火急火燎地猜测着,“爷,难道是国公府的大公子?国公夫人一直都很喜欢沈郁,两人一拍即合,也不是不可能……”   祁夙凛瞬间脸色就垮了下来,“不可能,沈郁因为曹灵之的事得罪了国公府,曹行止心里指不定有多恨她,怎么会娶她。”   “那有没有可能是晏世子?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厢联姻也不是不可能……”   “不可能。”太子爷一口咬定,“风栾郡主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外室又虎视眈眈,即便是联姻,她也会找个有权有势的,不会是沈郁。”   “那还有谁,还有晋小将军!他跟沈郁是邻居,两人也是从小就认识,虞夫人又喜欢沈郁,巴不得把小将军塞给她……”   “不可能!”祁夙凛咬牙切齿,“就那蠢东西,沈郁能看上这种人?”   “那就还剩下段统领了,他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还未娶妻……还有翰林院的罗大人,他的职位虽然清闲,可到底是要职,身世也不错……还有还有,还有小将军家的两位哥哥,还有监察史肖大人、工部的严侍郎、新晋的大理寺卿,可是这些后生肯定远远入不了太后的眼……”   祁夙凛听得头皮都绷紧了,他怒斥了一声:“你在这猜有什么用?你上门去问她!问不出来就问酸菜,再问不出来就别回来了!立刻马上现在就去!”   “!”岚三真哭了。 第162章 一出好戏   岚三片刻都不敢耽搁, 连忙赶到沈侯府,酸菜一见他就吹胡子瞪眼的,扯着嗓门吼道:“你是不是又来打听我家小姐的事了?”   他正想追问, 酸菜直接就堵了他的话头:“你别问了, 我家小姐特意交代过的,谁也不能说, 尤其是你和太子爷。”   “沈大人这又是何必呢?”岚三听得都要着急上火了, “她明知道太子爷心悦于她,还去向皇上求了婚事,她怎么能找旁的人嫁了?这要是跟太子爷闹翻了,那咱们两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酸菜压根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愣头愣脑道:“不会啊, 咱们小姐找了新姑爷, 府里添了喜事,往后的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啊。”   他苦笑了两声, 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他这么卖力地撮合沈郁跟太子,还不是为了和酸菜在一起,没想到她压根就听不明白。   酸菜不等他解释, 立马就找人撵他出去, “我家小姐说了,你肯定会套我的话, 她让我看到你就直接赶你走!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动粗了!”   岚三这下子是完全没辙了,心头哇凉地看着她,叹气道:“酸菜啊酸菜,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家小姐若是真的得罪了太子, 以咱们太子爷的心眼,日后只怕是连你都不想看到啊!”   他说完扭头就走了,留下酸菜反应了半天,总觉得心里闷闷的,可又不知道为什么。   坐在里边的沈郁也听到了这句话,她随后就放下了手里的书,提点了酸菜一下,“酸菜,你现在就追上岚三,问他,如果太子爷不想看到你,那他还想不想看到你。”   酸菜起初还愣着,沈郁瞪了她一眼,“去啊,还愣着做什么?还真想让我养你一辈子吗?”   她赶紧起身去追岚三,追到一半,心里都还想着小姐为什么不想养她一辈子?索性岚三还没走远,酸菜跑得气喘吁吁,稀里糊涂地把沈郁的话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如果太子爷不想看到我,那你还想不想看到我?”   岚三忽然就红了眼睛,似乎是等这句话等得太久了,冲上去将她紧紧抱进怀中,大声吼着:“我当然想看到你啊!我每天每夜都想看到你,就算将来太子不喜你,我也会拼尽一切努力让他同意……”   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酸菜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好像是生病了一样,憋红着一张脸,面庞滚烫得不行,“那、那如果我家小姐不同意呢……”   “那我就去求她,去跪在她面前,一直求到她同意为止。我岚三这辈子,除了你谁也不要!”   他的胸膛同样滚烫,烧得她越发理智不清。她虽然有些慢热,可是那些情绪,还是会慢慢传达到她的心底,“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酸菜回到府里的时候,脸庞都还红扑扑的,挂着红晕。沈郁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该给她准备嫁妆了,她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剩下的都交给岚三就好了。   她起身拿起披风,出了一趟门。   今日听音楼来了新的琴姬,都中达官贵人皆来捧场,翰林院的罗褚也在此处。他正听得入迷,忽然一个小厮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说:“罗大人,沈大人请您上楼一趟。”   沈郁?罗褚心里都还泛着嘀咕,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们都是互相知晓对方的人,按理说两人之间应该保持距离,这样才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她怎么不避开,反而迎上来了?   他来到二楼雅间,沈郁支开了所有人,备了一壶清茶,专门等着他上来,“罗大人,等候你许久了。”   罗褚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反而觉得寒毛都耸立了起来,“沈大人这是?”   “坐。”沈郁给他倒了一壶茶,“罗大人顺便把门带上,今日的谈话,不宜外泄。”   这门一关,就更显得邪门了。   罗褚小心翼翼地坐下,偷偷看了她一眼,连她倒的茶水都没敢喝,“这是怎么了?”   唱曲的人和着琴声,抑扬顿挫地唱了起来,场下响起一阵阵的叫好声。沈郁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罗大人,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罗褚有些紧张,难免打开了手中的扇子,“什么忙?”   沈郁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想,让别人误以为你要入赘沈家。”   “什么?”罗褚吓得跳了起来,这茶是彻底不敢喝了,这简直是卖身茶,“沈大人使不得!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再也容不下他人,若是沈大人非要强迫,在下只有以死相逼了!”   “只是假的,罗大人也不愿帮我这个忙吗?”沈郁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她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等凤千瑜脱身,罗大人就不必再陪我演……”   罗褚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一边摇,一边后退,生怕她扑了上来,“不行不行,这要是被凤千瑜知道了,他估计得从地牢里爬出来,把我大卸八块。况且、况且这要是被曹悦之知道了,她肯定得哭的眼睛都瞎了。”   既然如此,沈郁也不便再勉强,“罗大人没法帮就算了,我再找别人便是。”   “对对对,还可以找别人。”罗褚推脱干净,赶紧转身打开房门就跑了,生怕自己跑慢了一步。   这种事本就需要你情我愿,勉强也没有用。沈郁摩挲着茶杯,渐渐地有些走神,她想着还能找谁,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更好的。   “沈大人觉得我如何?”门外突然响起了旁人的声音,帘子挡住了他的大半身子,只露出一点锦制的鞋尖,看他的衣袍便知非富即贵。   沈郁一时之间竟是没听出来人是谁,也不知道方才的谈话他听去了多少,又为何,想要帮她。   那人没有现身,他刻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嗓音有些低哑,“沈大人找谁不是演呢,又何必舍近求远,找一个根本就没有交集的人,平白让人心生怀疑,岂非本末倒置了。”   沈郁愣了一下,她似乎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还有些不确定,“你能帮我?”   “自然,只要沈大人愿意,在下随时可以入戏,也随时可以出戏,大人需要时我在,大人不需要时……我便离开。”   她没有立马应下,而是默了一会儿,试探着唤道:“晏世子?”   帘子微微动了一下,他挪动了脚步,虽然没有回话,但是大抵也看得明白,她应该是猜中了。   “你为何要帮我?”   “沈大人送回来的信,在下都收到了,沈大人写给我的信,在下也收到了……沈大人的意思,我大抵是读明白了。”   他轻笑了一声,既是心无所牵姣姣如霁月,亦是身无所挂朗朗如清风,隔着帘子也能感受到他遗世独立的身姿,叫人不敢亵渎。   沈郁当时怕影响他备考,嘱咐望言一定要等会考结束之后再给他,如今离会考还有半月有余,怎么就提前给了?   她顿觉紧张,“其实那信……”   “既然沈大人对我别无他意,在下继续纠缠也只显得风度尽失,倒不如后退一步,各自安好,方可不断昔日情意。”他倒是比谁都看得明白,拿得起,亦放得下,“如今沈大人需要帮忙,我又正好可以帮,何乐而不为呢?”   沈郁迟疑了一瞬,总觉得林晏不像是那种轻易就能放下的人,他此举究竟为何?   林晏没有等到她的回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怎么了,沈大人还怕我不成?横竖不过是假的,陪你演一场戏罢了,等看戏的人走光了,这场戏自然就会落幕了……”   这戏里戏外,他都如此坦荡,倒显得沈郁过于战战兢兢、瞻前顾后了。   横竖不过一场戏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第163章 嫉妒   虽说沈郁没点名谁来做夫婿, 可底下人还是大体瞧出了些什么。这前天她才带着晏世子在听音楼听曲儿,昨天又一起在金品阁用膳,今天又与晏世子去郊外赏花, 还约了明天踏青。   这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 三次四次就不尽然。底下人都在偷偷传着,那沈大人要招的夫婿就是晏世子, 两人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晏世子不惜自降身份入赘,此情此意可谓是感天动地。   祁夙凛初闻此事之时,还不屑一顾,再闻之时脸色白了又青。他带着岚三去求证, 果真遇见沈郁陪同着林晏踏青。   翩翩公子, 皎皎如月。   这世间真的有女子不会为他动心?   沈郁穿了跟他一样颜色的衣衫,并肩而行, 长风吹起两人的衣袍, 胶着在一起,就仿佛浑然天成,密不可分。   林晏低着头似乎在与她说些什么, 而后情到深处难以自禁, 便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沈郁也没有推拒, 她安静地任他揽着,任他在耳根处说话,微微靠在他身上,握住了他的手。   只这一个动作,便将祁夙凛当场击中。   若是寻常女子, 此举顶多算是情难自禁,可她是沈郁啊,她是拍了她的肩膀,便会将人踹下池子的沈郁,她是连喜欢的人触碰她,都需要忍耐的沈郁,她是找不到良人,宁愿孤寡一生的沈郁。   他从来没见过沈郁的这一面,甚至忍不住去想,她与凤千瑜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亲密?可她以前就连坐在他马车上的时候,都是远远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长长的距离,仿佛一辈子都触碰不到他。   原以为她对谁都这样。   原来只是对他这样。   嫉妒就像一条毒蛇,纠缠着他的心,躲不掉,逃不开,疼得他浑身颤抖。祁夙凛感觉到从头到尾的窒息,他从山上匆匆离开,慌神踩踏了石块,滚进冰冷的水坑里。   岚三赶紧将他扶起来,却怎么也扶不动。祁夙凛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看不清,睁不开,动弹不得,绵绵的阵痛传遍四肢骸骨。   “太子爷!”岚三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总会想到办法的,您别这样……”   “还能想什么办法?再卑鄙的事我都做了,还能怎么办?”他捂住眼睛,眼眶干涩到有一点疼,热气冲上头顶,忽然有种想要哭的冲动,“上门提亲的人,我一个个将他们调走,林晏喜欢她,我就让林侯的外室回去搅浑水,去峰城剿匪,也是为了求娶她,包括把凤千瑜关起来,也是因为另有私心……”   “岚三,不到这一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会做出这么卑鄙的事情,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到最后鼻子都开始发酸,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微微低着头,用手掌挡着自己的脸,害怕自己真的会哭出来。   “我刚刚看到他们在一起,真的连杀了林晏的冲动都有过,但我转念一想,我不能杀他,我不能与林侯为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在一起,光是一想到这些,我甚至想让林侯府都彻底消失……”   “爷。”岚三的声音微微发颤,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太子,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他竟然也能说得出来,“您别这样,咱们还有机会的……”   “她与凤千瑜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还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可她还是选择了别人。”祁夙凛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比哭声还难听,“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曾经她非我不可,现在除了我谁都可以,你说她是不是在报复我?”   岚三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回答。若真是报复至少说明沈郁心里是有太子的,可这分明不是报复,她分明,已经彻底放下了。   “爷,要不您也……”放下吧。   剩下的半句话他终究是没勇气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太子爷压根就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想要的结果,非得是撞得头破血流不可。   祁夙凛强撑着站起来,眼眶是忍耐过后的通红,他执拗地往前走,声音一如既往地固执:“她说放下就放下了?谁允许的……”   “爷,您……”   “凤千瑜之事不用再压了,明日我会在朝堂之上公布结果,我就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跟她所言一般,真的不再插手。”   他在逼迫沈郁,看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凤千瑜。如若她放下了,祁夙凛自当除去心头大患,剩下的林晏也不是他的对手。她若放不下,势必会与林晏起了嫌隙,到那时,看她如何抉择。 第164章 死刑   凤千瑜一案, 终于开审。听说是太子爷亲自开的审,阳平王、国公爷共同会审,听审之人数不胜数, 朝中要臣无一缺席, 门外百姓蜂拥而至,刑部被围得水泄不通, 连一只苍蝇都挤不进去。   酸菜带着家仆在外旁听, 挤不进去就只能从里边往外传话,听得半真半假,一会儿生,一会儿死,急得她团团转。最后惊堂木拍响, 太子爷不顾反对直接定了凤千瑜死刑, 酸菜听到结果的时候还不信,直到凤千瑜关进了死牢, 她才不得不信。   消息传回沈侯府的时候, 沈郁还在画桃花,她勾着最后一片枝丫,嫩绿的叶子之间抽出一抹新粉, 就如这开春的暖意, 驱散寒冷。   “小姐你都不着急的吗?”   沈郁半伏在桌案上,发丝柔软地垂下, 她的眉心间带着一股子凉薄,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我能如何?我是能劝太子爷收回成命,还是能带着家仆去刑部劫狱?”   酸菜回答不上来,她只是觉得, “小姐你就算什么也做不了,总该着急一下啊。”   “着急,着急能有什么用。”她的语气也凉薄似雪,如薄薄的冰,蒙上一层霜色,“我又能为他做什么?”   自从小郡主与她说了些什么,她对九千岁的态度便有些奇怪了。   门外的枣树又抽了新叶,沈郁搁下手中的笔,静静地望着窗外。酸菜总觉得她心里搁着什么事,那是一件,无法与旁人诉说的事。   罗褚知道结果的时候远不如沈郁冷静,他花钱打通了一条关系,在凤千瑜入死牢之时,与他见了一面。凤千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镇定,有时候他真觉得沈郁与他才是一路人,无论发生了什么,永远都是这样从容冷静。   “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凤千瑜关了一个多月,面色已经是病态的白皙,他瘦得下巴都现了骨,定定地看着他,“她这几日过得好吗?”   罗褚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你被关了这么久,她从未替你求过情,知道你出不来了,转头就与林晏定了亲,在她心里,荣华富贵可比你重要多了……”   可凤千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又问他:“胖了还是瘦了?”   “你问她胖了还是瘦了?”罗褚抓了抓头发,说实话他也不太记得了,没怎么仔细看过,“应该是没胖,也没瘦。”   “那她……可为我着急过?”   “她着什么急?知道你会审,她看都没来看一眼,还有心思在家里画画……”罗褚越说越气愤,正准备破口大骂,瞧见他的神色一下子就垮了下去,突然就不忍心再说下去,“其实吧,也没那么绝情,她可能就只是……身体不适吧……”   凤千瑜忽然有些恍神,似乎他对她而言,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只问了关于她的问题,剩下的全都缄口不提,转身入了牢房。   罗褚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他曾经叱咤风云、无所畏惧的模样,忽然觉得心窝子拔凉拔凉的疼。毁了毁了,他真的快被那个女人,彻底给毁了。   牢房一直大开着,已经等了他很久。狱卒警惕地用铁链将他锁住,他一直都很配合,纤细的身子仿若柔弱的书生,丝毫没有传闻中三头六臂、嗜血如命的模样,让狱卒们都有些迷糊了。   这真的是九千岁吗?   上边让他们用严密的防护,十二个时辰轮流看守,可是现在关在这里的那人,分明已经没了求生的念头,心如死灰了。 第165章 说服   罗褚走后, 牢房又来了旁人。   宋飞雁裹着深色的披风,将面貌都藏在深色之下,她的手指成了身上唯一的白色, 鹅蛋大的红宝石做了戒面, 镶嵌在指间。   狱卒被她买通,带着她从旁侧入内, 旁边的侍卫对她耳语了几句, 她听完微微勾着唇,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轻轻摩挲着戒面。   凤千瑜听到声响的瞬间就抬了头,等看清站在门前的人是谁之后,目光逐渐暗下, 悠转着化成一抹极暗的颜色, 他想等的人并不是她。   宋飞雁微微蹲下,她揭开头顶的斗篷, 透着牢门的缝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朱唇轻轻上扬,“好久不见啊,九千岁。”   凤千瑜微微垂下眼睑, 眼中的暗色越发深沉, 他似乎并不想与她过多言语,并未接下她的话茬, 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宋飞雁笑,“九千岁还是老样子,对我好生冷淡,可是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九千岁这般模样。冷淡也好,冷情也罢, 我早已习惯,也不至于一时半会就变了心……”   她微微挑着唇角,轻笑声还在回荡着,眼神婉转着落在他身上,“倒是九千岁喜欢的那位,没有帮你求一句情,瞧见你落难了,就跑去跟别人结亲,知道你被定了死罪也不敢来看你,倒像是巴不得跟你划清干系一般。”   “九千岁,究竟喜欢她什么呢?”宋飞雁的眼神勾出一抹冷意,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握住冰冷潮湿的牢门,“倒不如回头看看身后的人,说不定还有一丝生的转机……”   凤千瑜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她,目光是透过人心的凉,“生的转机?”   宋飞雁终于得了他的回应,忍不住又贴近了些,她轻轻压低着声音,有股蛊惑人心之感,“这两根链子何以困得住九千岁?只要我愿意,又或者说只要九千岁愿意,离开这寸尺之地,迎接更广阔的边疆,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她抛出了她的橄榄枝,就等着他来握住,可凤千瑜并非等闲之辈,他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意图,“阳平王想招揽我?”   五年前阳平王就曾暗示过招揽之意,那时刚设立监国寮,凤千瑜是首任监国太监。他拒绝了阳平王的邀请,打那之后小郡主就缠上了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着,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宋飞雁此人,绝不是善类。   否则以她的身份,能看上一个太监?   宋飞雁的心思被戳破之后,也是笑而不语。她望着牢房里被层层铁链锁住的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攻略过那么多的达官贵人,怎么唯独输在一个太监手上?   她笑了笑,抬了抬精致的下巴,“既然九千岁都这么说了,那我也言明吧。我的父王,阳平王,他非常欣赏你。你今日入狱,他十分惋惜,想要留住你,所以让我替他走这一趟。”   “那,九千岁的意思是……?”   凤千瑜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他动了动脚上的铁链,虽然很粗,但好像在他手上仍然不值一提,“你知道这铁链困不住我的,我若想出去,无需向任何人委曲求全。”   “我当然明白,九千岁的心里,其实是还惦记着旧主,总想着他醒来定会赦免你的罪。你的忠心我和父王都懂,所以他让我来,其实是想让我给你带来一样东西。”   宋飞雁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上面潦潦草草地写了一大篇,落款是朱红色的笔,提的是张太医的名,“这张药方正是太医院给皇上开的药方,本来是良药,可是太子爷改了其中一味,所以良药变成了毒药,皇上早就醒不过来了,如今的一切,皆是太子爷想要夺权的假象。”   凤千瑜怔了一下,他虽然有些迟疑,可还是起身接住了药方。他认识张太医的笔记,也看得懂改的那味药有多大隐患,若非当权者授意,太医院如何敢如此修改?   “九千岁,太子爷想要以权谋位,自然会杀光皇上的左右亲信,而你和监国寮,必然是首当其冲,随后便是禁卫军统领、金丞相、晋老将军,还有国公爷。哦,对了,他还喜欢沈郁,夺权之后必然会娶她为妃。难道九千岁真的要坐以待毙吗?”   凤千瑜沉默了许久,似乎也是在思考她方才所说的问题,沉默到最后,他终于松了口:“阳平王想要什么?”   宋飞雁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仿佛已经势在必得、大获全胜,“父王惜才如命,想要的只是像九千岁这样的人才,当然,九千岁将来想要为皇上报仇雪恨,推翻太子爷的王朝,我想父王也必然会助你一臂之力……”   “九千岁意下如何?” 第166章 贺礼   宫里的桃花相继开花, 今年没有九千岁憩在桃花林里,宫女们的胆子都大了些,顺手折下几支, 有些兴奋, 又有些害怕地窃窃私语着。   沈郁看得有些走神,茶杯微微倾斜, 温热的茶水滴到她的手背上, 这才微微回神。身后的皇太后唤了她一声:“郁儿。”   “皇奶奶,怎么了?”   皇太后褪去了毛大褂,冬日里生的病如今也日渐好转,身子骨都跟着利索了起来,和往日一样面目慈善地望着她, “你在看什么?”   “我看桃花好像开了。”   皇太后笑了起来, “你若喜欢,便去转一转吧, 也别陪哀家窝在这小房间里, 太阳都晒不到,人都得憋出毛病来。”   沈郁有些迟疑,她走了两步, 又忍不住回头问道:“皇奶奶, 只要是郁儿喜欢的,都可以全力去争取吗?”   “当然。”   “那如果, 会违背自己的初心呢?”   皇太后轻轻摇晃着太师椅,她似乎是有些乏累了,没怎么听清她说的话,只随口回她:“喜欢亦是你,初心亦是你, 皆是随你的心愿,又怎能说是违背呢?”   沈郁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湿的,好像无论如何,皇奶奶都是始终站在她身边的人。她擦了擦眼泪花,笑着道:“孙儿明白了,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不妨就将婚期定在那天吧。”   皇太后勉强抬了抬精神,她直起身子看着她,“真就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   “好好好,哀家一直都觉得他是不错的孩子,你不说哀家也知道,定下来就好,哀家给你准备的东西,都备了好久了……”   沈郁拜谢了皇太后,起身便瞧见了门口的太子爷,他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身体都站得有些僵直,她走到他身边道了一句“不打扰太子爷了”就提步离开,刚走了没两步,便被他拽住了手。   祁夙凛忍得眼眶都有些发红,若不是现在还在漆梧宫,他可能当场就会震怒。他咬着牙根问她:“你确定下月十五?”   沈郁笑,“太子爷还有更好的建议吗?”   他用力抓住她的手,用力到起了红痕,恨不得将她的骨头都给捏断了,揉碎她的骨血,每一个字都是紧紧咬在他的唇齿之间,“我当然有更好的建议,不妨就将凤千瑜的死刑也定在下月十五,等你凤冠霞帔之时,亦是他千刀万剐之日,你若不怕,尽管定下来。”   沈郁又笑,眉间都带着有气无力,跟以往的模样完全是天差地别,“太子爷没必要费这些力气,我迟早是要与别人成亲的,只要我愿意,太子爷您,根本就阻止不了。”   他根本,就阻止不了。   这世上唯一能阻止沈郁成亲的人,只有当今圣上,可是皇上如今还昏迷不醒。   祁夙凛用力到牙根都要咬碎了,可不管他怎么用力,都会生出无穷无尽的无力之感。他贵为太宸的太子,可是他也只是太子,这世上的好多事情他都没有权利去阻止。   “凛儿,你这是做什么?”   房间里响起皇太后的声音,祁夙凛只能松开自己的手,他微微侧着头,神色都落在门缝中,怎么也看不清,“孙儿在想,送沈郁什么贺礼。”   “那自然得好好想,沈郁是哀家的心头肉,你若送的贺礼差了,哀家可是要替她讨回公道的。”   他望着沈郁有些削薄的侧脸,冷漠得像一个陌生人,她好像从未将他放在过心里,往日种种,不过是他心中生魇的妄想而已。   祁夙凛红着眼眶,自嘲地笑了起来,“当然得好好想想,怎么送你一份大礼才是……” 第167章 逼迫   沈郁自是与祁夙凛不欢而散, 婚期定下之后,她往宫里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太子爷也是说到做到, 直接将凤千瑜的死刑定在同一日。   如果沈郁来求他, 他或许会考虑放过凤千瑜一马,可是她没有来求他, 她就如往常一般, 将他当成从未相识过的陌生人。祁夙凛的期盼最终都只能化成难以下咽的苦涩,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所思所想皆是往日种种,慢慢的,也就不敢再入睡了, 只能整日整夜地熬着。   就连岚三都一直劝他何必呢, 他折磨不了沈郁,他折磨的, 只是他自己而已。   宫中桃花终于全部盛开, 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缤纷之景,今年没有九千岁守在桃花林里,宫里人时常躲在里边偷懒, 本来也没什么, 只是后来接连有人在此处上吊自杀,也就没人敢进去了。   除了沈郁。她来这里见一个人, 阳平王的小郡主宋飞雁,她来得比约定的时间更早,一身红色的劲装,长发高束,窄窄的匕首就别在腰间。   她身上有股沈郁没有的锐利, 就像刀刃一样,随时都会出鞘,无所畏惧。   “沈大人可是想好了?”   沈郁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还在试探着,可是她试探不出宋飞雁的真实目的,“你为什么要救他?”   宋飞雁玩味地勾唇,“因为我喜欢他。”   “你知道他是太监。”   “你也知道他是太监,可你还是喜欢他。”宋飞雁从石头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道:“怎么说呢,他跟别的人不太一样,有种很独特的东西,就算他真的是太监我也认了,谁让我就是喜欢他呢?”   沈郁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可是她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出旁的东西,越想越觉得关心则乱,怎么也静不下来,“你那天说的话,可还算数?”   “算数。”   “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一个条件。”沈郁顿了一下,她个子不如宋飞雁,可她的气势并未落下风,“我要让他自己做选择,无论是走,还是留,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好啊。”宋飞雁笑了起来,自信从容道:“那就让他自己做选择,看他是选择跟我回封地建功立业,还是选择留在太宸做一辈子的杀人工具……”   沈郁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如何选择,那是他的事,你无权去指责。”   宋飞雁微微眯起了眼睛,本来还笑着的目光中略微带了些冷意,“你已经毁过他一次了,既然他有选择飞的权利,你又何必将他再关进去?”   她的话仿佛正中了沈郁的软肋,她穆然有种正中心窝的痛楚感。以前是皇上和秋罗门束缚了他,现在有了脱离的能力,她却想要他留下来。   这对他而言,真的会公平吗?   沈郁重新平复下情绪,再次强调:“如何选择是他的事,我们都无权去干涉。”   宋飞雁听了她的话“噗嗤”地笑了起来,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沈大人啊沈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让他自己做选择,你可知道,你本身对他而言就是影响他选择的存在?”   “如果没有你,他该走得何其潇洒,那地牢的铁链根本就困不住他。他如今甘愿做一个阶下囚,等着几乎不可能的沉冤昭雪,就是为了能和你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他爱你,已胜过他自己,可是沈大人却拿自己做要挟,逼迫他留下来,这对他而言真的会公平吗?”   桃花缤纷似火,灼烧在心间。沈郁觉得眼眶有些发涩,就连声音也开始微颤,“无论如何,我要亲自听到他的答案。”   “那好啊,等九千岁做出了选择,还烦请沈大人莫要再对他纠缠不清……” 第168章 见面   沈郁走的时候, 折了开得最好的一支桃花,她将它养在书房的瓶子里,隔着娇艳欲滴的粉色, 仿佛又看到那人倚着门外的青枣树, 摘下最大的枣儿偷偷放在她的窗前。   “小姐,小姐?”酸菜喊了她好几声, 才把她的魂儿给喊了回来, “晏世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   “说是给小姐送婚书的。”   可是沈郁并未让他给自己写婚书,她顿觉不安,站了起来,正猜测着林晏此举为何,门外的小厮匆匆跑过来, 呈上一封大红烫金的帖子, “晏世子说,这婚书小姐暂且收着, 说不定有用上的时候。”   沈郁轻轻接过, 打开烫金的封面,里面的一字一句皆是林晏亲自撰写,她认真地读着, 就像当初读他的诗词一般用心, 她读得用了心,才能入了心, 才算是懂了他的心。   他一生皎皎,惟愿他不负清明。   沈郁在府里歇息了几天,突然又深夜入宫。祁夙凛留了心眼,一直派人跟着她,直到她入了漆梧宫再也没有出来, 才稍微放下心。这段时间皇太后身体不适,她关心则乱,深夜入宫也是常有之事。   夜里安静地有些异常,黑影无声潜入,趁着巡逻的间隙迷晕牢门的守卫,将其放置在墙边。更深夜冷之时,守卫最为疲惫,就连巡逻的侍卫都没有发现异常,直到换班的人过来,才发现牢门的侍卫全都已经昏迷了过去,天牢早被洗劫一空。   “来人啊!”   “九千岁被劫走了!!!”   黑影全部消失在桃花林里,清冷的月色撒在桃色之间,平添了一抹猩红,谁也不敢轻易入内。宋飞雁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终于等到了那人,她迫不及待地冲过去,“九千岁可好?”   凤千瑜缓缓抬起眼睑,狭长的凤眼凝成锋利的刀刃,宽大的斗篷能遮住他身上大半的伤口,却遮不住他脸上的伤,刻在他白到几近透明的肌肤上,“有劳小郡主。”   “这些话留着以后再说,此地不宜久留。”   他微微点头,“郡主随我来。”   桃林深处有密道,可通外界,当初皇上将密道之事告诉他,是为了方便他出宫办事,却不曾想成了他今日逃脱的生路。   他抬步正要走,却发现乱石之上多了一个背影,今夜的月光很亮,也很冷,将她的身影照得熟悉而又陌生。凤千瑜一眼便认出她是谁,她是时常出现在他梦里的人,是他放在心尖上珍藏的人,就算是化成灰他也会认出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飞雁立马上前解释,“此次营救,多亏了沈大人提供的巡逻布防图,她说九千岁得救之后,有些话想跟你说,所以便安排她在此处等候,未曾提前告知九千岁,还望见谅。”   沈郁缓缓起身,她当真是瘦了,月光落在她身上只余下单薄的影儿,好似稍稍一暗便会淹没在黑暗当中,就连声音底子也透着气虚,“我有话想对九千岁说。”   那确实是她的声音,凤千瑜有好久没见过她,哪怕只是个身影、一句轻飘飘的话,也足以勾起他万千的思绪。   他止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旁边的宋飞雁担心他陷入进去,侧身挡在他身前,小声提醒他:“九千岁莫要忘记答应我的事,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还请九千岁速战速决,等以后……也不迟。”   凤千瑜停顿了一下,绕过她走向沈郁,月光终于拨开了乌云,映照在她身上,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涂着鲜艳的口红,却掩不住她脸上的白,那是一种,步入绝境、大病一场的苍白。 第169章 喜帖   凤千瑜微微怔住, 竟是不敢往前。   沈郁提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沸腾的情绪,对他身后的宋飞雁说道:“我想跟九千岁单独说话, 小郡主可否行个方便?”   “当然可以。”宋飞雁虽然往后退了几步, 可她留了心眼,那位置还是依稀能听到他们说话, 透过繁密的桃花枝, 甚至还能依稀看到沈郁将一封喜帖放在凤千瑜的手中,他似是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喜帖,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开口说话。   沈郁来这里等他, 见他最后一面, 竟然是为了将她成亲的喜帖亲自交到他手中。她说:“过几日便是我成亲的日子,九千岁一定要好好看帖子, 也一定要来啊。”   凤千瑜紧紧捏住帖子, 还是不说话,他眼眶微微有些发红,虽然隔着面具, 可还是能瞧见他的隐忍和克制。肩膀上的伤开始往外渗血, 他低低咳嗽了两声,似是疼痛难耐, 声音里也带着浑浊的血腥味:“你真的要与他人成亲?”   沈郁点头,“真的。”   咳嗽声愈发浑浊,斗篷遮住他大半的身子,可还是掩不住他身上的血腥味,不靠近他都不知道他伤得这般严重, 就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太子定了我的死罪,你便要与让人成亲。”凤千瑜擦去嘴角的血,神色也跟着黯然了下来,他伸手抓住她的手,冷冰冰地裂开一抹笑,“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冤枉你。沈郁,你告诉我,我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这些话也是我想问九千岁的。”沈郁笑了笑,眼眶微微湿润开,“我信你、爱你、救你,为你四处奔波,为你洗清罪名,可你今日却要跟小郡主一起越狱。他们也没有冤枉你,你就是乱臣贼子,你就是跟阳平王勾结在了一起。”   凤千瑜心窝一痛,“我没有。”   “不管你有没有,你今日若是跟着她走了,那你便是与阳平王勾结谋反,坐实了乱臣贼子的罪名,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   躲在树后面的宋飞雁心里一惊,她顾不得太多,立即出来反驳:“沈大人!劫狱乃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父王没有任何干系!”   沈郁听得发笑,“没有阳平王的授意,凭你小郡主一人,还没有劫狱这样的能耐。如果我没有猜错,阳平王已经买通了宫中很多人吧?劫狱之事易如反掌,你们根本就不需要我给你们提供巡逻图……”   她往前逼近了一步,“阳平王早在三日之前便已离都,便是要给你们自己做不在场证明,小郡主蛊惑我入伙,便是想要将劫狱的罪名扣在我头上,今日允我前来,想必已经安排了杀手,等着将我杀人灭口吧。……”   “你!你休要胡说!”被猜中全部的宋飞雁明显有些震惊,她知道沈郁不是个善茬子,可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刁钻,“你有什么证据?”   “早在小郡主第一次找我密谈时,我便开始怀疑,阳平王的用心。”沈郁很沉着冷静,她甚至没有畏惧宋飞雁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直视着她,“小郡主能带着暗卫在宫中来去自如,岂能拿不到巡逻图?我想小郡主找上我,并非是需要我的帮忙,而是需要一个替罪羊。”   宋飞雁有些恼羞成怒,她一把抽出随身的长剑,刚一抬手便被凤千瑜一把拦住了。就在此时,藏在乱石底下的禁卫军全部站了起来,举着手中早已拉紧的弓,对准宋飞雁众人。   宋飞雁气得破口大骂:“沈郁!你竟然出尔反尔!”   禁卫军已就位,就等着沈郁一声令下,便能将他们全部诛杀。   宋飞雁完全没想到,沈郁竟是这样的狠角色,她装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却是在扮猪吃老虎!   她急着抽出随身的佩剑,却仍然被凤千瑜阻拦,瞬间怒火攻心:“九千岁还没看明白吗?这个女人对你一丝情意都没有!她就是太子爷的走狗!你对她情真意切,她却想置你于死地,现在我们唯一的出路的就是擒住她,杀出一条生路!”   凤千瑜的手微微一颤,可到底还是没能放下来,他转头望着沈郁,微红的眼眶中似是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你要帮太子,杀了我吗?”   沈郁笑了笑,没有为自己辩解,她空落落的神情里藏着一丝隐痛,“九千岁若是信我,不妨打开喜帖看一看,或许事情并非是你想象的那般,仍然存有一线生机。”   他低头打开那封他最不愿打开的喜帖,寻找着她所说的生机,烫金的帖子无比厚重,他翻开最里面一层,那上面赫然印着“苏绪”二字。   她择的夫婿不是林晏,也不是旁人。   而是大理寺卿,苏绪,苏暮玉。   原来她真的给他找到了生机。   凤千瑜捧住帖子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把他的名字写在她的喜帖之上,红纸金字的落了印。   沈郁见他不说话,又补充道:“沈家尚存一块免死金牌,只要他是沈家的人,无论他犯了什么错,皇家都会原谅他一次。我已经求得了皇奶奶的赐婚,只是还未公开罢了,若是那人愿意,十五那日便是我与他成亲的日子,谁也拦不住。”   他做梦都想和她成亲,和她一起生活,和她每天待在一起,如今一切都唾手可得,只要他说一声愿意,梦境便会成真。   凤千瑜忽然有种踩不到实处的虚浮喊,他想喊她的名字,嗓子却有些生疼,想抬手抚摸她的脸,手臂却使不上力气,一切就像做梦一般。   他曾经有多想拥有她,此刻的内心便有多急切,可是不管他如何急切,如何心急如焚,都只能埋在心底任它焚烧殆尽,烧边四肢骸骨。   沈郁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心里突然有一丝不确定,“你不愿意吗?”   凤千瑜想开口答应,可是声音却重如千斤,他又低头看着手中的喜帖,那“苏绪”二字是她亲手书写,每一笔、每一划,都能感受到她的认真与期盼,他怎么忍心,去浇灭她的一腔热血?   宋飞雁终于注意到了那封喜帖,能够让凤千瑜如此动容,那上边一定写的就是他的名字。她此刻终于看清了沈郁的计谋,她假意说要公平竞争,其实早就背地里安排好了一切,为的就是让凤千瑜留下来。   她不甘心地提起手中的剑,强行压下心头的愤怒,“九千岁莫要信她的鬼话!皇太后怎么可能给你和她赐婚?那喜帖定然是假的,她就是想骗你留下来,把你困死在这里!”   或许宋飞雁并不明白,即便是骗他、想困死他,凤千瑜仍然舍不得对沈郁说半个“不”字。他如今唯一的迟疑,不是对沈郁,而是因为那件还未完成的事……   桃林外突然传来一阵“哐哐”声,似有大批队伍围住了桃林,林中的飞鸟四处逃窜,此刻乌云密布,遮挡住月光,雾气开始弥漫,愈演愈烈,整个桃花林都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宋飞雁退着撞到了树干,她已经没有退路可退,如今沈郁带着禁卫军挡住他们的去路,前有狼、后有虎,彻底形成包夹之势。   她的面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她该听她父王的话,不该轻易相信沈郁。原本她是要利用她,让她做替罪羔羊,却没想到被她瞬间反噬。   慌乱之下,宋飞雁下意识拽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凤千瑜的衣袖,“九千岁,你莫要再信这个女人的鬼话,她嘴里一句真话也没有,现在再不杀出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第170章 意料之外   沈郁显然没有料到祁夙凛会来, 她一把拽住凤千瑜的衣袖,想让他跟自己走。凤千瑜似乎也有些动摇,他反手刚握住她的手, 忽然“嗖”的一声一只箭直射过来, 逼退了凤千瑜。   “吁——!”祁夙凛拽住□□的马儿,手握长弓, 气势如虹, 他看都没看沈郁一眼,直指凤千瑜,“将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禁卫军瞬间形成包围之势,用铁盾堵住所有的出路,包括沈郁等人在内, 全部被围困。   而作困兽之斗的宋飞雁, 第一反应便是挟持沈郁,她的剑刚抬起来, 又被凤千瑜抬手阻挡。她气得咬紧牙根, “九千岁!都什么时候你还护着她!”   如今的局面,凤千瑜想走还真不一定走得掉了,且不说他身上还带着伤, 要在这么多的禁卫军当中突围, 必然会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宋飞雁想要劫持沈郁是对的,只有挟持住了她, 方才有谈判的资本,才有一线生机。   就算凤千瑜舍不得,也要舍得。   又是“嗖”的一声,一箭射掉宋飞雁手中的长剑,射箭之人亦是是祁夙凛。如今他的立场也很明确, 他要杀凤千瑜,却要保沈郁。   沈郁也在这一刻望向凤千瑜,她很清楚今日如果让他走了,便再也没有回头的路,所以即便是当着祁夙凛的面,她也毫不犹豫地朝他走过去,想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   宋飞雁捂住被划破的手,忍痛大喊道:“九千岁你莫要忘掉我们之间的约定!”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凤千瑜微微抬起自己的手,“无畏”脱鞘,剑鞘落在地上,他抬起锋利的刀刃直直指向她的咽喉,仿佛她再向前一步,便要让刀尖饮血。   沈郁怔住脚步,前倾的身体也猛然僵硬,她从未想过自己奋力奔向他的时候,迎接自己的,却是冷冰冰的剑刃。   乌云渐渐散开,月亮的银辉撒在刀刃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辉,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的心思都被那薄薄的刀刃所牵制着。   “凤千瑜,你把剑放下!”祁夙凛拉紧手中的弓箭,对准凤千瑜的心窝,只要他敢轻举妄动,他必一箭射穿他的胸口。   三人之间,顿时形成僵持之局。   沈郁半步都不敢挪动,她望着眼前熟悉的那人,曾经那般亲密无间,可是隔着一层面具,就好似一切都看不清了,“九千岁这是什么意思?”   “沈大人莫要再往前,否则刀剑无眼。”凤千瑜抬着锋利的剑刃指着她,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冰冷的白玉面具之下,就像第一次见他之时,桃花迷了眼,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透。   如今他也同样站在她面前,跟以前一样用剑指着她,身后的桃花红得似血,染红了他的白面,就连月色都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血色。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太子爷,请禁卫军让开。”   祁夙凛不得不收起弓箭,他拽着身下的马儿,不安地踱步着,“如果我不呢?”   凤千瑜没有回话,他只将剑尖往前抵了一分,恰恰抵在沈郁纤细的脖颈之上,他的意图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他挟持了沈郁,威胁祁夙凛。   利刃抵上来的瞬间,沈郁就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冰冷从肌肤开始往深处蔓延,她已经很努力地抑制情绪,还是止不住有一丝颤抖。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喜帖,你是不要了吗?”   凤千瑜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可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怀中,长剑翻转,反手将她扣入怀中,“你与别人的喜帖,我为何还要?” 第171章 离开   那喜帖……怎会是与别人的?沈郁还未回神, 冷冰冰的剑刃便横在她脖子上,凤千瑜将她扣得很紧,似乎是怕她情急之下伤了自己, 甚至还用拇指按住了锋利的剑刃。   他动手的瞬间, 祁夙凛便拉紧了手里的弓,直指凤千瑜的面门, 这么近的距离, 他的弓箭可能会比他的剑刃还快。太子爷将弓弦拉得“吱吱”作响,其实他也怕自己失了手,利箭会误伤了沈郁,迟迟不敢松开。   凤千瑜也并未躲闪,他挟持了沈郁, 暂时没人敢轻举妄动, 他带着她一直往后退,直到退出了包围圈, 才停下了脚步。他说:“太子爷, 在下本来没想越狱,如今是你逼得太狠,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祁夙凛冷笑道:“一直以为九千岁是敢作敢当的大人物, 却没想到, 还会做出畏罪潜逃之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凤千瑜转头看了眼宋飞雁, 示意她先走,宋飞雁并未迟疑,立即就带着她的人离开。   如今便只剩下凤千瑜一人,与禁卫军对峙。   他又将沈郁扣紧了几分,微低着头, 斗篷遮住他大半的脸,只露出削薄的下巴和苍白的唇,尽显薄情,“沈大人既然已经告密了太子爷,便是对我生了异心,想必方才所言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让我束手就擒的手段罢了……”   沈郁被他扣得太紧,有种无法呼吸的急促感,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就和横在脖子上的剑刃一样冰冷无情。   “凤千瑜……”   她努力伸手,终于够着了他的衣袖,又一点一点抓在手心。她心里舍不下他,舍不得那桃林之中的雪色,亦舍不得那雪色之下的清冷。   “你不信我吗?那喜帖之上白纸黑字,就连皇奶奶那我也……”   “都是假的。”他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过是想利用我的喜欢,让我自投罗网。”   沈郁想回头,却被他扣得死死的。她气得嘴唇都有些发白,“婚姻大事,我岂能利用?”   凤千瑜默了一下,良久才道:“我是喜欢你,可还没到能将自己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的地步,你若真要怪,便怪我,不够情深吧。”   他说完不等沈郁反应,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仿佛悬在悬崖边上,随时都会坠落。祁夙凛奋力驾马,伸手接住了她,马儿受了惊吓抬起前蹄,沈郁感觉自己的心高高扬起,又狠狠被摔在地上。   祁夙凛稳住马儿,“给我追!”   月色之下一片兵荒马乱,沈郁甚至连他离开的背影都没看到,身后的祁夙凛一直在稳住马匹,他并未追上去,而是转身带着她回宫。   月光撒在桃花之上,凝成一抹血色,又被碾碎在泥土里,铺成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沈郁一路上都没开口,倒是身后的太子爷先问了她:“凤千瑜说的喜帖是什么意思?”   沈郁默了默,“喜帖而已。”   祁夙凛冷笑了声,似乎并不相信她的鬼话,“你说的倒是简单,今夜若不是我收到消息,只怕你已经将凤千瑜偷偷放走,企图瞒天过海了吧?说不定再来个偷天换日、桃代李僵,我还真是无处追究了。”   “太子爷说笑了。”   “被我当场抓住了,还不肯承认?”他随即又低头看着她,眸色沉沉,“沈郁,我认识你这么久了,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你的心思。你那几日频频来宫里,我便猜到你会有动作,早就在漆梧宫安排好了人手,你今日从后院一离开,我便知道你要去做什么。果然,被我猜中了。”   如今猜没猜中已经不重要了,沈郁平静道:“是太子爷略胜一筹。”   祁夙凛低下头,“我不能一直输给你吧?总该让我赢一次。这几日你装得倒是像,装得一副薄情寡义,我还真以为你不在乎他了,原来在这里算计着我。”   马儿穿过繁密的桃林,俏楞的枝丫刘横在沈郁面前,祁夙凛很自然地抬手帮她拂去,让沈郁不免想到他方才拉紧又松开的弓箭,心头总会是有些触动。   沈郁略微有些迟疑地问:“方才明明有机会抓住九千岁,太子爷为何最后却放他走了?太子爷就不怕,将来他与你为敌吗?”   祁夙凛拂去她头顶的枝丫,落下的露水他也尽数挡了下来,落了他满手的水,“因为我不确定他对你是否是真心,他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我没想太多,我不敢赌,亦赌不起。”   所有到了嘴边的话,沈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知道她此时说出的话,无论如何都会伤了他的心。那既然如此,不说也罢。   祁夙凛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她心中所想,他轻笑了一声,低声道:“若有一天我与他相争,我也不奢求你会护着我,只希望你记得今日之情,不要再欺骗我了。”   沈郁听完沉默良久,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出了桃林,祁夙凛又问她:“那喜帖上,你写的究竟是谁的名字?”   “自然……是晏世子的名字。”   他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太子爷不信吗?”沈郁摸了摸怀里,正揣着那封烫金的婚书,她拿出来打开,递到身后人的面前,“婚书我都收了,做不了假的。”   祁夙凛忽然勒住了马儿。   沈郁回过头,玩笑道:“太子爷不会不认识晏世子的字迹了吧?”   他当然认得,也看得很清楚,那确实是林晏亲手写的,每一个字都扎心一般,落在他心头。   他忽觉自己如今这般还挺可笑的,自嘲地笑了起来,“以前你缠着我,我以为你真的喜欢我,后来你护着凤千瑜,我也以为你真的喜欢他,现在看来,你既不在意他,也不在意我,你最在意的只是你自己罢了。”   沈郁心想,能让他断了念头也挺好的,她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太子爷说的对,我确实是个没心的人,什么东西都是那一阵新鲜劲儿,过了就没多大感觉了。”   原来一直困着他、惹得他魂牵梦绕的喜欢,如此的廉价不堪。他单手搂住她的腰,想将她放下去,就这样到此为止好了。   可即将放手的一瞬间,他又想到她以前的好,想到她朝着他笑的模样,想到她钻进马车与他同行的模样,想到她怎么也赶不走的模样。   哪怕是廉价,他也舍不得就这样放手。他本来想松开的手,忽然又用力将她抱紧,他单手驾着马儿往前走,未来的道路不管如何,他都希望能够有她同行。   “是你先招惹我的,休想让我放开。” 第172章 告密   夜已深, 沈郁只得宿在宫里。   那夜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她的大婚之日,她穿着凤冠霞帔跟皇奶奶临别, 起身之时宫门升起泱泱大火, 宫外硝烟四起,铁骑踏破了宫门, 叛军直直杀入皇宫。   是谁打开了宫门?   是九千岁……他是叛徒……   不是他!沈郁提着笨重的裙摆, 怎么也跑不到尽头,火焰连绵四起,舔舐着她的裙摆,等她跑到宫门之时,太子爷已经抓住了叛徒, 手起刀落之下, 落下一张破碎的白玉面具。   沈郁从噩梦中惊醒,惊出了一声冷汗, 酸菜正帮她打理衣裳, 一下就不敢动,“我吵到你了吗?天色还早,小姐可以再睡会儿。”   她已经睡不下了, 匆匆起身穿衣, 知晓宫里风平浪静,并无事发生才冷静了下来。昨夜受凉, 她有些咳嗽,皇奶奶请了御医帮她诊治,又留她在宫里住了两天,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由,她最近总是精神恹恹。   桃花开得漫天飞舞, 宫女们折得好不尽兴。沈郁立在外头看了很久,酸菜站得腿都酸了,忍不住问她:“小姐你是折还是不折?”   她沉默了许久,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花开得再美,终有一日要凋谢。”   大婚之日,越来越近。沈郁病好的那天,祁夙凛来了一趟漆梧宫,她不知道太子爷与皇奶奶说了什么,他说完离开,皇太后将她叫了进去。   开春后皇太后的身子骨硬朗了许多,她倚着躺椅,手指轻轻扣着扶手,有一种不威而怒的仪态。   “皇奶奶……”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哀家?”   沈郁一看她没有笑,心里便“咯噔”一下,她心想太子爷果真是来求证了,那天跟他说的话、给他看的婚书,他并没有全信。   “皇奶奶你听我说……”   “这婚是你来求的,婚书是林晏写的,他苏绪什么也没有做,如今婚期在即,他还称病在家,不肯露头。”皇太后有些震怒,用力拍了拍扶手,“那哀家为你和他写的赐婚的懿旨,还有何意义?郁儿啊郁儿,你莫不是被冲昏了头脑,打算如此草草了结自己的婚事啊……”   沈郁知她是真的动了怒,立马就跪了下去,她这辈子从未求过什么,这是她第一次恳求,“皇奶奶您先别生气,对身体不好。苏绪的事郁儿都是知道的,他真的没办法来,若实在不行,郁儿愿意将婚期延后,等他……好起来。”   皇太后气得咳嗽了起来,“郁儿,你怎么就不明白,一个连自己婚事都不露头的人,他对你能有几分?那日我见他不卑不亢,原以为是个稳重之人,却没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将来你若真嫁过去,我怕你会后悔莫及啊……”   沈郁听完心头也不是滋味,她确实是想用婚事将他留下来,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只给她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口。   “皇奶奶……郁儿还是想给他一次机会。”   “你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就算他有天大的事,便是爬也该爬到哀家面前,亲自提亲,就算他人不能来,婚书也该来,而不是让你来替他辩解。他不闻不问,分明是不珍惜你,婚期延后,更是让你成为全天下的笑话,你将来如何在贵女中立足?如何在朝廷中立足?”   皇太后怒其不争,愤怒到头脑都有些发晕,“哀家是过来人,看得比你透彻。婚期绝对不可以往后推,他若不能来,那便当哀家那道懿旨没有写,反正天下人都以为你要嫁的是晏世子。况且晏世子确实比他适合你,也比他更懂得珍惜你,将来于你的事业也有所裨益,你与他从小一同长大,也并非没有感情。”   沈郁急得站了起来,“皇奶奶!这事……”   “你自小是个有主意的,一向分得清主次,怎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皇太后毫不客气地数落了她一番,也是在气头上,气得身子都有些不稳。   “您别生气,别生气……”沈郁连忙扶住她,心头被吓得不轻,不敢再与她辩驳,“这就是件小事,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婚姻大事也是小事?”   沈郁看她又要发火,连忙低头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皇奶奶教训得对。”   她扶着皇奶奶坐下,本来就不好的身体都被她气糊涂了,她候在旁边端茶送水,皇太后还在絮絮叨叨着,说了无数个不同意,她突然感觉疲累的身子越发疲惫,忍不住靠在角落里,偷偷叹气。   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在坚持,谁说不会累呢? 第173章 冰释前嫌   从漆梧宫出来, 沈郁又撞上在亭子里喝茶的太子爷,他刻意在此处等她,显然是有话要与她说。正好她也有话要问他, 拂袍坐下, 岚三帮她倒了一杯热茶,瞧见她没带旁人, 顺口问了句:“沈大人最近怎么不带酸菜了?”   她吹了吹茶水, 细酌一口,“酸菜心思浅,容易被套话,索性让她留府里了。”   岚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自知理亏, 也不敢再言语, 添了茶便识趣地退下。   喝杯茶的功夫,祁夙凛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从她面上只能看出些许疲惫, 其余的东西全都看不出来。他忍不住问她:“你在想什么?”   “大概是在想那天的事。”   祁夙凛轻笑,“你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玩一出暗度陈仓,还真是运气不好, 被我抓住了。”   沈郁放下茶杯, “我方才其实在想,到底是谁告诉了太子爷我接下来的行动, 又是谁提醒了太子爷,那封喜帖有问题。”   祁夙凛已经猜到她会想到这一层,他与她相识十余载,对彼此之间都甚为熟悉,以她心思细腻的程度来说, 怀疑到这里也无可厚非。   “你觉得会是谁?”   “是一个,比太子爷更了解我的人。”沈郁不仅心思细腻,更是想得透彻,“那日事发突然,我来不及细想,今日又被皇奶奶谈了话,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要说太子爷怀疑我会有所行动,那应当每一次都分外警觉,可我并非第一次入林,太子爷要派人来拦早就来了,又怎会等到那天?况且太子爷并未看过那封喜帖,也不知道皇奶奶的懿旨,再加上看了晏世子写给我的婚书,若非有人刻意提醒,又怎会怀疑我成亲的对象另有其人?”   “你猜得没错。”祁夙凛也不再隐瞒,看戏般笑了笑,“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需要。”沈郁直直地看着他,“我已经猜到了,是晏世子吧。”   祁夙凛轻笑了一声,似乎心情还不错,就连语调都带着一股轻扬之意,“那沈郁,这亲还成吗?跟谁成?什么时候成?怎么成?皇奶奶会同意吗?你那暗度陈仓的伎俩还玩得下去吗?”   她的一手好牌,已经被毁得稀烂。她再怎么垂死挣扎,也不过是临死前的抵抗。   沈郁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太子爷,请恕我暂时还不能回答。”   她走了两步,祁夙凛终究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眼中带着些许不确定地问:“沈郁,你会去退婚的,对吗?”   她微微侧头,并没有看他,只余下一个单薄冷清的侧脸,“太子爷,您觉得接连退两次婚,我今后还有颜面立于皇室当中、立于朝廷之上吗?”   “可是他……”祁夙凛的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影已经远得不能再远,剩下的半截话只能咬在唇齿之间,又硬生生吞下,胸腔都有种闷痛之感。   岚三见太子爷被气得着实太惨,连忙上前安慰了几句:“太子爷,沈大人可能只是在说气话,您别往心里去。林晏这样算计她,她肯定找他算账去了,等他们吵完自然会不欢而散……”   沈郁确实是去找林晏算账了,可一进府,就发现府中张灯结彩,异常热闹。管家一看到她,就跑过来喊着她入内,她心里有些没底,问他:“府中有喜事?”   “当然是喜事!天大的喜事!昨日放榜,咱们世子爷中了一甲之列,夫人高兴着呢,今日宴请了诸位贵人,正在吃酒。世子爷没告诉沈大人吗?夫人要请您,世子爷还说不必,这事他得亲自去跟您说……”   这么大的事林晏竟然没告诉她,而她竟也没有留意。她本来是来找他算账的,可既然是他大喜的日子,她也不好发难,只能推辞:“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事,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她转身离开,都走到门口了,又跑来小厮拦住了她的去路,“沈大人,世子爷在偏院等您,您一定要过去一趟……”   既然避不开,那就不避了。   沈郁跟着小厮过去,偏院比前院冷清多了,看起来废弃了许久,连个打理的下人都没有。林晏正坐在亭子里等着她,一人一酒地喝着,穿着绛红色的衣袍,束着金冠,面色如绯,就仿佛是喜气洋洋的新郎官,正等着他的新娘。   “你来了。”他喝得有些醉了,微微合着眼睑,半撑着头,示意她坐在旁边,“坐吧。”   落了灰的石凳已经擦拭过了,沈郁拂袍而坐,桌上还备了她的酒杯,“你知道我会来?”   他点头,笑道:“你肯定会来找我算账啊,你信任我,我却出卖了你。”   沈郁沉默了一下,说实话,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来要个答案,“你说与不说,都不会影响他的选择,也不会影响这件事的结果。与其说我是来找你算账的,还不如说我是来要个答案的。晏世子明明答应了要帮我,又为何要出尔反尔?”   “刨根问底,这很像你。”林晏在这里等着她,本来就是想给她个答案,没想过要隐瞒什么,“我说与不说,确实不会改变什么,我把这些事告诉太子爷,只是想要借他的口,把整件事告诉皇太后而已……”   沈郁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这世上能阻你不顾一切的人,只有她了。”林晏毫不避讳地望着她,说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沈郁,你还记得你是皇家的人吗?我们自小在宫里学习、玩乐、受人敬仰,享受富贵权利的同时,也有我们要背负的责任与使命。背叛皇家,便意味着否认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过去,你一旦开了这样的先例,皇家不会饶恕你。”   “可他是无辜的,我并非背叛皇家,我只是不愿看着他蒙冤而死。”   “我想凤千瑜他,并不无辜。”林晏一语中的,直击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他那日的离开已经意味着背叛了皇家,即便将来皇上醒了,还了他清白,他也是板上钉钉的叛贼,谁也救不了他。”   沈郁有些脱力,她看着面前波澜不惊的晏世子,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第一次认识他,“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他的选择了?也猜到太子爷会怎么做,猜到我会怎么做,一切都在你的设想之中?”   他没有回答,只晃动着杯中的酒。   “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停住了手,眼睑轻颤,酒意袭上心头,徒增酸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让你回到当初,回到不曾认识过凤千瑜的模样。我想看到你在朝堂上意气风发、决胜千里,想看到你在诗会上挥笔成诗、落笔成章,想看到你在听音楼肆意姿态、无拘无束,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毁了你。”   “你觉得他会毁了我?”   “沈郁,你自从认识了他,就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你想试图跳出这些条条框框,可你还是皇家的人,头上仍然顶着皇家人的帽子,周围立着皇家的围墙,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连着皇家的脉搏,即便是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皇家想一想。况且你还是朝廷的命官、百姓的依靠,你若是包庇罪人,你让天下人怎么想?你让百姓如何信服?”   她听到这里,好像终于听明白了。   她首先,是沈家嫡女,是皇家人,是工部侍郎,然后才是她自己。   沈郁离开的时候,思绪都还没完全抽回。她在前院碰到了风栾郡主,她坐在轮椅上招呼着她过去,语气和蔼,一如她小时候寄养在林家之时,视她如亲女,在冰冷的世间给她以温暖。   她忽然觉得有些泪目,皇家是给她套上了“规矩”的枷锁,可也给了她坚强的依靠和向上的阶梯。   她走了一半,又想起自己还没跟他说一句恭喜,又转身折了回去。林晏已经喝醉了,酒壶滚落在脚边,摔得四分五裂,染湿了衣角。   他拨弄着桌上的琴弦,音不成音,调不成调,绛红的衣袖落在琴弦之上,染上了院子里落下的灰,满脸的失意失落。   他自小就是这样,有事都憋在心里。   憋坏了也不会与外人道也。   沈郁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拍掉他衣袖上的灰,他显然是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趴在琴弦上,仰头看着她,“你怎么又回来了?”   “还没恭喜你,高中一甲。”   林晏终于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就跟要哭了一样,他把头埋进绛红的衣袖当中,眼眶都带着湿润,又抬头拉着她的衣袖,舍不得松开,眼底尽是对她的眷念,“沈郁,你知道吗?其实我……”   其实他从小就很喜欢她,甚至在梦里都会梦到她粉雕玉琢的可人模样,在她失而复得之后,他就暗下了决心要好好地保护着她,不再让她那么孤苦无依。他那个时候就想拉着她的衣袖,同她一起玩耍,可她不喜与人触碰,一脚将他踹下了池子。冰冷的水迎面而来,湿透了他的心,也将他的旖念都冻结成冰。   从此以后,他的心事便再也无法说出口。   渐渐凝成他最为悔恨之事。   他紧紧拉住她的手,埋在她衣袖上不肯抬头,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可他当了一辈子的谦谦君子,在她面前却总是难以自持,“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当年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沈郁难得没有反抗,她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上,有种无声的安慰,“其实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只是不喜与人触碰,对那件事我很抱歉,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她的解释,他等了很久很久。   终究还是等到了。 第174章 本心与立场……   林晏喝到最后, 完全是喝醉了,他枕着她的衣袖,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的事, 说到最后酒杯都抓不稳, 落在沈郁的鞋子上。   沈郁看他借酒消愁,一点也不像中举之人, 忍不住问他:“你今日大喜, 可是真的高兴?”   他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咧嘴笑了笑,似苦非甜,“当然高兴啊,这不就是我的梦想吗?中了举, 当了官, 站稳了自己的脚跟,才有资格去保护别人……”   可沈郁还记得他的诗集里, 曾经写过“不为黄白折懒腰, 何须酒色侍权贵”这样的诗句,心里顿时觉得不是滋味。他分明就是不喜欢官场,他也看不起卑躬屈膝之人, 可他再怎么讨厌, 还是得拼了命地挤进去,因为这样他才会有实权。   沈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其实很懂他的心情,她当初也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入了官场,如今早已变得世故圆滑,刀枪不入。   “晏世子莫怕,没什么好怕的。”   他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 肩膀慢慢放松了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望言扶着他回去歇息,沈郁坐了一会儿,又见侍女推着风栾郡主过来,连忙起身迎接。   “我还是头一回见言之喝成这样,上次你没来,他的伤心都还捂在心里头没发泄。”风栾郡主的身体不好,说话总是中气不足,叫人不敢轻易答话,“要说这事也怪我,若是当初我没有迟疑,亲自去向太后提亲,他也不会被逼到这一步。”   沈郁在一旁听着,不知她说的是哪一次,“上一次我没来吗?”   “你来了,可正好撞见侯爷和那外室,你便又走了。”风栾叹了一口气,“言之那天很是失望,可他都藏在心底,我那天也被气病了,他陪在我身边不眠不休,我还告诉他,他该娶个能帮他站稳脚跟的世家贵女,事后想想,他那时该有多难受……”   沈郁对那件事完全不知情,她去赴宴也仅仅是因为答应了晏世子,撞见了他们家里的人也是自然而然地避嫌,后来郡主生病了,她也是费尽心力去寻人参,丝毫不知林晏的心思,更不知风栾郡主原是要去向皇奶奶提亲的。   “他要入仕,也是我逼着他的,我告诉他没有权利,你连保护他人的资格都没有。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会拼尽全力去争取,可我看他那样,我也心疼。”   风栾说到此处彻底动了真情,泪水湿润了眼眶,她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既然他现在做到了,那我答应他的也要为他做到,明日我自会带上三书六聘,亲自向皇太后提亲。”   “郡主……”沈郁心头一惊,“晏世子考取功名,是因为想娶我?”   “自然。”风栾说完,又解释:“自当是沈林两家之联姻,不谈嫁娶,不与你择婿的旨意相违背。再者,你择的夫婿不正是言之吗?虽未公开,可你们二人的事,我也听府里人提起过。”   “可是……”   这完全就是一出戏,可是旁人都不知道。   沈郁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心里也彻底地乱了,凤千瑜一走,这场戏该如何收尾?   风栾郡主看出她的迟疑,伸手握住她的手,企图消除她的顾虑,“你两自小青梅竹马,互相之间也甚为了解,你今年已经十九了,再不成亲当真会变成他人的谈资,皇太后正是因为不想看到你受这样的委屈,才会下让你择婿的懿旨。”   “反正迟早都是嫁,嫁谁不一样?你和言之在一起,林家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况且皇太后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腿脚也越发不便利。当年昭奉出嫁,她腿病犯了,没能去送亲,此事便成了她心里的遗憾,你再这样拖下去,岂不是又要成她另一个遗憾?”   一说到皇太后,沈郁的情绪就有些忍不住了,突然处在了崩溃的边缘。皇奶奶为她的婚事折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她最后选择的,竟然是无果之人,她知道之后得有多伤心难过?   当年太子退婚之事,便让皇奶奶留有悔恨,如今她年已十九,再次退婚,她老人家如何承受得住?   风栾看她伤心,忍不住安慰她,她一安慰,沈郁的情绪越发抑制不住。若是她一个人,尚且能坚强,可是风栾郡主与她而言是母亲的存在,她一安慰,沈郁便再也忍不下去,趴在她腿上偷偷抹眼泪。   “昭奉年轻的时候,真的跟你一模一样,性子要强,受了委屈就忍着。可是皇太后一拍她的头,她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哭得稀里哗啦……”风栾如今还能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只可惜旧人已经不在,徒增伤感,“我生言之的时候,她还陪在我身边,让我不要怕,可没想到她生你的时候,却是九死一生,落下了一身伤病……”   沈郁对母亲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只有儿时对父亲的一点点印象,而那仅有的一点印象,也在漫长的岁月中消磨殆尽,以至于回想父亲母亲的脸时,她想起的始终是风栾郡主和皇奶奶的模样。   “你父亲也是要强的人,可在你母亲面前,却愿意放下自己的架子,当年他也算是赫赫威名的大将军,亲自带了聘礼去求娶你的母亲,跪在漆梧宫外不见皇太后就不起。后来好歹是把昭奉娶了回去,也是拼尽他的全力,把昭奉宠上了天,俞都有很多人羡慕你母亲,可惜她命不好,尽遇到坏事儿……”   其实哭到了最后,沈郁已经不伤心了。眼泪已经流干,她从林侯府离开之后,又连夜去了一趟宫里。皇太后正准备睡下,卧在床边,盖着厚厚的被子,问她:“又有什么事?”   沈郁站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皇太后先问她:“哀家让你想的事,你可想清楚了?”   她用力点头,好像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点头,又用力摇了头,“皇奶奶,郁儿好像分不清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   皇太后笑了起来,似乎在笑话她傻,“这世间哪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对你来说是错的,对他人来说未必就不是对的。人只有找对了立场,才会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郁儿,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凤千瑜与她立场不同,对她而言是错的事,对凤千瑜而言,未必不是对的事。   她突然又有些想哭,俯身在皇太后的床边,一直擦自己的眼睛,“皇奶奶,你说遵循本心是对的,可若是本心与立场相驳,那我是对还是错?”   “郁儿啊,人这一生总是要面临很多次选择。当本心与立场相驳,你便要想清楚,你是要遵循自己的本心,还是要守住你自己的立场……”   她的立场,不光光是她自己。还有沈家,林家,还有皇奶奶,还有皇家,这些都是她无法去割舍的部分,到底该怎么做,已经不用去想了。   “皇奶奶,孙儿明白了。”   皇太后没有去过多的询问,她拉着她的手,脸上依旧是和蔼可亲的笑容,“我的郁儿终于长大了,哀家不愿意去强迫你什么,所以有些道理,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弄明白。”   ——   次日风栾郡主带上三书六聘,正式向皇太后提亲,林晏与沈郁的婚事才算是彻底板上钉钉。而后皇太后也公布了她的懿旨,赐婚于她们二人,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内定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宣布而已。   俞都的人都说沈郁是个好命,攀上了皇太后的高枝,不是把她许给太子爷,就是许给晏世子,这可是多少女人的梦想。   林晏和沈郁特意入宫跪拜皇太后,一起吃了顿家宴,只是太子爷的出现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他就坐在沈郁和林晏的对面,红着眼睛,恨不得将他们二人拆吃入腹,散宴之后,林晏陪同沈郁回府,祁夙凛也是瞬间就站了起来,似乎要追上去跟他们拼命。   皇太后直接就叫住了他:“太子,可是哀家宫里的饭菜不和胃口?怎得一口未动。”   祁夙凛再大的火气都得按捺下来,便是父皇在这里也不敢造次,“孙儿……只是没有胃口。”   皇太后冷哼了一声,早就将他的心思都看透了,“你已经坏过她一次姻缘了,莫要再毁了她第二次姻缘,就当是哀家的请求吧。”   他听完一下子就红了眼睛,声音也有些嘶哑:“可是皇奶奶,孙儿已经知道错了,已经后悔万分,为什么就不能补救了?”   “补救,拿什么补救?摔碎的玉佩还能重新合上吗?纵然太子用金子镶嵌起来,那还是有裂缝了,太子又何必强求?”   这话直接戳中了祁夙凛的心窝子,那块摔碎的玉佩,他确实是用金子镶嵌起来,依然还是有裂缝。他豁然站了起来,顾不得皇太后的命令,直接就转身追了出去。   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他只想遵从本心。 第175章 准备   祁夙凛并未追上沈郁, 他只来得及看一眼她的背影,林晏扶着她上马车,车头一转便“噔噔”离开, 离他越来越远。她的车轮子再也不会坏事, 再也不会拦着他的路,再也不会突然掀开他的车帘, 舔着脸非要让他载一程。   刻骨的疼痛, 直往心里钻。   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那个时候的她于他而言就已经不同,他只是心高气傲地不愿低头,一边推诿着婚事,一边却想看到她会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他一直以为事事都会顺遂他意, 只要是他想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 所以沈郁喜欢他的时候,他觉得理所当然, 她说不喜欢他的时候, 他也以为她还在自己的手掌心里,直到皇太后懿旨一下、板上钉钉,他才发现自己从来就掌控不了沈郁。   她的喜欢, 她的不喜欢。   他通通都掌控不了。   祁夙凛一剑斩断马缰, 想骑马追上去讨要个明白,还是岚三扑到他身上, 苦口婆心地劝诫着他:“太子爷,咱们得以大局为重,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所有人都对你虎视眈眈,你可千万不要在这关头做错事啊……”   文武百官、朝廷内外, 全都紧盯着他,他却为了儿女私情擅自出宫、不理政事,天下人知道后该如何揣测他这个太子?   拉紧缰绳的手,终究还是松开了。   ————   沈郁回到府中,简单地跟过去做了个告别。他送给她的平安锁、狐狸面具都锁在柜子里,还有那颗血珠子,也都锁进去。他留在府里的痕迹该抹的都抹,就连窗外那株枣树,她也让人砍了枝丫,今年的枣子再也不会又大又甜。   酸菜哭哭啼啼了好久,想着小姐应该比她更伤心,她忍住不哭,愣是强忍了许久,最后枣树一砍,她就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下人们都不敢再动手,砍了一半的枝丫,只留下个萧瑟的树桩子,叶子都所剩无几。   沈郁就站在庭前看着,眼睛都没眨一下,酸菜也在她旁边站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哭得累了,喉咙都发了干,感觉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才停下,沈郁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下去歇息。   府里的萧瑟只持续了半日,随着皇太后的赏赐、林晏的聘礼送进来,府中开始张灯结彩,慢慢地热闹了起来。酸菜也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她害怕沈郁心里不舒坦,还一直安慰着她:“晏世子一定会对小姐很好很好,他一定会是最好的姑爷……”   沈郁没吭声,晏世子送来了聘礼,她本该准备些绣品作为回礼,但她的绣样实在不堪入目,怕惹了笑话,便只能用画作来代替。   林晏收到她的画作还特意来了一趟,因着成亲前新人不能见面,他隔着半截帘子,把风栾郡主准备好的首饰、妆面一一交到她手上。   “母亲让我来问问,成亲之后,你对衣食住行可有什么讲究?府里好早些做准备。”   沈郁摇头,“没有。”   林晏起身,虽然知道她不会说什么,但还是要将母亲的意思传达给她:“母亲说她身体不好,很多事情都不能亲力亲为,又怕你心里觉得委屈,便让我亲自来这一趟,所以……”   “世子不必担忧。”隔着半截帘子,她的声音依旧明朗,她较寻常女子确实会多一分坚韧,“都是一家人,不必太讲究。”   林晏刚把心思按捺下来,正巧那头露了喜服的衣摆,她好像在试衣服,又将他按捺下的心思提了起来。他迟疑着道:“你在试喜服吗?”   沈郁的凤冠霞帔皆是皇太后所备,当时做的时候还刻意做大了些,皇奶奶说她还会长肉,没想到如今穿上却是有些宽大,她没长什么肉反而还瘦了,里边多穿了件内衬,才勉强撑起来。   “嗯,我试一下合不合身。”她轻轻晃动着衣裙,如火一般快要燃烧起来,“好像有点大。”   隔着那薄薄的一层帘子,他只要一伸手便能瞧见她身着喜服的模样。林晏忽然一窒,心头的燥热灼得他面红耳赤,连句话都没敢说,转身匆匆离开。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需要他往前一步就可以将她拥入怀中,真的就像是大梦了一场,让他不敢轻易去触碰,怕梦境会就此醒来。   “晏世子,有件事我想……”沈郁掀开帘子,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提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下去。   罢了,那便过几日再提吧。 第176章 截亲   大婚那日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囍字贴了满府,数不清的人拥挤在沈侯府, 不光是沈府里的人, 还有宫里来的人,明德她们一群人全都赶来府里帮忙。长廊张灯结彩, 嘈杂声不绝于耳, 小厮边跑边叫喊着:“赶紧准备,世子爷马上就到!”   沈郁探头去看,正好看到院子里被砍得光秃秃的枣树,在阴暗里戚戚然,跟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喜婆将盖头盖在她头顶, 嘴里碎碎念着诸多规矩, 偶尔听听还行,听得多了反而增了几分烦闷, 越发听不进去,   酸菜出去之前塞了一个苹果给她,小声与她嘱咐:“小姐,这苹果可不能吃, 您好好拿着, 别因为饿给吃了。”   沈郁心想:我又不是你。   周围太过嘈杂,沈郁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她抓住她的衣袖,想起那株枣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酸菜,你帮我把匣子里的血珠拿出来,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被她拉住的明德笑道:“郁姐儿认错了人, 酸菜姐姐去堵世子爷的路了,说可不能这么轻易让他把你接走。”   门外很快就传开了迎亲队伍的声音,酸菜带人把他们拦在门外,双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更是嘈杂。沈郁也辨不清楚是谁占了上风,想来也不会是酸菜,果不其然,林晏带头推开了房门,身后跟着一堆起哄的人。   她微微掀开盖头,隔着摇晃的流苏,一眼便看到了身着绛红色云纹织锦的身影,他的胸前挂着大红的球花,笔直地立在门外,半步都不敢逾越。林晏的肤色本就白皙,红色一衬更是面若桃花,昔日里总是从容不迫的身形,在今日却略显局促不安,立在门外,不知该不该进来。   身后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他被迫迈进了半步,这下子是必须得硬着头皮进了,他捧着大红的球花来到她面前,曾经的谦谦君子,遗世而独立的清风少年,如今已经变得截然不同,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站在了她的面前,坚定不移地向她伸出了手,“我来接你。”   他的手,曾写过波澜壮阔的绝世诗词,也曾拨过最动人的琴弦,如今为她执笔入仕,只为牵她入手心,护她周全而已。   沈郁将手放入他手中,也许下了自己的承诺,“来日晏世子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沈郁一定义不容辞。”   可她不知道,他要的不是她的义不容辞,他要的是和他一样的惺惺相惜。   没关系,至少来日方长。   林晏用力握紧她的手,转身半跪在地上,拍拍肩膀示意她上来。沈郁踩着凳子趴上去,她的身子骨轻,趴在他背上也只感觉柔柔软软的一团,特别安心。   “新人出门!风调雨顺!”喜婆立马吆喝了起来,门外敲锣打鼓,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酸菜欣慰地擦着眼泪,喜极而泣,望言一直跟在她身侧,就这样默默看着她满眼都是幸福。   林晏出门的时候还险些摔了跟头,身后迎亲的人调侃他:“世子爷着什么急?”   他素日里再怎么端庄雅正,如今也止不住红了耳根,密密麻麻的喜悦都融成了水,绵绵地化进心坎里。今日是他大喜之日,他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人,心里藏着好多好多的话,等着成亲之后,慢慢地说与她听。   林晏背着沈郁入了花轿,迎亲队伍这才启航,满天的红色随风飞舞,染红了半边天,整条街道都挂满了红彩,用“十里红妆”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俞都已经好些年没有这样盛大的喜事,遥想当年,也只有昭奉公主嫁于沈侯爷的时候,才有今日这般盛大。   大家私底下都说沈郁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全靠皇太后给她撑着,就是个虚架子,可人家就是一次比一次许得好,最终还嫁给了多少贵女求之不得的晏世子。   这福分真是羡慕不来。   迎亲队伍走着走着,忽然就走不动了,前方道路被人阻拦,林晏避之不及,□□的马儿蹽起马蹄,险些收不住势。人群逐渐骚动起来,林晏用力拽住马缰,看清挡在队伍面前的那人一身黑衣,身后别着一把长剑,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脸。   那人周围萦绕着冰凝成刃的极寒,抬手从袖中射出两枚飞镖,一枚割断了林晏胸前的花球,一枚直直定在沈郁的花轿上。   无论是谁见到了这样的场景,都知道这人是来闹事的,安排在周围的侍卫全都警惕了起来,将街道里里外外围住。   沈郁只感觉轿子一顿,随后“嗖”地一声飞镖钉在轿子上,外边的酸菜吓得叫了一声,明德赶紧掀开窗帘,询问她:“郁姐儿没事吧?”   “我没事,外边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闹事,奴婢上去看看。”   沈郁微微掀起盖头,正想探头看个究竟,外边突然一阵混乱,两边竟是打了起来。酸菜赶紧把她的头又按回去,嘴里一直念叨着:“完了完了完了,这门亲事全完了!”   林晏从马背上下来,此时已经顾不得礼节,他钻入轿中,一把将沈郁拉出来,“有危险,快跟我走。”   沈郁都没看清楚是谁在闹事,就被众人保护着离开,盖头已经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她跟着躲在侍卫身后,才想起来问:“那人是谁?”   明德喘了一大口气,有些后怕地捂住胸口,“是叛逃的九千岁!是他回来了!”   “九千岁?”沈郁心里“咯噔”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你确定是他?”   “是他!我刚刚看到他的面具了!”   林晏握住她的手忽然一紧,沈郁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不太确定。那人在侍卫手下虽游刃有余,可越是看着,越觉得不像凤千瑜。   她还在仔细观察,忽然耳边掠过一道疾风,她抬头去看,恰恰对上那双犹如星辰的明眸。他从高高的阁楼上朝着她跳下来,那张脸没有做任何的遮掩,就这样明晃晃撞入她眼中。   九千岁!!!   沈郁的心跳都被吓得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的动作太快了,她甚至都来不及喊出声,就被他抓住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她一跃而起。   林晏还握着她的手,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用力抓住她的手,凤千瑜一脚踩在他肩膀上,踩脱了他的手,正好借力而起,将所有人都远远抛在身后。   侍卫还想追,却根本追不上。   与凤千瑜的剑法齐名的,正是他的轻功, 第177章 绑架   沈郁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走,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她的耳边只有风声和心跳声。她被他紧紧按在怀中, 喜服上的珠子硌得她生疼, 但凡她有所挣扎,他便会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   “凤千瑜!你要带我去哪?”   他没有回答, 长风鼓动衣摆, 他从千军万马之中掠过,那些平日里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根本碰不到他的衣角分毫。沈郁一直都知道他的武功是顶厉害的,可这样近距离地感受到了,才算是真正生了畏惧之心。   难怪宋飞雁曾说天牢关不住他。   关住他的, 是她沈郁。   凤千瑜带着她飞到了遗弃的城墙之上, 墙外树木疯长,就连湖中的视线也遮挡了住。沈郁一落地, 便有种恐惧的窒息感, 难免往后退了几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瘦了许多,本就凛冽的轮廓更显锋利, 他每朝她走一步, 她便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只能被迫停下。她的喜服已经弄脏,发髻也散乱不堪,精致的妆容添了一份苍白,眼神里有种让人怜惜的慌张。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他却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掳走, 让她变成了俞都的一个笑话。   沈郁握紧手指,心里有种难以宣泄的酸楚,让她的嗓音都跟着哑了几分,“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做,他只是想她了。   想到发疯,想到心窝子疼,想到可以不顾一切拦住花轿,将她掳走。   或许师祖是对的,一入秋罗门,一生都背负着枷锁,喜欢上他人,本身就是自寻死路。   凤千瑜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她的皮肤特别的冷,就像她的眼神有种彻骨的冰冷。他以为的久别重逢,会是炽热的烈火,可她却像是捂不热的冰,冷透他的心窝。   “凤千瑜,你……”   不管他怎么隐忍,怎么克制,他心头压制不住的火焰,终归会将理智焚烧殆尽。   他猛然捧住她的脸,吻住她殷红的嘴唇,将她浑身上下的反抗全部用力按捺住。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娇艳的一面,大红的唇色,动人的红晕,将她骨子里的温柔都突显了出来。   她今日是别人的新娘,他抢走的是属于他人的娇艳。这叫人如何还能克制?   他太过用力,磕破了她的嘴唇,血腥味在唇齿之间蔓延,没有一丝一毫的甘甜,他只品尝到又苦又涩的滋味。就像此刻,明明将她抱入了怀中,却感觉不到昔日的温暖,只有彻骨的寒冷。   沈郁的红唇被亲花了,红色也染上了凤千瑜的嘴唇,有种妖异的姿色,他用力擦去她唇边的红色,垂下的目光里尽是晦暗不明。她有些站不稳,城墙上的风冷得她颤栗,她颤着声音再次问他:“凤千瑜,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太过用力,将她的唇擦拭得生疼,那双凤眼微微一斜,眼尾便生出令人生惧的冷意,“你给我写过喜帖,你忘了吗?今日,本该是你与我的大婚,你看,我来了。”   他从怀中拿出那封珍藏的喜帖,一笔一划皆是她亲手所写,将他的名字与她写在一张纸上,红纸金字地落了印。他那时有多欢喜,这时便有多悔恨。   沈郁忍不住在心里骂着他“疯子”,一手打掉了他手中的喜帖,整个大聂都在等着他自投罗网,他不跑得远远的,还敢如此高调地回来,“你不要命了吗?”   凤千瑜不在意地笑了笑,他将地上的喜帖慢慢捡起来,手指突然温柔了许多,神色里也藏着不易察觉的眷恋,“棉棉,可我想你了啊。”   他想摸摸她的脸,沈郁扭头就避开,甚至连正面都不愿给他,若非无处可逃,她已经想方设法跑了,“那封喜帖,是你不要的。你既然跟着宋飞雁走了,那你便是乱臣贼子,与我身份有异,自当断舍,不必再纠缠不清。”   凤千瑜放下了手,看着眼前这个爱憎分明的女子,心窝有种慢慢撕裂开的疼痛,疼得他没办法喘息,“我知道,可我还是想你了。”   “你是疯了吗?你已经是离开的人了,还回来做什么!”沈郁用力将他推开,心头的委屈都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她大声发泄着:“为什么要在我成亲的时候回来!我都已经要嫁人了,你还回来做什么吗?你现在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不顾她的抵抗,冲过去将她紧紧抱住,这个给过他温暖的女人,是他绝望之中最后的救赎,他拼了命也想要抓住她,“等这一切都结束,我就跟你成亲,棉棉,我娶你,你再等我几天,好不好?再等我几天,就几天,你不要跟别人成亲,我求你了……”   他低头去亲她,无论如何她也不愿再接纳他,他越是想与她亲近,心里便越凉,最后凉到透底,他捧着她的脸,不确定地问:“你心里还有我吗?棉棉,你这里还有我吗?”   沈郁的妆已经被他亲花了,他就像不通人性的小兽一样使着蛮力,按得她骨头生疼。她扭着头不愿落了下风,直接回他:“我既然决定嫁给他人,心里便不会有你了。”   这句话给了凤千瑜迎头痛击,他一时之间没了反应,手上的力道也慢慢松开。   冷静下来的沈郁忽然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凤千瑜回来了,那阳平王呢?他让她再等几日,是不是阳平王要动手了?   她回过头问他:“阳平王是不是也回来了?”   凤千瑜侧着头,没有回话。她又急切地追着问:“他们是不是要造反了?”   他猛然将她的肩膀按在墙上,那双眼睛竟是充血一般通红,他没有入魔,却胜似入魔,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声音都是透骨的寒冷,“你喜欢谁,我便杀了谁,你喜欢林晏,那我便去杀了林晏。”   沈郁挣扎不过,被他紧紧抵在城墙之上,怎么推都推不开,她有些绝望放弃了挣扎,“除了林晏,你还想杀谁?风栾郡主?太子?皇上?皇奶奶不同意,你是不是也要杀了她?你把我的亲人都杀光了,你毁了我的一切,你想让我怎么去面对你?”   她说完眼泪便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砸得心窝一颤。他身上的杀气猛然退了些许,眼中的血丝也慢慢褪去,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太过于生气,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越说便错的越多。   沈郁都还没缓过来,他忽然又解下他的发带将她的手紧紧藏在柱子之上,丢下一句:“你再等等,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便转身跳下了城墙。 第178章 逃跑   他走后, 沈郁便开始自救。手上的发带绑得太紧,她只能一点点磨,他的发带不似普通的锦帛, 又柔又韧, 不管她怎么磨,都不损分毫。   磨到最后口干舌燥, 凤千瑜又回来了, 他带了水和食物,喂她吃了一些,看她手腕磨得通红,想了一想,还是帮她松了松。这座城楼已经里外封死, 旁人上不来, 她也下不去,凤千瑜大抵也是不怕她跑了。   等他走后, 沈郁又试着挣了一下, 还是挣不脱,周围并没有锋利的器具,就连她头顶的珠钗都被凤千瑜给收走了。她垮下肩膀, 有些颓然, 头顶忽然响起了宋飞雁的声音:“果然是你。”   她站在最高的树枝之上,瞭望着沈郁, 她是跟踪凤千瑜来的,等他走后再慢慢上来。她的轻功虽好,却也上不了这封锁的城墙,她只能一路攀着高枝上来,一上来就瞧见了沈郁。   沈郁看到她的一瞬间, 心里便一沉再沉。阳平王果然开始行动了,若非她今日成亲,凤千瑜忍不住出手,只怕没人会知道他们回来了。   宋飞雁眼中一闪而过杀意,看得沈郁头皮发麻,她手中忽然射出一枚飞镖,直直钉在沈郁脖子旁边,只差一点点就射中了,她是想要置她于死地!   “小郡主!”沈郁连忙喊住她,额头上吓得出了一层冷汗,“你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杀你灭口。”宋飞雁又捏了一枚飞镖,冷笑道:“九千岁糊涂,我可不糊涂。你这女人诡计多端,只要我们还没开始动手,多留你一天,便是一天的威胁……”   “小郡主你等等!”沈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的双手都被绑住了,并不觉得自己能接连躲过两发暗器,“你留着我的命,还可以做人质!”   宋飞雁冷笑了两声,神色中的杀气越发浓烈,“别说是做人质了,便是碰了你一根头发丝,九千岁都是会要我命的。”   “那你杀了我,就不怕被他知道吗?”   “所以我才要速战速决。”宋飞雁眸子一冷,抬手的瞬间,袖中又射出一枚飞镖,“嗖——”地朝着她射过来。沈郁吓得闭上了眼睛,只听“嗙”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将飞镖打落了。   沈郁慢慢睁眼,便瞧见凤千瑜跃上了城墙,长发随风肆虐,为她撑起牢不可破的防守。他“唰”的一声抽出身后的无畏,立在危险的边缘之上,剑刃直直指向宋飞雁。   宋飞雁瞬间收手,“九千岁!”   长风吹起他的衣袍,那是如神祇一般的身姿,他的声音比寒冰还要冷冽上几分:“别动她,她是我的。”   宋飞雁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生起的杀意也只能按捺下去,“九千岁来得好快。”   凤千瑜没工夫跟她周旋,直接撂下一句:“你动她,我就让你全族陪葬。”他向来说到做到,没有人会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   宋飞雁紧紧抿着唇,不多时又笑道:“九千岁误会了,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动她。”她说完便转身跳了下去。   沈郁长舒了一口气,当真是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回,背对她的凤千瑜转过了身,面上已经带上了面具,他抬手割断了她手上的发带,又从怀里拿了一支信号筒给她,“遇到危险就向我求救。”   “暮玉。”沈郁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就这样走了,“你也看到了刚才有多危险,不如你把我也带走吧,我跟你一起走。”   凤千瑜垂眸看着她的脸,半晌吐出一句:“你心思多,我怕你跑了。”   “暮玉!”沈郁又连忙拽住他的披风,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机会,“你打算关我多久?你会伤害皇家的人吗?你会伤害皇奶奶吗?”   他背对着她,身姿如神祇一般高大,侧过的脸竟是生冷无情,“等大局定下,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现在,什么都别问。”   他理智得太过可怕,任何情感都不会摧毁他的意志,沈郁也终于明白了,当初的九千岁为何会让人人都心生畏惧。因为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成为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利刃,可以成为没有感情的工具,屠杀所有人。   她冷得浑身都在发抖,用力拽住他的披风,面上的血色都在慢慢褪尽,“暮玉,我好冷,至少把你的披风留给我吧。”   凤千瑜没有迟疑,他解下披风仔细裹在她身上,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别怕,她不会再来了。”他说完又离开。   沈郁冷静了很久,然后用披风裹着手心,将钉在脖子旁边的飞镖□□,用锋利的刃口慢慢磨开发带,发带禁不住刃口很快就断开。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座城墙的高度应该是十二丈,她大概丈量了披风的长度,用刃口将披风割成一条条的带子,系成一根长绳,绑上飞镖和血书,再慢慢从城墙上放下去。   周围的树木太深了,底下的人看不到她,她也看不见底下人,只能试探着往下放。她当初跟着太子爷落实编制一事,对周围的城防巡逻一清二楚,这座城墙的北面会有一支队伍经过,她只需要一直晃动绳子,让飞镖撞在砖墙上制造出声音,就一定会有人来救她。   沈郁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底下的绳子被人拽住,取下了血书,她试探着喊了两声,不一会儿便有人顺着树木爬了上来,竟然是晋斐!她赶紧喊住他:“小将军救我!”   “沈郁?”晋斐抓了抓头,“你不是被劫走了吗,怎么在这里?”   她急得不行,“此事说来话长,你快救我!我还要去皇宫,有要紧事禀报!”   晋斐从那头跳下去了,很快便带着人打开底下的锁,因为没有钥匙,只能一层层地砸开,费了很长的工夫,每一声都砸得沈郁心慌意乱。最后一层锁打开,她赶紧拉着晋斐就走,“快送我进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上我慢慢说给你听!”   晋斐看她急成那样,甚至都来不及去找马车,直接骑马送她入宫。她身上还穿着喜服,一身狼狈不堪,晋斐怕引人注目,还特地选了小路,沈郁也趁着这个工夫简单跟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没想到他听完之后,竟是来了精神,越说越兴奋,“九千岁当真有那么厉害?你还见过他拔剑?他拔剑是什么样的?杀人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帅?天呀,什么时候才能领略一下太宸第一高手的身手……”   沈郁心想:说不定还真快了,等九千岁反了,那就全天下都能领略到了。 第179章 抓回去   晋斐骑着马正跑得飞起, 忽然被一枚石头打中了手背,疼得他松开了手,马儿疯起, 险些将沈郁甩开。等马冷静下来, 沈郁这才看到旁边房顶上站着的凤千瑜,他负剑而立, 面具遮住了他的脸, 垂下的眼眸中尽是冷意。   沈郁有些震惊,“你,你怎么跟来的?”   凤千瑜从腰上扯下一只铃铛,那里边发出强烈的低鸣声,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声音冷漠道:“我给你的信号筒里面装有母蛊, 离我越远,子蛊的声音便会越弱。”   沈郁连忙拿出信号筒, 从中折断, 即便果然有一只虫蛊。他算好了她就算逃走也会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正好以此来追踪她!   晋斐虽然崇拜九千岁, 可在国难当头, 他还是拎得清,当即下马让沈郁跑, “你先走!我来挡住他!”   沈郁想说他挡不住的,可是晋小将军此时正义感爆棚,拦都拦不住,他一拍马屁股,就将沈郁给送走了。   她跑了几步回头去看, 正好看到晋斐被凤千瑜一脚踹飞,趴着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凤千瑜抽出身后的“无畏”,寒冷的光芒打在他无情的脸上,就连见惯了厮杀的晋斐都觉得胆寒。   他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他拔剑的模样,可是除了恐惧,他此时什么想法都没有。原来这就是太宸第一高手的实力,竟是恐怖如斯。   沈郁见状,咬咬牙,又调转马头回来了,“凤千瑜,你别杀他!”   凤千瑜本来也没打算杀他,他只是想逼迫沈郁回头,如今见她回来,便收回了“无畏”。她不太会骑马,拉着缰绳的模样战战兢兢,他远远地望着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便是如此跌跌撞撞闯入他的生命里。   他心中升起微弱的点光,朝着她伸出手,“棉棉,你跟我走,我不会伤害任何与你亲近的人。”   沈郁苦笑着下马,如今九千岁就站在她跟前,无论如何她都逃不掉的。她将手藏在身后,偷偷给晋斐指了个方向,晋斐便是再蠢也反应得过来,当即拔腿就跑了。   边跑还边喊:“沈郁你等着!小爷我一定会带人救你的!”   凤千瑜凝起一枚石子,正要击中晋斐,沈郁扑过去将他一把抱住,绕是他功夫再高,轻功再好,一时间也施展不开,让晋斐给跑了。   他低头看着沈郁,冷哼了一声,“就算他现在回宫报信,也来不及了。”   沈郁心里一沉,“你们要动手了?”   凤千瑜不答话,他拽住她的双手,用发带里三层外三层地绑着,每一层都绑得严严实实,确认她无论如何也跑不了了,这才牵着她回去。   沈郁被他牵着走了好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赶紧小跑了两步,跑到他前面去,这感觉还是不太对——。   像极了遛狗,狗儿迫不及待的样子。   “九千岁,我觉得……”   凤千瑜手一抖,手中的“无畏”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声音冷冽:“休想花言巧语。”   沈郁:……九千岁,您真误会了。   晋斐跑出去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林晏,他连喜服都没来得急换,就带着府兵和侍卫满大街地搜查,晋斐立即将事情全盘托出。   林晏一听到子母蛊,立即断定:“他们藏身的地方,一定在城墙周围十里内。沈郁逃过一次,他一定会将她带回藏身之处。”   晋斐急忙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林晏稍稍冷静了一下,“你回宫将此事禀报给太子,务必要快。”   “那你呢?”   天色慢慢暗沉,林晏的神色也跟着沉了下来,“我带人去找她,救她回来。”   晋斐愣住,这打得过吗? 第180章 包围   林晏仅凭这点侍卫, 自然不可能找到沈郁,他必须得启动通书阁,他的母亲风栾郡主留给他的势力。通书阁的暗庄遍布太宸, 囊括大小数千州县, 包括俞都上下数万官员的信息,都在掌握之中。   这么多年父亲忌惮母亲, 不敢与之硬碰硬, 正是因为这通书阁的存在。而母亲高傲,不屑与之为敌,两人才如此相安无事十余载。   晋斐进宫去禀报太子,林晏带着侍卫继续寻找,望言则留下处理府中的烂摊子, 以及安抚风栾郡主、稳住酸菜。   这将是一场速度的较量, 必须要阻止凤千瑜撤退,才有可能救下沈郁, 歼灭敌军。   通书阁很快探寻到异动, 层层上报到林晏之处,他等不及太子,先行前往。可凤千瑜等人早已提前撤退, 不愧是跟在皇上身边做事的人, 果真警惕。   林晏只能沿着可能的痕迹去追,尽管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很大, 很有可能中了凤千瑜的圈套,可他就像入了魔一样,想要亲眼看到沈郁平安无事。   “世子爷,前面好像有动静。”   林晏关心则乱,想都没想就冲过去, 他就想看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他瞬间明白自己中了埋伏。藏在周围的敌军立即将他们包围,凤千瑜并未露面,双方一时之间僵持不下,仿佛在等着什么。   太子爷带着禁卫军终于赶到,他骑在马背上抽出长剑营救林晏等人,此时凤千瑜依旧未曾露面,电光火石之间林晏好像明白了什么,立即朝着祁夙凛喊到:“太子爷快走!这是他们的圈套!”   祁夙凛一生自负,从未怕过阴谋暗算,就算是现在也一样,所以他并没有选择撤退,而是选择正面硬碰硬。他已经躲够了,不想再躲了,如果当初不是他躲在凤千瑜身后,那么救下沈郁的就会是他自己。   他不想再悔恨终身,既然选择了亲自来,那必然是要与凤千瑜殊死一搏,彻底清算。   林晏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应验,就在祁夙凛杀入包围圈的时候,敌军的阵型瞬间就变了,暗处的机关也上了膛,将他们全部困在中间。   凤千瑜终于现身,他骑着马儿,怀中抱着被捆的沈郁,慢慢悠悠地走出来。他带着面具,叫人捉摸不透他的神色,也让众人回忆起来,他还是那个叫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一环扣着一环,将他们轻松拿下。   一看到被绑的沈郁,祁夙凛和林晏都乱了心神,太子爷提起长剑还想往前杀,林晏出手拦住了他,“太子爷,暗处有机关,小心着了他们的道。我们有这么多的禁卫军,一时之间他们也不敢动手,不妨先等等。”   等,也不一定是凤千瑜的对手。祁夙凛用力捏紧双手,满腔的怒火充斥着心口。难怪父皇不愿放凤千瑜离开,他若投入敌军,那必然是毁灭性的打击。   “太子爷,劝您莫要轻举妄动。”凤千瑜掌握了主动权,自然闲庭信步,他慢慢走到众人跟前,指了指周围的暗器,“这周围的东西,可是不认身份的。”   此话再次激怒祁夙凛,他知道凤千瑜在嘲讽他的太子之位,他在讽刺他除了这个位子,什么也不是。就连当初赫赫有名的战功,也不过是靠着凤千瑜拿下,他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太子罢了。   祁夙凛握紧长剑,恨到心头都在滴血,“凤千瑜!你胆敢……”   沈郁担心他冲动之下动手,铁定会吃亏,便朝着他用力摇头。凤千瑜慢慢俯下身,长发滑落下来,冰冷的面具触碰到了她的脸,就连声音都冷冷的:“棉棉最好安静看着,什么都不要做,否则,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杀了他们……”   也就是说他本来不打算杀他们?沈郁稍微松了一口气,两方就如此对峙着,谁也没敢先动手。   冷静下来的祁夙凛,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林晏:“为何不见阳平王?”   林晏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大惊失色道:“遭了!我们可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太子爷一离开俞都,皇宫无人做主,叛军若在此时杀了进去,只怕是畅通无阻!祁夙凛当即慌了心神,他试图往外突围,可是敌军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一时之间无法脱困。   他们中了凤千瑜的计了?   从一开始抓走沈郁,任她逃走,再将她抓回,便是要营造出一种,他为了沈郁失去理智的假象。他放晋斐回去通风报信,又假意撤离,让林晏和祁夙凛都误以为能将他们歼灭,于是心急如焚的两人就如此闯入了他的埋伏之中。   他的计谋从一开始,便是环环相扣。   令人闻风丧胆九千岁,果真恐怖如斯…… 第181章 受辱   祁夙凛为了支援林晏, 带走宫中整整一门的禁卫军,如今宫中只剩四之三分的兵力,还浑然不觉叛军已经入都, 这该如何防御?   太子爷越想越是气急攻心, 更加冷静不下来,恨得心头都在滴血, “凤千瑜, 你果真阴险狠毒,平日里我父皇待你不薄,还总是教我对你忍让三分,如今看来是他识人不清,才会让你有机可乘……”   凤千瑜丝毫没有动怒, 他轻笑了一声, 不急不缓道:“便是没有皇上的信任,我依旧能站稳脚跟, 这皇宫困不住我, 天牢亦关不住我,我来去自如,天家的恩惠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他笑得越是随意, 便越是蔑视皇家的威严。祁夙凛强行忍住怒意, 他也知晓此时与他争论无益,现在要做的是想方设法突围出去。   林晏沉默的这段时间也在观察四周的地形, 终于让他发现了一线可能,于是低声道:“太子爷,暗处机关多强弩,不可强攻。右边有巨石遮挡,方便逃走, 太子爷先禁卫军的掩护下离开。”   “那你呢?”   林晏轻轻摇头,为了大局他不曾考虑过自己,“太子爷先逃出去,解决皇宫之困要紧,不必理会其他。”   权衡利弊之后,祁夙凛便默认了他的安排,只有先逃出去再说,等解决了皇宫之困,再逼迫凤千瑜放人。   祁夙凛率先动手,周围的机关一触即发,右边的巨石确实如林晏所说,替他挡下了大部分的暗器,而敌军的包围也远不如想象中的坚不可摧,他很快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冲出包围圈的时候,没忍住回了头,望着两军厮杀中冷静依旧的凤千瑜,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明明有机会杀了自己,为何要眼睁睁看着他逃出去?   禁卫军一离开,林晏带的侍卫根本就抵挡不住,只能束手就擒。数把刀刃齐齐架在他脖子上,他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可还是显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静,“九千岁要杀了我吗?”   凤千瑜缓缓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抽出旁边侍卫的刀,扔在他脚下,“林晏,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把这身衣服脱干净了离开。”   林晏身上的喜服还未换下,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仍然挺拔如柳。他用力捏紧拳头,又逼迫自己慢慢松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太子爷已经赶回去支援,再加上护城军,阳平王不一定有胜算,九千岁当真不慌吗?”   “阳平王的事,便不劳晏世子操心。驿城的七万边军早就候在城外,随时可以冲入皇城,谁胜谁负,一目了然。”凤千瑜的声音一点热度都没有,就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神色冰冷无情,“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死,你的家族跟你一起陪葬。要么脱了这身衣服,解除你和沈郁的婚约,我饶了你这条命,也饶了你的家族。”   素来知晓九千岁心狠手辣、惨无人道,可真正领略了,还是难免从头凉到脚。   林晏不禁有些脱力,他望着地上的大刀,手无缚鸡之力,光是拿起来都已经很吃力,更别说救出沈郁了。他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做了一辈子的文人雅士,自诩风流,却原来,百无一用是书生……   “家国倾覆,岂有安乎?”   他忽然拿起地上的刀,朝着凤千瑜刺过去,凤千瑜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得倒地不起,咳出了刺眼的鲜血。   沈郁用力挣扎了起来,她的嘴被堵住了,根本没法出声帮他,如果凤千瑜真的想要他的命,林晏能靠的只有他自己。   马儿躁动不安,凤千瑜也下了最后的通牒,“林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生,还是要死。”   林晏捂住胸口,艰难地抬起头,目之所及尽是凤千瑜的威严,他曾是令朝堂为之变色的刽子手,没有人不惧怕于他,可在这一瞬间,林晏忽然没有那般畏惧,“你杀了我,一样可以带走沈郁,婚约存在与否,还有意义吗?”   他确实是问在了点子上,如果阳平王真的造反成功,他便是头等的功臣,想要一个沈郁还不是轻而易举。倘若阳平王并未成功,凤千瑜要么跟着死,要么带着沈郁逃,婚约在否,还有意义吗?   这话一问出来,就连沈郁都察觉到不对劲。他都已经是乱臣贼子了,还在乎这些礼法作何?而且以凤千瑜的手段,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走祁夙凛,除非他是刻意为之。   林晏没有得到答复,心中瞬间便有了别的猜测,“难不成九千岁,还有别的……”   “够了。”凤千瑜打断了他的话,他抽出身侧的长剑,寒光让在场之人都为之一颤,“你不愿做决定,那便我来帮你做。”   他说完便出剑,速度十分之快,几乎没有人能看清他如何出的手,锋利的剑气落在林晏身上,瞬间就割开了他的喜服,收不住的剑气在他身上落下了好几道口子,这该是何等的内力!   “从今以后,你与沈郁便再无婚约,如若纠缠不休,我定会取你性命。”凤千瑜收回“无畏”,负于身侧,单手一抬便调转马头,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望世子爷谨记。”   周围的敌军也跟着撤退,没多久便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林晏和周围残余的侍卫。   林晏气急攻心,又咳出一口血。喜服已经破烂不堪,他比之乞丐都还要狼狈几分,凤千瑜的剑根本就没有碰到他,光是剑气便让他受下这样的侮辱。如此对手,叫人怎能不惧? 第182章 计中计   阳平王带领叛军, 浩浩荡荡杀入皇宫。宫中无主,混乱不堪,禁卫军死伤无数, 剩下的宫人也人人自危, 皇城的防护竟是单薄如纸,叛军的铁骑轻易便将它踏碎。   小郡主宋飞雁骑马而行, 死在她长/枪之下的禁卫军数不胜数, 她拉紧缰绳,意气风发地俯视着这座宫殿,“父王,祁氏的皇宫也不过如此!”   “哈哈哈哈……”阳平王不禁大笑了起来,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属于他宋氏的山河, 还剩一点点, 就只剩这一点点,他已经快压制不住自己沸腾的内心, “众将士听令, 都跟着本王往前冲!”   叛军轻轻松松便长驱直入,任它再高大雄伟的宫殿,都被一座座地占领, 最后来到乾庆殿前, 只剩下一群残兵败将苦苦支撑,拿下也是迟早的事。   宋飞雁驱马来到阳平王身侧, 手中的长/枪已经沾满了鲜血,她的神色也愈发飞扬,“父王,皇帝老儿就在殿内,咱们一举拿下他, 就算护城军杀进来,也大局已定。”   就在这时底下的士兵突然来报:“王爷!太子爷杀回来了!他还带了护城军,我们根本抵挡不住!”   宋飞雁一震,“怎么可能?九千岁不是已经拖住他们了吗?”   士兵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护城军已经杀了进来,光看那浩浩荡荡的数量也不比己方的兵力少。阳平王一咬牙,心里已经做了个大胆的决定,“飞燕,你带兵去拦住护城军,拖延时间,父王带精兵强攻乾庆殿。”   “好,父王小心。”   宋飞雁没有迟疑便投入战场,祁夙凛飞身与她决斗,两军厮杀不已,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过与他打了个平手。可是祁夙凛体力还尚存,再跟他拼下去,她心里也没有胜算。   倒不如拖着,等城外的边军。   那头祁夙凛也是心急如焚,他必须要突破宋飞雁的防守,去救父皇。他拿出了曾经在战场上厮杀的劲头,以命相搏,终于让宋飞雁招架不住。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轰隆”声,光是听这声音,至少都是好几万大军。   宋飞雁心里一喜,立即放下手中的长/枪,“是九千岁带领边军来了!”   七万大军同时逼近,那种震撼比之战场厮杀还要令人恐惧。祁夙凛仍然没能突破宋飞雁的防线,他已经杀到拿刀的手都在抖了,敌军仍然杀之不绝,甚至愈来愈多,时隔数年,他终于再次品尝到那种无力等死的绝望。   这一次,他该如此翻身?   凤千瑜带领着浩浩荡荡的边军占领各地,祁夙凛的护城军瞬间就被包围,犹如沧海蜉蝣,毫无反抗之力,这场景任谁看了都知拼搏无望。   但是祁夙凛就是不肯认输,他输过一次,不想输一辈子。他擦干脸上的血,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剑,直直指向他,“我要跟你决斗。”   凤千瑜一身纤尘不染,仿佛是这场宫变的旁观者,又如同胜券在握的掌局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祁夙凛自嘲地笑了起来,他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样样都不如他,“可我不想被你踩在脚底下一辈子。”   宋飞雁大声喊到:“九千岁杀了他!”   凤千瑜慢慢驱马来到他身前,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后,将他的影子无限拉长,他手握长剑的姿势端正如修罗,此时此地,他拥有绝对的权威,任何人都无法凌驾在他之上。   “听我号令,将叛军拿下!”   宋飞雁还未反应过来,边军便冲过祁夙凛等人,齐刷刷地抽出大刀架在她脖子上,局势竟是瞬间翻转。她望向那个发布号令的掌权者,内心已是惊涛骇浪,“九千岁,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郡主还不明白吗?”他驾着马儿,缓缓踱步到前面,“我从来都不是在帮你们。”   宋飞雁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她根本就想不到,事情居然发展成这样,“难道你还想自己做皇帝?”   凤千瑜冷笑了一声,似是万分不屑,忽然,他抬头望向乾庆殿的大门,所有人都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阳平王从乾庆殿缓缓走了出来,目光死死盯着凤千瑜的方向,颤抖着抬起手,刚刚抬了一半突然大吐鲜血,臃肿的身体“嘭”的一声倒地不起。   “父王——!”宋飞雁悲痛欲绝,奋起反抗,可是周围的士兵死死压制住她,她连站起来都困难,只能无力地跪在地上。   大太监搀扶着皇上从乾庆殿走出来,他的精神看起来根本不像将死之人,老态龙钟,眼神里依旧透着往日的犀利,“逆贼阳平王已被就地正法,其余叛党全部收监,听候发落!”   在一片跪拜之中,宋飞雁瘫软在地,终于明白凤千瑜从始至终的就是皇上的人,这一切都是皇上下的套子,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除了宋飞雁,祁夙凛也是被蒙在骨子里的人,他呆呆地望着他的父皇,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父皇未曾遇刺,凤千瑜也没有叛变,他们只是做了一个诱饵,诱阳平王主动出手,葬送一切。   禁卫军将宋飞雁拿下,她还不死心地反抗,甚至反手刺向祁夙凛,想让太宸的太子也来陪葬。可是凤千瑜眼疾手快,他瞬间飞身而下,一剑斩断了宋飞雁的长/枪。   祁夙凛还未回神,凤千瑜的“无畏”已经回鞘,他垂头看着宋飞雁,冰冷的眼神中带着丝丝怜悯,“你知道阳平王为何留下他的两个儿子,唯独带你前来吗?”   宋飞雁艰难抬头,她的模样生的极好,苍白之下更加惹人怜惜,“因为父王看中我。”   凤千瑜摇头,其实也不打算作出解释,只是他在走之前留下一句:“阳平王样貌丑陋,两个儿子皆随他长相,他怕是生不出你这般样貌的女儿……”   “你什么意思?”宋飞雁忽然挣扎了起来,疯了一样大喊着:“凤千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凤千瑜来到马儿后边,亲手摘下了沈郁嘴上的布,替她解开了手上的绳子。沈郁仍旧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凤千瑜怎么就从一个反派,突然变成大英雄了?   他低着头,眉眼间是难得的温柔,一边帮她揉手腕,一边解释道:“现在你也看到了,这一切皆是皇上授意,阳平王生性狡诈,又贪得无厌,非得如此才能让他露出马脚。我听命于皇上,不得不服从,所以……”   沈郁忽然抬手一巴掌,“啪”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他顿住,面上慢慢浮现出红痕,抬头看向她的眼神透露着受伤,就连眼眶都微微发红,“你不听我解释的吗?”   其实那一巴掌并没有用力,大部分都打在了他的面具上,只是她的指甲锋利,不小心划了两道红印子。沈郁也没想到会留印子,可是对他又气又恼,心里头的恼怒更是无处宣泄,干脆什么也不解释,直接扭头离开。 第183章 求娶   此次宫变惊动了整个皇宫, 也包括太后的漆梧宫,她坐在轮子之上,常嬷嬷推着她出来, 在一片混乱中停下, 好在宫里已经在恢复秩序,阳平王的造反就此戛然而止。   沈郁来到她身边, 看到她安好, 忍不住埋在她腿上哭了起来,她是打碎了牙都会往肚子里咽的性格,可是在这一刻真的忍不住了。幸好什么也没有发生,幸好谁也没出事,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皇太后轻轻拍着她的头, 带着绵绵的慈爱,“傻丫头, 不要怕, 皇奶奶还在。”   本来她哭一哭就好了,可是皇奶奶的大掌一落在她头顶,她瞬间就招架不住, 情绪犹如决堤的河水再次崩溃。送皇太后回宫之后, 沈郁哭得难以自持,最后哭红了眼睛, 便在宫中留宿了一夜。   那天夜里凤千瑜就守在她窗外,她一掀开帘子,便能瞧见对面房顶上坐着的人。长风卷起他的衣袍,在月色下灼灼生辉,虽然带着面具, 可是他的模样已经印在她脑海之中。   沈郁久违地睡了一场安稳觉,一直到梦里都是一片祥和,他的身影好像在时刻保护着她。醒来之后,她下意识往窗外看去,凤千瑜已经走了,听说是皇上召见他,正在宣事殿受封赏。   他都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这再怎么封,总不至于还能封到天上去。   沈郁用了早膳便回府,一路上都听见旁人议论昨日之事,他们只知道阳平王死了,九千岁是头号大功臣,都在吹嘘着这该是多大的荣耀,可是对昨天宫里发生的事,大部分人都是一知半解。   她放下帘子,暂时隔绝外部议论,冷静下来之后确实想通了很多事情。她想当初凤千瑜脱离秋罗门的任务,并非只是刺杀靳无妄那般简单,而是要将他背后的阳平王势力连根拔起。   而如今,他确实做到了。   马车刚刚停下,府里的酸菜就跑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沈郁一下马车,她就扑过来,哭天抢地地喊着:“小姐你没事就好,担心死我了,我还以为九千岁是坏人,会把我们都杀了,我昨天在府里连遗书都写好了……”   沈郁心想,要是真的都死了,她这遗书谁还看得到,不过是白忙活一场。她回屋换了身衣服,简单休息了一会儿,又听见府外吵吵闹闹的,酸菜马不停蹄地闯进房间,脸上还带着震惊,磕磕绊绊着半天说不清楚:“小姐,你,你快去看,谁来了!”   “谁来了?”   “哎呀,小姐你自己看!”   酸菜拉着她来到府门口,外边浩浩荡荡堵了好多人,凤千瑜骑着高头大马杵在她门口,身后拉了一车又一车的聘礼,看热闹的百姓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热议之声简直要将沈府淹没。   这,这成何体统?   九千岁向沈大人提亲?   就连沈郁都惊住了,有些语塞,“你、你不是在宣事殿受封赏吗?”   “我已经要到赏赐了。”凤千瑜从怀里掏出一封圣旨,都不用打开,光是他看沈郁的眼神,周围人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这还有礼法吗?   皇上这是赏无可赏,又怕九千岁功高盖主,就把沈大人给赏出去了?   沈郁先是震惊,而后气到手抖,她指着他大骂了一声:“凤千瑜,你不要脸!”随后立马关上了府门,让九千岁吃了个闭门羹。   要说还是沈大人敢啊,这九千岁可是功高震主的权臣,且不说他刚立下汗马功劳,光是皇上赐下的圣旨,就没几个人敢反抗。可沈郁不光是驳了旨意,连带着九千岁也给骂了一遍,真不愧是皇家出来的女人,有胆。   凤千瑜被骂了也没走,就堵在门口守株待兔,周围人也光顾着看热闹,都忘了旁边的九千岁是嗜血夺命的主。后来不知是谁吼了一声:“沈大人跑了!沈大人□□跑了!”   人群瞬间骚动了起来,“往哪跑了?”   “往晏世子府里跑了!”   这是去找救兵了?也对,她跟晏世子的婚约尚在,虽说还未拜堂,可也能拿出来救她一救,九千岁再怎么蛮横、再怎么有皇上帮忙,那也是不能夺□□啊。   凤千瑜拉着缰绳,眼看着神色就冷了下来。他忽然一把揭了面具,呵斥了周围一句:“休要再胡乱揣测”,说完就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狂风吹起他的长发,他的神色还是那般凛冽,如玉白皙的面庞凝在冷峻之下,犹如寒泉边上凝结在冰霜下的梅花,他身着官服,一身冷骨,活脱脱一个清冷孤傲的美人。   啊!九千岁摘面具了!   不对。他怎么跟大理寺卿苏大人长得那么像?   “天啊!九千岁不会就是苏大人吧?苏大人也向沈郁提过亲,也被拒绝了!”   “不会吧?嗜杀成性的九千岁,竟是风雅如画的苏大人?这两个人怎么可能!”   “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还有人看不出来吧?”   那头沈郁□□出去,抄了近道跑到林侯府,她怕被凤千瑜逮住了,还特意从后门进去。小厮一看到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赶紧领着她去找自家世子爷,“沈大人您可来了,咱们爷非得吵着要去找你,拦都拦不住,本来就受了重伤只能卧在床上,又气急攻心吐了血……”   沈郁都还没走拢,林晏已经接到了消息,强撑着从房间里出来。他确实是受了重伤,又遭受了大变,面色颓然下去,就连唇上都没有血色。   他远远地看着她,也不敢走过去,生怕惊扰了她,就这样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最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将她轻轻抱进怀里,“你来了……”   沈郁安慰地拍着他的背,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所以犹豫了很久,可是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她又逼自己鼓起勇气,“世子爷,我是来跟你和风栾郡主道歉的。”   林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上越抱越紧,害怕她会就此消失不见,“为什么要道歉?”   “林晏……本来大婚那日我便要与你说这件事的,结果一拖再拖。”沈郁轻轻推开他的手,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目光镇定如墨,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我之间并无感情,联姻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等将来有谁想结束这段婚姻,随时都可以,就当是两不相欠。”   她本来打算成亲当晚便说清楚的,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根本就来不及说出口。   “林晏,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第184章 难哄   林晏听懂了, 却宁愿自己没有听懂。成亲那日他有多欢喜,如今便有多失落。他不是她最想选的人,因为她想选的那个人走了, 所以她才被迫接受了自己, 而如今那个人回来了,她的选择仍然倾向于那个人。   若真要说为什么, 那便是他不配。   她无需向他道歉。   林晏侧过脸, 不想被她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心中的悔恨也俞浓。如果他早早选择入仕,站稳自己的脚跟,她是否也会对自己另眼相待?   丫鬟推着风栾郡主从屋里出来,沈郁二话不说便拂袍而跪, 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风栾郡主待我如亲女,是沈郁福薄, 做不了郡主的儿媳。我与晏世子的婚约虽退, 但郡主仍然是教养我的母亲,恩德难忘,惟愿郡主一生安康, 平安顺遂。”   她亲自登门, 磕头道歉,又如此诚恳, 便是天大的事,风栾郡主也不愿追究她的不是。   她慢慢弯腰,将沈郁扶起,看着她骨子里都透着她母亲的影子,心中难免感叹:“你跟你母亲昭奉一样, 心里都有自己的主意,便是皇太后在这里也会随你心意,我又怎会反对……这门亲事便就此作罢吧,林家不会再提及此事,这也并非是你没有福气,而是我家言之没有这福气啊。”   她说完转头去看林晏,他背对着她们二人,并不想被她们看到自己的失态,他的性子从小便是如此,痛了苦了,从来不肯言之。   沈郁将林晏亲自写的婚书,还有聘礼单子,一道还了回去,她说:“改日会将聘礼全部归还,这门亲事便就此作罢了。”   她走之后,林晏便再也忍不住了。他仰头望着天,眼眶涩得不行,他只是想起了小时候与她并肩弹琴的情景,自从他断了琴弦,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就算他还愿意拾起那靡靡之音,陪他并肩弹琴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   沈郁出门才发现,凤千瑜就在对面的房顶上看着他们,她就知道他不会坐以待毙,他这人看着大气,可在某些事上就是小心眼得很。   她假装没看见他,带着酸菜匆忙回府。林府的聘礼她一样都没动,凤冠霞帔也一并还回去。酸菜一边帮她清点,一边惋惜,“小姐你要是嫁给晏世子就好了,就不用被九千岁胁迫了。”   她说话的时候也没想到凤千瑜就在房顶上听着,他扔了一枚石子下去,正正打在酸菜脑门上,她疼得跳了起来,又找不出罪魁祸首,只得作罢,方才惋惜的事她扭头就给忘了。   有时候沈郁真希望,自己的心能跟酸菜一样大。到了夜里,鬼压床的感觉又来了,仿佛床头有人在看着她,沉重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第二天起来她都没敢跟酸菜说,生怕她又跑去找大师驱邪,又是熏香、又是泼狗血的,闹得鸡犬不宁。   她在府中休养了几天,又投入到工部,早朝却是不敢去了,怕遇上凤千瑜徒增烦恼。皇太后知道此事之后,倒是让明德催她入宫,说是要商议什么事,这下她更不敢入宫了,就跟缩头乌龟一样扛过一天算一天。   关在大牢中的宋飞雁没等判决下来,自觉无望,选择了自缢,她到死都没弄明白自己的身世,在无尽的悔恨中死去。皇上判了阳平王株连九族,剩余党羽也全部受到了牵连,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有他两个嫡亲的儿子逃去了北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回来。   凤千瑜自然是头等功臣,赏赐接二连三地送入他府中,皇上甚至还赐了他爵位和免死金牌,当真是赏无可赏了。他在朝中的地位更加牢固,他是皇上手中最锋利的剑,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从此以后更加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便是太子爷也要让着他三分。   唯一意难平的,便是与沈郁的婚事了。沈郁既不接旨,也不抗旨,就这么拖着不理会。   皇上自觉这事对不住她,也没敢施压,这事就这么耗着,根本不知道要耗到猴年马月去。有时候见凤千瑜愁容满面,他都忍不住给他支招:“这女人嘛,生气了就要去哄的,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气总会消的。”   凤千瑜听了进去,就日日提着果子放在她窗台上,夜里也坐在她房顶,一直守着她入睡。那段时间沈郁总是梦见鬼压床,他就直直坐在她卧室的房顶上,不做噩梦才怪了,沈郁为了睡个好觉,连夜把他送的果子全给扔到门外去,凤千瑜才终于消停了几日。   这世间最难猜测的,便是女人心。只要她不说,他就永远也猜不到她因何生气。   罗褚见凤千瑜眼底青郁,郁郁寡欢,就给他出了个馊主意:“你这样,你见面就抱着她亲,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要撒手,多亲亲她就不生气了。”   凤千瑜也照做了,趁着夜黑风高四处无人,他忽然把她怼在角落里亲,沈郁反抗不得,亲到最后眼眶都红了,抬手就给了他一大嘴巴子:“凤千瑜,你不要脸!”   她跟他就说了两词话,两次都是骂他。凤千瑜的双眼突然就黯然失色,他想解释的,可是她连解释的话都不想听。   罗褚见他回来之后脸上多了个巴掌印,满脸的寒气,他缩着脖子赶紧跑了,从此再也没敢出什么主意。要说这沈郁真是个狠人,下得了狠手,这要是换了曹悦之,铁定是舍不得打的,即便是真打了,那气也得消了。   皇太后催了她几次,都不见她入宫,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也就不再催她。沈郁在府里过得清闲,不愿去想那些糟心事,她白天在工部处理公务,晚上便回府里看书,其他事一律不理。   凤千瑜还是会送果子,却是再也不敢爬她的房顶,只在远处的枣树上坐着,新发的枝丫挡不住他的身影,稀稀落落的更显孤寂。就连酸菜都忍不住帮他说了几句好话:“其实九千岁挺好的,九千岁还给咱们摘枣儿,九千岁摘的枣儿最甜了。”   沈郁已经习惯了她墙头草的性子,她没接她的话茬,扭头问了别的事:“岚三是不是又来找你了?”   酸菜忽然就红了脸,眼珠子左右转动,连撒个谎都不会,“没、没有啊。”   沈郁翻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地说:“记得早点回来。”   酸菜连忙点头,点完头才发觉不对,“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看你今日春光满面,用脚趾猜都能猜到。”   酸菜“哼”了一声,手指又绞着头发,扭扭捏捏地像个小姑娘似的,“小姐,那你说我穿那件粉色的衣服好不好?”   “当然好啊,粉色最衬你了。” 第185章 桃花酿   四月的桃花, 已经快要谢尽。沈郁收罗了一大框桃花,撸起袖子酿酒,酸菜帮不上忙, 只能蹲旁边干看着, 她跟了小姐这么多年,竟不知道她还会酿酒。   泡水、清洗、晾干, 她做的有模有样, 再把残缺的桃花清理出来,剩余的桃花又大又红,混着清酒倒入酒坛子,摇晃出丝丝酒香。   酸菜不禁感叹:“我要是有小姐一半厉害就好了,看几眼本子就把酿酒给学会了。”   沈郁一边叠封口布, 一边忙着用绳子封口, 还能抽出空来调侃她:“你也有你厉害的地方啊,不管在哪听的八卦, 都过耳不忘。”   酸菜眼睛一亮, “你说的好有道理!”   没事干的晋斐今天□□进来玩,正好看到她在酿酒,院子里酒香弥漫, 混着桃花香闻得人飘飘欲仙。他突然脑子一抽, 问了一句:“你在给自己酿喜酒吗?”   沈郁懒得理会他,一心做自己的事, “我这是酿桃花酒,又不是女儿酿。”   “可我记得你不爱喝酒啊。”晋斐从墙头上跳下来,凑近了闻更香,突然想到了什么,“沈郁你这酒送我两坛, 我埋我家院子里,等明年大哥二哥回来了,我开坛请他们喝酒!”   虽然沈郁酿了很多,可让她送两坛出去,她也是舍不得的,犹豫了一会儿,晋斐已经兴致勃勃地挑选了两坛,准备抱回去了。   行吧,送他两坛也无妨。   她又埋头继续酿酒,送走了晋斐,又来了青露。她抱着木匣子,前几日来都没碰到沈郁,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了她竟然在酿酒,“大人怎么想起酿酒了?”   沈郁眯眼笑,“今天天气好,适合酿酒。”   “前几日来,大人都在工部忙,今日可算是碰着了。”青露将手中的匣子放下,“得了一副好棋盘,着实是想献给大人您,害得白白跑了好几趟。”   沈郁打开匣子一看,里面的棋子都是上好的珠子雕刻而成,定然价值不菲,“这是哪儿来的?”   青露掩唇而笑,眼眶有些湿润,眉梢是藏不住的喜色,“大人,我要嫁人了。这副棋子就是他送我的见面礼,过几天我便要跟他回淀州,以后就见不到大人您了,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摸着沁心的珠子,沈郁也有些没想到,“怎么这么快?你可决定好了?”   青露坚定地点头,“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愿给达官贵人做妾室,也不愿终日居于宅院争斗。我想要的是属于我自己的生活,那人虽说只是普通商户,但他愿意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愿为他洗手作羹汤,如此便足够了。”   沈郁听完她的话,竟是有种欣慰之感,她以前一直觉得青露爬得太高,终究不是好事,如今她愿意停下来思考自己的路,也找到了愿意陪伴她的人,对她而言再好不过了。   “大人教导我多年,青露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淀州路远,以后想见到大人也难了。”她说到动情之处,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大人留下这副棋子,日后每每下棋,都要想到青露才是……”   沈郁赶紧抖了抖手上的水,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淀州也不算远,日后你们来俞都做生意也可以看我,我去淀州办事也可以看你们,总会见到的。”   青露收住了情绪,轻轻点头,“大人也要尽早找一个人陪伴自己的人才是,遇到想和他共度一生的人,就莫要犹豫了……”   沈郁停住了手,回头去看院子里酿的桃花酒,她在里面加了蜜糖,再过三月酒转蜜酿,便是桃花酿了。她不急,好的东西经得住等。 第186章 废武碎骨   沈郁酿完所有的酒, 已经累得抬不起来手来,她细数了一下酒坛子,五十少二, 总有些美中不足。酸菜帮着她把酒坛子拿到酒窖里, 刚拿过半,又看到罗褚慌张跑进来, 沈郁有些后怕, 还没等他开口,赶紧道:“这酒没多的,不外送。”   “我不是来蹭你酒的。”罗褚慌慌张张跑过来,拉住她的手,“你赶紧跟我走一趟, 九千岁非要废掉自己的武功, 退出秋罗门,我和皇上都劝不住他!”   沈郁心里“咯噔”一声, 手中的酒坛子一滑, 落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怎么会?他不是完成任务了吗?”   “哎呀,我跟你说不清楚, 你先跟我走!”罗褚拉着她到门外, 他的马车就候在门口,等上了车, 他才回头跟沈郁解释:“本来九千岁想离开秋罗门,可是皇上不同意,便故意刁难他,让他杀了靳无妄,并将他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才准许他离开。没想到九千岁竟然同意了,不仅杀了靳无妄,还取得了阳平王的信任,最后和皇上里应外合,还杀了阳平王!”   这些沈郁已经猜到了,“然后呢?”   “然后他就想脱离秋罗门,可是皇上不肯,就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继续任职,他还是可以娶你,要么废掉武功,今后生死不论。他竟然选了后者!”   沈郁心里一紧,“他这不是糊涂吗!”   “岂止是糊涂!他简直是不要命了!现在外头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他一离开皇宫,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他没了武功怎么活下去?他离开秋罗门不就是为了娶你吗?皇上已经松口了,他还想怎么样!”   罗褚说得她都紧张了起来,她握紧手指,催促外边的马夫,“能不能再快一点?罗大人,他进宫多久了?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他进去还没多久,皇上已经在拖住他了,我专程来找你的,你可一定要帮我们劝住他啊!”   ——   宣事殿上,皇上停下金笔,语气里尽是惋惜,“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凤千瑜褪去一身官服,笔直地跪在殿下,他说:“臣已经决定好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朕也无话可说。”皇上叹气,“真是可惜了你这身武功,从今以后,这宫里就再也没有大聂第一高手了。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他抬头直视着天子,仍旧不卑不亢:“阳平王已死,再无人能威胁江山社稷。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如今唯有心愿未了,还望皇上成全于我。”   皇上沉默了许久,放下手中的金笔,慢慢起身走到他身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一定要离开秋罗门不可?朕不是已经许了你和沈郁的婚事了吗,你还有什么求而不得的?”   门外赶到的沈郁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她隔着屏风依稀能够看到他清瘦的身影,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他还有什么求而不得吗?   凤千瑜垂下眼睑,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不喜欢我打打杀杀,不喜欢我双手沾满献血,更不喜欢我残害无辜,我不想做这些让她讨厌的事,也不愿她每日为我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这几日我想了很久,若是以前,有些人杀了便杀了,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我,哪怕将我视作怪物也没关系。可若是和她在一起了,我便不想让她跟我一起承受外界的恶意,不想旁人在背后中伤于她,也不想她周围的人对她疏离、误解,我想让她每天都睡得安稳,一生都平安喜乐。”   原来,他是为了她的以后。   沈郁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心里的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颗埋藏已久的种子,突然破土而出,长成了高于她期许的模样。   皇上又问:“你就不怕废了武功以后,外面的人想要你的命吗?”   “武功没了还可以练,剑断了也可以重铸,可喜欢的人错过了,便是一生。”   皇上忽然明白了他的决心,也不愿再勉强于他,只是心头仍然有些惋惜,“你曾经嗜武如命,勤修苦练终成第一高手,如今当真说不要就不要了?”   “曾经武功就是我的全部,失去它我便一无所有,如今它已不再是我的全部,失去也不会再觉得可惜。”他再次抬起头,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皇上,臣心意已决,请恩准。”   沈郁听着听着眼眶都湿润了,他总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做着努力,到了她面前却是笨拙地连句漂亮话都不会说。她擦了擦眼角,忍不住走出去,大声质问他:“我答应嫁给你了吗?”   凤千瑜瞬间回头,显然是没想到她也在这里,愣了一下,“还没……”   “那你急着废武功做什么?若是我没有答应,你这武功不就白废了吗?”   他望着沈郁,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怎么会白费呢?你不答应我,一定是我的诚意还不够,退出秋罗门只是我的诚意之一,除此之外你想要的、你希望的,我都会竭力做到,我会等到你答应我的那一天。”   沈郁鼻子有些酸酸的,“值得吗?”   “值得。那天你跪在风栾郡主面前,给她磕头道歉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不管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凤千瑜想起那天看到的事,眼眶都有些红红的。她跪得太干净利落,磕得他心头发颤,他以为他错过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可是当他回来之后,她仍然愿意为之争取到最后一刻,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这段感情。   他一直都觉得她喜欢自己,不如自己多,可是她承诺过的东西,一直都是竭力去实现,她在用她的方式去守护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   凤千瑜再次转身,将头重重嗑在青石板上,“请皇上成全!”   罗褚见皇上有些迟疑,赶紧拉着沈郁一起跪下,“皇上!看在九千岁这么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恳请皇上留他武功,让他得以自保啊!也看在沈大人的份上,看在皇太后的份上,留他性命,给他们二人一个完好的结局啊!”   他喊得声泪俱下,平添悲呛之音,倒显得皇上做了个恶人,他有些无奈道:“朕让你去请沈郁,是想让她帮忙劝着凤千瑜,你可倒好,拉着她来跟朕求情来了!”   沈郁赶紧磕头,“求皇上应允!”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这是沈郁啊,是皇太后的心头肉,是沈侯爷的独女,若将来他们二人真出了事,步了昭奉公主的后路,只怕他也无法向皇太后交代,更无法向九泉之下的沈知乡交代啊。   可是凤千瑜退出秋罗门,若不惩戒于他,只怕后来者纷纷效仿,整个乱了圈套。   皇上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透着疲惫,“凤千瑜,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朕也不愿要了你的性命,可,朕执政多年,深谙治国之道,‘治’之一字,虽简却难,若是开了先例,便是破了多年的治果,不立而如何后治?”   这番话听得众人都沉默了。   凤千瑜仍然坚持他的决定,“皇上不必留情,只需恩准。”   罗褚还想做最后的努力,“皇上!便留他一半武功吧!给他一丝自保的能力!”   可是帝王,本就该无情。皇上背过身,不再听罗褚的求情,而是问了沈郁:“沈郁,你为官已有三载,你觉得朕这样做对不对?”   沈郁心绪已乱,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九千岁……终究是有功劳的,还望皇上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手下留情……”   “是啊!”罗褚又去拉着凤千瑜,急得都要发疯了,“你倒是给自己求句情啊!看在你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皇上一定会酌情惩处的!”   凤千瑜不肯松口,“武功没了可以再练。”   “废武功,需以铁锥敲碎肩骨,就算你再厉害,恢复得再好,你的剑术也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出神入化了啊!你甚至会因此沦落成废人,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以铁锥碎骨,光是想想都疼。沈郁无法想象在那之后会如何,她跪着抓住皇上的衣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哭腔,“皇上,请您看在我平日里勤恳的份上,看在皇奶奶的份上,看在我父亲母亲的份上,不要碎他的骨头好不好?”   皇上并没有动容,亦没有转身,他还是那句话:“若开先例,不立而如何后治?”   已经没有可能了,皇上的权威大过一切,不可能允许有这样的例外。凤千瑜比谁都清楚,想要离开秋罗门就不可能完好无损,要么像大师兄那般被追杀致死,要么像现在这般废武碎骨,“罗褚,你先带她出去。”   罗褚也没办法了,这是他和皇上的决定,他无权去干涉。他拉着沈郁离开,她还算明事理,没有闹腾,可是走着走着就看不清路了,眼泪蓄满了眼眶,一触便落。   “这该有多疼,把骨头敲碎得有多疼……”她一边走,一边心疼地掉眼泪,宣事殿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可越是安静,越是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连喘息都疼。   “哎。”罗褚忍不住叹气,他只能宽慰沈郁:“至少以后自由了,扛过了这一遭,以后就再也不必以身涉险了。”   宣事殿里安静了很久很久,终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沈郁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罗褚冲了过去。凤千瑜已经穿好了衣衫,他扶着屏风慢慢走出来,衣襟上全是血,面色白得像一张纸,昔日里挺拔的身躯,竟也疼到轻微颤抖。   罗褚连忙上前,替他诊脉。   沈郁心疼得直掉眼泪,她连碰都不敢碰他,手指揪紧了衣裙,却不知该如何缓解他的痛苦,“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你疼怎么都不喊出来的……”   凤千瑜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他用左手擦了擦嘴脸的鲜血,虽然虚弱,可比想象中的状态好很多,“皇上没有下狠手,留了余地。”   罗褚诊完脉,也惊奇道:“皇上还给你留了三分内力,你的左手没事吧?他只碎了你一只手臂吗?”   凤千瑜点点头,他实在是虚弱至极,只能俯身靠在沈郁身上,“皇上留住了我的左手,只废七成内力,还保留了我大理寺卿的位置,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们主仆多年,今日总算了结。”   沈郁擦着眼泪,闷声哭。   凤千瑜垂眸看着她,轻轻笑了,他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温柔道:“别哭了,我真没事。”   她擦着眼泪点头。   “此事不宜声张,只我们三人知晓便可。”罗褚左右看了看,对沈郁说:“沈大人你带他回浮华殿休息,我回去拿药箱。”   “嗯。” 第187章 汲取   罗褚很快就拿了药箱回来, 凤千瑜的手臂已经红肿到出血,他赶紧替他正骨、排血,然后上药、上绷带, 幸亏皇上给他留了几分余地, 保住了他的手,他的情况比罗褚想象得要好很多。   他处理完凤千瑜的伤, 额头上都冒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又替他诊了脉络,虽卸了七成的内力,可并未伤及筋脉,日后也好恢复。   沈郁着急地问他:“严重吗?”   罗褚先是点头,又赶紧摇头, 叹息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皇上一向看中暮玉,又怎么舍得他真的去死。”   “那就好, 那就好……”沈郁陪在他身边, 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他很是疲倦,靠在她肩膀上便昏昏沉沉了过去。   沈郁帮他拢紧衣衫, 一想到他昔日里强大如神祇, 如今却虚弱不堪,心里有些自责, “如果他没有遇到我,会不会……”   “你可别这样说。”罗褚赶紧打断她的话,“如果他没有遇见你,估摸着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他平日除了听皇上的命令,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人人都畏惧于他,不敢与之交心,他从小到大都未曾体会过温暖,你说他这一生得有多孤独凄苦?”   罗褚的话,让沈郁又想到了霖山。她不知道怎样艰苦恶劣的环境,才能培养出这样冷心冷清的人。她心疼地握住他冰冷的手,“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啊。”罗褚回忆了起来,他慢慢坐下,这一想就想得有些遥远,“我还记得师祖刚带他回来的时候,他穿着粉色的裙子,特别漂亮,我们都以为他是个妹妹,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往他面前送。那时候霖山没有女弟子,他的吃穿用度皆与旁人不同,他又初识未开,也未曾有人引导他,所以一直,一直都误以为自己是女孩子,与旁人不同……”   “因为他性子孤僻,从来不接受别人的示好,所以那些喜欢他、讨好他的人,转而怒骂他清高、不识抬举,他不知该如何反击这些恶言,便只能越来越疏离众人。后来师祖回来,我们才知道是师父弄错了他的性别,那些对他求而不得的人,便开始丧心病狂地辱骂、诋毁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把自己关在悬崖边上,终日与寒潭为伴,彻底与他人隔绝。”   罗褚说得气氛都有些沉重了,赶紧故作轻松地道:“后来九千岁便扶摇直上,摘得比武魁首,获得下山的机会,后来更是得了皇上的赏识,平步青云,一路高升。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后来通通都要看他的脸色做人,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沈郁听完仍然觉得心疼,他在宫里的处境都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人多嘴杂的霖山?他不善于言辞,只能默默承受,他一旦动用武力,那些恶言恶语又会席卷而来。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有疏远他?”   罗褚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才慢慢道:“因为我是个好人啊,以前看他看可怜兮兮的,被人欺负都不知道还嘴,我就忍不住帮他嘴了几次,后来越嘴越觉得痛快,就慢慢成了习惯,改不了了!”   沈郁竟是被他逗笑了,就罗褚这个口才,旁人还真不一定嘴得过他。她肩膀有些酸了,慢慢将凤千瑜的头放在枕头上,他睡得很沉,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那种沉,好像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会累会困的普通人,不再被九千岁的光环所加持。   她忍不住喃喃细语:“他选择退出秋罗门或许是对的,我从来没见他如此放松,睡得这么沉。”   罗褚也凑过来看,他好像突然有些明白凤千瑜的坚持了,九千岁这个身份确实带给了他很多殊荣,可同样也化作了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寸步难行,不敢去思考将来。   “也许对他来说,这是件好事。”   罗褚走后,沈郁留下照顾他。他睡到后面并不安稳,左手好像想抓住什么东西,沈郁以为是他的剑,就拿起“无畏”想放在他手边,剑柄忽然脱鞘落地,还剩了半截在剑鞘里,沈郁这才反应过来,离开秋罗门是需要断剑的。   她记得他说过这把剑是他师祖赠与他的,“无畏”二字也是他师祖亲手刻上的,便是希望他将来可以无惧无畏,立于这世间。而如今“无畏”已断,武功已废,他失去了所有的倚仗,当真可以睡得安稳吗?   沈郁忍不住蹲在床边,偷偷抹眼泪,不知道他的剑还能不能重铸,还需不需要送回去,他的仇家以后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断剑之上,身后的人将宽大的手掌放在她头上,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怎么又哭了?”   她转身问他:“你疼不疼?”   “不疼。”凤千瑜仍然摇头,他的面上白得连一丝血色都没有,掌心都是冷的。   沈郁握紧他冰冷的左手,贴在自己暖和的心口,“你每次都说不疼,这怎么可能不疼。”   “真的不疼。”他又笑了,唇上失了桃色,显得苍白无力,“你别哭了,你再哭我心疼了。”   这种时候还能说笑,看来还不算太严重。   沈郁等他睡过去,去厨房帮他熬了一点粥,他喝完恢复了一点精气神,勉强能起身。沈郁想着他一个人在浮华殿没法照顾自己,也不安全,便说:“要不你去我府上养伤吧。”   凤千瑜当然是求之不得。他忍不住将她揽进怀里,用下巴亲昵地蹭着她,“今晚就跟你回去好不好,浮华殿的床又硬又冷,不适合养伤,不像你府里的床,又香又软……”   他这般急不可耐,又吓到了沈郁,她赶紧说:“我只是带你回去养伤而已,没别的意思,什么又香又软,你又没睡过,可别胡说。”   凤千瑜笑了起来,有种得逞后的快意,“我怎么没睡过?我旧伤复发晕倒那次,不就是睡了沈府的床吗,你以为我说的什么床?”   他说得沈郁耳根都红了,她赶紧起身想离开,他将她抓得很紧,忽然又示弱了起来,俯在她肩窝上,声音里都透着脆弱,“棉棉,我疼……又冷又疼……”   “我就知道你疼,你现在已经不是九千岁了,疼就说出来,不必硬扛。”沈郁心一软,骂骂咧咧着又坐下来,轻轻吹他的伤口,“好点了吗?”   他乖乖地点头,他真的太冷了,渴望着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以让他舍生忘死。那种渴望,仿佛刻进了骨子里。 第188章 从此不早朝……   沈郁趁夜将凤千瑜带出了宫, 回到沈府时大家都已睡下,除了吴主事,都没人知道这件事。她替他安排了偏房, 又守着等他睡着才离开, 以至于第二天起不来,延误了上朝的时间, 只能托人进宫替自己请了个病假。   酸菜陪着她去工部处理公务, 还不知道九千岁在自家府上,絮絮叨叨着:“小姐昨儿去哪了?剩下那么多坛酒,我搬得手都酸了。”   “我去了宫里一趟。”   “去宫里做什么?”   沈郁思索了一下该怎么回答,“我替你拐了个姑爷回来。”   “从宫里拐回来的姑爷?”酸菜睁大着眼睛,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是谁, “你跟太子爷死灰复燃了吗?”   沈郁用扇子狠狠敲打了一下她的榆木脑袋, 跟在她身边这么久,怎得还是这么蠢, “重新想。”   酸菜揉着脑瓜仁, 半晌想不明白,“那是谁?难不成是翰林院的罗大人?可我听说,罗大人是喜欢曹国公府三小姐的, 小姐你不会想横刀夺爱吧?”   沈郁又狠狠敲了她几下, “你这脑子里除了岚三,能不能多关心关心你家小姐我啊?昨儿就把人带回来了, 你今儿还不知道是谁。”   “小姐你都带回来?”酸菜赶紧回头张望,已经走得太远了,连府邸都忘不见,“是谁是谁?新姑爷到底是谁?小姐你再不说,我就跳车回去看了。”   沈郁摇着扇子, 实在懒得理会她,“自己想。”   “小姐你说嘛说嘛……”   等到了工部,沈郁也没留多久,她简单交代了一些事,就把公务收拾收拾,准备带回府里处理。严树还觉得奇怪,她前段时间处理起公务来跟不要命似的,小到一根钉子的长短,她都恨不得亲力亲为,“你今儿怎么不在工部处理了?”   沈郁赶紧捂住鼻子,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怪怪的,“我生病了,大夫让我静养。”   严树一本正经地道:“沈侍郎,你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能继续造福百姓。”   沈郁嘴上答应着,脚下溜得比谁都快。严树这人啥都好,就是太过于认真,要是被他发现自己是假意生病,实则玩忽职守,只怕要跑到皇上面前去参她一本了。   她抱着公务赶紧回府,凤千瑜还没睡醒,酸菜扒着窗户,发现里面的人是大理寺卿苏绪,吓得胆儿都破了。赶紧拉住沈郁,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小姐,你还不知道吧?苏大人就是九千岁啊!现在外头都在这么传,说九千岁跟苏大人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同一个人!”   沈郁摸着下巴,“我知道啊,不是说了是从宫里拐来的吗?我拐的就是九千岁啊。”   酸菜从来没有把眼睛睁得这么大过,她望着一脸淡定从容的沈郁,一口气没喘上来,吓得她打了个响嗝。   自家小姐,勇士也。   凤千瑜是被饭菜的香味香醒的,他一晚上没吃东西,已是饥肠辘辘,闻到香味就醒了过来。他起来洗了把脸,院子里的饭菜都摆好了,沈郁替他布了碗筷,等他吃完,又给他剥了一小盘板栗,当作饭后甜点。   浪漫是浪漫,就是晒了点。   酸菜用手挡着日头,望着被砍秃的枣树,再也不能纳凉。她心想,小姐跟九千岁是不可能的,就跟那被砍秃的树一样,再怎么折腾也结不了果子,她才不承认九千岁是自己的新姑爷。   用完膳,凤千瑜在院子里小憩了一会儿,他近来多春困,乏累得很。沈郁为了陪着他,就把书桌也搬到院子里,顶着太阳处理公务。   酸菜看得心慌慌,小姐应该只是贪图新鲜吧?那九千岁确实是风姿卓绝,小姐一时迷失也是正常的,肯定不会真让他做姑爷的。看着吧,小姐很快就腻了,酸菜心里这样想着,九千岁肯定不会是她的新姑爷。   可就这样看着看着,一连三个月日日如此,沈郁连早朝都不去了,公务照常拿回来处理,平日里哪也不去,就在院子里陪着九千岁腻腻歪歪,不是帮他作画,就是陪着他晒太阳,眼看着连公务都要荒废了,她还每天嘻嘻哈哈的,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后来还有更荒唐的,近日多有姑娘爬墙偷看九千岁的美貌,她家小姐把围墙一高再高,高到晋小将军都没法爬墙,只能走正门进来。小姐都还不满意,整日寻思着围墙上能不能加点刺,让那些带木梯的姑娘彻底放弃偷看的想法,后来还是酸菜竭力阻止了,她可不想沈府变得跟刺猬一样。   眼看着他们二人越来越荒唐堕落,丝毫没有要崛起的意思,酸菜都有些绝望了。   戏本里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简直跟她家小姐一模一样,酸菜心想,她真是看错她了,原以为小姐喜欢有才华的,没想到她只喜欢长得好看的。   沈郁正画着画,发现酸菜正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心里纳闷地不行:我怎么被个傻子鄙视了?   凤千瑜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指尖冰凉,“去书房吧,院子里晒。”   她抓住他的手,说:“不行,你体寒,得多晒晒太阳,我就在这陪着你。”   凤千瑜轻轻笑了起来,他拿过温好的桃花酿,小酌了一口。桃色微浮于面,举止撩入人心,当真是美色袭人。   沈郁忽然又有了灵感,落下最后几笔,便成了枣树下纤细的身影。他微微仰着纤细的脖颈浅酌酒酿,一身白衣如高不可攀的天神,枣树上硕果累累,又好似天神终落于凡间。   “桃花酿,好喝吗?”   凤千瑜点了点头,“好喝,你买的吗?我看酒窖里屯了好多的桃花酿。”   沈郁不禁笑了,她说:“你喜欢就好。”   平稳的日子不过才三月,凤千瑜受伤的消息便不胫而走,那天沈郁起夜,一开门就看到黑衣人朝着她刺过来,她躲闪不及,被划伤了脖子。   后来侍卫赶到保护了她,凤千瑜也提剑伤了几人,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可从那以后凤千瑜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画也不作了,酒也不喝了,不知从哪得了一把剑,终日在院子里研究左手剑法,废寝忘食地训练。   沈郁劝不听他,便与他赌气去了工部,到晚上也没回来。也是那天骤降一场大雨,凤千瑜淋雨练剑,夜里发热不止,手上的旧伤也复发了。   罗褚为此专门跑了好几趟,给他熬的药一壶接一壶,才勉强缓解了发热。他跟沈郁说:“他身体极寒,又损了七成的内力,这样不要命地练剑本就不好,再淋了雨,肯定得生病。”   沈郁气得把他的剑给扔了,府里任何人都不准佩剑,更不准带剑进府。他生病的这几天,沈郁连窗户都没敢开,生怕邪风入体,又害他大病一场。   她越是这样小心翼翼,越是让凤千瑜觉得自己病得严重了。他好像从未病得这般严重过,他以前的身体很耐抗,便是寒潭浸泡数日也不会这般生病。   他好像,身体大不如前了。   他失落地想着。   沈郁眼看着他又要消沉下去,怕他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还专门请了事假陪着他,好在风雨过后,骄阳似火,又重新驱散了寒冷。   可是骄阳只能驱散表面的寒冷,驱散不了凤千瑜心里的寒冷,他仿佛一直没从那场大病之中缓过来,不复以往的精气神。   “你不舒服吗?”   凤千瑜摇摇头,又回到屋中坐着,望着自己的“无畏”发呆,一坐便是大半天。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刺痛了沈郁的心,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后悔了,她不敢问,亦不敢想。 第189章 商量婚事   眼看着凤千瑜又要自闭下去, 沈郁自觉自己也有错,不该扔了他的剑,断了他的念想。没过几天她又瞒着众人, 自己偷偷摸摸去寻了一把好剑, 准备给他当个惊喜。   她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塞满了迎亲队伍, 大大小小的聘礼堆积如山, 那阵仗看得沈郁心头一颤。她赶紧进去一看究竟,没料到竟是太子爷来了,他坐在院子里喝茶,凤千瑜就站在窗前看着外边,那肃杀的眼神简直要置人于死地。   沈郁开始头皮发麻, 为了表示她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她立马跳过去站在凤千瑜身边,“太子爷, 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夙凛冷哼了一声, 将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昔日听闻九千岁准备退隐,连武功都给废了, 本来还不相信, 如今见他这见不得人的模样,还真是不得不信。”   本来凤千瑜就很自闭了, 他还来这说风凉话,这不是诚心来闹事的吗?沈郁赶紧插了一句嘴:“太子爷,您不该忙着抓叛党吗?我这小小的沈府可容不下您,赶紧带着您的东西走吧。”   祁夙凛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这几月他心里都憋着火, 正无处可泄,“沈郁,你可真是个白眼狼。当初他将你掳走的时候,是我亲自带兵去救的你,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现在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沈郁乐了,“我又没让你来救我,太子爷自己自作多情,还跑我这无病呻吟。”   他又哼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两封大红的帖子,拍在沈郁面前,“我可不是来无病呻吟的,我是来办事的,你仔细看看。”   那红色烫金的封面,一看就是婚书之类的,沈郁心里突然一紧,回头看到凤千瑜的死亡凝视,别说看了,连碰都不敢碰,“我不要。”   “你不打开来看看?”   听着他底气十足的声音,沈郁觉得这件事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角,上面那封是聘礼清单,她再掀开一封,身后突然传来“砰”的关门声,凤千瑜已经看不下去了。   掀开帖子的沈郁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封是岚三写给酸菜的婚书,太子爷不过是来替他下聘的,只不过带的聘礼着实多了一点。沈郁赶紧让人去把酸菜找来,她心里替酸菜高兴,一时间竟忘了凤千瑜生气的事,坐下来好好跟岚三聊了一遭。   什么时候过门啊,什么仪仗啊,以后在哪里住啊,以后还会不会纳小妾啊,聘礼怎么准备了这么多啊等等等等。直问得岚三面红耳赤,一一回答,只是说到这聘礼,他确实不知该如何解释,便看向了太子爷。   祁夙凛喝了口茶,淡淡道:“这些聘礼本来是为你准备的,可惜以后都用不上了,倒不如一并送入你府中,就当是派上用场了。”   沈郁被茶水给呛到了。什么叫一并送入府中,就当是派上用场了?这话叫人听见,就好像是他祁夙凛来向她沈郁提亲的一样。   真是乱了套了。   吴主事把酸菜找了回来,她正在后院偷吃栗子糕,一副被人抓包的模样,委屈巴巴地望着沈郁。沈郁对她真是恨铁不成钢,早早让岚三带走也好,她省点心,还能多活几年。   祁夙凛对这场亲事,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一样,一番商量下来,他把能做的都揽下,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就连沈郁都自愧不如。她本来也给酸菜准备了嫁妆,可跟太子爷比起来,自己多少有些拿不出手,她还偷偷问了岚三,太子爷这是怎么回事。   岚三有些感慨道:“太子爷这哪是为我准备的聘礼啊,这是为他自己准备的聘礼。他本来想等这一切都结束,不管谁来阻止,他都要娶你为妻,可谁曾想九千岁压根就不是叛徒,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说这世间千千万万人阻他,都不如你一人阻他。他自知你不会再接受他,这些聘礼留着也无用,徒增伤感,索性就一并送入你府中,了了一桩心愿……”   沈郁听得鼻子都有些发酸,她又想起在桃林中放走凤千瑜时的情景,太子爷本来有机会一并除掉这个劲敌,可他怕伤了她,果断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变过,他还是和儿时一样品性纯良,纵然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可到底是内心坦荡荡的君子,有着他自己的宽容。   傍晚送走太子爷,沈郁偷偷瞄了书房里凤千瑜,他站在窗边望着外头的枣树,那些被砍掉的枝丫就和他此时心情一样,难以释怀。   沈郁不敢出声,偷偷把准备送给他的剑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离开。等她梳洗完准备入睡,凤千瑜已经在她床头上坐着了,他一脸寒霜,指尖如玉,轻轻拨弄着剑刃。   就连声音都是冷的,“你选的?”   她咽了下口水,“你要是不喜欢……”   “喜欢。”他敛着双眼,把喜怒都藏在皮相之后,叫人捉摸不透,“太子来做什么?”   “他来送聘礼,是给……”   “知道了。”他又打断了她的话,起身将长剑送入剑鞘,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所有的光,他的声音和山海一样沉重,“他替岚三送聘礼,我已经知道了。你送的剑,我也很喜欢。”   害,原来没有误会哈。   沈郁松了口气,“那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那天夜里有人刺杀,我没能保护好你,内心自责,这几天也一直在反省自己。”凤千瑜抬起眼睑,情绪在他眼底泛起了涟漪,“有些事情确实该去面对,我不可能一直呆在府里,你将围墙砌得再高,这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仇家终究会找上门来。”   “那你是想?”   “重修剑法。”他将长剑换到了左手,慎重其事地看着她,“你不要劝我,也不要阻我。”   可沈郁哪舍得看他受苦,她纠结着要不要答应,他拍拍她的头,就当她是默认了,提剑又开始修炼起了剑法。所以他只是来通知她的?   夜里凤千瑜倒是不练剑了,就坐在她的房顶上不睡觉,害得她噩梦连连,又担心他伤口复发了,担心得整晚睡不着觉。隔天沈郁就把他叫进屋子里,让他睡在外面的榻上,他睡了两天,忽然转头跟她说:“棉棉,要不我娶你吧,这样我晚上也能保护你了。”   沈郁听得耳朵都红了,她赶紧把头埋进去,假装自己没听见。她不说话,凤千瑜就当她是默认了,又继续道:“聘礼我早早就备好了,赐婚的圣旨也是有的,现在就差一个过场,我明儿就去找罗褚,让他算个黄道吉日来。”   得,他只是来通知她的。 第190章 入赘   酸菜成亲那天, 阵仗不输世家小姐。沈郁将太子爷的聘礼,连着嫁妆一并给他们,太子爷亲自坐镇, 来的达官贵人更是数不胜数, 岚三的宅院都显得分外拥挤。   沈郁也是亲自送嫁,怕酸菜怯场, 还专门请了姑姑教导了她几日, 让她稍稍谨言慎行。她在府中丢自己的脸不要紧,岚三好歹也是世家子弟,丢了他世家的脸可就不好了。   等拜完堂,送入洞房,沈郁才松了口气。转头又看到望言站在门外眼巴巴地望着, 再怎么不舍与难过, 还是得让自己放下。   祁夙凛今日的酒喝得最多,他揽着岚三的脖子, 一直絮絮叨叨跟他说了良多, 说当初选中岚三,便是因为他本性纯良,后来留他在身边, 也是真心想要提拔他。说到最后, 两人皆有些动容,又哭又笑的, 最后抱头痛哭。   喜气洋洋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深夜,沈郁有些醉了,突然很想见到凤千瑜,迫不及待就坐着马车回府。他就站在府门口等着她,她喝了酒, 一身的酒气,借着醉意一下子扑入他怀中。   凤千瑜将她拦腰抱起,摸了摸她的额头,她醉糊涂了,一直说着胡话,把她放到床上她也不安分,抱着他的细腰不松手,非要他陪着自己睡觉。结果第二天起来,她硬是记不起昨天撒泼之事,看到枕边躺着的凤千瑜,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也就是这一踹,让凤千瑜改了主意,硬是将定在明年的婚期生生提到下个月。他还请了檀文大师来算命,说是沈郁得在二十岁生辰前,把自己给嫁出去,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皇太后听闻此事,也是着急的不行,“也别下个月,哀家看就这个月吧。”宫里立马开始赶制喜服、准备嫁妆,一通急赶,硬是把婚事给办了起来。   沈郁被按在镜前化妆的时候,都还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喝多了不记得了,把他给踹下去了。   因是上门女婿的缘故,凤千瑜是骑着马带着聘礼来的,一身大红的衣裳,看得众人如痴如醉,虽然他没有承认,可大家都知道那个退隐朝堂的九千岁,就是现在要成亲的苏大人。   曾经撼动朝野的权臣,竟是甘愿为爱入赘。说起那沈郁,众人也是佩服至极,她竟能让九千岁放弃荣华富贵,来当一个小小的上门女婿。   皇太后坐镇高堂,太子爷、风栾郡主位列贵宾,朝中文武百官来了近七成,门外的百姓更是将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两人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最后夫妻对拜,终成一对神仙眷侣,皇太后一直说着“好好好”,当时就取下陪伴自己多年的镯子给沈郁戴上,风栾郡主亦送了她一支金钗,笑着笑着又高兴得哭了起来。   沈郁一时高兴,免不得多喝了几杯,凤千瑜一把扶住她的腰,小声跟她说:“你先去歇息,这里我来应付。”   她回房之后,风栾郡主也搀扶着皇太后回宫,还留下些许宾客未离开。太子爷喝得眼睛都红了,他提着两坛烈酒,直接杵在凤千瑜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本太子敬你酒,你喝不喝?”   凤千瑜接住酒坛,“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提起坛子就喝,好似谁喝慢了,谁就落了下风,而两人都不想输。几坛烈酒入腹,祁夙凛还不服气,又提起了酒坛子,再这么闹下去真有些难看了,旁边沉默良久的林晏起身按住了他的手,对他推心置腹道了一句:“莫失体面。”   对啊,他是太宸的太子,如何能失了皇家的体面?祁夙凛笑着将酒坛子砸在地上,摇晃着上前,拍了拍凤千瑜的肩膀,“今日是你和她大喜的日子,本太子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子千孙。”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生怕再慢了一步,当真会失了体面。留下的宾客见太子爷都走了,留下无意,也陆陆续续跟着离开。   凤千瑜撑着最后的意识,用内力化去些许的酒力,他还记得沈郁的房间在哪里,下人来扶,他推开拒绝。他撑着将门打开,房间里一片喜色,红烛已经快要燃尽,沈郁等得太久已经趴着睡了些许,她揉着眼睛又坐起来,凤千瑜已经来到了床边,亲自取下她头顶的珠帘。   沈郁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抬眼便落入他胜满星河的眼睛,他喝得双眼都湿漉漉的,意识也有些涣散,“你喝了多少?”   凤千瑜亲亲她的嘴,呢喃着:“没多少。”   “你累不累?”他揉了揉她的脖子,还记得要喝合卺酒,又拉着她的手坐好,端了两杯酒与她交杯共饮。   沈郁刚安耐下去的酒劲又浮了起来,她舔了舔嘴角,面色在红烛之下更显得娇艳可亲。凤千瑜忽然又亲了上来,他这次没有浅尝即止,一直攻城掠池、占领高地,亲得她目眩神迷,酒杯“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红烛轻轻摇晃着,房中的气息愈发灼热。凤千瑜的指尖都带着暖意,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划过她的脖颈,慢慢停在腰侧。沈郁觉得房间里更热了,手指下意识抓紧衣衫,他的手指如玉般细滑,缠绕着红色的系带,拨开红色,便见雪白。   绕是再有心理准备,沈郁也有些怯场了,她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她颤抖着闭上眼睛,不敢睁眼。凤千瑜笑了一声,笑得她更加紧张,他不过是摸摸了她的头发,吓得她连脚趾都扣紧了。   红烛“扑哧”一声灭了。周围黑得深不见底,沈郁睁开了眼睛,只能瞧见他一丝身影。他慢慢俯身咬了咬她的耳朵,她有些受不了地躲开,他又咬了咬她的脖子,她浑身都绷紧了起来。   他不急不躁,扣着她的手慢慢深入。她有些害怕,但还是逐渐放松了下来,酒意模糊了她的视线,却让她的感官更加清晰,她感觉自己好似飘浮在漆黑的深海里,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有些身不由己。   她的身体滚烫得像火一样,烈火灼心,烫入了凤千瑜的心间。她身上有他渴望的温暖和柔软,让他食髓知味,反反复复,停不下来。   海浪终于趋于平静。   凤千瑜抱着她裹进被子里,她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他将她揽进怀中,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他还想再近一点,近到不分彼此。   可是沈郁累极了,靠在他怀中沉沉睡了过去,她真的太累了,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凤千瑜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不知为何,他今天一点也不累,反而生龙活虎,兴奋到睡不着觉。   大概这就是喜欢到了极致吧。   光是抱着她,已是万般皆浮华。 第191章 谨言慎行   沈郁成亲没多久, 罗褚与曹悦之的婚事也提上了行程,刚好那年皇上大赦天下,也赦免了曹灵之和傅雅儿的罪刑。沈郁还在罗褚的结亲宴上看到过她们二人, 昔日里金枝玉叶的贵女, 脱了往日的傲气,难掩黯然, 看到沈郁的时候, 还是免不了有些失态,早早离了席。   酸菜嫁给岚三之后,也过上了悠闲自在的生活,只是动不动就爱往娘家跑,还总说自己家的床没沈府的睡着舒服, 沈郁也拿她没办法。反而弄得岚三有些惶恐不安, 无事便请假带她去吃果子看戏,人都吃胖了整整一圈, 后来一诊脉, 才知道是怀孕了。   岚三一高兴又请了大半年的假在家陪着她养胎,彻底没了贴身侍卫的太子爷那几天心情异常暴躁。   后来金满枝等不到太子爷,也匆匆嫁了人。瑶皇后忍无可忍惩戒了太子一番, 以为他会就此听话些, 可他愣是不愿听从安排。   林晏还是辞了他不喜欢的官职,将通书阁交还给他母亲, 独自入了深山,做了一名普通的教书先生,只有每年的冬月会回来探望风栾郡主。   好像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只有祁夙凛似乎还没有释怀,每次与沈郁见面总是提起以前的事, 免不了感慨万分、难以忘怀,沈郁每次都会告诫他谨言慎行,莫要乱了分寸。   后来过了几年太子爷也想通了,开始一心一意搞事业,娶了他母妃为他精心挑选的贵女,偶尔在朝堂上与她对视,也尽是坦然,对于当年的事好像已经释然,时间果然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因着工部事务繁忙,沈郁一直服用避子汤药,不愿怀上小孩,时间一久外头风言风语更甚,都说九千岁以前是断了根的,沈郁成亲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守活寡。就连皇太后都隐隐坐不住了,每天不是派这个姑姑来,就是派那个嬷嬷来,知晓她在服用避子汤药,还偷摸着给她换了好几次。   沈郁烦不胜烦,等工部事务没那么繁忙,也计划着和凤千瑜要了一个孩子,她怀上的时候正好是桃花似锦之时,太医诊完脉,说大概是个姑娘,凤千瑜便取了纸笔,偷偷摸摸着画了个大概的模样,眉眼像他,笑起来像沈郁,大名取为沈瑾玉,小名叫桃桃。   冬月孩子出生,果真是个姑娘,她的眉眼像极了凤千瑜,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皇太后逗她的时候,她还啃着手指头,一晃着长大了,一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牙齿,比瓷娃娃还精致。   自从章大人身体越来越不如前,落在沈郁身上的担子便重了,时常忙得晕头转向。沈瑾玉断奶之后,她就丢给了凤千瑜带着,他出府,就带着她出府,他去大理寺,就带着她去大理寺,半点不敢假手于他人。   豆大点孩子,被他带得鬼精灵,见了谁都甜甜地喊上一句“叔叔伯伯”,众人招架不住她的可爱,总是上前捏她的小脸,久而久之,亲近他们父女两的人也越来越多。   凤千瑜平日里除了练剑,无事便爱带着她出门炫耀,精致可人的娃娃坐在他头顶,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就连有时候沈郁想娃了,回府想看看娃,都不一定看得到。   有一次祁夙凛无意之间见着了沈瑾玉,觉得她太过于可爱,忍不住把她拐到府上玩了两个时辰。凤千瑜找上门来的时候,差点没把太子府给掀了,走的时候一掌劈碎了大门。   太子爷愣是没敢吭声。只是心头有些纳闷,不是说他武功全废了吗?怎么看起来毫发无损。   后来皇太后知道了太子爷拐走沈瑾玉的事,差人把他叫到漆梧宫,让他跪在祖宗庙堂之前,足足数落了他半个时辰。   太子爷出来后气得不行,揪住沈郁,问她:“是不是你告的状?”沈郁本来还不知道这件事,知晓之后立马跑去哭诉了一通,皇太后怒火未消,又罚他跪了半个时辰。   沈瑾玉五岁那年,太子爷的第一个嫡子才“呱呱”落地,他给他取名祁晟,小名慎行,孩子躺在摇篮里哭的时候,沈瑾玉还偷偷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脚,摸了之后,立马就不哭了。   太子爷觉得这两孩子有缘,硬是要给他们结个娃娃亲,凤千瑜瞬间就变了脸色,赶紧抱着沈瑾玉离开,说要彻底跟太子爷断绝往来。   有时候沈郁觉得凤千瑜真像个孩子,太子爷嘴贱说说而已,他还给当真了。就算他同意了,那皇太后也是不能同意的。   祁晟三岁的时候,就送去了宫里的学堂,沈瑾玉年长他五岁,便带着他读书写字。凤千瑜总害怕他们过于亲近,便跟沈瑾玉说不要和祁晟往来,他的父亲甚是凶狠,会吃小孩。   沈瑾玉听了他的话,把这话告诉了祁晟,祁晟又回去告诉了太子妃,太子妃又告诉了祁夙凛。这下子把太子爷给气炸了,他提着剑冲进沈府,喊着“凤千瑜你给我出来”,非要跟他一决高下。   沈郁劝他:“太子爷,您都三十出头的人了,稍安勿躁,有什么过节,不能忍一忍?咱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解决,不要让周围人看了笑话。”   祁夙凛瞪了她一眼,“我忍不了,你叫他出来!”   “他在教桃桃写字,不方便出来。”沈郁忽然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太子爷,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等会儿输了落了自己的面子不要紧,要是事情传出去,被你家慎行听见了,落了你在他心里的威严可就不好了。”   这话倒是有点用处,祁夙凛就此作罢。后来他又得了一个嫡次子,二话不说,大笔一挥,取名祁铮,小名谨言。她总是叫他谨言慎行,他便如她所愿,一辈子的谨言慎行。   沈瑾玉九岁那年,章大人终究是退了下来,举荐沈郁为新工部尚书,就连严树也递了举荐她的折子。皇上对她甚是满意,又有大批官员为她举荐,金笔一落,便抬了她做工部尚书。   她穿着官服回府那日,十里长街欢庆,百姓欢喜迎接,当真是说不出的威风凛凛。她经历过难以想象的磨难,亦坚守过自己的本心,最终苦尽甘来,才明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沈瑾玉继承了凤千瑜的模样,沈郁的聪颖,在学堂深得太傅的喜欢,就连小伙伴们也是唯她马首是瞻。后来她励志要当下一个女官,时常带着祁晟和祁铮,像个小大人一样教导他们学习,有时候还没踏入学堂,远远便能听见,她稚嫩的声音喊着:“谨言,慎行。”   身居其位,尽其事。   仅此而已。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