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美人囚僧 作者:骑猪上清华   文案:   超会撩的双面美人x坐怀不乱内敛淡漠高僧 =========== 第1章 一个大师 温水水妩媚又无辜的跟和尚对……   冷风呼啸而过,夹杂着闷雷雨淅淅沥沥的往下掉,要断不断,灯笼在雨幕里来回摇晃,照的房屋忽明忽暗,平添出几分朦胧气息。   五更天的时辰正是好梦,屋廊边快速走过来个丫鬟,揭开帘布走进门里,屋里熏着香,靠左边的窗台上还摆了两盆兰花,被扫风雨吹的颤巍巍。   没一会兰花盆就啪的一声掉地上。   这声响清脆,立刻将架子床上深睡的人惊动,一只纤白柔腻的手从纱帐中探出来,摸索着拉开一点纱布,“霜儿?”   嗓声细哑的撩人,约莫是被吵醒,尾音还略微无力。   纱帐一经挑开,当先露出来的是一双含烟带水的眸子,那下眼角处生了颗红痣,艳色都仿佛藏在其中,粉唇琼鼻,眉目极具风情,只瞧上便转不了眼。   霜儿挂起纱幔,看她歪靠在枕头上昏昏欲睡,笑道,“小姐该起了,夫人要带您去云华寺拜拜。”   “就带我吗?”温水水揉了揉眼睛,搭着她的手下床,任她服侍自己穿衣洗漱。   霜儿挑了支金丝压鬓簪插进她的发里,簪花点缀鬓发欲坠,衬得她越发娇柔,霜儿双手搭着她的肩膀,“还有二小姐。”   温水水的母亲在她三岁时就过世了,父亲温烔次年春迎娶继母林月妍过府,说来嘲讽,温水水这个温家大小姐就像不存在,府里人刻意忽视她,只有这方小院子够她容身。   二小姐温若萱生下来得父母宠爱,但凡她说出口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温水水注视着镜中人,懦弱笨拙,连不想去都说不出来。   霜儿扶起她走出去,“小姐常闷在屋里,合该出去走走,眼瞅着您大了,估摸夫人是带您和二小姐去算姻缘的。”   温水水没作声,林月妍不会好心为她去祈福,她还没傻到信了丫鬟的话。   府外头停着两架马车,温水水走到车前,还没上车,却被霜儿拦住了,她略有疑惑的望着霜儿,霜儿讪笑道,“夫人说让您坐后面的马车。”   温水水的眼睫微动,良晌默默转过身上了马车。   快进车里时,霜儿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荷包,讨好道,“奴婢放了些点心,您路上饿先垫垫肚子。”   入寺庙拜佛都讲究个心诚,早起过去要拜头香,许多人会忍着饿,也是对佛门敬重。   她瞧着是体贴,温水水也确实饿,不过再饿也不至于昏了头,她推回荷包,细声道,“我不饿。”   说完也不看霜儿,俯身进马车。   霜儿立在原地,表情从谄媚变得阴冷,随即丢掉荷包,冲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便挥起鞭子驱着马车离开。   马车晃悠悠前行,温水水眯着眸靠在车壁上,起的太早了,她被车颠的也难受,头晕脑胀全靠着意识支撑。   也不知多久,那马车骤然停住。   温水水皱了皱眉头,眼睁一点欲探身出去。   这时车帘翻起来,迎头就看到一张刀疤脸,她心中突突跳,只还强作镇定,坐回去板着声道,“你们云华寺就是这般招待香客的?”   佳人薄怒也惑人。   刀疤脸色咪咪的盯着她,旋即哈哈笑,扭过头跟四周人道,“这小娘们儿以为我们是云华寺的秃驴呢。”   周遭一片大笑,皆是男人粗犷的喉音。   温水水瞬间着慌,这是遇到歹人了,车门被堵住,她根本没地方跑。   “我,我是温家大小姐……”   车外传来一声口哨,“要的就是温家大小姐!”   温水水害怕的朝后退,刀疤脸嗤地一声,挥手拍在马背上,那马受惊之下扬蹄长鸣,温水水的脚一下拧到,头也撞到车壁上,脑袋嗡嗡作响,不得不伏在小榻上浅浅呼气。   刀疤脸一脚踩到车板上,眼睛直溜溜盯着她,美人没地方能躲,她的脸瓷白,墨发披肩直垂到腰侧,那截细腰仿佛一手就能握住,他看的眼珠子发直,手也不自禁想抓过去。   “放肆。”   这一声轻喝令刀疤脸回神,他再把视线落到她脸上,只见她翘起殷红的唇,轻飘飘的对着他打量,“你胆儿挺肥的。”   她像是变了个人,先前的怯懦陡然没了,浑身散发着慵懒冷漠。   刀疤脸兴奋的搓手,“算不得胆肥,到手的买卖和美人儿,这便宜不占是傻子。”   温水水勾起鬓发往手指上绕,眼尾轻轻睨着他,“原来是有人雇你们来劫我,是谁啊?”   刀疤脸嘿嘿笑,“这可不能说,做生意讲究道义,哪能把买主出卖了?”   温水水啧一声,摸到手腕上的玉镯子,转了转,“你也知道我是温府的小姐,我出事了,我父亲可不会坐视不管。”   刀疤脸一怔,才笑过的脸闪过惊恐,随即吊儿郎当抱着胳膊,“你那个宰相爹不会发现是我们把你劫走了。”   “雇你们的人是霜儿吧。”   眼看他错愕,温水水半眯着眼冲他笑,手指挑开车帘往外看,“咱们也来桩生意,我付三倍价钱给你们,只做一件事。”   这会子还早,天边才显鱼肚白,薄雾蒙蒙,并不能看清地方,有人自雾中走来,他身着粗布莲蓬衣,手中杵着木棍,他没有头发,面庞白皙,眉如墨眸似星,唇薄鼻挺,这般俊朗的长相竟莫名生出一种宁和仁慈。   “什么事,”盗匪口头上的道义比不过钱财,只要给钱,他们什么事都愿意做。   温水水抹了下唇,“我要她死。”   不远处的和尚定住脚,显然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温水水妩媚又无辜的和他对视。   刀疤脸见钱眼开,拍手道,“温小姐说话算话?”   有了钱就从鄙薄转变成恩主,温水水挑起一边嘴角,“我是温家嫡小姐,我的父亲是当朝宰相,我说话当然算话。”   温水水纵使再不受宠,在外却仍是温烔的女儿,这身份足以镇住不知情的人。   刀疤脸那双绿豆小眼还瞄着她,显然还想打她的主意。   “我父亲说过,他交代了云华寺的和尚来接我,”温水水支着腮,懒洋洋的指着和尚对刀疤脸说,“这不来了?” 第2章 两个大师 姑娘的脚随便被你看了,你负……   这方地界虽然在京郊,但并不是无人管辖,往东再走一里地就能看到云华寺,时下推崇佛学,各地寺庙盛行,当今圣上更是敬重佛儒,是以僧侣所在之地,必定有僧兵看守,以护卫佛寺安宁。   僧兵武功高强,朝廷有衙门授管,现下能见着和尚,说明僧兵驻扎在不远处,这帮匪徒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和他们对上。   刀疤脸再舍不得这么个漂亮人儿也只能作罢,但却惦记上了她说的事,“有钱不赚不算好汉,既然温小姐开口了,我们自然为您效劳。”   温水水褪下手腕上的玉镯子扔给他,“这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会派人将全部银两送到你们手里。”   得了钱这些人就都变得恭顺,只向她叩首,转而迅速离开。   温水水将下巴搭在车窗上,目光还看着和尚,“小师傅,救救我。”   和尚眉尖微不可见的皱起,旋即又舒平,朝她走近了些,“施主不需要贫僧救。”   温水水摸自己的脚腕,轻声道,“我脚受伤了。”   和尚垂目望着她,沉沉叹了口气,“施主做的委实过。”   “我做的过吗?”温水水倏地对他微笑,“别人欺辱我,我不应该还回去?”   和尚薄唇紧抿,蓦然指出来,“施主完全可以报到官府让官府来处置,可你偏偏选择了最……”   “小师傅的法号叫什么?”温水水打断他的话,将落下来的散发勾到耳后,嘴边的笑收起,她的神态流露出冰冷。   和尚双手合十,温声回答她,“贫僧法号元空。”   元空这个名字很熟悉,温水水思索着记忆,忽的想到一个人。   萧寰宇。   当今圣上有九个孩子,其中有三位皇子,大皇子萧寰宇为先皇后所出,其余两位皇子的生母一个是林贵妃还有一个是先皇后的婢女。   据传,先皇后生萧寰宇时天边现五彩祥云,钦天监推演出他是佛子投生,携盛世而来。   原本萧寰宇已经是命定的太子,可惜在他十岁那年,先皇后不知做了何事触怒陛下,陛下下旨废后,当晚先皇后死在了中宫。   萧寰宇也被陛下发落到云华寺以身侍佛,他的法号就叫元空。   温水水眸子放空,在他清俊的脸上流连,“元空师傅从云华寺出来?”   元空低下眼颔首,“贫僧从方德庄行过法事,准备回云华寺。”   他实在老实,温水水止不住扑笑,纤长浓密的睫毛也跟着这笑抖动,“问什么就答什么,你们和尚都这般实诚?还是只有你本分?”   元空静静等着她笑停,半晌还是道,“出家人不打诳语②。”   温水水奥一声,“劳烦元空师傅送我去云华寺。”   “施主脚伤不便,不若由贫僧送你回温府,”元空替她考虑道。   温水水眯起眼,阴狠自她眼中闪过,不待他看清她又恢复成亲和的模样,“我的母亲带我去云华寺烧香,半路上我出这样的事,她恐怕也烧不安稳香,我得去让她瞧瞧,我平安无事。”   这番话说的颇有些阴阳怪气,元空定定凝视她,一时琢磨不出她什么意思,但秉着善心也不能放她孤身一人在这里。   静默一瞬他说,“施主若是不嫌冒犯,贫僧略通一点医术。”   和尚治病确实有的,云华寺又是出了名的佛寺,许多权贵人家去求佛问仙之余也会跟里面的和尚讨教一些养生之道,这些方子多数还是药方,所以和尚多多少少也能看点小病。   “我嫌,”温水水要笑不笑的瞥着他,自他周身打了个转,“元空师傅真是古道热肠,对谁都心存良善,可我是个姑娘,姑娘的脚随便被你看了,你负责吗?”   和尚怎么能给姑娘负责,这话着实过头。   元空低低道了声阿弥陀佛,“温施主开玩笑了。”   温水水耸耸肩,翻身睡倒,她伸一只手扯元空脖子上的挂珠,“我要睡了,你不能趁我睡着碰我。”   这句话落,她就合目睡了过去。   元空蹙着眉头坐到车板,驾着马车摇摇晃晃驶进了晨雾中。   ——   温水水再醒来时,马车还在前行,她推开车窗看了看外头,太阳升起来了,光线照着脸暖洋洋的,她坐久了发麻,想站起来活动。   可刚站起身左脚霎时一阵巨疼,她腿一软囫囵栽倒,几乎是同时,马车也停下来。   温水水还在发懵,车帘自外边儿拉开,元空探头进来将要说话。   她的眼睛瞪圆了望他,刹那间就和脑海里的刀疤脸重合,她怯怕的蜷住腿,双手环抱住自己,“……求你。”   声音又细又弱,全不像先前那般刺人。   元空沉默的看着她,少顷淡笑起唇,“施主好像误会什么了。”   他脸生的好,眉目间具是清和,笑起来也温柔,很能打消他人的敌意。   温水水瞧他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便小声道,“你,你真是和尚吗?”   元空嗯一下,心中隐隐有疑惑,以为她是在试探他。   温水水半支起身端量着他,忖度声问,“……是你救我的吗?”   她记得那些坏人,如果不是这个和尚,她现在估计已经死了。   元空面露古怪,旋即脑中闪过一些东西,他仍是笑道,“贫僧恰巧路过。”   温水水有些微羞愧,平白无故把人想坏,倒显得她心胸狭隘,她红着脸不敢看人,低垂头时那长长的密发整好散落在她四周,香腮云鬓弱柳身,是个不能薄待的女人。   她犹豫了会儿,双眸又看向他,“大师,您的法号叫什么?”   人的气韵很独特,冷血跋扈会令人畏惧,温顺乖巧却又使人不忍苛责。   “贫僧法号元空,”元空合掌凝眸,手中的那串念珠滑进了宽袖,他的回应里没有惊讶愕然,这句重复的话更从容。   温水水听过佛子元空,也知他身世坎坷,传言中的人和面前这张温润随和的脸重合,温水水瞧着他不觉又想起自己。   她娘亲也去的早,父亲不等母亲安息就娶了林氏进门,他们琴瑟和鸣,父慈子孝,从没看过她一眼。   她和元空都是可怜人。   温水水对他放下了戒心,柔柔笑道,“我见大师分外亲切。” 第3章 三个大师 多了一颗糖给施主吧   元空也翘起唇,眸子里沉淀着怜悯,“施主要去云华寺吗?”   温水水眨了下眼,低着脸没应话,她不想去云华寺。   “施主行动不便,如果不愿去云华寺,贫僧送你回家吧,”元空耐心道。   温水水还是没作声,她也不想回温府,那里面都是要害她的人,她能活到现在全是运气,可运气总有一天会没,她到底是要死。   她想回娘亲的家乡,可她没钱,元空也不可能一路相送。   元空候了一会等不来她回话,只看她一直抱着腿,便笑说,“施主的腿很疼?”   温水水轻嗯着,不好意思看他,“有点疼。”   “贫僧会些推拿,施主不介意的话,容贫僧给你看看,”元空说,他的语气淡然,目光清正不带一丝色性。   温水水不禁迟疑,对面即使是个和尚,却也是男人,未出阁的小姐被人看了脚传出去名声不好。   她又瞅一下元空,他面上淡漠,看她的眼神犹带着同情,可能在他眼里,她和路边受伤的兔子没有区别。   她寻思这里也没人瞧见,那些个约束暂且放一边,她就把元空当成治病的大夫。   “有劳大师了。”   元空摇摇头,伸手来按在她脚腕上,只这么下,她蹙着双眉猛地抖起,软软的推拒道,“大,大师……”   他按的不重,但真疼。   “施主可能骨折了,贫僧需的近看,”元空顿住手,缓慢跟她解释。   温水水点一下头,自己将绣鞋脱掉,乖乖等着他动手。   那只足上还穿着袜,便是这样也能看得出小巧,元空没握上去,只拉下一点边缘袜口,白净的脚踝漏出,青紫伤痕密布在上头,肿得不能看。   元空空出手支在脚踝下面,才动一下,温水水嘶的倒吸气。   “施主忍着点,骨头错了位,必须得正骨。”   温水水赶忙闭住眼睛,“大师不必顾虑我,请继续。”   元空便捏紧那只细脚腕,稍一用力将那截关节掰正。   他使得力不算大,可掰骨也不可避免会剧痛,温水水紧咬着唇才没痛呼出来,她后脊背沁出一层汗,泪珠也在长睫上挂着将落未落,只由着他给自己包扎。   元空放轻了力道,替她把那只脚包好,随即扶着她坐到软垫上,嘴边温笑,“云华寺离这边不远,施主过去正好能跟你母亲一道,也省了不少麻烦。”   除了跟林月妍一起她没有别的路能走。   温水水瞅一眼他,用很轻的声音道,“劳大师照拂。”   这话刚说出口,她的肚子发出咕咕响,她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元空解下挎在腰边的布袋,从里面取出一个馒头给她。   温水水双手捧着馒头啃了一口,又冷又硬,想来是他化缘来的,她缓缓嚼着吃进肚里,感激道,“多,多谢大师。”   元空摆手,笑看着她吃,京都贵女多娇矜,受着千恩百宠长大,吃穿用住都得是最好的,纵然来云华寺吃斋,云华寺的伙头僧都得把斋菜做的精细,为的就是留住这些香客。   和尚不能重口欲,却为了讨好香客变着花样捯饬吃喝,其实可笑。   这样的干馒头她都能吃下,可见不是个娇气的人,娇气这种东西要有人给,有人宠着,有人护着,才敢娇气,似那些遭人欺辱,被人轻贱的,可没有娇气的资格。   不过出家人不管凡尘事,元空转过眼退出车门,重又架着车赶去云华寺。   ——   云华寺坐落在京郊东侧,是整个西京最早看见太阳的地方。   日升东方,浮云昭昭。   当初钦天监测定这里有灵气,宜修庙宇,这才把云华寺建在此处。   马车停在石阶旁,元空从马车上下来,就有个小和尚凑过来,他抬手摸了摸小和尚的脑袋,“为师不在的这些时日,功课可有松懈?”   小和尚名唤觉尘,一股子机灵劲,眼珠子滴溜溜转,捏捏布袋跟他乐,“师父交代的都做完了。”   元空弯眉浅笑,“回头为师检查,你若答不上来,有的罚。”   觉尘缩了缩脖子,探头探脑瞅马车里,“师父还带了人回来?”   元空揣手进袖,微抬下巴道,“叫你师兄他们过来。”   觉尘蹦蹦跳跳跑回了寺里,没一会就有三五个小和尚奔过来,排排站在元空面前齐声叫道,“长老辛苦了。”   都是些孩子,卯着嗓子叫,温水水隔帘子就听见他们是在撒欢,她挑开车帘,即见元空侧对着她,面带微笑挨个抚着小和尚们的头,“都乖。”   他从布袋里抓出来一把糖,一人分了一颗,小和尚们看到糖就哈哈笑,忙不迭剥了糖纸塞嘴里。   温水水心生羡慕,倒不是多想吃那糖,只是他们之间的温情太让人贪恋。   她长了副温软艳丽的相貌,寻常人见过都会艳叹,若是遇见好色的更是不会放过,只看着就好欺负。   觉尘一眼瞧到她,张着小嘴,“师父!你,你怎么带女人回来了?”   他还要乱说话,元空转头望过温水水,压着眉斥他,“这位施主是来上香的,再乱说,晚上进罗汉殿去思过。”   罗汉殿里供着各路菩萨佛像,有些佛像面貌凶恶,像他们这种小孩子见着都怕。   觉尘撇撇嘴躲到师兄背后。   元空手里剩下一颗糖,他顺手递到温水水面前,“多了一颗给施主吧。”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白净,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常做活的,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皇子的贵气,他就是个普通的和尚,对谁都好,不因着富贵贫穷待人有偏见,在他的世界里,众生平等。   温水水唇微动,缓慢伸出手接过了他给的糖,她将糖放进嘴里,甜味沁满口。   觉尘探出头瞅着她问,“施主甜不甜?”   “很甜,”温水水扬起唇笑出。   元空挥了挥手,跟小和尚们说,“这位施主伤了脚,你们搀她进寺吧。”   小和尚们个个挤到车前,热情的扶温水水下车,都是半大的小子,不必顾忌男女大防,温水水随着他们一起上台阶,侧身时正见元空跟在她后面,他从容淡定,与她对视也没有躲避,只目中平静,仿若已超脱凡尘。   温水水转回去头,与小和尚们一同进了相国寺。   ——   温水水被安置在寮房中,大抵是入了寺院再不用担惊受怕,她躺床上没多久就入了梦。   这一觉睡得极好,她是在暮鼓声中醒转,那鼓声一下一下,她呆呆地听着,响声在她的头顶盘旋,有种振聋发聩②的感觉,她几乎没经过寺庙,没人带她来拜佛,她在府里是多余的,白眼看了一堆,谁都能踩她一脚,纵使在梦里也睡不安稳。   她怕很多东西。   难以想象她竟能安稳的睡在和尚庙里。   她数着鼓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梵音缭缭入耳,她听不清说的什么,只凭着本能坐起来,缓步出了房门。   院里没有人,长廊灯明,许多花藤攀爬在木柱上散着幽香,闻着不由得心神宁静。   她循着鼓声的方向支着木棍走,一直走出了院子,放眼去看,就见四周佛殿都亮着光,她站在当中一时竟迷了眼。   好在有小沙弥往过来跑,温水水拦住人绵声道,“小师傅往哪儿去?”   “贫僧要去宝象殿做晚课,”小沙弥弯身给她施礼。   温水水绞着手,“我,我也想过去瞧瞧……”   她生的漂亮,小沙弥看着转不了眼,旋即往自己光光的脑门上挠了挠,“女施主不必拘泥,也有很多施主一起做晚课。”   温水水冲他笑笑,心想,林月妍可能也在。   但她想去,既然进了云华寺,她就得参拜一下佛门,这里很安全,林月妍不会对她出手。   小沙弥一路引着温水水到宝象殿,殿内满是人,倒是规整的分成五排列坐,小沙弥找着自己的蒲团坐好,闭目诵经。   温水水站在行道中,手足无促的看着周围,这里没有她跪坐的地方,和尚和香客都合着目,她想走又不敢走,只能胡乱找空地。   好巧不巧,眼睛正望到跪在左首的元空,他敲着木鱼,眸子和她相对,嘴边微小勾起,一手推着旁边的蒲团与她做口型。   “施主,坐贫僧这里。” 第4章 四个大师 施主可愿听贫僧说一段经   他笑的很淡,长眉弯出的弧度很和善,既不显疏离也不会过分殷勤。   温水水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不由的放轻步子沿过道徐徐走去。   元空捏着手里的棒槌轻轻砸在木鱼上,她听见那沉重的敲击声,灵台一震,就那么曲着腿平坐在他身侧。   离得近,温水水才注意到元空已换了身僧袍,他穿的是玄色斜襟长袍,自衣领看里搭了一件月白色内衫,将他的温润罩住,添了几分庄重。   她不敢多看,匆忙竖起手闭上眼,瞧不见人却能听见诵经声,沉沉喉音入耳,她听不懂他们的唱声,只觉得这拖长的音腔煞是婉转动听。   他们口中吐着晦涩难懂的经文,响彻整个大殿,温水水沉浸在这肃穆的氛围里。   她的思绪逐渐飘远,从前的人和事在慢慢复现,她似乎变矮了,被娘亲抱在怀中,艰难的往高山上跑,洪水喷涌过来,娘亲护着她爬上树,她还记得那水中漂满了淹死的人。   她那时太小了,帮不到娘亲什么,只知道哭,娘亲哄她说。   爹爹当了大官,她们再等等,爹爹就会来接她们。   可是爹爹到底没来接她们,洪水过后,娘亲带着她和外祖母入西京去寻他。   她的记忆在这里变得凌乱,外祖母不见了,娘亲也不快乐,爹爹变成了父亲,她不能再叫爹爹。   殿中不知何时安静住,温水水从记忆中回神,睁眼时殿内已经空荡荡,只余元空还在盘坐,他凝眉慢声笑,“施主终于醒了。”   温水水交握着手,羞涩道,“这些经音太好听,不自觉就忘神了。”   元空低念一声,“阿弥陀佛。”   “施主有佛缘,若是喜欢听经,贫僧倒可以送施主两本经书。”   温水水抠着腰间细带,略微难为情,“大师救我于水火,已是万分感谢,岂能再拿大师的经书。”   案桌边有几根蜡烛燃尽,元空起身站在案桌前,微俯下腰用新的蜡烛引燃烛火,温水水看不见他的神色,但从他的动作中看到了虔诚。   元空点好蜡烛,盘腿坐回蒲团,“贫僧询问过知客①,施主的母亲并没有来过。”   温水水方才在这里也没看到林月妍和温若萱,她只以为她们走了,却没想到两人根本就没来,她有些懵,“母亲说好了……”   后面的话她止住,她从府里出来到上马车都没见到林月妍,全程是霜儿在传话,霜儿显然已经被林月妍收买,她的话哪里能信,她们是一路货色,都想让她滚出温府。   她忽然庆幸没要霜儿给的糕点,那里面说不定就放了什么迷药,她若是吃了,大概只能沦陷贼窝。   “施主暂且在寮房安心歇息,贫僧可叫人去温府报一声,”元空说,他看出她难过,但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一个和尚总不好过问。   温水水犹犹豫豫的摇头,随即又自暴自弃的点头,她能怎么办?回去那个地方,继续受他们折磨,或许在回去的路上就会再遭人掳走,死在外头,都不用让他们温家人收尸。   “寺里有一个纠察,曾经和施主的父亲有同枕之谊,贫僧委托他去贵府,想必你父亲定会接你回去的,”元空缓声道。   温水水塌下肩,满面颓唐,“父亲很忙。”   他不会过来接她,说不定自此就把她从温府除名了,他不喜欢娘亲,他也不喜欢她。   元空笑笑,“施主的父亲再忙,也不应该将施主丢在这里。”   温水水眼底濡湿,眼周微微泛红,她细小声道,“我,我回去就活不了了。”   元空缄默,倏忽长声道,“施主可愿听贫僧说一段经?”   温水水不解其意,但总归是听话的,“大师请说。”   “贫僧曾在藏经楼中读过一本《父母恩重难报经》,那里面有说过这样一句话,”元空拨着手中的念珠,划过一颗珠子,面上露出孺慕,“父母恩深重,恩怜无歇时,起坐心相逐,近遥意与随②。”   温水水听不太明了,巴巴求解,“还请大师释惑。”   元空放下念珠,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弯唇微笑,“施主是母生父养,这世间唯有父母最爱孩子,施主的父亲再忙,施主遇到危险,他定也担忧,施主把自己从你父亲跟前推远,又怎知你父亲不难过?贫僧以为,施主该亲近你的父亲,父女血缘,他断断不舍得让你遭难。”   他说到了温水水的难处上,温水水自打娘亲去世后,就跟温烔疏远了,再加上林月妍进门后又给温烔生了一双儿女,温烔几乎已经将这个女儿遗忘了,林月妍暗地里糟践她也不见他出面制止。   其实往根子上说,温水水在他心里可能还不如府里养的阿猫阿狗。   温水水也想亲近父亲,但她没有机会,林月妍对她很提防,她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大多是林月妍选进去的,平日里出个院子都有人盯着,她稍有动向那边就能提前制止。   “……大师有所不知,我母亲很防备我。”   她心思单纯,觉得元空人好,就敢跟他吐露心声,这样的性子拉出去就是被人祸害的。   殿外起风了,落叶刮进来,很快有沙弥拿着竹扫帚进门扫地。   元空瞧着他扫完跑出去,没多久就听见外头在喊下雨了,他站起来,轻扶着温水水,等她靠着木棍立直了,才道,“天晚了,贫僧送施主回去歇息吧。”   温水水隐有失落,唔了一声,一瘸一拐出了殿门。   甫一出来大片水汽袭满脸,她冷的打颤,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元空踱步到右侧,替她挡了风雨。   温水水抬头看一下他,侧脸挺立,神容清润,纵然没了头发,也依然俊气。   大魏的皇长子,竟沦落成了和尚,也不知他有没有恨,若有恨又怎会甘心在这云华寺呆了十二年,若无恨,他母后死的不明不白,谁来替她查清因由。   温水水极低的叹气,在心里骂自己多管闲事,自己的命都难保,还有闲工夫考虑别人。   两人一路无话,直走到寮房,温水水掀眼望过元空,绵声道,“大师帮了我许多,我,我现在没钱,回去了会送些香火钱过来。”   她生的纤弱,脸小却糜艳,身子也单薄,明明是宰相嫡女,本该高高在上睥睨众人,可看着柔弱,很容易招人怜。   她撂下话,准备进屋里。   “香火钱不能随便乱收,施主没有进香,贫僧若收了便是破戒律,”元空带着笑在她身后道。   温水水定住脚,瞅着他一脸纠结。   元空拂平衣服上的褶皱,“常有香客来寺里求平安符,施主若有心,其实可以为你父亲求一求平安,他见了或许高兴。”   温水水被他点醒,立时生出快慰,她冲元空翘唇,“我记着大师说的,明儿就去找师傅求符。”   元空竖掌向她行礼,旋身缓步下了长廊。   温水水立在门边直看着他走远,雨势渐大,她快速进了屋。   ——   隔天温水水在晨钟声中醒来,她躺在床上默默数着钟声,一共一百零八响,她磨蹭着爬起床,稍做了洗漱,随后在小沙弥的陪同下为温烔求了张平安符。   快到黄昏时,温烔带着一队侍卫风风火火进了云华寺。   彼时温水水正坐在天王殿内听主持说禅,他直接冲进门,惹得殿内人心惶惶。   主持倒是淡定,缓步到他跟前合掌,“温施主所谓何来?”   “惊扰了玄明主持,我是来接女儿的,”温烔给他还礼,他长相儒雅,纵然上了年纪也没落了形貌,这些年身居高位,倒让他多出了许多上位者的气势。   他一眼扫到温水水,她当即垂头往过来走,奈何脚伤,走起来一跛一跛,直站到他身边,嗫嚅道,“父亲。”   温烔没应声,先跟主持致歉,“小女叨扰了。”   “温施主多礼,”主持两眼笑成了一条缝,面上尽是仁慈,“这些年难得见温施主,却是风采依旧。”   温烔背手在腰后,失笑连连道,“实在琐事繁忙,要不然定来找主持相谈。”   他如今是大魏的宰相,忙是常态,但也不可能一点空隙都没有,左不过是借口。   主持呵呵笑几声,晃晃衣袖道,“贫僧接着讲经了。”   温烔覆着手歪头一笑,目送着他佝偻背重新坐到拜垫上。   温烔偏头冷冷盯着温水水,最终还是挪步跨出门槛。   温水水也跟着他一起出去,没走两步却见元空立在左侧的大菩提树下,他噙着笑看她。   温烔也停下,抬起双臂向元空下拜,“微臣拜见大皇子殿下。” 第5章 五个大师 你被人劫走了,是元空做的?……   元空双手捧着他的臂膀没让他跪下去,“温施主不必拜贫僧,贫僧受不起这大礼。”   “……您长大了,”温烔绞尽脑汁憋出这句话。   元空望向温水水的腿腕,“小温施主的伤要紧,温施主还是尽快带她回去吧。”   温烔瞥向温水水,瞧她难站稳,便一手环着她与元空告辞,“微臣改日来拜访。”   元空笑容可掬,目视着他转身。   温水水靠在温烔身侧,心里惶惶然,在要往前走时,她破口而出问元空,“元空大师,为何晨钟要敲一百零八响?”   “阿弥陀佛,”元空双掌合于身前,沉长声回答她,“施主不知,晨钟暮鼓皆为一百零八响,众生皆苦,这百八钟也不过是警醒世人,苦难虽有,但行前路,必能化险为夷。”   但行前路,必能化险为夷。   温水水陷入迷惘,她怔怔的盯着元空,他身形挺拔,与谁交谈都能从容自如,他仿佛游离在人世外,成了真正的佛。   温水水一下子回悟过来,她把元空和自己放在同等处境里,却忘了元空从来比她高贵。   她不过是温府里有名无实的小姐,谁都可以踩她,而他是尊贵的佛子,生母不在又如何,陛下不允许别人动他。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温水水落寞的低下头,任温烔将她带出了云华寺。   元空提起僧衣下摆在树下打坐。   片刻功夫,玄明主持从天王殿出来,步履蹒跚的走到他跟前,唉一声道,“元空,你忘了老衲从前和你说过的话。”   元空脸色微暗,少顷他爬起身,站在玄明旁边做忏悔状。   “老衲允你剃度,却没让你受戒,”玄明主持摸着胡须长长吁出气,不受戒就不能算真正的和尚,纵使自小听着梵经圣音长大。   他拍着元空的背,“你是陛下钦定的佛徒,可老衲看出来你身上尘缘未了,老衲不舍得逼你,结因得果,你和温施主接触,若叫有私心的人传到陛下耳朵里,老衲便也保不住你了。”   被遗弃的皇子没法任性,天子让他了断尘缘,他就再不能和从前认识的人交涉,他失去了争夺皇位的权力,更不能结交权贵,温水水是温烔的女儿,也算在权贵之内。   更遑论温烔的妻子林月妍与林贵妃一母同胞,温烔打从一开始就站队了二皇子,元空若有所异动让温烔察觉。   只消他使点手段,就能让陛下对元空起杀心。   不想做和尚,那就去死。   元空神情凝重,须臾说,“弟子谨记。”   玄明褪下腕上一串佛珠给他戴好,欣慰道,“回去抄《心经》吧。”   元空轻声应下,自觉进了禅房。   ——   温水水随温烔一同上了马车,马车缓缓离开了云华寺。   温烔斜睨着她,面色很冷,“你母亲说,你被人劫走了,是元空做的?”   他一句话就栽到了元空身上,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不,不是的,”温水水慌忙辩解,她绷直身体,“是元空大师救了我。”   她想跟他说,害她的极有可能是林月妍,但她没有证据,温烔不会信她。   温烔交叠着手指依在凭几上,眼睛一瞬不眨的注视她,直看的她脸发白,一味往靠垫里缩。   她长的更像她娘亲,身子细脸倒浓艳,低着头不说话时很没有存在感,可一旦她把脸映在人前,旁人就再也无法忽视。   她没有半点像他,从外貌到性格,可她确实是他的孩子。   温水水等不到他说话,忽而想起早上求来的平安符,她拿出那枚平安符怯懦的递到温烔手边,“父亲,这是女儿给您求的。”   温烔看着那符,心底涌出暖意,他接过符放进金鱼袋中,不觉柔声问道,“脚还疼吗?”   温水水脸烧的厉害,殷切回他,“不太疼。”   她很乖,不像别的孩子疼一点就哭闹,可能是年幼丧母,又不得温烔爱护,父母不亲,她只能独自应承苦楚,这点上竟又随了温烔。   温烔是江都人,爹娘也不过靠着捕鱼为生,他自小读书就比别人刻苦,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当上官,让爹娘过上好日子,可惜在他十二岁那年,他爹娘入河打鱼再没回来。   温烔变成孤儿,他的学业停了,成日只为饱腹奔波,原本他以为一辈子都只能碌碌无为,好在遇到了温水水的外祖,她的外祖是商人,在江都一带多的是生意,他接济了温烔,让他住在自己家里,供他吃喝,供他读书。   这世上哪有白吃的饭,他做这么多,不过是看中了温烔的才学,他要温烔娶自己的女儿,温烔是个书生,书生岂会瞧得起商人,可受制于他,不得不娶了温水水的母亲柳鸢。   柳鸢很美,温烔一开始对她也体贴温柔,奈何柳鸢是根冰木头,怎么捂都捂不热,温烔渐渐心灰意冷,进京赶考都没带她。   回忆里柳鸢那张犹如冰雕似的脸挥散,温烔指节轻动,不自觉举起手摸了摸温水水的发顶,他笑一下,“疼了要说。”   温水水眼底泛酸,抿着唇嗯一声。   温烔偏头望向车外,良晌没再说话。   ——   到温府已近正午,刚下车就见林月妍并着温若萱及温昭候在府门前。   林月妍瞧到温水水明显眉心一拧,但很快露出慈爱的笑容,“没事就好,可把我担心坏了。”   温水水压下眼睫,刚要弯腰给她施礼,温烔说话了,“腿还跛着,虚礼都免了。”   林月妍的笑差点维持不住,但总归还在笑,“你父亲说的是,都一家人,礼来礼去的生分。”   温水水有些微惊讶,她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这府里的规矩都是她管着,晨昏定省没有一样落下,她这人最重礼数,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知书达礼。   温烔环视一周,凉声道,“水水的丫鬟在哪里?”   林月妍面色唰的一灰,唇半张愣是道不出来。   温水水纳闷的看着她,只觉得她又在谋划什么,她这样盯着人,眼皮都不动,瞅的对方毛骨悚然。   林月妍青着面悄悄后退一步,后方的温若萱一把扶住她,甜甜的对着温烔说,“爹,姐姐的丫鬟……”   林月妍张手打了一下她,随即向一旁的妈妈递眼色。   那个妈妈低眉顺眼走过来,冲温烔和温水水分别弯腰行了礼,转而说道,“老爷,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昨夜不见了,今早有小厮发现死在后门外。”   霜儿死了,温水水立时松了口气,身边随时随地被一条毒蛇尾随,她每天都害怕会死,如今这人竟然不明不白没了,可不就是老天保佑。   温烔不耐烦的摁着眉头,“死的好,不死我还要找她算账,水水被劫匪抓走,她倒安稳的呆在府里,这温府的大小姐何时还不如一个丫鬟了?”   话里含着斥责和警告,没一人敢接话。   温昭这时过来冲温烔抱拳,“父亲,二殿下约了我去练武场切磋。”   他身形挺拔,长相随了温烔,又是一个习武的好苗子,温烔对这个儿子极疼,自来没发过脾气。   “二殿下课业繁忙,你不要缠他太久,免得回头又挨陛下训。”   温昭扫一眼温水水,答了声是便走。   温水水被他看的不明所以,站的久了又站不住,才要跌倒就被那个老妈妈一把扶住,林月妍适时抛话出来,“那丫头去了,水水身边总不能缺人,我再挑两个丫头填缺吧。”   温水水抖了抖身子,目带乞求的凝望着温烔。   温烔表情软化,冷瞥着林月妍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她院里的丫鬟我来挑,你管好你的院子。”   林月妍登时一噎,她没料到温烔会不让,她这些年暗地里给温水水下绊子从不见他吱声,她当他默认了,可现在从云华寺回来,他竟然开始护着温水水。   她难以置信,“老爷,水水也是我的女儿,我总得操心。”   “这些年你操心的够多了,她也大了,丫头什么的好选,你也该松手好歇歇,”温烔扬笑着,轻轻松松就把这事给揽住,从霜儿这次就能看出来她对温水水是什么态度,往先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觉得她不会真的伤害温水水,可现在瞧来,她倒是早有狠心,温水水出事她不管,还要往她院子塞人,前一个丫鬟就那样,再塞两个进去,说不定孩子死了他都不知道。   林月妍还要跟他争,手被温若萱扯了扯,她皱紧眉看温若萱,温若萱撅嘴道,“父亲,府里死了人好晦气。”   温烔刮一下她的鼻尖,语气宠溺道,“那你说怎么办?”   温水水旁观着他们的互动,属实难掩羡慕,温烔也是她的父亲,可她连撒娇都不敢,她没有温若萱的底气,温烔这么多年对她漠视,现下突然对她好也是那张平安符的作用。   温若萱两只杏眼骨碌碌转,“我听说云华寺的大师都是得道高僧,您请一个来咱们府里做场法事,也好驱驱邪。”   温烔捏她的小脸,“你想请谁?”   温若萱两手一拍,指着温水水道,“听说是元空师傅救了姐姐,不如请他过来?” 第6章 六个大师 林月妍憋了一肚子火   温水水乍愣,怎么能请元空呢?元空这样的身份谁家敢请,皇族子弟即使不受宠那也是君,为臣的岂能命君?   温烔显然也是这般想,“胡闹。”   温若萱扭过身,拽着温水水求道,“姐姐,你跟父亲说说吧,我听人说元空师傅最有本事,叫他来指定能除尽阴煞。”   温水水被她扯的摇晃,犹犹豫豫道,“我听父亲的。”   温若萱将手一放,耷拉着嘴角很不开心,“家中总得要人做法事,即是要做自然请最好的师傅,元空师傅是顶顶厉害的和尚,他又是云华寺主持的亲传弟子,什么样的邪祟能逃过他的手心,你们这些大人都不尽兴,我今晚又要做噩梦了!”   她还是个小姑娘,闹脾气可爱的紧,温烔半笑着道,“莫不是白日里做过什么混账事,夜里才起了梦,这都能怪我,惯的没头。”   温若萱阴晦不明的瞅了瞅温水水,未几神秘兮兮的朝他们两人靠近,压低声道,“我跟你们说件事。”   温水水如坠云雾,温烔倒是憋笑,“你能有什么事?”   “前儿晚,我在兰园瞅见了个穿白衣服的长头发女人,一眨眼不见,我身边的丫鬟都说没瞧见,我就觉着是撞鬼了,现在姐姐屋里的霜儿莫名其妙就没了,你们说奇不奇?”温若萱抖着嗓子撂话,眼珠子都睁大一圈。   兰园早前是温水水跟柳鸢住的院子,后来柳鸢过世,温水水被分到现在的寥寒居,兰园也没人再住。   温烔脸色一瞬间变差,厉声呵斥她,“神神叨叨,你母亲成日里教的都是这些?”   温若萱脖子后倾,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我真看见了!”   温水水猛扣住自己的手指,胸中一口气郁结,她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温若萱在说她娘亲是鬼,说她娘亲不得好死。   林月妍赶忙过来半抱住温若萱,举起手帕给她拭泪,旋而做出一副体贴姿态,“萱儿还小,老爷你说话太重了,我听人说,小孩子就是能看见那些脏东西,让元空师傅过来一趟,家里是该肃清一回,也免得往后再出事啊。”   温烔阴郁的瞪着她们。   林月妍摸了摸头发,迎着他的目光笑道,“昭儿的生辰要到了,二殿下估摸得过来,府里不干不净总不好迎贵客,若真请了元空师傅,说不定二殿下也开心,他们兄弟多少年没见了,趁着这个机会也好续续感情。”   温烔眉一挑,猜测出她的用意,只道,“你即是说了,我自然顺你的意,但别做的太过,那位也不是傻的,人要是在咱们府邸受了委屈,他定不饶我们。”   温水水心突突跳,他们在谋划着什么,元空要真来了可能会被他们坑害。   林月妍以袖遮面闷咳,倏地揽着温若萱当先进府里。   温烔摩挲着指头,偏过脸对温水水道,“这两日在屋里养着吧,差什么直接去跟管家要。”   温水水嗯声,顺便侧眸看过身边的妈妈,她还是低垂着身,这句嘱咐没叫她有半点反应。   这话不仅是说给温水水听,也是说给林月妍,让她知晓,温水水在他心里有份量,绝不容她随意践踏。   温烔走上台阶进了府里,妈妈也扶温水水回了寥寒居。   两个丫鬟下晚被送来,一个叫含烟,另一个叫从梅,瞧着都能管事,才进院子就先把院里的老人都招到一起训话,瞄到几个滑头的当场给赶了出去,杀鸡儆猴,其他人再有暗戳戳的小心思也只能老实。   这事儿让林月妍憋了一肚子火,愣是忍着没再往温水水的院子里放人,温水水过了几日安生日子,转眼温昭的生辰到了。 第7章 七个大师 我难受   相安无事几日,温昭的生辰也到了。   温府还真派人去云华寺把元空请了出来。   彼时温水水正在屋里被两个丫鬟按着挑衣裳穿,这些衣裳都是西京最时兴的样式,原先她受冷落,衣裳饰物分毫不及温若萱的,每年该置办的着装也没人会尽心,她自己又不讲究,只叫底下人糊弄也不吱声。   是个实实在在的闷葫芦。   含烟翻来找去挑上一件桃红色暗花细丝烟罗衫,“这个色好,小姐脸儿白生,穿这个出挑。”   温水水提着衣襟左看右看,稍有迟疑道,“会不会太花哨?”   含烟解了盘扣伺候她穿,“小姐才多大,本就该穿些亮色的衣服,您这个年纪就如枝头的花正开,谁见了不讨喜?偏偏您自个儿还怕抢了别人风头,您是雪做的人,自来就比旁人出众,便是穿麻袋也挡不住您的样貌。”   温水水鲜少被人夸,顿时红了一脸,只任由她摆弄。   含烟系好腰带拉她起来站直,侧头问呆在一边的从梅,“小姐这一身如何?”   温水水是江南人,身影上要比北地女子纤弱,西京的姑娘身姿多高挑窈窕,温水水却不同,虽说也不算太矮,但骨架轻,肩削腰细,往羞了说,身子也长的好,该有的没一处拉下,烟罗衫一穿上,就把这些说不出口的优势展露。   “奴婢瞧得眨不了眼,小姐就这么穿吧,这衫子也没多显眼,奴婢听萱香阁那头的妈妈讲,二小姐穿的弹花暗纹琵琶襟长裙,比您这件华丽的多,您看她都敢出风头,您怕什么?”从梅大着嗓门道。   温水水腼腆的笑起来,揉着自己的手指绕过话道,“元空大师当真被请来了?”   “可不是,昭少爷这生辰着实有排场,不仅来了二殿下,三殿下竟也跑来凑热闹,”含烟说,帮着她梳了个流苏髻,仔细端详后觉得太素了些,又往她面上涂抹胭脂,那脸沁出润粉她才叹息,“可怜元空师傅好生生一个皇子,他们都来当客人,只他是来给他们看笑话。”   温水水默了默,未几问道,“父亲将他安顿在哪儿?”   含烟道,“倒不是老爷安顿的,老爷就没管这事,全夫人一手包办,她将兰园腾出来让给元空师傅住了。”   说完她暗暗望温水水,温水水垂着眸没作声,两位皇子都在,如果元空在府里发生点什么,他们势必会报到陛下面前,元空可能就真的会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元空出事。   温水水噌的起身,快速朝外跑。   含烟和从梅急追在她身后,“小姐您慢点儿。”   温水水一路跑出了院子,直走到拐角处忽然一个小厮蹿出来,往她手里塞封信就一溜烟跑没了。   温水水拧着眉头将信打开,上面歪歪斜斜的写了一句话。   “人我们弄了,城外五里地带钱来。”   从字面上就能看出匪气,温水水手一颤信立刻掉落,从梅眼尖急忙抓住,那行字也落在她们眼前。   “小姐,这指定是绑你的那群劫匪啊!”   温水水呐呐,“……我不知道。”   从梅狠一下跺脚,拉着她快步走,将要走到主院时,却见温烔、林月妍引着元空打东侧缓步而来,元空侧耳倾听着林月妍说话,面目沉静。   从梅小跑到温烔跟前,俯身托起手中的信道,“老爷,您看看这信。”   温水水闷头闷脑过来,偷偷瞅元空一眼,自觉立在墙角边静看着他们。   温烔一把将那封信揪紧,竖着眉毛冷喝道,“岂有此理!”   在场人都怔住。   林月妍拍他手,想去看那信,被他死死盯着。   她不明所以道,“老爷,您看我做什么?”   温烔铁青着脸,将她手猛一挥开,冲元空作揖道,“殿下,微臣有些事要去处理。”   元空点了点头,他就立刻转身从西边绕出去。   林月妍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也不敢再和元空多说,她把温水水拉到身边,跟元空欠声道,“元空师傅,我不放心老爷,兰园那边水水熟的很,我让她带您过去。”   元空淡淡说个好,她便也跟去了西边。   这两人一走,温水水和元空干杵着难免生出点尴尬,但她要提醒元空,这个空头正方便元空离开。   她朝后挥了挥手,从梅和含烟都退离。   “大师,您现在赶紧走吧,”温水水小声提醒他,目光一直往四处看,急怕这时还有人来。   元空高高耸起眉,“贫僧应邀过来,怎能不告而别?”   他还在往前走,温水水急的抓他袖子,“大师,您不能呆在这里,他们要害您!”   元空脚步一停,视线定在不远处。   温水水顺着看过去,即见温昭背靠在兰园门边,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睨着她,确切的说,是睨着她的手。   温水水慌乱放掉元空的袖子,垂着头跟他进园。   元空和温昭打了个照面,伸腿跨进门。   温水水一直把头低埋,装作看不见他,直到经过他时,他在她耳边冷声警告,“你要是敢跟和尚不清不楚,损了温家的脸面,我就掐死你。”   温水水眼圈迅速变红,他这是在污蔑,她仰起头回道,“我没有。”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反驳,素日里她最是软弱,被人指着头说都不会反抗,可现而今倒能和温昭面对面呛。   温昭错愕住。   温水水飞快跨过门,再不想跟他多说一句。   “小施主,恶语伤人不是什么好事,小心造口业,”元空温笑着道。   温昭抿直唇,冲他拱手,“我母亲要我过来候着您,既然等到了,我先告退。”   元空笑而不语。   温昭瞥过温水水旋身就走。   温水水好些年没进兰园,这里没人住,园里杂草一堆,连着屋廊都灰扑扑一层,乍看真有几分恐怖的气息。   她站在那扇门前,抬头看屋梁上挂着的一串穗子,穗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但这串穗子她眼熟,是娘亲打的,原本说要给父亲挂腰上。   可是到底没挂成。   元空先她一步进了屋门,里头应该特意收拾过,桌椅都干净,案桌上的香炉里燃着熏香,味道清淡沁脾。   温水水坐到椅子上,抬眸瞧他立在屏风旁,便道,“大师,我母亲把二殿下和三殿下都请了过来,她绝对不会让您好过的。”   “既来之则安之,”元空扫视一圈,捡着一个杌子坐倒,“这间房便是施主生母的居所?”   温水水端着椅子朝他坐近,“我娘亲不是鬼。”   元空数着手里的佛珠,“鬼只在人心中。”   温水水乍懵,“大师也不信世间有鬼吗?”   这好像说不通,念佛的和尚怎会不信有鬼?   “心中有善,自然妖鬼不侵,心中有邪念,鬼魅应生,”元空说。   温水水支着腮喃喃自语,“大师说的是,可我父亲纵容她们,她们就可以空口造谣。”   元空抿唇不答。   “还连累了大师,”温水水自责道。   她做了深呼吸,发觉那香味越发浓郁,光闻着就有种提不上劲的感觉,不得不把半身靠在桌前,“大师,您要做法吗?”   元空眸子深沉,半晌闭住双目道,“施主该回去了。”   温水水略有颓丧,摇摇晃晃起来,腿还没迈开就酸软的又跌到椅子上,她迷茫又无助的看着元空,“我走不动了……”   元空眉心蹙起,眼都没睁强忍着燥气拉开杌子径直团坐在地上,他合掌低头,只如入定。   热气席卷而来,温水水双颊晕红,眸底映出水波,她拉开一点衣襟,轻启唇徐徐吐气,“好热。”   元空手里的佛珠转的飞快,口中也在默念经文。   温水水眼中滴出泪,细颈伸长艰难的呼着气,她的衣衫扯的凌乱,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腕,她跟他哭,“您越念我越热。”   元空的额头布满细汗,一瞬止住声。   门口传来一声啪嗒,温水水掀起眼瞅过,两扇门合上了,她一脑儿浆糊,还记得要出去,甫一挪开身人就跟没了骨头似的软倒在地上。   她张手朝元空伸去,呜咽道,“您给我施了什么法术,求您解开。”   元空额头流下一滴汗,两条浓长的眉毛近乎要打成结。   温水水等不到他回话,哭的又黏又弱,她艰难的往他身前爬,手指扣到他的衣摆边就往上抓,直抓到他紧攥的拳头上,她摇他手。   这脆弱的手劲终于逼得元空把眼睁开,落入眼中的便是她那张盈满水汽的脸,她的眼睫上全是水珠,甚至浸湿了她眼角的那颗泪痣,红的烫人,自眼周顺腮以下,像是上了桃花妆,娇媚的想让人一口采撷。   她攀到他的胳膊上,抱怨道,“我难受。” 第8章 八个大师 我要你为我娘亲偿命   元空脊背绷直,脖颈处有青筋迭起,他忽然闭回眼,沙哑着嗓音驱赶她,“施主请自重。”   温水水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全身依靠进他胸膛,燥热好像降了些,可她的身体似又受不住,她揪着那只手搭到心口,脸埋进他的颈窝,低低泣道,“……大师,我是不是得病了?”   她的心跳极不规律,元空隔着手掌都能感应到。   怦!怦!怦!   每一声在他耳边放大,提醒着他怀中是温香软玉,只消他想就能随意放肆,可他不能放肆,这些都是虚像,折磨他的意志,让他彻底沦陷,往后被法门逐出,再无安身之处。   鼻尖香气馥郁,仿似要将人溺死在里面。   他猛然撤回手,一口咬在舌尖上,疼楚令他有了些清明,他张手将温水水轻推下去,竭力镇定道,“温施主,香里有古怪,你还是尽早离去。”   温水水已然失去了神智,她卧在他的脚边,手指摸索着扯离了腰带,衣衫未落,却能见着鹅黄贴身衣,那截小腰微微凹陷,伏地时更称出她身段玲珑,她又爬到他腿上,腰肢柔柔的依靠着他结实的臂膀。   她觉得嘴巴干的起火,迫切想要止渴,只一眼瞄到那两瓣薄唇,渴意抑制不住,她扬起头要去碰,快沾到时,那唇动了,“施主醒醒。”   温水水扭动着身,两手抱住他的脖子,努力看他脸,他的眼尾下垂,瞳孔微张,和她相对时眸子里没一丝仓皇,若不是他颈侧有汗水滑落,根本发现不了他其实一直在克制。   “救命。”   温水水粉唇一开一合,无声的向他求救。   元空凝注着她,片晌探手到她腰侧将腰带重新打了个死结,他一言不发,为她理好衣衫后,眼底红的像要爆出血,他还是笑出,“能自己起来吗?”   温水水懒懒的趴在他胸前,脸侧浸满汗,带湿了她的鬓发,她将手贴着他的脸,喟叹声道,“起不来。”   她太热了,亲近他才能释解,叫她走也走不动,只有靠他续命。   元空收住笑,转头盯向那只香炉,离他们只有几步路,走过去扔掉香炉可能就没事了。   他走不了,动辄就会牵发全身,再强大的自制力也不能保证意识混乱,他只能坐以待毙。   温水水的手摸到他嘴角边,试探性的戳了戳他,发觉没反应,便又扯他衣袍,指尖刚抵在他衣领,就能感触到热度,她愣了一下,迷糊的要探,当即被他按住。   她委屈极了,两眼韵着雾看他。   元空眉尖微挑,腮边绷紧,眼眸定在她面上,手下越来越紧,他整个人成了一根拉紧的弦,可能下一刻就是弦断箭飞。   “您捏的我疼,”温水水也不挣扎,只呢喃着控诉他。   元空颅内白光一现,下一刻他就松开温水水的手,把她整团儿拨到地上,合眸时抓过左侧的杌子,猛一把扔向了桌子,正正好砸中香炉,香灰撒了一地,粘稠的香气渐渐消散。   血丝自他唇边往下流,温水水蜷着腿包住自己成了球,一切都静下来。   屋外头传来鸟叫声,温水水猝然坐正,她有刹那迷惑,但身体里忽上忽下的燥热,以及元空凌乱的周身都提醒她先前发生了什么,她捏着帕子给自己擦汗,“元空师傅好定力。”   元空张开目,直直和她相视,“你不是温施主。”   温水水哈的一声,帕子被她丢一边,她拍掉腿上的灰尘,忍着腿软站直,俯视他道,“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施主的离魂症①委实严重,”元空带回佛珠,神色里尽是同情,“此症虽稀有,但也不是治不了,施主应该与你父亲……”   “和尚,有没有人说你很烦?”温水水阻止他往下说,极厌烦的踢开碎香炉,拽过来一把椅子直板板坐好,“你碰了我,你得娶我。”   元空皱眉,“施主很爱说笑。”   温水水探身过来,顺手抢走他的佛珠,“大殿下,您甘心躲在云华寺吗?”   元空朝她摊开手掌,“这串佛珠不能给施主。”   温水水扔还给他,侧歪着身撑在扶手上,两手捧腮,眉眼带着娇,她挑眉轻哼笑,“殿下……”   元空沉默不答,垂眼注视佛珠。   温水水伸过去一指划过他嘴边的血,探舌舔尽,在他发怔时露出无辜的表情,“您看到了,她很没用,没有人保护她,很快就会被人糟蹋掉。”   元空冷淡的乜她,“施主应该去治病。”   “谁帮我治?”温水水反问他。   元空咽住声。   温水水轻轻的笑,“她没有我会死,殿下要真有善心,不若就收了她,宰相家的千金难道还不值得嫁给您?”   “施主这是在强人所难,”元空说。   温水水拆开腰间细带上的死结,松松的系好,“您瞧见了,那个老女人接您过府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您莫非真要等着被二皇子告到陛下面前……”   她托起长长的声调,下颚抵着手背,眉目流转间皆是蛊惑,“强要了宰相家的嫡女,您好生威风。”   元空两手互托在膝头,面上放空,“贫僧已入云华寺,尘世琐事早已与贫僧无关,施主凭空栽赃是否不妥?”   温水水摇头晃脑,“您自诩高僧,我如今深陷狼窝,您不应该出手施救吗?”   元空的眼神聚过来,“施主现在离开这里,他们不会发现什么问题。”   温水水一脚踩到他的衣角,“您瞧不见门都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元空觉出她胡搅蛮缠的意思来,干脆凝神闭语。   “元空师傅不想娶就算了,”温水水做出难过的神情,眼还瞅着他。   元空保持静默。   “大凡寺庙都有居士留住,云华寺也应该有居士②,”温水水说。   元空微颔首,“云华寺的居士多住在附近的弥陀村。”   温水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如果我说,我想去云华寺当一段时间居士,元空师傅应该不会不准吧。”   “施主,你问过她愿意吗?”元空意有所指道。   温水水抬手往外指,“这外头都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夜叉,这些年我替她挡了不知多少明枪暗箭,我也很累,她没出息,被人欺负了都不敢还击,她是这身体的主人,遇到事就藏起来,我和她共生,我只能被迫接受痛苦,我心疼她,但是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元空师傅,你们佛家惯会渡化人,您渡一渡我行吗?”   元空将佛珠绕两圈,沉眸低叹,“贫僧渡不了你,你该找大夫。”   温水水勾掉脸侧的发,瞥着他冷笑,“谁给我找大夫?”   “你父亲,”元空说。   温水水拍拍手,近身蹲到他侧面,两指掐在他的下颌,带他脸转了个弯,“他算个什么东西,除了靠女人,他什么也做不了,你来府里做法事,不会真以为驱的是我娘亲的魂魄吧?”   元空静等着她往下说。   “我那个后娘一直以为我鬼上身,总想着将我弄死,可我没死成,这回把您请来,要是这迷情香不成,好歹您真会做法,说不定就把我给收了,”温水水咧嘴笑,眉梢都跳跃着嘲讽,她摩挲着元空的下腮,忽的凑近他,“大师……”   元空眼下一暗,立刻偏头让开,他半撑腿起来,踉跄着退一步道,“施主既然知道这是暗中策划,如何还要以身作诱?”   温水水扣着腰带,欲扯未扯,“反正您不帮我,不若咱们一起死,总好过我被丢在这里受人埋待……”   屋门嘭的被撞开,温水水的手滑落,歪过脸瞪向门外,果见那门口站着六个人,她哼一声,眼睛死死盯着温烔。   “爹爹。”   温烔张大了眼,颤声说,“你叫我什么?”   温水水轻眨眼,“我叫你爹爹啊。”   温烔一只脚跨进门,身旁林月妍拉住他的胳膊急道,“老爷,她根本不是水水,水水被她附身了!”   温烔望着对面那张与柳鸢相似的脸,终归是迈不出下只脚。   “你抢了我娘亲的位置,害的我娘亲一尸两命,堂堂忠武侯的嫡次女却下贱到跟一个有妇之夫无媒苟合。”   温水水的余光往门外瞟去,廊道里站着两个华服公子,形貌相似,年长些的要拉着他旁边的那位走,旁边的撒开他手,兴致勃勃的走近等她接着说。   温水水拔下鬓边发簪,长发散落,她阴冷的冲林月妍笑,“这些年,我老实呆在寥寒居,你背地里下了多少次狠手,现在还敢污蔑我,我先前就说过,你要敢再动我。”   “我就杀了你,”她狞笑着朝他们过来,手中的发簪飞速朝着林月妍的方向飞去。   温昭在一侧立时出手将簪子抓住,林月妍惨白着脸差点站不直身。   温水水勾掉耳边的碎发,踱步朝他们走,“这个老女人带我去云华寺,却跟劫匪勾结,爹爹,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温若萱慌忙斥她。   温水水乜她。   “闭嘴!”温烔冷喝一声。   温若萱满脸愕然,她张嘴要哭,一旁的温昭直接把她拉走。   温烔微弯下腰,张了张口,“水水……”   温水水置若罔闻,她抓起地上的碎炉片,就像疯了般冲着林月妍刺过去。   “我要你为我娘亲偿命!” 第9章 九个大师 清白才不用避嫌   林月妍尖叫一声,猛一把将温烔拉到身前。   温水水在这时刹住身,她手里的碎炉片卡在温烔脸侧,只要轻轻一划,温烔就得破相,但她停住了,凉声道,“爹爹,你在她这里也不过就是个挡刀的。”   温烔面部青黑,怒火中烧却不能发,他转过头冷睨着林月妍。   林月妍瑟缩着后退,“老,老爷……”   温水水丢掉碎炉片,晃了晃脑袋,她指着自己道,“爹爹,你如今是朝廷命官,这偌大的府邸尚且能容一堆欺辱我的下人,却不能让我安生的住在里头,她说我鬼上身,我是不是也要像娘亲那样被她逼死,你才能睁眼看我?”   温烔胸中的懊悔并着怒气再难扼制,他扬起手朝着林月妍的脸上扇去,后方年长的华服公子匆忙上前拦住他,“姨父。”   温烔的火气当即被掐断,不过眨眼间,他就恢复成平日里的温和,双臂微抬冲那公子道,“微臣失态,还望二殿下莫要见怪。”   二殿下萧笙祁倒是一脸大度,落落大方将他扶起,顺便背着手朝温水水道,“表妹,到底是小事,何至于闹得这般难看,传出去了总归叫人笑话,一家人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没必要吵得人尽皆知。”   温水水烟水般的眸自他飘到他身后,她缓缓朝后退,一直退到元空身旁,蹲到地上抹了一手香灰,竖起手掌给他们看,“二殿下和三殿下可看的清,臣女手里的香是迷情香,元空师傅是臣女的好妹妹和她的母亲求着爹爹请来的,请来了就把臣女和元空师傅关在这里面,臣女死不足惜,可她们算计到元空师傅头上,这算小事?”   谋害皇子是大罪,传到陛下的耳朵里,等着他们的就是死路,温水水已然是做好了要与他们鱼死网破,全不在乎温烔会不会有事。   元空静立在一边,旁观着她舌灿莲花。   “自然不算小事!”三殿下萧承勋一口接住话,当先跨过门槛走到元空身侧,面露担忧道,“皇兄,你有没有事?”   皇子入大臣府邸,身边都带着亲随,他的亲随一见他表态,立刻转身要往外跑,被萧笙祁的人拦下了,两波人僵持在门口,整个兰园从未有过热闹。   元空没看他,自袖中取出白帕擦掉嘴边的血迹,慢慢道,“贫僧入贵府是为做法事,其余诸事贫僧没想介入,但现在看来,施主们请贫僧来并不是为了法事,贫僧有些话要明白了说。”   他素来宽和,第一次在人前语气沉重,他望着对面那一排人,“你们让贫僧过来驱邪,这屋里乃至小温施主都一身正气,相反,贫僧在你们之中倒是瞧见阴邪,凡事重德行,多行不义必自毙①,施主们今日种下的因,往后结出恶果也只能自己受着了。”   四下随即一静,温烔手心出汗,俄尔憋着心慌,装出被欺骗的模样斥责林月妍,“真是你和萱儿做的?”   林月妍看出事情严重了,结结巴巴辩解道,“老爷,我、我和萱儿也只是听说元空师傅善做法事,才想着请他来……”   “温大人!皇兄被你们这般羞辱,你们难道还想轻飘飘几句话就了事?”萧承勋厉声喝问。   温烔藏在袖中的手止不住抖,正愁要如何解脱,温昭拖来个丫鬟扔到他们跟前,冷声道,“这件事跟我母亲她们没关系,全是这丫鬟偷偷做的。”   那丫鬟缩在地上胡乱磕头,“……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老爷饶了奴婢一回吧。”   温烔一下子松了口气,伸脚踹到那个丫鬟的背上,愤恨道,“你胆敢做出这等恶事,我岂能饶你!”   那丫鬟被他踢的朝后一倒,一口血将将吐到元空的草鞋上,元空捏紧手中的佛珠,本是要说别伤及性命,萧承勋抢先把话给揭了,“她一个小小丫鬟哪儿来那么大本事敢对主子下手,定是有人指使她。”   他朝外叫了声,便有随从进来,直接将那个丫鬟扣在地上。   萧承勋轻笑,“审犯人这事大理寺在行,温大人文官出身,这等阴私还是别沾手的好。”   温烔是宰相,辖管的其实不多,他自己从工部晋升上来的,现在正经归他手下管的也就工部和吏部、礼部,朝中其他各衙门散的很,兵部他倒是也能说上两句话,毕竟兵部尚书是林月妍的哥哥林远虎,情份上能说几句,但三司衙门就轮不到他说话了。   不过说实话,那丫鬟就是个替罪羊,想来也审不出什么。   温烔极快的皱眉又平展,高举着手臂给他施礼,“那就有劳三殿下了。”   萧承勋大方的应承着这个礼,转而恭顺的对元空道,“皇兄,我们好些时候没见,不若随臣弟回府里小住几日。”   他明年就要成年了,成年后就等着被陛下敕封,如今东宫未定,他和萧笙祁都在观望,陛下分别给他们辟了府邸,目下都住在宫外。   温水水抿着唇看元空,他竖起手向萧承勋道,“贫僧答应了主持不能在外逗留,这里既然没有贫僧的事,贫僧还是回云华寺吧。”   他撂下话便要走。   温水水背着身挡在他跟前,空洞着眼盯温烔,“爹爹,我想去云华寺的弥陀村暂住。”   元空的身形一定。   温烔眉际生出不耐,方才她不管不顾已经招致祸端,现下还要出幺蛾子,温烔还准备关起门把她训斥一番。   “老爷,水水既然想去,你就让她去吧,”林月妍劝道,心里却是巴不得温水水一辈子都别再回府。   四周还有人,温烔不好回绝,他看了温水水半晌,想着她先前说的话,又觉得到底是个孩子,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如今被刺激成这样也数情有可原,真要她继续待府里,只怕她无法排解,还不如就随她的心,任她在弥陀村玩上一阵子,等她情绪稳定了,再把她接回来。   如此一想,他又摆出怜爱,覆手在温水水头上抚了抚,轻声道,“眼瞅着入秋了,爹爹手里事情多,要不然就陪你去转转,弥陀村都是些娴静的居士,你去了可得守规矩,万不能像在家里这般任性妄为。”   温水水也顺着他的话显出温驯,“女儿明白。”   温烔随后又给元空做拜,“殿下,水水就劳烦您看顾了。”   元空张一下唇,倏尔闭住,他瞥过温水水,只见她也斜着眸跟他对上,他便正过脸跟温烔说,“弥陀村归云华寺辖管,这是份内之事,温施主不必多礼。”   这事就算敲定,未几马车也备好,温水水当先进去,元空立在马车边听着萧笙祁说话。   “过几日臣弟空闲,不知去云华寺找皇兄会不会打扰?”   元空莞尔,“施主多虑了,自然是开门迎客。”   萧笙祁看了看马车,低低道,“其实臣弟很好奇,表妹即是跟皇兄清清白白,怎么还会不避嫌的要去弥陀村?”   “清白才不用避嫌,”元空回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萧笙祁目送着那几辆马车驶离,脸上杀气浮现。   ——   温昭的生辰就这么过去了,这里面高兴的恐怕只有萧承勋,当晚他就把这事说给他母妃燕妃听了,燕妃有添油加醋的给陛下吹了不少枕边风。   虽说是官员的家事,但温烔到底是宰相,后宅乱成一团,还惹出这么大的笑话,传外头总是会被人指指点点,关键是丢人,陛下隔天就将温烔和林远虎叫进宫,劈头盖脸的大骂了一通,顺带着还把林贵妃也数落一遍,三人出尽了洋相,只能憋着一肚子火忍了下去。   再往云华寺这边说,温水水入住弥陀村没引来多大关注,她被安置在东边的寮房中,屋子不大,倒有个小院子,靠主屋边有个耳房,含烟和从梅住进去了。   下晚时刚用完膳,温水水漫步在竹林里遛食,她走的慢,耳边却能听见虫鸣,甚是惬意,她就这么往深处走,直走到尽头,才发现自这里有一条小溪顺山间流淌下来,看水是清澈见底,她便沿着水流的方向往上,走了约有小半柱香,才见着那山涧处压了块大石。   元空正坐在石头上合目冥想。   温水水踮着脚越过溪水,一路上了大石头,她斜依在石头上,伸手拽元空的衣服,“元空师傅是在这里参禅?”   元空浅声道,“天快黑了,施主还是尽早回去歇息。”   温水水脱掉脸上的绣鞋,伸脚点了点水,发觉不太凉便自在的划水,“我吃撑了,得走走。”   元空闭住嘴不再说话。   温水水勾到他的腰间灰色长带上,“您怎么不睁眼?” 第10章 十个大师 元空师傅可以护我渡劫吗……   元空不理她。   温水水试探着拉了拉,他一点儿都没动,她无趣的撤开手,细指摸到他的手背上,他迅速避开。   温水水就势按在他腿上,嬉笑道,“我叫您了,您不睬我。”   元空低叹了一声,眼开出一条缝,看她得意的抬着下巴,两只白净的脚不停在水里淌过,他说,“施主,回去吧。”   温水水抖抖水,蜷身缩在他侧面,足尖抵在他手边,“元空师傅……”   元空的手极快退离,甚至人也站起来了,侧背着她慢声说,“何必呢?”   温水水举脚伸进水流中,仰身平躺下来,枕着头说,“您不可能呆在云华寺一辈子,即便您愿意,他们也不会让您舒坦。”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山林间有鸟雀飞过,元空远眺着看它们飞远,良久说,“贫僧常伴青灯古佛,从未遇见过磨难。”   温水水笑一声,“您是说,遇见了我您才一堆麻烦事。”   “施主不必多想,全是命里的劫数,撞上了也不是谁的错,”元空温声回她。   温水水翘一边唇,双眸闭住,耳边是流水潺潺,“元空师傅可以护我渡劫吗?”   元空默然。   温水水不在意道,“你们和尚不是惯会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①,如今我身在炼狱,您是菩萨心肠,就不能施救?”   “施主有难,贫僧自是愿意伸出援手,但施主求的太过,贫僧实在无法应允,”元空一口回绝。   温水水的足抻在水中的一块鹅卵石上,她仰视着元空,他的侧脸被夕阳的余晖镀出光晕,仿似传说中坐化的佛陀。   “我是相府嫡女,娶我就意味着您还有机会重回宫中,您的母后去世过早,这仇只有您自个儿报,只要您答应我,我自也助您一臂之力,”温水水抛出条件道。   元空低念一声阿弥陀佛,失笑道,“施主另找他人吧,贫僧只是云华寺内的一名沙门,你说的这些事贫僧早已忘却。”   “一个母仇都不报的人,我就不信佛祖会收留,”温水水啧啧道。   元空抿住笑,唇线平直,“这不是施主该操心的。”   温水水嗤过,“您娶了我,我就该操心了。”   元空转过身跨过另一边石头准备往岸上走。   温水水阴寒的瞪着他的背影,未几身子一滑,直接掉进了河水中。   只听扑通声,水花溅上来,片刻就听见温水水细细呼救声。   元空急忙回头,她在水中艰难挣扎,水流往下游冲,她受不住力人被带离,哪还有先前的嚣张肆意,只两眼泪汪汪的朝他这边看,软嗓子叫他,“大师……”   刚叫一声,她就呛了好几口水,眼看着要沉入水底,元空没一点犹豫,匆匆弯身自水中揽住她的腰提起来拖上了岸。   温水水全身湿透,伏在草中连连咳嗽,这个时节虽不是太冷,但浸在水中也难挨,温水水环抱住自己,气息异常微弱。   湿透的烟罗衫紧紧贴着肌肤,衬出细腰如柳体态婀娜,她的脸水洗后越发白,不仅白还显得唇色粉中透红,额发贴侧面,那两只纤足并在一处,动不了半分。   她弱的谁都能一手捏死,可又生了副诱人的皮囊。   元空垂视着她,片晌蹲身下来轻唤道,“施主稍等片刻,贫僧去叫人来。”   温水水颤着手揪上他的膝头,“……别走。”   这荒山野岭,他一走说不定就有什么野兽过来将她叼走,她抓住这颗救命稻草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她没多大力,指头又细又嫩,估计挠人都抓不到伤痕,元空挥一下手就能打掉,但他没碰那手,斟酌许久还是脱下僧袍披到她身上,商量道,“贫僧背施主回去?”   温水水轻嗯了一下,小声嗫嚅道,“好。”   元空拉起她背上身,温水水靠到他背上就失去了意识。   这会儿天半黑,元空脚踩着枯枝落叶往山下走,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打在肩侧,很轻,轻的几乎能忽视,但他就是能听见,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伴着微凉的体温传递给了他,这种感觉很怪异,他完全可以不用管她。   她人太小了,才十几岁的姑娘,没了亲娘,亲爹也是那副德行,纵然是大家小姐,活的还不如平民,成天受人欺负,脾性又软,得病了也没人发现,委实惨。   元空抬首看了看天,月亮躲在云层里露了半边,天幕上没一颗星,估摸着明天要下雨,他加快了步子上了小道,一路走到寮房前,伸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含烟探出头,见着他和后背的温水水,立时大惊失色,赶忙将两人迎进去。   从梅还坐在院子里打梅花络子,一看到他们连忙放下簸箕,帮着含烟一起从元空身后接过温水水,半抱着扶进了屋里。   元空不便进屋,只能站在院子里等。   没多久,天上飘起了雨,元空不得不站到屋廊下。   这雨下得着实大,他思索着要不要先走,可又顾虑到这边天黑后难寻大夫,他若是走了,那两个丫鬟还得跑老远去找大夫,左右他在,倒不如一并给看了,可不走,晚课估计赶不上了。   他顿目良久,到底还是打算再等等,人命重要万事从缓。   约有半盏茶功夫,房门开了,含烟捧着僧袍递给元空,元空问道,“温施主醒了吗?”   含烟愁着眉摇头,“奴婢给小姐喂了些水,还不见醒。”   “可否容贫僧去替温施主把一把脉?”元空浅笑着道。   含烟当即高兴的将他引进屋内,殷切搬了椅子让他坐到床前,从梅沏了杯茶放到他手边,“元空师傅喝茶。”   元空道了声谢,转脸看木床上。   弥陀村是供居士修行的住所,这里的寮房构设简单,屋内没几张家具,温水水睡得这张床也就是普通的木板床,连围帐都没有,她睡在被褥里,脸偏过来正对着他,小的几乎一巴掌就能盖住。   含烟赶紧将温水水的手放出来。   元空搭在她的手腕上,只觉脉象有些许紊乱,待要仔细看,那只手忽然动一下,随即握住了他。   站在旁边的含烟和从梅看的提心吊胆,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去把她手塞进被子。   元空目色一沉,少顷抽离她的手。   从梅走上前将那只手放回褥子。   元空抚了抚袖子,跟含烟交代道,“温施主神思不宁,伤寒入侵,这空头得开些药让她吃。”   含烟生出焦急来,“还请师傅开药方。”   “天色已晚,你们不便出门抓药,贫僧先回寺里去,待会儿让人把药送来,”元空起身往外走。   含烟和从梅自是感激不尽,这大晚上的下着雨,地儿也不熟,要她们出去找药铺还不知往哪里去。   含烟递上雨伞,看着他撑开伞走进雨里,那身形挺拔,肩膀也宽阔,瞧了既知能倚重。   没会子人就走远了。   “元空师傅当和尚可惜了,”从梅在她身边感慨道。   含烟笑,“有什么可惜的?他不当和尚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这般大。”   从梅唉声叹气,“元空师傅人温善,相貌堂堂,要是不出家,跟咱们小姐倒是相配。”   含烟拧她耳朵,“快别说这话,咱们在人家地盘上,这里都是佛徒,你可闭紧嘴吧,别辱了佛寺,平白给自己添孽障。”   从梅捂着耳朵站一边,不快道,“我又没说错,小姐的身份什么达官显贵配不上,他是当了和尚,那也是陛下让他当的,指不定人心里还不愿呢,没准哪天陛下心情好了,招他回去再当皇子,到那时咱们小姐和他可就是姻缘天注定。”   含烟压了压眉,低声道,“小姐配谁不好,配个和尚?”   “……小姐掉水里,身子算是被他看完了,就因为他是和尚便不用负责?”从梅梗着脖子跟她吵。   含烟给了她一记利眼,旋身进屋里去了。   从梅撇撇嘴,也跟着进门。   元空开的药由一个沙弥送了过来,两个丫鬟一阵感谢,旋即就熬了符药让温水水喝下去。   至下半夜温水水恍恍惚惚醒来,床前守着人,两人都睡着了,她摸索着坐起身,就把人惊醒了。   从梅垫好枕头让她靠着,长呼气道,“小姐,您可吓死我们了,今儿个得亏元空师傅救了您。”   温水水愣了一下,倒是能记得自己确实是元空救上来的,只是她目下惊奇,自己怎么到了河边,再有这里也很陌生,她原先还在兰园,怎么一下子就到这了。   “这是哪儿?”   含烟和从梅双双呆住,“这里是寮房啊。”   温水水也呆,“我们来云华寺了?”   两人哑了,一时回不上话。   温水水在脑子里思索了一周,愣是没想明白怎么突然就到了云华寺,她问她们,“是母亲带我来的吗?”   从梅睁大了眼睛,“小姐,是您……你干嘛拽我?”   含烟把她拽一边,偷偷让她闭嘴,倏地按着温水水躺回去,绵绵笑道,“这里是弥陀村,老爷说让小姐在这里散散心。”   温水水放心了,困意席上头,她又昏昏然睡了过去。   ——   住在弥陀村的居士也不是整日在屋里吃斋念佛,多说情况下还得去听禅,授禅法师是云华寺的念佛堂堂主,云华寺大得很,信徒广布西京,单要一个堂主有的时候应付不过来,所以念佛堂的堂主共有四位,弥陀村这边就是元空负责的。   夏季刚刚过,清早上也不怎么冷,整个弥陀村百十号人搬着小凳子坐在石坛下,认真听着和尚布法。   坛前没地方坐,挤在一起也热,温水水避到槐树下远远看着元空,他着一身沙白衲衣,面庞蕴着清宁,那唇边时时带笑,任谁见了都知他是个随和的人。   温水水听不懂他嘴里念的经文,但他嗓音低沉柔和,说的话自带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叫人想听他一直说下去。   “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①……”   这时路口行道上驶来一辆马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马车里掀开窗帘,萧笙祁露出脸来,扬声道,“此为佛道,寻常人如何能等得千年,千年之后,我等皆为尘土,大师与其叫人等待,不若教人掠夺!” 第11章 十一个大师 不知廉耻   他一出来,场中便有人将他认出,只听一声,“是二殿下!”   那些居士便纷纷下拜,这场禅事算搅合完了,元空眉眼沉静,等着他下车。   温水水坐在树下发木,手里捏着的团扇一歪一歪,差点掉地上。   萧笙祁扯一下唇角,当先下了马车,随他身后又下来一人,却是温昭。   两人一直走到温水水面前,萧笙祁将手覆到身后,脸是对着温水水笑,话却是跟那些居士说的,“都起来吧。”   居士们站起来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走。   “修行在于修心,若只安于享乐,这世间再无人劳作,快乐终有一日成苦,”元空走下石坛,缓缓踱到萧笙祁这里,旋即跟那些居士弯腰俯首,“施主们都回去吧。”   居士们频频回礼,随即散开。   周围一下安静,温水水从小板凳上起身微微屈膝,“臣女见过二殿下。”   “表妹客气了,”萧笙祁张手要扶她。   温水水让过他的手,自觉挪到元空旁边,安静的充当木头人,她这副又呆又乖的样子才是素日里见过的情态,把头放低,瘦弱的身板只要被人挡住,就再不会有人注意,也没人会看清她的容貌。   但见过那张脸的都知晓,她长的好,长的太好总给人一种错觉,这脸白生在她身上。   她就像个影子存在角落里,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要不是前几日闹得那一场,人人都瞧见了她的疯魔,她依然是个谁也不会在乎的小蚂蚱。   可是这个蚂蚱跳了,还刮伤了好几个人的脸,这仇总不能叫人遗忘。   “施主怎么来弥陀村?”元空拂去手上的灰土,淡笑问道。   萧笙祁仰头望了望面前的这颗大槐树,笑道,“臣弟这两日清闲,正好父皇前儿晚做了噩梦,臣弟便得空来上柱香。”   元空笑容没变,轻声说,“心诚则灵,施主有此孝心实在难得。”   萧笙祁意味不明的点着头,转而柔声对温水水道,“表妹现今住在何处?”   温水水眼不看他,执着团扇往向东的寮房指去,细声细气道,“殿下若不嫌弃,可去臣女陋舍坐一坐。”   这不过是客套话,面前人是皇子,她总不能晾着人家。   萧笙祁欣然同意,“即是知道表妹的住所,本殿当然要过去瞧瞧才安心。”   他像是真关怀温水水,率先跨出腿朝她指的方向走,顺道扭头跟元空道,“皇兄才授完禅,应当没事了吧,陪臣弟过去转转吧。”   元空弯一下唇,弥陀村是供居士修行的地方,外人进来已经是打扰,他明显有目的而来,拦着不太可能。   他琢磨须臾,要说话时正跟温水水的视线对上,她眼底藏着乞求,巴巴的瞅着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怕他不来,不来就意味着她要独自对付两个棘手的人。   以她的软弱只有被人掐着的份。   元空冲她安抚性的笑笑,随后走上前和萧笙祁道,“这里没什么好转的,施主们清修中也不方便打搅,到底是修行地,不好喧哗。”   萧笙祁面上划过不耐,碍于他是长兄倒没顶撞,只做随意状道,“臣弟听主持说,皇兄如今在念佛堂管事。”   “阿弥陀佛,”元空轻轻念出声,继而回答他,“寺中诸事繁忙,犹以念佛堂最缺人,主持瞧贫僧空闲,便叫贫僧担了这虚职。”   念佛堂堂主可不是虚职,云华寺自上往下说的上名头的共有十几种职务,除了主持和首座,就数念佛堂堂主最能主事,这堂主原就是个动动嘴皮说说佛法的差务,和尚哪有不念经的,区别在给自己念和给别人念。   念佛堂堂主便是给别人念,香客入寺上香拜佛后,都会去念佛堂听会经,自然的堂主也就认识,这些香客多数都是达官显贵,在他们这里有了声望,相当于在西京权贵圈就能立足身,谁家没个跟佛爷打交道的时候,驱邪捉鬼的,肯定要找认识的人,这认识的人里当然要是厉害的和尚。   堂主是他们的首选。   除此外,宫中钦天监也常跟云华寺有交集,这里边他们是互帮互助,便是陛下也常找云华寺的主持首座闲谈,宫中每年入春或入冬也会让云华寺的僧人去除秽,这其中必有念佛堂的人。   萧笙祁斜眸看他,他神色尽是淡然,仿佛说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皇兄既然管了事,那还能外出远行吗?”   僧人的修行里,有历练世故,元空每年都会离开西京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去的是哪里。   “总要去的。”   温水水聆听着他的话,愣愣的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从话里感觉到了一点点难过。   元空这样的人,仿若云颠上拈花一笑的佛陀,他面对任何人都带着善意,跟谁都是那般亲和,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依赖他,信任他。   温水水仅有的眼界里,他是个难得的好人,她没交过朋友,也没有知心的人,在这混浊不堪的世道中,她只能在夹缝中存活,孤独了十几年,她也渴望温情,她的心中滋生出一颗萌芽,或许她可以试试,和元空相交,他这样的好人,她可能错过就再难遇见另一个。   可惜这些全是她臆想,没准元空也瞧不上她。   温水水落寞的垂下头,未几就察觉身侧的人一直盯着她,她稍稍偏过脸,眼尾上挑,整好见温昭阴森森的乜着她。   她抖了抖身子,攥紧手中的团扇遮住半张脸,一双烟笼水的眸珠怯怯望着他,那眼尾的泪痣灼灼艳极。   温昭脸上忽阴忽晴,片刻后硬邦邦道,“收起你的那些小把戏,不是谁都吃你这套。”   他才十四岁,身架子长的再高,声音一出来还是稚嫩带着糙,偏偏充大人样,行事作风很能唬住人。   温水水憋屈的低回脸,赌气般的反驳他,“你少污蔑我。”   温昭冷冷呵一声,头转向另一边,颇为不屑的在她耳边骂出来难听的话,“不知廉耻。” 第12章 十二个大师 皇兄紧张谁   向前在府中,他即便看不惯她,也不会说出这样羞辱人的话,现在温水水什么都没做,他却含沙射影的讽刺,这还在人前,丝毫没顾及到会否被人听见。   总归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隔着一层血缘就生出了许多怨恨,温水水比不得他受人疼宠长大,也明了他是有意为难自己,她吵不过他,能做的只有沉默。   温昭等不来争吵,转过脸睨她,即见着她兀自不做声,这样温顺的姿态和他生辰那天的凶厉完全不一样,他犹记得当时她有多癫狂。   所以平日的乖巧都是装的,装给别人看,好引来他人的同情。   他们已经撕破了脸,没必要再表现出和睦,若不是她逃来弥陀村,他母亲定不可能这么轻易容她在府中,她离间了父亲和母亲,像她这种人早该被赶出府。   一时几人都无话,就这么默契的走到了寮房。   三个大男人往院里一站,本就不大的院子显得更加拥挤,院里摆了几张竹椅和宽桌,上面早放了茶点。   温水水引着大家一同坐下,自己捧着杯子喝茶,“寒舍粗陋,慢待了殿下。”   萧笙祁捡一块桂花糕放嘴里象征性的咬了一点又放下,环顾四周一圈道,“表妹这里倒是清静。”   “东边只臣女一个住户,”温水水解释道。   “本殿听说,在弥陀村除了每日早晚听经参佛,空了还需的出外头感受疾苦。”   萧笙祁含笑的看着温水水,略带担心道,“表妹身子骨瞧着娇弱,那等粗俗的事情想来是但不得的。”   温水水局促的抓着杯子,先看过元空,才缓缓说,“云华寺的大师们常过来帮衬,臣女这些日子还没出去过,要是真的可以去外面见识,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施主说的疾苦,贫僧的理解是修人世行,弥陀村的居士大抵都经过深思熟虑才入村暂住,想来也不会抗拒体验世间百态,”元空接过温水水的话补充道。   萧笙祁道了句也是,手点在桌子上,“表妹住的这间寮房不算小,平日一人在屋里许是会孤独。”   温水水听着腻烦,又不好跟他说的太重,只得绵绵道,“有含烟和从梅陪在身边,倒不曾感到孤独。”   哪有小姐会把丫鬟挂在嘴边,在他们这种人眼里,丫鬟根本算不得人,不过是奴仆,哪有主子会跟奴仆亲昵,主子向来要高高在上,端着架子,奴仆得匍匐外在地,万不能越过界限。   温水水这番话一说,萧笙祁眼中微不可见的显出一丝鄙薄,果然是小家出身,属实让人看了笑话。   但萧笙祁面上还是温润的勾唇,“表妹心胸开阔,本殿倒是想求你桩事。”   温水水将手放到桌子下,不禁握紧了拳头,“……只要是臣女能帮上的。”   “本殿近日认了位义妹,她家中遭难,如今身无居所,”萧笙祁眉尖有忧愁,长长叹气,“本殿和她终归是男女有别,断断不能将她接进府邸,思前想去,还是表妹这处最安稳,你们都是女孩儿,两个人在一处还能做伴。”   这个忙温水水不想帮,萧笙祁和林月妍是一伙的,他虽然看着好说话,但谁知道会不会背地里耍阴招,他的义妹要真住进来,有个坏心眼,温水水哪儿能斗得过。   萧笙祁看出她的顾虑,补了句道,“本殿也知不能常住在表妹这里,只是她毕竟一个姑娘家,本殿不忍看她流落街头,这才出此下策,她家乡远在江都,又是体弱多病,本殿是打算等她将养好了身子,就叫人把她送回去。”   言下之意,不会在她这里住的长。   温水水一听见江都就倍感亲切,纵然是不太情愿,但又寻思母亲故乡的人能有什么可恶的,她自己回不去江都,也不能让别人回不了,不过是短住,她忍忍就是。   “二殿下把她送来吧。”   萧笙祁凝眉轻笑,“给表妹添麻烦了。”   温水水抿一口茶,干笑过,眼睛不自觉瞟到元空脸上,他没什么表情,好像将才他们说的话都没进他脑子里。   恰时含烟站廊下小声叫她,“小姐,您该喝药了。”   温水水唔着声,起身道,“三位暂且品茶,我先去喝药。”   元空和萧笙祁点头微笑,温昭拧过头睬都不睬她。   温水水没所谓的抬步往台阶上走,又听见萧笙祁问话,“臣弟好久没和皇兄对弈了,不知皇兄能否赏脸同臣弟切磋一番?”   元空摊手在膝上,从容浅笑,“即是施主相邀,贫僧当然不会推辞。”   温水水踏一只脚进屋门,偏过脸和从梅说,“去把棋盘端出来吧。”   从梅扶她入内,旋即转到耳房捧出棋盘放到桌上。   萧笙祁先占了白子,夹起一子放在棋盘当中,“前两天皇兄受了惊,三弟嘴上说的好听,可在父皇面前也没替皇兄说道说道。”   都是面儿上的好,谁会傻到当真,温家和林家立在朝堂上有几十年,这几十年够让陛下宽以待人,犯不着为了件登不上台面的小事喊打喊杀,不过是数落数落做做样子,萧承勋也不蠢,温家拉出了背黑锅的,他真跟陛下说了元空受辱的事情,顶多就换来陛下责骂两句,说不定还勾起陛下对元空的心软。   两个人争皇位可比三个人要轻松的多。   “施主还记着这个事,贫僧早已忘的一干二净,”元空也放上黑子,不急不躁道。   萧笙祁怔了片刻,随即又下子,“皇兄记性有些差。”   元空笑了笑未答,手下跟着落子。   温昭坐在旁边看的无聊,翻过身往屋廊那边跑。   “阿昭,别在这里惹事,”萧笙祁挺直脊背提点他。   温昭充耳不闻,快步进了屋。   元空修长的手扣在棋笥,“纵然是姐弟,温小施主也该敲一声门,终归男女有别。”   “皇兄竟也会注意这些,他们一家子人总不能太讲规矩,没得生疏了。”   萧笙祁啃了啃手指头,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臣弟怎么察觉到皇兄紧张了?皇兄紧张谁?” 第13章 十三个大师 作茧自缚,破茧成蝶   元空淡漠一笑,“这里是弥陀村,贫僧不想看到辖管下的居士住不安稳。”   萧笙祁耸起眉,“皇兄放心,阿昭虽小但听话,绝不会闹事。”   元空呷一口茶水,放目观望着棋局,感慨道,“施主攻势迅猛,棋风稳健,倒叫人应对艰难。”   “皇兄过谦了,”萧笙祁嘴上谦逊,下手却狠,落下一子当即堵死了他,“皇兄这棋下的臣弟有点瞧不明白,专往死路上走,竟有种作茧自缚的悲凉感。”   “作茧自缚未尝不是破茧成蝶,”元空弯眸,淡定的捏着白子往棋盘上置去,那一子刚落,整个棋局就变了,他从死路变成活路,萧笙祁从进攻转成了被困者。   萧笙祁一脸大懵,手中的那枚棋子怎么也下不去,对面看似松懈懒待,其实早已形成了一堵墙,他只要敢冲进去,就只能在墙里等死。   他坍塌下肩膀,一手按在棋盘中,像是浑不在意的笑着,“皇兄好棋术,臣弟甘拜下风。”   元空揣着袖子老神在在,“施主的胜负欲太强,心早已不在下棋上,施主若是心中有事,自该去寻主事的人,贫僧陪你下这局棋并不能解决问题。”   萧笙祁掸了掸衣袖,“皇兄说的是,臣弟确实心不在焉。”   元空默声。   萧笙祁说,“月底父皇约莫会召玄明主持入宫。”   每年入秋,陛下都会让玄明主持去宫里一趟,宫中转设了佛堂,玄明主持和陛下就在这间佛堂中呆上几日,没有谁知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施主不如多喝两杯茶,”元空摸了摸桌边的茶杯,水凉了,他端起杯子将水轻轻倒在地上,重又续了杯热茶。   “到时候,皇兄会过去吗?”萧笙祁笑问道。   元空说了句阿弥陀佛,回道,“陛下召的是主持,贫僧不能入宫。”   萧笙祁转着手上的扳指,“其实皇兄也该去见见父皇了,臣弟这些年也瞧得出他念着你,你服一次软,父皇定会召你回去的。”   这话里参杂着试探,说的是好意,但听得是内里。   元空低眉笑,“贫僧多谢施主忧心了,寺内事务多,贫僧学的东西也多,其实旁的身外物着实空不出时间。”   萧笙祁这回笑的真开心,只向他拱手道,“臣弟的义妹入了弥陀村,还望皇兄多多照应。”   “这弥陀村供居士清修,施主的义妹过来也得遵照着居士的规矩,倘若她触了戒律,这里便留不得她了,”元空并没答应他关照那个素未蒙面的女子。   萧笙祁笑着点头,“臣弟明白。”   元空收回所有黑子装回棋笥,浅声道,“施主还下吗?”   “下,”萧笙祁抹回白子,与他继续对弈。   ——   屋里在说着话。   “我身子好了,这个药就不喝了吧,”温水水斜靠到竹席上,两条腿蜷在身侧,没个正形的支着脸往凭几里躲。   含烟捧着药吹了吹,哄道,“小姐快别任性了,元空师傅特特说了要您接着喝,总不会有坏处,您就捏着鼻子一口咕掉,奴婢给您做了点蜜饯,喝完药再吃这个不苦。”   温水水哀叹气,接过来碗一口喝尽,药才下肚没什感觉,片刻后就苦的吐舌头,那两片粉粉的唇微张着,艳红的舌自里探出,整张脸皱在一起,比平日多了些讨人喜的活气。   含烟跟着乐呵,急忙端来一碟蜜饯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这才瞧她眯着眼品尝出甜味,那表情十足的享受,含烟靠近抚摸她的头发,咯咯笑道,“小姐吃个糖果子都能开心成这样。”   比一般的官家小姐好养的多。   温水水扒拉她的手指,软声道,“以前也吃,只是吃的提心吊胆,现儿有你们,我想吃个东西不必担心里面有毒。”   含烟歪头笑,“小姐就不怕我们下毒?”   温水水摩挲着扶手,诚恳的注视她,“不怕的。”   这神态着实认真,偏偏生的稚嫩,自有一股执拗感。   含烟胸中越发柔软,将要再与她细说说,温昭寒着脸走进来,直截了当的杵在她们跟前,冲着含烟一挥手,“你下去。”   含烟踌躇着欲走。   温水水抓紧含烟的手腕,皱着眼不让她走。   含烟拍拍她,弯腰给温昭施礼,“昭少爷,小姐才喝过药,需要再躺一躺,您和小姐闲谈时间不宜过长,免得扰了药性,小姐身子不见好,老爷也发愁。”   她想着搬出来温烔,温昭再放肆也不敢对温水水动手。   温水水也听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心下放松就任她走了。   温昭勾过来张椅子坐倒,阴阳怪气的嘲讽她,“在父亲面前不是挺能说的,怎么到我这里就成了哑巴?”   见多了他怪模怪样的指责,温水水也胆子大了,她慢慢坐正身姿,攥着帕子别到另侧,“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混话。”   “装的可真像,在我生辰那日发疯,害的温家颜面扫地,我要是父亲,我就将你赶出府!”温昭咬牙切齿道。   温水水脑子里想了许久也没有那天完整的记忆,只零星记得她带元空进兰园被他奚落一顿,委屈一瞬涌上来,她眨巴着眼,“这里是我住的地方,我没要你来,请你出去。”   温昭脸色差极,厌恶的瞪着她,“你害的父亲和我母亲生间隙,有了你温家不得安宁,像你这种人不配活在人世!”   温水水脊骨一震,她长这么大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全拜他们所赐,现在他竟然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真的是仗着家世显赫,就能随意辱骂人。   “……是你们抢走了我的父亲,鸠占鹊巢之后还想将我驱赶走,你叫我去死,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温昭一拳砸在案桌上,竖着眼笑,“我提前跟你说过,不要跟和尚拉拉扯扯,想来你根本没听进去,你自己管不了自己,不如我来替你管,你这双四处乱飘的招子也没什么用,除了整日勾引男人,给父亲丢脸,我帮你除了去,也好让你安分!” 第14章 十四个大师 施主不该答应人住进来……   温水水两腿打颤,湿红着眼下地,跟他对峙,“你空口白牙的乱咬人,有能耐你去父亲面前说我,不过是觉着我性软,你打我说我,我都还不了口。”   温昭的拳头捏的咯吱响,那眼中也冒出火,他动了杀心,杀了她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他母亲说得对,这就是个祸害,留着她只会拖累他们。   温昭张开五指,伸手过去就想掐她脖子。   温水水两眼泛黑,怨恨浮起,她的脸呈现出一种阴暗的狰狞,刹那间举起手来要反拧他。   后方一阵风过,温昭下意识避到旁边,再一看,元空身形快速移到温水水前方,竖起手对温昭道,“温小施主,请勿在弥陀村伤人。”   温昭一下撤手,眼睛望向他后面,温水水煞白着脸,再不复那一瞬的怨毒,就仿佛他见到的是虚像,他哼笑道,“元空师傅好借口,你和她什么关系值得你这般护着?”   “小施主话里有话,贫僧是佛门中人,温施主如今是弥陀村的居士,贫僧自当有责任保护她,”元空笑容不变,手里的佛珠顺着手掌滑到腕上,随时警惕着他出招,“温施主是你的姐姐,你对自己的姐姐下手,可曾有过良知。”   温昭眯起眼,“这也是你们佛门中人管的?”   元空说,“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①,小施主对着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有如此阴毒的心思,温施主何其无辜,贫僧不能袖手旁观。”   温昭脸色发青,手指张了又收。   萧笙祁踱着步子跨进门,冲着他做出呵斥的语气,“阿昭,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还不快给表妹道歉!”   温昭虽有不愈,但仍是举起手向温水水赔礼,“姐姐,我不是有意的。”   温水水老老实实唔道,“没事。”   空气一凝,片时竟生出些尴尬的氛围。   萧笙祁把温昭拉到身旁,向元空弯腰行礼,“皇兄,时辰不早,臣弟和阿昭就不在此打扰了。”   元空蓄着笑,“施主走好。”   萧笙祁挑眉,眼转向温水水,“表妹,本殿很快送人来,她若有惹你不快的地方,还望多担待。”   “殿下放心,臣女会照顾好她,”温水水诚恳道。   萧笙祁笑里隐现一丝讥诮,随即跟温昭一起离开。   他们一走,温水水提着的心立时放松,元空自觉退到门外,背光立在台阶下,与她道,“这间寮房不算大,施主不该答应人住进来。”   温水水一瞬明白他先前话里的意思,当即后悔的想要捶自己,可已经同意了,她再想拒绝对方也不可能容她开口,“这里归大师管,他们不敢乱来的。”   元空浅笑着摇头,“贫僧一个人不一定能兼顾。”   温水水听出他的疏离,闷闷唔声。   “大师,我病好了,您开的药能不喝了吗?”不是温水水矫情,那药苦的她喝下去喉咙里都能冒苦水,是真的难喝。   元空露出带有深意的神色,“施主看似病好,实际还没好全,这药是贫僧自己调出来的,纵然不治病也能算作补药,施主喝了不会伤身体。”   温水水再不想喝也找不见理由。   元空抿一下嘴角,缓慢走了出去。   ——   萧笙祁果然隔天就将人送来,是个样貌娇艳的女人,不仅脸生的艳俗,身姿也妖,就连说话也带着股难以言说的媚,刚进门就没个样子的往椅子上一坐,朝温水水抛了个媚眼。   “听二殿下说,温小姐和妾身同属江都人,没想到能在西京见到同乡人,妾身名叫蓉娘,爹爹是个手艺人,奈何今年年初被个街霸折断了手,连住的地方也被人盯上了,若不是二殿下仁善,妾身早死在路边了。”   说着就哭哭啼啼起来,温水水原本瞧她作派有些不喜,可看她哭了也免不得哄上两句,“蓉娘,二殿下待你这般贴心,这也是你的福气,那些苦都算过去,往后自有好日子,等你身子好了,让二殿下送你回江都,就不用再怕了。”   蓉娘哭着哭着就停,别扭着神态道,“小姐说的是,也只有这么些盼头了。”   温水水撂下团扇,扫眼瞥过从梅,从梅机灵的凑上前,笑着跟蓉娘道,“蓉小姐,这屋里就一张木床,不方便两人睡一起,奴婢叫人新搬了张榻进来,和床也没大差,蓉小姐将就着睡,等过段时间奴婢去跟寺里的管事提提,换一张大点的床,好让您睡得自在。”   “头次被人叫小姐,怪脸红的,”蓉娘挑着兰花指娇笑,一副烟视媚行的模样。   看的温水水和从烟鸡皮疙瘩冒出,温水水搓了搓手,僵笑道,“你是二殿下的义妹,论身份,合该叫你一声小姐。”   蓉娘自顾乐滋滋,倏尔翘着腿歪在案桌上,冲温水水挤眉弄眼,“温小姐,妾身跟你打听个事。”   温水水斟了杯茶给她,“什么事儿?”   “妾身听说,守这里的是个极俊俏的大和尚?”蓉娘咕了口茶水,揉着帕子掩不住娇羞难耐。   她问的是元空,温水水回想着元空的相貌,眉长眼亮,鼻梁挺直薄唇若削,身量也高,单就外形看,比她见过的几个男人都出众。   可他是个和尚,再好看也不能挂嘴上说,这对僧人不敬重。   温水水耳边泛红,懵然道,“倒不曾注意过。”   蓉娘翘着眼尾睨她,少顷将手往桌上一按,咂吧着,“也没个搭嘴的,估计往后闷。”   温水水本就觉着她不对劲,这才刚来一会儿一个事,心下懊悔又没法赶她走,琢磨回头定要找元空将她撵走。   这时含烟进门来,随她后面的是个圆脸小和尚,躬身和温水水道,“小姐,觉尘小师傅过来送了两本经书。”   觉尘托着两本书举到温水水跟前,一板一眼的鼓着小脸,“女施主,这是贫僧师傅让交给您的。”   温水水看他可爱,顺手接了书,往他光秃秃的头上摸摸,笑问道,“元空大师怎想起来给我送书来。”   觉尘说,“居士们都有。”   温水水咳了一声,正想着让从梅拿些蜜饯给他吃。   蓉娘突然凑过来,一把揉到觉尘的小腮帮子上,觍着脸道,“哪儿来的小秃头,这模子长的可真秀气。” 第15章 十五个大师 失控   觉尘登时傻住,未几拨开她的手,抬起圆乎乎的手竖在面前,严肃道,“施主请莫要乱动手脚。”   “腿都没长齐的小和尚,也讲究这个,”蓉娘扑哧笑,扭着水蛇腰走近一步,还想摸他脑袋。   温水水连忙将她拉住,推着她往一边,“蓉娘,寺里有规矩,咱们在弥陀村也得遵照,没得回头你没事,他得受罚。”   蓉娘撇唇,倏地推开她,旋身问觉尘,“你师父是元空和尚吧。”   觉尘点一下头,“施主说的没错。”   蓉娘转了转眼睛,手指绕到头发上,弯唇道,“据说元空和尚医术高超,妾身身子骨素来弱,要是能得他相看两眼,想来能好的快。”   温水水有点气了,这女人一看就不是正经出身,行事作风都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下流,她偏身对着从烟道,“蓉小姐身体虚,你快扶她进里边儿斜着。”   从烟当即会意,赶紧走到蓉娘旁边扣住她的手腕颇为体贴的将她往房里带,“蓉小姐,您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儿还要听早课……”   “早课是不是元空和尚主持的?”蓉娘抓住话头问。   温水水这时已经维持不住笑脸了,凉凉盯着她道,“蓉娘,元空大师是云华寺的高僧,你这般不尊重他,想来进这弥陀村委屈了你,不然我叫人送你出去吧。”   她生了张软弱的脸,平素不发火会很没威慑力,这也是温府的人为何都敢欺她的一个原因,可只要她黑起脸,就能看出她也有隐藏的脾气,她像个正常人一样,惹她了,让她不高兴了,她都想还回去。   这在以往完全不可能。   蓉娘也被她唬住了,转而扶着额头痛呼道,“哎呦!妾身头疼的厉害,可得好好躺着。”   从烟忙不迭将她连拖带拉搀走。   她一走温水水怒气渐消,一刹那连自个儿都惊奇怎么轻易就生气了,不过瞬时她就把这些都归为被蓉娘刺激的。   正巧含烟拿进来两袋子蜜饯瓜子儿,温水水打开来确定没有什么违戒的食物才敢给觉尘,“这些零嘴都是我平日吃的,不算什么好物儿,小师傅拿回去给你们师兄弟分了吃着玩儿。”   觉尘咽了下口水,想拿又没伸手,“师父交代了不能吃施主的……”   温水水眼垂下去,良晌却温笑着说,“小师傅来跑一趟,这些只能是你的报酬,总不能让你白受累,且吃着吧,你师父要是说,回头我去和他说明白。”   觉尘挠两下头,眼珠子愁着吃食直吞口水,温水水见状立刻就把两袋子塞他怀里。   “贫僧谢谢施主布施,”觉尘欢快的抱着袋子跑走。   温水水抿着笑,心下却是惶惶然。   ——   果然第二日早课,元空就单独跟她把这个事提了。   “温施主,往后不要给觉尘东西。”   温水水喉间一堵,无促的抠着手指头道,“大师,我只是给了些孩子爱吃的小玩意儿,这也不行吗?”   元空的唇微微挑起,“温施主是好心,但会让觉尘养成重口欲的坏习惯,他心智不坚,这对他没有好处。”   温水水面上红云浮起,看他都艰难,只俯首往下,纤长白皙的脖颈透露,她的嗓音低的难听见,“您是在故意推诿。”   不过是些逗孩子乐的小吃,他没道理不准,他自己还买糖回来给觉尘,左右要跟她分的开,丁是丁卯是卯,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嫌她麻烦了,又或者如她想的那般,终归是看不上她,只把她当个普通入寺的香客,尽着自己的责任来庇佑她,只要她离开了弥陀村,指不定他转头就不认识她了。   像她这样的人,做什么都能招人烦。   温水水怔怔懵懵,有些难受……好像不止有些。   “施主可能不了解佛门清规,听经参佛,修的是心性,欲念难绝终有一日会自害其身,”元空如是道。   温水水握紧手,很轻的道了个好,转身顺路道往回走。   她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从前她一个人过来了,往后照样也能一个人过去,好友亲朋于她而言是奢望,她再不求了。   元空看着她走远直至不见,半晌转步朝寺里去。   “元空和尚!”   隔着声儿都能听出娇俏,元空拧了拧眉头,转而平舒开,徐徐转身,正见一女子小跑过来,身上穿的高腰襦裙,衣襟微开,一只手半遮在身前,倒没露出多少,只她脸上浓妆艳抹,搭着衣裳正像是那青楼楚馆里的女人。   元空当即黑了脸,“这位女施主,进了弥陀村就该恪守弥陀村的戒律,不该大声喧哗,也不该衣着不得体。”   蓉娘哪儿听得进这些,她早上起迟了,原本就赶不上早课,还当见不着元空,眼下瞄到人,当先将他一打量,两眼直冒光,还晓得叫他敬称,“小师傅,妾身近来虚的慌,听说你会医术,不如给妾身看看?”   元空敛目。   蓉娘急切的要来抓他,“你就给妾身看看吧,妾身病的难受。”   冲她这架势也没人信她有病,但还在外面,元空不愈和她拉扯,往边旁站一侧,到底忍让着道,“贫僧随施主去寮房吧。”   蓉娘还怕他不去,赶忙应答道,“妾身住在温小姐的居处,现儿温小姐估摸还没进屋,咱们赶紧些。”   元空眉心皱成川,未置一词的先跨步。   蓉娘看着他挺拔的身躯,心口难免荡漾,火急火燎的追了上去。   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门,蓉娘迫不及待的反手关上门。   门声一落下,温水水在里头就听的一清二楚。   “元空小师傅,妾身这一身啊,就没有不疼的地方,您最好给妾身里里外外从头到脚都看一看,”蓉娘脱了鞋子靠在榻上,媚眼如丝的瞧着他,自己先把衣带子解开来,只等着他碰。   这间主屋暂时放下了两张床,中间隔张屏风,缘着温水水嫌她,这下好,倒让她随意带人进房里。   温水水捏紧笔,屏气等着元空回应。   外头元空面色冰冷,并没有上手触碰她,“施主,你没事贫僧就先走了。”   他一点目光都没落在蓉娘身上,挪腿就欲走。   温水水私心里生喜,元空素来高洁,岂会跟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纠缠,她果然没看错人。   外头嘭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片刻就听见蓉娘娇滴滴的叫声,“小师傅,妾身摔倒了,你快来扶妾身一把。”   温水水不觉鄙夷,这种小把戏她都看得出,不信元空会入套。   可惜下一瞬她就听见蓉娘娇羞难耐道,“小师傅真会体贴人,妾身夜里长犯冷,不知小师傅能不能留下来替妾身暖暖被窝。”   温水水满脑子惊愣,她无法想象外面的情形,元空在干什么,蓉娘如此恬不知耻,带着他进她的屋,他如果不愿意谁能强求他来。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又不是没见过,仅仅因为他救过自己几次,就把他想的多么圣洁,忒的可笑!   她突然立直身伸脚猛踹到屏风上,那架屏风应时翻倒。   蓉娘松开元空的衣袖,团身滚到一边险险避过,直瞧见她站在木施前,不快道,“你怎么回来了?”   温水水阴森的盯着她,“这间寮房是我住的,你莫不是以为,你住进来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蓉娘爬起身,当先往元空身上靠,“小师傅,你瞧瞧她,好生吓人。”   元空拂袖避让到左侧,双掌合并面目覆冰,“女施主接连越线,这弥陀村不留浮躁之人,贫僧随后叫人送你离开。”   蓉娘登时换出一副泼辣的面孔,指着他的鼻子骂,“死秃驴你装什么正经!跟我进房间难道你不是动了色心?”   元空抿直唇,“贫僧以为施主真有病。”   蓉娘一甩袖子,眼睛自他瞟到温水水,冷不丁说道,“怎么着,在这房里我还是多余的,你们俩一看就有奸情,堂堂相府嫡小姐自己家不待,却巴着个和尚住在这么个破地方受苦,可真是痴情的很,没准过些日子肚子大了,家也不用回,干脆就被他养在寺里得了!”   她撂完话,还要轻蔑的往温水水通身打转,温水水霎时怒火冲天,扬手照着她的脸甩了一记耳光,打完不等她反应,张手掐住她的脖颈死命勒,“凭你也配诋毁我!”   暴戾自那张柔艳的白皮底下沁出,她的眼睛渗出湿红,像是哭又像是兴奋。   元空一眼看出不对劲,急忙道,“温施主,切勿动怒。”   温水水像是听不见,她的眼睫飞速颤动,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可她手里的劲头在加大,掐的蓉娘直翻白眼。   元空立时扣住她的手腕拉开,蓉娘摔地上猛喘气,还不待呼匀,温水水五指成爪迎着她的面门上抓来,她慌的往后退,元空包住那只手,扭头道,“快出去!”   蓉娘惊恐的冲出了门。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温水水的愤恨也转移给了元空,她用另一只手拍元空的脸,泪眼朦胧的笑道,“你和他们也没区别。”   元空定定的注视她。   温水水推了他一下,被他扣住的手腕没松开,她轻眨眼,眼泪啪嗒往下掉,“怕我追杀她么?”   元空道,“贫僧给施主念段经听吧。”   温水水斜勾着唇,伸手过来掰他的指头,“念经回你的禅房,别在这里污了我的耳朵。”   元空放了她,背身去关上门,依着墙坐倒,两手做结口中低念出声。   “稽首皈依苏悉帝,头面顶礼七俱胝自①……”   这声音沉沉入耳,温水水积压的怒怨慢慢消散,她神色迷惘,突然又怅然,轻声说,“我有些难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喉音止断,元空仰视着她,“你只是病了。”   温水水嗯一声,弯身蹲到他身前抱着双膝道,“我没病。”   元空和她对视,“你没病。”   温水水笑了笑,伸长手摸他的眼睛,“你眼睛真好看。”   她的手指柔软,指腹轻轻压着睫毛,一下一下,只要她下手重一点,元空的眼睛就瞎了。   元空任她碰着,眼睛还专注的望着她,“施主要休息了。”   温水水摇着头,手缓缓抚摸他的鼻尖落到那半开的唇口上,她眯了眼,小小声问他,“你刚刚跟她在做什么?”   “她摔在地上,贫僧扶她起来,”元空说,嘴边的指头一不留心就碰到,他有些微不自在的退了点。   温水水凑近他,浓长的睫与他交错在一起,她呢喃着,“你也扶过我。”   他们靠的太近,元空退无可退只得抬手轻推她,“施主,你越矩了。”   温水水按下那只手掌覆在身前,曲腿跪在他的膝头,咬着软红的唇在他脸侧呵气如兰,“你能陪着我吗?”   元空的手被她捧在怀中动弹不得,忽视不了的热香沿着他的手心传到鼻下,他忽的神色放空,沉眸不语。   温水水失落的将脸贴到他脸边,轻微蹭了蹭,“她叫你师傅,我不喜欢听。”   元空脊骨僵直,良晌没答话。   “你开的药我不爱喝,以后不喝了,”温水水似怨似叹的依在他胸前,闭眸贴靠着他的肩,“你在里面下了什么?”   “治病的药,”元空道。   温水水低笑,“什么病?”   元空扼声。   温水水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完全依赖的黏着他,“我叫你大师。”   元空凝眸。   温水水微仰起头,露出疑惑道,“可我记得我好像也叫你师傅。”   元空平直声线,“名字只是称呼,叫什么都可以,只要施主开心。”   温水水说了句,“我不开心。”   她摸到他的后颈,脸撇一边,眼眸望着他浅薄的唇道,“你陪我,我就开心。”   元空偏过头,眼中已然成灰,“施主身在迷妄,等回头醒转定会后悔。”   温水水揪住他的前襟,“什么是迷妄?是你吗?” 第16章 十六个大师 恨他不识情   元空没接声,目色霭霭的看着她笑,“弥陀村简陋,施主约莫住不惯,贫僧还是通知你父亲来接你回家吧。”   温水水瘪着唇,“我不回去。”   元空静声,缄默的直视她。   温水水捂着口打哈欠,头重新枕到他颈下,墨发如瀑般散落在他的胳膊上,她犹不自知,懒懒的耷拉着眼跟他埋怨,“你先认识我的。”   “贫僧认识许多人,”元空淡声道。   温水水掀起眼,伸手挠他下颌,润着眸哑哑道,“我想跟你做朋友。”   相交一生,只有彼此的好友。   元空板直声,“贫僧并非施主良友,施主往后会遇到很多人,现下不过是孤独,你瞧见了贫僧,便以为贫僧和你是一路人。”   温水水眼角的泪断断续续淌,泪珠滴到他胸前晕开出深色的花,她抱紧了他,脸埋在他的领口处,撒了他一身泪,“元空。”   元空压住手心的佛珠,低念道,“但识自本心,见自本性,无动无静,无生无灭①……”   温水水抬手覆住他的唇,连连吸着气道,“别念了。”   元空停住,垂眼时的表情显出佛性,他说,“贫僧该走了。”   温水水身体一颤,良久笑了,“我好困,你抱我去睡。”   元空没动。   温水水轻轻的笑,“你不想走么。”   元空慢慢伸直胳膊穿过她的下腿将她抱起,缓步朝外榻去。   温水水缩着全身躺进他的臂弯里,她睁不开眼,张唇一口咬住他,“……不睡这里。”   元空顷刻僵硬,片晌懂了她的意思,绕过地上的屏风将她放倒在木床上,元空俯视着她,看她背对着自己蜷缩成团,莹白的脸这间阴暗的屋子里异常显眼,她像是被枷锁捆牢,挣不开也不想挣,还想将他也拉入深渊。   元空脚下转动,一步步往外走,直走到门边拉开栓,他听见她细细的嗓音,“你还来吗?”   元空不答。   “你不来了,以后药也别送进来了,”他听见她如是说。   元空回头看她,她的身子平躺开,脸侧现出诡异的红,那眸中含着温软,一如她这个人,柔弱、不能承力。   但她像藤蔓一样绞缠着他,他想将她剥离。   她大概立刻就会死。   她只是在病中,需要人呵护,她现下做的一切都不是她自愿的。   元空温声道,“施主睡吧,贫僧明日过来看你。”   温水水浅浅勾唇,“让她滚。”   元空微一颔首,“那位女施主贫僧会派人送回。”   温水水合着眼很快陷入深睡。   元空悄悄走出门,恰见含烟等在廊下。   “元空师傅,那药真能治小姐的病?”   元空揣着袖子,“要慢慢调养,急不得。”   含烟点了点头,“劳烦师傅费心。”   元空沉下目走出去。   直回到禅房,玄明主持盘坐在罗汉床上,瞧见他先呵呵笑,眼边的皱痕迭起,颇具慈悲相,“元空,弥陀村往后你别管了,老衲让元达去替你。”   元空弓起背,“好。”   玄明主持笑意加深,“那位小施主在这里住了些日子,不见温施主过来接,确实可怜,出家人自来仁慈,你待她好些也没错,老衲不拦着你。”   “弟子会注意分寸,”元空应话。   玄明主持唉一声,“这月过了,可别忘了回汴梁。”   元空伏地给他磕头,沉声道,“弟子多谢主持体恤。”   玄明揭开茶盖倒水,吹两下热气品一口,“老衲赐你法名元空,你可知何意?”   元空头抵着地面等他点拨。   “元空,缘空,你自小聪慧过人,对佛法也颇能领悟,老衲虽然是遵着陛下的话收你为徒,其实心里真的盼你能继承老衲的衣钵,”玄明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弯腿下地,走两步到元空跟前,扶着他起身,略有遗憾道,“你不是正统佛家弟子,老衲也不忍心让你遁入空门,倘若有朝一日你真心敀依,老衲自是欢喜,但你若愿重新入红尘,老衲也欣慰,只一句话。”   他拍拍元空的手,“遵从本心。”   元空低眸,许久他回道,“您曾经跟弟子说过佛祖舍身喂鹰,弟子也只是想救人一命。”   玄明愣怔,随后了然道,“老衲狭隘,佛渡众生,你既有此心,老衲当鼓励你。”   “主持曾说,蝼蚁尚且偷生,可人若没了生意,要如何去救?”元空虚心求问。   玄明抚着胡子,“做她困境中的引路灯,牵引着她走出来。”   元空五指成拳,沉默片刻应道,“弟子顿悟,多谢主持点拨。”   ——   翌日起了霜,元空赶早让寺里的知客将蓉娘送出了弥陀村。   弥陀寺归元达负责,元空也就当真空闲了,手头的一些零碎事做完,约莫才到过上午。   他算算时辰,换了件轻便的僧袍从后院出门。   弥陀村离得近,走小半刻钟就到地方。   从梅瞅见他来忙擦着额头的汗道,“元空师傅,我家小姐很不对劲,房里的桌椅板凳全被她砸了,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您交代让她喝药也没喂下去。”   元空长眉微蹙,快步上了台阶,从梅将门打开,他伸一只脚过门槛,倏忽想起来道,“温施主的状况你们透露给其他人吗?”   从梅慌张摇头,“奴婢们也知道传出去不好,哪儿敢乱说。”   元空轻浅抿笑,安慰她说,“倒也不是顽疾,你们若有空余,多与她说话,也算得上救她。”   从梅把这话记下了,匆匆催促他,“您快进去。”   元空走进房,正见含烟把温水水抱在怀里,地上乱的很,碎碗落一地,空气中还能闻见药的苦味。   含烟轻拍着温水水的脊背,红着眼笑道,“小姐,您看元空师傅过来了。”   温水水挥开她的手,仰起脸来阴冷的望着元空,“你竟敢设计用药抹杀我!”   她的脸上显现出凶恶,赤脚纵下地,踩在碎片上都不顾疼,猛摁住他继续道,“她是我护着长大的,你想干什么!你想害死我们!”   那只手分明绵软无力,可竟也像生了利刺扎在他颈部的肌肤上,元空平静的应承着,扫过一旁战战兢兢的含烟,她立刻会意,悄声退离。   “施主,贫僧是在医治你。”   温水水哼哧着气,一手拽着他往床上去,她就站在床框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医治我就是杀我?”   “施主想错了,你们是一个人,”元空心平气和的跟她笑。   温水水扬手往他面上打,被他轻松握住手,她放肆的笑,“你凭什么管我们?这是我和她的事,你药死了我,你愿意保她一生?”   “施主是弥陀村的居士,贫僧看你痛苦岂能坐视不理?”   元空放了她,低头看地上的药滓,“可能短时间有些难挨,但等过了这段日子,你就能像个正常人。”   温水水抬起脚踩在他的肩头上,下裙半敞,她的腿若隐若现在其中,嫩白纤长,一眼就能看到底,可又看的不清,隐隐约约似遮非遮,叫人看了想撕开那裙摆,掌在手中把玩。   元空那长长的睫扑闪不停,他明显怔住了,但很快他把双眼闭紧,艰涩的劝她,“施主,请自爱。”   温水水足尖轻挑,一点点勾住了他的衣襟,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他,“你都要杀我了,我为何还要自爱?”   元空想后退,她的脚滑到腰边,干干脆脆的盘上了他的腰,随着他的退步,她也被带离,全身放松的窝在他怀里,下盘微微收紧,一条腿得不上力的掉落又被她强撑着缠回去,她抠着他的喉结,腰肢轻微动了动,酸了半边身,“她想要你,我能感觉到,我现在做的事,她也清楚,你看她默认了,她恨不得你能碰碰她呢。”   元空的喉结不受控制上下动,全身绷成了石头,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右手按在她腰上,妄图将她从身上剥离。   温水水张口舔了舔他的下巴,察觉到他抗拒又抑制不住反应,赞叹道,“你的药有点好处,至少她能感觉到我了,我会死吗?”   “不会,”元空咬紧牙关束住她,把她放回到床里,才一落下去,那两只脚就如着不上劲软倒。   温水水摔到褥子上,外衫开了些,削肩裸露,白的恍人,胸口微微前倾,能见着遗漏出来的月白小衣,实难挡住那好风光,她颤着身,抬起尖细的下颚无辜望着他,“大,大师……”   那一抹作恶的魂躲进了角落里,她又恢复成原先的胆怯。   元空急忙转过身欲出屋,“施主先穿好衣裳吧。”   温水水醒不过来神,她瞧得见自己是什么情形,发疯时她闹成哪样她也记得散碎,是她强迫着元空做些出格的行为。   她怎么能这样?她的身体里藏着两个人,邪恶的,懵懂无知的,这两个人都想用卑劣的方法将元空困在手中。   可是他没走。   温水水羞红了脸,瞅着他快要走出屋很小声道,“我脚破了。”   这辈子做的最丢人的事莫过于现在,她衣衫不整的陷在床里,纯情却又藏了心思。   元空立在门边没回首,只道,“施主的丫鬟就在门外。”   温水水难堪至极,再没脸往下说出留他的话。   屋内安寂,元空甚至思绪飘浮,回想起了主持先前说过的话,他本可以不用管温水水,其实人都是自私的,明明知道对方有所图了,远离就好。   可他没有走,心善是好事,心善也是累赘,会被人要挟甚至牵着鼻子走,他长这么大,行善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元空终究转过身,“施主屋里放了治伤药吗?”   温水水忍着窃喜指向柜子,“在那边。”   元空兀走到柜子边拿出来药箱,挑了支药膏俯身在她脚边抹药,目不斜视道,“温施主,药还要接着喝。”   “嗯,”温水水乖乖应着,眼珠子挂他脸上,没看出半点情绪起伏,她试探的问,“您没来上早课。”   “寺里事务繁忙,主持看贫僧忙不过来,让元达师兄替我分担了些,”元空用绷带给她裹好脚,再三交代道,“施主神魂不稳,贫僧开的药要接着吃,平日记得保持平静,万莫动怒。”   温水水抬了下脚,裙底春色乍现,元空手抖了两下,那只小足跌到床沿下,裙摆也因着这动作袭上去,那腿整个暴出。   白,润,粉。   元空的瞳孔微缩,目光不自觉往其他地方看,恰见温水水支着身半坐起来,外衫坠在腰侧,她软手软脚的往身上拉,太慢了,能看的全数落进他眼里,她只能团着手遮在胸口,其实遮不了多少,如今这样她算彻底完了。   她长这么大,胆儿小的见着杀鸡都怕,现在被人这般望着,她竟然只会羞,她何时已经放浪成这副德行。   可是她想留住他,脸皮不要了也要将他留住。   元空瞪大了眼,看她侧过脸,细长颈子娇矜的伸直,那头长发垂在肩头,有几根调皮的爬进了她的衫袍,这是美人慵懒卧床时才能偷窥到的闺阁迤逦,谁见了都想一亲芳泽,与她共赴巫山。   元空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奔门外,甫一出门他再回头,那屋中床畔,她幽幽的望着他,似在恨他不识情。   他立时跨步出了院子,快的能赶上跑。 第17章 十七个大师 他以为她是追他而来   元空一连数日没来弥陀村,温水水喝的药倒是一次没落下,可能是药喝的多了,她也没觉得有多苦,只是会无聊,是那种无人倾诉的无聊,她记起了一些事。   譬如她原本不叫温水水,她叫温若娴,娘亲说,娴字无能,两水才能翻身,娘亲要她克死父亲。   譬如她杀过人,死的是给她娘亲下堕胎药的老嬷嬷,八岁她就能杀人了。   再譬如母亲曾留给过她一枚扳指,说是她的嫁妆,那枚扳指被她藏在了她的梳妆盒隔层里。   温水水的梳妆盒是娘亲叫人做的,这些年她都当做是普通的盒子装些胭脂水粉,眼下想起来事了,她就把梳妆盒搬出来,直接抽掉了底下的暗板,果然见到那枚扳指。   扳指上落了层灰,温水水捏帕子细心的擦拭干净,翡翠镶金的指面呈现,上头刻了个柳字,温水水爱惜的抚了抚,将它带在手上。   她觉着自己好像大梦一场,醒来了,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诉说着那些遗失的记忆,她做过的混账事,受过的伤害全数涌回。   这些年,她活的像个废物。   屋外传来敲门声,温水水拍拍袖子上的灰尘,起身去打开栓。   含烟站门边揣度着她面色道,“小姐,觉尘小师傅说,这次送过药他就不来了。”   温水水扶着墙跨过门,往廊下站去,恰好瞧见院里的斗雪红开的热烈,她捞了一朵到手心,黏着花瓣看它沁出红汁,轻轻道,“元空大师做什么这么久不出来。”   即便是为了躲她,也没必要藏到现在,她不后悔那日做下的事,她想要得到元空,想要元空的眼里只有她。   含烟解了帕子给她擦手,“奴婢问了觉尘小师傅,倒不是元空师傅不出来,月初他就离开云华寺去汴梁了。”   温水水眼眨不停,“汴梁那么远。”   汴梁确实远,从西京去汴梁坐马车都要几天,对温水水这种未出闺阁的小姐来说,简直无法想象。   他就算不愿意见她也不用跑那么远,她有那么吓人吗?   含烟低咳两声,“听说元空师傅每年都去。”   温水水侧坐到栏杆上,把头依着木梁喃喃自语,“他可真会挑时间。”   含烟不好接话,正巧见从梅气鼓鼓踢开院门跑进来,转声说她,“像什么话?小姐还在呢!你撒气不看地方?”   从梅摔了手里的篮子,叉腰火大道,“府里都俩月没寄月钱过来,奴婢们省着些不当事,叫小姐怎么过!”   温水水听着话皱起眼,“管家没送钱来么?”   “原本说好的,每月中府里派人来送月钱,缘着小姐住外头,本就过的不如在府里,老爷当时还让每月一两银子,奴婢们的钱另算,现在好了,那些人全不管事儿,愣是叫咱们受罪!”从梅大声抱怨道。   温水水绞着手思索,那帮人巴不得她死在外面,又怎会再给她钱,这弥陀村说到底也是别人家的住处,银子给到位了,才能继续住,要是哪日没了钱,村长就能将她们赶出去,云华寺的僧人鲜少管这些,居士虽说有人布经讲佛,但生活琐事却另有人管着。   这里不宜久居,得回江都。   “我们手里能用的银钱还有多少?”   含烟拉开香囊递给她看,“小姐,就这么点了。”   温水水往里一看,全是些碎银子,林林总总加一起大概不到半两,她把香囊还给含烟,沉声道,“眼下这样,你们跟着我也没好日子过,不然就回去吧。”   含烟和从梅立时跪到地上,颤声道,“小姐,您别赶奴婢们走。”   她们要真回去,温府也不会有人收容,现在再拎不清也能懂,那满府的人根本就没把温水水当小姐,她们跟了温水水,就意味着是温水水的人,别的院自然不可能用她们。   温水水赶忙将她们扶起来,她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敛眉浅笑,“这里我们不能再住了。”   从梅抹一下眼泪,“要是元空师傅在就好了。”   温水水偏过脸,压着声道,“我娘亲给我留了些地产铺子,只不在这边,我们回南边就还能吃穿不愁。”   从梅破涕为笑,“夫人当真是好,全为小姐考虑到了。”   含烟倒是哎声,“要是走,我们就快些,说不定还能追上元空师傅呢!”   温水水低下头,脸红透了,一声不吭。   含烟当她尴尬先前闹事,打趣道,“元空师傅向来大度,小姐病里惹得笑话讲不定他都不记得了。”   温水水闷闷的想,她宁愿他耿耿于怀。   “奴婢现在去叫人赶马车过来,小姐您先和含烟收拾吧,”从梅快速跑出了门。   含烟便牵着温水水进屋里,把细软收进了包裹。   晌午三人就乘着马车悄悄出发了,弥陀村进出的马车有不少,她们离开没惊动任何人。   女人出门多少不便当,从梅倒是机灵扮了小厮模样,自觉充当车夫赶车,可路上也耽搁了不少时间,走走停停的问路,不过倒真让她们赶上元空了。   元空是一路徒步过来的,出家人心诚,在外历练也很少用车马代步,他走的不快不慢,温水水的马车就跟在他身后好一段时候。   “元空师傅着实能吃苦,”含烟感叹道,皇家出身的人都身娇肉贵,出门讲究排场,不带个长队都嫌不威风,像元空这般本分的,真的少。   温水水支腮看着元空背影,走这么长也不佝偻,只时不时抬袖子抹脸,想来是一身汗,她抬头看了看天,这会子正午时,太阳烈的很,虽不及夏日也热的能出汗。   “让从梅追上去。”   含烟挑开车帘往从梅肩上拍,“快跟上元空师傅。”   从梅冲她吐舌头,一鞭子抽马屁股上,那马长嘶一声,撅着蹄子冲跑,直接冲过了头,从梅使劲才将它勒住。   马车带起的风沙全吹到元空面上,元空拂了拂袖子打掉灰,低头继续往前走。   “元空师傅!”从梅朝着他叫道。   元空停下脚步略有差异的望着她们,正见温水水垂着眼眸将脸侧在车窗外,她的耳朵通红,眼尾余光颤泠泠落在他身上。   元空下颌微紧,立在沙尘中一时没动。   从梅挥着手里的鞭子又对他叫道,“元空师傅!是我们呀!”   元空斟酌片晌还是走了过去,他给三人行了个问讯①,“三位施主不好生呆在弥陀村,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以为三人是追他而来。   温水水捏紧帕子,一手挡在脸边戳了戳含烟。   含烟立刻露出一副苦相,唉一声,“老爷好些日子没送银两来,府里也不来人,奴婢们手头紧,就是可怜小姐受苦,小姐想来想去要带我们回江南去,那边好歹是夫人本家,总不会短了小姐吃喝。”   元空皱了下眉,她们三个岁数轻,面儿还嫩,一路南行遇着歹人的可能性极大,他想了想转头看向温水水,“温施主,这路途不是你们想的那般轻松,你们孤身在外不安全,贫僧修书一封给你带回去交给弥陀村村长,暂住在那里不会有人赶你们。”   温水水回望一眼他,倏忽把头低下去,“不用了。”   “从这里到江南,少说要小半个月,路上磕磕跘跘不说,你们的银两能够吗?”元空问道。   从梅摸摸嘴巴上的假胡子,发愁道,“也没多少了,就算留在村里,过不了多久全得饿死,小姐说得对,不如回江南,总比饿死的强。”   宰相的千金竟然为了温饱奔波,说出去都没人信,可这是事实,温烔不管温水水了,自打她入弥陀村以来,温府的人没来过一趟,她这个人确实被抛弃了。   元空额上的汗滚落到下颌,半晌慢慢道,“去南边刚好贫僧顺路,贫僧送你们一截路吧。”   温水水的心嘭的跳,胸腔里的欢欣几乎难压抑,所幸从梅先乐的哈哈笑,“有元空师傅在那委实好!奴婢们正愁护不住小姐。”   有个男人跟着还是好点的。   元空点头轻笑。   温水水拽着含烟的衣摆给她做口型,“让他上来。”   含烟抿嘴偷着笑,旋即跟元空道,“元空师傅上来吧,天儿热,您这么走奴婢们和小姐看着都累。”   元空摆摆手,朝前继续走。   温水水眼看着他慢步走在车前,光秃秃的后脑勺在阳光下照的反光,仿佛在讥讽她没脸没皮,他都这么避嫌了,她还要缠上来。   温水水攒着劲瞪他,也盼不来他再回头。   过午时热气又上了一层,温水水靠着窗沿半闭着眼瞌睡,也不知是不是晒的,不停出汗。   含烟给她灌了好几口水,抬手要将窗帘放下来。   温水水推了一下她,眸子睁开又盯着前头的元空道,“你问问他要不要喝水?”   含烟咳一声,抚抚温水水的长发,“小姐,您过了嘴的,元空师傅指定不喝。”   温水水羞的挂不住脸,捧着她手里的水袋猛灌。   ——   他们走的道儿偏,一天下来也没看到客栈人家,当然即使有他们也没钱住宿。   天黑时选了个空旷的地块提前吃点东西,就都各自就地躺下歇着了。   温水水白天水喝多了,夜里憋的慌,从梅和含烟累了一路早睡的昏天暗地,她又不好将人叫醒,只得自个儿摸索着下了马车。   地上还烧着火堆,元空坐在火堆旁翻看着经书,听见动响抬头去看,正见温水水一手攥在胸口处,咬着唇站在马车旁望着他。 第18章 十八个大师 元空大师误会了,我只是想……   元空怔了怔,到底撇开尴尬把书收起来,轻声对她说,“温施主,还是早些歇息吧。”   温水水侧过脸没应他说的,脑子一阵发热,心里却好像听见个声音在催着她,“让他陪你去。”   温水水往自己手上掐过,把这个念头摁了下去,元空不傻,不可能总迁就她,他们非亲非故,她几次三番那般不知羞臊其实是在坏他修行,他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可能烦她,她把人惹急了,到时候再跑一次,估计就难找到了。   她走近火堆旁,蹲身下去伸手要拿燃着的木枝。   元空当她犯病了,慌忙跨腿过去握住她手拨一边,“这个碰不得。”   温水水眼睫低垂,腮边浮现一点粉,他还这么关心她。   她缩回手,抬眼瞅着他看,“……我想要火把。”   元空避过她的眼睛,在肩袋里摸出来一小块布,低头选了根园木棍包好递到她手边道,“温施主不能走远,荒郊野外晚上多有野兽出没。”   “唔,”温水水匆匆道了一声,接过火把站起来随便选个地方走,她真有点憋不住了。   元空看她像无头苍蝇往草里走,不放心道,“贫僧陪施主一道吧。”   温水水定住脚,脸上的红遮不住,却仍是回身注视他,踌躇着说不出口,小解岂能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说出来,纵然她想让他陪着,也没好意思让他知晓这种事。   她不做声,元空一瞬猜到她估摸是想去解手,立时跟她眼对眼支不出话,未几他移开眼坐回到火堆旁,往火里添了几根木柴,缓缓道,“温施主小心些。”   温水水稍带着失落点头,旋即钻进了草丛里。   她身形单薄,进到草里就被彻底挡住,元空没盯着那边看,耳朵却一直听着,手里的经书头次瞧不进去,和尚又怎能把姑娘挂心底,他只是出于担忧,黑灯瞎火危险的很,总要看着些好。   温水水往草里走了一段路听见河水响声才停下,自顾褪了下裳排解,她有些羞耻和紧张,元空就在不远处,这四周虽然没人但很安静,稍微发出点声音都能传的远。   她草草结束,弓着腰身急往出走,不想一头撞到树枝上,她扬起火把去看,却见一条深红花纹的蛇卷在枝头上,对着她嘶嘶探着蛇信,那竖起的蛇瞳充满了攻击性,似乎只要她敢再动一步,它就要张口咬过来。   温水水睁圆了眼睛,心下盘算着叫元空,元空离得近,喊一声可能就来了。   他会救自己,救完又变成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样子。   她不喜欢。   可是如果她伤着了,他断不可能坐视不理,谁叫他好管闲事,什么坏的好的都要插手,惹上麻烦了就跑,丝毫没考虑过她的感受。   温水水盯向了那条蛇,它忌惮着她手中的火把,只试探性的伸过来头,随时准备往她身上咬一口。   她低笑一声,松手丢掉了火把,那条蛇张开獠牙咬在了她的颈下。   ——   元空又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火,那草里听不见一点声音,死寂的仿佛没进去过人,他难得坐不住,抖了抖衣摆想起来进草里看看。   草丛中忽然劈开来一条缝,温水水煞白着脸摇摇晃晃往外走,她神色带着恍惚,手里的火把不知被她丢哪儿去了,只一味地朝马车边去,走两步浑身打颤,瞧着下一瞬就会昏倒。   元空看出她不对头,连忙走过去,正要问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突的腿一软,一头往地上栽去。   元空顾不得其他,抄手搂住她的腰肢径自横抱起。   温水水微闭着眼吁气,一手挡在他胸口推他,“……你放手。”   她状态很不好,鼻尖沁出一点汗,素来樱粉的嫩唇也变得苍白,人窝在他胸前瑟瑟发抖,精气神全没了。   元空急抱着她坐到火旁,覆住她的手腕要给她诊脉。   温水水甩掉他的手,强迫自己坐直不看他,“不敢麻烦大师。”   元空略有无奈,但看她摇摇欲坠的侧身倒,不得不环紧她耐心道,“温施主,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还请让贫僧给你看看。”   温水水抖了下唇,哭腔绷不住,“你不会帮我的……”   元空一时沉默,未几叹气道,“温施主想多了,施主有难贫僧能帮且帮。”   温水水犹犹豫豫的仰起脸,眼含着泪凝视他,“我被蛇咬了。”   元空神色一凛,“咬到什么地方?”   温水水迅速低下脸,好似羞涩的回不上话。   元空只得往她身上查看,恰见她的前襟破了两个细小的洞,几点血沾到布料。   可见伤的是这样难以启齿的地方,他迟疑了。   温水水是个女人,是个身段纤柔骨子里含媚的女人,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那日的情形,他忽然胆怯了。   温水水青着脸拽开腰间的手,后仰脖子朝地上爬,她闷声不吭,爬了两步支不住身重跌进土里,她立刻捂住了脸,想把自己卷成球,就这么等死。   人命比什么都重要,香艳皮囊不过是红粉骷髅,闭上眼了就看不到。   元空矮身将她托起,拉开她的手道,“施主得罪了。”   温水水的手无处安放,局促的趴在他胸前,身体被迫前倾,细腰被他一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解开衣襟上的盘扣,也就解了那么一点,漏出的颈处果然有两颗腥红的小洞,映在那莹白如雪的肌肤上颇有种撕破了美人皮的错感。   元空定定看着那伤口,一时无从下手。   温水水挑开一只眸子,恹恹道,“你让我死吧……”   她恨透了他的那些老古板,不将他全数拆卸她根本无法容忍,这个人她打定主意要将他囚住,只要能让他入瘴,她不介意破了他的戒。   元空敛眉垂首,张唇覆住了伤口。   温水水如一尾出水的鱼无力挣扎,密密麻麻的钝感侵袭着她的大脑,她张着双眸又轻又细的呼气,耳边听见元空接连吐出毒血,她忽的蜷起腿抱住元空。   这一抱,抱乱了元空的阵脚,他猛然顿住,她无意识的挨近,馨香盈满鼻腔,这才让他再难忽视他抱着的是个活色生香娇艳欲滴的闺中丽人,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这等艳色,她却自愿依附在他的胸膛上,任他予取予求。   他在轻薄她,无论他是否在救人,他的举动都是唐突,他竟然碰了姑娘。   元空扣在她腰边的手松了又紧,忍耐着把毒血悉数吐尽。   空地这边的动静虽小,但也惊动了车里,从梅迷糊着眼醒过来,探头去看,正见元空把温水水摁在怀里放肆,她倏地大惊,火急火燎想跳下车去救温水水,被隐在暗处的含烟一把拖住,“别去。”   从梅张大了嘴,愣是小声道,“小姐,小姐的身子……”   含烟闭紧唇。   从梅讪讪的缩回车里,与她相对无言。   ——   毒血全部清尽,元空从袋子里摸出一瓶药倒了一颗出来,探手到她嘴边道,“把这个祛毒丸吃下去吧。”   温水水乖乖张口吞了药,舌头似不经意拂过他的手心,眼看着他脸色僵硬,她转过脸落寞道,“我不是故意的。”   元空面色温缓,不在意的笑道,“贫僧送施主上车去睡吧。”   温水水自言自语,“没人会娶我了。”   这些时日她和元空之间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随便挑出来一个都能让她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如今他们还这般,元空无事她却不同,她这算把身子给了元空。   元空抿直唇。   温水水润着眼揪住他的衣裳,哑哑道,“你走吧,我不用你送。”   她还坐在他身上,倔强又难过的说着让他走的话,本也没多少让人信服的意思。   元空沉声道,“施主任性了。”   温水水费劲爬起来,还没站稳就头晕,片刻倒回去。   元空扶着她坐到一旁,好言相劝道,“施主太过于注重那些世俗陈规,贫僧和施主是迫于无奈,没人会因为这事责怪你。”   他想说,想嫁人就嫁吧,可是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去,像是哽住了一般,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温水水将下巴搭在膝头,呢喃着重复道,“我们分道扬镳吧。”   元空嘴唇动了动,须臾道,“施主体貌端庄,自有良人会等着你,施主不必因为贫僧的身份,委曲求全至此,贫僧年少时就被剥夺了皇族的权利,那些宫闱朝堂纷争贫僧早已不参与。”   温水水微滞,他以为自己是奔着他皇子的身份来的,确实有那么一点意思在里面,但更重要的是他温善,他给过温水水许多帮助。   这么多年,她见惯了嘲讽讥笑,元空却能面对着她温柔和善,除了他,她再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怕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另一个。   “……元空大师误会了,我只是想报答您。” 第19章 十九个大师 我怕您嫌我烦   元空愣住,少顷浅笑,“施主不必介怀,贫僧从没在意过这些。”   温水水小声嗯过,柔柔的仰视他道,“我怕您嫌我烦。”   “怎会这样想?”元空不觉问道,甚至有些想笑,他确实有想过要跟她隔一点距离,但并没觉着她烦。   温水水自嘲的弯唇,“那日后,您就走了。”   元空默然。   温水水双手捧住脸,呜咽着泣哭出来,她哭的很轻,细细密密的犹如针扎在人心上,让人疼。   元空心间微动,倏然犹疑着伸手拍她背。   温水水埋头在膝间,回手推搡他的手指,软软的,似推拒又似挽留。   元空目中发深,顷刻顿住手,她便怯懦的后退开手,厌声道,“明日我们就分开吧,免得扰了大师。”   “你们身上没有银两,往江南去花捎你们负担不起,住宿更不可能,长久在野外恐会遭匪徒惦记,有贫僧在至少能保你们安全,施主何必固执?”元空浅浅俯身,试探着跟她说理。   温水水嗡声回道,“您见着我烦……”   元空失笑,“施主脾性敏感,贫僧倒不曾嫌你,来汴梁是因为按照往年惯例,并不是躲着你。”   温水水心下微定,头偏一侧让脖颈露出,上面的印痕在火光的映称下显出一种暧昧的意味,恰恰落在元空眼底,让他不自觉涩然,只能移开眼做瞧不见状。   温水水垂着眼装瞌睡,静等他来抱自己。   元空听不到她再说话,低眸去看,她已然睡了过去。   夜空中响起一声鸟雀叫,四周静悄悄的,夜深了,闹到现在合该是累了。   元空蹲身过去轻轻将她团抱起来,尽量身体和她离远,挺直身板缓步朝马车方向走去。   温水水就势往他身前倾靠,脸依在他的颈肩连接处,上面还韵着湿气将好传递给了他,她的唇也贴在脉搏上,随着他走动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像极了亲吻。   她陷在他的臂弯里,羸弱乖巧,脸睡的盈出绯,眉眼舒展,没有一丝戒备,看得出是全身心依赖着他。   元空垂头看着她的唇,小巧饱满,还微微嘟着,莫名的娇憨,他没来由的感觉热,从心底涌生出一种燥,像是谁在他心口点了一把火,这种感觉很熟悉,一如在相府中了迷情香时的情景。   只不过那时是迫不得已的□□焚身,现下却难以言说。   可能是受了她的影响,其实停下来将她的脸拨开就好,可若真动她说不定就会醒,醒来他们会更尴尬,不如现在任她睡着。   元空极快的走到马车旁,将温水水放到车里,刚触到被褥她就翻身背过去,她的腰很细,侧睡更凸现出身姿曼妙,元空只瞧一眼就匆忙错开,回到火堆边打坐休息。   一夜无梦,再没有琐事烦恼。   ——   他们在第六日晚到了汴梁,恰好不是晴天,小雨雾蒙蒙的下。   温水水头依在窗边看,他手里撑了把破旧的雨伞,也遮不了多少,肩头淋湿了些许,他走在窄巷里从容的仿似在大道,连带着温水水也感到安逸。   这样的巷子在西京瞧不见,西京是天子都城,注重庄严厚重,条条大道四通八达,百姓的居所统共都在西南边,大不大小不小温水水不清楚,但官家府邸多是又大又富丽,为的就是彰显高门大户的阔绰。   温水水软声问他,“大师,您要带我们去哪儿?”   元空扭头来,面上挂了雨滴,是从雨伞的破洞里掉落下来的,他笑笑道,“贫僧的外祖住在这里。”   他的外家杨氏原先在西京都算得上是大族,他的母后更是得云华寺主持亲口称赞其具有国母像,可惜物是人非,西京杨氏落没,如今藏在这个小巷子里无人知晓。   温水水磕磕巴巴道,“我,我不好……”   “不妨事,施主暂住几日,待贫僧处理完要事,就送施主回江都,”元空说。   温水水揣度不出他的神态,但嘴里却也跟他说着谢,“劳大师烦心了。”   元空挑一下眉,脚步停在一户人家门口,上到台阶敲了敲门。   那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来个小厮,瞧见他忙不迭嬉笑,“少爷回来了!”   元空竖掌念一声,“阿弥陀佛,贫僧今年回来迟了。”   小厮赶忙拉开门,回身冲跟在他后头的另一个小厮回手,那小厮拍拍胳膊,一溜烟跑进了屋里。   他随即自元空手里收了破伞,要扶他进门,“老爷太太天天念叨您,就怕您今年来不了了。”   元空轻拂开他手,回头往马车边瞧,正见温水水挑了帘子下车,踌躇着站在一旁不好上去。   元空冲她招手。   温水水搭着含烟的手慢慢走过去,靠近了才发觉他不仅脸上挂了水珠,脑门也沾了不少,像个落汤鸡。   她浅浅笑起来,元空不明所以,待要问,就见她攥着手里的帕子抬到他脸边,要给他擦拭。   元空头歪了点,眉心紧皱。   温水水的手微颤,唇角下垂道,“我没别的意思,您的脸上有雨水。”   元空自己抬了袖子随意抹了一把,温声对她说,“施主心细,贫僧不曾注意这些。”   刚说完这些,那门里走来一对老夫妇,老太太容氏慈眉善目的看着他们笑,“今年来的这么晚,原是带了人回来。”   温水水揪紧手,低着头曲膝给他们行礼,“小女温水水见过两位老人家。”   她模样生的好,说话也温软,站元空身旁娇娇怯怯的,似乎不敢离他太远。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来高兴,只还做客套叫她起来,“哪儿那么多礼数,我们都不讲究的。”   温水水拘谨的立在原地,时不时看向元空。   雨下大了,屋檐下滴滴答答落着水滴,元空收回视线,转头看着杨老和容氏道,“外祖父,外祖母,贫僧看这屋不太结实,该叫人修缮了。”   杨老唉一声摆手,“昨儿个还想着要腾地,这里离你娘又远,我们总不安生,她孤零零的呆在城北,我们不放心,想搬过去陪着她。”   元空压着眼皮,俄尔道,“贫僧去那边看看,要是房屋不漏缺,就挑个天晴的日子带你们过去。”   两个人点了点头,一旁小厮递来新伞给他,他撑开就要走。   温水水匆忙抓着他的衣裳,面有嗔怪的看着他,怎么能把她独自丢在这里。   元空愣过,安抚她道,“那边不适合施主过去,贫僧去看了就回来,施主留在这里吧。”   容氏走近,半搂着温水水道,“城北全是坟墓荒地,姑娘家还是呆屋里,没得过去了吓着。”   温水水只得作罢,任他走进了雨里。   等瞧不见人了,三人才自行进门,这间屋宅外面看着小,进来倒是宽敞,院子厅堂都有,到底是昔日京都权贵,便是失去了巅峰,家中吃住也差不到那里去。   入屋后各自落座,容氏和杨老瞅着温水水打量,她挺直细背将头微低,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只用一根簪固着,没多少装饰,脸也素净,气韵很温婉。   容氏越看她越喜欢,笑问道,“多大了?”   “回老夫人,十七了,”温水水老实道。   容氏捧着茶杯吹了吹,抿一口道,“什么时候跟他的?”   “我,没……”温水水急促否认,说的断断续续,“大师说送小女回家。”   好人家的姑娘岂会随意跟男人走,容氏也是大家出身,这点上还是清楚的,但她还是很开心,“阿宇当了十几年和尚,我原以为他是真要断绝尘俗,他娘去的早,陛下狠心让他呆在寺庙里,我和老爷也不敢说什么,从未想过他自己开窍了。”   杨老咳嗽了一下,拍过容氏的手,随即杵着拐杖起身走了。   容氏以为她脸皮薄,便过来搀着她一起慢悠悠到后院去,“跟阿宇叫我外祖母吧,在这里就像家里一样,缺什么同我说。”   温水水小小的说了个好。   容氏摸摸她的脸,叹口气道,“阿宇可惜了,若不是陛下糊涂,也不至于耽误到现在。”   有了女人都不敢放身边,还要大老远送到他们这里。   温水水由着她牵进一间小院,地方不大,只种了几棵松柏。   容氏带她进了屋,里头的摆设更简单,只香案上燃着香,这应该是元空住的。   “你先歇着吧,阿宇约莫很晚才回,明个我叫他带你出去转转,”容氏关了窗户,佝偻着背缓缓走到香案前,把香吹灭了,随后背着手离开了。   温水水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   没一会就有人送进来热水,她稍做了洗漱,出来时桌上摆好了晚膳,她低声笑了笑,果然是注重身份的人家,便是猜到她是元空的女人,也没想过和她同座用膳。   不过她无所谓,终归如她所愿睡进了这间屋子。   她简单吃了些,饱腹后就懒懒的缩到床角睡去。   元空到上夜才回来,这几日下来确实有点累,一沾床就陷入了睡梦中,分毫没察觉床里还躺着个人。   温水水听着他沉沉的呼吸声,倏尔睁开了眼。 第20章 二十个大师 温施主,贫僧不该责备于你……   屋里很黑,她瞧不清元空睡着的模样,只能悄悄伸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腰。   没一点动静。   想来是困极了,这么多日全靠着他一人守在马车外,换个人早撂挑子,可他没抱怨一声,没有几人能做成这样,千里护送着一个麻烦,还要顾及她的情绪,时下是男人顶天,他没必要迁就一个女人。   住在弥陀村,寺庙里的和尚她见过许多,可只有他独特,待人是诚心的,随便她怎么发难也不会惹他生气,他好像没有脾气,对谁都好。   因为他一心向佛,救一人便能修善行,直到功德圆满,他就能如愿的立身成佛。   温水水不想他成佛,他要救人,她给他救,但他只能救自己,她想依偎在他怀里,哪怕整日聆听经音她也心甘情愿,可是这个机会他不会给,她想要就得自己去争,纵使争得头破血流,让他痛恨也不悔过。   她小心翼翼的往他身边挪,挪到他的臂膀便将头枕在上面,她拉扯掉自己的衣袍,执着他的手覆在身前,只在一息她就觉得神魂放松,她贴着他的脸眉尖微微翘,渐渐酣甜入梦。   这一宿元空动都没动,但他做了个梦。   这梦有些虚无缥缈,他被一层云雾笼罩不知身在何处,耳边听见女人的低泣,忽近忽远,他迷迷糊糊的朝前走,眼前就现出了一棵参天大树,树上绑着温水水,她抽噎着求他,“大师,我好疼。”   元空立在树下仰视着她,怔怔道,“谁把你捆在这里?”   温水水突然就不哭了,眼眸弯弯道,“我是反受其困。”   元空懵然。   那棵树忽的消失,温水水披散着浓发被他扣在掌中,他捏着她的下颌,迫她脖颈伸直,那抹红痕赫然印在她的皮肤上,她眼眸如水,嘟哝道,“我不要……”   只这一声,她骤然倒下,摔在地上散成了沙尘。   元空立时心惊,身体随之下沉,一直沉入地底,四周漆黑一片,他的怀中乍然躺进来一具温热的躯体,她被他强硬的束住,她又开始哭,“您在干什么?”   这一问如当头棒喝,元空灵台刹那似遭雷电击中,黑暗散尽,怀中的姑娘也逐渐变透明,他突然心慌的张手去抓,蓦地触手柔软,他一下惊醒。   天亮了,光线透过窗纱缝隙照进来,将将好落在床褥上。   他的眼中恢复清明,肩侧睡着温水水,她的衣衫剥落,整个人被他笼住,那细细的黛眉蹙成了娇气,她的长睫上下翻飞,似疼极了又似难挨,连眼都不敢睁。   元空张皇松手,噌的坐起来与她拉开了距离。   温水水的眼尾划过一滴泪,半晌张开了眸子把脸撇到旁边,她单手支着身侧坐,缓慢将衣袍穿回去,遮盖了他留下的手指痕迹,她蔫蔫的垂着头,脸色白的没有一点红润。   两人静默。   过了许久,元空下地背身坐到桌边,凝声道,“贫僧现在叫人送你去江都吧。”   温水水握紧手,忍着怒意回他,“……好。”   又是一阵静,门外忽传来敲响,“阿宇,起来了吗?”   元空从木施上拿过僧袍穿好,踱到门边打开木栓。   容氏推开门,恰见他脸色不好,纳闷道,“昨夜睡得不好?”   元空摇了下头说,“外祖母,贫僧想找您借几人。”   “借人做什么?”容氏笑道。   元空冷声道,“送温施主回家。”   容氏当即拧起眉,探身绕过他往床上看,只见温水水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床头,眼眶晕红,显然已经哭过了。   容氏一阵火大,拿拐杖敲元空道,“你叫她回哪儿!你自个儿的女人不养着,要把她赶出门,合着你腻了!又想回去当和尚,把她丢出门,她还有活路吗?”   元空脸上显阴霾,凉凉道,“温施主还在闺中,外祖母别乱说。”   容氏抬起拐杖戳在他心窝上戳,气急道,“她跟了你这么长时间,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自己屋里人不当回事,佛祖都不会收你!”   “外祖母慎言,温施主与贫僧毫无瓜葛,这次也是因缘巧合才遇到一起,原本就该允她离开,只是贫僧顾念她孤身一人才留她至今,”元空面无表情道。   容氏愕然,随即转头瞧向温水水,她已然没了生气,眼眸都不眨,只看着都怕会昏倒。   “你们还没圆过房?”   元空僵声,“温施主身份尊贵,外祖母莫要再诋毁她了。”   身份尊贵还姓温,容氏呆住,她把温水水当成侍妾之流,一心想的是拉回元空,为杨家开枝散叶,可现在全不是这回事,她不大确信道,“水水是温烔的女儿?”   元空点了点头。   容氏登时傻了,十多年前温烔还只是个初入朝堂的小官,彼时虽听闻有妻女,但也只是知晓他和林家结亲,生的孩子并不叫温水水,温水水这个名字她根本没听过。   “我以为她被你收用了,看她又乖巧,这才把她留在你屋里,这下可如何是好?”   容氏说完急往床前。   元空神色木讷,他原以为是温水水摸进屋里爬上了他的床,现在看来,她竟是被容氏送到他床上。   他猛然想起梦中的情形,连上醒来时自己对她做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完全被迫承受他赋予的恐惧,她是个软弱的人,男人躺在身侧估计都不敢吱声,起来了还遭他冷漠对待。   一切都是他为祸。   元空捏了捏太阳穴,暗惊自己魔怔,随即偏过身,目光定在床边的杌子上,不敢往温水水身上看,愧疚道,“温施主,贫僧不该责备于你。”   容氏也赶忙拍着她的背道,“这都是我不好,左右大错未铸成,就都当做没发生吧。”   这话过于偏袒,元空只要没破戒能有什么事,可温水水不一样,她和元空睡过一张床,往大了说她就是失贞,她父亲那头断不会容她,容氏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非怕温烔借机到陛下面前告状,那元空恐难活命。   温水水心里门儿清,脸上却恍恍惚惚,她撑不住身栽回床,半闭眸用低的难听清的声音道,“我要回家……” 第21章 二十一个大师 施主要如何才能解气   温水水到底没走成,醒来时,屋里就剩元空了,他还是像根木头般杵在门边,捻着手里的佛珠垂目冥想。   她慢吞吞揭开被褥,自顾穿衣,从梅和含烟并排站在窗户边巴巴儿的叫她,“小姐……”   全没了,她们瞧得清,温水水这下算是交代在杨家,江都或许真的不能回了。   元空按住佛珠,侧脸过来道,“施主醒了?”   温水水没理他,趿着木屐往外走。   元空伸手过来拉住她,无奈道,“原是贫僧做的过,施主置气是应该的,只外头下雨了,还是呆屋里吧。”   温水水推了他一下,他规规矩矩的放开手。   “不敢再呆在大师房里,还请放我出去。”   台阶旁生满了青苔,雨打在上面青幽幽的好看,元空短暂的沉默会儿,温温道,“客房已经收拾出来,施主若不嫌弃,可过去暂歇,这两日等贫僧去趟凌绝山,就送你回江都。”   “……我不想住在你家,”温水水抓紧衣袖,似攒尽了气力吐出声。   元空皱眉。   温水水眼眨一下,“我父亲不要我了,您和老夫人不用担心我会跟他告状,往后我呆在江都,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她停了话,人安安静静的立在他面前,脑袋微垂,反倒像她做了错事。   元空叹了一声气,摩挲着手指道,“施主要如何才能解气?”   他自知理亏,但也不能因着她的气就真放人走,眼下秋季雨水重,越往南越湿,姑娘家身体底子薄,怎么也得让人护着才行,他觉得自己当真昏了头,和一个姑娘纠缠到现在,主持曾说他尘缘未了,如今看这全是他自找的。   放吗?放了就出事。   收吗?又怎么可以?   温水水鼓着腮看他的手指动作,脸肉眼可见的泛红,“……我之前说要报答您。”   元空目色发暗,正待反驳,她接着道,“我,我不欠您了。”   她的意思,便是要跟他分的清楚,往后再没勾扯。   这一直是元空想要跟她说明白的话,可现在自她口里说出来,元空心悬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片刻没甚笑意的弯唇,“施主这么想是好事。”   温水水瞥他一眼,手搭到门旁一脚往外踏,含烟和从梅匆匆走过来将她扶住,她们往廊道上去,径直往外走。   没走多远,就有丫鬟过去将她们拦下,“姑娘,奴婢引您去客房吧。”   温水水扭过脸瞪着元空,元空浅浅一笑,她瘪下唇,极难过的低下头,认命的跟着丫鬟去了客房。   ——   温水水进了客房就销声匿迹,没在杨家人面前出现过,容氏也不敢过去打搅她,只叫底下人好生招待,如此倒也没再惹出什么难堪的笑话。   没几日有一个晴天,容氏和杨老动了迁家的心思,他们住的这地离城北远,举家过去也慢,倒是元空先带了奴仆过去收拾,容氏和杨老后行。   温水水竟被他们给忘了,含烟一直注意着府里的动向,等他们全走完了,都没人过来说一声,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小姐,他们莫不是怕我们缠上,偷偷携家而逃,”含烟猜测道。   从梅本是给温水水梳头,霎时间怒气冲冲,“他对小姐做下那等畜牲不如的事,现在还想不负责就跑,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温水水抚着手指上的扳指沉思,以元空现在的心绪断断不可能跑,先前他们说过要搬家,估摸着是把她暂时忘在这里,等想起来,还得要带她走。   可她也没可能等在这里。   温水水往铜镜里照了照,挑指点了些口脂抹在唇上,轻笑道,“我们走吧。”   含烟拍拍从梅,转身去收衣裳,从梅还呆着问道,“走,走哪儿去?”   温水水自凳子上起来,转身对她笑道,“出去转转。”   从梅似懂非懂的奥一声,想着说,“出去转为什么要收拾行李?”   含烟啐她,“你别问,小姐这么做自然有小姐的道理。”   从梅撇撇嘴,自不多话。   她们东西不多,理好也就几个小包裹,温水水带着两人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   另一头来说,一大家子全搬过去了,安顿下来都快到黄昏,元空往人堆里瞧,愣是没找见温水水,他犹疑着问容氏,“外祖母,温施主三人没跟过来吗?”   容氏岁数上来,许多事情也记不牢,经他一问才想起来,但犹豫道,“阿宇,不是我说你,到底是温家的人,咱们没必要留在家里,温家丢了个小姐,不可能不出来找,回头要是找到咱们这儿,那丫头反咬一口,我们在陛下面前真说不清。”   元空扶着她上座,敛眉道,“外祖母可能不了解,温施主在温家的位置有些尴尬。”   杨老捏着保定球悠闲的转着,“温烔的夫人叫林月妍,生的一儿一女里老夫还没听说有叫温水水的,她是庶出?”   容氏呵呵笑出声,挖苦道,“你这不是往忠武侯的脸皮子上打,林家那丫头好歹也是侯府的千金,在温烔一穷二白时候下嫁给他,原本就是温烔祖坟上冒青烟,他哪儿敢再纳妾,西京的圈子里谁不知道,温烔就是个没用的,没他那个夫人,他可爬不到现在的位置。”   元空说,“温施主是她父亲前夫人的女儿。”   容氏和杨老双双眯起眼,一忽儿还是容氏笑起来,“我不曾想过这个。”   他们这种身份,在十几年前也不会太注意一个小官,等到温烔发达了,他们又早早退出了西京,所以温烔的背景也就是一知半解。   “有了继娘就有了后爹,水水命苦,想来她在温家也不可能好过,”容氏唏嘘不已,蓦地对温水水产生了点同情,催元空道,“过去把她接来吧。”   元空躬身匆忙走了。   容氏瞧他走远了才敢说,“阿宇瞧着很在乎那丫头,要不是温家的倒真能留在府里。”   杨老背着手转回屋里,“都流落到这边了,温烔可没一点想找的样子,只要她不出汴梁,没人知道她会在咱们这里,阿宇想要,给他就是。” 第22章 二十二个大师 你会做一辈子和尚吗……   汴梁的行道是一条大路通到头,两边岔开许多条小巷子,那些商铺住户多隐藏在其中,得人自己往巷子里找才能看见。   温水水就在这些巷子里四处乱转,南边的人家大抵上喜静,即使摆摊做生意,来往的行客走走停停,瞧到喜欢的就买,鲜少看到起争执的。   从梅看上了一只陀螺,捏着小皮鞭舍不得松手。   温水水也搁那个小摊边干站着,她们三个身上加一起就剩几个铜板,陀螺买不起了,只能让她多摸两下。   这边民风纯朴,女人街行也是常有的事,但现下临近傍晚,路上行人没多少,那小贩也想收摊,瞧温水水生的俏,便没好意思说出要走的话,眼睛盯着她发直,“姑,姑娘,这陀螺没几个钱,你拿去玩吧。”   从梅虽然喜欢陀螺,但没想过占人便宜,放下鞭子拉温水水道,“小姐,咱们回吧。”   温水水按了按她手,冲小厮笑一下,“这位大哥,请问这附近有柳记铺子吗?”   她笑得好看极了,疏离中带着有礼,小厮原先还猜测是哪家出逃的妾室,毕竟一个陀螺都买不起,长的又出挑,穿着却没多富贵,总不至于是大家的千金小姐,市井商贩的那点儿心思都在这里面,见着柔弱易欺的总想去讨点好处,纵然是没多大坏心眼,也会私底下看轻人。   眼瞅着温水水落落大方,他就再没有轻视的念头,抬手往小道里指去,“姑娘要找的柳记在最里边儿。”   温水水轻轻道了声谢,带着从梅和含烟继续朝里走。   从梅跟在她后头咋咋呼呼问道,“小姐,您说过夫人给您留了铺子田产,难道都在汴梁这里吗?”   “我娘亲是江都人,往先家里做生意各地都跑,田产之类的约莫还在江都,但铺子不定只在江都,汴梁这里离江都也不算远,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边真有柳记,”这块小路坑坑洼洼,地上还集了不少水,温水水提着裙摆蹦蹦跳跳跑了一小段路,停在了一家当铺门前。   当铺的门面不大,四四方方的小门,上首的匾额刻着两个明晃晃的烫金字体。   柳记。   温水水一瞬间眼热了,她抬脚进门,恰见那高高柜台前支棱着脑袋,是个小老头儿,两眼闪精光,当先对她们仨儿一通端详,随即瞅着温水水搓手道,“不知客官要典当什么?”   温水水慢慢踱过去,用带着扳指的手往柜台上敲,“你们当家的可是江都富商柳氏?”   那小老头一眼看到扳指,立即收起谄媚的待客嘴脸,直往她面上观量,看的久了眼里生泪,结结巴巴道,“您,您是小小姐?”   温水水轻轻颔首,“柳鸢是我的娘亲。”   小老头狠抹一把脸,跳下柜台急跑出来,他身形不高,站到温水水面前将将和她齐头,他颤着手伸到她脸边,随即一下握紧拳,弯身跪倒在地,“小的周宴见过小小姐。”   温水水斜眼飘过含烟,她立刻上前扶起周宴。   “怎么把当铺开到这边来了?”   “您和小姐去了西京后,江都那边着实没了活路,小姐捎信让小的把营生移到汴梁,这边更富庶,也方便接应江都那头,”周宴招呼伙计过来上茶,引着她转到后面的茶厅,这当铺前头做买卖,后头住着人,比外面看着宽敞的多。   和杨家的布局有些像。   温水水走了一天,又累又饿,就着茶点边吃边说,“周宴,我想回江都。”   周宴弓着身立在她身边,催着小厮把她们的行李先拿到一边,好让她们休息,嘴里笑着道,“小小姐,江都现下不好回,这一年雨没下断,说不定会致洪灾,还是留在这里吧,小的在这边置了好几处屋宅,虽比不得宰相大人的府邸,但勉强能住人。”   江都的洪灾有多可怕,温水水只要一想到幼时遭遇的情形,那种自骨髓里涌上来的恐惧就让她胆寒。   她拿了两块点心分给含烟和从梅,淡淡道,“朝廷不管?”   “那些当官的都是拿着钱不干正事,去年水灾淹了不知多少人家,当地的刺史倒是急,急有什么用,上头不派人下来,该倒霉还得倒霉,”周宴说。   温水水拂了拂衣摆,“按理来说,这事该归工部管。”   江都自来就是雨水充足的地区,每年夏秋都躲不过暴雨,河水暴涨是必然,要是朝廷真有心,工部早派人来挖渠通河,修建堤坝,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归根结底,是温烔没想叫人来,温烔自己从工部出来,现今当了宰相,工部还是听他差遣,江都成这样,都没见他顾念过,那里也是他的故乡,一朝发达了却没想过报答。   果然是忘恩负义的狼狗。   屋外头响起炸雷,眼瞧着又得下雨,周宴揪起脸道,“小小姐说的是,但也得看官老爷们开不开心。”   温水水嗯过,无趣的晃着手道,“即是不能回江都了,那就呆这里吧。”   周宴掩不住高兴,小心问道,“那小的叫人带您先去宅子歇息?”   “住的地方不劳你烦心,”温水水摆了摆手,掂量着想法,“只有件事想让你去做。”   周宴谦卑道,“但听小小姐吩咐。”   温水水托着腮,眼珠子转了转,“我想找个像我娘亲的女人。”   周宴显出一点哀伤,“是。”   温水水睨过他,抬腿起身缓缓朝外走,“我住在杨家,你想找我可以去那边。”   周宴急急追过去,从兜里取出一叠银票递到她跟前,“您住在别人家总得要花钱,小的手头上就剩这几张银票,您暂且用着,明个小的去钱庄再取些给您送过去。”   温水水勾一下唇,从梅机灵的接过银票跟他道谢,“周管事委实贴心,我们小姐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见着你了,也不怕往后没着落。”   周宴局促的陪着笑,“小的是柳家下人,小小姐是小的主子,以后小的断不会让您受苦。”   温水水跟他笑笑,随即走出当铺。   这会子天阴下来,时不时打着闪,路上行人都飞快往家中赶,街道空荡荡的,就温水水三人漫无目的的乱走。   含烟和从梅跟在她后头走了一段路,瞧她不像是要回去,从梅吱声,“小姐,我们现下有钱了,不若先找间客栈住下吧。”   含烟拧她胳膊,“待会儿元空师傅找来,我们却去住客栈了,他指定不管小姐。”   他巴不得丢了温水水这个累赘。   温水水攥紧指头,这次孤注一掷,成了她就能进一步占据元空的心,不成她或许再也见不到元空。   天边响起一声雷,大雨轰地倾泻。   含烟和从梅牵着温水水一起躲到街角的破亭子里.   “这雨说下就下,是想淹了汴梁城吧,”从梅跺跺脚,唉声叹气,“元空师傅估摸是不来了。”   “别乌鸦嘴,”含烟拉下帕子擦掉温水水脸上的水汽。   温水水抱着手蹲到石柱边,看着地上的水滴溅出来水花,她的神思有些迷茫,会不会就走错了这一步,他们搬家原就是要跑,她自己带着人出来,他们没准欢庆鼓舞,这个大麻烦自己走了。   她把心一横,若真是这样,她也不用装了,江都回不去,她就在这汴梁城当老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①,杨家在这里,她有的是机会逮到元空。   她呼出了一口气,待起身,有人撑着雨伞缓慢走来,他穿了一身混色染衣,行动间尽是从容,直站到亭前,他柔笑道,“施主,随贫僧回去吧。”   温水水别过脸,眸底浸出笑,随后又做出不情愿的神色,并不睬他。   元空把手里多余的伞给了含烟,她们俩自觉打着伞先跑了。   “家中事忙,不小心遗漏了施主,施主不高兴也是应当的,全是贫僧招待不周,但现在你没地方可去,何不先忍忍呢?”   温水水站起来,细着嗓音道,“我没想给你们添麻烦,我晓得你们觉着我不要脸皮。”   元空摇头笑,“怎会?施主落难至此,都是贫僧之故,贫僧自然要护你周全。”   “……是你说的,”温水水抬眸瞅着他,只怕这又是假话。   元空颔首,认真道,“施主在这里一日,贫僧便尽心一日。”   温水水笑了一点,转而又抑制住,偏过身静静等着他请自己走。   “施主一天没吃东西,想来饿,跟贫僧回家吧,”元空低声道。   温水水踌躇着望过他,到底还是踮起脚尖试探着往外走。   这场暴雨下的急,地面汇聚了一层水,她穿的是普通绣鞋,踩进水里就能湿,一时倒不好走。   元空思忖须臾,将伞塞到她手里,蹲身下来道,“贫僧背施主吧。”   他一直很抗拒和温水水接触,温水水碰他一下都像是在玷污他,可现在这个人竟主动要背她。   温水水忍着欢喜伏到他背上,他驮起她走在雨里,肩膀宽阔,脊背挺直。   温水水揽紧了他的脖子,将头搭在他肩侧,喃喃问道,“你会做一辈子的和尚吗?” 第23章 二十三个大师 你没留戒疤,你不是和尚……   僧鞋踩在脏水中,沾湿了布面,元空走的稳健,慢慢回答她,“贫僧自小就生活在寺里。”   他受梵音熏陶长大,即使一开始没有出家的打算,这些年下来,也渐渐习惯了僧人的生活,晨钟暮鼓,心中有佛,已经在他心间根深蒂固,他会不会一辈子做和尚,这个问题问的太苍白无力。   温水水歪着脸注视他,“和尚不管俗事,你什么都管。”   元空暂住脚,看水淌过他的脚边流进街边的小沟,他平静道,“身在红尘,自有红尘事了。”   他又开始走路,温水水摸了下他颈边的挂珠,嗫嚅着,“要是老夫人要你娶妻生子,这也是红尘事,你会不会回绝?”   元空低头看着挂珠上的手,□□纤长,细细的指头轻捏珠子,正好遮掩住印刻的莲纹,这只手光眼看即知没什么气力,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弱小可怜,但是这种娇弱的特质却能奇异的吸引人目光。   恶毒的人想要将她撕碎,良善者会不自觉敞开胸怀任她依靠。   “外祖母从不会逼迫贫僧。”   他用了逼迫两个字。   温水水猛地放开珠子,手揪着他肩头把脸埋倒,“你不是诚心要当和尚的。”   他身上业障太多,没有她也有他外祖,宫里那两个皇子不是省油的灯,谁登上皇位,他的下场都是个死,云华寺不是避难所,他迟早要被逼着出去。   一如他被逼着入寺。   “施主不用替贫僧找借口,”元空淡笑道。   温水水跟他犟嘴,“你没留戒疤,你不是和尚。”   剃了个光头穿一身僧袍只能糊弄那些不懂佛法的人,她在弥陀村呆了几个月,云华寺里一些不足外人道也的规定也摸出个一星半点,她见过的和尚像他这个位分的大都留有戒疤,但他没有。   元空被她点破没一点慌张,点头浅淡道,“贫僧确实没受戒。”   温水水微微的笑。   “但贫僧想过皈依,”元空接后面道,有些话不用挑明了说,只言片语就能让人明白。   温水水的笑转为艰涩,她闷闷的靠在他后颈处,将眼睛闭上由着他把自己背回杨家。   --   杨家搬到城北,这一片荒地多,早没几家住了,不过倒安静,向晚就听不见外头的喧闹,元空带着温水水进门时,容氏走近连忙拉过来温水水上下看,自责道,“吓坏了吧,怪我老糊涂,走的时候又急,倒把个金疙瘩落下了。”   温水水听着她恭维的话露出腼腆,“不怪老夫人……”   容氏斜眼瞧过元空,带着两人进屋里,“我岁数大了,总丢东落西的,要不是阿宇记挂着你,可还想不起来。”   温水水紧揪着帕子把头放低,容氏这是在给她说了个态度,他们杨家想留下她,留下她不为别的,就是绑住元空。   元空抿笑,“算不得记挂,只是施主在家中,不能轻待了。”   温水水垂眸不语,暗暗想着迟早有一天要叫他辗转反侧。   容氏像看不见他们之间的暗流,抬手指东边角的两个院落道,“今儿才收出来的,你们小年轻住的近有话说,我和老爷住西面,也省的被你们吵到。”   “……只怕扰到大师修禅,”温水水迟疑道。   暴雨骤停,空气里能闻见清新的水汽,间或传来一声虫鸣,倏尔微风拂过,倒是有了晚间的惬意。   元空随着她们转脚经过回廊,慢慢笑道,“施主性静,便是离近了也不妨事。”   温水水挑起一边唇,笑里存着柔顺。   容氏捶捶后腰,扭身跟他们道,“且回吧,我叫人送了膳食去你们屋,估摸都饿的没力气。”   温水水和元空点着头看她由身边的丫鬟扶着走远。   “大师要在汴梁呆多久?”温水水仰头望着身边的男人道。   元空说,“月余。”   温水水小步朝前走,侧目看他跟上来,小声道,“你是专程来陪二老的么”   杨老和容氏只有杨皇后一个女儿,杨氏这一脉几乎等于绝了,元空若不管他们,过不了几年,杨家可能就会从世上消失。   元空轻缓的嗯一声。   “为何不带他们回西京?”杨家在西京是抬不起头,但离他近,两个老人遇着什么事他也好照应,哪里用得着这么跋山涉水的来回跑。   元空有片刻沉寂,未几低声道,“是陛下的旨意。”   他叫陛下,他从没叫过父皇,那位于他而言是君王,杀了他的娘,驱逐他的外祖,将他打入云华寺,种种行径都不是一个父亲做出来的。   他的脸上没有恨意,温水水看不透他心底的想法,她忽然抓住他的衣摆问道,“你有想过报仇吗?”   元空错愕的看着她。   温水水起唇又合上,她想让他还俗,陛下不让没关系,只要他愿意,她会付出一切帮他,可是这话不能说,说了就意味着她心思不纯,他会将她赶走,从此再不见她。   “我问的过了,大师不要在意,”温水水放开手,冲元空笑一瞬,快速下了廊檐。   “贫僧年幼时恨过,”元空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她猝然转身,只见他翘起唇角,“他是贫僧的父亲,贫僧的骨血是他赋予的,母后走时让贫僧不要恨他,贫僧便不能恨。”   温水水眼中酸涩,蓦地凝视他脖颈间的挂珠道,“大师的挂珠可以送给我吗?”   元空褪下那串挂珠朝她递过去,微笑道,“可以。”   温水水双手捧住挂珠,眼泪顷刻流下来,她握紧挂珠,哑着声道,“谢谢大师。”   元空笑若春风,自袖中拿出一块白帕替她擦脸,“施主执念太深,该放下了。”   温水水闭紧眼,心口空了一块。   她突地挥开元空,飞跑进院子。   元空伫立在门栏边,良晌显露担忧。   --   隔天没下雨,元空早起要去凌绝山的朝丹寺,容氏瞧着没甚事,就带着温水水和他一道去了。   朝丹寺在汴梁当地很有名望,昔年西京还未修佛寺,许多达官显贵不远千里过来参拜,后来云华寺修成,玄明主持受邀前去西京,朝丹寺的声势才渐渐隐落。   他们去的早,霞光初照,山路上没什么人。   元空一步一跪,举掌合拜,他的面容尽是虔诚,那些平素的繁杂自他周身去掉,仿佛谁也不能将他干扰。   温水水怔怔看着他,心间的酸楚难以言喻。   “阿宇每年过来都这样,朝丹寺里供着他娘的牌位,玄明主持又是他的师父,他这般我看着也难受,”容氏抹了抹眼睛,执着温水水的手轻拍,“他这些年过的不好,西京一群人虎视眈眈,他能活到这般大,已是佛祖保佑了。”   温水水颓唐的跟她笑,“大师很孝顺。”   这一声落,天上又下起雨来,后边的丫鬟匆忙上前打伞,元空还跪在石阶上,继续伏地叩首。   容氏自丫鬟手里接过伞给温水水,笑着眨了眨眼。   温水水会意,连忙拿起伞跑过去为他挡雨。   山间泥地多,温水水跟着走好一会脚上沾了不少土,元空看在眼里柔声道,“施主不用给我打伞,快站上来吧。” 第24章 二十四个大师 我站着,你跪着   台阶就那么长,温水水站上去,他就得靠到旁边,温水水踮着脚尖与他贴近,咕咚声道,“我站着,你跪着……”   元空莞尔一笑,接着往山上行。   温水水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虽有怨言但又心疼他,只能忍气憋着。   他们并排在山道,从容氏这个方向看,温水水尽力弯身为元空遮雨,她很在乎元空,即使那次被元空指责,也还是温顺的随着他。   他们的相貌登对,身份也相配,如果元空不认死理,便是娶了她也无妨,温家的人再不好,只要能让元空回心转意,其实也勉强能够接纳。   容氏又看一眼温水水,娴静娇艳,即便是她这种挑剔的人看了也觉得招人疼,元空对她不抵触,相信假以时日他们定能成就好事。   山路不长,约莫半柱香就到头,朝丹寺的庙门正朝东开,门前坐着个年岁大的僧人,身边蹲着只小老鼠,他正拿花生喂给它吃。   他见着温水水一行人,慢悠悠冲他们笑,随即让过道。   元空向他报之以微笑,随后在进门里一直磕到佛堂,他先到门里,朝案桌上单独供着的牌位叩了九次。   温水水瞧着那牌位,上首只刻了两个字,母亲。   没有名字也没有姓氏。   温水水好长时间反应不过来,奇怪这牌位为何不刻姓名。   “将絮絮供奉在这寺里受香火已经是不合规矩,”容氏深深叹息,良晌牵她一起过去,抚摸她的脑袋道,“你也拜拜吧。”   温水水照话做,双膝跪到蒲团,学着元空给牌位磕了九个头,磕完心里有了计较,杨皇后被陛下废黜,遵循规矩是没有资格入庙堂受百姓供奉的,元空暗自将她的牌位放进佛堂,这已然是触犯了律令。   要是陛下有心去查,元空逃不了罪罚。   所以,元空嘴上说着不恨的话,不过是压抑着恨意,他遵从杨皇后的遗言,不代表他是真的释然。   温水水暗暗偷笑,只把这些揣度出的想法都摁回肚里,今日是来看杨皇后的,她不想叫她瞧见自己凶厉的模样。   她想给这位温柔的皇后娘娘留下一个好印象。   元空拜完盘坐在蒲团上双眸闭住。   容氏悄悄拉起温水水出了门,那个僧人还坐在门边喂老鼠。   容氏走过去竖起手掌向他行礼,“见过玄灵禅师。”   玄灵回了礼,偏头看温水水,笑道,“老施主带的这位小施主看起来和元空缘分不浅。”   温水水脸通红,低着头弯腰道,“玄灵禅师好。”   容氏面带笑容的握住温水水,跟玄灵道,“有您这话,我心里也有数了。”   玄灵点头笑,脚边的小老鼠没有花生吃,扒拉起他的下摆,一点也不怕人,玄灵便又倒了几颗给它。   温水水看的有趣,问道,“这老鼠是禅师养的吗?”   “倒不是,它嘴馋,跑寺里偷吃蜡烛,老衲的小徒弟贪玩,做了个捕兽夹把它抓到了,”玄灵低头看小老鼠吃完跑开,抚着胡子道,“万物生灵,都不能慢待了。”   佛家仁慈,即便是生长在暗处的老鼠也愿意施善心,温水水往先只当是一句戏言,是人就有私心,没谁会真心对待一个陌生人,所以她笃定她在元空的心里是不一样的,但这种笃定也是猜测,遇着一些话,一些事就站不住脚。   可能前一刻她还能信誓旦旦的坚信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让元空臣服,后一刻又会胆怯,如果她抓不住元空,就只能一辈子追逐他,他要是坚定不移,那她便是白下功夫。   温水水鄙弃这种优柔寡断,随即笑着问玄灵,“禅师,老鼠偷食蔬果,鼠毒甚至能危及生命,您纵容它,难道不怕它再度惹事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元空从门里走过来,闻声便轻笑,“温施主往好的地方想,师叔喂养它,给它诵经听音,说不定就能将它感化。”   温水水对这种话嗤之以鼻,恶人岂能感化,作奸犯科之人天生邪胆,好言相劝只会让他们以为自己是好欺负的,对于这种人就得用雷霆手段将其打杀。   玄灵目光如利剑般定在她面上,嘴是笑的,“元空说的有理,纵然不好感化,老衲喂养它,它却不再会偷吃其他东西,也免得旁人受害。”   温水水抿住笑,低眉做乖巧状,“可禅师自己会深受其害。”   玄灵摇了摇头,长声念一句,“阿弥陀佛。”   随即转向元空,目有深意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①,能守住它不为恶,便是老衲最大的心愿了。”   元空赞叹,“师叔大义。”   玄灵摆手,“老衲住在山中无所事事,山下的香客进寺烧香求个平安,寺里的佛像受了他们的香火,老衲等人也跟着得庇佑,寺里养着老鼠,也省的它们跑到山下为祸施主们,未尝不是件好事。”   温水水紧绷着脸沉默,她听出了玄灵话里的意思,她就如那只老鼠,厚颜无耻的跑进元空家里,元空施舍给她膳食与关心,被她理所当然的接纳,她不仅不感恩,相反还妄图霸占元空。   元空和他竖掌见礼,“主持对师叔甚是思念,叫弟子给师叔带话,不知师叔何时能上西京一聚?”   玄灵弯腰坐回凳子,“西京太远了,老衲这把老骨头跑不动,师兄若想念老衲,还是书信吧,老衲懒惯了,不想腾地方。”   元空说了个好,搀扶着容氏往庙门外走。   温水水跟着他们跨出门槛,鬼事神差的她转过头去,正好和玄灵的视线撞在一起,他笑吟吟的看着她,不带一丝探究。   温水水匆忙低下眼,追上了元空和容氏。   容氏一手握着她,一手抓着元空,叹气道,“从前我老想着,咱们家也算皇亲国戚,比一般的人家高人一等,乘马车在过道上都是别人让我们,可这些是过眼云烟,全凭陛下的喜怒哀乐,如今我们虽不成事了,但一家人安安稳稳的住在一起,却也快活。”   她说一家人的时候,分别看了元空和温水水,元空没什么反应,温水水羞臊的满脸绯,被她执着的那只手心全是汗。   容氏和蔼的望着她,“咱们投缘,你家中也不来人,不如就呆在我们府上吧,也能陪我解解闷。”   温水水急促的扫了一眼元空,低低道,“小女要回江都……”   她不可能在元空面前死乞白赖,这会令他反感。   “你父亲到现在都没派人找你,你回江都有地方呆?”容氏问道。   温水水老实点头,“小女的娘亲留了些铺子田产。”   容氏顿生怜悯,摩挲着她的面颊道,“可怜见的,你娘亲给你留的嫁妆,倒成了救命稻草。”   温水水颤了颤眼睫,眼周微红,一时难再接话。   容氏左右看他们两,都是没娘的孩子,爹也不疼,他们要真走到一起,往后定比旁人亲昵。   怎么样也不能把温水水放回江都。   “我昨儿个听南边来的街坊说,江都那头早成一片汪洋,你现下回去了,阿宇回头还得去救你。”   温水水立刻慌乱的瞅着元空,“不,不会的。”   元空也皱起眉,不确定道,“温施主别着急,贫僧明日出去打听就清楚了。”   容氏板着脸,“打听什么!我明儿让小厮去江都一趟,不叫你死心你是不罢休了。”   温水水半咬嘴角斜望着元空,满目畏怯。   元空有刹那发懵,倏地琢磨声要安慰她,这时从山下跑上来一个小和尚,没头没脑的擦过他冲进门里。   “主持!山上的土塌了,好几个施主被压在土里!您快随弟子去看看吧!” 第25章 二十五个大师 我想要他这个人   玄灵立时坐起,当先叫了几个年轻的沙弥一起往山下跑。   出了这事,元空他们也走不掉,他扶着容氏重回到寺里,对温水水和她道,“你们呆这里,贫僧去看看。”   温水水烦他好管闲事的毛病,只道,“大师,他们有人过去了。”   山间土崩何等危险,寻常人站其中少不得都要遭难,容氏也怕他受伤,紧拉着他道,“你别去添乱,玄灵禅师在那里能有你什么事儿,你给我安分些。”   元空无奈,“外祖母,袖手旁观不是贫僧的本性。”   容氏连连抚着心口呼气,半晌松了他手,警告道,“你别以为就你自个儿的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外祖父也活不长,你还想念佛,就不能任性。”   元空给她敬礼,“外祖母言重了,贫僧就是去给师叔帮忙。”   他快步跑了出去。   温水水眼中阴郁积聚,她应该清楚的,这个人看似和善,实则最无情,他对任何人都很关心,一旦被他发现有谁觊觎他,他会立刻远离,他的这颗心太难摘,她想得到只能让他自己沦陷,沦陷不成,死的就是她。   元空顺山路下去,没一会就见路道被大片尘土掩埋,树枝横截,几个僧人围做一团,间或能听见哎呦的惨叫声。   他急走到跟前,正见一个衣着讲究的老头陷在土里,他随身的小厮三三两两的被树枝压住,全疼的龇牙咧嘴。   僧人们齐心协力搬走树,随即抄起铲子泼开土,元空蹲下身扶着老头起来,老头灰头土脸的站不稳,呸了两口土跟他谢道,“小后生厚道,要没你们我只怕要死在这道上了。”   元空顺话讲,“施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玄灵扬笑,偏头拍拍身旁的年轻和尚,“快扶几位施主上山去。”   和尚们或抬或搀着人先上了山。   元空脚站到塌陷的石阶旁,感慨道,“今早来弟子就注意到山道经久未修,未料真出了事。”   玄灵仰头往上瞧,那层土塌完,裸露出来硬石,可能随时会砸下去,他冲元空招手,“上来些,免得砸到。”   元空上了几个台阶,与他一同往回走,“主持这些年被陛下的病绊着,这才难回来,师叔莫要生他的气。”   玄灵哼笑一声,“早年也这般说,老衲提醒了多少次,陛下那是无病呻吟,师兄若真有那等能耐,天王殿里的神案上定有他的席位。”   元空静默。   玄灵瞥眼瞧他,抖抖衣袖道,“你脖子上的挂珠去哪儿了?”   “给了温施主,”元空说道。   “那位小施主有些不对,”玄灵往前走,走两步又回头,盯着他道,“元空,你今年迟来了。”   元空敛住神色,唇边笑隐一半,“路上碰见温施主,弟子不忍看她流落在外,就带回了汴梁。”   玄灵眼睛一转,闲散的顺道走,“心善是好事,但就怕会招来豺狼。”   元空紧攥手中念珠,一语未发的与他往回走。   --   温水水和容氏焦灼的等在门口,却见几个人抬着周宴跑来。   周宴原还直板板的躺着,见到她一脸高兴,正要叫她。   温水水满面阴沉,死死的盯着他。   周宴眼皮连着跳,立时闭紧嘴撇过头装作不认识她。   容氏拉过温水水,退到旁边任和尚们把人抬进寺里,“这都伤到人了,估摸着不好下山。”   温水水显出一点焦急,“大师还在下面。”   容氏一手抚着太阳穴,只觉气血上涌,“这个混账东西就是不让人省心,非得把我气死他才如意!”   温水水慌忙给她按头,随即道,“您先进庙里坐会,小女去问问人。”   容氏爬了一上午山路,这会子早没了精力,心下又担心元空,自是巴不得她快去打听。   温水水寻个沙弥把她送去了寮房,转而去找周宴。   周宴被人安置在客司,温水水进去时他靠在椅子上发怔。   “你是来找我?”温水水侧坐到窗边,抽空往外看了看,没什么人在这边。   周宴苦着脸道,“小的是来找主持说些事。”   温水水勾着鬓边的碎发到耳后,交代道,“原先没说清,杨家人并不清楚你我的关系,你若有事寻我,叫人送信去杨府后院,那里自有我的丫鬟在。”   “小小姐,您是千金之躯,没必要寄人篱下,”周宴挺起身劝道,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好好儿的未出阁的姑娘家,非要住在别人的府里,对方若是沾亲带故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杨家往根子上论,都和她没关系,甚至说的过一点,她父亲是二皇子阵营的,跟杨家还有过节,她住在那里岂能安全自在?   温水水单手撑在腮下,眼尾微微挑起,刻在骨子里的妩媚暴露,她挑着一边嘴角避过他的劝话道,“元空没事吧?”   周宴不认识元空,但听过元空的名字,他顿时明白过来,抓紧扶手道,“小小姐,您不要糊涂啊!他是和尚。”   温水水阴沉道,“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周宴垂头丧气,“小姐生前曾说过,只愿您能安稳的过一辈子……”   “娘亲不会说这种话,”温水水打断他往下说,自顾陷在回忆里,“她只会跟我说,有仇必报。”   周宴抓了抓头发,泥土稀稀拉拉落,他苦恼不已,“您报仇也不该把自己搭进去。”   温家如今和以往大为不同,早已跻身名流,温烔负了柳鸢,若是以前柳家能轻轻松松让温烔死,可现在是不能了,想绊倒他,就得连着他身后的林家一起拔除,除非把二皇子拉下马,若不然,温家能够永远的昌盛下去。   他觉得温水水的想法不靠谱,元空确实是皇子,但只是个被陛下废弃的皇子,犯不着牺牲这般大来拉拢他。   “我想要他这个人,”想要他为她发疯发狂,那些繁杂的经文就如盾甲护卫在他周围,她想拆尽他的防备,让他彻底藏不住。   “让周叔担忧是我的不对,但你就让我放纵一次,只这一次。”   错了也不回头。   周宴张大了眼,呐呐不敢应声。   温水水拨了拨窗边的连翘花,“我让你找的女人,怎么样了?”   “找是找到了一个,只人还在江都,得过几日才能送来,”周宴道。   温水水凑近花边嗅了嗅,温温道,“叫人□□一下,不能脸像了,言行举止却相差甚远。”   周宴揣揣不安的问道,“您,您是要做什么?”   “不要问。”   温水水凝眸放远,恰恰见着元空和玄灵立在不远处。 第26章 二十六个大师 你好过分   她从容的转换神色,收敛住脸上的邪肆,眉尖微微蹙,攥着帕子的手遮到嘴边,呈一副忧虑的表情。   玄灵斜睨元空,片刻踱步进门里,笑望着温水水道,“小施主和周施主认识?”   温水水轻摇头,软和声回他,“老夫人担心元空大师,让我来问问这位老人家。”   元空看见了她方才展露出的那一瞬怪异,那不是担惊受怕时该有的,她变得太快,还没捕捉到她的情绪,她就已经恢复成纯良。   他想起她离魂症发作时的疯魔,可这个又不像,分明那病没再犯过。   可能真是看岔了。   玄灵扫了一眼她手腕上的挂珠,转眼对周宴道,“周施主受惊了。”   周宴偷偷瞄着元空,只见他肩宽体长,面庞俊挺,心底暗叹确实长得好,随后踩着鞋下地对玄灵拱手道,“禅师,您托我送去江都的赈灾粮食前个已经到地方了,但灾民数量委实多,还是不够发。”   玄灵虚扶他起身,感激道,“若不是施主出手相助,那批粮食也没机会过去,现今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只盼着朝廷能尽快动作,那些百姓才能免受水患折磨。”   有温烔从中作梗,朝廷不可能那么快派人过去,他恨不得整个江都覆灭。   江都有柳家的一切,江都没了,柳家也就彻底消失。   温水水扣紧手指,胸中怨气丛生。   “江都的水患这般严重?”元空也惊讶,这都已经过了夏季,入秋虽有降雨也不至于酿成灾祸。   “可不是,早几年就这样了,那些大官也不当事,等他们来治水,期间都不知会死多少人,我前些年还在江都做生意,后来生意委实做不下去,才携着家当来汴梁安生,”周宴拂去前襟和胡子上的泥巴,试图让自己看的体面些,“再这么下去,江都恐怕要成汪洋。”   “江都离汴梁不算远,中间只隔着一条清河,那边若真防不住,汴梁迟早也会遭难,”元空说。   玄灵捻着佛珠挪腿坐到杌子上,顾虑重重道,“寺里的存粮不多,若这边真有事,只怕难收场。”   元空看了看温水水,她有些呆,眼珠子都不眨,想来是慌得不知所措。   “若不然先知会刺史,让他上报给陛下,江都和汴梁一起出事,这番大动荡势必让民心动摇,陛下不可能置之不理,”元空提议道。   “就怕传不到陛下耳朵边,”玄灵眯着眼思索,片刻缴了佛珠放桌边,懒声道,“还得老衲书信一封给师兄。”   元空接话道,“由弟子送回吧。”   这事不好耽搁,交给旁人不放心,他最保险。   玄灵挑眉瞅着温水水似笑非笑,“不慌,你先送老施主和小施主走后山回去,待老衲考虑清楚再说。”   温水水眼睫下垂遮盖住内里的暴怒,她看懂了,玄灵想借机让元空走,即使她留在杨家,也难见到元空,这个老和尚当真狡诈。   他休想!   元空低腰道是,蓦地和温水水一同退走。   --   温水水回到杨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   至掌灯时分,元空过来看她,人站在门前敲了两下,里头没动静。   含烟忧心忡忡道,“元空师傅,小姐晚膳也没用。”   元空眸色暗沉,往门上一推,那门往里打开。   他走到里头,正停在屏风前,“温施主睡着么?”   没人应他。   “江都成那般施主心里肯定不好受,眼下的情况,贫僧也不放心将施主送过去,施主要是愿意,先暂住在这里,说不准你父亲想明白了,就会来接你,”元空斟酌道,其实她难受是必然的,温烔不要她,她以为回江都能安稳度日,现在江都成了水泽,她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可能全没了,她走投无路,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   房里死寂一片。   元空低叹一声,抬脚过屏风,一眼看到温水水倚在凭几上,细软的腰肢下塌,将好能见着腰窝,长发服服帖帖的盛在腰窝里,似乎等着人来揽到怀中宠爱。   她垂着脖子,下巴抵在手背上,脸白唇红眼眸凝雾,那颗红泪痣印在她的白皮上仿佛点出来的花,很灼人。   元空喉咙不禁发紧,没来由的后退一步,眼睛被屏风挡住看不到她才松口气。   “温施主,贫僧方才说的还望你考虑,”他自觉说完了,等不到她吱声便准备出房。   忽听咔的脆响,有什么东西砸地上。   他顾不得多想,连忙绕出屏风快走,就见凭几掉在杌子边,温水水双手抱着头在榻上打滚。   元空凑近拉开她的手,她额际青筋迭起,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似乎是熬不住,她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张手往他肩上攀。   元空单手将温水水抱起来,方便她靠着,“施主哪里不适?”   温水水气息奄奄,“头疼……”   元空按到她腕上把脉,脉象虚浮倒不紊乱,不像是生病了,约莫是刺激过头,才疼成这样。   他探手托起她的下颚,指头在她的后脑按摩,轻声道,“施主放平心,莫要太激动。”   他这般持着温水水的脸,她完全是被迫仰头,身体还给他圈住,是全然独占的姿态,她无促的动了动,哑着道,“不要。”   这两个字很轻,轻的只要不注意就可能没听见,可是元空听到了。   他惊愕的停住,脑子里嗡嗡作响,梦中的情境浮现,她可怜兮兮的被他束缚住,挣扎不得,他却奇异的不愿放手。   为什么不放手,他想不到原因。   温水水的脸覆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她只能揪住他的衣领,“……我不回温家,我也不住你家。”   元空板直声道,“那你想住哪里?”   温水水把眼睛合住,突地推他。   她很抗拒,抗拒住在这里,抗拒跟他接触,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似乎从他们发生误会的那日起,她对他已经有了意见,她在忍耐,直到今日爆发。   本来就非亲非故,还是个女人,他没理由限制人家的来去,容她住是他的善心,她不愿意任她走就是,纵使以后没人收留,那也是她自找的。   她不会没人收留,她长了副好相貌,放在西京都算得上出彩,如若不是生母早逝,以她的年岁应该会被很多贵公子求娶,她落难了,失去相府的庇护,什么人都可以将她据为己有,只消出了杨家的门,说不定隔日她就进了别人的后院。   “施主就是胡闹也应该有个限度,”元空注视她,语气里隐隐有训意。   温水水推不开他,重又睁开眼和他对视,“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   元空脸色沉沉不言不语,他的手又覆在她的脑后给她按捏,根本不允许她动。   温水水猛张口咬到下巴那只手的虎口上,她发了狠,咬的异常用力,片刻那手就被咬出血。   元空就在这疼里瞬间清醒,他一下松手,看着她滚回榻间,那小巧的下巴上有两道红痕,是他掐出来的,他登时惊出了汗。   实在太过了,他怎么能逼迫人?   温水水爬到榻旁,伸脚往下跳。   元空再没心思想其他,一把摁住她的身子道,“温施主,有话好好说,贫僧刚才鲁莽,你不要放在心上。”   温水水倏地瞪着眼,软软的问道,“我为什么不放在心上?”   元空回答不上来。   温水水侧眸看肩膀上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哽咽出声,“你说要送我回江都,却把我带到汴梁,我住你家里第一晚,被你冤枉爬床,你……你对我那样,还要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跑不掉,你就可以随意碰我,我说不要你还硬来……”   元空像被烫到般缩回手。   温水水抹了抹眼泪,偏过脸用微弱的声音指责他,“你好过分。”   元空急促站起身,快步朝外走,直走到桌边他又侧头,绷着声道,“贫僧过不了几日就离开汴梁,你安心住在这里。”   温水水不理他。   他攥紧手,大步走出了门。   温水水摸摸肚子等了会,听不到外面动静,才喊饿。   这一晚,温水水大快朵颐,躺床上就睡着。   元空整宿没合眼,坐在香案前念了一夜的经。   可是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   元空到底没走成,城里有件怪事,有好几家人不知怎得身上起了红疹子,原本以为是吃了什么发物,可是大夫给开了药也不见好,而且还出现胸闷气短的症状。   原本就几家人也没谁会注意到,但坏就坏在,半日不到,整个汴梁许多人都染上了这个怪病,城中医馆的大夫不得不将这事报到官府衙门里。   当地的刺史这才慌了神,连夜跑上凌绝山找玄灵,玄灵本身会医术,他随刺史下山去看了那些人身上的疹子,判断出这并非是什么普通疹子。   这是疫病。 第27章 二十七个大师 元空目色阴冷的看着温水……   汴梁城人人自危,刺史下令征集了医馆,那些患病的人悉数被归拢到一处。   玄灵也传信给元空,邀他入刺史衙门一叙。   那会儿杨府正在焚香驱虫,温水水的院子里全是烟,她呛得站院门前不停咳嗽,恰巧见元空行色匆匆朝外走,她侧过身故意避开他。   元空肃着脸与她擦身而过,头一次没和她打招呼。   温水水等他一走,瞧院里含烟和从梅都在忙活,便自己晃出后院,一路摸到柳记。   城里出了事,他们这些生意人也没法再开门营生,早早关了门躲屋里舒坦。   温水水到的时候,周宴正躺院子里逗鸟,见着她来唬的抓不住鸟食,洒了一地。   “小小姐,您过来也不叫小的一声,”周宴忙给她沏了杯茶,放到她手边。   温水水没碰茶,挑着指头逗笼子里的小黄鹂,道,“周叔,你是不是瞒了些事情?”   周宴赔笑着挠头,“小的不知小小姐话里的意思。”   “江都到底如何了?”温水水直白问道,那杯茶被她端起吹了吹,径自撒到地上。   周宴脸色发白,一倏忽屈膝跪到地上,“小的该死!”   温水水躬身扶他起来,慢条斯理道,“这疫病是从江都那头传来的吧。”   周宴抖擞着身点头,“前儿个小的遣人去江都把铺子都迁来了,那边根本没法呆,满城的脏水没人清理,小老百姓浸在水里能不得病吗?”   温水水黑着脸往桌上一拍,“这种事,你为什么瞒着我!”   “……小小姐息怒,小的着实不敢说,”周宴软倒在地,哭丧着脸哀哀道,“小的只是个商人,这种事散布出去,不管有没有人信,都会被人惦记上,小的死了倒没事,可柳家的生意要怎么办?您这么点大,小的如何放得下?”   温水水紧握着手,半晌道,“你起来。”   周宴忐忑不安的站起身。   “江都和汴梁隔着一条清河,这病不是什么传人的,现在却能在汴梁城里肆虐,显然清河的水已经受到污染,”温水水沉思道,汴梁百姓吃的都是清河水,像杨家这种显贵嫌河水不干净,一般自家都会打井,通的地下水,和清河水不是一个源头,这才避免染上疫病。   这种病在十几年前就有过,那会儿温水水才一岁多,亲眼看到许多人在脏水里丧生,娘亲带着她和外祖母藏在树上,饿了就啃树皮,硬是挺过半个月才等来洪水倒退。   那个时候当真惨烈,娘亲曾说,她们站在一堆尸体里,举目皆是荒芜,有那么一瞬间,连活着都是一种奢望。   周宴犹疑道,“……小的要不然报给刺史大人吧。”   温水水交握着手,“你自己都说了,不能往出说,你还敢捅到汴梁刺史那里,别到时候功劳是他的,出事了拿你出来顶罪。”   周宴胆怯的缩着脑袋。   温水水张手又松开,想了想道,“虽然不能直接报给汴梁刺史,不过可以把这个消息私底下散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了,西京自然也会知道,纸包不住火,烧起来才是正经。”   周宴老实巴交的嗯着。   温水水甩甩袖子惬意道,“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放过了,好歹咱们如今住在汴梁,汴梁出这么大事,我们也得出一份力,他们要是缺钱用,缺多少我们送多少,回头论功行赏,陛下不会把我们忘了。”   ——   元空一路赶去衙门,衙门里聚了不少人,个个愁眉苦脸,他一进去,玄灵先跟他笑,“来了。”   元空走过去朝他敬礼,“师叔叫弟子前来是因为疫病?”   玄灵指着他跟身旁的刺史道,“他是老衲师兄的徒弟元空,师兄的医术你们是知道的,有元空在这里,你们不用过多担心。”   元空的名头无人不晓,他是不受陛下疼爱,但他天生佛性,陛下不能把他怎么样,甚至还让玄明做了他的师父。   谁也不敢轻视他。   刺史慌忙抬袖行跪拜大礼,卑声道,“还请大师施救!”   元空将他扶起,“贫僧也只能尽绵薄之力。”   “元空,随老衲去看看病人,”玄灵带着他出了衙门。   因是临时征用的,医馆大门悉数被封住,他们走后门进到里边,刺史带着一众官员杵在门口不敢进,生怕那病会传到自己身上。   玄灵递过来一块白布,元空就手捂在脸上,随他一同入内,地上躺满了人,哎呦声此起彼伏,偶尔能听到几声孩子和女人的哭泣,屋内还关着窗户,只在当中留了盏灯,这种氛围相当的压抑,他们如同身处炼狱,盼着有神佛来拯救。   元空就近蹲倒,观察着病患的面部,上面布满了红疹,密密麻麻的,他又看了其他病患,都是一般模样,他转头跟玄灵道,“师叔,这确实是疫病。”   玄灵面露悲苦,痛声道,“老衲只在医书上见过此症,根本不知解法。”   元空腮边发硬,探手覆在病患的额头上,体温很高,人已经被烧糊涂了。   玄灵拽他的手道,“谨防染上。”   “弟子猜,这病不传人,”元空跨过行道,走到角落里,正见一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许是多日没见新鲜的人,瞅到他呀呀的笑,他朝妇人伸手,“女施主,容贫僧看一看你女儿。”   妇人进气少出气多,把孩子推给他,哭道,“小师傅,求您把我女儿带出去。”   这就是为人母,自己有诸般艰难,也不想叫孩子受苦,她病成这样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让元空救自己,而是求他把女儿送出去,她也猜到这病或许会传染,便是死也不能把孩子拖下去。   元空抱起孩子翻看,没在她身上看到红疹,他笑了笑,“师叔,这病不传人。”   玄灵扶额,“即是不传人,为何有这么多人得上?”   元空皱眉思索。   “老衲记得从前江都也有过这种病横流,当时死伤惨重,朝廷分批下来的医者也无能为力,倒是后面洪水止住,这病才自然消亡,”只是死的人太多了,多的当初他听见都心寒,上天降罚,谁也躲不过。   元空抱着孩子走到窗前,去了木栓把窗户支开,清新的空气透进来,把沉闷冲散。   “必定是沾上了什么东西,只要查清源头将其切断,就不怕再蔓延。”   玄灵转步朝外走,“源头的事,老衲跟刺史商议,由他去找,当务之急,要先给这些施主医治,他们等不得。”   元空跟他后面抱着孩子出门。   “这疹子出的太快,伴随着风热很容易致死,得先将他们疏散开。”   玄灵擦了擦额头的汗,脑中突然闪过光,“既是起热,要是能降下去,岂不就能治?”   元空把孩子交给了门外的侍卫,双手揣着袖子往不远处的高山上瞧,“弟子曾在藏经楼中读过一本经书,里面记载了一方药,叫清瘟败毒散①,原是前朝爆发瘟疫时先人研制出的药方,弟子仅记得大概配方,需的花时间调制。”   玄灵闭目念了句阿弥陀佛,与他道,“老衲不中用,原先学艺不精帮不了你什么,只你想要什么药草老衲替你寻来,能快则快,断不能耽搁。”   元空弯腰冲他一敬,“弟子先回家一趟和外祖他们说清,今晚过来与您洽谈。”   玄灵颔首,“信件也不用你去送了,老衲和刺史商议,他叫人带着信去西京,过不了几日大概就到了。”   元空卷袖往外走,瞧刺史立在门口探头探脑,他和玄灵相视一笑,道,“这么多人一起染病,逃不过吃喝洗漱,刺史大人抓源头就往这几个地方找,相信很快就能查清楚。”   刺史喜滋滋哎着声。   玄灵呵呵笑,“先张罗地方,把这些病患腾出来吧,这一日三餐吃喝用药都要你们衙门管着,兜不住也是个麻烦,兜住了,这次过后你约莫就能晋升。”   刺史自然懂这里面的门道,搓着手挤眉弄眼道,“禅师说笑了,本官是父母官,老百姓们过的好,本官才顺心,不求那些虚名。”   元空低笑两声,往过道走去。   缘着疫病,城里早没了以前的繁华,商铺小摊全不见,路过巷子只能听见呼啸的风。   难得凄凉。   他边走边看,忽而见到左侧小巷子里有两个人在说话。   是温水水和周宴。   周宴从荷包里取出一叠银票往她手里塞,苦口婆心道,“眼下外面风声紧,你们女孩儿住别人家里不合适,不若搬过来吧。”   温水水收起银票凉凉道,“不了。”   她的侧脸很淡漠,几乎看不出喜怒,但她拿了钱,那钱就好像是她应得的。   周宴皱巴巴着脸,往她面前站,嗓音低了不少,“您住那里终归不是事儿,小的给您置办了个大宅子,里边儿应有尽有,总比寄人篱下的强。”   这声儿太小了,小的隔着巷子传出来断断续续,只能依稀听见什么“置办宅子”、“寄人篱下”。   元空目色阴冷的看着温水水,她还是低着头,细俏的脸被阴影打上,丝毫没有和周宴保持距离,她呢喃道,“我考虑一下。”   周宴唉一声,背手回了当铺。   温水水立在当铺前呆滞了好一会,随后慢吞吞往回走。   元空眉梢阴郁,一闪身走开。 第28章 二十八个大师 她是元空的心魔   元空下午就离开杨家住进了刺史衙门。   温水水跟他没碰上面,她没太在意,左右是躲着她,住哪儿都一样。   这么过了两日,城中忽的有个传言,这疫病是从江都传过来的。   整好刺史下派去调查源头的人在清河的上游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已经在水里泡胀,根本看不清面容,只能判断是从江都得方向流来。   至此,江都疫病肆掠已然是瞒不住的事实。   汴梁刺史也不傻,眼看着江都把祸患引到自己城里,哪里还能坐的住,直接封锁了整个清河延边,并且锁住城门,只许出不许进。   源头被扼住,难得是救人。   草药源源不断的往进来送,可元空试炼多次都没把药调出来,这消磨的时间也让刺史的压力颇大,仓库里的米粮日渐减少,保不住多少日,可能药没制成功,人就全饿死了。   好在他气运好,周宴送来了许多粮食,这才勉强维持了小半个月,直到十月底,元空终于摸索出了一点苗头。   他也许久没回杨家,容氏对他惦念的很,乍听到这消息不觉欢喜,本想着要过去瞧瞧他,但又怕打扰,就让厨房做了些素食叫温水水代她过去看人。   温水水进衙门时,玄灵和刺史坐在院子里闲谈,瞧见她来,那刺史两眼放光,直瞄着她眼都不转。   玄灵提着佛珠往刺史脑门上一敲,看他疼得龇牙咧嘴,才笑眯眯的冲温水水道,“小施主过来找元空?”   温水水福了福身,绵绵道,“老夫人让小女送些吃食给大师。”   玄灵眯了眯眼,伸手往左侧的一扇门指去,“元空在里面制药,小施主进去切勿打扰。”   “小女省得,”温水水两手提着裙摆上了台阶,朝门上敲了敲。   “进来,”门里传来元空沙哑的嗓音。   温水水接过含烟手里的篮子,推门进去了。   刺史捂着头看那门合上,惊讶道,“杨老爷家的丫鬟都生的这般艳丽多姿?”   玄灵呵呵两声,把佛珠带回胳膊上,叹道,“她不是丫鬟,她是元空的心魔。”   刺史听多了他神神叨叨,也不在意他说的云里雾里,只倒回椅子上,上下颠着,“元空小师傅这次若真救了汴梁城,本官少不得要在陛下面前提一提。”   “那是他应得的,”玄灵拍了拍腿上的灰,也躺进椅子,继续晒太阳。   温水水谨小声走进门里,元空坐在炉子边,手里捏着几株草药辨别,随即把它们放进罐子里,观看煮熟的情况。   温水水踮着步子走到他身后,目光落在他下巴上,黑拉拉的长着胡子,他头次邋遢成这样。   她细声叫他,“大师。”   元空拿药的手一顿,片刻慢慢把药放回簸箕里,侧过脸道,“这里乌烟瘴气,施主还是出去吧。”   温水水抿紧唇,绞着帕子道,“老夫人让我带了些素食给你。”   元空模糊不清的唔着声,又拿起药草看,“放桌子上吧。”   温水水听话的把菜放到桌上,人站在原地瞅着他。   元空自然能感受她的目光,但仍不言不语的往罐子里放药草,直放了半数,那罐子里的水扑扑响,他凑近嗅过,随即捏着勺尝了尝,最终放心的露出笑。   温水水料到这味药约莫是成了,她也跟着放松。   元空端起药罐走了出去,过程里没看温水水一眼,温水水憋闷的等在房里,过一会儿他又回来,见温水水还在,就转过眸子坐到桌边道,“施主怎么还没走?”   他在赶人。   温水水心里不是滋味,倔声道,“你吃完,我收了碗就走。”   元空低下眉,未几捧起碗夹菜吃。   许是这些日子没好生吃过饭,他吃的有些狼吞虎咽,平日里的淡定都被丢了,几乎是闷头扒饭,连嘴边都沾了几粒米。   温水水看的有趣,先时的不快抛之脑后,倒捏着手中的帕子往他嘴边擦。   甫一碰到他唇,他身体明显一震,随之便空出手来将她扣住。   温水水被他带的趔趄往下倒,整好坐到他一条腿上,她霎时满脸绯,撇过脸涩声道,“你嘴上有米饭……”   元空匆忙松手,攥袖子揩过。   温水水自觉起身,手揪着自己的衣摆望着他。   “这里不便留人,温施主走吧,”元空冷淡道。   温水水眼眸湿红,颤着手抓他胳膊,“你,你躲我。”   元空缄默。   “你既然不想看到我,赶明儿我走就是,”温水水泄气道。   元空蓦然想到她和周宴说的话,心火忍不住往上窜,他嘴边却是笑的,“你想走哪儿?”   温水水一下撤开手,拔腿往外跑。   元空伸长胳膊拽她回来,眉间的郁气逐渐显现,他几乎藏不住怒意,“误入歧途谁也救不了你?”   温水水嘴唇翕动,“要你管!”   元空眉头皱成了川。   温水水自暴自弃的垂着眼。   “如今外头并不安宁,施主还是少在路边乱跑,”元空勉强保持温和道。   温水水掀起眸看他,“如果我父亲一直不来接我,你打算让我呆在你家中一辈子么?”   这是个难题,元空几乎找不到答案来应付她。   温水水深吸一口气,面带浅笑道,“元空大师,您是菩萨心肠,救苦救难一时可以,不可能救我一生,您看我们这样也是折磨,不如就散了吧,散了就没那么多烦恼。”   “贫僧不常在家中,外祖母也甚是喜爱施主,施主若愿将就,贫僧家中自然有你容身,”元空干巴巴道。   温水水笑容放大,“你的师父没跟你说,不要和女人纠缠吗?”   元空如遭雷击,他的胸腔扑通乱跳,许多日了,他一直忘不掉她和周宴之间的场景,也一直耿耿于怀她说的要走,他长这么大,救过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唯有她盘旋在心头,她说自己过分,说自己故意碰她,这些话分明是污蔑,可他竟百口莫辩,他确实做了那些事,纵使是不经意,但也让她难受了,他是个和尚,不能近女色,主持说让他遵从本心,他的本心到底是什么他根本不清楚。   他的心就好像是被一把锁栓住,钥匙在他自己手里,只要他想,随时能打开锁,可是他不敢。   温水水朝他靠近,皎白的面颊在他的瞳孔里放大,她将手覆在他的心口处,无辜又控诉道,“你的心乱了。”   元空哑口无言。   温水水执起他的手掌覆在自己心上,蹙着眼仰视他,“它难受。”   元空真真切切的感触到那颗心在跳动,这一次他没有沉睡,她也没有发疯,他们都清醒的注视着对方,他们的心都在对方手上。   不同的是,他乱的一塌糊涂。   屋门被敲响,元空的迷茫中断,他慌乱的后退,温水水红着脸说,“……你六根不净。”   元空似耳聋了般,绕开她去开门。   门口立着个端盆的小厮,“元空师傅,小的给您端了水洗脸。”   元空温笑一声,让他进来。   那小厮下弯腰进门,低眉顺眼走来。   温水水随口问了一句,“洗脸用的什么水?”   元空微愣。   那小厮面上立时显出凶狠,扬起手中的水盆直冲着元空泼去。   温水水不管不顾的扑到元空身前,搂紧他任水泼洒在后背上,她轻轻咬住他的耳朵,低念道,“我死了你会记着我吗?” 第29章 二十九个大师 你娶我好不好   元空的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张手环住她。   门外刺史领着人冲进来,那小厮猝然倒地,口吐鲜血,不等有人上前来拿他,就没了气息。   刺史接连跺脚,直蹦到元空跟前,“大师,您没淋着吧!”   元空还抱着温水水,听见了声音才把手挪开,眼看温水水浑身湿透,周边全是男人,他当即解下外袍给她披好,“贫僧没事。”   温水水瑟缩着后退,眸子打他脸上过,转而低下头闷声不吭出门。   她出来恰好看到玄灵,玄灵冲她笑,“小施主委实厉害。”   温水水打了个喷嚏,懵懂道,“禅师的话小女听不懂。”   玄灵摇头浅笑,“老衲第一次见到这般狡猾的施主,元空栽的不冤。”   温水水脸色泛白,嘴角却噙着势在必得的笑,她说,“他欠我的。”   玄灵敛住笑,跨门进去。   温水水悠然自得的离开了衙门。   那盆水着实蹊跷,元空蹲在木盆边观看,果见那盆上挂着几棵水草,这种水草元空不认识,刚要伸手捡起来看。   玄灵火速拉住元空,沉声道,“碰不得,这水草长在清河岸。”   那人想要元空死在汴梁,汴梁的百姓也会跟着陪葬,其心歹毒委实可怕。   只是没想到被温水水挡下了。   “师叔,弟子要回去一趟,”元空起身朝外跑。   玄灵在他身后道,“元空,回头是岸。”   元空紧握拳,良晌冲出了门。   玄灵一屁股坐倒,哀叹了一声,刺史凑他跟前道,“禅师怎么垂头丧气?元空大师的那味药若成了,咱们汴梁不惧疫症,这是好事啊!”   玄灵哭笑不得,“确实是好事,可老衲要失去一个好弟子了。”   他总说些别人听不懂猜不透的话,刺史跟他相处久了,从不当回事,开开心心叫人收拾地方,哼着小调好不自在。   ——   元空一路奔回杨家,直冲到温水水住的院子里。   含烟和从梅一左一右坐在栏杆旁嗑瓜子,见他慌张跑来,都拦在门边道,“元空师傅,小姐暂时没空见您。”   “她被泼了脏水,贫僧要给她检查一下,”元空急声道。   从梅虎着眼冲他,“可小姐……唔唔……”   含烟趁时捂住她的嘴巴把她往外拖。   元空满手汗,强忍着闯劲,当先敲门道,“温施主,贫僧能进来吗?”   屋里没人应他。   元空又道,“那水是清河里的,施主身子如有不适,还是让贫僧看看吧。”   房里还是没声。   元空踌躇片刻,抬手推了推门,那门从里被栓住,他进不去,他着急了,“施主纵然有诸般愤恨,也先放一边,身体紧要,着实担待不得。”   里面人像是打定主意不出来,他实在没法等,只得绕到窗户边,使劲掀了窗户躬身钻了进去。   屋里水汽很重,他站到台子边就闻见香,香气混合着水汽熏的人不自觉放松精神,他一眼就看到温水水挑了布帘从小间里出来,湿发披散,往下滴着水,她着一件宽松的薄绡短袍,削肩半露,往下一双细长匀称的腿,连着那两只雪白的足袒露在人前。   美人出浴的风情大抵是如此了,这样的绝妙谁人见了都走不动路。   许是刚沐浴过,她的脸颊红润眸子浸出波光,她把头微微侧开,手遮着胸口没往前来,低低道,“你干什么?”   元空唇齿干的冒烟,拧过头钻出窗户。   温水水扯唇轻笑,慢条斯理的穿上衣裳,候了一段时间,她才打开门。   元空木着脸道,“施主可有不舒服?”   “有点困,”温水水打了个哈欠,拖着腿回床上躺下来,甚至贴心的把围帐放下。   隔着围帐看不见人,元空才敢进门里,他跟到床侧,放柔声道,“请施主伸胳膊,贫僧替你把脉。”   温水水伸一只手出去,他取出一块白帕盖在她的手腕上,随后给她诊脉。   都会避嫌了。   元空诊好脉就放手,微带笑道,“还好。”   温水水握住那块白布一同带入被褥,嘟哝道,“你的袍子我叫人送回你院里了。”   元空嗯了一声,觉着不能再呆,立直身要走。   “元空,”围帐里的女人用又轻又细的嗓音叫他。   元空定住脚。   温水水停顿许久,问他道,“那药真的研制出来了吗?”   元空说,“已经给病患服用了,要过今晚才能看见效果。”   温水水看着腿腕上渐渐浮现出的红点,弯唇道,“我想睡了。”   元空双肩塌下,快步走出门。   他好几日没修整,如今药方调制出来,他也放心回院子稍作歇息。   这一觉睡到黄昏,屋门被人敲得砰砰响,“元空师傅!快开门啊!”   元空揉着眉心起来开了门。   从梅抓着他往出拖,“您快给我家小姐瞧瞧,她身上开始长疹子了!”   元空一下清醒,慌忙随她走。   温水水的屋里熏过艾香,一进门就能嗅到刺鼻的味道,温水水脸色潮红,腮边额头不停出汗,含烟拿着毛巾给她敷脸,那些红疹已经全部长出来了,颈边耳侧都能看到。   含烟边掉泪边摸温水水的脸,“元空师傅,小姐回来还是好好的,下午就突然发作了,奴婢本以为只是着凉,没想到烧成这样……”   元空走近用手量了量她的体温,确实热的烫手,他拨掉她的碎发,查看发疹情况,倒不密集,可能是才染上的,她身子弱扛不住,照常来说,全身上下连脸也会长满,像现在这样算发现的及时,他交代含烟,“你去找管家拿些川芎、苍术、白芷、零陵香①。”   含烟飞快奔走。   元空又对从梅道,“叫底下人备着热水,等药材拿来了,让他们把水抬进来,切不能让水冷了。”   从梅脑袋笨,多问一句,“是要药浴吗?”   “药浴只能勉强消热毒,祛疹要等一等,”清瘟败毒散元空才配出来,倒是有病患自告奋勇尝试,但也怕没用。   从梅挠挠头,顺他话去做了。   她们速度很快,半刻钟把事情做妥当,温水水在浴盆里泡了近一个时辰,烧退下去不少,她人也慢慢醒过来。   她张眼时屋里就剩了元空,元空在桌边倒清水,侧对着她,鼻梁挺直,长身玉立,她看了会,嘴唇渴的受不住,沙着嗓子道,“我想喝水。”   元空的眼睫动了动,很快端起杯子过来,托起她的头递到嘴边。   温水水咕了一大口才好,她推开杯子,自顾侧躺好。   “施主饿吗?”元空问道。   温水水发着呆,须臾说出来话,“你别叫我施主。”   元空闭上嘴。   “我没施舍过东西给你,这声施主我当不得,真要叫,应该我叫你施主,”温水水陈述道。   元空没做声,沉默的凝视她。   温水水自被里探出手,试探着将他握住,她仰起脸,长发坠满枕头,“你把我当成什么?”   她的手很小,元空想甩掉轻而易举,可是在她握上来的时候,他的气力仿佛被摄夺,他动不了身,也说不了话。   温水水拉了拉他,“你坐下来。”   元空便似着魔般坐到床头的凳子上。   温水水蜷腿坐直,与他面对面,她细细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庞,“你随意进出我的房门,我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多少次了,是我只能不明不白的委身给你吗?”   元空咬紧牙关,顷刻侧头。   温水水哑哑的笑起来,“好看吗?”   元空胸腔里的心在极速跳,他无法将其束缚,只能克制的不应她。   温水水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他的白帕,铺展开盖住他的脸,在他发怔时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将唇印在他的眼尾,她用小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娶我好不好?” 第30章 三十个大师 v章万更   你娶我好不好?   元空陷入了这句话的魔咒里, 他看不见温水水,那层白布替他遮挡了内心,他感受着她柔软的唇在一点点往他脸侧移动, 只要举手就能将她挥走,可他僵的像具尸体, 手指无法弯曲, 甚至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颤抖。   温水水的唇挪到他嘴边, 若有似无的贴近,却又不触碰他, 她重复问道, “好不好?”   元空这一瞬间镇定下来, 她接了那个周宴的钱,跟对方考虑说要搬走,她私下跟一个老的能当她父亲的男人会面,现在却要他娶她。   她在耍着他玩儿,看他神魂颠倒, 她应该很得意。   “你和周宴是什么关系?”元空冷淡反问道。   温水水的笑脸消失,重新跌回床里,她看着那张白帕剥落, 他的表情淡漠, 看她就像在看一个登不上台面的跳梁小丑。   “你认识周宴,”元空肯定道。   知道了她认识周宴, 也知道她说谎,她有地方住,可非要装作无家可归的模样哄骗他,她不要脸的赖在他家中,还妄想让他昏头。   他藏到现在才戳破, 估计是忍不了了。   温水水厌烦的错开眼,“我会走,住在杨家的花捎我会找管家结算。”   元空显出阴霾,“你打算搬到周宴家中?”   温水水低眸淡淡勾唇,“那是我家。”   周宴不过是一个奴仆,柳家给了他现在的一切,他手里掌着柳家的生意,只要温水水说声不,这些东西都会从他手里收走。   元空觉得可笑,“你家姓周?”   温水水数着胳膊上的红疹,数到三十后跟他道,“你不用阴阳怪气,我打搅了你们,是我不好,我确实欺骗了你,如果你觉得难以忍受,我现在就消失在你面前。”   她揭开被褥,伸着脚下地。   元空按住她道,“你是个姑娘,你的父亲地位尊崇,他若知晓你做下这样的事,你怎么办?”   温水水不解道,“我做了什么事?他都将我遗弃了,他岂会管我?”   元空的眼里,她还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他紧皱着眉,强自忍耐着火气道,“纵然你想嫁人,也不该贸贸然去跟一个和你父亲一般大的老人。”   温水水一脸错愕,然后明白过来,他是以为她要给周宴当小妾,委屈在这时迸发,她眼里冒出泪,扬手打他胸口,推搡着他道,“……你怎么能污蔑我?”   元空随她打,趁手把她放回床,顺便盖好被子,道,“贫僧的外祖认识不少人家,你若有心,贫僧可为你……”   “你出去!”温水水一声截断他,捂着脸缩进褥子,再不想跟他多说一句。   元空没动,依然坐在凳子上。   温水水朝外喊了一声含烟。   含烟小心翼翼推开门,走到屏风旁道,“小姐……”   “请元空大师出去吧,”温水水恹气道。   含烟战战兢兢瞅了一眼元空,果断转身跑出门外,顺便带上门。   元空看着温水水,“你和周施主断了吧。”   他又叫周施主了。   温水水曲着手指,低泣道,“你怎么能这样?”   在他眼里,她已经下作到那种程度,她是使了万种法子勾引他,但那是她乐意,她以为他清风明月,却未想他也会把人想的这般坏。   元空脸色铁青,硬邦邦道,“贫僧是为你好。”   温水水咳了一声,卷起衣袖给他看胳膊,白净的肌肤上点着一层微小的红疹,看着极可怜,她轻软声说,“你为我好,就是造谣我和他人有染,你盼着我和别人好了,你就能解脱,我救了你,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她脸上还挂着泪,眸子哀怨的瞪着他。   元空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将她手塞回被褥,寒声道,“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给你银票。”   温水水顿时懂了,他看到她和周宴过,所以他误会她和周宴有私情,她心内只觉得荒唐,原来他并不知道周宴是柳家下人,他做出这副唬人的神情竟是……吃味了?   温水水眨了眨眼睛,泪水接着落,她又掀开被子,支着手往他跟前爬,长发顺着她单薄的背滚落,那细的一手能握的腰便再也无法掩盖。   元空愣愣的望着她,直见她爬上了他的膝盖,整个人如乳莺入怀窝进他的臂弯里,他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他捧着人欲起身。   温水水摁着他默默流泪。   他就不敢乱动了。   温水水的劲儿使完了,睡意袭上来,她咕咚道,“你不娶我……”   元空等着她睡着,那素来沉静的面容显出一种挣扎的矛盾,过了良久,他伸手碰到她脸侧,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眼下,将那些泪水拂去。   他在屋里坐了许久,直到桌边蜡烛快燃尽,他才小心的抱着人回床里,倏地走出门。   ——   温水水染病的事没往外透露风声,只有杨家人知晓,元空也特意叮嘱了不要往外说,她院子里的人也不能往外走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基于此,温水水几乎是被软禁在杨家。   清瘟败毒散在后几日终于显现出效果,那几位自告奋勇试药的人都有明显好转,这是个好兆头,所有人都彻底松气,元空把药方写下来分发给各个医馆,人多好办事,医馆里的大夫和衙门一起配合,在三天内就让所有病患都服下了药。   与此同时,汴梁和江都受疫病横行的消息也传向了西京,汴梁刺史的信件送到玄明手中,当夜他就进宫见了陛下,陛下自是震怒,连夜把工部尚书、户部尚书及温烔召进公里,将他们骂的狗血淋头。   隔日赈灾款、大夫和工部的水部郎中带着一众主事分别前往汴梁和江都。   再拉回汴梁城内,疫病算是稳住,但江都那头仍是水深火热,汴梁刺史一合计,觉着这个功劳万不能被朝廷那头人抢了,他趁那帮人还没到地方,当先遣了衙差带着十数个老大夫下江都去抢功劳。   原本这事已经不归汴梁这边管了,周宴料到他们来这招,也想从中沾点好处,汴梁他出了力,江都怎么也得出力,这样他们柳家的名头也能响当当的打出去,要是被汴梁刺史当做功臣报到陛下那里,说不定柳家还能成皇商,皇商的地位可比一般的商人高出许多,有这层身份,温水水也能站直身,以后真要是和元空好了,她不用怕被人耻笑。   他是这般想的,但不敢自作主张,温水水是主子,这事怎么也得请示她,可他叫人去杨家门口蹲人,竟就见不着人,这事等不得,他只能亲自过去。   周宴背着手一路晃到杨家的后门口,好死不死正正撞见元空站门边换蒿草,他赶忙转身跑。   元空早看到他,冷着声道,“周施主。”   周宴刹住脚,佯作出散心路过道,“不凑巧逛到这边来了,小师傅家中也放了蒿草,是有人也染了疫症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元空以为他在探话,“周施主,贫僧家中事还是少打听,毕竟生疏。”   周宴讪讪一笑,“小师傅莫气,我就是随便问,您别记着。”   他有些好奇从前看来极温和的一个和尚,怎么现在这般刺人。   但他要见到温水水,不可能就被元空吓跑了,他提着胆子问元空,“……小师傅,您府上是不是有位温小姐?”   元空面上覆冰,“与你何干?”   周宴被他吓得佝偻身道,“我,我找她有急事……”   元空表情异常难看,他微抬下颌,凌厉声道,“你往后不用来找她了。”   他撂下话就要关门。   周宴急的推门道,“小师傅,您让我见见她吧,我真有事!”   元空阴阴的盯着他,“周施主,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应该懂,她还没出阁,你们私下见面传出去了,她往后路难走。”   周宴揪着脸拍腿,委实把温水水说过的话忘在脑后,苦着声道,“您都在胡说些什么!她是我的主子!”   元空霎时懵住。   周宴抓耳挠腮半天,心知说错了话,挪腿就要跑。   元空眼疾手快捉住他后颈的衣服,将人拉住,“她是你什么主子?”   他还没回过神,温水水眼下孤苦无依,哪儿来的奴才供她驱使,他怀疑这人在糊弄他,只要把人哄出来,温水水没准就跟他走了。   “……温小姐是我家小姐的女儿,”周宴缩头道。   温水水的母亲早早离世,元空先前听到的就是温水水自己说母亲给她留了些铺子田产,周宴自称是她母亲的奴仆,那温水水确实是他的主子。   元空的思绪飞溯到那天,他看到周宴递钱,温水水接钱,两人的言行自然,就像这种事是理应的,现在听到周宴的话,他立即懂了,周宴给主子钱是天经地义的,温水水作为主子,拿钱更是没的说,是他狭隘,把他们想的龌龊。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让她搬走?”   周宴窘迫的望了望他,“我,小的在汴梁这里有府宅,原本就是替小姐守着的,小小姐本就应该住过去,可小小姐阴差阳错住进了您家里,你们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她住您家哪里有自己家自在?小的就是劝了几句,没想到她全说给您听了。”   人说女大不中留一点儿也没错,可到底不能捅出来她是故意住他家的。   所以周宴又补话道,“小小姐原先入汴梁小的不知道,后来才晓得,可已经晚了,她又不好跟您说,这事儿就一直拖到现在。”   元空抿着唇半天不出声,温水水一直要走,现在他知道原因了,她是要回自己家,他还说些让她难堪的话,着实伤人,现今又把人困在院子里,他很过分。   不管什么缘由,扣着人不让走,还一度言语辱人,他修佛至今鲜少动怒,可在温水水的事上一再触犯自己的原则,他知道不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比如现在周宴说了这些话,他明知道温水水是个清白人,可以放她离开,但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要。   “她母亲是江都人。”   周宴点头,“小的原本是在江都做生意,前些年江都就有水患,小的是开当铺生意,这水患一严重,人都逃亡去了,谁还来当东西,小的就只能带着行当到汴梁这边安家了,您若是不信,可以去江都打听,小的在柳家有三十多年,江都人都知道。”   元空晦涩的盯着他,“你现在是来接她的吗?”   周宴连忙摇手,“小的是来问问小小姐,江都灾情和疫病肆行,小的想出些钱两援助,到底是自小呆的地方,它如今遭难,小的也难过,能帮些是些。”   元空打开门,侧身道,“贫僧带你去见她。”   周宴忙不迭跟他拱手道谢。   两人进院子时,含烟和从梅在打扫屋子,瞧见他们过来,含烟心里一咯噔,她先朝元空行礼。   “她好些了吗?”元空问道,他不叫温施主,他也不叫温水水的名字,就像是个结,温水水打上了,他就再难解开,只能逼迫自己换其他称呼。   含烟笑道,“元空师傅开的药很有效,小姐服用后,这两日身上的红疹已经消下去许多了,就是精神头有一点差,总像睡不饱。”   周宴一听这话,立时着急道,“小小姐病成这样你们怎么都不来跟我说一声?”   元空眼神微凝。   含烟冲他使眼色,让他闭嘴。   周宴自知说错了话,蔫鹧鸪般退到角落,再没乱说。   元空道,“周施主想捐些东西去江都。”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含烟也听出来了,周宴和温水水这层身份算是彻底撕到了明面上,温水水想继续呆在杨家只怕不能。   她尴尬道,“周管事,我带你去见小姐。”   周宴怯懦的瞅了眼元空,那一身的冷气能冻死人,他再蠢也会看人,温水水他是不敢见了,只得道,“姑娘替我知会一声就好,我晓得小小姐什么意思才好行事。”   含烟道了个是,小步踏进房里。   约莫半盏茶功夫,她又出来,落落大方的跟周宴道,“小姐说周管事放心去做,她也想为江都尽绵薄之力。”   周宴哎一声,两手揣袖里对着元空道,“小师傅,小的还有事,就不在这多呆了。”   元空轻嗯过,他就逃也似的随着下人离去。   含烟见元空还跟个木棍子一般干站着,便替他找台阶下,“小姐刚醒,元空师傅好几日没过来,您要不然再替她把把脉吧,这病看着凶险,奴婢们担惊受怕的,要根治了才好。”   元空拘谨的颔首。   含烟防自己笑出来,抬袖子到嘴边装着咳嗽,蓦然推开房门让他进里边儿了。   温水水坐在书桌旁,执着笔在纸上写画,他走近才看清她在画人,画的是个和尚,长眉秀目,他的心窝处蜷缩着一个人,一个发如瀑脸似桃花的女人。   元空喉咙骤紧,看着她手中的笔点在女人眼角,那里立时多出来一点红。   他说,“别画了。”   温水水拿笔的手顿住,倏尔她放下笔,抬眸看过他又低下去,“你在训斥我么?”   元空把脸侧开,“贫僧没有。”   温水水吹了吹那幅画,直瞧画上的墨迹干透才慢慢将其卷起来塞进抽屉里,她踢掉脚上的木屐,人窝在椅子中,“我好像没有再住在你家中的必要了。”   元空沉默。   温水水问他,“我可以走吗?”   元空哽住,她走不走他拦不住了。   温水水伸过来手牵住他,他手一抖背到身后,温水水便作罢,“你说我那般,你不跟我道歉吗?”   元空微弯腰施礼,“贫僧很抱歉。”   温水水抬脚踩在他的鞋上。   元空不由自主的定在那只粉白俏足上,他像被施了定身术,眼珠子转不动,人也傻了。   温水水撤开椅子,另一只脚也踩到他脚背上,她举起手要抱他。   元空瞬时惊慌失措的推她。   温水水大病才刚好,经不起他的力道,软着身倒地上,那头长发一沾尘就似扑进灰败里,柔弱的活不下去,元空急忙背过身,正声道,“贫僧叫你的丫鬟进来。”   温水水揪住他的下摆,“你推我。”   元空咽了一声,“……对不起。”   温水水便往他身上扒去,将将扑到身前,整个人黏着他道,“我回我家了。”   元空的瞳孔微缩,双手碰都不敢碰她,只能并在腿边。   温水水勾住他的脖颈,覆唇吻在他的眉心处,她主动成这样,他还是胆怯,她怕吓着他,所以她与他脸贴着脸道,“我要去当老板了,到时候会和很多男人碰面,你不管我吗?”   元空面色隐隐泛青。   温水水似有厌倦,叹息道,“好累。”   元空还是不动。   他们僵持不下。   温水水松了手,顺着他的身体朝地上摔。   元空再想袖手旁观也忍不下心,勾着她的腰将她抱稳。   “……你进来干什么的?是兴师问罪么?”温水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道。   元空说,“给你把脉。”   温水水哦着声,指着自己的头发道,“全是灰,不能进床里,你抱我去梳妆台。”   她说这番话时,脸是红的,但语调极正常,像是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   元空看着她,忽的眼中一灰,他的胳膊绷紧,心里在不断暗示放开她。   温水水失落的下来,自顾穿回木屐进到里间。   元空就站在隔门边呆若木鸡,他有些后悔进来,但好像现在走也不迟,可他的脚不听使唤,竟然自己进了那扇门。   温水水趴在梳妆台上,手里捏着根白玉斜鬓簪,她揭开一边衣角,腰窝显现,她就用那根簪一点点的锥进皮肉里,鲜血涌出,她忍着疼在上面刻下了一个字。   宇。   她疼得眼发黑,刻完扔掉那根簪,将头枕在手腕上,柔柔的看着门边人,“太疼了。”   元空满脸震惊,红色的血印着那个字,在她的腰窝里绘出了一副暧昧的画卷,见了便会多想。   他再难维持平静,急走去扯出汗巾往她伤口上擦。   温水水蹙着眉嘶嘶抽气,他的额角也有汗渗出,他手忙脚乱的抱起温水水放到床边,转身朝外跑去。   温水水半晕半醒,迷迷糊糊看他出去又进来,他端着水给她揩洗伤口,她轻轻哭出来,“让含烟进来。”   元空手微动,半晌没照她话,继续给她上药,她刻了他的名字在身上,底下丫鬟看到了不好。   他是这么想的。   他在看到那个鲜红的字时,只觉得真的疯了,她在发疯,他竟然忘了阻止。   他的手指很凉,温水水哭停了,嫌弃道,“……你没一点人味。”   元空给她上好药,长舒一口气,转脚欲走。   温水水说,“你不是要给我把脉么?”   元空塌下肩,少顷还是回过身坐到杌子上,捏着她的腕子看脉。   他诊好脉就撤手,温水水翻转将那只手捉住,她浅声道,“你打算永远不理我?”   元空侧着身不语。   温水水与他十指相握,“我是你的人了,你不跟我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我吗?”   元空眼睫翻飞,“……你身子好了,明日就走吧。”   温水水呵笑,“好啊,我明日顺便去街上瞧瞧男人,见着合适的就带回家成亲。”   元空眸光一凌,良晌压抑着声道,“别作践自己。”   温水水拉着他的手盖住自己脸,“我知道你有难处,你不能还俗,我想跟着你,等有一天你能够光明正大的回到尘世,你再娶我成么?”   她的意思,她愿意没名没分的被他藏在暗处,这样的卑微,她求的若是功名委实牺牲过大。   那张脸被他的手掌包住,她是这般脆弱,只要他的手用力,她就可能会被捏碎,但她皮肤的温热传递到他手心,他根本不敢用力,也不敢离开,他清楚这样是不对的,他曾信誓旦旦的跟主持说,往后会潜心修行,可现在他在干什么。   他根本抉择不了。   温水水乖顺的躲在他手里,嘟囔道,“我要去当老板,这张脸大概就不能要了,你会医术,你帮我把眼角那颗痣去掉吧。”   去掉了她就和温水水有差别,她可以是个形似温水水的女人,这样她就能坦然的出现在温家人面前,她才有机会报仇。   元空撇开手,她的脸又露出来,他端详着她,视线落在那颗泪痣上,嘴唇轻动,“呆在汴梁。”   留在这里,她就不用费尽心机折腾脸,这里有杨家,她想做什么生意都行。   温水水抓住他的前襟与他靠近,“你要回西京,我也想回。”   她很直截了当,摆明了态度要做什么事,元空甩不掉她,和尚他想做可以继续,她也可以再往西京跑。   元空抿着唇望她。   温水水迎着他的视线,“我娘亲是被他们害死的。”   元空怔住。   “我父亲在我没出世前就离开了江都,进京赶考,我生下来一岁多才听娘亲说,他高中了状元,可是他从没回来过,也没叫人来接过我们,”温水水翻了个身,床褥被她压在下面,她呆呆的回溯着记忆,“江都洪灾他都没想过救我们。”   “后来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娘亲带着我和外祖母进京去找他,那会儿他只是个小小的屯田郎中,他见到我们没多高兴,可是娘亲一拿出来银票,他立马就变了个人,欢天喜地的将我们带回家里。”   温水水说到这里停顿,她看一眼元空,他似乎已经入定,眼眸微垂,神情宁静,她便伸指戳他脸,他果然偏过头。   温水水曲一下指头,抠到他颈边,他立刻将她手捂住,她呕着眼瞪他,“你听不听我说?”   元空放下手,还做低眸状。   温水水笑一下,“我父亲一开始对我娘亲真的很好,好的我娘亲愿意拿出家当给他出去应酬,后来我娘亲怀孕了,他就渐渐夜不归宿,有天夜里,娘亲害喜害的厉害,外祖母到她房里才发现父亲不在,我外祖母是个脾性暴躁的人,半夜跑出去将我父亲从宴席上拖回家。”   其实有的时候,招人仇恨可能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甚至是没有理由,又或许有的人天生就是白眼狼。   “这次过后,父亲就彻底对我娘亲冷淡了,外祖母再有能耐也帮不了娘亲抓住他的心,我娘亲怀胎近七个月时,我父亲在外面置了宅子,将林月妍养在里面,他以为瞒得了所有人,其实娘亲一早就察觉了,只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面上才一直忍耐,可我外祖母知道了,她跑去大闹一场,”温水水湿着眼瞅元空,“你抱抱我。”   元空的指节颤了颤。   温水水起身坐到他腿上,没察觉他抗拒,便将脑袋搭到他的肩膀,“我的外祖母死了,她被林月妍的人活活打死。”   温水水眼底血丝满布,她的手死死扣着元空,“我娘亲也被她派来的嬷嬷灌进了堕胎药。”   七个月啊,那碗堕胎药喝下去,她娘亲根本活不了,她的父亲从始至终都在旁观,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都希望娘亲带着她一起去死,可是她活下来了。   那些血腥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显现,愤怒将她淹没,她狰狞着笑起来,“我要杀光他们。”   她的情绪明显受到刺激,元空赶紧给她顺背,“别激动。”   温水水便有少许平复,她贴紧他,喃声道,“你帮我么?”   元空锁着眉。   温水水绵软的手指悄悄往他前襟里爬,“我想去痣。”   元空按住她乱动的手,良久道了声,“不用去。”   温水水呆了呆,“我长这个样子,他们不瞎。”   “贫僧会些易容的手法,”元空说,他自幼被玄明教导,玄明传给他的不仅有医术,佛学,武术,凡能自保的东西,他都得学。   温水水望着他,突的羞红脸道,“那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还在他怀里,说着这样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她原本就是要缠着他的。   元空心一跳,手就托她回床,沉眸道,“贫僧可以教你的丫鬟。”   温水水学着他打坐时的坐姿坐好,殷殷凝视他,“你能给我重新取个名字吗?”   元空望过她转头,“自己取吧。”   温水水说,“我想跟你姓。”   跟他姓,他本姓萧,萧是皇族姓氏,平民不允许姓萧,否则就是忤逆。   他叫元空,元这个姓沾了佛性,她用这个姓去报仇,更是不妥。   再有就是他外祖杨氏,随母姓,她姓杨倒是可以,天下杨姓不知有多少,也不会有人发觉她的身份。   元空那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好一会才道,“姓杨吧。”   温水水歪头,“既然给了我姓,名难道都不能施舍吗?”   元空只字不发。   温水水没有一点恼怒,她弯起眼道,“落溪,我想叫杨落溪①。”   元空手指僵硬,倏地直起身离开。   温水水抚摸着腰边字纹,笑倒在床头。   ——   朝廷下派的人着实墨迹,汴梁这边的病几乎根治完,就连江都也在汴梁刺史和周宴送去物源和人手后隐隐有好转的趋势,等工部的人抵达江都,那批赈灾款下发后,没多少老百姓感激他们,江都刺史更是上书奏折痛批工部这帮人为国之蛀虫,并将所有功劳悉数归给汴梁刺史。   这事儿闹得太大,温烔想压下去,可总有人不会让他如意,那本奏折入了西京根本没过他手,反倒进了三皇子府邸。   萧承勋这人就是个不嫌事大的,他还有几个月就要及冠,他母妃是宫婢出身,论身家背景自然比不得萧笙祁,萧笙祁背后有林家和温家,只这两个就够萧承勋头疼的,这个时候江都有事,那简直是个让温家吃瘪的好时机。   那封奏折被他直接承给了陛下,江都的事让陛下夜不能寐,这么几年工部尚书没做出几件实事,如今身为朝廷命官,还比不得一个地方刺史,他还是温烔提上来的,陛下自然火大,隔天上朝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温烔和工部尚书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更是当场削了工部尚书的职,把汴梁刺史提进工部做了尚书。   从刺史一越到尚书,这位新任的工部尚书埋没多年,终于在朝局中有了姓名——崔琰。   崔琰本是西京人,原先也算得上是个鼎鼎有名的才子,可惜这位才子恃才自傲,从不屑与人同流合污,孤高的人要不然会被人捧着,要不然就会被排挤,崔琰就是那个被排挤的,和他一起高中的温烔坐到了宰相,而他却只能蹲守在汴梁那样的小地方。   这十几年过去了,他也变得比以往通人事,知道人情往来,能和朝丹寺的和尚打作一团,也能跟市井商户称兄道弟,甚至愿意向远在江都受难的百姓伸出援手,这是他活了小半辈子得来的道理。   所以他懂的,功劳不能独占,他得了应得的,其他人也要有回报,这样才能长久来往,互惠互利。   崔琰上京受封时,特意叮嘱了周宴和元空,他会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他们。   元空没当回事,但是周宴是个机灵鬼,他在崔琰面前自贬为奴,直说都是他主子杨落溪差使他这般做的。   杨落溪是谁崔琰没在乎,他只需要一个帮手,杨落溪或者周宴都行。   是以,他在陛下面前着重夸赞了杨落溪的慷慨,以及元空是如何费尽心力解救全城百姓,乃至全江都百姓。   纵有再多怨念,元空也是有功德的人,陛下自不可能不召见。   十一月中旬,西京有圣旨传送到汴梁,让元空和杨落溪入京面圣。   ——   入西京已在十二月,这边的冬日格外冷,地上铺了层冰,屋檐高瓦也落满雪,宫墙上的青苔都被冻的发黄,温水水跟着前头太监走,元空就在她身侧,神色淡然。   她还是受不了西京的冷天,走这么长路手脚冰的伸展不开。   等侍卫走过,她慢慢朝元空挪近,伸一只手到他袖中,果然热气氤氲,那点子冷都散没了。   她一探进来,元空的步子愣停,她无声道,“我冷。”   元空眉尖皱起又无奈的平展,她便得逞般的对着他软绵绵笑。   他只眼观鼻鼻观心,比前面的太监还本分。   他们走进宫门里,温水水把手拿回来,小太监领着他们到宣德殿前。   随后他苟着身退到一旁,一个年老的太监走上前略过温水水站到元空跟前弯着腰道,“奴才许多年没见着大殿下了,您过的可好?”   元空竖掌念过阿弥陀佛,“劳王施主挂念,贫僧一切安好。”   王全耸了耸肩膀,扫过温水水道,“二位入殿吧。”   殿门自内打开,元空当先抬步进门,温水水随在他身后,充当着影子。   他们缓缓走到殿中,那龙椅上坐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眉际凶厉毕现,正是明弘帝。   元空还是行的佛礼叩拜,“贫僧见过陛下。”   温水水不能学他,规规矩矩跪地上磕头道,“民女拜见陛下。”   明弘帝垂着目望温水水,“抬起头来。”   温水水遵照着话把头微微抬起,她脸上的这层皮像她又不是她,如果说她本人的容貌是一眼就能惊艳的,现在的这张脸只能勉强算清秀,她的灵气悉数被遮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个普通女子。   “小小女子竟然能有此胸襟,倒叫朕佩服,”明弘帝夸赞道。   温水水把头重抵在地上,“江都是民女的家乡,能为家乡尽一份心,民女与荣有焉。”   明弘帝听着舒服,乐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朕瞧你就比一般男人强。”   温水水便做畏怯状,呐呐不敢言语。   明弘帝那点欣赏的兴头顷刻熄火,不耐烦道,“有功当赏,朕记得江都丝绸兴盛,每年春夏宫里都会派人过去采买,这差事就交给你了。”   他说的轻飘飘,但里头的意思很明显,宫里的物事由一个商人供货,这就是默认她为朝廷办事。   她就成了皇商。   温水水赶忙磕头,“谢主隆恩!”   明弘帝拧巴脸道,“下去吧。”   温水水悄悄瞟过元空,旋即离开了。   大殿内只剩明弘帝和元空,明弘帝的表情变得阴森森,“这些年过去,当真长本事了。”   元空低眼静默。   明弘帝下了龙椅,踱步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道,“你要什么赏赐?”   元空淡淡道,“贫僧想要母后入陵墓。”   他的母后葬在西京的荒郊,那里野狗巡逻,杂草丛生,他想让她安息,哪怕不入帝陵,入杨家祖坟也好。   明弘帝冷呵一声,“滚出去!”   元空缓慢爬起,头也不回的出了大殿。   甫一站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砰,他凝着冷漠,快速出宫。   这会子快晌午,天上倒飘下雪来,温水水蹲在角落里看他出来,哈着冷气往他身旁站,“你好慢。”   她的身上,头发上,还有睫毛都沾了雪,冷的瑟瑟发抖,想往他怀里蹭,却又怕周围有人看见。   马车在不远处,元空往旁边站了站,“上去吧。”   温水水哆哆嗦嗦踩着木凳上马车,她鞋底都是雪,木凳子却滑,一个不注意脚下呲溜了出去,还是元空反应快把她兜住,她被他半抱着送上车,她进到车里,手还恋恋不舍的攥着他,“别走。”   元空立在原地眸光无神,“贫僧要回云华寺。”   温水水攥紧他,露出可怜的神情道,“你带我入宫的,我不认识路,你要把我丢在这里,我会冻死。”   她的另一只手摸到脸边,撕开了那层皮,原本的娇容显露,她太冷了,嘴唇都在发紫。   元空看着她,手情不自禁抚掉她鬓侧的雪。   温水水蹭了蹭他的手掌,轻拽他。   元空便像被摄魂般抬腿上了马车,她欢快的扑进他的胸膛里,将要被他带入马车时,她眼尾的余光恰巧看到宫门前站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穿珊瑚红团花纹锦袍,腰系螭纹玉革带,离得有些远,只能确定他是在盯着这边,并不能瞧清他的面容,但从他的身形判断,温水水的脑子里立时蹦出来一个名字。   他是温昭。 第31章 三十一个大师 夫君   温水水瞧不清温昭的脸, 同理温昭也瞧不清温水水,他只觉得熟悉,但他看到了元空, 元空太醒目,那身粗布僧袍, 光头, 往哪儿站都引人注目。   更遑论他竟然进了女人的马车。   那马车慢悠悠驶出, 他的嘴边现出一抹阴笑,翻身上马远远跟着他们。   车里要暖和许多, 温水水趴在元空胸口, 冰冷的手无处安放, 胡乱抓了两把,又缩回他手中,她得寸进尺道,“我想住回弥陀村。”   这简直不可能,她现在的身份是杨落溪, 是江都商人,她入住弥陀村,回头那帮人稍加探寻就能发现她和温水水是一个人。   “你不能住, ”她挂在元空身上, 元空动弹不得,想推她下地, 又怕她磕着,明知道她故意的,可又说不下去重话。   她咬死了他木钝。   温水水露出难过的神色,“我见不到你……”   元空拧着眉没声,他回到西京, 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和温水水断掉联系,回云华寺跟玄明忏悔。   可他就像入瘴了,温水水有一点不舒服,他都舍不下心,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只困兽,甘愿为她所囚。   “你不睬我,”温水水抱怨道。   马车行在路上也是摇摇晃晃,车里空间狭窄,他又是弯着身的,那马车行过石子,车猛地摇着,他跟着踉跄坐到木板凳上。   温水水也揪不住手差点栽地上,好在他手稳,托着她的腰肢才没叫她吃疼。   温水水跨坐好,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细小声道,“你近女色了,玄明主持不会让你留在云华寺的。”   近女色这个话,其实是温水水随意说的,他们这样往开了说,两人只算是黏糊,肌肤之亲什么的谈不上,顶多扰乱了元空的心神,他确实有罪,一再纵容她近身,这已经触犯了戒律,他已经做好了回去被玄明斥责的准备。   元空轻声道,“贫僧会去领罚。”   温水水捶了他一下,微微把眼眯起,粉唇凑近他嘴角,“夫君……”   元空心跳又变得不规律,他匆忙撇开脸,极速驳斥道,“别乱叫。”   温水水咬了咬唇,如蜻蜓点水般吻到他的左脸上,察觉他躯体僵直,便把晕红的面颊埋进他衣襟里,“我想叫。”   元空立时闭眼,“贫僧该下车了。”   温水水翁着声道,“周宴买的宅院在城东,那边人少,我害怕。”   她想让他随时随地守着她。   元空默然。   温水水摇摇他的胳膊,“你回去说了,你师父指定说你,你当不成和尚,就无家可归了。”   无家可归刚好她收留,这样他就彻底是她的了。   “主持说过,纵然贫僧入红尘,他也不会苛责,”元空说。   温水水听着欢喜,又将脸抬起来,巴巴儿道,“你说真的?”   元空掀起眼缝凝视她,未语。   温水水也不气他不接声,拉着他的手放到腰间道,“前天发炎了。”   她洗澡不注意,泡的太久,伤口才结的疤尽数脱落,夜里睡觉时密密的疼。   元空神情变得寒肃,过了良久,他解开她的腰带,揭出一小片衣衫,那截腰窝并着伤口落在他眼前,只瞧上一眼,那个字就如一团火燃着了他心间所有的压抑。   他慌张取出来药给她敷。   从始至终温水水都没做声,只乖乖的依着他,任他动作,直等他敷好药,为自己系回腰带,她才说,“温昭可能在后面跟着我们。”   元空从衣袋中摸出一只小盒拧开,里面铺着薄薄一层皮,他捏起那层皮覆在温水水泪痣处,妥帖按压,片刻后温水水的那颗泪痣被隐去,浓丽消淡,美而不妖。   温水水执着他的手亲吻,“崔大人发了请柬给我,后日晚在会香馆设宴,我不会喝酒。”   她很多东西不会,但她胆儿大,她想要某样东西,就是抽皮剥骨也要抢到,可这也算是一种危险,若有人设局,她就是个死。   会香馆是什么地方,元空听了便是不懂,也知不该是女人去的,她是闺阁里的姑娘,纵使对元空使了无数花招,但她依然是纤弱的,在一方院落里逞威是有人护着,可出了院墙,她走到男人们面前,她就是羔羊。   她和崔琰只见过一面,崔琰拿她当做助力,她打入官场,遇到的便是豺狼虎豹,稍有放松,她就会被拆吃入腹。   元空手间汗湿,猝然避让她的亲昵,“叫周施主过去。”   温水水把头抵在他心口边,“周宴不够格。”   马车停住,车夫在外喊到,“姑娘,到家了。”   元空放她下地,旋身要出马车。   温水水扯住他,“你会来吗?”   元空侧眸瞥过她,浅淡的嗯一声。   温水水眯着眼冲他甜甜笑,旋即松手,温顺的等着他走。   元空走到车板上,将要下车时还是提了句道,“这几日不要碰水。”   温水水说好,他就跳下马车走了。   估摸着元空走远了,温水水才要下车,车帘忽而被人自外面挑开,温昭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拿着长剑横在马车边,他对着温水水上下打量,倏尔露出厌恶,骂她道,“下贱!”   温水水的衣衫整齐,脸也素白,他这般直不楞登冲来将她一顿骂,若是寻常人早跟他发火了,但温水水清楚,他还没把她和原先区分出来,他见着了和温水水相像的人就把她当成温水水辱骂。   这等傲慢是他母亲赋予的,他们这些权贵子弟惯会恶语伤人。   温水水捏着帕子畏怯道,“你,你怎么骂人?”   温昭跳下马,大步流星跨上车板,一旁的车夫怯惧上前,“这位小爷消消气,我家姑娘没招惹您啊……”   温昭伸脚将他踹到一边,那车夫皱着脸爬起来慌忙跑进宅子。   他一走,温昭更凶恶,他纵上马车,一把扣住温水水的手腕将她拖到跟前,“父亲将你送到弥陀村是让你去思过的,你竟敢跟元空厮混在一处!我们温家的脸面被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丢尽了!”   温水水汪着两眼泪,颤颤巍巍的哭,“我,我不认识你……”   温昭阴厉的瞪着她,张一手掐住她的下巴,“你装什么!我原先就说过!你跟和尚来往,我就杀了你!”   温水水被他勒的腮下生红,眼泪啪嗒掉,“……我不认识你。”   温昭觑起眼,手下发力。   温水水呼吸被堵,纤手无促的拍打他。   眼看着她脑袋朝后仰,温昭手劲加大,恨不能立刻将她捏死,身后忽然被人狠推,他手一偏扣到木板上,他怒极转身,正见一个小老头吹胡子瞪眼呸他,“哪儿来的毛小子?敢对我家主子行凶!”   温水水看到他,心下才松口气,只仍缩在车里,小小的叫着周宴,“周叔……”   温昭黑着脸看温水水,“勾搭了和尚,还跟个老头……”   他话还没落完,周宴张牙舞爪往他脸上抓,“兔崽子!爷爷不给你点教训,你当爷爷好欺负的!”   温昭扬起拳头往他身上砸。   他有武功,那一拳头下去,周宴说不准就被打趴下,温水水举起车里的杌子照着他的头扔过去。   温昭的拳头就转了方向,硬生生将杌子捶碎。   宅子里跑出来许多小厮手拿着木棍将他围住,温水水趁机爬下马车,躲到他们后面。   温昭一个人再能打,也不可能打的过这么多人,他阴森森盯着温水水,“跟我回去。”   温水水侧过身不应他。   周宴插着腰跳脚道,“什么泼皮无赖户!我家主子是陛下亲赐的皇商,你也敢当街抢人!要不要咱们去找陛下评评理!”   温昭凶着眼道,“就她?”   “要说你没见识,现今谁不知道,那江都疫病没我家主子出份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周宴自卖自夸道。   江都那点事西京这边全知道,论有功德便是三人,崔琰、元空、杨落溪,崔琰和元空温昭认识,但杨落溪他却没见过,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会听见周宴这般说,立时会悟过来,“她是杨落溪?”   周宴抱着胳膊鼻孔朝天,“算你识相。”   温昭嗤一声,“温水水,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敢跟我回家吗?”   温水水疑惑的抬起头,“我家在江都,我为何要跟你回家?”   在车里光线暗,她脸上还有隐藏,现下她站到外面,那张脸全数露出来,温昭这才瞧清,她脸蛋光滑粉润,那眼角没有泪痣。   他登时傻住,这人确实不是温水水。   温水水斜睨着他,转而慢慢往宅子里走。   “你和元空什么关系!”温昭扬声问道。   温水水脚步没停,直接进门里。   周宴冲那些小厮挥了挥手,小厮们就都退回宅子,他边走边嘲讽,“也不看看我家主子姓什么。”   宅门合上,温昭思绪纷飞,她叫杨落溪,姓杨,本家就是杨家,恰好跟元空是一脉,所以他们没有奸情,这两人是清白的,不过是她长的像那女人,所以他才误以为他们有染。   可这世间当真有两个容貌如此相像的女人吗?   ——   温水水回宅子后,一身骨头都散了架,她瘫坐在椅子上,脚边的火盆让她勉强回温,她揉着太阳穴问周宴,“弥陀村那头办妥了吗?”   含烟沏好茶放到她手边。   周宴弓着身回道,“照着您吩咐,已经送了三个姑娘过去。”   三个姑娘顶替的是温水水,含烟,从梅,元空教的易容术很管用,不仅能让她重现人前,也能避免再被人揭穿。   温水水啄了口茶,又道,“那姑娘调/教好了吗?”   周宴嘿嘿笑,“容秀是个机灵的,小的叫老妈妈给她说了小姐生前的模样,她就学的十成十像了。”   温水水颔首,“我去瞧瞧她。”   周宴哎一声,领着她出了堂屋,这会儿倒不下雪了,地上的雪陷在黑土里,脏的难看。   他们走进西面的院落,那屋门开着,周宴立在窗户旁跟温水水道,“小小姐,您进去吧,小的得出去看地方,最迟这两天就把茶楼开了。”   温水水点点头,往他肩上拍拍,“周叔累了好些时日,等安定下来,你在家里歇两日,外头的事我不及你,还得你替我顶着。”   周宴憨实笑了笑,“小的应该的。”   温水水便举步进屋里。   窗边候着个女人,低着头瞧不清脸,温水水走到她面前,伸手挑起她的脸来看。   纤长的远山眉,冷眸翘鼻,嘴儿红润,其实单就这张脸来看,五官比不得她娘亲出彩,但神韵是个奇特的东西,一加上了,就有八分像。   她笑一下,温声道,“你叫容秀?”   容秀嗯了一声,声音清冽,比她娘亲要硬一些。   温水水怀念的望着她,“介意我给你换个名字吗?”   容秀弯身行礼道,“请姑娘赐名。”   温水水抬手让她起来,笑道,“往后叫容鸢吧。”   容鸢低应着是。   温水水望着她身后的那盆君子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容鸢紧张的揪着手指,“……知道。”   温水水说,“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容鸢当即跪地,“奴婢全听姑娘的,奴婢不能忘恩负义。”   倒不是温水水救她,她家中贫寒,母亲去世后都没法下葬,只能当街卖身葬母,可是江都水灾闹得那么厉害,谁家有闲钱买她,她在街上跪了三日才等来周宴。   温水水垂眸笑,“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容鸢给她叩首,“姑娘请说。”   温水水把她搀起来,抚摸着她的眼睛道,“让温烔对你死心塌地,你若是能挤掉林月妍登堂入室,那是你的本事。”   容鸢羞红着脸点头。   温水水别有深意的看着她,“二十号在雪缘斋温烔会去赴宴,打扮的好看些,让他见到你就移不开眼。”   容鸢道是。   温水水扭身欲走。   “奴婢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容鸢急声道。   温水水瞟着她,“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要记着,你是温烔最爱的人。”   ——   元空回到云华寺已是傍晚,寺内梵音缭绕,他的心还在浮躁,他就站在银杏树下,呆呆看着树上的雪往下落,掉地上变得污浊。   他觉得他的心已经不能再平静,即使远离了温水水,脑子里还停留着她的嬉笑嗔怒,她肆无忌惮的亲近让他惶恐,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可是他不放心,她这个人瞧不见了,却更让他担忧。   “元空。”   元空回身即见玄明冲他微笑,他倏地伏到地上,沉声道,“弟子有罪。”   玄明缓步到他跟前,双手托着他起来,“老衲只有你一个弟子,这些年老衲看着你成长,也看着你渐渐入世,其实一早就料到会有这天,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元空垂目静听。   玄明头一次难过的摇摇头,“你如今是一时冲动,老衲拦不住你,但老衲也舍不得就这么把你放走了,你回去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老衲绝不会再多说一句。”   元空两手攥拳,犹疑着道,“……后日弟子要出去一趟。”   玄明唉叹口气,连连苦笑,“是老衲糊涂了。”   元空便往地上重新跪倒,“弟子愧对主持教诲,还请主持责罚。”   玄明曲身坐到石头上,“你如今自身难保,老衲若是赶你走,未免太绝情。”   元空抿直唇。   玄明转着手中的念珠,沉思了许久,最终道,“你在老衲跟前十二载,老衲也不忍心看你被人打杀,你没受戒,本就算俗家弟子,往后你住寮房吧。”   寺里的住房分为禅房和寮房,禅房是供僧人休息的地方,寮房则供入寺香客及一些居士暂住。   玄明指明了让他住寮房,就默认元空再也不是云华寺的僧人了,让他仍住在寺里是怜悯,他若不想住,出了寺院也不会拦他。   元空给他磕了三个头,起身时,就见他闭上了眼睛。   元空不敢打搅他,悄悄退走了。   ——   会香馆是西京有名的消金窟,东大街第一家就是。   这档口天半黑不黑的,马车停在门边就有小厮过来迎。   温水水被含烟扶下车,含烟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姐,元空师傅要真不来怎么办?”   温水水往四周扫了一眼,没发现他的踪影,她翘唇道,“不来就算了。”   含烟看她笑也没觉得有多高兴,也不敢接着说,随她一同进了会香馆。   温水水一个女人在时下是鲜少会抛头露面的,更不用说还进这种玩乐场所,她这副皮相又是顶顶绝艳的,虽然隐去了些许旁枝末节,但仍惹眼,往厢房里一站,瞬间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崔琰倒是热情,招呼她道,“都是自己人,杨老板随便坐。”   温水水便坐到靠门边的案席。   不一会就有婢女过来上菜,菜一上桌,就是杯酒相酌,整个席间人人都给崔琰敬酒,崔琰春风得意,自然是照单全收。   这种应酬说白了就是朋党之间的拉拢,崔琰游走在其中如鱼得水,可温水水就难了。   这满座只她一个女人,她又是个商人,有点眼力见的都不会将她太当回事,她象征性的敬了两杯酒,原本是不打算喝的,可座上人都盯着她,她也不能不喝,只得呷了两口意思意思。   温水水没喝过酒,那两口酒下肚,她的头就开始泛晕,只意识还是清醒的,含烟蹲到她身旁倒了点水让她喝,“小姐,要不然就跟崔大人说一声,我们先走吧。”   温水水摆摆手,这宴席才开始没多久,她走了就是不给崔琰面子,来都来了,万不能在这里和崔琰闹得不愉快。   含烟只得退远。   温水水支着脑袋慢吞吞夹菜吃,吃了大概半饱,精神头也勉强恢复过来。   这时她邻座传来说话声,“杨老板怎么一个人闷头吃菜?本官也敬你一杯水酒,能为江都慷慨解囊,这样的胸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温水水凝眸瞧过他,是个年轻官员,她不认识,但礼还是要还的,她自斟了酒与他示意,“过奖。”   随即就一口酒闷进肚里。   那人瞧着她笑,“杨老板倒是面熟。”   温水水脸上显出醉红,强自微笑道,“总有人说我眼熟,想来是我像了许多人。”   那人看她醉的可爱,靠近了要张手搂她,“杨老板娇娇柔柔的,这酒喝了人都挺不直,不若让本官扶你去歇歇。”   温水水看出了他的意图,攒力推了他一把,他还想摸过来,含烟横插到中间,连忙半搂着温水水往外跑,她低头看温水水迷糊了,也不敢真带她离开,底下鱼龙混杂,她和温水水最好是找间房呆着。   门边守着婢女,含烟与其中一个婢女道,“我家主子酒醉了,不便呆在席上,劳烦领我们去安静些的厢房。”   那婢女便带她们往后方的一间空房,含烟扶着温水水躺到床边,轻拍她的脸侧,她醉醺醺问道,“……元空来了吗?”   含烟一脸发愁,“元空师傅恐怕是不来了。”   温水水咂吧着嘴,“你去找他……”   这大晚上的,让她去哪儿找人,她走了,要真有歹人摸进屋里,到时候免不得一团糟。   含烟哄着她,“元空师傅大概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温水水唔一声,眼眸微合,“想吐。”   含烟一拍脑袋,酒喝成这样,少不得要来碗醒酒汤,她还是得出房门一趟,不过离得近,总不至于会出什么乱子。   她柔声叮嘱温水水,“小姐,奴婢去给您拿醒酒汤,要是有人进屋,你记得大叫。”   温水水无意识的哼一声,她便放心出去了。   间隔有小半盏茶,门又打开,温昭缓步走进屋里,一直走到床边,他俯视着温水水。   温水水感受到视线,艰难抬眼望人,她眼前迷蒙,人脸早已看不清,她凭着本能道,“……走开。”   温昭睥睨着她,他回去让人查了弥陀村,温水水确实还在那里,这个人只是长的像温水水,像的只有一颗痣的区别。   他还是有点不确信,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两个这么像的人。   他的眼神太具有压迫性,温水水举着手遮到脸上,蔫蔫的叫着人,“元空,元空……”   温昭厌烦的将她手扯开,他们的眼睛对上,温水水的眼眸里荡漾着柔波,他一瞬懵住,她趁机抢回手,握着拳头软绵绵的打他。   温昭轻而易举将她按住,视线从她的眼睛缓缓划到她的唇上,她的唇微微张开,能看到里面艳红的舌,在诱惑着人来品尝。   温昭咽了咽口水,心想着这不是温水水,他便是碰了也没怎么,他矮身下来,便要放肆。   后颈却突的一紧,不待他反应过来,他整个人被拎起来扔了出去。   温水水颤了颤身,面前人从凶神恶煞变成光头,她撒娇似的朝他张开手,“想要你抱。”   元空一身寒气挥散,褪下外衫将她盖住,随后横抱起她往外走,经过温昭时,他阴声道,“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趁人之危,她不是你能碰的人,再有下次,贫僧定不轻饶你。”   他撂完狠话就跨门离去,温昭捂着摔伤的胳膊坐起来,丝毫没将他的话放心上,他的脑海里印着温水水酡红的醉态,那样的入骨娇媚,叫人见了就想拖入榻中。   ——   回宅已是夜半,含烟跟在元空身后提心吊胆道,“元空师傅,小姐今儿喝了许多酒,席上还差点被人占便宜。”   元空沉着脸,“周施主为何不和她一同去?”   含烟推开房门让他进去,站门口道,“周管事这两天在忙茶楼的事,好几日没回来了。”   元空皱紧眉。   “奴婢去厨房让人熬着醒酒汤,”含烟自觉走掉。   元空便把人抱进里间,放她入床里。   温水水一沾床就睁了眼,水蒙蒙的瞅着他,两手圈住他的颈子与他鼻尖贴着鼻尖,“……你不来,我怕你不要我了。”   元空静静的看着她。   温水水皱了皱鼻子,迎着他的眸光将他吻住。 第32章 三十二个大师 你像根木头   大抵上人都会自欺欺人, 肢体接触元空还能阻挡,还能欺骗自己这是心魔,可当她真的吻上来, 他一直以来给自己塑造的假象全盘崩塌,他开始混乱, 她清浅的啄着他, 像猫儿喝水般的邀请他一起嬉戏。   在他不知所措时, 温水水拉着他倒进自己怀抱里,她吻了好些时候, 他依然闭着唇, 她疲惫的摸他脸, 摸到他的鼻梁才停手,“你不愿意吗?”   元空的面上显出纠结,那种困惑并着煎熬令他根本无法表露自己,男女之爱是什么,他不懂, 他生长在佛寺,自小受佛法熏陶,主持教他仁慈爱人, 潜心修佛, 女人在他的世界里是一种禁忌,主持从不会跟他强调女色, 但他的那些师兄弟常常说,不要和女人过多接触。   他仅有的眼界里,女人如洪水猛兽,可是女人和男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她们囚困在天地间, 为了生存苦苦挣扎,于他而言,他们都是人,他解救过男人,也解救过女人,他与这些人保持着距离,不冷漠,也不熟稔,他们便如过眼云烟,从不会在他的世界里停留。   可是温水水不一样,她是鲜活的,她会爱娇的卧在他怀中,说些让他难堪却又止不住心跳的话语,甚至为了他做下许多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说,她是他的。   一个人怎么可以是另一个人的呢?可是她说了,他就再难把一句话当成一句戏言,他给过自己许多借口,她很弱小,需要人每时每刻守在身边;她会突然伤害自己,如果他不在,她可能就活不下去。   这是牵挂,他对温水水有了牵挂,这种牵挂区别于他的外祖,他的师父,甚至他的母后,他被她的一言一行牵动,痛苦但又无法自拔。   他想这就是女色之惑,甘之如饴却又痛恨自己心智不坚。   温水水轻搡他一下,他立时回神,急忙直起身。   她摸索着褪掉衣裙,如一条被打捞上岸的鱼伏在床畔,浓长的发将她包裹,白皮自其中透出,那个宇字掩藏在发间若隐若现,她曲起细腿,眼尾挑起看着他,“夫君……”   美人皮上印了他的名字,美人的口中唤着他夫君,她是他的所有物,他可以随意疼宠。   元空浑身战栗,片晌他伸一只手过来。   温水水捂着下唇克制自己的怯怕,她做的下三滥事不差这件,她喜欢这个人,她要把身子给他,给了他就再也跑不掉。   她准备好了,可元空的手越过她,扯来褥子将她的身体严严实实的遮好,他道,“睡吧。”   温水水怨气的望着他,“睡不着。”   元空木木道,“贫僧念经给你听。”   温水水眼底盈水,差点被他气哭,她异常委屈道,“你明知道……”   元空挪脚要走。   温水水一只手溜出被子牵住他的手指,“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羞?”   元空垂下头,静默无声。   温水水轻吐一口浊气,固执的拉着他,“好晕。”   元空定了定神,转回去往她额头捏。   他的手法很温柔,温水水不禁舒缓,她抚到那只手,它停了下来,她便带着它一起进被里,她的后脊骨顷刻像被人打碎,那两条纤巧的眉高高翘起,凝出难言的羞,她望着他,有气无力道,“你别气我。”   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她仅有的认知里最没脸的,她想要他主动,可他常年呆在寺里,这种事他全然没遇到过,若是寻常皇子,十四五岁就有人教他知人事,他如一张白纸,执笔方能涂抹颜色。   她这只笔也是个半吊子。   温热乍然闯入他指尖,元空匆促退步,一脚撞到边旁的椅子,只听咚的一声,他差点被绊倒。   温水水拥着褥子爬起,半身靠着枕头,含情脉脉的瞅着他笑,“我要开茶馆了,你能来帮我吗?”   茶馆她是开着玩的,不过是吃吃喝喝,她这个掌柜坐柜台不用管事,哪怕亏本了也不在乎,就是在西京做个营生,算作消遣。   元空站稳,撇过眼不看她。   温水水冲他招手,“你来。”   元空迟疑着走近她。   温水水说,“坐好。”   元空弯腰坐到床沿上。   温水水裹着被子腾身靠过来,低声道,“我做了件事。”   元空单手环着她,以防她栽倒。   温水水微闭着眼,咕囔道,“……我给父亲送了个女人。”   元空皱起眼,“你想报仇,也不该剑走偏锋。”   温水水轻笑,“怎么是剑走偏锋呢?我不过是照着林月妍的路数如法炮制罢了,她做得,我便不行吗?”   元空放她躺倒,背身道,“不要做坏事。”   林月妍不是好人,他不想温水水学她,为了报仇无所不用其极,他觉得这不值当。   温水水自后方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小小的怪着他,“我做坏事,你也不看着我。”   那两条藕臂束着他,只要他想,轻松就能挣开。   元空覆到她手边,果然一片凉,他轻扯开她的胳膊看也不看的推进被褥,她又探出手牵着他,他低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要学她。”   温水水好奇道,“可我没权没势,不用这种方法如何能将他们拆散。”   温烔和林月妍是枝理相连,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利益交错,这种关系比夫妻更牢靠,除非一方出事,否则他们能永远在一起。   元空说,“你父亲这些年能爬的这么快,手上多少会不干净。”   这是显然的,林家固然能让他飞高,但他能在官场立足,靠的还是他自己有手段,非黑即白,查明了自然也就能将他拿捏住。   温水水抑扬顿挫的嗯着声,“江都那么大事,陛下也就骂了他几句。”   可见他在明弘帝心中的地位不低。   元空低腰扶起椅子,看烛火将熄,便道,“不早了。”   温水水捧着他的指头不愿放开,“你把我带回来,不要再丢下我。”   灯火打在元空的面上忽明忽暗,藏在暗处的怜惜遏制不住爆发,他的嗓音柔和,近乎于哄,“不走。”   温水水开心了,哼哼声睡着。   元空仍端坐,他的所作所为都在偏离正轨,他不是自由身,玄明可怜他,才让他留在寺里,一旦离开了寺庙,必有人察觉,只要报到明弘帝跟前,他的下场不死也得被驱逐,他没有放纵的资格,可为了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自己底线。   他凝视着温水水的睡颜,恬静娇憨,她睡得这般香,他现在走她也发现不了,可是他挪不动腿,因为他走了,她会伤心。   温水水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她抬眼往屋里瞧,元空盘坐在窗边的梨花榻上,她披一件袍子,赤脚下地走到他面前,懒懒的往他膝头坐。   元空登时醒了,屋里亮堂堂的,她团巴身赖着他,从头到脚瞧得清楚,这般玲珑悉数被他拥着,他差点将人轰了下去,可还是忍住没动。   温水水说他,“你像根木头。”   任她使出浑身解数,他照样无动于衷。   屋里的火盆烧完了,她穿的少,没会子就发冷,元空把她抱回床,笔直站在床边道,“贫僧得回了。”   温水水侧过身,面显哀伤道,“你昨儿来那么晚,现在又走,你回了玄明主持也晓得你是来找我,他不会再让你出来。”   元空看了看她,伸出手拍她的肩,道,“记得喝醒酒汤。”   温水水斜着眸瞅他,旋即又把脸低下,“你能喂我喝吗?”   元空沉下眼,少顷走了出去。   温水水揪着枕头呕了一肚子气,只恨他太不识情。   约莫片刻功夫,元空端了碗醒酒汤来,她心一松,不觉啃着手指望他。   元空捏着勺搅拌,看热气散了,才递到她嘴边。   温水水慢慢喝掉,他便拿了她的帕子给她擦嘴,细心的让她想笑,她问道,“好烫人,你为什么不吹吹?”   元空极自然道,“贫僧满口浊气。”   温水水便遮着唇咯咯笑,他真是个千古奇葩。   元空以为自己说错话,又补一句道,“贫僧早起没漱口。”   温水水笑得更欢,直在床上打滚。   元空不明白她为什么笑,但看日头上去了,不好再呆,他放下碗欲离开。   温水水趴在床沿上,不舍道,“我想你留下来。”   元空怔了一下,还是往出走。   她急的憋出哭腔,“你不要走……”   元空捏紧手,心内痛恨自己没用。   温水水没哭,她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在为难他,他不可能不走,呆在云华寺他才能安全,除非明弘帝下旨让他还俗,若不然他这辈子都出不去,她怯怯的唤着他,“元空。”   元空回过身看着她。   温水水噙着泪跟他笑,“我可以叫你来做法事吗?”   元空动了动唇,想告诉她,他已经不是云华寺的僧人,可是说不出口,他说了,她必然快乐,但快乐之后她又会担忧,没了云华寺的庇佑,他随时会被人盯上,命这种东西掌握在别人手里,就意味着他不能任性。   “可以。”   温水水快活的笑起,他便缓缓走了。   ——   快过晌午,周宴回宅子里,温水水跟他说了昨晚宴席的事,周宴又气又没辙,又怕崔琰怪罪,只得叫人送了份礼,这事儿才算翻篇。   温水水的茶馆开在西京北大街,往前一百步,正正好被挤到犄角旮旯里,地方不显眼,也没多少人知晓,她倒是喜欢这个场地,不热闹她没得烦。   生意人都讲究个运道,开张必会请神拜佛,温水水便挑着这个时间点让人去云华寺请元空来做法事。   她特特换了身藕荷色绉纱偏襟小锦衣,想叫他一眼就移不开。   缘着天冷,她捂着紫金雕花手炉靠坐在窗台上,眼睛放远了看,没见着元空过来,倒在路道上瞧到了温昭,他侧着马行到窗下,倨傲的抬起头盯着她道,“下来接客。”   接客这个词委实恶心,只把温水水比做了妓子,她阴寒的瞥过他,趁手扯掉木栓将窗户关上。   温水水下了窗台,坐到柜台上,偏头跟候在一旁的小厮道,“去关门。”   那小厮小跑到门前,掰着门要关,温昭伸脚抵在门上,翻身下马道,“开门迎客,岂有不让客人进门的道理?”   小厮陪着笑道,“这位小爷,我们还没开张……”   温昭一把将他挥到旁边,大步进门里,直接走到柜台前直直看着温水水,“给爷沏一壶铁观音。”   温水水低着眼睛不予理会,靠后方的做小厮打扮的从梅挡过来,扬着手道,“哎呦!爷您请桌边坐,小的马上就给您送茶来。”   温昭挑着眉,随意选了张桌子坐下,冲着温水水道,“老板不来招待客人?”   温水水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下柜台掀起帘布进后屋去了。   温昭抹了抹唇,踢开板凳也想跟进去。   隔门边的小厮忙跑来抱住他的胳膊求着道,“这位爷,我们姑娘性子腼腆,平日都不出来见人的。”   温昭奥一声,背手给他一巴掌,打的他摔地上,才抬腿闯了进去。   这间茶馆是周宴买来让温水水玩乐用的,前头做着生意,后头有屋子花厅,专供她歇息,她若不想出去,在这里也无人打扰,左右生意有人看着,她自在才是紧要。   温昭踱步到花厅,她侧依在栏杆上,手里的团扇一下下摇着,水眸半合,像是要睡去。   温昭呼吸微滞,脚下不自觉放轻,直走到她面前,她的眼睛一下睁开,那眼里溢满了惊恐。   “……谁叫你进来的?”温水水当真怵他,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她大概就得死。   温昭的面色变得晦暗,“你这么怕我。”   温水水懒得跟他多话,扬着脖子冲外头叫,“来人!”   温昭喝一声,“闭嘴!”   温水水防他突然发作,瞪大了眼不敢再喊。   温昭拉来一张凳子跨腿坐,眼睛从她脸流连到她身子,须臾喉结微动,“那晚,元空抱你回去,我听说他隔日才离开你家,你们亲到这种程度?”   什么听说,分明是他叫人盯着她这头。   温水水嫌恶的撇过脸,“关你什么事。”   温昭眉际显出一丝凶,转瞬即逝,他咧嘴笑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温昭。”   温水水黑着脸道,“滚出去。”   温昭再难维持好脸色,他忽然捏住她的下颌,迫她看着自己,“爷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他受恭维长大,谁人见了他都要叫一声公子,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对待,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是想让她清楚,他一个名贵愿意放低身段来与她这个商户之女好声好气,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温水水抓起手炉朝他砸。   温昭闪身躲开,冷声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温水水低垂着脸,暗暗盼着元空能快点来。   她这副乖巧的姿态取悦了温昭,温昭抚着手上的戒指,“你哥哥今儿在吗?”   温水水一时没听懂,她何时有了哥哥?   温昭耐着性子又问一遍,“你那个元空哥哥,他今儿会来吗?”   温水水恍然,他以为她和元空是一家子,这倒随了她的意愿,杨姓着实好用。   “我哥哥来不来,与你有何干系?”   温昭笑,“当然没关系,我就是来跟你说声抱歉,向前我认错人了。”   温水水瞟过他,起身往屋里走,“这谦我收下了,温公子没事请回吧。”   温昭一个身移将她拦住,“我今儿来你馆内坐,你这个主人却不迎客未免有失规矩。”   温水水用团扇遮了脸,退步道,“我不做生意。”   “你开了馆子,难道是摆设?”温昭步步逼近。   温水水跌坐到藤椅上,眼看他还欲凑近,她这下毛了,这人下流到这种程度,与他姐姐相像的女人也敢碰,她转了下眼,道,“你既然是来吃茶,为何要跑进后屋,你也没有诚心做客。”   温昭止步,扬唇道,“我吃茶素来要老板陪,姑娘初来乍到不懂,所以我刚刚才发火。”   温水水略有思索,道,“原是我不知礼。”   温昭耸了耸眉,背着手老气横秋的离开花厅。   温水水随他身后进茶馆,他坐到原先的桌子,温水水就坐他对面,从梅将茶水端来,担忧的看着温水水。   温水水冲她眨眨眼,绕着团扇上的络子跟温昭道,“温公子是我这茶馆的第一个客人,总不好只点一壶茶吧。”   温昭指了指茶壶。   温水水忍着厌烦替他斟茶。   温昭品一口茶,“那是自然,姑娘的场我当然要捧,你们茶馆都有些什么招牌。”   温水水朝从梅示意,从梅连搓着手,殷勤道,“公子可问对了,咱们茶馆可不是西京这边的只喝茶,我们江都的茶馆喝茶之余还制备点心小菜,像咱们茶馆的招牌就有二十来样,小的来给您说说,有………”   温昭按着鬓角,“见样来一份。”   “好嘞!”   从梅嘿笑着冲温水水挤眉弄眼。   温水水在团扇后憋着笑,这都是他自找的,当她是软柿子,她就要狠狠宰他一顿。   温昭一双招子还瞄着她,“想在这京里立足,姑娘还是要有个人帮衬。”   温水水垂眼,“公子说的是。”   温昭手有些痒,半带着笑道,“我见姑娘投缘,这茶也是好茶,不知以后过来,姑娘可有心做陪?”   温水水耳边生红,涩然道,“我还没嫁人,不想被人惹闲话。”   温昭眼发直,倏忽奇道,“商人惯来抛头露面,怎么与我说说话便不行了?”   “我家中事都是周叔操心,我鲜少出来,”温水水解释道。   温昭想起了那个上窜下跳的老头,了然道,“怪道连酒都不会喝。”   温水水显出窘迫的神态,“公子且吃茶吧,我先失陪了。”   她说着就要离去,温昭抬腿挡住她不让走,“我可点了你们馆内一堆招牌,我一个人吃不完,你陪我坐坐。”   从梅招呼人将点心小菜全上了桌,几乎摆满了,温水水看着乐,表面却犹豫,“公子不要为难人。”   温昭拣了块糕点吃嘴里,皱眉道,“也没多好吃。”   温水水扣紧手,寻思他是要找事。   恰巧周宴领着元空进来,温水水瞅见他便湿了眼。   元空一见到温昭当即脸阴沉,他站到温水水跟前,凉声对温昭道,“小施主,贫僧说的话你是一点也没记到心上。”   温昭面对他还是怂的,茶点也不吃了,扔桌子上就走。   从梅哎哎两声拦着他笑道,“公子,您点了这一桌子总得给钱吧。”   温昭睨一眼温水水,她挂着泪望他,似在埋怨他欺负人,温昭板着脸自兜里摸出一块金条,丢从梅手里,扬长而去。   从梅摸两把金条,还不确信的往嘴里咬了咬,“小姐,他可真大方,这都够买好几十桌菜了。”   温水水用帕子擦掉泪,浅笑道,“原还想再讹他几回,现在估计是吓跑了。”   她说吓跑的时候看着元空,元空一脸黑。   在外面不好缠人,温水水用团扇戳他手,转而去到后屋。   元空攥紧拳,终还是跟着她去了后面的竹屋。   才一进门里,温水水便靠到他胸前,轻轻道,“你生气了。”   “没有,”元空道,手扶着她站直,整个人气息都是冷的。   温水水急忙抓着他道,“是他闯进来的,我就是想给他个教训,可他那般蛮横……”   元空眼中显出怅然,“你呆宅子里吧。”   呆在里面就不会遇到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她也没机会遇见危险,更不用招摇撞骗。   温水水抖着唇,“你怪我了。”   元空侧身道,“你们是亲姐弟,纵使他千般坏,自有他的报应,你不能以身做诱。”   温水水乖巧道,“我没有诱他,他逼着我陪他的,从梅可以作证。”   元空停住声,他心里明白,或许确实是温昭招惹她,但以她的性子必然会借机坑人,她惯来的招数,可温昭这种人就是头狼,被他瞄上了,有一次就有二次,温水水想在他身上拔毛,指不定哪天就可能遭他反扑。   元空只是怕她出事。   温水水揣度着他的情绪,近身来踮起脚尖攀着他的胳膊往他唇上吻了一下,悄悄喊他,“……哥哥。” 第33章 三十三个大师 你能为我去争一争吗   元空愣过, 压着声道,“若是没事,贫僧就不多留了。”   温水水半推着他上了躺椅, 她爬到他跟前,一口堵住他, 那些恼人的话戛然而止, 她捧起他的脸深吻, 鼻息加重,她衔着他反复啃噬, 完全没有章法。   元空从呆懵中醒转, 他的手已经搂住了她的腰, 几乎将她团团罩住,这是他自发的动作,没有谁强迫他,他怀抱着温水水,纵容她乱来, 甚至在这种境况下,他竟然有了莫名的亢奋,这是不道德的。   他在这种罪恶感中沉沦, 任她点燃自己心火, 他浇灭不了,甚至想放纵一回。   他突然咬住舌尖, 钝痛令他清醒,他托着温水水的脸把她剥离,眼看她不情愿的打他胸口,他抚顺她的乱发,“这样不好。”   温水水支着他坐直, 难过道,“为什么不好?”   元空答不上来。   温水水解掉盘扣,斜襟半敞,内里的桃粉小衣并着鼓鼓囊囊遮掩不住,她难为情的横着手,眼周尽是霞绯,“我特意穿给你看的。”   元空托她脸的那只手猛然收紧,她的细脖子被拉直,她蹙着眉角闭紧眼,倾身挨近他,甫一靠过来,他周身震颤,明明可以将她轰赶走,却身不由己的绷住,他艰难的移开眼,“以后别穿了。”   温水水没劲的摇头,挤到他脸边提着声道,“温昭说你是我哥哥,你是我什么哥哥?”   元空能闻见她身上的清香,她整个儿被他搂着,蜷着腿并坐,衣衫半开,眼中韵着烟雾,软趴趴的抱着他,可能他松了手人就会滑到地上,他只觉躁动难安,蓦地空出一只手要给她扣好衣衫。   温水水伸着脖子与他交颈相拥,长发坠两边,他抓了一手,给她理衣裳的机会就错失了,她埋怨他,“你喜欢的,你故意装不喜欢。”   元空沉默住。   温水水又说,“你过意不去,你把你那身僧衣脱下。”   她看的分明,他是心动的,除去那层佛衣,他只是个正常的男人,看到她的身子会心热,会情不自禁的往怀里抱,但他压抑了这层天性,硬是逼迫自己不去触碰,她想扒掉束缚他的枷锁,让他彻底展露出自己。   元空摸一下她的脑袋,“让贫僧做法事吧。”   温水水闷闷道,“做完法事你是不是又要走?”   元空从躺椅起来,兜着她要放下。   温水水低低的哭,两手绞着他不愿放,“你总叫我伤心,哪天我真生气了,就再也不理你了。”   元空见不得她哭,伸出修长的手替她抹泪,温声道,“你别哭。”   温水水置气般道,“那你在这里住两天。”   元空说了声不行,“贫僧不能让主持为难。”   他现下往外说还是云华寺的和尚,住在她这里,说不定就有风言风语传出,主持虽然不管他,但他要顾及云华寺的名声,不能给云华寺抹黑。   温水水悻悻的放开他,自己站直了,“你的主持会为难,我就得委曲求全,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我现在连你的外室都算不上,你说走就走,我只能盼着你来。”   元空帮她把盘扣扣好,微微笑道,“不要这样说自己。”   他许多日没在她面前笑过,自从他们摊开了,他就总是心事重重,温水水原以为他是不会笑了,没想到他现在倒笑得出来,她有些气又有些高兴,只道,“我是你妹妹了,你在这里住,根本没人会说你。”   “这是谎言,是谎言就有拆穿的一天,”元空说,就如他被玄明主持剃名,迟早有一天也瞒不住所有人。   温水水合住嘴,是了,她也不清白,她用尽手段才让元空有了凡心,他对她生出绮思,却又被佛法禁锢,所以他痛苦。   元空抚平衣袖,“汴梁有一种茶馆,只招待女客,你也可以效仿。”   温水水懂他的意思,点头道,“回头叫周叔挂牌子。”   元空弯了弯唇,便欲去前头。   温水水绊住他,“你易容成别人的模样不行吗?”   元空深深回视着她,其实是可以的,他离开云华寺,或许主持还会替他隐瞒,但他不能如此,那些香客都认识他,他住寮房后,主持已经卸了他的职务,可仍有香客点名要找他讲经,他如果走了,主持就得撒谎,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不能败坏主持的修行。   温水水缩回脚,侧脸道,“你走吧。”   她这回语气很冰,她没有无理取闹,她只是想要他在这里呆上一两日,他们相处的日子太少了,这些见面的时机全是她扣出来的,她很珍惜这些时光,可他却顾虑重重,陛下将他关在云华寺,她的心也随着他关在其中,出不去便是死,就是死她也想跟他死在一起。   她太需要他的爱了。   元空握紧手,他出不去,没有明弘帝的旨意他根本没法随意行走,他外家若是能在西京,至少能让她安心,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都是偷来的,他困在寺中,内疚于玄明主持的抚养之情,又舍不得温水水,走出去他没有身份立足,他现今能做的是等,等明弘帝幡然醒悟,他才能从困境中被放出来。   他弯身轻抚着她细削的背,还是走了出去。   温水水咬牙忍着不哭,元空没有错,错的是皇帝,是他把元空囚在云华寺,她要做的就是鼓励元空真正站起来,让他屹立在朝堂上,谁也不能再轻贱他。   ——   元空做完法事就离开了茶馆,温水水在后屋呆到黄昏。   上灯时,周宴悄步进来,“小小姐,咱们回宅子吧。”   温水水撂下手中的书,道,“都妥当了?”   周宴隔门边跟她笑,“也没什么事,就先头元空小师傅跟小的说,这茶馆还是做女人生意好,免得再出乱子。”   温水水慢声道,“听他的。”   周宴挠头,纠结再三道,“小的今儿去云华寺去请元空小师傅,结果他是从寮房出来的。”   “寮房怎么了?”温水水不在意道,她没有正经在寺院里呆过,寮房或者禅房她不了解其中差别。   周宴瞅了瞅温水水,谨小慎微的补话,“寮房是供香客和居士住的……”   周宴从前常跟玄灵打交道,有一段时间住在朝丹寺,所以他对这里面的门道摸的算清楚。   温水水一手按在书上,回忆着之前在寺里见元空的情形,已经模糊了,倒不曾注意他住的是哪儿,若真像周宴所说,那他必然已经被玄明从僧人中除名,她沉思着问道,“你去请他做法事,有人拦着没?”   周宴道,“倒不曾,只小的过去时,小沙弥特特强调了元空小师傅不接法事,后来小的把小小姐您的化名报出来,他才带小的入了寮房。”   温水水瞬时心揪,元空是云华寺里数得上名头的和尚,民间法会他时常受邀,从没听过他不接法事,他不接法事却能过来寻她,是玄明主持已经惩处他了,他如今估摸着入不了法门,玄明不赶他走已是莫大仁心。   她往额头拍,想着元空的处境,一时竟苦笑出来,他不好过,以他的性子必然是在迷茫,从前他一心向佛,为着他母后的一句话甘心枯坐佛门,未尝不是在与明弘帝赌气,他没想过争皇位,也没想过离开云华寺,而今一切被她打乱,他待不了法门,也离不开寺院,若他脑子能转过弯,想办法在明弘帝面前露脸,好歹有机会回宫。   怕的是他死脑筋,宁愿跟明弘帝抗一辈子,也不会跟他低头。   她总得先破了他的古板,叫他再立不起慷慨义正,入了尘世,他就有人性了。   温水水打定主意,冲周宴道,“过几日是我的生辰,他必然是要来的。”   周宴心里有数,“小的早跟元空小师傅说了,他说好的要来,小小姐生辰,在外摆宴还是……”   温水水摇手,“不用摆宴,宅子里随便吃吃就好,我生辰的消息不必刻意遮掩,想知道的人随他知道,不想知道的,自然也不会在意。”   周宴笑着说是。   温水水揉着手指,“从梅呢?”   周宴俯身退离,片刻从梅跑进门,“小姐,您找奴婢?”   温水水脸微粉,一手端着茶杯转着玩,犹似心不在焉道,“你附耳过来。”   从梅听话的凑近。   温水水耐着臊在她耳边低语,“去市面上买几本秘戏图。”   从梅霎时脸色爆红,“……是,是。”   她抠着手犹豫加话,“……小姐,要时兴的贴身衣吗?”   温水水晕烫着面颊,轻小声道,“你瞧见有意思的就买,顺便给他买两件褂子,不要和尚穿的。”   从梅机灵的应下,随之搀着她离开了茶馆。   ——   温水水生辰的那天下着小雪,大早上宅子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丫鬟小厮跑上跑下挂着红灯笼和剪纸花,还有几个调皮的在院里放爆竹,噼里啪啦的,隔着院子传外面。   元空在围墙外站了好一会,后院的门悄声打开,含烟冲他福身,“您快进来。”   元空过了门,淡声问道,“她要在宅子里过?”   含烟引着他往东苑走,乐呵道,“那会儿在会香馆差点出事,小姐就不太喜欢往外头跑了。”   他们一直上了台阶,元空看这边静下来,声音放低道,“还没醒?”   “昨儿灯上了一夜,从梅在房里陪着小姐闹了一宿,鸡叫才歇下的,从梅人还在屋里,您进去劝两句吧,老这么半夜折腾,小姐身体又比不得旁人,时间长了又得生病,”含烟担忧道,顺手开了门。   元空暗下面,进去就见从梅两只眼圈乌黑,昏头昏脑苟着腰敬他道,“元空师傅您来的真早。”   元空凉声道,“她睡着吗?”   从梅瞧出他不愈,缩了缩肩膀退到门外,欠身道,“小姐把隔门合上了,奴婢不敢进去……”   元空点一下头,“去睡会吧,辛苦了。”   从梅讪笑两声,赶忙拽着含烟跑开。   元空走到隔门前推了推,门吱呀开了,他悄步过门,屋内暖和的很,他怕把寒气带进来,背手就将门掩住。   屋里安静的没声,他往架子床上看,人没在,他就皱起了眉,转眼看旁的地方,却见那张梨花榻上铺着宽大的白绒毯,温水水闭着眼躺在毯子上,细腰长腿,未着寸缕,只毯子虚虚搭着,她的耳朵上仅带了一只翠玉耳坠,下垂着长长的银线,正好落到她的手腕上,称的那手越发小,仿佛那条银线锁住了她,往下的腿弓起,脚腕上系了条红玉珠子串成的链子,没甚气力的踩着本书。   她又开始糟蹋自己了。   元空克制的把视线移开,低腰下来先去拿书,可当他看到那铺展开的书页上画着人物纠缠,手慌的一松,那书就掉到温水水腿上。   温水水被砸醒了,睁眼瞧是他,便把脸转开,厌气道,“你打我。”   她肤白,书打的地方砸出个红印子,元空不好上手碰她,扯来她的小袄要给她披,“是贫僧不小心。”   温水水推拒一下,手揪着毯子往里埋,“你做的事没一点像个和尚,你总跟我说贫僧,你想叫我愧疚么?”   元空明白她在闹别扭,凝声道,“别置气。”   温水水伸脚勾住那本书,当着他的面翻开其他页,直翻到当中,眼看一女子手腕被捆,脚腕也被男人的手扣住,她害羞的扔给他,转脸道,“你拿走。”   元空指尖颤动,周身如火烧,俄顷一手将书盖住放去桌子。   他再回榻前,温水水眼睛又闭住了。   他等了等,不见她睁眼,便要拿床褥来给她盖。   “我今儿生辰,你也不叫我开心,”温水水幽幽道。   元空默了默,问道,“要怎么才开心?”   温水水软笑,“我给你买了衣裳,在木施上挂着,你换给我瞧瞧。”   元空没顺话做。   温水水垂着眸子落泪。   元空合眼又开眼,心里惶惶然,他这一身僧袍脱下了,就真的脱下了,可是她在哭,她哭的这样难过,他忍不下心。   他走到木施边褪下了僧衣,拿过那件石青色湖纱直缀穿好。   温水水哭着就笑了,他身板直,其实穿什么衣裳都撑得住,可他没头发,穿这身就感觉有些不伦不类。   但她还是很喜欢,“你真好看。”   元空拿了她的亵衣,蹲下来捏着她的手腕为她穿。   温水水往他身上靠,他就张手将她揽住。   “夜里要睡觉,”元空抚掉她腮边的泪珠,沉声吐话。   温水水嗯一下,柔声道,“我怕你今天不来。”   快近年关,寺里应该很忙,他竟然能过来,说明他手头闲,他一个大和尚不可能这么闲。   他指定是被玄明踢走了。   元空拉开毯子将她围住,耳听到窗外的风呼啸阵阵,道,“来的。”   他伸长手在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只点翠镶玉金凤簪,递给她。   这是讨好了。   温水水宝贝似的拿到手里,开心道,“你给我买的。”   元空看她笑才放松,温温道,“母后的。”   他鲜少跟温水水说杨皇后的事情,温水水也从不问这些,但今日他说了,她就有了提问的念头。   “……陛下为何对娘娘那般?”   元空双目聚出来黑沉,“他说母后败坏他的威望。”   温水水说,“皇后娘娘温婉贤淑,从不曾听说她有做下什么偏颇的事情,陛下难道仅凭一句话就杀人么?这不是昏君所为?”   元空的唇紧紧抿住。   温水水收起那只簪,弱声问道,“败坏了陛下什么威望?”   元空眸子定向她,久久没吱声。   就在温水水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动口说了,“他患有多乳症①,他以为是母后把他得病的消息宣扬了出去。”   这声落,他的面容显出一种木钝,没有哀伤也没有愤怒。   温水水不知道多乳症是什么,但她看到元空痛苦,他已经习惯了把痛苦敷衍成淡然,他不愿让人接近他的心。   她扬起脸将他轻轻吻住。   元空先是一怔,转而扶着她肩要把她抱离。   温水水一下一下触着他,手搭着他的胳膊,全身心投入在这亲密里。   她很温柔,没有急躁也没有错乱,她用唇齿间的交涉来寻求他的回应,发觉他没动,便极耐心的继续吻着他。   元空心底的火被她点燃,或许是她长久以来的撩拨累聚到一起,让他彻底扛不住,亦或许是看了将才的那本书,他所有的自持力彻底崩塌,他开始学着温水水,争夺着这鼻息间的灼热,胜负欲一旦激发,他就已经丧失了原本的理智。   他尝到甘甜,品到馨香,神魂被这种从未有过的兴奋牵引,他根本不想停下来。   直到外头的爆竹声炸响。   刺激的热顿时冷却,他乍然醒转,温水水已然被他握在掌中,她的脸上盛满难挨,两弯眉近乎蹙到一起,凝结着羞涩与娇怯,那脖颈上印着一道道痕,是他癫魔时留下的证据。   他骤然撤手,温水水不受力倒回了榻,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回头,看着她垂眼,她说,“……你想叫我哭么?”   她没什么劲,人窝在原处瞧着他,就等着他一走,可能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可他迷乱的很,竟当场坐到地上自顾念起了经。   温水水攥着手往他脑门上敲,“你这是什么作派,你故意让我生气。”   元空闭紧眼止住声,胸腔里的那颗心跳的异常活跃,他生出想逃的念头,却又怕她当真生气,委实左右为难。   温水水爬下榻,抱着腿蹲到他身边,羞声道,“你亲了我。”   她的计谋得逞,她让元空有了灵魂,自此后他再也割舍不下她。   元空的脑海里重复着他们亲吻时的画面,他沉迷于这种掌控的快乐,他在犯错。   温水水摸到梳妆台前,寻了把小刀挑一段发削下,随后自柜子里取出一块小小的玉石,她掰开玉石,将头发放进其中,转而蹲回他身侧,把那块玉石系到他脖颈,将将好贴在他胸口。   她看的满意,“不要把它取下来。”   元空睁了眼,温和的凝视她。   温水水双手捧住他的脸,爱惜的抚着,“我们换了定情信物,你还那般亲我,你要娶我。”   她快活的像个孩子,元空原本的慌乱也停下,竟徒然生出一丝念想,可很快就被他掐断,他什么都没有,真要她跟着自己,那是在受苦,他舍不下心。   温水水在他眼里看出纠结,她晓得他在想什么,她笑问道,“你能为我去争一争吗?” 第34章 三十四个大师 天授佛子,携盛世而来……   元空探手去摩挲她的脸庞, 她是这般灵动温软,如果没有他,她或许会被她父亲抛弃在外, 她可能活不下去,他这个人成了她生存的支柱。   她要他去争, 争一番权势, 这意味着他必须放下芥蒂, 去亲近明弘帝。   “他很怨恨母后。”   温水水弯了弯眼眸,“娘娘叫你别恨, 但她去的不明不白, 你就没想过替她查清真相吗?陛下是以为, 不代表事实如此,总得去探明,好让娘娘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十几年了,他的母后葬在荒地无人问津,外祖一家被驱赶到汴梁, 一切缘由不过是明弘帝的不信任,旁人一句话就让他升起了废后的心,说到底也没多爱他母后。   他想扒开这十几年的事, 就得入世, 虚与委蛇的与明弘帝示好,如他从前和温水水说过的那般, 亲近自己的父亲,血脉相连会让他们重归于好。   元空呆呆的看着温水水,须臾勾起唇,强作笑颜道,“你让贫……我想想。”   温水水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搂住, 她顺着他的脊背,呢喃着最动听的话语,“我想跟你长长久久,谁也不能将你从我怀里抢走,便是沙门也不行,你为我入尘世来,往后我做坏事,你都能看着我,我很自私,我不想和你分别。”   元空单手将她笼住,久久没声。   ——   屋外头的鞭炮放完,温水水自他怀抱里退开,架子床上放好了一件绯色湘裙,她拿起穿好,恰见这衣裳衬身形,腰臀的曲线尽数显露,她也不穿绣鞋,趿着木屐站到铜镜前,手捏起眉笔在眼角画了朵指甲盖大小的花钿,掩住了那颗泪痣,那眉眼艳极,平生出一点妖。   她头发已经很长了,直直垂到腰下,素日里打理仔细,甚少像现在这样披头散发,她随手挑了根缎带松松扎着,才转头对元空说,“他们在院里摆了桌子。”   她这一身出去不太合适,颈边还有他留下的红痕,往出一站,都清楚他们在屋里做了什么。   元空才降下去的热又仿佛烧回来,“外头冷。”   放在什么时候,她这般都不能往外跑,她穿的衣裳画的妆容只能在房屋内供人品赏。   温水水撂下眉笔,支着手摇头,“我半日没出门了。”   元空脸微沉,“加一件袄子。”   温水水咬着唇,气他道,“我就想这样。”   元空冷了神色,正声道,“你院里丫鬟都看着。”   温水水颤着睫毛,“她们都懂事。”   没有谁如他这般像个老夫子,什么都不行,她穿漂亮些也不行。   元空试图跟她说道理,“你院子时不时进人,若是进来个男人……”   “你不就是男人,”温水水抢话道,蓦地慢慢走,走到他身旁的杌子,弯腰坐倒,她褪下木屐,将两只足放到他手掌中,“你见不得我高兴。”   元空手握着那两只脚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让他们把饭菜端进来吧。”   温水水不愿,拽着他道,“我不要听你的,转头你就跑了。”   她的意思,她要是不闹一下,没准他放心了就走。   元空抿嘴,倏忽站起来,低声道,“别闹。”   温水水蜷着手抵在唇下,耳朵红了一片。   元空走出门,跟守在门边的含烟道,“院子冷,都放进屋里吧。”   含烟瞄了眼温水水,看她自脸往颈下全是润红,也不免尴尬,答应着退走了。   过半晌几个丫头端着盘碟进屋。   因着温水水的生辰,底下人也沾点光,她们放了东西,含烟就挨个给人发零钱,叫她们下去了。   她们走后,温水水才出来,自兜里摸出两个红包递给含烟,笑道,“你和从梅的。”   含烟哎一声,斟酌着道,“小姐,前头周管事说的,今儿指不定会有人来拜见,您和元空师傅有什么事叫一声,免得被他们撞见。”   温水水点点头,她赶忙退出去。   元空朝窗外瞧,院子门都关上了,他站到外头,注意力集中去听,确实听见了些许喧闹,估摸着是有人过来祝寿,他缓声道,“这边不该有人晓得你过生辰。”   她在西京是个全新的人,过往一切是空白,不可能这么快被人知道年岁生日。   元空沉顿,盯着她的人不少。   温水水执筷子夹菜吃,懒散道,“我现在姓杨。”   杨姓是不少,但她放出去风声,她是杨氏那一脉的,那帮权贵不是傻的,她在明弘帝面前露了脸,明弘帝没有因为她姓杨而震怒,反倒让她领了差使,这是一个讯息,说明明弘帝对杨氏并不是从前那般厌恶,启用她,杨氏也有机会东山再起,权贵们都是闻到了腥味的猫,要不拉拢讨好,要不寻机暗地陷害。   她回到西京,太平便不再了。   元空眺望着远处青山,它被云雾遮避,已看不清山中景物,“若是应付不了,就闭门谢客。”   温水水不答声,她来西京不是享乐的,她要让那些恶心的人付出代价,又怎么可能不立在人前。   温水水摘一颗葡萄进口中,“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快进来。”   元空转回桌前。   她趴桌面上,细白的腿勾着他,“坐过来。”   元空喉间添紧,随着一声坐到她旁边的木凳子上,她小腰一转,就整个人跨上前,揪着他的袖子很细声道,“我昨夜换了好几件衣裳,都没这个惹眼。”   确实惹眼,只有她坐到腿上才能感觉到这身湘裙的妙处,碎了好几处,腰腿胸半隐半露,被他一手托着恰恰好,她把脸贴在他唇侧,爱极了这种腻歪。   元空周身绷成僵石,扣着她的那只手攒尽力道,勉强维持住清明,要把她抱下去。   温水水挣扎着不走,人一个劲依着他,那只耳坠在晃荡中打到他手上,她塌着身怨道,“你装你的,我穿我的,你还不准我坐着么?”   元空板声,“这衣裳不能穿。”   他一张口,温水水的脸自动被他触碰,她身子发绵,嘴里叨着,“你是不是觉着我不正经?总邀着你乱来。”   元空摸摸她的后脑,柔声哄道,“别乱想。”   温水水把眼睛眯住,微启唇,“我要吃红莓。”   元空齿间生津,探手拣了颗红莓放她嘴边,她张口吞掉,红艳艳的唇咬着那手,半鼓着脸瞅他。   元空手立时手一缩。   温水水瞪着他咽下果肉,又道,“还要吃。”   元空只得拿了一颗放她嘴边。   温水水没再碰他手,她衔着那颗红莓抵他唇,皱眉望着他。   元空瞬时呆愣,脊背连着手不断出汗,她在邀宠,他应该拒绝的。   温水水两眼眨巴,眼看着湿润。   元空只觉喉咙里冒火,不觉张唇接过红莓,过程中便触到她,她跟着怯怯的探过唇。   再大的自控力也被搅的粉碎,他满脑子都是先时看到书中的情景,韵香充斥在他鼻尖,他一口裹住温水水,强将她束住,仅靠着男人的本性在征讨。   他平日里瞧着无比温和,可真的被刺激到,竟也凶的能吃人。   温水水晕乎乎的往后倒,他一把将人拖近,她感到他在蠢蠢欲动,她一身骨肉都好像被他捏在手掌里,随时面临着被他拆吃入腹。   有的人在没遇到危险时,总可以放肆挑衅,可真遇到了事儿,也就怂了。   她扒着手要跑,“不,不……”   元空满目赤红,捉回她干脆自后囚住她的两只手,将人按上了桌子。   碗碟碎一地,含烟听着声推一边门进来,正见元空已经撕了温水水的外衫,温水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含烟一脸燥,慌忙带上了门。   她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屋里时时传来哭泣,哭的又细又娇,她不停的往头上拍,拍完又跺脚,这叫什么事儿,算好的也不能这么疯来。   倏地有什么东西扑的掉地上,紧跟着就是一声无力又软糯的啜泣,含烟就觉得脑子都要被这声哭给凿碎了。   从梅从耳房里打着哈欠出来,挠头道,“谁哭的这么可怜?”   含烟猛地将她嘴捂住。   从梅先是不解,随即在听到这哭是从主屋传出来,眼睛睁的圆溜溜,她拉掉含烟的手,比划着,“都在?”   含烟尴尬点头。   从梅傻笑,还准备说什么,含烟推着她回了耳房。   混乱动仗到下午才渐停,屋内一片狼藉,温水水还被元空拴在怀里,疲惫不堪又痛的不能动,气息微弱的仿佛能被人掐断。   他这时候理智回笼,为时已晚。   他慌的放人回床,抓来僧衣往身上穿,穿完又飞快把僧衣褪下,摸到地上的直缀套身上,他懵的不知所措,良久才想起来要回头看温水水。   他抖着手探到她鼻下,确定她还有鼻息才敢退离床。   温水水缓慢的握住他手指,哑着嗓子道,“……你敢跑,你就不是人。”   元空攥紧拳,随即扬起巴掌要往自己面上打。   温水水强忍着酸起身拉住他,“你要打自己,你不若让我去死。”   元空眼里全是愧疚,碰也不敢碰她,只道,“我是畜牲。”   “你再骂我以后都不理你,”温水水呼出一口气,合目倒回床。   元空双肩下塌,一脸灰败。   温水水红云敷面,磕巴着道,“你太凶了……”   元空白着脸往她手上探脉,没探出个什么毛病,才稍有平复。   温水水抬眼望他,旋即又把脸藏褥子中。   元空痴傻了般不言不语。   温水水晓得他心乱如麻,可还是想和他温存,她小声道,“不洗澡会怀孕的。”   她胡说的。   元空张了张手,转脚要去外头叫人。   “想要你给我洗,”她弱弱道。   元空定住身,良晌去开了门。   小丫头们默契的抬热水进来,片刻就都溜走。   元空回到床畔,躬身抱着她进了里间。   等他们出来,屋子也收拾的干净,温水水困顿的靠在他肩上,呢喃道,“你要了我,我就是你的女人,你回寺里也要把我记着,我不能嫁给别人,你要为我负责。”   走到这一步彻底回不了头了,他破戒破的彻底,早先虽然一直说被主持除名,可他心底还是存着佛性,他敬重主持,原想着即使不是和尚,也不能给云华寺蒙羞;温水水还是个待嫁之身,她纵使用了千般坏招,他也不该昏头,这对她不公平。   元空陷入懊悔,连忙将她放进床,转身要走。   温水水叫他,“你干什么去?”   元空侧身,“我去跟主持忏悔,今日过后就搬出云华寺。”   温水水笑了笑,“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   他这么大张旗鼓的要离开云华寺,京中知晓了等着他的就是个死,他是一根筋,觉着自己不配再呆云华寺,可他本就不是和尚,他在云华寺不过是暂住,有一日他想通了,他会想方设法离开那个地方。   元空登时扼住,他怎么能这般鲁莽?她现如今除了他还能有什么活头,真要是冲动,还得带着她一起去死。   他舍不得。   温水水说,“你不是和尚,为什么要守和尚的戒律?你在伤我么?”   元空低着头,无法应声。   温水水柔柔的注视他,“你在寺庙里生长了十几年,你被潜移默化了,觉得你必须要当和尚,因为这些年你除了当和尚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做,但你有想过吗,如果你没有被陛下贬入云华寺,你会是怎样的?”   他会在十四五岁有了侍妾,可能及冠之前就娶妻生子,参与朝政,和萧笙祁还有萧承勋一起角逐皇位,他必然是有着烟火气的。   可这些也是他的生长环境所赋予,并不表明他本心如此。   他从前说想过皈依,在他仅有的眼界里,皈依是唯一的选择,主持教导他,师兄弟与他相处,处处都只有和尚,如若给他机会去接触旁的东西,他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   元空怔神。   温水水掀了褥子下床,脚才刚触地就软倒。   元空赶忙蹲身环着她起来。   她伸着手指描绘他的五官,“萧寰宇。”   元空一震。   “你是天授佛子,携盛世而来,上天要你泽披万世,你不要逃避。”   温水水将脸倒在他颈窝处,娇娇道,“我们那般了,为着我,为着你的母后,还有外祖,你努力一下……” 第35章 三十五个大师 我这么坏,你别把我放出……   她不会给他机会想想, 他说的想想,过不了几日就可能会因为别的事情变动,他身处佛门, 惯来听从玄明主持的话,玄明主持没有将他现在的处境散播出去。   说明, 玄明主持并不是真的想放他, 心这种东西本就难掌控, 元空纯良不代表会变故,他对她是负罪感, 爱不定有多少, 她没有把握让他完全臣服, 只有破了他的戒,让他再无后悔的余地,玄明才会死了那条绑住他的心。   她要他全心全意,眼中只有她,不管是她的身又或是她的心, 只要能抓住他,她无所不用其极。   元空团着她进床,目中尽是疼惜, 手掌轻轻摸着她的脸。   温水水乖乖被他抚着, 双手趴在他胸膛,小声说, “还有几日就要冬至了,我记得宫里这个时候除祟,你们寺里会派人入宫,你去么?”   元空抿直唇。   温水水凑到他唇畔,闭眸亲他, “跟陛下服个软。”   元空心往下沉,沉到了暗处,他忽的悟出来,温水水根本不给他时间去考虑,她一步步的让他妥协,让他悔恨,再到现在他成了一只木偶,为她所操纵。   温水水解掉小衣,执着他的手覆过,那些印迹都在昭示着他先前有多凶狠,她轻吁出气,小口叼着他的嘴角,睁眼时皆是波光粼粼。   一入魔障自此深陷其中。   元空脑中的弦崩断,什么压抑,什么后悔,都比不上她在求着他怜爱,她坏的明明白白,嘴里说着爱,用爱搓成线将他拴住,她对他予取予求,又讨好的把身体送到他手里,哪怕是被他欺负疼了,她也不放手,她的所有行为都在说着一句话,想要他重回云颠,她要在他肩头肆意妄为。   他苛责不了她,甚至想放任她,只要她高兴。   他捏住她的下颚将她脸摆正,水洗过后的肌肤晶莹剔透,那朵挡在她眼尾的花钿不见了,红色小痣跃出,将她这张清美的面庞生生添了媚色,她将身体舒展,痛楚令她皱眉,旋即又羞涩,至纯至欲,她是恶念催生出的邪物,凡他所思所想,皆不能避开。   他忽然低头噙住那口芬芳,细嚼慢咽,渐停渐缓,耳边是她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他无意识的给她拍背,将要渐入佳境。   有人隔着窗户敲门了。   元空的神识回转,猛地错手退开,人也摔下了床。   温水水烟雾般的眼眸颤颤望着他,樱唇微张,水汽将她笼罩,那两手没劲的被安放在枕头上,薄衫半露,腰身陷在床里,被子被人踢到床角,她像是进献给妖鬼的美味祭品,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只愿任人摆布。   元空爬起身坐到床沿,把被子拽回来盖好。   窗户还在敲,温水水起不来了,强撑着破碎声音道,“……好吵。”   元空偏过脸,听着那敲声不停,到底还是问了句,“什么事?”   “……元空师傅,觉尘小师傅找过来了,要您快些回去,”含烟放低嗓音道。   元空立时站起身,急往出走,走了几步又回身,她还是软和的瞧着他,那眼底都能滴出水来,他的心热涌起再遏制,他蹲到床边,往她额头吻过。   温水水伸着小指勾他,“我这么坏,你别把我放出去……”   元空说好。   温水水便合着眸。   元空等着她鼻息慢慢平缓,才放开手离开了。   他走过院子想起身上穿的直缀,僧袍还丢在屋里,他杵在梅花树下,鼻尖梅香环绕,他想僧衣他不配穿了,就放在那儿吧。   他踏脚一步停住,温水水的依赖让他萎顿,他不是一个人,他穿这身回去,主持定不会再容他,他要活,就得骗主持。   他旋身回了院子,正见从梅和含烟鬼鬼祟祟进屋子。   元空皱了皱眉,缓步跟着走里头,原想着提醒她们不要进屋里吵,却在隔门前见到,那床上娇弱的女人被含烟小心扶起靠在枕头上。   “他走了么?”温水水哑哑着问。   从梅倒水给她喝下去,轻声道,“元空师傅出院子了。”   温水水点一下头,没甚精神道,“我的耳坠碎了。”   含烟探着手帮她取下那只断裂的耳坠,惴惴不安道,“香散尽了,得亏是这么指甲粒点儿大,要不然以元空师傅那么悍的气力,小姐真要被他磨去半条命。”   温水水低眸含羞。   元空愣愣看着那只坏掉的耳坠,那样精致秀气的装饰物,里面竟是空的,他颓然止步在门前,听着她们继续谈话。   “那会儿在往汴梁的路上,奴婢瞧着元空师傅那般轻薄小姐,就猜到他定不是个正经出家人,小姐跟他到现在,他才上心,总归是自家姑爷,奴婢也不好说些难听的话,”从梅气鼓鼓道。   温水水抓着自己头发玩,极窘迫道,“不怪他的。”   从梅恨铁不成钢道,“您就是性子软,他都多少次了,前头不说,后面住他家里,哪次把您当客人待了,老夫人还把您安排到他房里,您吃了闷亏谁给您……哎呦!你打我干嘛!”   含烟给了她一巴掌,还准备拧她耳朵,被她躲旁边去了,含烟虎着脸道,“你不懂里边儿事别混说,元空师傅是个正派的君子,他也是蒙在鼓里。”   从梅嚷嚷道,“谁家正派人那样儿的?”   温水水把脸侧到床里,粉润蜿蜒满脸,“去汴梁的时候,我被蛇咬了,他给我吸毒血。”   从梅大惊,“怎,怎的咬在那位置了?”   温水水难堪的揪紧指节,“……我让蛇咬的。”   两个丫鬟具是瞪大眼。   “真不能怪元空师傅,小姐被安排进他屋里,奴婢进院子就发现了,可总想着元空师傅往后是要跟小姐成婚的,便也就装着不知道,”含烟羞愧道。   从梅已然乍舌,倏忽垮着脸道,“要这么说,元空师傅真如傻子般被咱们糊弄,他们家搬家忘了咱们,我们还故意往外跑吓唬他……”   这桩桩件件翻出来,哪个叫人听了都会发火,原以为两人在一起是两情相悦,却没想从头到尾都是算计,算计着他这个人,再算计他这个身份,她嘴里说着甜言蜜语,让他误以为这是依恋,这样弱的离不了人的姑娘,只把他当做垫脚石往上爬,她想要什么已然明了,让他回到皇宫,她就有了能够和温家对抗的能力。   她以自身做筹码,骗他进了圈套,耍的他团团转,叫他甘心做她奴仆,何曾有过爱,这爱怕都是假的。   元空眼沉泛黑,想生怒却失去了怨怼的脾性,他抬腿跨一只脚上了门槛。   屋内三人闻声回头,正好见他冷着面色进来。   含烟和从梅慌忙站直,战战兢兢的往屏风旁靠。   温水水心知他全听进去了,只能软着细嗓子叫他,“元空……”   元空拿起凳子上的僧袍,转身朝外走。   温水水呜的一声哭出来。   他立时顿住。   “我只是想要你……”她期盼着他能转头,开始是错了,但她没有办法,她想接近他,想他能正眼看自己,他这样淡漠的人,她不把他拉下来,她又有什么机会能被他拥在怀中。   元空垂首,过一会还是快步出去。   温水水猛将脸捂住,一头倒进床。   从梅忙要追人。   温水水蔫着道,“别去。”   从梅绞着两只手道,“元空师傅瞧着特别气,会不会不来了?”   含烟呸她一下,“怎么不来?他现时气狠了,等平静下来总不能把小姐丢了,便是我们的错,他也让小姐遭罪,他要是不愿,我们都能告到官府,让官家给小姐做主。”   温水水朝她们挥手,“出去吧,我想睡会。”   含烟和从梅便悄步退走。   温水水望着屋梁,张皇又迷乱,他不会抛弃她的,她得想招让他回来。   ——   元空失魂落魄的回了云华寺,他没有换僧衣,穿的还是那身直缀,好在天晚,一路没遇见什么人,直进了玄明主持的禅房,闷头一跪。   玄明主持瞧他这一身就知道什么情况了,他艰难笑道,“老衲当真留不住你了。”   元空头抵着地,“弟子触犯戒规,请主持杖罚。”   “你已经不是云华寺的僧人,老衲打不得你,”玄明说。   元空重复道,“请主持杖罚。”   玄明伸展腿下地,走到他跟前道,“打完你,就得将你轰走,老衲下不去手。”   元空缄默。   玄明绕过他将屋门关上,“那位小施主跟着你去了汴梁,又跟着你回来,却也是痴心一片。”   痴心一片是假的,诱他犯戒才是真。   元空攥紧拳,第三次道,“请主持杖罚。”   玄明挪过脚,绕开这话道,“小施主狡诈的很,人都在西京城里,这弥陀村里竟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小施主,元空,你是不是该给老衲解释?”   温水水安排人进弥陀村,元空一直不知道,温家没人过问她,所以他也没去过弥陀村,这下遭问,他一时答不上来。   玄明手按在墙边的木棍上,“老衲教你易容术本是让你自保,你如今却拿这个用在私情上,你糊涂啊。”   元空紧闭着唇,静候他行罚。   玄明执起木棍杵在他手边,长叹口气,“纵然你冥顽不灵,老衲也不能让你去死,这番罪罚后,你随元达一起去守弥陀村吧,往后你想往何处都没人管你,寺里不用回了。”   他说到后头低的难听清,元空青白着面应是,仍咬牙道,“还请主持保密,她家中若知晓……”   玄明唉一声,“老衲自不多言。”   元空两手平放,任那戒棍一下下打在身上。   ——   元空入弥陀村,温水水能下床了才知道,她吊着的心稍稍放下,也有空闲去茶馆呆着。   温水水担着杨氏的名头,她的茶馆早在京贵里传了一圈,凑热闹的女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根本不缺客源。   这天下午,她坐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堂中几个女人坐一桌神神秘秘的说着话。   “哎!你们听说了吗?”坐中间的女人张罗话道。   “什么事儿神神叨叨的?”其他几人赶忙问道。   “就温家那个事……”那女人挤眉弄眼。   另一人吐掉瓜子壳,“温大人倒真有脸子了,都敢背着他夫人养外室了。”   “他那外室宝贝的紧,真当人发现不了在哪儿,”女人说。   温水水的瞌睡虫飞走,竖起耳朵听她们闲撇。   “就咱们这条街,往东边那个什么山水阁后头,藏的可够深,”女人喝一口茶,左右瞧瞧,确定没人进来,才敢接着说,“那外室生的着实花容月貌,比他夫人好看了不知多少。”   这话落,几个女人哈哈大笑。   温水水转过椅子,冲从梅吩咐道,“给她们添壶花茶,就说是送的。”   从梅道是,招呼一旁小厮上茶。   那几个女人得了茶水继续闲聊。   “温夫人虽说长的普通些,但也是有本事的,向前给温大人当外室,挤掉了他的正房夫人,那夫人听说打江南来的,我虽没见过人,但也听旁人说过,是个极安分的女人,就是死的早,她那个女儿还被发落去做了居士,做的委实绝。”   “一说他家大姑娘,也叫人唏嘘,先头说是被鬼附身,可没几日又说人疯疯癫癫,就连二殿下都说她疯的吓人,温大人更是直接不管了,现下被关在寺院里,谁知道活着还是死了,这家子缺德的紧,也不怕有报应。”   几人听着连连摇头。   温水水轻嗤,果然是这样了,萧笙祁送来的蓉娘被她吓得半死,回去少不得添油加醋一番,她得疯病的谣言也就传了出去,温烔当然不会管她,他巴不得她死在弥陀村,免得让他丢脸,毕竟堂堂宰相大人有一个疯子女儿说出去也不是什么有脸的好事。   “估计没什么报应,他家不是才准备和韩家议亲?”   她们说的韩家就是御史大夫韩明的本家,韩国公这些年退出朝野已经不主事了,早年也是叱咤朝野,明弘帝年幼时就由他教导,天子辅臣可见权势滔天。   韩明是韩国公的嫡子,这爵位自然会落到他头上,他膝下只有一个嫡子,名唤韩启凌,今年刚及冠。   照着这帮女人说的,温家和韩家议亲,议的该是温若萱和韩启凌的亲事。   温若萱当真好命。   一壶茶喝完,女人们瞧天不早了,就都散场。   温水水伸了个懒腰,挪身下来,跟从梅道,“这会子还得空,咱们去山水阁转转吧。”   从梅晓得她意思,立刻叫人备了马车等在门前。   温水水揣着袖套踱到门外,正见温昭抱着胳膊斜靠着马车,她微侧身,睨着他道,“天色晚了,温公子还是回府吧。”   温昭笑出,“久不见姑娘,瞧着消瘦了不少。”   温水水伸脚下台阶,才走两步,竟下起雪来,她的头发和眼睫都沾了雪花,脸是白的,唇是红的,站在这雪天里,犹如霜雪成精。   温昭定定看着她,倏地道,“昨儿才听说姑娘过了生辰,不想给错过了。”   他自袖间摸出一个盒子,递给她道,“这是我为姑娘准备的生辰礼,还请笑纳。”   温水水眸子扫过那盒子,外观倒是精美,想来里头是个值钱物,她探手接过盒子,曲膝谢道,“温公子破费了。”   温昭安然自得的承了这谢。   温水水便踩着木凳子要上马车。   温昭伸手过来。   温水水斜眸看着那只手,小小年纪手就有了老茧,那身武艺属实是个威胁,她想避开他是不可能了。   她将手搭一点上去,他立刻握住,借着力将她送上马车。   温水水站到马车上就想撒手,他偏不放,温水水心底厌烦,表面做出窘迫,眼眨个不停,避过脸道,“……你放手。”   温昭扬唇,捏了把她的手指意犹未尽的松开了。   温水水掀开车帘钻进车里,车外他洋洋得意道,“姑娘的茶馆只能招待女人,我就不进了,明日我在东大街的浣茗坊会客,姑娘若得空,记得过来坐。”   温水水阴郁着眼,抽出腰间的帕子不断擦着他碰过的手皮,直到那手快擦破了,才轻声道,“公子相邀,我自然会去。”   马车缓慢驶进人潮,温昭觑起眼,回味着方才,倏尔露出笑。   山水阁离得近,马车从小道进,过了山水阁门口,慢悠悠转到它后方,果见在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开着门。   温水水掀一边车帘悄悄去看。   恰好温烔从门里出来,他身后跟着容鸢,一脸寒霜。   温烔捏起她的下颌迫她看着自己,手指压着她的唇摩挲。   容鸢赤红着眼挣扎。   温烔眼睛微眯,低头覆了上去。   温水水当即放下车帘,敲敲车壁,马车转了方向,飞快奔离。   回到宅子才掌灯,含烟端水进来给她洗漱。   温水水一遍遍搓着手,搓的手破了皮也没停。   含烟看不得她这般糟践自己,连忙捞起她的手放到毛巾上擦拭。   温水水神色恍惚的靠到榻上,脑中停留着温昭的话,她慢慢垂下眼眸,跟含烟道,“让周叔亲自去一趟弥陀村,去请他,就说温昭邀我去浣茗坊喝茶,他若不来,我自愿跟了温昭。” 第36章 三十六个大师 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温水水去浣茗坊之前, 叫含烟特意装扮一番,含烟给她梳了个随常云髻,鬓发松松散散, 瞧着好看却碰不得,她随手将元空送的那根凤簪侧插进发里, 乌发中呈出一点翠色, 别有袅娜风姿。   她穿的镂金桃花锦袄, 比素日里多了几分端庄。   快到浣茗坊时,她想起来温昭送的盒子, 便催促含烟拿出来。   含烟给自己脸上贴好皮, 就手把盒子揭开, 只见里边放着一只玉镯子,瞧质地很纯,但样式普通,看起来就是京都贵妇常带的那种镯子,又重又笨拙。   温水水伸手腕去戴好, 不喜不怒的看了看道,“倒是值几个钱。”   含烟不放心道,“小姐, 这样是不是不妥当?”   暧昧不明的戴着温昭送的礼物, 会让他误会其实温水水对他有点意思,温水水腻烦他, 没必要再引人遐想。   温水水摇头,“他既然犯贱,我就让他贱到底。”   含烟听不懂她的话,但知道她心里有对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马车一停下,她们便出来, 正看到温昭和一个没见过的男人站台阶上,温昭跨步往前,朝她抬手。   温水水隐去眼底的厌恶,将戴着镯子的那只手递给他,由着他扶自己下车。   她手腕特别细,镯子戴上去不仅不好看,还有种不能承重的脆弱感,仿佛那镯子能将其压断。   温昭瞥一眼,挑半边唇道,“倒是称姑娘。”   真有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讨嫌。   温水水缩回手,侧脸冷俏。   温昭也不在意她冷漠,指着身旁的男人道,“这位是韩公子。”   温水水轻轻看一眼那个男人,面白如玉,身形挺立,根据年龄判断应该是韩家的那位嫡孙。   韩启凌。   她微倾身施礼,“见过韩公子。”   韩启凌端量着她,显出笑道,“早先听闻打汴梁过来位女商,原本以为姑娘有些年岁了,未料竟这般年轻。”   温水水含着笑。   温昭率先进坊内,他们也不好多在外面站着寒暄,跟着他上了二楼。   这间浣茗坊比温水水的那间茶馆小很多,往二楼分着厢房,进里面茶具早备好,四面墙上挂着各种古迹名画,氛围雅致。   三人坐上了席位,居中放了桌子。   温昭自炭炉上拎起烧热的茶壶,摆了三只茶杯悉数倒满,再自其中端起一杯自顾喝了,“这地方我寻了许久,空的很,也不用怕被人发现。”   韩启凌也取过一杯,抿着茶水笑道,“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谁撞见?”   温昭将空出来的那杯水放到温水水面前,敲敲凭几,“我母亲这两日不消停。”   温水水的长睫动一下,捧起茶水呷过。   韩启凌朝窗外飘过,温声道,“这地儿在东大街,也好找。”   “我就想安静几日,家中不能呆吵得我头疼,”温昭说。   韩启凌扫着温水水,眼很快收回,“二殿下府中那么多空房子,不够你呆的,非要跑出来寻这处,伯母估摸着是有事烦忧,你做儿子的该体谅。”   温昭摆摆手,“快年关了,二殿下闲不得,今年冬至祭天,陛下特意让二殿下进太常寺去学规矩,我要是这个时间去叨扰他,没得要挨批。”   明弘帝放口让萧笙祁入了太常寺,皇子涉职,就是参政,这意味着明弘帝对萧笙祁很看重,眼瞅着萧承勋要及冠,这时却让萧笙祁参与朝政,想来过不了多久储位应该就会有人选了。   温水水心下沉沉,寻思着得尽快让元空回宫。   “杨姑娘在京里住的惯吗?”韩启凌随意问她。   温水水浅浅笑起,“有些不习惯,京里太冷了,比不得江都暖和。”   韩启凌点头跟着笑,“确实,这边到冬天冷的能死人,像姑娘这般初来,还得过段时间才能适应。”   温水水但笑不语。   韩启凌卷了点袖子,注视着她道,“姑娘给我的感觉不像江都人。”   温水水微挑眉,才要说话。   温昭接过来道,“她本家在汴梁。”   韩启凌顿时了然,颔首道,“我祖母是南边人,素来不喜和外人多说话,姑娘给我感觉落落大方,便是说京里出生的,也像。”   温水水翻手盖住茶杯,淡声道,“家里的生意在京里有几处,倒不曾来过,这次也是受陛下召见才有幸暂住。”   “这么说姑娘还打算回去?”韩启凌顺话问道。   温水水嗯着,“年后宫里去江都进丝绸,我正好一起回。”   韩启凌把茶杯一扣,侧眼瞄着温昭,他果然黑了脸,韩启凌拍拍衣摆站起来,“我不多呆了,下午还有课,先走一步。”   温水水垂着脸听他离开。   温昭翻开她的杯子重又给她倒茶,“姑娘真要走?”   温水水支着桌子要起来,“茶也喝了,公子若没事,我也不留了。”   温昭伸过来手按住她的肩膀,迫她坐下,眉目阴冷道,“我还没让姑娘走。”   温水水挥一下他手,他抓得牢实,她只得道,“我还有事……”   温昭没松手,眼睛黏在她脸上,“姑娘不是说过,你们家中事都是由个老头子兜着,你能有什么事?”   温水水转过脸,碎发掉落在耳旁,只不理他。   温昭喉结动了动,手探到颈边要取那几根调皮的头发。   温水水蜷着手遮起,“还请公子自重。”   温昭当即觉得惊奇,“你打扮成这样,手上戴着我送的镯子,难道不是对我有意?”   温水水抖了抖身,温温道,“公子是没见过女人么?”   温昭一愣。   “女人总是爱打扮的,得了时兴的首饰,漂亮衣裳,都会拿出来穿一穿,公子邀我来喝茶,我自不能敷衍,我做了装扮是对公子尊重,”温水水有条理的慢声道。   温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是我猜错了?”   温水水不睬他,提了裙摆要走。   温昭摁着她不让跑,眉间冷冽已经凝结,他就是瞧上了她,漂亮人儿谁都惦记,她又是商人,没什么地位,他和她周旋到现在,摸清楚她的性格,终归不是世家千金,羸弱却贪财,给点钱就会本分,这种女人最适合养在身边,开心了给几个小钱哄哄,不开心就直接打发了。   “算算年纪,姑娘也不小了,合该找个人做归宿,以姑娘的品貌,跟了寻常男人多可惜。”   温水水说,“不劳公子操心。”   温昭翘唇,旋即从袖中摸出一张房契,推到她手边。   温水水把头埋低,手怯懦的往后缩。   温昭推着房契挨近,“这间宅院近朝漩江,以东以西的住户不多,很适合姑娘这样喜静的人。”   温水水细细道,“……我有住处。”   温昭把房契塞她手里,近身坐过来,“这宅院是我盘下来准备自留的,我瞧姑娘现在住的地方有点偏,宅子也不大,你们几十号人挤在那里总不是事儿。”   温水水慌忙把手松开。   他立刻将她手握住,那张房契被他叠的整整齐齐重新塞回她手中,“江都有什么好回的,不是洪涝就是疫病,姑娘这般柔弱的女人得富贵乡才能养住,别回江都受苦了。”   他伸手绕过她身后,只消一按,就能将她搂抱住,那截细腰他想了许多个夜晚,今儿算是要成了。   温水水唇色泛白,似无法抉择,又舍不下这房契。   温昭加一把火道,“你过生辰,也没见你家中人过来看你,可见你在本家也过的不好,纵然有个哥哥护着,可他是和尚,总不能时时呆在你身边,你给他们做生意赚钱,钱还不是你的,你自个儿没着落,往后不能一直这样吧,总得有东西傍身。”   温水水一忽儿捏住那张房契。   温昭笑出来,手试探着要摸她腰。   门嘭的一声被人自外头踹开,温昭一转头,就见元空脸色青黑的跨门进来。   他噌的收回手,连忙爬起身。   温水水一直垂着头,只当听不见他进门。   元空看的明了,他方才差点就将她抱住了,她没有一点抗拒,她头上还戴着他母后的发簪,却能随意被人搂抱。   “小施主,贫僧说过许多次,别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温昭托着腮乜他,“她又不是你嫡亲的妹妹,几次三番的见你往城里跑,云华寺这么闲?还是元空师傅就是忙也要过来看着她?”   元空冷声道,“小施主看到她这张脸还能见色起意,有想过温施主知道了的后果吗?”   温昭自然想过,杨落溪和温水水长的太像了,像的恰如双胞胎,只除了她比温水水更有诱惑力,极能叫人见了就想揽上手把玩。   对,她可以肆意玩弄,毕竟没有权势的孤女不用怕惹事,但温水水不同,她是温家人,是他血缘上的姐姐,温家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他根本不敢带认识温水水的人来演戏,这种事戳穿了就是肮脏龌龊,他承受不起被父母知晓的后果,就索性瞒着所有人。   温昭拿下手,狠狠盯着他。   元空手挥向门外。   温昭哼一声,忍着怒气走出门。   厢房里安静了。   元空垂下手,转了步子准备离开。   “你要是走了,我就死在这里,”他身后女人微弱着声道。   元空一瞬转头,她拔下凤簪已经刺在脖子上。   元空骤然发惊,急忙探手近前扣住她手拉离。   温水水恹恹靠在桌前,颈边血沾到他手上,她瞧着乐,“你又不要我了,我跟谁关你什么事?”   元空面上覆寒,取出白帕要替她包扎。   温水水拨开他手,把头抱住。   元空绷着脸不言语。   大约过了半盏茶,她坐着的地上,有一滴滴血珠掉落,元空再难冷眼旁观,轻拽开她的两只手,她晕着头往地上摔,元空赶紧搂起人冲出门。   含烟瞧温水水一脖子血吓得当场哭出来,跟在他们后面,直见他们上了马车,连忙叫车夫赶往离得近的茶馆。   这时候正值正午,茶馆才开门,客人不多,小厮都嘻嘻哈哈蹲到厨房里去吃午膳,元空抱着人进后屋都没人注意。   他把人放到棉席上,手连着白帕还按在她脖子的伤口处,目光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徒然无奈。   他在弥陀村静思了十天,这十天他愤怒过,也彷徨过,甚至于当周宴过来说她又折腾时,他也想过不来,可不来她就要发疯,她或许会真的从了温昭。   温水水张出一条眼缝,僵冷的注视他,良晌伸着手往他胸前推,“出去……”   她腕上那只大的出奇的镯子在元空面前晃荡,任她怎么推都没动,元空的视线盯在镯子上,他没见过温水水戴这种东西,她素来爱戴个链子红绳,像这么大的镯子根本没在她身上出现过,更不用说这镯子属实不配她。   含烟捧着热水进厅里,看他们正闹着,也不敢插话,急忙放下水准备悄悄退走。   “她手上的镯子不是她的,”元空冷不丁说道。   含烟尴尬道,“是,是温公子送的。”   温水水冲她横一眼,她立刻瑟缩着跑出门。   元空没再说话,撤开手往盆里浸湿水,为她揩伤口。   温水水连着打了他十数下,最终揪住他肩侧衣布,含泪道,“我不用你同情我。”   元空如同木头人,卷了白布帮她包好伤口,确定她不会有事,才躬身欲走。   温水水死死抓着他。   元空定在她的镯子上,倏尔将她手扯开,冷漠的抬腿走。   温水水急促呼着气,径自滚下了席子。   元空听见扑通声腿一顿。   温水水抹掉眼泪,干巴巴的道,“我引诱你是我的错,但我不后悔。”   地上凉的很,她不能躺太久,元空攥紧手思绪繁杂,到底还是妥协了转头弯下腰把她抱起来。   温水水抬起两只手臂环住他,眼眶湿红,“便是不靠你,我也能弄死温家人,你觉着我要你回宫是为了借你权势铲除他们,你有什么权势?”   元空薄唇紧抿。   温水水仰起脸要吻他,被他错过脸避开,温水水便固执的把吻覆在他喉结处。   元空喉间一片涩,搂着她腰肢的手禁不住紧缩,随后又想把她放下。   温水水吻的极缓,两手摸到他后脑勺,小小的撒着娇道,“我就是要你成为皇帝,以后就没人敢对你不好,他们都对我特别坏,只有你对我好,我瞧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好人,你给我治病,还护在我身前,从没有人这样对我,我就想让你一直对我一个人好,你把我和你的香客当做一样的人,我难过,所以我要让你破戒,还要你回宫,你不准呆在云华寺。”   她委实擅长蛊惑人心,寥寥几句话就能把元空这些日子的愤懑与颓然悉数散尽,分明这些都不是好话,到她嘴里却成了偏执专情,他无法抑制听完后的喜悦,但也怕她满口谎话。   温水水吻到他耳边,看他把眼睛闭上了,委屈道,“你不许闭眼睛。”   元空便睁开,正见那只镯子跟着她的手摸到他面颊上,他难掩厌恶的重又要闭眼。   温水水看懂了,他是在吃醋,果断褪了镯子砸地上,嘟着唇亲他嘴道,“我叫你来,你来的那么迟,他差点就抱我了。”   元空被她扰的心绪不宁,慌乱的要放下她。   温水水扭着腰拽他僧袍,“你不要生气,我一个女孩儿家,为了让你就范,什么损招都使出来,我往后也不能嫁给别人,你还不要我,是要我去做姑子吗?”   元空沉着面要抢回僧袍。   温水水立刻压着他坐倒,晓得他古板,当先扯掉他的腰带,不顾他拒绝,扒了他的那件僧袍丢走,“你嫌我污秽,你不要穿它。”   元空一团乱,乱到这里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自打嘴巴。   温水水拉他手到腰边,两腿盘住他,害羞的枕在他胳膊上,“好想你。”   元空心跳的快起来,她柔软的依偎着他,想要他疼,明明确确的让他抱揽,这样的信任骗不了人,她爱黏着他,哪怕明知道他在发火,也不怕。   温水水悄悄拉开下裳,腰沉沉往下,随即触到什么,她抓着他的手摇着,“你个假正经,你坏死了。”   元空耐着劲要把她剥走。   温水水软着手腕搭他颈窝处,就手撕他内衫,可手劲太小,撕不动,眼看着就要被他抱走,她胡乱抓手,脚也踢他,“你叫我这样难堪,你混蛋。”   她那头乌发算是彻底乱下了,发尾全扫到他腿上,痒的让人想挠,他忍着声道,“不像话。”   温水水一懵。   元空就趁时将她抱了下去。   温水水趴回席子,脚尖踩着他腿,“我脚酸。”   元空交握着手不做声。   温水水自觉把脚挪到他手里,可怜兮兮道,“你这么气我,要不然我一头撞死算了。”   元空神色一凛,偏头道,“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温水水端量着他的情绪,心里松了松,“你给我揉揉脚……”   元空顿一下,还是用手按着她的脚心。   说实话,他确实有一双让人羡慕的手,可以调药救人,也能施展武艺,还会按摩,不带一点猥亵,温水水被他按的都起了睡意,但这不是她本意。   她做了那么多错事,他生气了还对她这么好,可如果她真任他这般,指定回头他又跟个老头一样不让她近身。   这就是坏事做多了的后果。   温水水褪掉脚,爬回他腿上,仰首到他耳边道,“我胸口也不舒服,你能给我瞧瞧吗?” 第37章 三十七个大师 你化成女人指定比我好看……   元空顿觉耳热, 拧住眉头要侧身。   温水水扒着他不让跑,手遮在嘴边结结巴巴道,“……都怪你, 又胀又疼。”   元空止不住咽了咽喉咙,脸跟着隐隐发红, 少顷扶住她肩顺着她的脊背往前摸索, “把过脉, 你没事。”   他也弄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毕竟这种外伤脉象不显, 况且那日她确实遭了好一顿磨搓, 要不是后面他走的急, 或许还能给她看看,现在也只能试着给她按压,力道都不敢加重。   温水水又轻又浅的哼出声,骨头都被他捏碎,那层皮肉成了水, 随他拨动,她无促的蹙起眉,抱着他的手够不着力, 人也要跌下去, 好在有他搂着腰,她呼气不畅的歪进他臂弯, 眸里的水珠子洋溢出来,“还,还想吐。”   热气霎时冷却,元空手一滑,捉到她腕子上, 半是担忧半是喜的替她诊脉。   那脉象平和,瞧不出一点异相,他犹疑着又看了一遍,确定没事,才收回悦色,半冷不热道,“你没病。”   温水水早看出他想的什么,把脸埋到他颈项处,臊着声道,“……你瞎想。”   这才过了十几天,又是第一次,跟怀孕根本不搭边儿,她就是看他端着,想逗逗他。   元空心内略有纠结,一面是气她老糊弄人,一面又庆幸还好没有怀孕,她一个姑娘,要是带着肚子,他又不在跟前,避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   温水水掀一只眼望着他,“我一早上没吃东西。”   元空垂视着她。   温水水怯弱的和他对视,随即又把脸捂上,“这个没骗人。”   花厅里没备零嘴,得往前头,她现下衣衫凌乱,长发也打散,在房里是随性可爱,出了门要被人骂不检点。   元空俯身捡起绣鞋捏着她的脚给她穿好,把她放下来道,“回后屋换身衣裳。”   温水水乖巧的点头,过花厅的门进里间去了。   元空捡起僧袍穿上身,筹算着这会儿走,她该是拦不住的。   脚才动一步,她光着半身手掩在胸前依门边,哀哀的瞅着他,“你想背着我跑……”   元空匆匆偏脸,喉结连动数次,到底软了声道,“我不跑,去穿吧。”   温水水低嗯着,慌忙回屋穿了月白色云仙纹对襟衫,头发只用那根凤簪松松挽着,急匆匆往他身边站,像没骨头似的靠着他,慵懒的情态只叫人想抱起来,舍不得看她下地。   元空扶着她腰,低声责备道,“站直了。”   温水水面颊飞粉,“要你抱。”   元空朝院子里看,只含烟和从梅隔门口在吃果盘,瞧不见旁人,他再看温水水,她一味地抓着他袖子,期期艾艾的往他怀中躲,他这身僧衣白穿了。   温水水看出他顾虑,拉着他手进房里,取了件玄色锦袍塞给他,“你脱了。”   元空木着脸,她上手要给他脱。   元空只得顺着她的意换那身锦袍。   不说旁的,他穿俗衣和僧衣当真自有不同,僧衣是纤尘不染,是一种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他这个人,只待他褪掉,他就有了活人气,没头发可以再长,他也可以如正常男人一般亲近女人,干一番大事。   温水水拉他腰带,他当即弯身将她兜住,温声道,“午膳不能在茶馆当中吃。”   这个温水水自然晓得,那么多人看着,她再厚脸皮也做不出叫元空抱她出去招摇,她有自己的独间,就在柜台侧边的矮门里,柜台杵着人,有些客人放不开闲谈,她往往蹲那里面,既能听见外头人讲话,也能自己躲懒。   “有独间的。”   元空便走出门。   含烟和从梅瞧他搂着人出来,互相对视憋笑,随即躬身领着他们绕进独间里。   独间不算大,摆了张小桌子,只放两张宽交椅,元空坐到交椅上,温水水闭着眸子伏在他左肩。   “元空师傅,奴婢叫厨房坐些素食送来,”含烟忐忑声道。   从梅捧着茶水并一小碟子蝴蝶酥放到桌上,咕咚声道,“这是小姐爱吃的点心。”   两个丫鬟自从上次背着他说了坏话后,面对他都有点怵。   后头开了张窗,冷风夹着雪往里吹,温水水冻的打激灵,元空反手拔了木栓将窗户关住,温笑道,“劳烦让厨房做个桂圆红枣汤,她流了不少血,需的补一补。”   这就是真不气了。   含烟乐的欸一声,连忙拽着从梅给他福身,转而蹦蹦跳跳跑走。   元空捡块小点儿的蝴蝶酥放到温水水嘴边,看她吃了,才问道,“头晕吗?”   温水水脸有点发白,两手放在他腰侧,弱声道,“有一点。”   元空绷声道,“往后别随便拿利器扎自己。”   温水水轻轻说好,两只脚踩到椅子边,自动脱掉绣鞋,往他袍子里钻。   椅背上挂着薄毯,元空扯来把她罩住,就手抚她额角,没觉得发烫才放心。   温水水的睫微微动,温顺的任他碰着,那只手自额角往下,抚摸着她的面庞,她仰一下脸,他的手就落到下巴上,两指抹去她唇角的碎屑,她张一点唇,试探着伸舌触了触他。   他当即停住,眸色发暗。   温水水大着胆子把唇舌送到他嘴边,将才碰一起,他的克制瞬间瓦解,情不自禁张口吞住。   轻怜蜜爱,反复品尝,直听见她似是透不过气的喘,才留恋的与她分开。   温水水抵着他的肩头平缓,半晌浅浅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去见温昭吗?”   元空唇抿直,方才的温润又不见了。   温水水柔柔笑起,“他觉着我爱钱,总想送些值钱物给我。”   比如金条,比如屋宅,再以后她还想要他家的金银珠宝,跟他打交道稳赚不亏,谁叫他以为钱能解决一切呢?   元空冷盯着她。   温水水嘴角下垂,把笑收了,“我没想给他占便宜,他往我手里塞了张房契,我就是想装一装,没想到被你瞧见了……”   她怕他不信,解开荷包拿出那张房契给他看。   元空不仅没高兴,反倒脸都青了,“你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正说出这句话,含烟和从梅谨小声进门,把菜端上了桌,眼看他们像是要吵,两人慌忙退出门。   温水水以为他还酸,闷闷道,“他是我弟弟,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元空睨过她,拿碗盛汤往她嘴里喂。   温水水被他喂了半碗汤,看他还是一副不愿理睬的模样,便道,“我娘亲被父亲骗了那么多钱,我就是想把钱要回来。”   元空将碗放桌上,拉来旁边的椅子放她坐过去,沉声道,“温昭是什么人?”   温水水垂眼,双手扣着毯子道,“他还想将我养在他身边呢。”   真把她当外室暗娼之流。   元空脸色忽青忽白,“别再和他来往。”   温水水鼓着腮说不要,“他那般欺辱我,也要叫他尝尝被人欺的滋味。”   元空冷冷的盯着她。   温水水拉起毯子遮住脸,“我想让他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任我践踏。”   元空说,“你可以用别的法子。”   他不想看到他们接触,太危险了,温昭对她虎视眈眈,除非他一直看着温水水,否则只要他离远,这人就能闻着味跟来。   温水水噗嗤笑,把脸露出来冲他皱皱鼻子,“我送的女人父亲看起来特别喜欢,藏的那般深,林月妍至今可能还不知道,等捅破了,他们必定要闹一场,到那时温昭多可怜啊。”   元空眼低下来,把剩下的半碗汤继续往她嘴里喂。   温水水老实的吃完,凝视他道,“我就做这一次坏事,以后我都做好事,绝不让你担心。”   元空手按着桌面,过良久才缓缓道,“你用了阴损的手段对付他们,虽说是该报仇,但到底伤德。”   人说天理昭彰,因果轮回,她是不记事,但他不可能任她胡作非为。   温水水握着他,柔声道,“那我能怎么办?”   温烔和林月妍是高位上的人,想要报复他们,就得用偏招,元空太天真了,在他想法里坏人做了坏事,就得因着他们做的坏事给与惩处,可谁能处罚他们,皇帝都站在他们这边。   元空动了动唇,他想起温水水让他回宫,他如果成了皇子,就能替她抗这些事情,用皇权来压制这些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就都得以解脱。   “我要你回宫,是想叫你站直,皇权固然能压倒一切,但你不得陛下宠爱,回宫了路也艰难,我父亲造下的孽我自己来讨,我只想要你陪着我,我做坏事了,你说我,我会忏悔,我做好事了,你夸我,我也会骄傲,你这样好……”   后面的话温水水没说下去,在她心里,元空是世间最干净的人,他没有那些男人污浊,不会用身份压人,对谁都宽和,他是玄明主持培养出来的继承人,被她花尽心思夺走,这已经是罪大恶极了,她不想再让他沾惹这些破事,只要他能回宫,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这才是紧要。   元空顿然。   温水水倒是说的开心了,自顾用筷子夹了菜到他嘴边。   元空张唇吃掉。   她又夹,他接着吃。   温水水享受这种投喂的快乐,絮絮叨叨道,“你老黑着脸,我吓得不敢跟你说话。”   这就是无稽之谈,她故意埋怨他,明明是自己做了坏事,却要怪到他身上,可偏偏叫他受用,连方才生气也不自觉散走,仍然坚持道,“别再跟温昭私下有关联。”   温水水丢了筷子,挪屁股往他腿上一坐,理直气壮道,“那你看着我。”   元空先是眉头一皱,温水水没怕的,跟他对着眼瞪。   瞪了片刻,温水水绷不住笑,张着两只爪子揉他耳朵,揉的他不能严肃。   元空一掌扣住她两只手带下来,凝眉道,“不消停。”   温水水缩着肩羞涩。   元空抚一下她背,搂着人轻拍。   一时安谧,两人都没开口破坏这祥和。   这厢一停,就能听见外边客人的说话声。   “唉,我昨儿又去云华寺烧了香,叫寺里的大和尚给我算了一卦,还是下下签,我这是命中无子啊……”   “这是什么话,你才多大,用得着愁这个。”   “我和我家老爷满打满算成婚都快三年了,三年无所出,前儿那净艳园的小浪蹄子才被大夫诊出来已有一个多月身孕,我这肚子还没动静,往后还不定怎么活。”   “你看你,去云华寺求子嗣我就没见过应验的,人家是佛法大能,平安吉利才是他们拿手的,你要求子嗣你得去万香庵。”   “这是什么庵,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温水水也没听过,她悄声问元空,“这尼姑庵你晓得吗?”   元空也摇头,云华寺附近的庵堂也有不少,但这个万香庵却是不曾听过。   外头声音还在继续。   “这万香庵是妙法师太创建的,早年在兖州,前年得陛下恩典,特令妙法师太入西京安定,好为咱们京里人祈福。”   “这么说!倒是个颇有名望的庵堂了!”   “可不,也就你们不清楚,像上边儿谁家想求个儿子女儿的,都要往庵里一圈住下来,过不了三五月必能查出来有孕。”   “还别说,这事儿我也听过,就忠武侯那个小妾,原本一直怀不上,今年年初去万香庵散心,回来两个月就说是有孕了,听大夫说害喜害的忒厉害,没准还是双胎。”   “真这么灵,那我也得去拜拜。”   几个女人哈哈笑,随后又闲撇几句,就熄声了。   温水水猜这几个人都走了,才跟元空道,“万香庵的那个师太真是陛下找过来的吗?”   元空道,“这两年京里已经很少让进僧尼了。”   缘着明弘帝信佛,各地大兴寺庙,但也不乏有投机取巧者为了朝廷供给,招摇撞骗的不在少数,明弘帝也看出问题,特特给僧尼下发了度牒,掌有度牒的人才能称之为僧尼。   温水水转了转眼睛,自他腿上下来,站门口叫人。   从梅拿着鸡毛掸子跑过来,“小姐。”   温水水踮起脚往堂中瞧,刚才说话的女人们离开了,她问从梅,“刚刚说求子的那几位夫人你还有印象吗?”   从梅把鸡毛掸子扔柜台上,嘿笑道,“这都老熟人了,能不认得吗?”   “去叫几个人跟着她们,”温水水说道,她身后元空探出身,接着往下道,“就跟认识万香庵的,能这么熟悉万香庵,想来和那边有所联系。”   从梅道声是,赶忙下去张罗人。   温水水侧身靠着独间的墙,两手挂他脖颈上,撅嘴道,“林远虎都五十多了,就不曾听说还能生出孩子,他那个小妾要怀孕,他当真宝刀未老。”   “注意言辞,”元空道,姑娘家说些难听的用语,传出去要叫人笑话。   温水水将他往跟前拉,他不得不伸出两只手固在她耳边,才防止栽她怀里,她不快道,“我就说他,谁叫他一家子都是黑心鬼。”   元空深着目望她。   温水水便腼腆的搂住他腰,让他完全压过来,她仰头接住他的唇,嗫嚅道,“你又吓唬我……”   元空周身一震,转而后仰头跟她分开了。   温水水略有不满道,“我不理你了。”   元空显出一丝尴尬,随即平心静气道,“刚用完膳,没漱口。”   温水水睁圆了眼,反复把这话拿出来品,品了许久才明白过来。   他不仅嫌弃他自己,他连她也嫌弃上了。   温水水两眼微红,扭身要往外走。   元空伸一只胳膊圈住她的腰拖回来,端了清茶到她嘴边。   温水水又气又觉得要照着做,只能猛灌了一口,漱两下吐进唾壶里,“你放开。”   元空没放开,先自行漱过口,托起她的下颚将她吻住。   温水水原本的气性顿时跑光,从脸到脚趾头都羞的想蜷成一团,只任他抱坐到交椅上,酸手酸脚的被他带进了漩涡里。   含烟偷摸着伸手将门反带上,轻呼出气,去街上晃荡了。   ——   翌日下午,跟踪的人回来了,恰时元空刚过来给温水水的脖子换完药,从梅带着人进院子,正看到他们坐廊下,元空在读经书给温水水听。   “小姐,元空师傅,”从梅给他们行礼。   元空收了经书,温水水打了个哈欠,道,“查出来什么?”   站在从梅旁边的人赶紧道,“小的跟了张夫人一路,今儿早在她家后门,见着一个尼姑,她们熟络的紧,那尼姑还往她手里塞钱。”   温水水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招呼从梅道,“他辛苦了一晚上,这个月的月钱往上加一些。”   从梅嗯着笑。   那人连忙给她磕了几个响头,随后跟着从梅离开。   温水水把手炉放到案桌上,松动着肩膀道,“这都串通的,那万香庵真的这么厉害,都能叫京里的夫人给它打名头。”   “我昨天回去问了,万香庵并不是陛下召来的,”元空慢慢道。   温水水微觑眼,忽然挑唇笑,“这就不是正经庵堂。”   元空颔首,“寺里也有夫人会来求子上香,但从没听说一定能怀上,只是求个心安。”   温水水支着腮寻思,“那个小妾怀孕肯定是骗人的。”   若是能戳穿,林远虎的脸面也算丢了。   元空默然。   温水水往他跟前一趴,龇牙道,“我们去一趟万香庵。”   元空偏过眼没接声,他是个和尚样貌,哪能进出全是女人的尼姑庵。   温水水狡猾的观量着他,“我想去……”   元空轻声斥道,“别跟着她们一起闹腾。”   温水水瘪瘪嘴,摇他手指道,“你不陪我去,我进去了,等出来就怀孕……”   怀的还不是他孩子,往他光秃秃脑门戴顶绿帽子,这哪个男人能忍。   元空眉梢都凌厉起来,“呆屋里。”   温水水把身子侧过,倒躺椅上背着他难过道,“就许听你的,我想做个什么便不行。”   元空无奈道,“纵使那是个假的尼姑庵,我也是男人。”   男人进尼姑庵成什么样子,更何况他还顶着云华寺的名头,他要是去了,赶明儿就满大街都能传遍,他跑去尼姑庵里给云华寺丢脸。   温水水赌气道,“横竖它不是真尼姑,那你也装个女人不成吗?”   温水水说到这突的顿住,可不就是!他又会易容,换身罗裙顶多瞧着是个魁梧的女人,他又会武功,转头他们一起去,她给他当丫鬟,总能进庵里查出个所以然,左右猜出来不是什么好地方,等把它底子翻出,回头往衙门一报,那可是算在他头上,没准明弘帝得知,对他印象好转。   多好的机会!   温水水抠着手,扭腰回望他,只见他脸发黑,她苦着脸跟他娇声道,“你化成女人指定比我好看。” 第38章 三十八个大师 佛门不收污秽物   元空压了压额角, “不行。”   温水水挠他,“你这是在为民除害,牺牲些东西是必须的。”   元空瞥她, 拿开她手道,“可以直接报到官府, 让他们去拿人。”   “假如官府也和他们是串通的呢?”温水水犹豫问道。   元空噤声, 朝廷有专门监管僧尼的衙门, 如果这些人都不管,那就真的棘手了。   温水水拖着椅子坐近他, 哄着道, “你易容了, 没人会发现是你,你就为了我稍微委屈一下,咱们这算做善事,佛祖不会苛责你,便是玄明主持晓得了, 也是功德一件,他肯定要夸你的。”   元空还在摇摆不定。   温水水不容他再拒绝,拉他站起来往屋里走, “我晓得你拉不下脸, 咱们天黑过去,他们更看不清人了。”   元空便半推半就随她进房门。   温水水按着他坐到梳妆台前, 伸长手进多宝格内摸出来一只红木盒子揭开来,里面放着一套假发。   温水水拿起给他看,“这头发是我特特为你备着的,原想着你若是还俗了,暂时长不出头发, 就用这个挡一挡,现在倒是用上了。”   元空微低首,旋即自顾把身上莲蓬衣脱下,叠好放远了。   温水水眯眼笑得欢,将头发戴到他头上仔细梳捋。   他应该长的更像他母后,明弘帝的气韵阴冷,眉眼也乖张,但他恰恰相反,只除了一双狭长的眸子与明弘帝形似,形貌更俊秀,神韵也自带着温润随和,温水水与他相处这些天,虽说跟他胡闹,但根子里也敬着。   他在温水水面前像个年长者,依从着她,也对她说教,他对她无限包容,无论她做下什么坏事,他苛责过后依然会护在手心里。   温水水摸了摸他的眉眼,微窘道,“你要是以后被陛下召回去了,肯定有很多女人跟我抢你。”   元空面露不愈,“不会。”   他就算回宫了,修佛理也不会放下,有温水水一个已经是他能犯下的最大过错,佛家讲究禁欲,过于放纵不仅会伤身体,也是败坏德行。   温水水高兴的吻他一下,蹲身到柜子里取出一套碎花褙子。   对着他比划道,“这件褙子是在汴梁买的,瞧着样式出挑,可没想到我穿不上,太大了。”   她身子细,襦裙缎袄之类的都要挑小款,褙子这种大多需要量身定做,往往街面那种卖衣铺子里也有成品,她基本是难合身。   那衣裳花色比较素,元空勉强能接受,接过来穿身上,终归小了,肩膀那块勒人。   温水水搁他身后看,褙子被撑的绷直,平日里看他肩宽体长,没觉得粗犷,这回莫名的虎背熊腰,她憋笑憋的辛苦,还故作贤惠的帮他理衣角,随即看他胸口太平,思索道,“得塞东西。”   元空垮着脸不做声。   温水水猛一拍手,转身去了外屋。   没会子她再进来手里抓着两个半大不小的橘子。   元空斜着她。   温水水小步站到他面前,攥着橘子往他胸口一边塞了一个,塞完看有点起伏了,又想伸手去戳。   元空握住她手,眉已经皱的能夹死苍蝇。   温水水脸红的抠他颈扣,声如蚊呐道,“……要,要我给你画妆容吗?”   元空眸深如水,单手将她抱到台子上,半身挨近,与她身体持平,“画吧。”   温水水这时候晓得羞,给他抹胭脂的手直打颤,眼瞅着他的面庞晕了红,纯正的男人相被掩藏,眉宇的英挺转化成英气,正正看便是个俊俏的女人,只是少了女人的娇美,看起来太刚硬,温水水又往他嘴上涂了些口脂。   口脂令他唇色艳丽,弱化了他的这份刚硬,女人味也加重,温水水脊骨涌起一股热,小声叫他,“姐姐……”   元空的眼睛不自禁眯起,“乱叫。”   他声音最是醇厚,温水水听着只觉耳朵痒,扭头让开铜镜,扯他近前来看,“你好像女人。”   镜子里照出来两张脸,他们紧紧贴在一处,除开男女性别,委实像一对姐妹花,只元空的脸更清俊,比她这副娇柔的长相多了坚毅。   元空心间好像生了把火,烧的他张开双臂自后方包住她,双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扣到镜子上。   温水水局促的摇一下头,胆怯的回头望着他,在他眼中看出了肆掠,她半闭着眸子口中吐出不字,他似没听见般侧头将她堵住,再不容她胡言乱语。   屋里传来啪嗒一声,从梅闻声溜进来,窜到隔间门口,探头探脑朝里偷窥,正见那地上全是胭脂口脂,她暗叹糟蹋,伸长脖子才要叫人,恰见一条纤长柔白的腿无力从台子上滑落,还不待她有所反应,那腿就被一只宽手捞了回去。   从梅瞪圆眼,未几只觉鼻腔一热,转身跑出屋。   含烟坐在廊下做针线活瞧她这般冒失,训道,“里头可都在,你想挨罚吗?”   从梅直往脑袋上抓,来回走了数十步才想起门还是开着的,她慌忙带上门,蹲到含烟跟前,挤眉弄眼的用手胡乱划着。   含烟看懂了,满脸红道,“谁让你跑进去的?”   从梅啧嘴,“这不听到动静才怕有事,真不是我说,小姐的胭脂全没了,回头还得重新买。”   含烟拿出篮子里的一双鞋给她,“前儿小姐和我说,你天天在外头跑,让我给你做双厚实的,你明个换上,小姐买多少胭脂难道还抵不上这双鞋吗?”   从梅得了新鞋自是高兴,拍拍她手道,“我去北街的绣香招买,回头给你带只时兴的胭脂,算作感谢。”   含烟笑着说好,起身入了耳房。   从梅也拍拍腿,出院子让人备好车马。   天微蒙蒙黑,屋门才又开了。   元空头戴帷帽,半托着温水水的腰扶她出门。   温水水哆哆嗦嗦的下了台阶,走两步腿就不着劲要摔,愣是被元空提着才没扑地上,元空轻声道,“我一个人去。”   温水水定着眼瞅他,自有气要生。   元空没辙,只能随她性子来了。   好在去万香庵有一截路,他们趁着快要关城门的时候带着十来个人快速奔出城。   路上温水水休息过,到万香庵时,人总算缓过劲。   照着云华寺的规矩,日落就得下钥,谁家香客来都不许再入寺,可这万香庵没还是灯火通明,内里甚至能听见女人的嬉笑声,元空搀着温水水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片刻门打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尼姑站门前冲他们弯身行礼,“施主们前来所为何事?”   这话问的叫人不舒服,颇没有礼数,但看她神情淡漠,想来是问惯了。   温水水展露笑道,“小师傅,我家夫人是来贵庵求子的。”   那小尼姑顷刻大开门,规规矩矩的站门边对着元空笑,“这位施主来的巧,师父正在慧爱堂打坐。”   温水水手托在元空腕肘处,看着像是扶他,实际却是借他力站直,她笑问道,“你师父是妙法师太?”   小尼姑点点头,引着他们进门里,一直入长廊,那些女人的笑声这时一点儿也听不到。   他们进到一间半大不小的佛堂,说是佛堂,里边儿却没摆几座佛像,只正中间立着一座像,那佛分成两个,一男一女,皆半裸上身合抱在一起。   温水水看的面红耳赤,心知这不是好物,连忙垂首缩到元空后边。   那佛前跪着一个老尼,面容已是斑驳皱痕,只看着脸其实有点凶,素来信佛的人心性多温柔平和,比如玄明和玄灵,只观面相就能感觉他们良善,但这位老尼瞧不出半点慈祥。   温水水紧抓着元空的手,生怕有什么变故。   小尼姑跑到老尼面前道,“师父,有施主过来求子。”   妙法师太徐徐睁眼,直盯着元空自上到下观摩,倏忽道,“施主进庵中,还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心不诚,意愿难求啊。”   元空便揭开帷帽,把脸露出,压低声道,“师太莫怪罪,我是偷着过来的。”   他本身嗓音很厚重,特意变低自然带了柔,不仔细听确实有种女腔,再加上这身打扮,很容易蒙混过关。   妙法师太看着他浅浅一笑,“施主的体型比一般女子宽阔,适合生养。”   元空脸微僵。   温水水怕他露馅,连忙在他手上掐了一把。   元空立时做出欢喜表情,“多谢师太吉言。”   随即转眼瞅温水水。   温水水摸出个荷包递给小尼姑,小尼姑捏捏荷包份量,呈到妙法师太跟前。   妙法师太十分自然的将荷包收进袖里,倏尔拿出一张符让小尼姑给元空。   元空手拿着那符咒审度,没看出画的什么玩意儿,便问道,“这是……”   妙法师太合住两只老眼,叽叽咕咕念着经。   元空干站着听了半晌,不知她念的什么经。   等她念完,小尼姑便请他们出门,带着他们过了几道门停在一间房门前。   瞧她要走,温水水喊住她问道,“小师傅,师太给我家夫人的符咒是干什么用的?”   小尼姑耸耸肩,笑眯眯道,“自然是有讲究的。”   边说着,手里边做讨钱的手势。   温水水便取出一块银锭子放她手里,虚心道,“还请小师傅往明了说。”   小尼姑收了银子摆出高深莫测的姿态,“师父给夫人的是灵胎符,等夫人进禅房里把这符纸烧成灰化到水里喝下去,今晚睡一宿,欢喜佛会让夫人如愿以偿的。”   温水水赶紧躬身道谢,小尼姑挥挥袖子走开。   温水水撑着腰往前冲,被元空勾住肩膀带进门里。   “她们连禅房和寮房都分不清,根本不可能是尼姑,”温水水被他笼起来横放到边旁的梨花榻上,支着上身嗅了嗅,“她们在房里还熏香了。”   这香太腻了,闻多了头昏还有种作呕的感觉。   元空转头看一圈,正见左侧神案上燃着香,他拎起茶壶走过去,径自将香浇灭,缓声道,“这庵里处处透露着诡异,供奉的佛也是欢喜佛。”   温水水想起那佛像形态,诧然道,“真有这样的佛?”   元空敛眉,“欢喜佛是南洋那边的,我朝并不信奉。”   温水水懵懵懂懂道,“她们公然在庵中摆放欢喜佛,竟也没见着有人告发。”   元空摊开手里的符咒,认真辨别,还是判断不出画的什么字,他有些微纳闷,“这符……”   温水水抢过来看,看了半晌咂吧道,“不就是鬼画符,真喝了少不得要拉肚子。”   她把符撕掉,牵着他坐过来,头枕在他膝盖,瞧着他转不了眼,“你这般漂亮,我想把你藏起来谁也瞧不见。”   元空抚了抚她的脸颊,笑道,“总说些不着听的话。”   温水水扭扭捏捏的往他衣摆里钻,翁声道,“我还难受。”   元空揉着她的头发,内疚道,“是我不好。”   温水水细细笑起,揪着他手道,“你脱了法衣就变个人,我好喜欢,可是你穿法衣我也喜欢。”   元空皱眉一瞬,片刻闭眼挥去心中杂念,教导她道,“僧衣不能随意辱没。”   所以但凡他换上僧衣,就像穿了身铠甲,温水水碰了,他就会念经驱散邪念,温水水觉得他是装样子,其实他只是怕自己玷污那身僧衣。   温水水不情不愿的说好。   元空便顺着她背低低道,“睡会。”   温水水唔一声,神魂松懈,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元空解了披风将她遮好,眼睛时刻警惕着窗外。   快入夜,风大起来,打在窗户响的瘆人。   温水水也被吵醒,抱着他胳膊咕囔道,“你还不睡么?”   元空手抵在她唇上,嘘了一声。   温水水立时闭住声,爬起来躲到他腰后。   窗户忽然被推开,一个黑影溜进屋子。   屋里黑的看不见人,黑影摸到木床前,不停搓着手,旋即偷偷摸摸爬上去,往被窝里一摸,竟没人。   他瞬时懵住,随即把目标转向梨花榻。   温水水看不见人,只敢依着元空。   元空一手自后面罩着她,一手坦然放在膝头,看着黑影蹭过来。   黑影靠近了才看到元空,黑灯瞎火的,面容他也看不见,但耐不住急色,慌忙往元空身前扑。   元空团着温水水靠后退一步,温水水做出怯怕的语调,“你,你谁?”   黑影听着声就半身酥了,猥琐声道,“小娘子莫怕,我是欢喜佛派来给你送子的。”   元空铁青着面,一言未发的看他往榻上爬。   温水水说,“你是男人……”   “就是男人才能给你送孩子,”黑影发出恶心的笑容,张手朝她的方向抓来。   元空当先一挡,他抓到他胸口的橘子上,手按了按,纳闷道,“夫人怎么长出这般怪的身体?”   温水水蹲后头没忍住扑的大笑。   那黑影呆不愣登的还要问,元空探手来将他猛扣住,直截了当的摁着他一脚踩住。   温水水掏出早早备好的火折子一口吹着,只见元空脚下的男人又瘦又矮,那左脸还长着一颗大黑痣,他眼底尽是惊震。   “你们,你们竟敢违逆本佛徒!”   温水水扬手要往他面上打,元空将她手拦下,对着这人就是一拳,打的他牙花子掉一半,满嘴血。   温水水登时惊住,这还是元空当着她的面第一次打人,他素来是谦和的,便是面对温昭也只见过他将人丢出去,温水水只当他不会打人,却没料这次打的这般狠。   “佛门不收你这等污秽物。”   那个男人疼得眼冒金花,直呼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元空阴厉声道,“你们就是用这种法子诓骗那些夫人的?”   男人这回晓得他厉害,哪儿敢再跟他对着来,呜呜哇哇哭着道,“夫人明鉴!小的也只是受妙法那个老尼姑差遣,这事儿全是她安排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温水水问道,“我们进这庵堂时,听到许多姑娘的声音,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她们都是些养在这里的妓头,妙法师太只让她们出来见人时才准露面,平素只能呆在后院里,遇着人都只能躲,”男人道,他没明说见得什么人,猜也知道见得必然是些风流客。   这好好的庵堂成了脏地儿,暗地里做着恶心勾当,从不怕有人发现。   “能在京中横行,谁家给你们撑腰?”温水水踢他一脚道。   男人怯怯道,“师太是礼部张员外的远方亲戚。”   温水水呵一声,可真是环环相扣,一个员外郎的远亲都能敢招摇撞骗,肆意敛财,他们这些朝官能有几个是好的。   元空背手敲到男人后脖子,他霎时晕倒。   温水水问元空,“这人不杀吗?”   不杀的话,他们明早可能走不了。   元空摇摇首,“现在就让门外守着的人进来抓吧,谨防他们逃了。”   温水水赞同这话,连忙跑下榻先瞄到窗外,那院门口守着两个小尼姑,他们不好走。   她回身和元空道,“有人盯着我们。”   元空撕掉披风堵住男人的嘴,拽下来床头围帐上的细绳将他捆结实,随后走到温水水身边,环着她一溜烟蹦出了窗子。   温水水乍舌,“你,你不怕……”   元空拍一下她的头,飞速闪过灯下,温水水只觉眼前一花,他已经带着她来到墙角。   温水水张大了唇,心道他果然有一身好武艺。   元空挑了一根低矮的树干,迅速飞上去,再借着力翻过墙。   墙外正守着他们的人,元空把她放下后,又越身进去。   约莫一小会儿,他就拎着那个男人跳了出来。   温水水对着他直冒星星眼,“你怎么什么都会?”   元空把人放下,冲她微微笑,“这些都是寺里僧人必须学的。”   他头发都乱了,温水水伸手给他理好,软笑道,“玄明主持确实是位良师。”   元空显出一丝怔忡,轻推着她上了马车,须臾跟那些小厮道,“随我去抓人。”   小厮们皆手拿着木棍,随他一起到庵门前。   元空如来时般敲了敲门。   那门打开一半,小尼姑眼都睁不开,才要说话,只见门前站的全是大汉,她匆忙要关回门。   元空猛一将门踹开,其后的小厮将小尼姑抓住,剩余的人都四散冲开。   整个万香庵只在一息间传出数道女人的尖叫声,偶尔还能听到男人骂骂咧咧。   元空扭头问那个傻掉的小尼姑,“妙法师太在哪里?”   小尼姑瑟瑟发抖,都不用他再问,引着他往东头走,直走到一间大房子处,那门里突然冲出来个赤身裸体的中年男子,元空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擒住丢给了随后的小厮,他脚踩到门槛上,想着又退步,侧头和身旁人道,“进去直接把人绑了。”   三人道了声是,急慌慌冲进门里。   蓦地就从房里传来妙法师太的尖叫声,“你们这些天杀的!连礼部官员的亲戚也敢打!我要让张员外扒了你们的皮!” 第39章 三十九个大师 她只是个商人   这档口已是下半夜, 隔老远能听到城里的更夫在敲梆子,不多不少,将将三下。   温水水趴在车窗边看着元空出来, 他后头的小厮人手绑了好几个尼姑嫖客,她喜滋滋冲元空招手。   元空上到马车里, “这庵堂被他们彻底糟践了。”   温水水剥了颗糖塞嘴里, 觉出甜味了, 才道,“贪财好利的人多的是, 只不过大多数都伪装成一副慷慨纯善的面孔, 这样才能骗到蠢人。”   元空拧眉不语。   温水水揉了揉腰, 问他,“这些人要怎么办?”   他们带着一伙人端了万香庵原是个半大不小的事,但这事儿牵扯到朝廷命官,就免不得麻烦了。   真要把这帮人送交给官府衙门,没准就不了了之, 等风头避过,他们还能再换个名头出来捞钱。   元空想了想,只能道, “我回去让人带信给主持。”   弥陀村和云华寺就几步路的距离, 他和玄明主持说话却要书信来往。   可见是玄明不愿再见他了。   温水水难得生出点愧疚,瞧不得他上赶着贴人冷屁股, 柔声道,“我去找崔大人,他会帮我们的。”   崔琰如今在京里是个不尴不尬的存在,同僚里多的是和他曾经有过节的,虽说他现在起势了, 但也就是官面上寒暄,他想融入到这个早已牢固的体系里,难得很。   但他可以自己独辟一条路,这条路需要人来支持,温水水不介意帮他。   元空笑了笑,“我到底还在弥陀村,遇着事还得和主持通秉。”   温水水棱模两可的唔着,心下却还是觉得崔琰靠谱,只这话没敢跟元空再说,她朝外头一众人噜嘴,“带他们回城吗?”   元空仰头往天上看,星星就两三颗,估摸着明日不是好天,“暂且关在万香庵里吧,留人看着,等回头朝廷派人来再移交给他们。”   他是有顾虑的,过城门那里有侍卫看着,他们抓了万香庵的人这消息瞒不住,说不准那个什么张员外半道就派人过来截,民哪能和官斗,逼急了还可能会被倒打一耙。   温水水捏着帕子给他擦去手上的灰,嗫嚅道,“前个听人说,今年冬至,二殿下就要入太常寺了。”   元空嗯着,“他素来得陛下疼爱。”   温水水不屑道,“不是他得陛下疼爱,是他有个好娘,外家有那么大权势,陛下不至于冷落他。”   话是这么讲,但只要能占得先机,这就是萧笙祁的能耐。   元空眼神有一瞬放空,未几抚抚她的脊背,道,“不困吗?”   温水水滚回小榻,眨两下眼,糖被她咽下去,她扯着元空道,“好冷……”   元空便依过来,穿过她的膝盖下将她抱进胳膊弯里,“睡吧。”   温水水安分闭着眼,没一会就进了梦里。   ——   隔日早,温水水去找了崔琰。   恰好崔琰这一日休沐,她带着周宴过去的时候,崔府里请了戏班,满院子咿咿呀呀,听得人走路都打飘。   崔琰亲自为她倒茶,那茶水青幽幽,清香扑鼻。   “杨老板尝尝这君山银针,大老远从岳阳运来的。”   温水水呷了口茶水,确实好喝,她夸道,“崔大人惯会享受,民女是劳碌命,比不得您这般有福气。”   崔琰哈哈笑,“杨老板谦虚,你是杨老爷的孙女,这福气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杨家除了元空外祖这一嫡系,旁支也有,多是分散在各地,温水水打着杨姓的幌子,外人只当她是杨家旁支,照着辈分,她叫杨老一声爷爷也不为过。   温水水半笑着道,“崔大人,民女这里有个大福气,不知您愿不愿意收?”   崔琰哦一声,好奇道,“什么福气杨老板不自己留着,怎舍得给我?”   温水水故意叹口气,“这福气在民女这里便是晦气,只有您这里才能叫福气。”   崔琰更好奇了,“什么事儿?”   温水水打开天窗说亮话,“京里有座万香庵,是有名的求子庵堂,前头民女听那张员外的夫人吹嘘,谁家夫人过去跪拜,过几月必定有子,还特意提了,说是忠武侯的小妾就是去那家庵里后怀上的,您是知道的,民女哥哥是云华寺的僧人,这种求子的事他总比这些夫人了解,民女就去问了元空哥哥……”   她说到这故意暂停住,面露出古怪的神色。   话说到一半卡住,最叫人抓耳挠腮,崔琰催着她道,“杨老板别磨磨唧唧,赶紧往下说啊!”   温水水侧眼瞄过周宴,周宴当即接话往后说,“崔大人,这后头事儿,我家主子一个没出阁的女子哪能说啊?”   崔琰将手里的扳指敲得咔咔响,指着他道,“杨老板说不得,你还说不得?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周宴夸张的哎呦一声,“元空小师傅原话是说,但求心安,岂是去求了就能成的,缘着这话,小的不信邪,便带了些人,拽着元空小师傅一道入了那庵堂,这事儿小的做的太过,元空小师傅一个出家人被小的拖进了庵堂里,那里头哪是什么正经尼姑庵,就是个淫窝!”   崔琰睁大眼珠子,噌的起来,“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周宴也气的磨牙,哼哧着道,“他们往外传是求子,把那些个可怜的夫人骗进去就指派人奸污了,话还说的好听,硬说是欢喜佛送子,小的只听说送子观音,这什么劳什子欢喜佛可不知道,不仅如此,那个老尼姑还养着妓子,背地里当个老鸨子,明面儿比谁看着都本分。”   崔琰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摔,“反了天了!”   “若不是元空小师傅仗义,帮衬着小的一起将那伙人抓起来,现下我们大概就要蹲大牢了,”周宴做出委屈相道。   崔琰将手往桌子上连拍,“一个老尼姑有这么大能耐,敢叫元空大师蹲大牢?”   这话他不太信,元空怎么说也是皇子,区区一个老鸨子不至于让他畏怯。   周宴咳一声,温水水咕了口茶,慢吞吞道,“妙法师太自称是礼部张员外的亲戚。”   崔琰一倏忽将眼觑起。   “这老尼姑有些门路,自称是陛下下旨从兖州召来的,可元空小师傅也说,陛下就没做过这事,她敢明目张胆撒谎,还不是那个张员外兜着,横竖他们窝里分钱,谁还嫌钱少么?”周宴阴阳怪气道。   崔琰哼一声笑,“他张渊自诩名门望族,竟也跟个尼姑做这等不入流的事,当真是仗着有温大人撑腰,胡作非为。”   温水水攥帕子抹了抹唇,轻笑道,“哥哥和周叔将这群人圈在万香庵里不敢带入京,只怕被张员外察觉,到时候被倒打一耙,难免得不偿失,民女前思后想,只能来求大人您,您向来公道,断不会容这样的事发生。”   崔琰当然不会容这种事发生,倒不是他当真公道,而是他跟张渊不和。   崔琰当年在国子监和张渊是同窗好友,两人当时互为知己,崔琰更放话说,整个西京,唯有张渊是最懂他的人,可惜最懂他的人却能亲手往他后背上捅刀,他们一同得中进士,一同入翰林,崔琰心高气傲,见着什么看不惯的都要跟张渊吐一吐。   那个时候朝局分派明显,一方以杨老为首的清流,另一方则更倚重林远虎的父亲及韩国公,杨老这个人在朝政大事上虽有决断,但私下里不拘小节,许多年轻小辈都对他敬重,他也喜欢跟这些小后生打交道,崔琰当时是想投奔杨老的,可不曾想,出了杨皇后那样的事,杨老被迫离开朝堂,清流尽数塌下,崔琰没地儿去,原本已经打算屈从,先去京官,随后再独劈一条路。   奈何他当时说了太多显贵的坏话,悉数被张渊拿去卖人情了,张渊融入了权贵圈,而他被人挤出了西京。   这过往恩怨一直是崔琰心口的一根刺,如今这样的好事送上门,他铁定是要告上去,让陛下看看,他张渊是个什么东西。   他思索再三,禁不住乐道,“真是那张夫人说,忠武侯的小妾怀孕是因着那万香庵?”   温水水晓得他话里含义,只装出羞涩模样,尴尬声道,“……是,是。”   崔琰吹了声口哨,笑得牙花子露一嘴,“这怎生好?堂堂忠武侯竟被人绿到头上了,这要不是被你们给逮着了,他还得给人养儿子。”   温水水默不作声。   周宴连忙道,“还请崔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这都是元空小师傅一手揪出来的,他是个不理俗世的人,但该他的功劳万万不能被我们贪了……”   “确实确实,”崔琰一口应下,随即又转眼过,叹气道,“要是皇后娘娘还在,元空大师也没可能去做和尚。”   周宴也应和,“元空小师傅能文能武,为人又温和,我们这些下人跟他说话,都不曾见他使主子威风。”   崔琰点点头,“二殿下和三殿下我瞧着就虚,元空大师倒是稳重,像了杨老爷,我是看着他更合适做储君,还得让陛下回心转意才行。”   他这是放亮了说,他更支持元空,以他现在所处的局势,他只能选择元空,萧笙祁有温家和林家,不需要他这个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人,萧承勋更不行,母族差劲,全靠着陛下宠幸他母妃,这种宠爱岂能长久,新的宫妃很快就能将陛下引走,还是元空这样的好,杨家是被打入汴梁,但只要杨家不死,就能重新站起来,有杨落溪为引子,后面想重入朝堂相当容易。   他现在表露真心,以后如果元空登基,他就是股肱之臣,这个先机不占就是傻子。   温水水瞧点到位了,起身告辞道,“家中的茶馆还开着,一时半会儿离不了人,改日再找大人闲谈。”   崔琰也没空招待她,说了个好,只等着她离开,就要带人去万香庵拿人。   好事不容耽搁,道理温水水是懂得,她施施然踱出崔府。   ——   要说崔琰是个实干派,前头温水水才跟他把事儿说清,才不过一个时辰,他府中就派出人前去万香庵,他本人也立即入了宫。   时至晌午,宫里下来一道御旨,直接将礼部员外郎张渊打入大牢,所有与万香庵有关联的人皆被以淫乱罪惩处。   礼部尚书也因着是张渊上司,被罚俸禄半年。   这种丑事一旦被公之于众,丢的就是当事人的脸,比如那些去过万香庵的夫人都会被人议论纷纷,其中就属林远虎的小妾最叫人津津乐道,林远虎的脸算是丢尽,整个大魏都知道他被带了绿帽子,他这个绿帽子永远也脱不下来,谁人都在背后嘲笑他。   那个小妾也自然没法活,于丑事爆出后的当晚就被人传出自缢了。   但发生的事总不可能当做没发生,林远虎成了笑柄,据说差点气晕过去。   听到这消息时,温水水正坐在院子里和两个丫鬟围着火炉吃古董羹,旁边的小炉上温着酒,温水水小小抿着酒,眼睛往天上看,正看到一颗流星划过,她略有怅然道,“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叫元空入宫。”   “小姐操心过头,元空师傅是大功臣,陛下又不瞎,”从梅夹了块刚熟的羊肉放到她碗里。   温水水道也是,吃掉羊肉又喝一口酒,“我又盼着他回宫,现在又有一点后悔。”   元空的美名大江南北谁都知晓,前有他医治疫病,后有剿灭假尼姑庵,还顺带肃清朝堂,这样的功绩萧笙祁和萧承勋没有一件,他出尽了风头,那两个皇子也不是吃素的,必在暗中伺机找事。   她和元空的关系就更难往堂面上放,稍有不慎,前面所做下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从梅瞧她惆怅,找话跟她道,“小姐,今儿奴婢去绣香招给您买胭脂,您猜奴婢遇到谁了?”   温水水瞅她笑,“谁?”   “奴婢见到了萱小姐,”从梅耸耸眉毛,古灵精怪的跟她调笑,“萱小姐瞧着脸色很差,进绣香招挑了两只镯子,匆匆就走了。”   温水水酒喝的微醺,支着半边脸笑,“她亲舅舅丢这么大人,她这个外甥女也没脸出来见人,竟还有闲工夫出来买首饰,看来和韩家的亲事是真要提上来了。”   含烟给她披上披风,跟着调侃道,“可别说她了,小姐都还没出嫁,能轮到她吗?”   温水水眯着眸子浅浅勾唇,心想着被元空娶进门的场景,止不住就有些想见他。   恰时周宴进院子,站到她身侧道,“小小姐,元空小师傅进宫了。”   温水水心间一喜,跟从梅道,“快去备马车。”   从梅忙不迭跑开。   周宴瞧她醉了,担忧道,“大晚上的,就呆家中吧,等元空小师傅出宫了,小的去把他领回来。”   温水水摇头说不好,任含烟扶着她起来,她对周宴柔笑道,“周叔你去睡吧,我多带些人,没事的。”   周宴唉一声,“哪有姑娘家上赶着的,元空小师傅和您现在确实好,可男人有几个是好的,转头腻了您一个女孩儿如何好?他若是回宫了,陛下到时免不得要给他选妃,只怕他见着别的姑娘心不坚,您该让他主动,得叫他上赶着。”   温水水羞赧,“他说了不会。”   周宴略有无奈的退走。   温水水便进屋里,她问含烟,“我穿个什么衣裳过去?”   含烟观察着她,半晌道,“近来京里时兴绣金小夹袄,穿着暖和也不显笨重,要不然穿那个。”   温水水摇了摇头,摇晃着走到衣柜前,在里面左翻右翻,未几那件玄色宽袍被她拿在手里,她支吾声道,“我想穿这个……”   ——   元空入宫时,明弘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他进门才跪下,明弘帝停了笔,阴森森看着他,“管闲事管到尼姑庵里了,要朕夸你什么?”   元空抿紧唇。   明弘帝自座上下来,走到他跟前蹲倒,与他面对面平视,“朕让你老实待在云华寺,你就是这般老实的?”   “贫僧受佛祖庇佑,见不得人侮辱法门,”元空冷声道。   明弘帝眉宇间韵着黑气,“朕设下僧尼衙门,这事是他们管的,用得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元空注视他道,“陛下的僧尼衙门如果当真管事,就不会有万香庵存在。”   万香庵的存在,让僧尼衙门成了个摆设,明弘帝的话不被底下人遵从,他生气,气的明明是那些不管事的人,却要把火撒到他身上。   “前日,朕听说你被玄明遣去守什么破村子,好好儿的寺里不呆着,尽做些杂事,朕都嫌丢脸。”   元空垂眸。   明弘帝看了他半晌,突然笑起来,“不跟朕要赏赐?”   元空还是缄默。   明弘帝的笑隐去,立起身睥睨着他道,“冬至那日,跟玄明一起进宫吧。”   元空俯伏首道,“是。”   明弘帝便挥手,“走吧。”   元空缓慢起来,旋身往出走,直走到门口停下,轻轻道,“陛下面色显黑,有些杂药还是少吃为妙。”   明弘帝眉间立时凌厉,“朕吃什么药用得着你指手画脚,快滚!”   元空肃寒着面,一声不吭快速离去。   这个时节正是深冬,入夜了冻的人牙齿打颤,甫一出了内宫,细雪不知不觉往下落,他揣手进袖里,从容的走过这些熟悉的行道,一直出了宫门,灯火瞬间熄灭,四周黑的只能听见下雪声。   他倒不碍事,习武的人习惯了夜视,在夜间也能瞧见东西,他往前走一段,却见左边街头停着辆马车,他走近了看,才看清那车板上坐着两人,其中一个是从梅。   “怎么过来了?”元空问道。   从梅放下木梯让他踩着上车,“小姐嚷嚷着要见您。”   元空不觉莞尔,稍微弯腰进到车里。   马车里只点了一盏油灯,随着车动摇摇晃晃,里头也暖,在榻下放了个火盆,她就侧躺在榻里,身上盖着披风,只露出一只白净的足。   元空坐到长凳上,伸手拉了拉披风想帮她把脚遮住,未料披风不长,他一拉,肩头滑落,半片削薄的肩膀露出,在灯火的映衬下透出粉润的肤质,他这才看清她身上穿的也不是平素里的襦裙袄子,竟是他穿过的袍子,内里空荡荡,她的手放在腰侧,领口大开,能看到底。   温水水也醒了,她单手撑起身,拉扯着那件袍子靠到车壁上,长睫往下,两颊盛红,“你进宫了,陛下对你笑过么?”   那件袍子中间半开,她的两条腿叉开,只被挡了腿侧,元空瞧一眼就心慌的转走,训她道,“出外面不要穿成这样。”   温水水瘪着唇细小声道,“……我不要听你的。”   元空皱眉,“又闹。”   温水水眼泪往下淌,“我就闹,你进趟宫就这副嘴脸,我不想见你了……”   元空低低叹了声,索性褪去外罩的僧袍,才坐到她身旁,近前就闻见一股酒香,心知是喝醉了,指腹抹去她眼泪道,“怎么喝酒了?”   温水水蔫蔫的耷拉着头,只不睬他。   元空替她提好肩上的衣服,单手抱着她坐到腿上,温柔道,“我见到了陛下,他让我冬至随主持入宫。”   温水水才笑了一下,扭着腰肢要走开,“你不要抱我,省的又说我。”   元空蹙着眉看她。   温水水瑟缩一下,慌忙扒开他的手退一边,肩侧的衣裳大片掉,她手勉勉强强拽着,不高兴道,“你要进宫当皇子,你就瞧不见我。”   元空眼微凝,片刻拿起她的披风要给她遮。   温水水攒着劲推他。   元空这回有些气了,束住她两只手把人扣住,干净利落的用披风将她团团包住,“越来越不成样,喝醉了也不让人放心。”   温水水手掩着唇,眼周又红又湿。   元空半揽着她,瞧她忒委屈,放柔声道,“外头都听着,叫他们又偷着笑,你做主子的往后怎么抬起头?”   温水水说,“我只是个商人……”   她是想让元空入宫,可是她身份太低了,元空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子,她可能就高攀不起,皇帝一句话就能叫元空娶妻,她之前听元空说只有她一个会开心,可就像周叔说的,这是不可能的,他如果再做皇帝,以后三宫六院,多的是女人,纵然他们现在情深,时间久了他也会烦。   元空绕过她的鬓边发,笑道,“我也只是个和尚。” 第40章 四十个大师 转折   温水水眉压眼, 窃窃笑出一点。   元空托起她的脸细致抚摸着,旋即啄一下她的唇,她抖着睫毛, 想把头挪开,元空按着她不让动。   温水水感觉酒劲挥发出来, 她的脸好热, 自尾椎骨以下也像是被酒气浸染, 骨髓都融了,连挺直身板都需要他撑着。   元空浅笑道, “陛下不能左右我。”   温水水嗯一声, 人埋到他胸前乖的过分。   元空低下脸亲吻她, 轻缓的、安抚性的,直看着她慢慢合上眼,他才停住。   她不怕了。   马车直接驶进宅子后门,元空下来时,从梅和车夫早不见了踪影, 这会子冷的出奇,他兜着人快步进主屋。   温水水悄悄扒开披风帽子瞅着他。   元空才把她放到床畔,她自己脱掉披风, 矮着身坐倒, 小腿和脚微微曲开,向后并在大腿两侧。   这种坐姿元空第一次见, 那件长袍坠到她的胳膊弯里,上身半露,两腿空出一片,俏粉藏不住,长发顺着她的肩直垂到衣袍里。   雪肤红唇乌发。   元空凝视着她转不了眼, “我得走了。”   温水水抬一只手牵住他腰带,唇瓣半开,“你跑了,我就出门让他们看。”   元空立时黑脸。   温水水侧过头,头发跟着落,有少许滑到腿间,看的人想帮她拿走。   温水水扯了扯他。   元空坐下来。   温水水欺身过来,软着声道,“想要你每晚都陪着我。”   元空神情稍霁,将她头发拨到脑后,看她仰着细颈,将唇送到他脸边,满面潮红,期盼着能将他拉入浑噩中。   元空的眼眸逐渐深邃,俄顷覆身将她压入床褥里,背手时将床帷拉下,但听间衣帛拉扯声,少顷那件袍子被扔出来,紧随着的便是温水水低泣声,帷帐摇曳,当先一只嫩手爬出来,抓到床边木柱上,随即她的头也逃出来,一脸娇怯,仓促的往下垂,还没在外逗留片刻,就被元空团着手,扯回帷帐。   屋外头吹起了寒风,房中春光被风雪淹没,至晨起天地皆白。   ——   温水水醒来时,元空已经走了,他不能久待在这里,在弥陀村还要给居士们上早课。   含烟悄步进屋,瞧她迷糊着下地,忙过去扶着道,“小姐,萱小姐找过来了。”   温水水的睡意顿时被打消,冷着问声道,“领进来了吗?”   她只身靠到绵椅上,脖颈胳膊并着腰腿红痕遍布,连耳后都印着些许。   含烟不敢乱看,先服侍她洗漱更衣,裸露在外的印迹被她用粉遮盖住,顺带着把那颗痣也掩去,“周管事让她在堂屋候着,只看您要不要见她。”   温水水嗤的一声,“见,温家嫡小姐岂能怠慢了。”   含烟往她唇上抹好口脂,瞧着比在温府时艳丽多,她现今和以往差别过大,没有唯唯诺诺,站人前也不畏怯,跟元空在一起后又从骨子里染上了媚态,光瞧脸也能分的出她和温水水两人。   温水水捡起首饰盒里的一只红玉耳坠戴上,另一只耳朵却不管,这是她惯来爱的,也不在乎离经叛道。   倏尔她又挑出戴过的翠玉耳坠,些微舍不得道,“这么漂亮的坠子用过一次就送人,浪费了。”   含烟往她脑后配了支步摇,随意道,“小姐要送谁?”   “当然是送给温若萱了,”温水水抖抖衣摆起来,把耳坠递她手里,促狭笑道,“当初林月妍给我下药,害我和元空差点中招,现在她女儿自己送上门,我怎么也得把这一报还回去。”   含烟拧开了耳坠,“也放些迷情香?”   “放些朱砂①,好看。”   她捏起团扇漫步去了堂屋。   温若萱一杯茶将将喝完,就看她进门来,那张脸让她瞬时一惊,温若萱自座上起来,与她笑道,“杨姑娘很面善。”   温水水扇了扇风,也对着她打量,转而弯眼道,“寒舍简陋,没想到温小姐会来。”   温若萱俏皮道,“倒不是我想来,听说张夫人常来你的茶馆会友,我就想瞧瞧茶馆老板是什么人,没想到杨姑娘这般年轻。”   她提到张夫人,温水水便猜到她的来意,因着张夫人才叫她舅舅蒙羞,她这是来探风声的。   温水水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下颌抵着团扇,对她颇温和道,“我开茶馆也是玩儿的,张夫人却是意外,她只是茶馆客人,我们私下并不熟。”   温若萱瞅着她,眼睛往她耳朵上挂,“姑娘衣着打扮很新颖。”   不仅新颖,也不像个得体的本分女人,倒符合她商人的身份。   温水水微笑,“家中随性,不爱讲究,怎么舒服怎么来。”   温若萱点了点头,做出天真的神态道,“昨儿个才听说,姑娘和云华寺的元空大师是一家,但我记得杨家亲戚很少,并不曾听过有姑娘这一脉。”   “温小姐不知道正常,家父是彭山杨氏那一脉,家父在我年幼时就死了,后来本家派人来接我去了汴梁,”温水水悠哉悠哉的编着谎话,杨氏天下遍布,彭山更在千里之外,她想探听消息,温水水就送些没用的给她。   温若萱张大唇,“可,可昨晚元空大师进了你的宅子,就再没出来。”   温水水微觑着眼,倏忽咧嘴笑,“温小姐派人监视我?”   果然是温家人,行事作风自成一派,温昭这样,她也这样,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总是在窥伺的他人。   温若萱连忙摇手,无辜道,“杨姑娘误会我了,我和姑娘素未蒙面,哪儿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是昨儿晚我舅舅在宫门外等着元空大师,想请他过府一叙,未料他上了您的马车……”   温水水若有所思,“元空哥哥来我宅子有什么不对?”   温若萱愕然。   温水水睨着她,“我是他妹妹,这里是杨家,他回杨家用得着你们这般盯着,是不是非要说,我和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你们才觉得是正常的,温小姐,以己度人,我要是说你和温公子有什么,你高兴吗?”   温若萱竖起眼扬声怒道,“你胡说什么!”   温水水翘起腿,摊手道,“恼羞成怒?”   温若萱一拍桌子,跨腿欲走,门外数个丫鬟小厮一哄而散,她青着面回头,“杨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水水翘起唇,“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给温小姐和温小姐的舅舅提个醒,别以为人都是蠢货,你们派人监视,还不兴我的丫鬟小厮在自己屋里偷听?若是一个不慎传出去什么谣言,你们自个儿受着,这叫活该。”   温若萱死盯着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和哥哥如何,不怕你造谣。”   温水水笑着颔首,“我也没说你们有事啊,温小姐不用着急解释,你的未婚夫也不会相信这种谣言的。”   温若萱说是合住嘴,眉梢阴沉,她和韩启凌将要定亲,这空头断断不能有差错。   温水水望了望手上丹蔻,“温小姐来我这里,一是打探消息,消息嘛,你也打探的差不多了,二是想摸清楚元空哥哥有没有犯戒,这样好报到陛下面前,让陛下责罚他,何必呢?”   温若萱攥紧手,从方才震怒中转成笑脸道,“姑娘真的想错我了,姑娘一人能撑得起生意,叫我好生佩服,所以才想来跟姑娘结交,谁知姑娘过于提防。”   温水水又抬起团扇摇,当没听见她这段话,自顾道,“我教你个办法,你现在就派人去云华寺,看看元空哥哥在不在,是不是像你说的,他钻进我宅子就没出来。”   生气是必然的,她若不生气,他们当她软弱无能,往后能寻机滋事,她就得冒火,往后元空回宫,他们是政敌,没必要和政敌客气,若是可以,她甚至现在能一手将人掐死。   温若萱讪讪道,“姑娘莫气,原是我心直口快,我自小说话就这般,并不是故意的。”   她确实嘴贱,打小就这样,往先能当着温水水的面指桑骂槐,现在在她跟前说些意味不明的东西,真是随了林月妍的性子,坏在根子里。   温水水道,“我是个爽快人,说话做事都是一根筋,温小姐方才说的不好听我才发火,对事不对人,温小姐与我说了,这事就算揭过吧。”   温若萱立时活泼起来,蹦蹦跳跳到她身旁,“杨姐姐,我能时常过来找你玩吗?”   温水水扬唇,“我初来乍到,也没认识几个人,能交到温小姐这样可爱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她搀着温若萱,出了堂屋往院子里走,“家中冷清,久不见生人,乍见到小姐分外亲切。”   她们踩着雪,咯吱咯吱响,含烟早换了张脸,站门边道,“主子,屋里才开了窗,进去冷的慌。”   温水水淡淡啊着,指使她道,“去把那对耳坠拿来。”   含烟当即哈着冷气进屋,出来时手里就捧着一只雕花镶金的盒子。   温水水拿过那盒子推到温若萱手里,“打开看看。”   温若萱揭开盒子,只见一对翠绿银线耳坠躺其中,一眼就叫人喜欢上,委实绚丽,她喜不自禁道,“这么漂亮,让杨姐姐破费了,”   “这耳坠是我在汴梁买的,样式和京里不同,也不值几个钱,你喜欢才是好,”温水水露出温善。   温若萱收了耳坠,也从荷包里取出一对镯子,往她手里递,“这是我在绣香招买的,是冰紫浓艳手镯,绣香招就一对。”   温水水接了镯子就套手上,她的眼光比温昭好多了,这副镯子更适合未婚女子戴,显白显细,温水水做出欢喜的表情,“温妹妹费心,着实秀气。”   房里是不能进了,温若萱下台阶与她道,“今日来的匆忙,也不便再叨扰姐姐,等过几日我空了再来寻姐姐。”   温水水挑唇应下,让人送她离去。   等她一走,温水水脱掉镯子揣起来,琢磨时候尚早,还能去茶馆喝喝茶。   但她还惦记着温若萱说的,忠武侯想请元空入府,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元空听的,想来今儿元空就得入忠武侯府,万香庵的事令林远虎失了颜面,元空是这件事的最大受利者,林远虎请他去无非是虚与委蛇的客套一番,再套一套元空的话,看他的心思是在云华寺还是在储位。   元空不会去的,他还属于云华寺,权贵间的交涉他没必要理会,林远虎只能扑空。   温水水伸了个懒腰,带着含烟出门去。   她的宅子买在东边,这大早上的也没人喧哗,路上晃荡倒也清净,直走到岔路口,却被一匹马拦住。   温昭跳下马道,“萱儿过来吵到你,我替她给你道声谦。”   温水水低头绕过他,不予理睬。   温昭腿一迈,将她挡住,“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   温水水瞧过他转开,“温小姐很有趣,说以后常来找我,温公子不用道歉。”   温昭立时沉脸,他最不想让家里人知晓温水水,可出了万香庵的事,他舅舅指明了要摸清温水水的来路,她能有什么来路,不过是个被杨家摆布的孤女,这以后他要来寻她,就得更小心。   温水水做出怯怕,挪步要跑。   温昭张手将她扣住,唇翘起,“咱们找个地儿谈谈心。”   温水水咬着下唇挣动。   含烟也上前来,赔笑道,“温公子,这大街上……”   温昭便把手放了,和颜悦色道,“瞧姑娘闲,可有空与我说说话。”   他一副不想说话就别走的架势,含烟惴惴不安。   温水水抿了抿唇,徐徐道,“公子想去哪儿?”   温昭想了想,这么早还真没地方可去。   “不知公子有没有用早膳?前头山水阁的点心包子还能就口,”温水水道。   温昭哦一声,翘起眉道,“被你一说还真饿了,就去山水阁。”   ——   他们要了雅间,是二楼最右边一间,店小二上过早膳就退走,温水水瞧地方正合适,单手将窗户开了,远眺恰能见着容鸢住的宅院。   冷风刮在脸上生疼,她撑着脸,没精打采的夹着包子放嘴边吃。   温昭要把窗户关上,她开口道,“别关。”   温昭笑,“我看你冻的成了只蔫鹧鸪,这是没睡饱还是饿得快晕过去,不然来我怀里躺躺?”   温水水一阵恶寒,包子被她悉数吃完,她懒声道,“公子要是找我说这些,我只能走了。”   温昭乜着她,那半边耳坠在风里晃荡,她脸又白中显绯,但看她没甚劲,只以为她不舒服,“姑娘这身子骨委实差,还是别吹风的好。”   温水水啄了口茶,掀眼随意往外扫过,那宅院没人出来,大概还睡着。   “公子整日无所事事,你家中没有授业先生吗?”   “那日姑娘收了我的房契,总得给我个说法吧,”温昭拌着碗里的粥,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觉得几日没见,这女人变得愈加有味道,像是熟透了的果子,稍微咬一口,就能闻见内里的香甜。   温水水腻烦的放下筷子,抬腿欲走。   温昭眼神一寒,拽着她坐回去,阴声道,“拿了我的房契,就是我的人。”   温水水眉尖蹙起,偏着脸厌声道,“公子难道还想强抢民女么?”   温昭怔忡,蓦地邪笑道,“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买卖?我给你荣华富贵,你这身子归我,这么划算的生意,你不该欢天喜地的同意吗?”   温水水抓起杯子往他脸上泼,叫他躲了过去,她立刻朝门外冲。   温昭火大的将她胳膊一扯。   只听咔嚓声,温水水疼得两眼一黑,一头往窗户边倒。   温昭厉着眼将她脸掐住,“跟了我,你才能在这西京站直身板,否则,你今日踏出这里,我就让你的茶馆开不下去。”   温水水极速呼气,忍着战栗张口道,“滚!”   温昭呵笑一声,扣着她的脖子让她头探出窗户,这种悬浮感让温水水突然恐惧,她剧烈挣扎着,温昭往她脸上拍拍,道,“听话,我就放了你。”   温水水这时才想起元空说的,她不一定能控制住温昭,温昭这种人自命不凡,她违逆只会让他生出驯服,他把她当成猎物,不顺从就去死。   温水水大口大口喘着气,她得赌一次,赌那扇门会开。   拉锯从这里开始,她惊恐的看着温昭,温昭放肆笑道,“你的元空哥哥不会来,我舅舅派人去请他,便是请不来,也能将他拖住,你乖乖顺了我,我会对你体贴的。”   温水水抬起完好的左手直冲他面上招呼。   温昭轻松按住,寒声道,“别仗着我对你有点兴趣,你就敢蹬鼻子上脸!”   这声落,他突的定住,温水水便知那边宅门开了。   她侧头艰难瞧过,果见温烔站在路道上,怀中半抱着容鸢,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远远看也能感觉的欢欣。   温昭额头青筋暴跳,猛然将她放开,转身奔了出去。   温水水深深呼吸,还是疼得抽搐,含烟忐忑进门,看她手像脱臼了,红着眼把她扶起来,数落道,“这个混账,怎么能把您打成这样?”   温水水闭着眼哈哈笑,“他完了,他们全家都完了,我要看着他们家破人亡。” 第41章 四十一个大师 变狗   温烔养外室彻底捅到台面儿, 林月妍一得了消息就领着数十人过去,趁着温烔离开将容鸢绑回了温府。   温烔下朝得知消息,匆匆回到府里, 林月妍就坐在屋廊下,手里捧着热茶, 笑看院子里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容鸢。   温烔急冲进院里, 一脚踢开容鸢跟前执鞭的嬷嬷。   林月妍黑下脸, 直盯着他道,“老爷, 您当初答应过我, 府中只有我一个。”   自容鸢腿边流出血, 温烔再难维持镇静,怒声道,“她怀了我的骨肉,你竟然又杀了我的孩子!”   林月妍泪流满面,立直身尖叫, “什么叫又!别说一个孩子,这贱婢我就是杀了她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贱人!我容忍了你这么多年,你越发无法无天, 我今日不教训教训你, 你以为我真怕了你!”温烔扬手对着她的脸狠甩一耳光,打的她踉跄摔倒。   林月妍错愕的捂住脸, 旋即难以置信道,“温烔!你是不是人!我堂堂侯府嫡女为了你甘愿做外室,你想要往上爬,我去求我哥哥,你坐到如今的位置, 全是我们林家给你的,你现在过河拆桥,你对得起我这些年为你的付出吗?”   温烔矮下身将容鸢抱起,冷冷道,“你杀了阿鸢。”   林月妍直以为听见了笑话,她突然冲到他跟前,揪住他的衣襟道,“柳鸢和那个老太婆,可是你跟我说的,你厌恶她们!当初你说好的要娶我,结果柳鸢突然入京,我只能委曲求全给你当外室,你说你只是因为她有钱才容忍她,我替你杀了她,你可没有一句怨言,现在轮到我了,是不是你也只是看中了我哥哥的权势,一旦我没有了利用价值,你也能像抛弃柳鸢那样抛弃我!”   他不敢的,林家背后靠着皇族,他永远也只能被她左右,她说这个话只是提醒他,不要以为她是傻子。   温烔推开她,阴寒声道,“当初也是你死乞白赖的非要跟我,我没有强求你怎么样,这些年我没有纳一房妾室,算对得起你,你今日要闹,就算闹到陛下面前,我也绝不退让!”   他撂完话,抱着容鸢就欲离开。   林月妍扯着嗓子叫唤,“昭儿!快过来拦住你父亲!”   温昭自主屋里窜出,三五步挡到他面前,“父亲!您和母亲自来相敬如宾,可自从这个女人出现,您多日不回府,母亲生气难道不是应该的?这种随意勾引别人丈夫的女人,杀了也是咎由自取。”   温烔目呲欲裂,伸腿一脚踹到他肚子上,“有其母必有其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个畜牲!”   他踹完冷眼瞧着温昭曲膝一跪,随即快步走出去。   温昭怔怔捂着肚子,身后林月妍哭的撕心裂肺,他只觉天都塌了。   ——   温家如何,温水水没有刻意叫人打听,但也听人说,温烔抱着浑身是血的容鸢离开了温府,瞧架势是不打算回去了。   温水水没功夫乐呵,因为她的手脱臼了,还被元空逮个正着。   元空下午进了宅子,还有几日是冬至,弥陀村的居士们大多回家祭拜,他空闲就过来了。   含烟和他说了大致经过,他闷声不吭的帮温水水正骨,直看她疼得发抖,也没安慰。   温水水自觉得枕着脑袋老实道,“你这样我瞧着害怕。”   元空用纱布替她固好肩骨,薄唇微抿,“害怕了,会离他远一些吗?”   温水水心虚的瞥过他,“我马上就要成功了,还差一点。”   元空拿开药箱,收拾掉地上垃圾就要出去。   温水水连忙抓住他道,“你干什么去?”   “回弥陀村,”元空硬着声不回头。   温水水失落道,“我不想放弃,他们家已经乱了,这个时候要是不管了,我可能就前功尽弃。”   元空转过身,直直看着她道,“你让我回宫,我答应了你,回宫后我会参政,你现在停手,你的仇我替你报。”   温水水眼尾微垂,难过道,“我不想……”   元空一脸黑,“非要到他伤及你性命,你才知道退却?”   温水水曲着腿缩成团,瞅了瞅他又把脸藏到膝盖里。   元空捏紧拳。   两人在屋里这般僵持,从梅探头进隔间,小声道,“小,小姐,昭少爷喝的酩汀大醉,跑咱们茶馆里吵着要见您。”   她传话结束眼看情形不对,赶忙退出屋。   温水水偷眼看元空,他脸发青,蕴在那张脸皮低下的火气隐隐能感觉到,可能她说要去,他立刻就能爆发。   温水水挪一下身靠到床里,眼眸凝在他身上,细细道,“……我可以去吗?”   元空直板板坐到床沿上,两手搭着膝,将空处遮了大半。   温水水便知他是不允了,她试探着解释道,“这会子他正伤心,我要是借机安慰,他指定会当我……”   元空瞟着她。   温水水噎住话不敢往下说,重又把脸埋起来。   屋里安寂,时间也过的快,不知不觉就晃到黄昏。   温水水眯了会眼再醒来,看元空闭着眸子,心下生出逃的想法,脚慢腾腾伸到床下,还没碰到鞋,就被他一只手给握住了。   温水水磕磕巴巴道,“天快黑了。”   元空垂目,“去哪儿?”   温水水手捏着他的袖子,用商量的口吻道,“茶馆没人看着,不放心。”   元空不说话,把她脚丢回床,继续坐着。   温水水推一下他,“他指定不在了,我就是去瞧瞧茶馆,一下午没在,就几个小厮看着,要是有什么事儿,回头又麻烦。”   元空道,“周施主可以去。”   温水水把肩耸起,唯唯诺诺靠到他身旁,“周叔要两头跑的,汴梁的当铺要迁过来,他昨儿才过去跟人商酌,得冬至才能回京。”   元空沉着眼望她。   温水水颤了颤唇,手顺着他的袖子摸到他手背,怯懦的搀住他道,“我就去一趟,你不放心,你跟着我。”   元空注视她良久,终于还是妥协,转到她为他放衣衫的柜子前,挑了件素衣和假发,顺便拿了易容器具进到里间。   过半晌,他再出来,已经是个面容粗糙神情木讷的样子,倒像个做体力活的下人。   温水水踱到他身前,将身子挨着他,异常温顺。   元空取下木施上的轻裘,把她裹住。   本是要搂起来的,但他没碰她。   温水水晓得他还在气性里,安安静静的由着他给自己理衣裳,随后跟着他走外面。   下晚就冷了,从梅跳着脚带路,眼看着他们不像和好,赶紧往前走了好一段距离,生怕碍着他们。   温水水走路很慢,被元空甩了一截,她杵在路道口,前面的男人都不回头等她,她蓄着泪跟在后面,跟了一会儿就蹲地上,再不管他会不会回来。   元空听不到她脚步声,转头瞧她蹲雪里不动,急忙走过去拉着人起来。   温水水憋屈的抱着他脖子,眼泪都流到他颈项上。   元空单臂圈住她的两只腿放人坐到胳膊上,另只手给她抹脸,缓步往前走。   温水水贴着他脖颈的脉搏轻轻咬了一口,咬完就放,紧紧抓着他道,“你以后都抱我。”   元空嗯一声,“冬至后,我不回弥陀村了。”   他得想办法把她看住。   温水水睫毛上湿答答的粘在一起,直往他脸上靠,带的他脸都晕出水,“不行的,陛下不开口叫你离开,你贸然离开,被人发现了就是欺君之罪。”   元空脚停住,手指揩去她眼睫上的泪珠,“我想办法。”   温水水哑哑的嗯着,脸黏着他不愿意退开。   冬天黑的早,路上瞧不见人,他们就这般走到茶馆,元空上台阶放下温水水。   茶馆就剩了几个小厮看门,瞧他们到了,忙跟温水水挤着眼睛道,“那个姓温的,也不知喝了多少,醉桌上爬不起来,小的几个轰都轰不走。”   温水水把手揣袖套里,尴尬的瞄元空,他套着层皮,面瘫的瞧不出情绪,她小心收回视线,走进门里。   元空眸色阴沉,随她入内。   温昭伏在桌子上睡得像个死人,从梅走过去伸脚踢他,“醒醒!”   温昭一动不动。   从梅便往桌上猛地一敲,震的他耳朵嗡嗡响,这回倒醒了点,醉着眼往她面上瞧,瞧完不耐烦道,“滚一边儿去。”   从梅嘿的一声,撸起袖子往他脑门上揍了两拳,“叫你打我家小姐,看我今儿不给你尝尝拳头!”   温昭被她打的烦躁,张手往她面上扇,元空眼疾手快,拎起从梅后衣把人拖开。   温昭耳根子清净,又趴回去睡了。   温水水跟元空道,“他老睡这里不是个事儿,茶馆白日里做生意,都叫他给打完了。”   元空奥声,一手扣住他的肩膀道,“我把他扔出门。”   温水水抠抠指头,嘟哝道,“这不好吧……”   元空不听她说,提起人准备丢出门。   温水水嗔怪道,“这么好的机会。”   “让他进你宅子?”元空嗓音已经遏制不住怒火。   温水水连连摆手,悄声道,“他之前不是送了张房契么?我想让人把他抬过去,做个顺水人情,转头他以为我体贴,还不任我拿捏。”   隔着面皮都能看出元空已经很不快,他向来好性儿,纵使像现在这般也没让他真的暴跳如雷,只松手放开温昭,挪腿要离开。   温水水反应迅速的揪住他,踮脚在他耳边道,“等他成了狗,我就不理他了……”   元空紧绷着身没动。   温水水朝从梅使眼色,从梅立刻会意,招呼几个小厮道,“把他送到朝漩江的宅子里吧。”   那几个小厮麻溜的把温昭抬出门。   温水水偷偷笑一下,牵起元空的手带他一起出去。   朝漩江的宅子坐落很隐蔽,这一片很大,住宅分散,西京有点名头的人都会在这里置办一两间宅子,空闲了便来这里,藏个把女人是常有的。   温昭被送进宅子后,温水水和元空也进屋里,方才在茶馆闹哄哄的,这下子安静了。   温水水自己不敢过去叫醒温昭,戳元空道,“你叫叫他。”   元空便端起茶壶往温昭面上猛泼水。   温昭一个机灵挺起身,然后又倒回去,眼睛睁了一半,盯着元空看了许久确定认不得人,又要闭回去。   温水水赶紧趴到元空身侧,探出脸来道,“温昭,你为何跑到我的茶馆闹事?”   温昭听见她纤细的声音才睁开一双招子,定定对着她辨认了好一会才道,“你是我的女……”   元空抄手给他一拳,他登时吐了一口酸水,人也半死不活。   温水水吓得抱住元空,把他拖到旁边凳子上按倒,“他是醉话。”   元空偏过脸兀自冷漠。   温水水捧起他脸低头亲住,与他眼睫交错,吐息间连着缠绵,“他就是个贱种。”   元空圈住她的腰身,啃噬着她的唇舌,强烈的妒忌令他无法理智,他甚至生出杀人的冲动,谁也不能抢夺温水水。   温水水被他束在胸前,感受着他发疯般的热情,她两腿打颤,竟直接跪倒在他腿上,被他扣着脸沿边侧一点点印,像是在做某种标记,标记好了,她就再也不能被人抢走。   “……我父亲在外面养了个贱女人,还叫她怀孕。”   元空停住动作,倏地将温水水笼罩在衣袖里。   温水水侧一点身看向温昭,他耷着眼皮,像是在跟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父亲从前待母亲很好,什么事都听她的,这些年,他没有纳过妾,我以为他是真的爱母亲。”   温水水肃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母亲做了那么多下作事,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们一家子都应该去死。”   温昭猛地抬起眼。   元空覆手盖住温水水将她按回胸口。   温昭便似没气般的闭回去,“母亲以前说,父亲不爱温水水的娘,她只是块垫脚石,没用了,父亲就将她扔掉,我以为母亲说的是真的,可那个外室的脸不会骗人,父亲的态度也不会骗人,父亲爱着温水水的娘,他骗了母亲十几年,也把我们骗得团团转。”   “他若是爱着我娘亲怎么会舍得让林月妍杀她,不过是人死了,他发达后又念起我娘亲的好,什么都是他的,只有苦是我娘亲的,”温水水在元空怀里喃喃道。   温昭听不进她说的,继续着声道,“他今日打了母亲一个耳光,踹了我一脚,或许再过不久,他就要为了那个女人休掉我母亲,他要是敢,我就跟他拼了。”   温水水讥笑,“他是个孬货,这回倒逞起男人威风,你要是有种,你杀了他呀!”   温昭明显抖擞,未几昏昏沉沉道,“我以后再也不会顾及温家了……”   温水水轻蔑的看他睡死,把头搭回元空肩膀,柔声道,“我们回家吧。”   ——   这一晚元空真如疯了一般,回去就将温水水关在屋里,他们抵死纠缠,至温水水呼疼才息下。   元空套了件深衣跨坐在杌子上,一手横在温水水腰间,一手给她肩侧绑绷带。   温水水身子失了劲,软软的挨着他道,“你进宫里,我可以出门么?”   元空一言未发。   温水水低头瞧着那只霸道的手掌,有些不服气道,“你不许我出院子,你又不来,是想叫我憋死吗?”   “我拦不住你,”元空道。   他确实拦不住她,她自来有主意,总会说些好听的话将他糊弄住,转头再与人私下交集,他其实有想过,她为什么非要和温昭接触,报仇有很多种方法,她用的是最阴毒的,分明知道对方的心思,却欲拒还迎的与温昭来往,让温昭误以为她是好拿下的,她再拼死反抗,起冲突了没事,这都是叫温昭能留下征服欲,温烔的事再一揭露,温昭受打击后第一个会来找她,她付出一点关怀,就能让温昭彻底沦陷。   人心难测,但人心也好操纵。   温水水沉默了。   元空一脸平静,低声说,“可能我一走,他就找上门。”   这话里带着浓浓的自弃,他想栓住温水水,可他分身乏术。   温水水抬手摸摸他,“周叔留了许多人给我,我让他们把门守住,谁也不放进来。”   元空眼中藏着不信,“你不是要让他死心塌地?”   温水水窘一下,人垂着头颅道,“现在够了,我不用再刻意去跟他碰面。”   元空转过头,还是默然。   温水水用脚踩他腿,讨好道,“周叔回来,我叫他想办法让我进宫,我们呆一处,你就不用怕我骗你了。”   元空拧眉,“怎么进宫?”   “……船到桥头自然直,”温水水绕话道,其实她也不知道,祭天这种大事,宫里肯定查的很严,她想进去,要是一个不小心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她其实想哄哄他,给他个台阶下。   谁知元空接了话,“到时候让周施主跟我联络,我想办法。”   温水水蜷着手瞅他,“我,我说着玩儿的。”   元空冷冰冰回她,“我当真了。”   温水水便把脸抵在他肩下,细声细气道,“全要顺着你,白天是,晚上也是……”   元空咽了咽喉结。   温水水又说,“也不带我去洗……”   床褥乱七八糟,她也是。   元空眉尖打结,腾着人进了里间。   俄顷就听见里头水花声和温水水有气无力的轻叫。 第42章 四十二个大师 给师娘送衣裳   元空在宅子里呆了几日, 这几日他看温水水看的特别紧,温水水根本寻不到机会出去,温昭倒是来找过一次, 直接门都没让进,温水水只让人带话给他, 他若是没地方去, 朝漩江的宅子暂且借他住两日。   温昭这人缠上了谁, 是断断不会轻易放弃的,又见着自己撒酒疯, 温水水不仅不讨厌他, 还提供住宿, 自然心下有臆想,只当她是良善,自己之前那般恐吓她,照着寻常人早伺机打击报复,可她还能以德报怨。   这么好的女人他自然更舍不得放过, 原先的粗暴换不来温水水回眸,他便选择怀柔,给她写了一封信, 顺便附送一袋子金条, 打着谢她的名义,想邀请她出来赔礼道歉。   恰时元空焚香沐浴后进书房, 温水水手拿着信看的啧啧笑,他人不动声色的立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一手抢过信来看,登时眉心起皱。   温水水也唬的转身,直望着他一身清爽, 连忙道,“你,你要走了吗?”   元空将信一点点撕掉,沉沉凝视她。   温水水微低下头,局促的揪着双手,“我没回他信。”   “你收了他的金子,”元空拆穿她的谎言。   温水水鼓了鼓脸,跟他狡辩,“他住我的宅子,向前还把我胳膊打折了,这点钱是赔偿,我不要不是傻么?”   “我后日进宫,周施主什么时辰回来?”元空已经懒得再听她辩解。   温水水歪一下头,眼皮上下翻,“总归是冬至到的。”   元空两腮绷紧,扭身冲外头的含烟道,“周施主回的来吗?”   含烟偷瞄一眼温水水,她给她做口型,“别跟他说。”   元空看出含烟眼斜过去,回头瞪着温水水,温水水立时侧身,手拿着毛笔写写画画。   元空跟含烟道,“含烟施主,莫要听她说的。”   含烟尴尬的颔首,也不敢骗他,老实说,“周管事约莫今夜就能回来,早上已经有小哥先去城门边做了打点,主要是当铺东西过多,要不然今早就能回了。”   元空淡淡的哦着。   眼瞅着形势不对,含烟急忙走开。   温水水写了一纸乱字,瞧他还像根木头杵在桌前,也没辙道,“你知道的,我整日和你呆一块,我能清楚什么?左不过你问了,我瞎说罢了。”   元空冷笑一声,“我现在走了,恰好遇不到周施主,正随了你的心。”   温水水差点没把笔握住,但仍小小的反驳他,“……我没有。”   元空乜过她,兀自出了书房端坐到栏杆,摆足了等人的架势。   温水水只能放掉笔,移到门边叫他,“你进来。”   这么正经的坐在外头,属实丢人。   元空合目默念经。   温水水踌躇着站到他后头,伸手抚他肩膀。   元空撇开她手。   温水水也不气馁,细指顺着他的颈侧缓慢滑落,将将扣到他心口边,那里益发跳的欢腾,他先才镇定自若也被她扣乱了,那一身素布法衣都降不住这颗沾了春色的心,他的沐浴,他的焚香简直是一种亵渎。   元空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温声斥她,“回房去。”   温水水自足心涌上来一股酸,两腿似被抽去了气力,骨髓也遭这句话碾压成了烂泥,她情不自禁伏到他背上,倔声道,“我不……”   元空捏住她的腰肢,迫她站直,侧头道,“这招没用,进去。”   温水水手揪着衣襟,眼底水汪汪。   元空撇过脸,干脆轻推她进了书房,顺道把门带上,下定决心在外头等周宴回宅子。   温水水闭着眼背靠到桌前,良晌她摸到抽屉边拉开,里面放着一只木盒子,她咬一下唇半身侧躺上了桌子。   天黑的快,元空估摸着周宴过不久就能回来,等和他交代过后再回弥陀村,这样才放心。   他抹平衣摆的皱痕,转头瞧书房还不点灯,也不知她在里面做什么,乌漆嘛黑的。   他寻思一会,还是决定进房里提醒她。   房门推开一半,他一只脚踏进来,正见她手拿着书遮在脸上,人躺在书桌上弓着,像是睡着,他低叹一声,半掩着门借外头的光走到烛前,把灯火点着,才又合起门,走近她道,“旁边有榻,别在这里睡。”   温水水动了一下,书歪了一角,露出半边潮湿的鬓角,那眼尾挑起,正正好勾勒出引人遐想的绯色。   元空呆住,手抬到书角边迟疑着将其拿走,她的脸便露出,像是浸在水里,她唇红的过分,鼻尖耳下也缀着点点水珠,只一双眸定着他,眉毛时不时皱起,像是难受又像是难耐,再没精力与他多话。   这样的神态在平日里鲜少能看到,唯有他们浓情时才有机会显露。   元空身体发干,燥气顺着脊梁四处乱窜,他勉强做出淡漠的表情,用手拂去她额头的香汗,“怎么了?”   温水水的腿轻动。   元空探手掀开一点裙角,正看到她的细脚腕上绑着一对圆溜溜的赤色铜珠,没多大,还是镂空的,里面还装着三两个小铜珠,贴着她的足自动游走,还想顺着她的腿往上钻。   元空直着眼,不由自主的拿起那铜珠看,才发觉它真是动着的,那底部有个小木栓,他按了一下,铜珠立刻停止颤动,他再按一下,它又开始滚动。   元空发懵,倏尔将铜珠从她脚上取下来,递到她脸边,问道,“这是什么?”   温水水长睫动个不停,艰涩道,“不晓得。”   元空霎时攥紧铜珠。   温水水慌乱的转过脸,艰难起来忍着腿软爬进椅子,垂眸道,“你又干什么这样,我玩我的又没叫你进来。”   元空手一松,那两只铜珠摔地上正砸到地毯,木栓被撞开,细密的嗡嗡声嚷进耳朵里,它们在毯子里跳舞,没一会,地毯就陷下去一个拇指大小的坑。   元空这时恍然,脸冒黑气,“谁教你玩这个的?”   温水水闷头装死。   元空一脚踩到铜珠上,只听啪嗒声,它们碎成渣,元空转到书架前翻下来一本经书摆上桌,摸她脑袋道,“抄一遍《金刚经》。”   温水水握着拳缩进袖里,“你踩碎了也没用,我有好多个。”   元空把经书盖住,规规整整道,“你玩什么不可以,玩到这种邪物上。”   温水水眼眨过,起身出了书房。   元空一脚踢开碎片,跟着她进主卧。   温水水翻箱倒柜,把所有的首饰玩意全数拿出来,并着那几本秘戏图尽数堆在桌子上,她用帕子抹抹眼角,很轻道,“随便你看。”   元空这才听出她生气,但他也不退让,当真一样一样的理,温水水就坐在他旁边落泪,直等他理的只剩下秘戏图,才悟过来她先前说的都是气话。   元空将那些东西全放回原处,只秘戏图无处安放,他碰都没法碰,矮身抚了抚温水水道,“收起来吧。”   温水水便抱着书放回箱底,再站回他身边,揪他衣裳道,“你都不跟我说声对不起。”   元空握住她手,轻拍两下,“抱歉。”   温水水笑出来,随即又抿上,为自己说道,“你没必要看着我,我有分寸。”   “有分寸就是装可怜给我看?”元空冷声道。   温水水便知这招不行,手就像脱走,被他攥着不放,她瞪他,“我又不是蹲大牢,我都说了不会见温昭,你太过分了!我不要进宫!”   元空弯唇,“你还说了周施主冬至到西京。”   温水水微讪。   元空从袖里拿出一串碧玺戴到她手腕上,柔声道,“碧玺能避霉运,你近来印堂发黑,还是戴着好。”   温水水呕一肚子气。   “元空师傅,周管事回来了,”从梅隔着门冲屋里喊道。   元空应一声,牵着她出了屋子。   周宴一路风尘仆仆,这会才坐下吃了一口饱饭,又饿又困。   元空给他倒杯茶,笑道,“周施主慢些吃。”   周宴受宠若惊的点头,“小师傅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尽管说。”   元空看一眼温水水,她绞着帕子坐的离他老远,摆明了不跟他再软着来,他也不在意,对周宴道,“冬至那天,我想带她进宫。”   周宴一口水噗了出来,结巴道,“这,这不行吧……”   温水水也顺着周宴话挤兑道,“我就说不行了,他非要这样,等被抓到,我们全得砍头。”   元空斜睨着她,她立刻闭嘴充哑巴。   元空给周宴顺气,“冬至祭天虽在宫里,但朝官外臣都会入宫参祭,宫里进出的人多,祭天所需的祭品供物往往也要出宫购置,周施主惯会做事,和采购太监打好关系,让她假扮送货的进宫,到时候我让觉尘来领她。”   这法子还真行,杨落溪的身份管用,到时候帮采购太监选祭品套近乎,温水水换装就能跟进宫。   周宴乐道,“小师傅主意大,就听您的。”   温水水气道,“你在自己禅房里藏女人,你不怕玄明主持骂你?”   元空老神在在,“我们入宫住的不是禅房,分居在焕章殿各个角落,主持便是发现了,也不会说我。”   温水水腾的起来,扭着身走开。   ——   温水水被带进宫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冬至那天清晨,玄明带着座下的几名弟子早早入宫,按照往年的习惯住进了焕章殿。   元空分在东边侧殿,他提前和觉尘说好了,让他去御膳房接人。   觉尘是个老实的,照着他的话把温水水接回来,温水水赶早儿被周宴送来,跟着采购太监冻了一路,等进了侧殿,她煞白着脸往元空怀里钻。   元空忙把她扶正,让她坐到火炉边烤火。   觉尘虽然天真,也瞧出他们不对头,乍乍乎乎问道,“……师父,这是师娘吗?”   其实他隐隐约约能猜到一点,元空突然去了弥陀村,再没回过云华寺,主持亲自把他接过来教导,他没敢跟主持问,但也知晓元空是做了错事。   元空端着热茶递给温水水,浅淡嗯着。   觉尘两只圆眼瞅着温水水,她脸上贴着皮,瞧不出本来相貌,只看她往元空跟前挨,身段窈窕,能猜出是个女人。   觉尘失落道,“您怎么能被个女妖精勾住?”   温水水咕完茶,抱着手朝元空身侧靠近,皱巴巴着眼盯元空。   元空往火炉里添了几根柴,“与她无关。”   觉尘奥一声,挠了挠光头。   元空掀眼冲他笑笑,“回去歇歇,过会随主持上天坛,要站一天。”   觉尘嗯嗯两声,才要走。   温水水摸出来一个小袋子给元空,“我给他买了糖果子。”   觉尘听到糖就开心,一点儿也不嫌弃的跑过来对她竖掌行礼,“贫僧谢谢师娘。”   温水水腼腆的把头低下。   元空递袋子到他手里,提醒道,“你近来换牙,糖少吃,一天三颗至多。”   觉尘扒开袋子,欢欢喜喜剥一颗进嘴里,“弟子记下了。”   元空拍拍他头,他就往门外跑,正巧和进来的玄明撞到一起,他立时猫着腰自玄明身侧溜出去。   温水水瞧见了玄明怵的不行,直往元空身后缩,憋着声儿道,“他指定要骂我了……”   元空立起身,把她挡住,弓着腰等玄明进来。   玄明进门时背手拴上栓,慢慢踱到他们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元空当先跪倒,“她是弟子带进来的,主持要责罚,请责罚弟子。”   玄明微抬手让他起来,目光慈祥的看着温水水,话是对他说的,“老衲管不着你了,祭天不是儿戏,到时候不要出纰漏,老衲自不会多说什么。”   元空道是。   玄明仍看着温水水,她怯怕的后退,退到石柱前没地方藏,又着慌的抓元空手。   元空回握着她,垂首等玄明训话。   玄明眼弯起,冲她道,“上次偶然见过小施主一次,老衲记性不好,已经记不太清小施主生的什么模样。”   温水水琢磨不出他的意思,呆呆木木不敢乱答话。   元空将她拉到身侧,将她面上一层皮揭开,她就无处遁形,只俏脸发白。   玄明瞧过就把眼移开,手中念珠转动,“小施主面相生的好,但心术不正,即是和老衲这徒儿有了姻缘,老衲少不得要说两句。”   温水水腿一曲就要跪。   玄明摆手,“你不是老衲的弟子,不用跪老衲。”   温水水只得站直,安生等他说。   “元空心性单纯,这些年一直呆在寺里,俗世的许多东西他都不曾接触,施主即有心与他相携,那些歪心思还是除去罢,老衲虽然舍了这个弟子,也见不得他受人蒙骗,”玄明微笑道。   温水水羞愧不已,“……我对他是真心的。”   诚然她先前动机不纯,但也是想让元空回应她,她虽有愧疚,但该做的还是会做。   玄明笑着耸肩,摇头又点头,慢步出门,“巳时随老衲前去天坛。”   元空应一声,“是。”   温水水松一口气坐倒,揪着元空手指道,“你叫我进宫,就是故意让你师父训我。”   元空拉下她,走到门边,却见觉尘嘴里嚼着糖,双手捧一套太监服跑得欢腾,“师父,主持让弟子给师娘送衣裳。”   元空接了衣裳捏他鼻子,“这是第二颗糖,谨记。”   觉尘把衣裳放他手里,连道着是,一转身跑没影。   元空关上门,回她道,“主持说的你能听进去?”   温水水搓了搓手,捂住耳朵,做出抗拒的动作。   元空眸色泛暗,将太监服丢给她,“穿上吧。”   温水水乖顺的哦着,当真换上,可她是个女人,向前穿的宽大,腰弯着也看不出来,像这种太监服,前后都贴着,她身子又玲珑,套身上几乎胸是胸,腰是腰。   元空一时头疼。   温水水自己也难堪,握着手砸他,“你给我找白布来……”   元空从行礼里取出纱布,这是他留着备用的。   温水水解了衣裳把胸口缠住,勒的极紧,等再穿上太监服,做了简单易容,就真像个小太监。   元空扫过她的胸口,皱着眉道,“也不用勒的过。”   温水水冲他哼一声,先抬步走了。   ——   祭天大典在紫金台天坛举行,举朝大臣皆参加,温水水和几个小太监被安排在行道里,倒没什么事,就站着装木头。   紫金台空处大,居中是天坛,其围栏都是用黄金汉白玉铸成,分为三层,每层三个台阶,共九阶,象征着天子登临九重天。   明弘帝在大太监王全的搀扶下上了天坛,便有奉礼郎递上香火,明弘帝高举起香火朝天做了三拜,只在片刻,众臣皆拜倒。   钦天监监正手持祭文念道,“吾等衣大魏服章,法始祖规制,以祀昊天,祈国家昌盛,万民安康,望我大魏数载之荣光,扬於万世!①”   这一声落,明弘帝被王全半托着胳膊起来,元空离他近,能闻见他身上散着一种怪异的恶臭,他面色苍白,连起身都要人扶,好不容易站稳了。   底下臣子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明弘帝以手掩唇闷咳两声,才双臂扬起,“众卿平身……”   他说完人一趔趄,竟花着眼站不稳,一头往天坛下栽去。 第43章 四十三个大师 留在宫里   一众朝臣瞬时惊呼, 王全哎呦着抓住他的胳膊往回拖,两边奉礼郎也顾不得尊卑有序,赶紧凑上前帮他一起将明弘帝拉了回来。   场上乱糟糟, 明弘帝早已昏迷不醒,王全急坏了, 忙差人把他抬下天坛, 过道时朝萧笙祁递了个眼色。   萧笙祁适时站出来, 背着手对周围大臣道,“各位大人暂请去宣达殿稍歇。”   他朝温水水这边招手, 数个小太监忙不迭过去给大臣引路。   温水水犹豫着要不要跟去, 脚才踏一步, 只见元空顺着天坛下来,目光盯向她这里,她原本还想趁机摸到温烔身边,这下是不行了,她只能乖乖走到廊下, 静候着他过来。   元空随着玄明过了路道,经过她时,空一句话, “跟过来。”   温水水撇撇嘴, 跟到他右手边。   一行人候在明仁殿前,殿门紧闭, 王全率先领一帮子太医入内。   玄明叫住他问道,“王施主,可否让老衲也进殿内?”   王全打着哈哈,眼睛瞄向萧笙祁,随即进门里。   萧笙祁面带着笑道, “主持早早入宫也是辛苦,不若先去休息,等父皇醒了,他自然会召见你。”   玄明微垂眼,合掌与他行一礼。   随即便有小太监走近,准备将他们带离。   那殿内忽传来一声砰,旋即殿门打开,王全捂着满头血摇摇晃晃走出来,萧笙祁急忙道,“王公公怎么成这样儿了?”   王全唉声叹气,朝玄明拱手道,“陛下让您和大皇子殿下进去。”   玄明取出白帕给他,“施主止止血。”   王全道了声谢。   玄明笑看着萧笙祁,“二殿下应该不会还拦着老衲不让进吧。”   萧笙祁僵笑,“主持说笑了。”   玄明微挑眉,带着元空进殿。   元空侧目冲温水水给了一记警告,温水水佝偻背装看不见,只等他入内,她就盘算着要去找温烔。   可惜元空把她看的的透,将玛尼轮放到她手里,她拿着玛尼轮跑不掉,只得跟在元空身后进了寝殿。   甫一进门,整个殿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像是某种东西腐烂散发出来的。   温水水忍着恶心和他们一道进到暖阁,地上跪满了太医,她瞧着情势不好,立刻躲角落边和太监蹲一起。   玄明和元空盘膝跪地道,“见过陛下。”   龙床上传来一阵咳,“……让这群蠢货全都滚下去。”   王全赶忙冲太医们挥手,他们灰溜溜的退走。   明弘帝喘了口气,探一只手出来,朝玄明招了招,他的手腕遍布星星点点的血窟窿,一颗一颗的淌出来污血,腥臭就是源于此。   玄明走到床畔低声唤他,“陛下可是难受的紧?”   明弘帝点一下头,“你给朕治治吧……”   玄明回了个好字,道,“老衲需的看一看陛下身上。”   明弘帝微微合眼。   玄明便解了他的腰带,掀开带血的亵衣,那胸口已然被脓疮覆盖,瞧不清原先模样,他仔细辨认过,问道,“陛下还在吃幻灵丹?”   明弘帝咳出了一口血,气喘吁吁道,“方玄子说,朕再吃半月就能让那肮脏的东西排走,朕看胸前确实烂了,才强忍着疼继续吃……”   方玄子是苍穹山宏清观的观主,这人是出了名的方士,据说炼制丹药很有一手,甚至传出过用丹药救活过死人。   明弘帝向来孺佛,从没听闻和道家有接触,他跟方玄子搭线这中间必然是有人引荐,不过现下没空想这些。   玄明侧头对王全道,“劳烦王施主替老衲送些清水和火罐来。”   王全哪里敢耽搁,立刻差使小太监把东西送进来。   玄明又和元空笑道,“元空,你去为陛下净身。”   元空提摆起身欲接过小太监手里的巾帕。   王全赔笑挡过来,“这种服侍人的活计还是由咱家来吧,大殿下金贵,万不能埋怠他。”   玄明也笑,“王施主过虑,这疮里恐带毒,元空素来对这些熟,由他来擦洗是防止毒血沾惹到旁的地方。”   王全翘着兰花指,还想推拒。   “……滚出去!”明弘帝躺床上大骂他。   王全立时腿软伏地,“陛,陛下,奴才也……”   明弘帝拽起旁边的玉枕照着他的头砸,这一下过去,大概人就没了,玄明适时伸手将玉枕拦下,浅声说,“陛下不要动怒,谨防气血上涌。”   明弘帝紧闭着眼躺倒。   王全抖抖擞擞退出了暖阁。   温水水转着玛尼轮看的分明,这王全十有八九和萧笙祁是一伙的,不让元空和明弘帝碰面,生怕他会复宠,可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关键时候,皇帝的命重要还是他们勾心斗角重要,在明弘帝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便是他睁眼瞎,也不可能纵容他们让自己痛苦。   元空卷起袖子,用帕子过水,极细致的替明弘帝洗去污血,他眉目安和,嗅到臭味也没有变脸,手下动作温柔,没有毛燥也没有拖沓,他把明弘帝当做普通的患者,尽心为他去除脏污。   快十三年,明弘帝没有好好的看他,却是在这种境况下有了空闲端量,他被玄明教的很好,谦逊知礼,比那两个小的更省心,他像了他母后,仿佛世间万物都不会叫他留恋,又仿佛他生来就是要绝尘。   从前钦天监说他最具佛性,明弘帝不太信,这种东西本来就玄乎,不过是人嘴里说的,谁清楚是真话还是假话。   可这个孩子确实不同,他母后死了,他被迫遁入佛门,从他脸上看不出怨恨,但也看不出对明弘帝的敬仰,他把明弘帝当成一个陌生人,这让明弘帝很厌烦。   元空很快给他洗净身体,玄明将熏好的火罐悉数罩在伤口上,直听见他嘶嘶呼疼,玄明安慰着,“陛下稍加忍耐,这火罐拔完,再用药浴,过小半月您就能恢复如初。”   明弘帝着急问,“那病也能好吗?”   玄明缄默。   明弘帝顿显落寞,“看来朕是白折腾一场。”   玄明翘唇浅笑,“老衲回回入宫,陛下就这个事问了老衲数次,老衲跟陛下开导过,这病并不是什么紧要的,您若是不把它当回事,它便算不得病,您若真要把它去了,老衲也曾说过,得用刀切除。”   明弘帝紧握拳头,咬牙道,“你这个老和尚说的轻松,用刀割肉不是疼在你身上,你当然不怕,太医院里的太医都没几个有把握动刀的,若不然宫里会有那么多难产走的女人?”   这话不假,刀子锋利,谁敢往身上使,动辄是会死人的。   玄明揣着手,弯了弯眉,“您现下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弘帝竖着眼一瞪,半晌泄气,“朕难道真要走鬼门关一场?”   玄明朝元空望一眼,元空走到桌边倒半盏清水喂到明弘帝嘴边。   明弘帝愣愣看着他。   元空道,“陛下请喝水。”   明弘帝一口将水喝掉,冷冰冰道,“现在倒会服软了。”   元空当听不见他的冷嘲热讽,喂完水就规矩的站到灯下。   玄明这时道,“陛下只当它是病,但它没有药可治,幻灵丹是阴毒物,您吃得不多,若是时间长了,全身溃烂,到那时谁也救不了您。”   明弘帝目中显出一丝阴厉,“这个账朕回头再算,你们只管先给朕医治。”   玄明点点头,“玄灵传信让老衲回汴梁小住,老衲冬至后大约就得走。”   明弘帝哼一声,“你们佛门事多,朕还拦着你不成,让元空留下。”   元空抿唇,“弥陀村缺不得人。”   明弘帝霎时暴怒,伸手指着他鼻子骂道,“什么破村子有你老子重要!”   温水水缩角落里捂着嘴偷乐,皇帝是真对元空上心了,亏的元空不谄媚,要换其他人早巴巴赶上去讨好。   元空拧紧眉头,没和他吵。   玄明抓了两把胡须,做和事佬,“弥陀村让元达看着吧,陛下即是要你留下,你就留下吧。”   元空俯身称是。   明弘帝气才顺了些,躺回去道,“玄明,你要在汴梁住多久?”   “少不得有小半月,”玄明说。   明弘帝眯着眼沉思,“动刀有多大把握?”   玄明轻笑,“不伤骨头,死不了。”   明弘帝脸臭道,“这层脓疮也没伤骨头,朕差点去了半条命。”   “但陛下伤了脾胃,”元空面无表情指出来。   明弘帝一双狭长的眸子睁圆,半天辩驳不了。   玄明促狭道,“元空说的没错,脓疮看着可怕能止住,陛下吃进幻灵丹,伤的最重的脾胃,您的脾胃里尽是毒,毒气穿过了内里显露在皮肤上,就是这些疮。”   明弘帝挥着手不耐烦道,“出去!出去!”   玄明冲元空道,“你先回吧,老衲再陪陛下说说话。”   元空弯着腰朝他和明弘帝敬过,瞥一眼温水水,带她一起出了寝殿。   萧笙祁和萧承勋都守在殿前。   瞧他出来,萧承勋慌忙道,“皇兄,父皇怎么样了?”   元空扯了扯唇,“陛下没什么大碍。”   萧承勋拍拍胸脯,“那就好……”   他哥俩好般的将手搭到元空肩上,“皇兄,母妃听说你来宫里高兴坏了,你随臣弟去她宫里坐坐吧。”   元空拉开他,“主持让贫僧不要乱跑。”   萧承勋面上闪过一丝阴晦,快的让人瞧不见,他做一副热情的样子,问道,“皇兄准备呆几日,臣弟空了也好来寻你。”   元空笑道,“贫僧也不知。”   萧承勋一讪。   萧笙祁这时开口笑,“皇兄这次大概就不走了吧。”   说的好像他不愿意走似的。   元空淡淡注视他,“贫僧是云华寺的僧人。”   萧笙祁笑得欢,想往他肩膀拍,被他让开,萧笙祁有些微尴尬,但仍保持亲善,“臣弟还得替舅舅跟皇兄说声感谢,若不是你出手,舅舅不知还得蒙羞到何时。”   元空说,“当不得谢,原本就是贫僧多管闲事。”   说实话,元空委实不会装,场面上大家做做样子,只要对付过去就行,元空是直板板的回话,虽说也没多大问题,但到底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过总归以后是要对上,虚情假意也没什意思。   萧笙祁闭住唇,一旁的王全灰头土脸的抬浮尘冲他挥了挥。   萧笙祁便对着元空和萧承勋道,“太常寺那边估摸一堆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元空与他颔首,也和萧承勋道,“贫僧也不便久留。”   他旋身要走。   萧承勋突的唤他,“皇兄等等。”   元空顿住,萧笙祁便赶忙跟王全走了。   萧承勋走到元空身侧,在他耳边低低道,“方玄子是王全引荐给父皇的。”   他说完瞧元空愣神,得逞的笑起,随后扬长而去。   元空顿了顿身,也慢慢踱回焕章殿。   进屋里,温水水就把玛尼轮丢还给他,只手褪下太监服,解了纱布,胸前勒的发紫,她着元空的宽大内衫卧到棉席上,脚懒懒的搭在他腿上,“陛下看起来不怎么精明。”   元空轻触她手,没觉得冷,便任她乱穿,“这话不要随便说。”   温水水滚了两下,头发散落,她背对着元空道,“你师父挺好的。”   虽说把他除名了,但在陛下面前依然护着他。   元空将外罩的袈裟脱去叠整齐放进橱柜中,蹲地上摸了摸墙壁,温温的热,估计没多久就得冷,他往炉子里添了几根木头,“主持一直这般。”   温水水一扭身,顺着席子爬到他脚边,长衣半裸,被浓发盛住,她想伸手摸炉子。   元空深着目揽起她坐到腿间,她轻皱一下眉,腰被他按着不准挪,她颤唇道,“我想摸炉子。”   元空凝视她。   温水水舔了舔唇,腮红蔓延全脸,“三殿下跟你说什么?”   元空看她的勒痕,“这几日不要勒着了。”   温水水撅起唇。   元空摩挲她的唇瓣,“他跟我说,是王全把方玄子指引给陛下。”   王全约莫是要完,只看着能不能让萧笙祁也受牵连。   温水水咬了咬他的手指,羞声道,“你向前扮女人,我今儿扮男人给你看。”   元空手没放开,眼眸盯着她。   温水水动了动腰,自己把他手拿开,仍拿着那件太监服进了小间。   元空手拿着火钳掏了掏炉子,让里边儿火烧的更旺。   过一会,偏门开了一点,温水水从里面走出来,直走到门槛停住,她的腰极细,太监服原本的腰带被她又重新束紧,贴着她的腰向上山峦迭起,向下曲线毕现,她的前襟分岔,将将能见着起伏的白肤,内里没穿东西。   长发被她虚虚用一根绳扎着,落两根碎发在颊边,更显妖娆。   她穿着男服,却要勾走男人魂。   她两手攀在门框上瞅着他。   元空瞧着她心火乱窜,骤然偏头道,“换掉吧。”   温水水对他的反应很失望,挪步到他脚边踢他。   元空放开火钳,挺直身板,她自如的坐到他怀里,细长的腿翘起让他看,果见一白到底,他通体如坠火海,一下摁住她人,她跟着蹙眉眯眼,“你道貌岸然……”   元空挑起她的下巴,一忽儿想把她撂走,一忽儿又想把她办了,脑中天人交战,他只得道,“在宫里。”   温水水吻一下他,透过唇息悄声道,“你前儿问我,玩的什么。”   元空握紧她的腰,肌肉蹦出。   温水水晕着眼掰他手,口中怯懦道,“那是女人用的,缅铃……”   这声将停,她就想逃,可元空托住她的腮猛一口噙住,翻身将人拖进了棉席里。   这边满室春,明仁殿那头却是大阵仗,明弘帝药浴后勉强好了些,便立刻让人杖杀了王全,方玄子差点逃出宫,也被燕妃派去的几个太监给逮住,明弘帝自是怒不可遏,叫人将他剁成烂泥喂了狗,燕妃倒是被他夸了一顿,林贵妃那厢一潭死水,外头出了什么事她都没出来,仿佛她从未参与其中。   下晚玄明就出了宫,元空送他走后再回屋,温水水已经醒了。   她靠着枕头缩在炉子前烤火,恹恹的揉着肚子。   元空捏着她的脸,温温道,“肚子疼?”   “……你老发疯,”温水水控诉他。   元空起身站窗边,没什么人了,这处本就荒凉,现下更瞧不见宫人穿梭,他合上窗,“若是我一直在宫里,你也不用回宅子了。”   温水水怔住,“可,可我的生意……”   而且她到底是女人,长此以往和元空那般,身子迟早要有了,元空藏着她暂时行,以后怎么办?她几乎就等于是不显于人世,弥陀村有个温水水,她现在的身份尴尬,她万万不能真被元空囚起来。   元空侧眸看她,“不是有周施主?”   温水水说,“先前说好的,我要做生意,你若回宫了,我也不要这样见不得人,你得娶我。”   元空笑着,“嗯。”   温水水眼热,一转头道,“你把我送出去。”   元空坐过来,替她揉腰,“送你出去,你再作孽?”   温水水不服气,“我怎么就作孽了,你救人救傻了,难道温昭是个人?”   元空冷睨着她,“他不是人,你还敢跟他碰面,打的不够?”   温水水张手推他一把,愤愤道,“他觉着我是好人,信里言辞恳切的邀我,往先他最是瞧不起我,现在我占上风了,你却拦着我!”   元空轻道,“你想让他彻底拜倒,你也要付出代价,我为什么要纵容你跟他交往过甚?” 第44章 四十四个大师 不受宠就是这么惨   温水水别过脸, 才想从他手里躲开,又被他牢牢把着,她瞪他, “你从前都不这样的。”   从前他温顿、知礼,和谁都保持着距离, 她硬生生将这个距离撕没了, 现在却指责他不好。   元空没甚情绪笑道, “我只能是根木头,你起兴便粘着我, 等我碍着你, 你就想一脚踢走我。”   温水水面显局促, 慌乱抱住他脖子道,“你乱讲话,我想跟你一起,你那会儿老推开我……”   元空没有回抱她,手也从她腰上拿开, 淡声道,“我明日送你走。”   温水水眼眶一湿,脸蹭到他耳下, 细小声泣道, “我说了不见温昭,你不信我。”   元空抿声。   温水水抬着脸与他交颈, 腰自觉送到他手掌里,全身依赖的依偎着他,“等你还俗了,陛下会在宫外赐你府邸,到时候我想和你睡一起。”   元空面色稍有松动, 搂起她放到胸前,看她软软的缠着自己,目色渐暖,“还出宫么?”   温水水暗咬着牙,只得摇头。   元空替她理好衣裳,自柜里取出一件大袖衫要让她换上。   温水水拒绝,人往他身上钻。   元空轻掐她脸拉起来,“火墙没人供热,加件衣裳免得冷。”   温水水拍他手,身子赖着他不走,他身上热气大,她也不太冷,“谁叫你被陛下冷落,不受宠就是这么惨。”   元空无奈,环着她盘坐到席子上,就手摸到手炉往里面装了些火星子,塞到她腹下,只听她舒服的喟叹,好笑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中?宠或不宠是他人的事,若真靠着这个存活,以后也会因这个而死。”   温水水吻他唇,叽叽咕咕道,“可宫里的女人都要仰仗着陛下的宠爱,失宠就意味着跌落,就连我父亲的后宅也这样,林月妍没了父亲的宠爱,一个外室她都斗不过。”   元空抚摸着她的后颈,看她眸光迷离,他衔着她慢慢品,“众生平等,男人女人都不应该用宠来禁锢,女人受困,也不能太过倚仗男人的心。”   人心是最不可靠的。   温水水搭着他手臂,翁道,“你自己这般说,你以后就娶我一个。”   元空的吻暂住,异常认真的看着她。   温水水羞怯,仰着脸贴紧他。   元空掌住她头,轻轻笑道,“我修佛理。”   这是他第二次说了,即便入世,他也是为了温水水入世,没道理再去和其他女人周旋,他修了这么多年佛,心境沉着,有一个温水水已经叫他欢喜又头疼,他眼里瞧不见别人。   温水水绵绵笑起,“花和尚。”   元空黑脸,“别乱说。”   温水水咬他,“我肚子要是大了,你不仅是花和尚你还是假和尚。”   元空露出一点窘态,须臾移走眼睛低咳声,“不会的。”   温水水捶他,“怎么不会?你那样……”   “我都喝药,”元空尽量用平常语气说。   温水水一脸错愕,“你吃什么药?”   元空不做声。   温水水反应过来,大张着眼,“避,避子……”   元空干巴巴的嗯一声。   温水水噌的挺直腰,彻底惊呆了,她只听过女人用避子汤绝孕药,没听说男人用这东西,她观察他神色,确实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她突然有点心疼,柔笑问道,“会伤害身体吗?”   元空垂视着她,“用量不多,不会有伤害。”   温水水说,“停掉吧,省得哪里不好了。”   元空疑惑,“哪里不好?”   温水水的视线一寸寸往下移,移到一点就迅速撇开,“我听说那药用长,会对根子有伤。”   “胡说八道,”元空表情难看。   温水水不放心,摆正他的脸道,“你别吃药。”   元空圈住她进了内室,塞她进床里,“我去做晚课。”   “你都不在云华寺,你做什么晚课,你就是糊弄我,”温水水拴着他胳膊,半个人趴着他不许走。   元空摸她头发,哄道,“晚课不能不做。”   温水水往他胳膊肘藏,人挨着他不愿离开,“那你带我一起做。”   元空浅浅笑了笑,取出两个蒲团并一起,他坐上头,她不愿坐旁边,依然抱着他的腰贴在他身上,他顺着她的细背,“我如今算不得法门,但晚课规矩还是要有的。”   温水水嘟哝道,“我不会。”   元空便团着她要放到蒲团上,她悄悄说不想,两只手抓紧他的腰就是不走。   元空微低着眉,指节轻触她的脸蛋,到底没忍心将她扯开,他凝望着她道,“我们这一天下来做了许多事,有好的也有坏的,好的要继续努力,坏的要反思,往后不能再做。”   温水水轻嗯一下,耳朵听着他的心跳,喃喃说,“你喝药是坏事。”   元空手微滞,未几沉声,“现下是晚课,莫乱说旁的。”   “你就是在做坏事,”温水水一口咬定道。   元空揉她的头发,“乖一些。”   温水水霎时面颊染出红,埋着脸再说不出犟嘴的话。   元空一面拍着她,一面徐徐念出,“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①……”   他念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穿入温水水的脑海,她的心头一瞬放空,就好像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在这梵经里被荡涤,她变得迷茫,陷入到一种虚空中,到后面就失去了思考,迷迷糊糊的听着他往下念,只觉得好听,好听的她明明可以睡着,但又不想睡。   西洋钟敲了一响,元空停下声,抱她进床里,她枕着他的肩唔着声道,“你不能丢下我……”   元空亲在她唇边,“不丢。”   温水水便身心放松,靠着他晃进睡梦中。   元空注视着她的眉眼,心内有震动,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的姑娘产生眷恋,任她在怀里肆意妄为,会因为她和别的男人碰触而愤怒,他感觉不可思议,但又合情合理,这样灵动柔媚的女人,只要露出本性,又有谁不愿做她裙下臣。   他伸一指描绘着那两条细眉,划到眉尾,她说了句梦话,“……想坐在你肩膀上。”   元空低笑,是踩在他头上才对。   外头门突的被人推响,“大殿下!”   元空给温水水掖好被角,下床穿回袈裟,慢步到门前打开,门口站着个太监,穿的红曳撒,估摸是明弘帝跟前当差的,他问,“什么事?”   那太监敬着声道,“陛下犯头疼,叫您过去看看。”   元空说,“头疼去找太医。”   太监一噎,这明显是要他去说说话,这么好的机会都瞧不出,果真是当和尚当成了呆子,他憨笑道,“陛下说是伤口也疼,太医们都不经事儿,还得劳烦大殿下瞧瞧。”   元空皱着眉头深思,片晌还是背身合上门随他一起走了。   ——   明仁殿灯火通明,元空进暖阁正瞧明弘帝靠在床头看奏折。   元空往地上跪,“贫僧拜见陛下。”   明弘帝把奏折一扔,“起来。”   随着这声,就有宫婢端来杌子到元空身侧,元空坐好,垂眸道,“听说陛下伤口发作了。”   明弘帝斜看他,“朕的伤口不发作,你是不是就不过来了。”   元空噤声。   明弘帝冷哼,“朕让你进云华寺,看来还顺了你的意。”   元空还是沉默。   他这态度让明弘帝一头火,他抓起奏折往他身上砸,“你做和尚做的开心,想让朕断子绝孙吗!?”   元空这才抬眼瞧他,“贫僧是遵照您的旨意入云华寺。”   明弘帝眼神一凶,“那还是朕的错了?”   元空便又不说话。   明弘帝思前想后,倒真是自己一手安排下的,怪不到元空身上,但他确实恼火,冲元空道,“你母后在外散播朕的谣言,朕难道不应该惩罚你?”   “母后没做的事,望陛下不要污蔑她,”元空冷声道。   明弘帝当即火大,若不是离他太远,真有可能一巴掌就扇了过去,“那谣言是从你母后宫中传出来的,谁污蔑她!”   “宫里这么多人,除了母后,陛下的病也有其他人知道,”元空陈述着事实,这后宫多的是女人,明弘帝只要临幸一个,他的病就有暴露的危险,光凭着谣言就判定是杨皇后所为,本来就是荒谬。   明弘帝目中显出阴鸷,“她身边的掌事宫女亲口承认是她授意,朕还能冤枉她?”   “陛下只听掌事宫女的话,却不听母后辩解,您想过没有,掌事宫女是被人收买,为的就是要置母后于死地,”元空反问他。   明弘帝顷刻一震。   元空站直身,“陛下没什么毛病,贫僧告退了。”   明弘帝喝一声,“你给朕坐下!”   元空站着不动。   要是现在明弘帝能起来,估计他冲上前就要给元空几拳,这么个狗崽子原本就被他丢在云华寺,想不通他现在干嘛要将人留在宫里找罪受,就让他在云华寺自生自灭也没人会在意。   “朕明日派人去查那个掌事宫女,朕让你看的明白,是你母后对不起朕,不是朕陷害她!”   元空便坐倒,兀自凝目,“等陛下身体康健,可否放贫僧回云华寺?”   明弘帝抄起玉枕就要砸过去,但又怕真把他砸死了,硬是忍着没下手,怒道,“云华寺,云华寺,你不用回了!”   元空慢慢道,“贫僧曾在主持跟前承诺……”   “你闭嘴!”明弘帝暴吼一声,真感觉身体都要气炸。   元空便安分的把嘴闭上。   明弘帝呼哧呼哧倒回床,冲他招手,“过来给朕按按头。”   元空走近他,伸指替他按摩。   明弘帝稍微服帖。   元空说,“今日祭天的告文贫僧还没誊写。”   明弘帝烦躁将他手推走,“周免!”   那个穿红曳撒的太监机灵跑进来,“陛下。”   “领他回去拿告文,”明弘帝道。   元空拧声,“贫僧可以自行回。”   明弘帝满脸黑,“祭天的告文是让你乱写的吗?朕要亲自过目。”   元空懒的跟他抬杠,随周免一同出了寝殿。   ——   焕章殿内,温水水半梦半醒中听见开门声,她轻叫了声元空,没人应,这时稍稍清醒,她自己摸索着系好衣裳,缩在被窝里警惕的看着阁门。   果然没会子阁门开了,一个宫女摸了进来,一直摸到床边,还上手往被子里塞。   温水水猛推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那宫女做出柔柔弱弱的样子娇声道,“大殿下干嘛这么大力,奴婢是来服侍您的。”   温水水一下爬起身,“谁让你来的!?”   宫女眼见着床上出来个女人,立时收起柔弱相,轻挑的对她上下打量,“你又是谁派来的?”   温水水按住手上的扳指,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你猜。”   那宫女便自作聪明,“你定是二殿下那边派来的!”   照她这话,她必定是三皇子萧承勋派来害元空的。   温水水一倏阴森森盯着她,“我是遵从三殿下的吩咐过来的。”   那宫女呸的一声,帕子一甩对着她大骂,“什么浪货都敢说是三殿下的人,仗着自个儿几分姿色,便以为爷们儿见了就昏头,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   温水水踏下床,扬手对着她的脸狠狠扇了一耳光,直打的她发懵,伸脚又踹到她身上,连踹了几脚,看她站不稳跌地上,她便居高临下的讥讽道,“谁是浪货?”   宫女疼得抽搐,直往门边退,“我,我是……”   温水水跨到炉子边拎起火钳,径自在火里灼烧,“三殿下让我来教导大殿下知人事,你是个什么东西?”   火钳烧的通红,想来烫在人身上便是巨疼,宫女连连往地上磕头,呜呜着哭道,“我,我不是东西。”   “既然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还不快滚,”温水水将火钳往她跟前一抻。   宫女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着跑了出去。   温水水扔开火钳,忍着手抖长呼气,倏尔如白日一般换上太监服,遮上皮站到焕章殿外,充做守门小太监,静等着他们人来。   ——   那个宫女果然跑回去和萧承勋汇报了这事,萧承勋左右一想,便把这事算在了萧笙祁头上,他的人进不去焕章殿,但他可以借着这事报到明弘帝跟前,总得叫萧笙祁受一顿教训。   燕妃半夜进了明弘帝寝殿旁敲推测把事情往萧笙祁身上引。   明弘帝怒火中烧,不仅将她斥了一顿,也差了人去把萧笙祁并着林贵妃一同叫来。   元空和周免入焕章殿取告文,却见温水水立在门边,他有些纳闷,好端端的不睡着,怎么起来穿成这样?   温水水冲他眨两下眼。   元空心知有事,便把告文由她捧着,带她一起去寝殿。   周免跟在他身旁,瞧他呆头呆脑,免不得笑道,“大殿下,您跟陛下是父子,这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您和陛下还是和和气气的好。”   元空点点头,“贫僧多谢周施主开导。”   周免干笑两声,只叹真不是生长在宫里的人,若换个其他的皇子,他这般说了,早会意。   一行人进暖阁,恰见暖阁里跪了不少人。   林贵妃哭哭啼啼道,“陛下,臣妾当真不知,这种荒谬的事,臣妾岂敢做……”   明弘帝按着太阳穴,眼底红血丝密布,先对元空道,“你殿内那个女人呢?”   元空微愣。   周免忙走到床畔给明弘帝顺气,“陛下,大殿下那儿哪有什么女人,就一个看门的小太监,呶,大殿下还给带来了。”   温水水应声跪地,抖着声道,“奴,奴才拜见陛下。”   明弘帝眉毛倒竖,趁手挥到燕妃脸上,“你不是说,他殿里有个女人吗?”   燕妃捂着脸哭泣,“臣妾也,也是听底下宫人说的……”   明弘帝寒声道,“把那个宫人拉进来,朕要问话。”   两边太监照话去燕妃宫里将那个宫女抓来,宫女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陛下,大殿下的屋里有个女人,自称是三殿下派来的,说是,说是……”   明弘帝大声质问,“说是什么?再吞吞吐吐,朕拔了你的舌头!”   那宫女立时怯怕道,“说是教大殿下知人事。”   明弘帝抄起手边的茶水对着她猛摔过去,“放肆!”   瞬时满地人伏倒。   明弘帝气的发晕,心里大概有了计较,眼看着燕妃道,“他殿里的女人是老三送过去的?”   燕妃大呼冤枉,“陛下,臣妾向来敬重皇后娘娘,岂会做这等龌龊的事?”   这话明弘帝信一半,她是杨皇后从前带进宫的贴身丫鬟,敬重是一回事,捣鬼是另一回事,要不然这宫女怎么会跑到元空屋里去的?   “你进焕章殿干嘛?”明弘帝问宫女。   宫女抖得更厉害,她不自觉朝燕妃看,燕妃凶狠的瞪着她,她绞尽脑汁想到个借口,“娘娘叫奴婢送些点心给大殿下。”   明弘帝哼着,眼转向林贵妃和萧笙祁,“今儿是祭天大事,你们私底下搞这么多小动作,是以为朕死了吗?”   林贵妃一头雾水,“陛下,臣妾纵然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今日惹是生非,这些天,臣妾日日吃斋念佛,怎敢对佛门不敬?”   明弘帝觑着眼盯他们,“朕让老二去学规矩,规矩没学多少,宫里倒搅的一团糟,你们一个两个心怀鬼胎,当朕是傻的!” 第45章 四十五个大师 陛下想给你女人,我不高……   林贵妃瞠目结舌, 一忽儿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尾,燕妃挖了个坑,把她给埋了, 她根本无力解释,这十几年她们虽然暗暗较劲, 但也不可能在台面上弄得这般难看, 想来是她儿子如今入太常寺将燕妃刺激到了, 想一出这样的损招。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谁也捞不到好处。   她攥紧手隐忍着将这口气吞下, 元空回宫已是出乎她意料, 再要跟燕妃争, 最终得利的就是他,她得按捺住,回头再计较。   她朝萧笙祁瞥过,萧笙祁原本还想辩解,这时也顺她意思默不作声。   明弘帝眼看着他们不说话, 那股气倒像是从中间被掐断,他指了指林贵妃,又指了指燕妃, 阴声道, “再叫朕发现有下次,朕饶不了你们!”   两人瑟瑟发抖, 皆老实称是。   “都给朕回去禁足,”明弘帝烦腻的挥手。   两个女人互相冷冷对看,片晌各自退出暖阁。   明弘帝被这一阵闹得精疲力尽,也没心思再和元空纠结什么告文,对他道, “晚了,告文先放这里吧,等朕空了再看。”   元空向他行一礼,拿起告文放案桌旁,便准备带着温水水离开。   明弘帝看他神色漠然,没来由的想到话,“你都二十二了,老二和老三十四五岁身边就有人服侍,若不然,朕赐个把人给你。”   温水水立时汗毛竖起,果然来了,元空逃不过。   元空竖起手掌合十,“贫僧有手有脚,不需要人服侍。”   明弘帝才消的气又从心坎儿里冒出,他一翻身躺倒,“滚出去。”   元空立马出了暖阁,温水水跟在他后头暂时松懈。   入夜宫里安静,他们出了寝殿往西边行道,就见不着什么人了,不过偶尔能看见禁军路过,等行道走到头,禁军和宫人几乎就见不着人影,间或能听到寒鸦怪叫。   元空走在前头,肩背挺阔,即使在深夜里,也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温水水踮着脚趴到他背上,他当即停住,微俯身任她伏上背,他背起人轻声问道,“走不动了?”   温水水撒娇道,“陛下想给你女人,我不高兴。”   元空浅笑一声,驮着她慢慢走,“他左右不了我。”   温水水凑近一点,侧脸靠着他的颈抱怨,“今天那个宫女跑进来骂我。”   元空目色愈冷。   温水水瞧他脸发沉,又得意道,“我打了她一顿,还告诉她我是三殿下派来的,让他们窝里斗。”   元空听着生笑,“聪慧。”   温水水摇摇头,被他背进了殿内。   屋里冷的没法站,火炉熄灭了,火墙隐隐散着寒气,温水水下地就往他臂弯里躲。   元空放她坐到一条腿上,单臂环着她,剩一只手拿出火折子吹燃重新生火。   温水水看他熟练的做着事,发愁道,“宫里真的看人下菜,咱们冻成这样,也不见人来送东西。”   炉子燃着,屋里开始亮堂,元空笑笑道,“不说他们。”   温水水呢喃着,“那个燕妃瞧着是个好的,可背地着实不正派,怨不得是丫鬟爬上来的,尽指使人做些爬床的勾当,三殿下那会儿要你去她殿里,估摸着也是给你塞人。”   元空低头笑看她,“不要说些脏话。”   温水水红着脸反驳,“……我说的是事实。”   元空微微皱眉,“他们做他们的,自有他们的苦受,你莫把这些不好的事情挂嘴上。”   温水水偏头,很不赞同道,“你如今进宫,佛门的规矩自然是好,但宫里多的是恶鬼,你今日难道还看不出来,他们都巴不得你有事,你的良善在这里没有用,老天爷不会惩罚他们,只有还击才行。”   元空淡淡道,“为非作歹,我自然会找证据将他们绳之于法。”   温水水泄气,“你就是笨蛋。”   元空抿笑过,手指覆在她腰边,道,“去里头把衣裳换了。”   温水水忸怩的摇头,“缠的疼。”   元空放下柴火,碰碰她的腮边,“先进去,我过会给你按摩。”   温水水眼底盈出水,揪着他的袈裟不想让他脱,“你跟我一起进来。”   元空扒开她的细手,将她拨到旁边,先褪掉袈裟,自顾拿起大袖衫才弯腰下来将她抱起。   温水水急促的挠他耳朵,人还没跳下地,就被他揪进了内室。   片晌衣衫松散,元空揣着她进被里,伸手为她推拿揉捏,她一身劲都叫他给打没了,昏头昏脑的呜咽,他做着极燥热香艳的事,脑子是清明的,可身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只念着要把瘀青去掉,自己煎熬却无从摆脱。   待的温水水颤颤巍巍往柜子旁爬,他空另只手把人拖回来,她含着泪扭头看他,很快又垂下脸,“不行的……”   元空眼眸深黑,“还疼么?”   温水水悄声嗯着,旋即又轻轻摇头,“好一点了,想睡觉。”   元空僵直。   她眼泪滴出来,颊边濡湿,羞羞的往他怀中依。   元空伸一指揩去泪,卷起被褥将她带入黑暗中。   未过半柱香,屋外听到人声,元空急忙退身下床。   温水水陷在床褥里殷殷望着他,探一只润粉手腕出来没多大力的拉着他。   那手腕上还戴着碧玺,衬的她肌肤愈加细腻。   元空单膝跪过来,扶着她的脑袋枕到枕头上,柔声道,“好像来人了,我去看看。”   温水水瘪嘴,“你去洗洗。”   元空弯眼说好,轻手拍了拍她,直看她微微闭眸才转进浴室稍作更洗。   浴室里的水冰冷,他洗出来一身寒气,瞧没什么不妥,便走到出去,到阁门边开了门。   外头候着不少太监宫女,都在殿内打扫,周免指挥着他们。   元空走到周免身旁,周免一见着他,便被他这身冷气冻的后退一步,“大殿下这是才从冰窖里出来吧,都能冻死人。”   那些宫人往殿内搬器具摆设,元空瞧着问道,“周施主,他们这是做什么?”   周免甩了甩浮尘,弓着腰道,“陛下晓得这里没人,特叫奴才给您送些能干活的,眼瞅着您老实,他特意跟奴才提了,不经您允许,不让这些奴才进您房门。”   说完他还偷偷瞄元空,没在他脸上看出感动,心下可惜明弘帝这示好打了水漂。   元空道,“贫僧一个人习惯了。”   周免咳一声,“大殿下不懂事,陛下的话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这福气您收着就是,又不会让您少根汗毛。”   元空没表情的奥声,反身栓了门。   周免啧啧摇首,这就是块石头,陛下都如此对他,他还能无动于衷,还真有不看重权势的呆子。   元空盘膝坐到窗边,静听着外头叮咚巴拉声,心下惶惶,温水水就躺在他床上,这些人只要有一个进来,他们的秘密就藏不住,这里终究不能久待。   ——   两宫妃子禁足,原本是不能出来晃荡,但娘家有人来,自也能接见。   林月妍便在几天后入宫见林贵妃,恰时明弘帝能起身,元空陪他在殿外晒太阳,温水水就站在门口,瞧他们父子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互呛,竟颇有趣味。   “你给朕按肩膀,是按的死人吗!就不能轻点,”明弘帝斥道。   元空下手掐捏,听他嘶的叫,也没放轻,只道,“陛下的骨头僵硬,素日该是不惯活动,长此以往容易致瘫,贫僧重些力道是为陛下好。”   “朕还没病都被你提前说了瘫病,”明弘帝撇走他手,活络活络肩,倒确实比往日轻松许多。   周免这时凑过来道,“陛下,温夫人带着温二小姐进宫了。”   明弘帝搅了搅耳朵,“朕记得温烔那个大女儿今年也该有十七了,好像从没见过人。”   元空望一眼温水水,她眉目沉静,没有愤懑。   周免嘿嘿笑,“温大小姐是温大人前夫人所生。”   明弘帝了然,“朕老糊涂了,他先前的那位夫人没活多长就死了,可怜。”   怎么不可怜,一尸两命。   温水水凝着目,面具下的脸覆满仇恨,总有一日她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娘亲所受的痛苦她必定要加倍还到这些人身上。   周免不敢递话。   明弘帝眼珠子瞄到元空,似有旁的意味道,“他家二姑娘过完年也十五了,还没定亲吧。”   周免忙笑道,“前些日子说是在和韩大人家商酌亲事,后来不知道怎么冷下来了。”   这突然冷下来自然是温烔养外室的事被捅的满大街都知道,这种事放私底下谁都不在意,可说到明面上,就是丢人的事,京都权贵谁家不是妻妾成群,养个把女人那是风流,但朝臣都注重名声,外室之流的说出去就是没有体统,家风不正,谁家也不敢跟这家人结亲事。   若是叫皇帝知晓,传大了都有可能保不住官帽。   周免自不好在他跟前抖落这种话,打着圆滑道,“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   明弘帝绕了绕手,问元空,“朕记得你去过温家,他家那个二姑娘你见着如何?”   温水水心里咯噔,他这是又想给元空说亲事,还说到温若萱头上。   元空眼皮往下,神情很冷,“不知道。”   明弘帝眸子一厉,“你能知道什么!”   元空撤了手,清清朗朗的站在一旁,把他话当耳旁风。   明弘帝见惯了他这副德行,也不太像之前那般气,悠闲道,“翠芙殿离得不算远,朕带你过去瞧瞧人,你若喜欢,朕给你定了。”   “不喜欢,”元空一口回绝。   明弘帝哼道,“你不喜欢,朕去看,朕喜欢照样赐给你。”   元空看着他浅薄道,“陛下喜欢,就自己收着。”   明弘帝一口气掐住,倏忽窜起身道,“摆驾翠芙殿。”   周免忍笑着招呼人送来步辇,扶他上坐。   明弘帝俯视着元空,“跟着,跟丢了朕亲自动手鞭笞。”   元空目中闪过腻烦,随在步辇身后,温水水紧跟着他,心酸的想哭,明明她也可以的,她却被人忽视,元空便是想娶她,也要过明弘帝这一关。   元空侧眸盯着温水水,朝她递了个笑。   温水水勉强好受,又不敢离他太近,错开两步融进太监堆里。   ——   翠芙殿里,林月妍正抱着林贵妃痛哭。   “娘娘,那个负心汉不是人,他背着臣妇养外室,还为了那个外室打臣妇。”   林贵妃自身难保,哪里能顾得上她,只能安慰两句,“到底是男人,为了你十几年没纳妾,这有几个能做到的,那些个男人谁不爱偷腥,总以为外头是好的,等清粥小菜吃腻了,自然就回来了,你是一家夫人,犯不着为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跟他生分,闹得人尽皆知,到头来还得自己吃苦头。”   林月妍收住泪,握住旁边温若萱的手,恨道,“若不是他管不住自己,萱儿何至于婚事被搅没了,臣妇如今想明白了,这些年为他做的算是喂了白眼儿狼,他现下只想要那个贱女人,还特意为她置办宅院,两个没羞没臊的住在里头,根本不着家,他现时也用不着臣妇,便想将臣妇挤走,好让那女人上位。”   她似是下定决心,急着对林贵妃道,“娘娘,他身为朝臣带头养外室,这算是败坏风气,您跟陛下说道说道吧……”   “跟朕说道什么?”明弘帝晃着步子走进来。   林贵妃三人立时跪地,林月妍方才还火冒三丈,这会儿见着明弘帝又暗自后悔起来,话是这么说,真要将温烔贬了一通,她这个夫人也连着受累,得不偿失。   “都起来吧,”明弘帝坐到林贵妃的座位上,元空就干杵在门口,他方才听了大概,林月妍应该是过来向林贵妃诉苦,不想叫明弘帝听到,这会子难收场,不定就惹了麻烦,估摸着温水水要开心,只一想起她眯着眼睛笑得像个小狐狸,元空脸色都温润许多。   林贵妃笑着道,“您还不知道阿妍吗?一有事就往宫里跑,芝麻粒点儿大的事也要哭上半天。”   明弘帝视线落在温若萱脸上,瞧着是有些小,脸也不算出挑,不过胜在俏皮,正配元空沉闷的性子,他随意道,“什么芝麻粒的小事值得夫人哭成这般?”   温水水冷眼看着她,猜测她不可能真在明弘帝面前说出温烔养外室,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出事了都不好过。   果然林月妍抹抹眼泪,干笑道,“……回陛下,老爷近来纳了个小妾,臣妇一时没控制住,才在娘娘跟前说了糊涂话。”   明弘帝新奇,“温烔也会纳妾?”   满朝谁不知温家有悍妇,温烔是个怕老婆的人,竟也有胆子纳妾。   林月妍苦不堪言,不知道要应和他还是继续哭。   明弘帝反应过来,大手挥道,“男人嘛,三妻四妾也算正常,夫人大度些,好歹半生夫妻,不能因着这点小事伤了夫妻和气。”   帝王亲自劝说,林月妍再有怨言也不敢说,只得打碎一口牙和血吞。   温水水在一旁看的乐开花,这可是她自己说的温烔纳妾,转头温烔就能把容鸢纳进温府,她要是再阻拦,谁都会数落她。   明弘帝心情尚好,问林贵妃,“这小丫头可有说人家?”   林贵妃不知他心思,只当他是要给温若萱指婚,笑道,“萱儿还没及笄,倒不曾议过亲。”   明弘帝略满意的点头,“朕瞧着乖巧。”   温若萱脸通红。   温水水满手都是汗,她甚至顾不得礼数去看元空,即见元空铁青一张脸。   他紧握手,突然竖起手掌道,“陛下,主持临走时叮嘱贫僧要每日摘抄经文。”   明弘帝大好的心情就被这句话给消完了,他死盯着元空,不见他有半分畏怯,他不怕死也不畏强权,真的要给他强加指婚,估计更叫他生出逆反心态,怎么着也得先让这个小混蛋尝到女人的好处,他才会安分。   明弘帝便摆摆袖子,也起身道,“朕也瞧瞧你抄的什么经书,都快把人抄成了蠢蛋。”   温水水翻了个白眼,心道,到底是当皇帝这么些年,脸皮比一般人厚的多。   林贵妃本想他今日过来,她好借机温柔小意,也能减去禁足,谁知这还没说上几句就走,她想拦还没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林月妍等他们出了翠芙殿,才道,“娘娘,陛下对大殿下很上心。”   林贵妃揉着太阳穴,“本宫暂时不能再有动作,陛下眼睛盯着这边,大殿下这回定留宫,好在燕妃搞那么多破事,想必大殿下再蠢,也不可能再跟她结盟,先放放吧,等本宫出来再说。”   林月妍低应着是,便带温若萱退出翠芙殿。   ——   明弘帝还真跟着元空回了焕章殿。   焕章殿简陋,比不得其他殿奢华,连张像样的榻都没有,明弘帝就端坐到椅子上,放眼看元空抱着经书坐到书桌前,他身旁的小太监为他研磨,柳腰削肩,若不是看那脸确实是个太监相,身段倒容易叫人误会。   红袖添香自然是美的,明弘帝托腮沉思,等过段时间让他出宫建府,赐两个侍妾给他,日子久了,等他融入进去,再择选世家千金赐婚,温家的那个小丫头确实挺好,若是相貌上再俊俏一些,倒是真和元空般配。   他想的入神,周免悄步走来,凑他耳边道,“陛下,您派去探查掌事宫女的人回来了。” 第46章 四十六个大师 骗钱   明弘帝捏了捏指头, 瞧元空执笔写的认真,便故意扬声和周免道,“把人带进来。”   元空执笔的手未停。   温水水鼓着唇对他无声道, “他又要作妖。”   元空提笔沾点墨,瞥她。   温水水瞪他, 旋即自己生闷气。   周免带进来一个侍卫, 那侍卫进门就跪地, “卑职叩见陛下。”   明弘帝小啄一口茶,斜眼看元空, “调查你母后那个宫女的人回来了。”   元空缓缓放笔, 正襟危坐。   明弘帝俯视着侍卫道, “查的怎么样?”   侍卫道,“回禀陛下,那位掌事宫女自当年事发后离宫返乡,但死在了途中,卑职去了她老家豫章一趟, 她家□□五口人,也悉数在一夜之间消失。”   这个消失只怕凶多吉少。   这样死无对证,多年后明弘帝想再翻案根本查不出来线索, 但这也从侧面说明了, 杨皇后是被冤枉的。   明弘帝压着双目扬手一挥,侍卫默默退走。   屋内静谧, 谁也没先开口。   直听到屋外一声清脆的鸟叫,明弘帝抬着猩红的招子凝望元空,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没有怨恨,没有期盼, 但明弘帝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怨怼。   明弘帝想笑,但笑不出来,他轻声道,“朕害了你母后。”   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因为他的愤怒,剥夺了杨皇后的后位,逼的她自杀证清白,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恨她,恨一个人很容易,他有着一具丑陋的身体,他无法恨自己,所以他将这恨转移到她头上,他恨她在外散布着自己的丑事,纵然那是事实,但他无法承受他人的耻笑。   她的尸骨埋在荒郊,即使死后也没得到他的宽恕,他太恨了,如今他却发现自己恨错了人,她被冤枉了许多年,无人替她辩白,无人再记得宫里曾有她的存在。   真正的恶人躲在背后笑,她连同她的儿子被人驱逐。   可现在,那些恶人竟已然发现不到,他们继续逍遥自在,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贫僧想让母后入陵墓,”元空浅淡的重复着以前说过的话。   明弘帝苦笑,“好。”   元空便又拿起笔来抄经书。   明弘帝呆滞的盯着他,“还有旁的吗?”   元空暂停手,温水水伸指在桌上写下外祖两字,他僵硬声道,“贫僧想让外祖回京。”   明弘帝又说好,转而问他,“你自己呢?”   元空不回他。   明弘帝说,“你入云华寺是朕强逼的,现在朕想让你回来。”   元空不答。   明弘帝起身缓步朝外走,“二十四是个好日子,那天就出宫开府吧。”   殿门合上,元空再写不下去经文,只得卷起纸张放回书架。   温水水收了墨盘,安分坐他椅子上,“陛下属实笨,当年明显是个局他都看不出来。”   元空弯身坐到杌子上,窗外稀碎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宁和,他像是一具雕像,没有人情冷暖。   温水水跳下椅子,爬到他膝头乖顺的蹭他。   元空抚摸着她,弯唇浅笑。   ——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①。   这一日早朝,明弘帝颁下了一道旨意,恢复杨皇后的后位,迁杨皇后尸骨入皇陵,特赐紫东怡为大皇子府,杨氏二老即日回京安住。   这道圣旨一经发出,举朝哗然,朝堂诸臣心思各异,谁都清楚,这夺嫡之战真的开始了。   紫东怡位居京都府宅那一圈,皇子府里属它最近皇宫,一盏茶时间就能步行到宫中北门,这座府邸是明弘帝龙潜时的居处,可见其对元空厚爱。   元空带着温水水一出宫,温水水就嚷着要回宅子,毕竟十多天没回,她也担心会出乱子。   紫东怡离她的小宅子不算远,再加上杨老和容氏要过来,她这么贸然住在紫东怡确实不太方便,元空打算等安置好了两个老人,把原尾说清,再把她那一家子接来,便暂时放她回了。   温水水进宅子时,丫鬟小厮都在大扫除,从梅看她回来兴高采烈的拉着她进院子。   “小姐好像胖了,元空师傅真会养人。”   含烟拍她嘴,“会不会说话?小姐哪儿胖了,我瞧着是面色红润了不少。”   温水水咯咯笑,一左一右牵着她们进屋里,“温昭有过来吗?”   “这人说来也奇,早先横冲直撞的,等小姐您不愿搭理了,他又做出谦逊的样子,隔三差五送信来,还时不时附些首饰珠宝,奴婢照着您说的,信收了,收拾珠宝一概还回去,只说您不要,他更锲而不舍,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疯病,”含烟沏了壶茶端到她手边。   温水水撇嘴笑,猛咕了口茶水,转进里间把身上的男装换掉,含烟替她梳头,从梅把那些信摆出来,她一封一封的拆开来看,无不是道歉感谢,到后面便是想要她出来,一再保证不会对她鲁莽。   含烟替她梳了个坠马鬓,斜插着凤簪,细软的发丝缠在簪上似乎极难承重,更称出她羸弱的气韵,她问含烟,“茶馆的生意还好么?”   含烟咳笑,“上次万香庵一出,过来吃茶的就少了。”   这个确实,她探听客人的话,这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大忌,不过也不亏,元空正正当当回来,谁都不能把他轻视,牺牲一个小茶馆值当。   “周叔呢?”温水水问道。   从梅扶她往外头去,“年后宫里要进丝绸,周管事这几日一直在交接,忙的连轱辘转,昨儿还愁着说,他要是回江都,您可怎么办?”   宫里的丝绸素来是江都那边产的,明弘帝前头把这差事给了杨落溪,现在算算是差不多要到时间,周宴一走,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宅子里,他不放心也是正常的。   温水水笑,“周叔操心太多,咱们家就是亲力亲为惯了,我瞧别家都叫人去做,哪用得着跑来跑去,他岁数也不小了,老大的年纪,早该享福,平日里呆宅子里也没人嫌他麻烦,自个儿爱管事。”   从梅和含烟噗嗤笑。   温水水出了宅门,踩着木凳子上马车,回头对她们继续笑道,“那宫里的娘娘使唤人得心应手,像周叔就是实诚,分明底下有人手,还要逞能自己去做,转头累坏了,少不得让我又担心。”   两个丫头笑得东倒西歪,忙推她进车里,“快别说了,您赶早儿去茶馆,回来好吃个正经午膳。”   温水水才不在宅子里吃,她盘算着元空指定要叫人来请她,她耸耸鼻子,正要交代她们,却见温昭在不远处盯着她,那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带了勾子,能将她立刻勾进怀里。   温水水顷刻白了脸,甩来车帘进车中,两个丫鬟也瞧见他,皆笑脸消失,忙不迭坐到车上驱着马车往茶馆去。   温水水背靠到车壁上,嗤笑不已,随即掀一点车窗朝外瞧,恰好和他一眼对上,她咬了咬唇,做出怯懦模样重又放回窗帘。   温昭心间陡生荡漾,不自觉就跟了一路,一直跟到茶馆,她慢慢下车来,估摸着是察觉他还在,眼睫颤的不停,像是怕极了。   温昭心口酥了一半,站路口不远不近,等她进茶馆,才施施然踏进里边。   温水水坐在柜台上,瞧他当真不要脸,便冲从梅示意。   从梅摸了摸鼻子下面的假胡子,走到温昭跟前道,“公子,咱们茶馆不招待男客。”   温昭挑着靠窗的位置坐下,微抬下巴扫一周,“你们也没客人,我给你们做生意,你还赶客?”   从梅道,“公子别为难小的,您往这儿一坐,谁还敢进来?”   温昭自袖里取出一块银子往桌上放,“今儿你们茶馆公子我包了。”   从梅瞧到银子直措手,回眼瞄温水水,她挑了挑眉,从梅便抓住银子做出爱不释手的样子,招呼道,“公子您稍等,小的这就让小二来给您上茶。”   她跳到温水水身侧,把银子往柜台上一放,根本不在乎温水水愿不愿意。   温昭看的清楚,心下料定她在这茶馆里就是个傀儡,这几个小厮加那个老头才是真管事的。   他对着温水水笑了笑,“姑娘过来陪我坐会吧。”   温水水犹豫着。   温昭柔声道,“这里是姑娘的地盘,我不会对姑娘做什么。”   温水水踌躇一会,还是下了柜台走到桌边坐好。   温昭看着她笑,“向前是我太过,让姑娘受惊了。”   温水水一只手挡在脸边,低声道,“你道歉我接受了,往后不要再过来就好。”   温昭噜嘴,“可我想见姑娘。”   温水水登时脸烧红,一忽儿起身要走。   温昭握住她手,她立刻缩开,温昭便没有再碰她,继续耐心道,“我给姑娘写了那么多封信,不见姑娘回,姑娘未免太心狠。”   温水水说,“我和公子不是一路人。”   “怎么不是一路人?”温昭问道。   温水水不理会,兀自沉默。   温昭看了她半晌,道,“你哥哥现在是皇子,所以是我高攀不起了?”   “没有,”温水水极速道。   温昭笑起,“他当了皇子,你依然守着这破茶馆,怎么不见他帮衬你?”   毕竟不是亲兄妹,她一个商女,只有被利用的份。   温水水垂着眼不语。   温昭看着她的目光显出同情,“姑娘有想过离开他吗?”   温水水慌乱的瞧过他,转身上了柜台,手拿着书看。   温昭磕了几粒瓜子,晃到柜台前温声道,“我对姑娘是真心的。”   温水水差点没拿稳书,她听到这句话瞬时面色煞白,异常艰涩道,“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嫁人,不做妾室不做……外室,公子还是走吧。”   温昭微愣,“姑娘的身份……”   她的身份太低,京都权贵娶妻讲究门当户对,像她这种身份不做妾根本嫁不进高门。   温水水不自觉攥紧手,“我的身份低微,高攀不上公子这样的大户人家,我也只想嫁一个踏踏实实的人,我不求他有多大权势,只要能好好待我。”   这是不可能的,她被杨家捏在手里,她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温昭只觉得她的想法太可笑,他可是来救她的,诚然先前他伤了人,但他也是真的喜爱她,这样柔情似水的女人,在西京甚是少见,甭说他,换个别的男人接触她,也会沦陷。   “姑娘如果真这么想,为何还会接受我的银钱?”   温水水盖住书,侧身未置一词。   温昭便像是看穿她,“你缺钱?”   温水水抖着唇偏过头。   温昭解了钱袋放柜台上。   温水水侧眸瞥过,颓丧道,“不用了。”   温昭正色道,“你缺多少?”   温水水眼一眨,泪水落下来,旋即背过身去了后屋。   温昭怔怔看着那布帘子晃动,心口跟着空了一块。   ——   过晌午,元空果真来了,不过他做了乔装,来找她时,她差点没认出来。   “你怎么穿成这样?”温水水打量着他车夫扮相,便是他不来,直接叫个人来请她也行。   “有人盯着,”元空搀着她回了紫东怡,下人都备好了午膳,他们径自入内。   这倒是个麻烦,在皇帝眼里,他先前被迫入云华寺,现在被迫当皇子,他还是个和尚模样,不近女色,万万不能被他发现有温水水的存在。   温水水嗅到饭菜香,满桌子荤素都有,她趴到桌前,捏筷子夹了一片肉惊讶道,“这真是肉。”   他从来不吃荤食,这底下厨子委实瞎了。   元空无奈道,“倒不能怪他们,陛下嘱咐过了,他们也是遵旨行事。”   明弘帝缺德的紧,元空都做了这么多年和尚,哪能一时半会就让他改的过来,还逼着人吃荤,也不怕造业。   温水水吃掉那块肉,背身靠到桌上,“陛下连这都要管,估计没几日就要挑女人给你。”   “瞎说,”元空揽着她坐凳子上,她嫌板凳硬,挪身靠他怀里,他轻抱着她,“坐有坐相。”   “不要,”温水水踢开旁边的凳子,挨着他委屈道,“你说好的抱我,我不喜欢坐硬板凳。”   她才梳好的头发将落未落,有几根扫在耳侧,看的人心痒。   元空伸指拂掉那几根发,舀一碗汤放桌边,“喝了。”   温水水攥着勺,慢慢喝,“没人来拜访吗?”   元空兜着她腰,防她摔下去,浅声道,“有几个,被我回绝了。”   温水水一口呛到,“咳咳咳……”   元空连忙拍她背,她哈哈笑,“来巴结你的,你倒好,场面话都不会说。”   元空抿嘴。   温水水绞着他腰带上的穗子,小声道,“旁人也就罢了,崔大人要是来,你别不见。”   “我省得,”元空摸她头,加一句道,“他现时不会来,外祖他们过来他估计才会拜访。”   温水水一怔,蓦地悟出他的意思,还真有这个意思,杨老怎么也算和崔琰是故交,他们有来往也不会被人拿出来报到明弘帝面前,但崔琰若是直接过来,傻子都看得出他有意站队,这要是说到明弘帝跟前,明弘帝不仅觉得元空狡诈,还会认为崔琰在搅浑水。   “我有时觉得你笨,但你又比我聪明,”温水水捏他脸道。   元空拿下她手,往凳子上放了软垫,“坐好了吃饭。”   温水水磨磨蹭蹭坐过去,一口一口往嘴里夹米饭,“你离开云华寺,都没跟你师父说一声。”   元空往她碗里夹菜,“我走了好,主持压力也轻了。”   温水水侧过脸瞅他,“你是说我把你抢走了,还要他替你隐瞒。”   元空皱一下眉,用筷子敲她碗,“吃饭吧,胡乱曲解。”   温水水撑着脸挡住他,细声道,“都你无辜,全我的错。”   元空拉走她手,让她看着自己,“怎么说两句就生气?我没那么想过。”   温水水打他手背,“陛下肯定给你找女人。”   元空脸微寒。   温水水眼周泛起红,“前儿他带你进那个什么林贵妃殿里,其实就是想让温若萱给你做老婆。”   元空板着脸道,“我不娶她。”   温水水难过道,“陛下根本看不见我,明明我也是温烔的女儿。”   她也是嫡女,却被忽视彻底。   元空穿过她腿弯将她抱回怀里,轻哄着道,“他惯来没眼色,你当他说的废话。”   温水水揪紧他道,“我不要看到你身边有别的女人。”   如果有,她一定想方设法将其绞杀。   元空绵笑,“他真要赐人,我回云华寺。”   他自来是温柔的,做不来凶狠的事,但反抗也会。   温水水稍微开心一些,推他道,“你回汴梁,让他找不见你。”   元空捏一下她的鼻子,放她下来吃饭。   元空的主卧分成四个隔间,里间和外间加浴室是房屋必备的,但他的房里有一个单间,有温水水的卧房大小,床榻具有,还有香案神位,是供他入禅的地方。   午膳后,温水水就躺在他屋里小睡,他在里头打坐,约莫申时才出来。   眼看着温水水睡得腮红发乱,一只腿蜷在褥子外面,白的晃人,他的喉结动了动,须臾唉一声,伸手托着她的腿进被里。   温水水被这动静扰醒,微睁起眼看是他,抬起手抱住他娇气道,“你陪我睡。”   元空被她抱的满怀,一时迷了神,覆口吻住她,极轻缓的给予爱怜。   温水水迷乱的挣一下,随即被他摁着轻薄,她软软的推着手,没一会自己瘫倒。   正是情浓时,屋外响起敲门声,“大殿下,二殿下和温公子过来了。” 第47章 四十七个大师 我只娶她   元空起身要走。   温水水固住他, 眼里亮晶晶。   元空轻啄着她,“别出来。”   “嗯,”温水水不松手, 束的更紧。   元空捏住她手腕放入被里,她又伸出来, 元空失笑。   温水水贴着他脸哑声道, “不想你走。”   元空胸中微动, 随即倾身而来,亲吻里带着噬夺, 拴她的双臂愈加发力, 恰听见她低哭也没松开。   罗帐轻动, 室内静的只闻呼吸声,片晌元空扣着内衫出来,掀半边帐来看,她迷蒙着眼瞅他,气息微微, 两颊艳如桃李,唇舌轻启,润的似乎碰一下都要滴水, 她支不起身, 耐着力往床头爬,没爬多远, 又被元空塞回床,她伸出细细的手指搭着他,闭眼又睁眼。   元空摸着她头,“没劲了别乱跑。”   温水水便又仰起脸,肩侧的被褥滑落, 红痕遮不上,尽数是他留下的,她往他怀里依。   元空深了眸子,圈着她躺回去,“我先去见见他们,别闹。”   温水水埋在他胸口,略带疲惫的点头。   元空缓缓撤手,瞧她真不动,便迅速穿衣出了屋。   ——   萧笙祁和温昭等在前头堂屋,他进门时,萧笙祁对着他上下打量,“皇兄出了云华寺,确实有所不同。”   自打入府,元空就没再穿僧衣,但也没穿皇子华服,还是素衣宽袍,人瞧着其实没多大不同。   元空道,“没出云华寺。”   只要玄明主持没回京,没宣告他离开云华寺,他就不算彻底脱离。   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也是他的倚仗,哪怕他离开了,云华寺还是他背后的支撑,玄明主持也还是他的师父,陛下礼佛,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萧笙祁笑,“皇兄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臣弟过来是想跟你解释之前宫里的误会。”   元空捻着手中的佛珠,抻手对他们道,“坐。”   萧笙祁和温昭靠坐到椅子上。   温昭阴阴的盯着元空,元空仿似看不见人,浅淡问道,“什么误会?”   萧笙祁讪笑,“母妃前些日子身体不好,宫里的事甚少操心,像往皇兄你这里递人的事,她根本没做过,实在是燕妃娘娘的宫女一人嘴说,又因着父皇震怒,母妃百口莫辩,只能忍下,但他也怕这事让你我生间隙,所以叫臣弟一定要跟你解释清楚。”   元空淡漠笑道,“我早已忘了。”   萧笙祁僵一下脸,随后便恢复如常,“不管如何,臣弟还是要与皇兄阐明,臣弟自来敬重皇兄,这等卑劣的手段断断不敢对皇兄使。”   他说的一脸正气,若不是有蓉娘在先,元空都能被他唬住。   元空温声道,“我心里有数。”   萧笙祁摇着手中折扇,弯唇道,“年关后三皇弟就该及冠了,到时也不知是何等盛大的场景。”   他故意这般说,及冠礼说到盛大,谁能有他盛大,林家撑腰,温家掌势,他的及冠礼举世瞩目,可元空不同,他及冠时没人在意,那日他在云华寺一如平常,早课晚课诵经念佛,只有主持在那天夜里给他说了个故事。   主持说,世人遇到不顺心的事都想来寺庙里拜一拜,在菩萨跟前求一求,好像就有了依托,菩萨背负着世人的念想,可不是所有的念想菩萨都会应验,在极度艰难的困境里,期盼着他人的相助是荒谬,求人不如求己,想要一样东西,就得靠自己去拼,只要是正当的,菩萨也会赞同。   元空从回忆中抽离,唇边带笑,“都大了。”   萧笙祁观察着他的神态,“前头听父皇提过,说是要让皇兄入朝跟着大人们一同学习正政务,皇兄可有意向要跟谁?”   倒不是前头,是今早在朝堂上,明弘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说了,不仅是他,三皇子都要入朝,这不是偏爱,只是放他们三人进朝堂历练,谁能掌控朝局,谁就是未来的东宫得主。   元空将佛珠放桌上,交握手道,“这不是我该想的。”   萧笙祁便看出他抵触,不好往下问,转话道,“过几日那帮书生在桓平居会友,邀臣弟前去,皇兄可有空前往。”   元空思索着时间,“外祖回京,家中事忙,大概抽不出时间。”   萧笙祁翘眉,一瞬起身道,“看来皇兄着实空不得,臣弟就不打扰了。”   元空颔首微笑。   萧笙祁背着手慢吞吞往外走,   温昭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道,“二殿下,我有些话想跟大殿下说。”   萧笙祁扫过他,自顾先走了。   温昭回头问元空,“大殿下,您如今用不着杨姑娘,可有想过放她走?”   元空掀起眼不冷不热的看着他,“没想过。”   温昭攥紧拳,“大殿下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仁慈。”   元空重新带回佛珠,一个一个的数着,“你小小年纪尽琢磨歪门邪道,她是我家中人,我岂有让她流离在外的道理?”   “她欠你多少钱?”温昭直截了当问道。   元空再好的脸色也消失尽,面上爬满阴寒,“她欠的你还不起。”   温昭一惊,还想说什么。   元空一口堵住话,“你家中一塌糊涂,不想着怎么处理好,还逮着她不放,看来是真不怕你父亲知道。”   温昭立时闭嘴,一脸阴郁的踏出门去。   元空徒手摁着两边太阳穴,那股怒火稍微熄下,他踱步回主卧,却见温水水磕磕跘跘的扯衣裳穿。   他扶着人道,“不睡了?”   温水水垂着头靠他跟前,没精打采道,“想回去。”   她身子还粘腻,元空沾手便把她抱住进浴室里做了简单清洗,皇子浴室要比普通府宅里的大,这里头更是有浴池,冬日泡在热水里什么劳累都解了。   等他们再出来,温水水窝在他胸膛里懒得再说话。   “后日就搬进来吧,”元空注视她道。   温水水打了个哈欠,“你外祖他们都晓得我是谁,我怎好大摇大摆住进来,就背着他们吧,你现在是皇子,闹出点事都要被人说。”   其实不是,她曾想过住进来,但麻烦,原先在汴梁,她无家可归,杨老夫妇看她可怜才收留她,再加上那会儿元空是个一心想出家的和尚,容氏更希望她能把人拉回来,剖开来讲,她就是个工具,等她没什么用了,容氏不会真的大度到让元空娶她。   皇室选妃看重的不是容貌性情,更多的是背后的权势,杨老可以不管,但容氏绝没有那么简单,她一早就看清楚,让元空外祖进京是助力,但对她是阻力,她若真住进来,只会遭容氏冷眼对待。   元空笑一下,“先前不是缠着我要住一起?”   温水水不敢看他眼睛,支吾声道,“……现在这样也很好,你外祖不会愿意看到我的。”   元空捏起她的下颌,“为什么?”   温水水蹙眉,“你回来了,你的一切都不能随心所欲,我帮不了你,或许还是累赘。”   元空抿着唇瞪她。   温水水想拨开他,被他扣的死紧,她厌声道,“我是颗弃子,在老夫人他们眼里,我和你的侍妾没区别,或许连侍妾都不如,你沉溺在我身上,他们会生气的。”   元空做出笑脸,尽量温和道,“你在乱想,外祖很喜欢你。”   温水水也笑,“他们要是不喜欢呢?”   “不会,”元空一口否决。   温水水固执道,“如果是呢?”   “没有如果,”元空继续耐心道。   温水水一下闭紧眼睛,随后使劲扒他,想脱开身。   元空猛地握住她两肩,“你说的是莫须有,为什么要这样笃定?”   温水水乏力的摇头,没哭没笑,“不是莫须有,我争不过他们,一旦你进入朝局,我就成了鸡肋,不仅是你的外祖,谁都会盯着,你别傻了。”   元空温笑说,“你不信我。”   温水水显出颓唐,一言不发。   元空怜惜的搂着她,“先前我说过,谁也不能左右我。”   温水水轻声嗯着,低低笑起来,“我信的。”   她当然信的,要是不信,就不会提前给他提醒,她要元空无条件站在她这边,他的外祖,他的父皇谁都不能让他改变想法,他的世界里必须只有她。   元空吻着她,“过来和我一起住。”   温水水没应声。   元空吻停住,拍她背道,“不听话了吗?”   温水水便开始哭,哭的小声。   元空安静的给她擦泪,过半晌看她蔫蔫的耷拉头,便环着人回床歇了。   ——   温水水被元空关在屋里,一直关到杨老和容氏入了府邸。   缘着他们回来,府里添了不少人,满府都是热闹,张灯结彩的。   元空将他们安顿在南边的西松园,那里清净的多,园里多是草木,适合老人将养。   杨老和容氏奔波了几日,好容易休息,爷孙一起聚桌上闲谈。   “老夫还以为你打算当一辈子和尚,怎的突然就开窍了?”杨老吹着茶水喝一口,不咸不淡的笑话他。   元空卷起袖子,揭开汤锅,自里面盛出两碗冰糖雪梨,分别放到他和容氏手边,才慢慢回道,“触犯戒律,她又粘人,便回来了。”   她指的是温水水,他没有让温水水直接站到他们面前,当先把话抛了出来,是想叫两人心里明白。   杨老反应不过来,才要问,容氏瞥他,他低咳两声,舀着汤喝。   容氏拍拍元空手,笑问道,“是水水吗?”   元空颔首,转而露一点宠溺,“我想让她住过来。”   杨老没拿稳勺,嘭的掉碗里,溅了一脸烫水,容氏忙拿帕子往他脸上抹,数落道,“几岁的人了,听着话手还抖。”   杨老撇开她,一手按到元空肩膀,叹气道,“到底是温家大姑娘,你还没把人娶进门,怎么叫她住?”   元空皱眉头,这个节点太微妙,他不能立刻去跟明弘帝提,想娶温水水,因为他在明弘帝面前已经表现的很抗拒这些婚嫁,这个时候就只能委屈温水水,但再委屈,他也想给她住所,他答应过的,所以无论如何也想让她住屋里。   容氏看着他,半晌道,“水水还没回温家?”   她是在装傻,温水水如今化名杨落溪,挂的他们杨家大名,即使他们远在汴梁,这京里发生什么也清楚。   元空木木盯着她,“温家的人都以为她在弥陀村。”   他眼神很冷,容氏终于装不下去,锁着眉道,“好歹是个姑娘,便是你要了人家,这档口也不能冒冒失失就让人进屋,让她回弥陀村呆着,等回头时机成熟了,你再接回来也不迟。”   元空道,“您先前不是说,她若无家可归,杨家自然有她住的地方。”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没道理再留一个随时会惹事的人在身边。   “若不然,把她送回汴梁,那里自也能叫她住的安生,”容氏绕话道。   元空神色发寒。   杨老按着头道,“阿宇,你不能任性,那姑娘你想要我们不拦着你,但她实在麻烦,你现在住的是皇子府,往出去一周,不知有多少人看着你,你不能犯错。”   容氏也劝道,“水水是个乖性子,你要是不放心,我跟她一起回汴梁也行,你们爷孙留在这里,总不会出岔子。”   元空没表情的笑过,“温家的人不要她,弥陀村住着一个温水水,没有人会发现她是谁,她依然是杨落溪,她住进这里怎么会有人说?”   容氏猛地拍桌子,“我看你是发癫!你以为你回朝是儿戏,这满京城的人可都看着,你这个时候把一个大姑娘放在身边,你巴不得人找不见你把柄!”   杨老唉一声,“阿宇,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母后去的早,我和你外祖母管你严些,却也是为你好,那孩子是个懂事的,就让她先呆在弥陀村,等你这边安稳,再接她回来也不迟,何必急于一时?”   这些都是假话,只要把温水水送走,他们就会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随后他就可能再也见不到温水水,他会像萧笙祁和萧承勋一样,按部就班的上朝,听从他们的指示娶谁家女儿,最后纳一屋子妾室,他会成为第二个明弘帝,再没有自由可言。   “我想娶她,”元空硬声道。   容氏一巴掌打到他肩上,斥道,“没拦着你不让娶,你什么做派?把我们当成棒打鸳鸯的坏人了吗?”   元空一下起身,“我只娶她。”   容氏心一沉,张手要往他面上扇,杨老匆忙拉住她,喝道,“干什么!”   容氏收回手,阴沉声道,“你想明白了,先不说她是温家人,她这个身份怎么配得上你?你既然选择回朝,你面临的是和你两个弟弟争势,你二弟背靠着林家和温家,你三弟母妃深受陛下宠爱,你有什么?你娶了水水,难道温家人就会站在你这边?水水没有用,你娶了她只会让人笑话!”   元空弯起唇,“外祖母,当年您嫁给外祖父时,有想过会被人笑话吗?”   容氏乍愣,容家是簪缨世家,虽不及忠武侯和韩国公他们尊贵,但也是西京顶顶权贵,若不是杨皇后所累,现在可能已经是鼎盛,可惜杨皇后死后,容家彻底落败,早已消失在朝野。   容氏做姑娘时一向眼高于顶,京里的贵公子她一个也瞧不上,偏偏瞧上了杨老,彼时杨老也不过是个小门户,在国子监一众学子中并不算出众,但容氏就是要嫁给他,当时她父母劝了好多次都没打消她的念头,甚至让她生出了跟杨老私奔的想法,好在杨老持重,在当年科考中有幸得中进士,才没让她丢人。   元空缓声道,“外祖母为了外祖父不惜名声,这些年外祖父也从不纳妾,为何轮到我了,您却变了副模样。”   容氏张了张口,良晌出声,“你是皇族,联姻是必要的,你需要这些东西。”   “我不需要,”元空平静的反驳她,桌上的汤冷掉,他将盖重新盖回锅上,“我想要什么,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手拿到,主持曾说过,只有靠自己辛苦得来的东西才是最可靠的,其他不劳而获的,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抢走,皇族不仅仅只有联姻才能站稳,您让我娶别的女人,回头也会让我娶更多的女人,她们每一个都有背景,聚在一起,她们会为了争宠,争权使尽手段,母后怎么死的你们已经忘了。”   容氏大张着眼,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她刚要驳斥他。   杨老拍拍她的手,好笑道,“算了算了,闹什么,孩子高兴就行了,你瞎掺和传出去回头又是桩事。”   容氏暗咬牙,一屁股坐倒不再说话。   杨老咕着清茶,扬头道,“就依你把她接进来,不过这外头能不出来别出来,省得叫人瞧见了添事。”   元空躬身朝他下拜,“多谢外祖父体恤。”   杨老挥挥手,他当即退出门。   容氏等他走远了,气的捶桌子道,“这叫什么事儿!他现在倒卯上劲了,水水再好也不能要,他要是太喜欢,大不了等他登基后再接进宫,现在绝对不行。”   杨老盖上茶盖,“孩子主意大,现在刚和那个小丫头好上,正缠的紧,你别掺和了,说不准就像他说的,靠着自己起来了。”   容氏揪紧袖子,呸他,“他天真你也跟着傻,像话吗?他现在是刚知道女人好,只以为水水一个比旁的不同,我过几日寻个模子出挑的回来,他见着了指定心就不在水水身上。”   杨老一耸肩跨门走了。 第48章 四十八个大师 我想娶姑娘为妻   温水水到底住了进来, 但府里府外都没声张,只她带着含烟两人搬进元空房里,周宴他们仍然守着宅子, 谨防被外人察觉。   院子里添置个把丫鬟,也不会有人注意。   相安无事了两日, 院子里的梅花也开了, 冬日冷的出奇, 好几棵冻的开裂,元空闲来无事, 自己寻了几块布往树上包扎。   温水水挑开布帘出来, 站廊下问他, “树也怕冷吗?”   以前她在温府,她的小院子里全是杂草,过了秋天,那些杂草就全枯萎,她的院子里光溜溜, 仅剩的几棵野树过了冬又会发芽长叶,周而复始,在她世界里, 树是□□的, 根本不怕冷。   元空绑好棉布,偏过头看她笑, “谁都怕冷。”   温水水踮着脚踩在结冰的石阶上,含烟将手炉递给她,转瞬溜进耳房。   她揣着手炉慢腾腾走到元空身侧,望着他光秃秃的脑袋,柔声道, “明年这个时候,你的头发就长出来了。”   元空弯眉,“要等些时候。”   和尚的身份是层护甲,明弘帝见着就会生愧疚,急于将这个身份剥掉,他就和别的皇子没有区别。   温水水蹲到他腿边,取下帕子抓过来他的手指一点点擦去泥,“我还没和老夫人他们见过。”   去见了左不过是些场面话,说不定容氏还会对她敲打,终归是让她隔应。   “外祖喜静,早交代了不用去打搅他们,”元空搀她起来,正好顶上的梅花戳着她的鬓角,他随手拨开枝丫,她就歪了头。   温水水偷偷笑一下,羞红着脸躲进他怀里,“他们指定觉得我恬不知耻。”   元空搔着她的脖颈,她怕痒的往他前襟里藏,元空眼眸凝出笑意。   温水水把手炉推给他,软乎乎道,“你什么意思?你在心里觉着我不好。”   元空将手炉放回她手中,揽着她要进屋,“外祖说,让我们在外头注意。”   他们在自己院子,院子里的小厮丫头早清没了,都各自有事要做,谁也不敢在院里晃荡。   温水水斜斜望着他,不动。   元空淡笑,“闹什么?”   “我的茶馆两天没去看了,”温水水唇角微垂,拉着他看向枝头红梅,“你给我摘支下来。”   元空随手摘了支开满花的放到她手里,微拧眉道,“不是没什么生意?”   温水水推开他,闷头跑进屋。   元空想跟进去,从院门外进来个老嬷嬷,佝偻身道,“殿下,崔大人过来拜访,人已经在西松园了,老爷请您过去吃茶。”   元空道声好,便转了步随她,走了两步琢磨又回头,就见窗户开一点,她缩在窗边瞅着他,那支梅被她铅在发里,平生出一种难言的风情,他喉间微紧,顿步下来,她立刻拔下木栓,窗户啪的一声关紧,屋里安静的仿佛没人。   元空的睫毛抖动,片晌还是随着嬷嬷去了西松园。   西松园里,崔琰正和杨老说着话,“前头还说您会来,不想真被学生说中了。”   “来不来也不在意,老夫就是舍不得阿宇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还是有家人看着的好,”杨老晃着摇椅,坐起身给他沏茶。   崔琰忙弯着腰揭茶,谦声道,“杨老早该来了,大殿下不容易,就您孙女一个人帮着,杨姑娘倒是一把好手,这次要没有她,大殿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朝。”   杨老晃着的摇椅停下来,神色从犹疑到古怪,“她怎么帮的?”   “万香庵是杨姑娘的管家周宴先发现的,后来他才和大殿下一同过去把对方老窝端了,出的人全是杨姑娘手下,这功劳全推给了学生和大殿下,像她这么不求名声的姑娘委实少见,”崔琰略有不好意思道,功劳他占了,但人情要说到,总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叫人不舒坦。   杨老意味深长的哦着声,未几抚着胡子靠回摇椅,瞅着元空进门来,笑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崔琰立即起身,朝元空拱手,“微臣参见大殿下。”   元空虚托着他道,“崔大人多礼。”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坐下。   杨老也给元空倒了杯花茶,懒散道,“大过年的,从汴梁搬过来,一身老骨头都差点折腾散了。”   元空转着杯子听他扯闲,抿出一点笑,倒不当真以为他是抱怨。   崔琰一拍手,挤眉弄眼笑不停,“可叫您说上了,大过年的,正是喜庆,谁家不找这个时间办喜事,咱们温大人今儿个还新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妾室,满府挂满红绸,真真又做了回新郎。”   杨老挑眉乐,“温烔敢娶妾?”   “怎么不敢?之前他夫人为着他养的外室寻死觅活,他都没让半步,反倒大摇大摆的买了宅子带着人住里头,谁劝都不行,他夫人估摸着也是没辙了,才答应他纳妾的,”崔琰道,这种朝官后宅争宠戏码谁家都有,也多是旁人的茶余谈资。   杨老剥了颗吃进嘴里,笑眯眼,“温烔出息了。”   可太出息了,靠着自己老婆走到今天的位置,一朝得势转头就另结新欢,丝毫不顾念温林两家的旧情,林月妍还只能忍气吞声,这以后,温烔后院怕是能打起来。   崔琰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也就这点本事,真要有出息就休妻,那学生敬他是个人物。”   杨老将手往桌上一按,偏过话道,“还有两日就是元正,你小子不忙?”   崔琰瞄着元空嘿笑,“圣上说让大殿下入朝锻炼,学生就是来探探风声。”   杨老手朝他脑门上点点,乐开了花,“鬼灵精。”   崔琰脸皮厚,搓着手道,“大殿下能文能武,又会一手好医术,去哪个衙门都行,微臣这里正缺个侍郎,大殿下若不嫌工部职位低,微臣想邀您来任职。”   六部各司其主,或明或暗大多以温林两家为首,若不是工部出了事,从上到下大换水,朝堂还是被温林把持,元空根本插不进去,现在有了崔琰,他递出来一只手,元空自然会接住。   杨老哼笑一声,眼神递到元空,元空站起身朝崔琰微抬手行礼,“我自小就对水土树木甚感兴趣,崔大人盛情相邀,我岂会推却?”   崔琰抓了两把衣角,激动的和他作揖,“微臣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一定会让大殿下学到应得的东西。”   杨老看他们敬来敬去头疼,“这些虚礼就别摆了,看的眼烦,老夫记得这几日是不是有场书生会友?”   书生会友听着是那些书生私底下的活动,其实不然,这个节骨眼儿上正是各方密切关注的时候,春闱后这批人都有机会入翰林,他们是未来的栋梁,他们的会友,更多的是互相比拼才学,朝堂里的人会密切关注着他们,在其中出彩的,往往很早就会被人相中。   崔琰嗯声,“二十九号定在桓平居,学生一早叫人去盯了,不知有几个好苗子。”   杨老扫一眼元空,“我和崔大人聊聊,你忙你的吧。”   元空矮腰敬过他,挪步离开。   崔琰杯中茶喝完,自己拎着壶倒水,“这个空头,学生倒是不好接触那些学生。”   只能看林远虎和温烔动作,他们暂时被束住了手脚,不能跟这些掌权的抢人。   杨老捏着小钳子往炉中夹炭,“这不好办,那么多书生他们总不能个个都要,先把他们挑好的人记下来,明年春闱后,在那批进士里再选人,他们的人留给他们,咱们要剩下的。”   崔琰冲他竖起大拇指,“高!”   杨老哈哈大笑,闭着眼躺回去,怡然自得。   ——   元空回屋时,含烟从门里溜出来,瞅到他就畏首畏尾的缩到角落里,跟见鬼了一般。   元空皱起眉,推开门进里间,只见温水水趿着木屐蹲在柜子翻找东西。   “找什么?”元空立在窗边问她。   温水水一下惊住,未几合上柜子小步移到贵妃榻边侧坐,轻轻道,“没什么。”   元空走到柜子前重新起开,里头翻的乱七八糟,他笑起来,“找易容箱?”   温水水窘迫的低着脸,“你把它藏哪儿了?”   元空说,“在这里不用易容了。”   温水水稍稍抬起眼望他,“我想出门一趟。”   元空走到她面前,沉着眸子问,“去茶馆?”   温水水微微点头,“周叔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想去给他看看。”   元空坐下来,认真看着她,“你父亲今天纳妾,你知道吗?”   温水水眼中闪过一丝慌,随即做出惊喜的样子道,“估计林月妍要发疯。”   元空神情冷淡,“所以你不能出去。”   温水水假笑不下去了,推他一把道,“我出去碍着你什么事儿?”   元空面色隐隐生寒。   温水水抱着腿后退一步,“……我只是看一眼茶馆,你做出这般吓人的样子干嘛?”   元空张手圈住她拖到眼前,“你是去见温昭。”   温水水面上显出憋屈,“我没有,我就是不放心茶馆。”   “温昭问我,你欠我多少钱,”元空道,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但语调依然保持温和。   温水水这时明白过来,那日萧笙祁和温昭上门时,他就已经摸清了她给温昭下的套,他装作不知道,她就以为他真的不清楚。   “我没跟他说过欠你钱,你可以问含烟和从梅,”温水水竭力辩解。   元空突然放开她,凉声说,“今天不准出门。”   温水水绞着袖子,半晌难过的哭起来,“你总莫名其妙让我难受。”   元空冷飕飕盯着她,俄顷把人抱回来,闷不做声的往她脸上抹。   温水水眼睫落满泪珠,他抹掉又涌出来。   元空叹息,“真去茶馆?”   温水水抓着他衣裳乖顺的嗯声,“你不信你和我一起。”   元空团着她进了隔间,半刻钟再出来就是两个陌生面孔。   ——   年底各家都忙,出来闲逛的人比不得平日,温水水的茶馆更加空荡,他们近黄昏到地方,见不着一个客人,从梅翘着二郎腿靠椅子上,见着两人一时没认出来,叼一块糕点纵起身,“二位客官里边儿请。”   两人进茶馆里,元空目露笑,探到温水水耳侧揭开那层皮,温水水的脸一露出来,从梅唉叹一声。   温水水转到柜台上,睨她笑,“不待见我?”   从梅吹了吹小胡子,“小姐说笑,奴婢就是愁没生意,这茶馆开的没劲,要不然关了吧。”   元空拿过来账簿瞧,确实赚不了几个钱,他道,“关了吧。”   “我不想关,周叔给我开着玩的,赚不赚钱不打紧,”温水水不愿意道,她还指着这茶馆套狼。   温水水冲从梅眨巴一下眼,她立时会意,绕过来话道,“这原本就是开着解闷的,也不能就钻钱眼里,还是喜欢重要。”   元空也没揪着这个话说。   温水水道,“横竖没生意,男客女客不讲究了吧。”   元空掀一只眼乜她,她立刻闭住嘴。   从梅讪讪挠头,“这几日周管事瞧馆里生意不好,就让奴婢摘了牌子,现在男客女客都能进门,只是一天也见不着几个人,还是老样子。”   元空沉下脸,只是易容挡住了他的表情,不太能看出他不高兴,但他周身气压低,温水水赶忙冲从梅道,“把牌子挂回去吧。”   从梅摸不着他们的意思,只能拿着木牌往门上挂,恰见门口站着温昭,他左手边牵着缰绳,脸色苍白,人就像是被抽走了魂。   元空转步就欲过去赶人。   温水水猛将他拉住,“在外边儿,你别跟他吵。”   元空拽开她,大步到门前,冷声道,“茶馆不接男客。”   温昭把缰绳丢给从梅,伸手将他一推就要跨进门。   元空扳住他的胳膊推他出门,他踉跄着跌到地上,唬的从梅扶他起来道,“公子还是回家吧,天儿都快晚了。”   温昭摇着头,沙哑声道,“让你们姑娘陪陪我。”   元空立时火气上窜,朝从梅道,“轰出去。”   从梅左右为难,侧眼瞄温水水,她在柜台那里根本没法过来,从梅只得好言劝温昭,“温公子,主子累一天了,您要是累了就回家歇歇……”   她说了两次回家,第一遍温昭没反应,到这次温昭猛然将她挥开,煞红眼冲她咆哮,“我不回家!”   从梅被他吼的胆战心惊,一溜身缩到屋里。   温水水按了按眉尖,准备过去拉人。   温昭近前想往里闯,元空杵在门前挡着。   温昭攥拳往他面门上去,他轻松扣住他的拳头反手一拧,让温昭转了身,随即伸脚踢在他腿弯处,他扑的跪倒。   元空道,“别在这里撒野。”   温昭失魂落魄的撑着地面,过一会悲从中来,连连喘着气,眼泪从他眼里大颗大颗往外掉,惊呆了一圈人。   元空原本还欲对他动手,这时也不好再打人,说到底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再顽劣不堪哭起来还是孩子像,元空心慈,那些怒火嫉妒顿时一扫而空。   温水水挪到他身侧,嘀咕道,“这外面都看着,先让他进来吧,免得回头他母亲找上门说咱们欺负他。”   元空腮边咬紧,倏忽让开了门。   从梅连忙跑出去,搀着温昭进门里。   落座后,小二赶紧送茶来,温水水倒了杯热茶递到温昭手边,温昭双手捧着茶,汲取着热气,仿佛这样就能让他身上的寒冷消散,温水水解下帕子放到他手边道,“谁欺负公子了?”   元空立在她身后僵直,他看懂了,温水水的目的就是要让温昭彻底跪在她脚下,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她施以善意,让他一点一点被她的良善打动,最后匍匐在她脚下,供她差遣,他明白了她先时说的,让温昭变成狗。   温昭捏着那香软的巾帕,一瞬回神,霎时尴尬,不过他惯来没脸没皮,尴尬只在片刻,转而就拿她帕子擦干净脸,帕子被他牢牢抓在手里,他抬头看温水水,她的眸光温柔,表情也是担忧,灯火打在她的面颊上,呈现出粉润温热,她是真的在关心他。   “我父亲纳妾了。”   温水水心跳轻快,忽儿转开眼做出淡漠神情,“您的母亲应该很伤心。”   温昭做了个深呼吸,“父亲怕母亲惹事,将她关在院子里不让出来。”   温水水心下讥讽,温烔果然歹毒,有了新欢就不打算让旧爱好过,最好旧爱死了给新欢让位置,这招他拿手的,林月妍应该感谢她有个厉害的哥哥,若不然,她和她娘亲必定是一个下场。   但她表面还是露出怜悯,“我爹爹那会儿也是,我才几岁大,娘亲还身怀六甲,他照样在外面养女人。”   温昭自嘲,“好歹你爹死了,我父亲活的风光,母亲只能忍着,今儿他一个人高兴,让我叫那个女人姨娘,我偏不叫,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我长这么大,他从没打过我,只今天为着个狐狸精给我下脸,我真恨不得杀了她!”   他这一说,温水水才注意到他脸侧有巴掌印,确实打的狠,温烔这么宠爱他竟也下得去手,看来他是真对容鸢动心了。   温水水探一只手要过去碰他。   元空早已忍不了,忽然转身插到他们当中,警告的盯着温水水。   温昭皱起眉烦躁的推他,“你这个保镖怎么回事?有没有规矩?”   温水水收回手,低咳一声对元空道,“公子脸上伤重,你去拿药膏来。”   元空眼底寒霜一片,那手都握紧,可能她再说一句,他就要冲温昭挥拳。   好在一旁的从梅有眼力劲,慌忙跳到柜台边摸出来一只药盒送过来,“主子,小的拿来了。”   温水水尬笑一下,正欲伸手接过。   元空一把拿到手里,拧开来就往温昭脸上抹,他手劲大,抹的温昭隐约疼,但在温昭看就是温水水体贴,虽然她不愿意碰自己,但也关心他伤处,这说明她对自己有意。   这些时日,他原以为温水水是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可相处下来,她也有诸多苦楚,她的善良在暗处显露,他从一开始抱着玩玩的心态到慢慢认真,她说她不想做妾。   好人家的女子有几个会自甘堕落为妾的,只有那等不知廉耻的娼妇才会自愿委身给已有妻儿的男人。   温昭想到家中的乌烟瘴气,一下子就放开了,她这样正气的女人,怎么能做妾,做妾是委屈她,他若真觉得她好,就该娶她。   他心间一片柔软,只觉得一定要给她一个承诺,冲动在刹那,他倏地抱住温水水的手道,“我想娶姑娘为妻。” 第49章 四十九个大师 忏悔   元空周身煞气崩现, 指腹压着他的脸用力,直接扣着打翻在地上   温昭摔地上脑子一片懵,倏然跳起来冲元空怒道, “你什么东西!敢打我!”   元空骨节捏的咯吱响,他所有的好脾性都消失殆尽, 他扬起手朝温昭砸去。   温昭瞪大眼后退, 一直退到门口, 心中已然疑窦丛生,他和元空交手过, 纵然只有一两次, 但他出招时的手势改变不了, 温昭错愕的看向温水水。   温水水唇角翕动,很明显手都在打颤,她忽然站起来,慢慢走到元空身边,温顺的靠进他胸怀里, 元空眼中积聚凶厉,蓦地一掌覆在她腰间,将她拥紧, 她挨在他颈侧, 乖的像只落入虎口的羊羔,那眼尾乍现一点水光, 还不待温昭看清,元空弯身横抱起她往外走,径直从他身旁过。   从梅战栗着跟在元空身后,直看他停在灯笼下,侧一边脸道, “把茶馆关了。”   从梅弓腰称是。   元空快步上到马车,将欲进去时,温昭极速冲到车前叫道,“她欠你多少,我替她还了,你放开她!”   元空注视着怀中人,她狡诈的借着他将链锁套在了温昭脖子上,她在温昭眼里成了一个可怜人,因为欠钱被迫被他占有,温昭会筹钱来解救她,不用她再做什么,她只消坐享其成。   元空没理会温昭,掀帘进了马车,马车迅速奔进黑暗。   温昭魂不守舍的转回脚,却见从梅领着人出来,真的在锁茶馆门,温昭急走近,拦住她道,“这间茶馆是你们姑娘开的,凭什么他说关就关!”   从梅为难道,“公子您不要为难小的……”   温昭摁着门,“她欠多少?”   从梅转不过弯,“啊,啊?”   温昭咬牙切齿,“杨姑娘欠大殿下多少钱?”   从梅挠了挠脸,随即又绕手指。   温昭便要伸手掐她,“不说,我今儿个就让你死在这里!”   从梅立时怪叫,“她欠的可太多了,便是卖了她也不定还的起。”   “多少?”温昭觑着眼看她,似乎她要是敢再吞吞吐吐,就当场将她捏死。   从梅哆嗦一下,老实回答,“五千两白银,零头小的没算……”   温昭陡然心惊,这不是一笔小钱,他父亲的俸禄一年也才五百两,她一个姑娘哪能花捎这般大。   从梅瞧出他疑惑,便装出好心的样子,给他解释,“说来我们主子可怜,摊上了那么个没用的爹,做生意赔了钱不说,还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这钱哪是主子花的起的,全是他死后留下的债,好在本家仁善,也没说一定要还,只让她留在家中,这也没什么不好,她一个姑娘总不能乱跑。”   温昭愕然。   从梅瞧他呆的说不出话,便故意叹出气,摇着头把门上锁,带人走了。   温昭弯身坐到台阶上,脑中是温水水最后在元空怀里的模样,那样无助又顺从,她都不会挣扎。   温昭朝后仰靠,心想若不然直接就把这件事告到二殿下跟前,让这个衣冠禽兽在陛下面前失宠,可是他的脸没露出来,这一切都可以被推倒,甚至惹急了,对方或许会让她去死,她的命太贱了。   天上没了星光,可能过会就要起风,他突然一脚踹到柱子上,旋即爬起来解了缰绳,骑上马朝着相府飞驰回去。   ——   元空拽着温水水回房,过程中没说一句话,他静立在桌前,捏杯倒茶,自顾抿一口。   温水水清楚他在发火,这时只能哄,她踌躇着想牵他手,被他冷淡的避开,她上前一步,伸手想抱他,他立刻让开。   温水水眼微红,“是他找我的……”   元空不看她,挪脚进浴室。   温水水看着那门合上,思索再三推开跟到里头,就见他褪了易容,背身坐在杌子上,那背微微佝偻,是一种沉思中带着悔过的姿态。   她走到他腿边蹲下,将下巴搭在他膝盖上,怯生生的瞅着他,“我以后不见他了。”   元空凝视着面前这张脸,她从来是娇弱的,坏事做尽了,只要她显露伤心痛苦的情绪,就能叫人心软,他一直在纵容她。   得过离魂症的人并不一定都能痊愈,汤药能医治身体,却不能让人心恢复原状,他们是在孤独中生长出来的,所以需要加倍呵护,所以她粘人,她喜欢元空抱着她,喜欢元空对她好,她一刻也不能和元空分开,在她的世界里,元空可以给她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她把元空当做父亲、母亲、兄长、姐姐,她像藤蔓缠绕住元空,汲取着他给予的养分,起初的怯懦逐渐被放肆取代,在她发现元空会包容她所有时,她就有了任性妄为的底气,她敢做坏事,因为她知道,元空不会抛弃她,如果元空生气了,她就老实承认错误,然后下次再犯。   像孩子一样,幼稚又偏执。   元空摩挲着她眼角的泪痣,温笑,“我以前说,你和温昭是姐弟,你不能为了报仇让自己也陷入罪孽。”   温水水听话的点头,“我记下了。”   元空笑,“记下了,然后继续做?”   温水水目露无辜,“我根本没有主动找他,一直都是他逼迫我。”   元空柔声道,“茶馆是给他开的?”   他说不接男客不下三次,但她转身就能忘掉,她为了让温昭进入圈套,已经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温水水眉尖点蹙,愣是吱不出声。   元空抚她头发,“你想要钱,我给你,你想报仇,我替你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温水水的神情变得阴冷。   元空笑容逐渐淡下去,“乖巧都是骗人的?”   温水水笑一声,“他家欠我娘亲五千八百六十三两白银,我为什么不拿回来?”   元空撤开手,直起背沉沉注视她,“温烔若有朝一日锒铛入狱,抄家时,你娘亲的钱我自会替你收回来。”   温水水眸中蓄出泪,“那他欠我娘亲的情呢?”   元空合住唇。   “我外祖母、娘亲和娘亲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三条命不是他抄家了就算两清的,我做这么多,我就是要林月妍知晓,不仅她的男人爱着我娘亲,她的儿子也爱着我娘亲的女儿,温烔和林月妍欠下的债,我要他们加倍奉还,”温水水扬唇笑,眼侧划过水痕,她并不觉得自己做的哪里有不对。   元空一瞬偏过脸,寒声道,“你送一个容鸢已经够了。”   “不够!”温水水当即否定,她目中郁出暗,面庞缓慢显现扭曲,“我没了娘亲,十几年受林月妍虐待,她巴不得我死,我死不掉,她就想尽办法毁掉我,他们都说我是疯子,我早疯了!我不仅要她的命,我还要她痛不欲生!”   元空脸色青白,惊觉和她多说无益,起身欲走。   温水水眼泪泵出,先前的凶狠瞬间化作惊慌,她猛扑到元空后背上,抽噎道,“我不见他了,我真不见他了,你别走……”   元空低着头不言语。   温水水小心翼翼的移到他身前,环住他的颈子将唇覆在他嘴边,胆怯的甚至发抖。   元空双肩塌下,良晌张唇回应她,亲吻里藏着无奈与抚慰,他的手搂到她腰后,她就全身放松,两手蜷住搭在他肩侧,闭眸感受他的疼宠。   元空摸着她的脸,低低道,“会听我话么?”   温水水轻颔首,脸往他手心里放。   元空又道,“别跟温昭再见面。”   温水水重重的嗯声,手揽住他的腰,身子往他怀抱里钻,一点缝隙也不留。   “他给你的房契,让周管事处理了,”元空继续道。   温水水从荷包里拿出房契交到他手中,认真看着他。   元空收了房契,搀着她慢步到木架旁放下,捏着她两只手放到水盆里清洗,他洗的极细致,边角缝都没放过,直洗了两遍才罢手,转而抱起她出了浴室,进到佛房内。   檀香缭绕,案桌前供着座佛像,元空坐到桌边,放她趴在怀里,他轻顺着她的脊骨,“不能睡。”   温水水眯着眼贴他前襟,吐了个好。   元空翻开一本经书,提笔开始抄写,他坐的端正,温水水趴了会自己转过身,却见他在抄的是《大忏悔文》,温水水抱住他胳膊,“你在替我抄吗?”   元空低眸看她,未几攥着她手放一边,接着写。   温水水抓着他腰边的玉佩,眼睛看那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填满,她看不懂经文,但知道元空是在为她悔过,她做的是坏事,如果有地狱,她必然会下地狱,元空这般好,上天绝不会容他们在一块呆着,可她就想缠着他,佛祖要是不收留她,元空也不会放任她不管。   她欢欢喜喜的想,以后少做坏事,为了能和元空在一起,她要积点功德。   元空抄完一页,瞧她垂着眼帘,伸指捏了捏她的腮,然后继续往下抄。   月上梢头,他终于停笔,瞧她睡着也没把她叫醒,捧着人放进罗汉床,甫一松手,她就醒了,纤细的手握着他不愿放,“你想把我丢下……”   元空拉开毯子盖住她,低笑,“我打坐。”   温水水恋恋不舍的放手,即见他坐蒲团上合目,温水水便觉得安稳,悠悠然又睡过去。   ——   元正日这天又下起雪来,清早上院子里落一层白。   宫里来人请元空进宫过节,元空起来时,温水水还窝在他身上呓语,“我想跟你过年,让他走好不好?”   元空吻着她的唇,轻声道,“乖乖呆着,我早点回来陪你过年。”   温水水的衣衫落一半,他提着扣好,温水水在床头摸索,抽出来一条腰带,上面雕着螭纹,红翠玉石镶嵌在其中,很是华美,她往他手里塞,脸羞红了。   元空翻看着腰带,手工精细,样式也好,他执起温水水的手,果见指尖有细碎的小伤口,他揉了揉,“好看是好看,往后别做了,伤手。”   温水水脸烧的烫,推一下他道,“我想看你穿。”   元空下床,进内室去更衣。   温水水在床上翻滚,俄顷就见他着一身宽大灰袍出来,那条腰带束在里边儿,他扯开衣裳才能看见,她有些不满,但也知没法,“你回来再换好看的衣裳。”   “嗯,在府里别往外跑,午膳和外祖他们一起吃,”元空交代道。   温水水眼眸微动,弯起唇,“我晓得。”   元空放心走了。   温水水伸个懒腰,也起来洗漱。   府里各处都挂着福,她出来院子时,见从梅和含烟蹲雪里放爆竹,那雪被炸的脏兮兮,她喊道,“仔细伤着。”   这一声刚落,从梅手滑,爆竹在她脚边炸开了,吓得她连连跳,含烟急跑进廊里,坏笑道,“我说让我来吧,非不让,差点炸到自己。”   从梅拍拍腿上的泥巴,气汹汹上来,“谁还没个手滑的时候。”   温水水问她们,“周叔来吗?”   大过年的,总不能让周宴一个人呆宅子里过年,多冷清。   从梅道,“奴婢让人去叫了,周管事不来。”   温水水垂下眼睫,“那算了,等晚上元空回来,我和他一起去叫人。”   从梅和含烟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嘿嘿笑,“您自个儿瞧。”   温水水微窘,旋身就要回屋。   恰好西松园的安嬷嬷过来,叫她道,“姑娘,老爷和老夫人让您先过去说说话。”   温水水抿唇浅笑,侧眸望过含烟和从梅,两人立时进屋里捧出两件衣裳跟着她一道入了西松园。   西松园里静的多,底下做事的丫鬟仆役虽然喜气洋洋说着话,但明显压低声,怕吵着老人家。   温水水进了茶厅,容氏拉她近前上下端量,“许多日子不见,倒比先前过好了。”   温水水小小的笑着,对着她和杨老行礼,“小女应该一早过来的,但他……”   杨老摆手,“来不来的都是自家人,我最烦这些礼数,你跟着阿宇叫我们外祖,别生分了。”   温水水悄悄观察他的神色,不像有假,便做出一点喜悦,软声应下。   容氏注意到她后面两个丫鬟手里的衣裳,冲她们招手,她们走到跟前,容氏拿起衣裳看,高兴道,“这是水水特意给我们老两口做的?”   温水水红着耳朵,“鲜少做针线活,还望外祖父外祖母别嫌弃。”   容氏笑弯了眼,拍着她手道,“你把阿宇拉回来,我们哪能嫌弃你,还晓得给我们做衣裳,这京里的千金小姐多数懒得动手,也就你傻,这种小事哪用得着你来做,让她们丫头来就好,这手破了,回头阿宇又心疼。”   温水水细声道,“应该的。”   她要和元空成为夫妻,他们就是她要孝敬的人,即使她知道容氏可能不同意,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不能让元空难堪。   容氏放她坐到旁边的椅子,叹声,“我这些年担惊受怕,阿宇是头犟驴,打定主意做件事,就一定要做到,我只当他真的要当一辈子和尚,没想到被你劝回来了。”   温水水曲着指节做羞态,“我,我没做什么。”   杨老望她笑,“阿宇因着万香庵才得以回朝,若不是有你相助,他可能照样在云华寺不能出来。”   温水水揪紧帕子,“……万香庵是他清查的,当时上边儿没人管,实在没办法我才去找了崔大人。”   杨老但笑不语。   温水水把头低下,该有的纯良她都保持住。   容氏舒一口气,“你如今是阿宇房里人,原也不能我说,但他母后去的早,我不说就没人说,你是个年轻姑娘,这话我说了你别害臊。”   杨老连声咳,容氏当没听见,“他也不小了,我像他这个年纪,他母后都能走路了,你们私下玩归玩,这孩子还是赶紧要。”   温水水心觉好笑,她现在没名没分的跟着元空,元空待她好,怕没成婚前就有孩子对她名声不好,自己喝避子药,可容氏却敲打她,提前要孩子,这孩子若真有了,她确实可以靠孩子稳固地位,但再想独占元空根本不可能,容氏必然会借机往元空房里塞人。   但若是没孩子,就意味着她生不出,容氏又可以打着开枝散叶的名头送女人,两不亏。   “他,他不让我生……”   容氏一愣。   杨老将手里的保健球往桌上撂,黑脸道,“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烦,你管那么多干嘛?阿宇现在有孩子不怕落人把柄?真是老糊涂了。”   容氏微讪,“这不是想抱重孙子想过头了。”   温水水适时露出腼腆。   容氏审度她脸色,试探道,“也不是我说,阿宇这个身份和寻常人家不同,这身边总得有个能撑事的,往后他若是被迫娶旁人,水水,你别气他,他心里总有你的位置。”   温水水登时白了脸,片晌站起身朝他们重新弯身施礼,“大殿下如何,小女不会说的,二老请放心。”   她不叫外祖了,这声外祖她叫不起,让她来果然是提醒她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元空真心是没用的,他的婚事掌握在他们手里,她没有身家,身子又给了元空,如果她是普通女子,她只能听他们的,但她不是,谁也不能抢走元空,谁若是敢跟她争元空,她绝不让她们好过。   容氏略显尴尬,还待说好话,杨老瞪她一眼,冲温水水温和笑道,“原是要和你熟悉,没想到全被他外祖母胡言乱语搅和了,这午膳估摸着也吃的不开心,你回院子自己吃吧,晚上等阿宇回来我们再吃个团圆饭。”   温水水喉间一酸,杨老待她是真的,可是有容氏,这个结就不可能过得去,她匆匆俯身退走。   杨老唉一声气,“阿宇回来少不得要跟你吵,你干什么要说她,她一个姑娘,能帮着阿宇回宫已经是最大的助力了,我方才说的你听不到吗?便是阿宇真娶她,不见得她就比旁的千金小姐差。”   容氏沉着脸道,“你自己当官这么多年,你不清楚?她家中乱糟糟,手里是有些钱,可这钱也就在外头能帮上忙,真在宫里,还得靠权势,她这样只会给阿宇添麻烦,我没直接让她走就不错了,阿宇还没成婚就跟她厮混,传出去也难听,我不过说了两句话,她若是懂分寸,早羞的自己离开,这姑娘可没表面看起来好欺负。”   杨老两腿站直,胡须呼哧呼哧飞,“随你便,回头吵别拉着我。”   容氏攥着手敲桌子,“吵什么吵,过几日我找着合眼的,就把她送过去,我看阿宇听我的还是听她的!”   杨老抓起保健球回屋。 第50章 五十个大师 我比她好   元正这天举朝休假, 就没那么多政务要忙,元空入崇延殿时,明弘帝和各宫妃嫔并着皇子公主早已落座, 宫里就是这样,正午聚一餐, 晚上那顿团圆饭不许皇子参加。   宫里的团圆是皇帝和后宫女人坐一起, 大家表面和睦, 像皇子这种未来皇位接替者自然不允许留坐,这才有了中午合聚。   他衣着太素, 明弘帝看见了, 大好的心情也叫他败掉, 燥声道,“穿的什么玩意儿?大过年的尽让人恼火。”   元空端坐在交椅上充耳不闻。   明弘帝看他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侧头跟周免道,“带他去挑件像样的衣裳。”   周免笑着答应,刚准备去叫元空, 元空眼微抬,双手平放在腿膝头,正声道, “陛下……”   明弘帝青着脸拍桌子, “叫父皇!”   这声呛的狠,座下诸人神色各异。   元空沉顿一会, 凝声道,“父皇。”   明弘帝怡然自得的高声道,“这才像话。”   他甚少表露欣喜,宫里叫他父皇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父皇这两个字他听到了也无动于衷, 就像个称呼,不会引起一丝波澜,但元空这声父皇却叫他生出高兴,是真的高兴,他像个正常的父亲,因为孩子的一点回应就喜不自禁,说到底是内疚引起的新鲜感,等元空像萧笙祁和萧承勋那样捧着他,没准他就恢复成严厉冷酷,一视同仁了。   元空道,“照着寺里规定,不得披红戴绿。”   明弘帝冷哼一声,“等玄明回来,朕叫他昭告天下,你已经不是云华寺的僧人,那些破烂规矩用不着你死守。”   元空缄默不语。   萧笙祁和萧承勋凉凉互看,各自心思昭然,随即又互相轻蔑睨过。   明弘帝也没再叫他去换衣裳,瞥过周免,周免自是领悟,朝两边的内侍挥手,那几个机灵的立刻顺小道退出门,片刻就有数个衣着轻盈体态娇娜的舞姬走进大厅,她们悉数朝明弘帝拜倒,明弘帝抬一下手,她们徐徐围在一处,翩翩起舞。   四周靡靡响乐,那些宫妃看的津津有味,这便是宫里奢侈的生活,富贵堆积出来的,也滋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欲望,权势可以得到一切,因此他们会为了权势拼尽所有。   当中的舞姬面容被纱巾遮住,仅落出的一双眼尽是魅惑,细腰款款,身姿摇曳,便是瞧不见脸,也知是个美人。   明弘帝啄一口酒,眼睛瞅向元空,他眼目微垂,神色冷淡,这舞乐没有引起他半分瞩目。   堂中舞到最后,那舞姬突然勾扯开纱巾,浓艳的眉眼显出,确实惹眼,可再惹眼,也招不来元空半道目光。   明弘帝烦乱的一口酒闷进肚,周免适时冲舞姬们递眼色,她们只得悄悄离去。   “年后朕打算让老大和老三一起入朝,六部都有空缺,你们两个自己说想去哪儿?”   元空没说,明弘帝看向萧承勋,“你小子野惯了,就你先说。”   萧承勋瞟过元空道,“父皇,长幼有序,还是大皇兄先说吧。”   明弘帝冲着元空呵呵笑,“既然你弟弟这么谦恭,那你来说说想去哪个职位?”   他这是给自己台阶下,就怕元空当着所有人面拒绝,他堂堂帝王可没这个脸。   元空起身向他敬礼,“贫僧想去工部。”   明弘帝斥他,“对着朕你该自称儿臣。”   元空没有跟他争,从善如流的重复,“儿臣想去工部。”   六部里属工部是最累的,因为地方水利土木都需要他们亲自前去,其他五部相比较下来,就更舒坦,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和手脚,办事的有底下人,用不着上边儿跑动,有脑子的都不会选工部。   明弘帝撇唇笑,“选好了往后便是哭,朕也不同意让你去其他职务。”   元空点点头,“儿臣选好了。”   底下萧笙祁冷了眼色,元空去工部就脱离朝堂牵制,他舅舅和姨父压不住他,在工部就算掀不起大浪,也不怕会被坑,这一步倒是稳,做不出政绩没事,人保住了。   明弘帝心里也是合计着让他吃点苦头,等到时候他来求饶,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便转头问萧承勋,“你呢?”   萧承勋道,“既然大皇兄选了工部,那儿臣就选礼部吧。”   明弘帝听着乐,礼部好啊,礼部吃吃喝喝,还能借着办公的名义广交好友,这小子是真精,明弘帝道,“你们自己挑的,回头可别躲懒,该学的,该做的,朕会交代你们上司,断不会把你们当朕的儿子待,这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你们有功朕当赏,犯错朕当罚。”   两人欠身道是。   如此就定了下来。   这场午膳也在简简单单闲话中度过,他们一团和气,妃嫔敬酒,公主皇子说祝语,真是其乐融融。   元空随波逐流,明弘帝问话就答,不问话就默然,在这喜气里显得格格不入。   明弘帝看在眼里,散场后把他独自留下。   “朕对不起你们母子,你气朕也是自然的,但好歹大过年,做出这副丧气模样,其他人看了也只会笑话你。”   元空浅声说,“您想多了,儿臣一直是这样。”   对,他一直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什么都进不到他的心底,让他去修佛他就如脱离了世间万物,空两双眼冷漠的看人情冷暖。   明弘帝偏头对周免道,“去,把人领进来。”   周免连忙出殿外,片刻功夫他就领着个女人进来。   正是先前的舞姬。   明弘帝朝元空笑,“你身边没贴心人总归不成,朕特意给你选了朵解语花,你带回去吧。”   元空声色冷冽,“贫僧说过不喜欢,陛下何必强人所难?”   只在一瞬,他立刻变回先前的疏离,丝毫不在乎会不会受到责罚。   明弘帝眉心直跳,“你装什么和尚,朕把这个舞姬赐给你,你还敢跟朕顶嘴,不知道抗旨不遵是什么罪吗?”   元空直视他,“贫僧想回云华寺。”   “放肆!”明弘帝暴喝道。   舞姬抖着腿跪倒在地。   元空伏地叩首,再不多说。   明弘帝抓起桌上的琉璃球朝他旁边砸去,只听嘭的一声,琉璃球碎满地,他扬声道,“滚回你府里,给朕面壁思过!”   元空当即退走。   明弘帝气的蹬桌子,那舞姬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周免搁旁边问道,“陛下,她怎么办?”   明弘帝狠拍手,“怎么办!给朕送到他府里,他说不要就不要,朕惯的他!”   ——   元空回府在下午了,院子里安静的出奇,从梅这么爱闹的也蹲在主屋前嗑瓜子,时不时往屋里探头。   元空走到她身后,“看什么?”   从梅一听这声,赶紧收了瓜子正经站好,“……没,没。”   她素来鸡贼,元空也不当回事,踏到门里进了里间。   温水水睡在床里,侧对着他,瞧不清是不是醒着,他到跟前才发现她眼圈泛红,想是哭过了。   元空坐下来,伸手自她腰下过去,将人搂起来,托着她的下颌认真端量,是委屈的神态,他说,“午膳吃了吗?”   温水水唇微动,脸从他手里挪开,手也掰着他。   元空舒展长眉,好脾气道,“在跟我置气?”   温水水摇一下头,忽然伸长手攀住他的肩膀,腰如柳条儿般依在他掌中,张唇就咬住他,“周叔不来。”   元空捏起她的下颚细细品,“我去请。”   温水水很小声的说了不要,眉高高挑起又落下,那眼周的红从伤心化为娇涩,似挣不动般被他带着,彻底落入迷惘。   意识将剥离时,她感觉到衣衫脱落,她畏怯的缩着,任那只手牢固的束着她,她的眼中映出光晕,他瞧上一眼就生起了抢夺的邪思,想让她哭,又想让她笑,好像怎么也不能将她放过,只有沉溺在这荒唐里才能有暂时松怠。   她很轻的说着话,“……老夫人不喜欢我。”   元空一怔,她难以自持的蹙起眉头,脸转到一边又转回来,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不让我叫你夫君。”   元空胸腔震颤,方才那句话仿佛不曾有过,他定定望她,只见她以手遮唇,似痛似羞的呵出气,“夫君。”   元空的魂被这一声勾住,低头噙住她霎时疯魔。   屋里混乱,屋外却来了人,还是那位安嬷嬷,不过她没进院子,就站在门口,跟含烟道,“听说大殿下回了。”   含烟尴尬的回头看过屋子,“大殿下在屋里,要待会儿才能出来。”   安嬷嬷立刻懂了,但她面上不动声色,只道,“大殿下忙,但还要记得过西松园吃团圆饭,对了,宫里的周公公特特送来一位姑娘,名叫留香,现下在西松园候着,大殿下忙完了,且记得说给他听。”   含烟的笑脸差点没维持住,只弯下腰道,“奴婢会转告给大殿下。”   安嬷嬷笑了笑,回身离开。   含烟长叹声,甩甩头站到廊下。   屋里消停下来,温水水偎在元空肩侧应承着他的亲昵,她有些累,被他亲的不断吁气,他低笑,“要起来去西松园。”   “原本想叫周叔的,”温水水惆怅道,现在他不来才好,都往这里,说不定容氏背地怎么说她,不若让他留在宅子里,转头让含烟和从梅过去陪他过年,也不算冷清。   元空托着她腰给她穿衣,“我去请。”   温水水轻眨眼,“不用了,让含烟和从梅回去跟他一起吃顿饭吧。”   元空暂住,随即伸手去拿她的外衫,恰听含烟在外面道,“大殿下,安嬷嬷过来说,宫里送来位留香姑娘,正等在西松园,叫您快些过去。”   元空和温水水才起的那点欢欣顷刻消散,元空一下放掉衣裳,冷着脸往外走。   温水水急忙揪住他手指,“你干嘛去?”   元空道,“我叫她走。”   都进来了,有容氏在,不可能那么容易让她走,温水水心下有数,扬唇笑道,“她是陛下赐进来的,走不掉。”   元空说,“我送回去就好。”   温水水说,“犯不着为这么个小事跟陛下闹,没得回头落人话柄,倒叫陛下觉得你不识抬举,我要让她自己犯错,让她自行滚出府。”   元空不赞同,“她是宫里出来的人,你斗不过她,我现在把她送走,陛下便是发怒也没什么。”   在他心里,温水水总是最脆弱的,哪怕她没干一件好事,在遇到外敌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不能让温水水跟对方碰上。   温水水扯他近前,高兴道,“你就是把她送回去了,转头陛下还是会送其他的女人来,不如我想个办法以绝后患,让陛下再也不给你赐女人。”   元空对她将信将疑,“别害人。”   温水水抬腿挂到他腰上,整个人爬到他胸前,绵绵道,“她肯定没我好看。”   元空凝视她,香腮堆雪眉目粉砌,好看的人有很多,但她是独一份的,他揉着她的耳朵,看她往他脸边躲,“别害人。”   他说了两次。   温水水忸怩,“知道的。”   元空便又拿起外衫给她穿,被她推拒了,她说,“我要打扮。”   元空把她放下来,她进内室换了身妃红色刺绣镶边束腰软纱袄,颜色喜庆,腰肢也称的越发细,身条看着就婀娜,倒不显媚俗。   她叫一声含烟,含烟赶紧进来给她梳妆。   元空绕过屏风道,“早些出来。”   温水水赶他,“你先走,别叫她以为我们住到一块,我还是你妹妹呢。”   元空板着声,“我们确实住一起。”   温水水烦他,催促道,“我明儿搬你旁边的曲水园,她不就没办法了吗?”   “你给她腾地方?”元空脸色极差。   温水水有些气道,“我怎么给她腾地方?我要是在你屋里,说不定她就也往你屋里住,你现今还是个和尚样貌,好歹能挡挡。”   元空僵直身板不动。   含烟手脚快,三两下就替她拾掇好,她提着裙摆站到元空身侧,柳眉水瞳,甚是灼眼,她戳着元空道,“那你迟点走,我先过去。”   元空自然不可能让她先去,刚刚他就猜出来她是在容氏那里受了委屈,这要是再让她先过去,没得又被说两句,转头就得难过。   他快步出了屋,温水水抿嘴轻笑,随即跟含烟道,“我叫人送你和从梅回去陪周叔过年。”   含烟皱眉,“小姐身边不能没人,不如奴婢留下来,让从梅回,她性子活泛,周管事定不寂寞。”   温水水想了想,多个人多个帮手,那边容氏必定会推波助澜,她想快点把那个什么留香赶跑不太可能,得慢慢来,含烟稳重,她有什么事能担住,“那就让从梅回吧,让她多呆几天。”   含烟笑笑,倏地跑出去和从梅递话,随后又回来搀着她走出院子。   ——   她们到了西松园,安嬷嬷引着人进屋里,正见元空一脸黑的立在桌前,容氏身侧站着个女人,很是貌美,瞧仪态该是宫里□□出来的,端庄、刻板。   容氏看温水水进来,脸色先是一阴,随即又笑,将要开口,温水水当先朝她和杨老曲膝,“我来迟了,还望二老莫见怪。”   她又向元空行礼,“见过哥哥。”   元空与她稍点头。   容氏立时会意,拉着留香跟她笑道,“你哥哥这倔脾气,你快劝劝吧,我瞧着留香甚好,他非不让进屋。”   杨老闷头吃菜,已经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温水水垂着眼笑,“哥哥自来这样的,我劝了恐怕他要跟我生气。”   元空乜她,她做出唯唯诺诺的神情朝旁边挪。   容氏原本是想将她和元空在一起的事说出来,这样好让留香进门,但现在皇帝还以为元空想出家,说到底元空的行为是欺君,她这个时候就对温水水生出一点厌恶了,如果没有她,一切都通畅,元空可以正常的娶妻生子,也不用瞒着皇帝,她还要跟这个小姑娘一起做戏,实在可笑。   “外祖母不是诚心要吃这顿团圆饭,”元空说罢就转身走。   容氏眼看他真走,忙不迭伸脚踢杨老,“光知道吃,你不能说说他。”   “我说他什么,我看你欠说,”杨老将筷子一放,拍着桌子道,“今天什么日子,你非要闹得家宅不宁,阿宇什么性子用得着我说?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容氏被他说的道不出话,瞪着一双眼愣是把火气给忍住了。   杨老看过留香,道,“既然是陛下赐进府的,也不能慢待了,我瞧西边的浣则曲还空着,让她暂且住那边吧。”   浣则曲和元空住的主屋一东一西,虽说都在府里,但也是远的,杨老这是帮着元空说话了,又不能得罪明弘帝,只有这法子才能两全。   容氏还不情愿,“阿宇旁边的曲水园不是空着,让留香住正合适,也和阿宇离得近。”   杨老拿起筷子夹根豆芽放她碗里,没说了。   温水水这时道,“老夫人忘了,我现在住的是曲水园。”   容氏垮着脸看她,她依然乖巧。   容氏突然笑道,“那正好让留香过去跟你做伴,你们女孩儿在一处能解闷,曲水园又有两间房,你们一人一间,谁也不碍着谁。”   杨老一下丢掉筷子,背着手出了屋。   元空也面色铁青的走开。   容氏索性没了脸皮,冲温水水好声好气道,“阿溪最是善解人意,不会让祖母难过吧。”   温水水攥紧手里的帕子,忍耐着笑出,“但听祖母安排。”   至此,留香和温水水一起住到曲水园,温水水住的是靠东墙的屋子,留香则睡得后头屋子,两人隔开一点,表面上各不相干。   入夜下了霜,墙头树梢挂着寒冰,有一黑影越过墙,悄没声息的走到屋前把门推开,进去又栓上门。   温水水坐在桌边喝参汤,喝到碗见底打了个饱嗝,就听见身后有人道,“一天没吃了。”   温水水支着脸回头瞅他,他换了身蟒袍,那条腰带系在腰间显得劲瘦挺拔,她偷笑,“你也不怕她发现。”   元空抹掉她嘴边水渍,“应该送回宫的。”   温水水咕了口清水,拽他的腰带,“我缝了好长时间,可惜不能穿外头。”   就像她这个人,见不得光。   元空俯身凑近,温水水清浅笑出声,嘟着唇亲他,“你是我夫君。”   元空眼眸柔和,探手兜起她放桌上,与她脸对着脸,“不乖。”   温水水搭着他的后颈,腰往下塌几乎躺倒,她细小着嗓音,“我很乖……”   元空扶起她的腰,揽着人坐下,自袖里拿出一只荷包给她。   温水水不想看荷包,想要他亲自己,脸往他唇边靠,蔫巴巴道,“我不要看这个。”   元空亲一下她的脸侧,旋即执着她的手打开荷包,里边有一沓子银票,她惊道,“你给我钱?”   元空笑起,“我把那间宅子卖了。”   温水水兴致缺缺的把荷包扔桌上,自己拉开腰带踢了绣鞋往他手臂里挨,“你不能喜欢那个宫女,我比她好,你只能看我。”   元空吻她,“好。”   温水水开心了点,抓着他手抱住自己的腰,“你都不碰我……”   她骨子里在害怕,元空疼惜的环紧她,“不能糟蹋身子。”   温水水便安静下来,羞答答的捏着他的衣裳。   元空看着她笑,在她唇上又吻一下,她立刻埋到他颈下,自脸顺脖子红了一路,她嘟囔道,“她没我好。”   元空耐心道,“你好。”   温水水窃窃的笑,“可是她会宫里的规矩,我不会。”   元空说,“宫里人目的性太强,不要和她学。”   温水水就真的欢喜了,她的心思很清楚,她见着那个宫女,发现她品貌不比寻常女人差,这让她产生了危机感,她怕元空真的瞧上了留香,因为在她心底,男人是好色的,男人也是最不念旧情的,所以她一遍遍的说着自己好,她怕元空忘了她的好,转身投向别的女人怀抱。   桌上烛泪溢出,她和他一起看着蜡烛的火光由亮到暗,直等着它熄灭,他就哄她入睡。   不知多久,在她快睡着时,屋外传来含烟喊声,“小姐,睡了吗?” 第51章 五十一个大师 太欠了   温水水眼一睁, 从他膝头下来,“她来找我。”   元空肃穆,“不见她。”   温水水冲他吐一下舌头, 兀自坐到梳妆台前给自己上唇脂,“我得让她明白, 这府里没有人待见她。”   元空抿声。   她拆了头发上的钗珠, 任它们垂落, 她的头发很长了,从前跟元空刚认识也不过及腰, 如今都快到臀下, 浓密乌黑, 遮掩着腰臀隐隐绰绰,她勾一边发到耳后,自柜子里找出两件薄纱贴身衣,她抬起来放到他面前,纠结的看了左边又看右边, “我选哪个?”   那两件贴身衣一黑一白,自领口到腰侧斜开,只用一根绳虚虚系着, 元空瞥过冷声道, “换件。”   温水水略过这话,扔了黑色的, 挑起白衣道,“我要穿这个。”   元空盯着她。   她故意鼓起唇,“我就要穿这个。”   元空说她,“成什么样子?”   温水水当着他的面缓慢脱下袄裙,褪掉内衫, 仅着肚兜朝他走,他们亲密了许多次,但像这样袒露却也难直面。   元空头侧到一边,脸上爬现诡异的红,两手都攥成拳,青筋自他手背没入袖里,她一点也不怕,甚至抖抖那件贴身衣,极自然的穿上身扣好结,俯身问他,“我又不出去,你干嘛要这样。”   元空扫过她,那衣裳果然有蹊跷,本就是白色,能映出里边儿的鹅黄肚兜,她上身虽瘦,但峦起处颇为丰腴,再加上这衣裳古怪,平素里藏着的身形被完全暴露,甚至更勾人,他瞧见了眼睛难免移不走,随之又逼着自己低头,数落道,“几句话就能打发了,你折腾什么?”   温水水拽起他,愣是把他推进小屋,靠近他吻住,黏糊糊的霸占着他的怀抱,“你别出来,我要让她羞愧难当。”   元空一瞬被迷住,待要深入她像兔子般飞快跑出,只留给他一个狡黠的笑,房门放下,周边尽是黑暗,他的意识还留在先前的亲吻里。   温水水装模作样的靠到藤椅上,随手拿了本书翻两页,才对外道,“什么事?”   含烟回道,“留香姑娘过来了。”   温水水道,“让她进来吧。”   倏忽就听见门吱呀打开,还没听见脚步声,那女人已经走了进来,她轻低身道,“未料会住进姑娘的院子,老夫人太过盛情,留香一时难推拒,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温水水撂开书,瞟着她打量,宫里出来的女人自有股高高在上的气势,哪怕腿是弯着的,她的脊背也笔直,可能在她心里,她已经把自己当做元空的女人,所以温水水这个便宜妹妹勉强熟络,熟络不成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商女,谁还当回事呢,容氏把她们安排在一处,摆明了是说,在容氏眼里,温水水和她没有身份差距,或许温水水更低贱。   “姐姐多大了?”温水水翘起腿,慵懒的朝她抬手,指着旁边的椅子让她坐。   这声姐姐喊的妙,听着是敬称,其实内里含讽,留香看着有二十上下,照宫里规矩,过二十五的宫女就可以出宫自行婚配,但也有那些不甘寂寞的宫女私下勾搭宫中侍卫太监,心野的,便是攀龙附凤,能留在宫里,必然比宫外活的高贵。   留香坐好,眼睛望着她的身体,转而又看她脸,心下生出警惕,“我比姑娘大三岁。”   大三岁就是二十一了,明弘帝倒是有脑子,选一个稳重懂事的,好教会元空男女情事,又不用太操心。   温水水耷着眼,像是困顿,“姐姐已经进来了,我就是怪也没法,总不能把姐姐赶到哥哥屋里去。”   留香一下就明了,潜在的敌意确实存在,这个姑娘不待见她,并且对她很忌惮,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忌惮另一个女人,答案当然是她们在抢夺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元空。   留香又对着她打量,这样娇滴滴的女人放在宫里都算是拔尖的,这身皮肉养的委实诱人,犹如枝头熟透的蜜桃,放肆的散发着香气,只盼着人来采摘,她在示威,可是即便如她这般媚态横生,那位大殿下也不曾给过好脸色,若他们真成了,就不可能隔着这层墙,所以墙里的和尚像是块肉,她们都有机会挣到手,且看谁有本事。   “多亏姑娘善心,等大殿下开窍了,我也算功成身退。”   她怎么会功成身退,她应该是功成名就,想的倒是美,也不看这屋里呆着谁。   温水水啧啧嘴巴,瞅着蜡烛要烧完,便换上一根新的,明显不耐烦道,“哥哥开窍也用不着你。”   留香一噎,她在宫里见过太多人,每一个人面上都带着面具,即使是仇人相见也会带笑,鲜少见过如温水水这般毫不掩饰的仇视,这在她看来是蠢,明着得罪人,背后被人插刀,因此她心里认定温水水就是个空有皮囊的白痴,怨不得大殿下瞧不上她,这种美艳的蠢货只适合把玩,让她去勾引人,实在难为她。   温水水清楚她怎么想的,挑衅道,“哥哥看不上你,劝你还是早些回宫。”   留香弯笑,换别的话问,“姑娘可许配人家了?”   “你脸皮真厚,”温水水站起来,趴到窗台前拔下栓。   留香看着她削薄曼妙的身姿,眼中划过鄙薄,“我是陛下赐给大殿下的,姑娘便是不喜欢,我也是府里人,姑娘也到出嫁的年纪,总不能一直呆在大殿下这里,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温水水胸中郁结出煞气,照往常她必定甩手一巴掌,但她现在不能任性。   她扭过来身瞪留香,捏着帕子握成小拳头,“你凭什么赶我走?我就不走……”   说着哭腔都出来了,元空在内室听得火冒三丈,偏偏不能冲出去,只能憋着气听她们争。   留香这下真看出来她没什么脑子,娇里娇气又不是达官显贵的女儿,估计就是看她无家可归,大殿下才把她接进府的,若是争不过一个废物,那她可真丢脸丢到家。   “姑娘把我的话想岔了,你都大了,总得找婆家,不像我已经是殿下的人,你清白的女儿身,自然要嫁人的。”   温水水哼声,“你这么呆板,哥哥才不喜欢。”   留香愕然,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学的宫里规矩,自来谨小慎微,人人都说她懂礼,却没想过这叫呆板,是了,这确实是呆板,鲜活灵动更讨人喜欢,懂礼没人记得住。   温水水挺了挺胸脯,异常嚣张道,“你身子像个男人。”   留香看着她饱满的曲线到底吱不出声,她身板是比不得她妩媚,宫里的女人衣着都必须规整,谁敢露个皮晾个骨发现了就没法活命,这是体统,宫女们穿的服饰都是直筒,素日里又得在主子跟前苟着背,再好的身段也渐渐苟没了。   含烟隔外边儿听见了噗的一声,连忙捂着嘴退到廊下。   留香脸都青了。   温水水瘪嘴,“我又没说错,你看着这般古怪,哥哥都瞧不见我,你更没可能。”   留香噌的起身,露出的笑难看之极,“我看姑娘困迷糊了,净说些胡话,你早点睡吧,回头空了我再陪姑娘说话。”   她说完也不等温水水回,疾步走出去,跨过门时,听见她在后头嘀嘀咕咕,“走路也不好看,都没屁股。”   留香一脸黑沉,快速踏出门,正见门口守着的丫头憋笑,两只眼珠子偷摸着往她身上看,被她发现了立刻装木头,她忍着一肚子火走回房,打定主意这梁子是结下了,总有天要叫她卷铺盖滚蛋。   温水水演戏演的口渴,捧着茶窝在桌边喝,即见元空冷着脸杵在门边,她把头往下垂,也不敢看他,“……你在怪我说她。”   元空走过来,俯视她道,“这些不中听的话往后别说了。”   温水水跟他犟,“她还骂我呢,就不准我说实话。”   元空拿走她的茶杯,圈住人进床,“你还是睡觉吧。”   温水水搭在他肩头要哭,“干什么说我?她瞧不起我,我不能反击吗?”   元空平躺倒,放她睡身上,叹气道,“没说不能。”   温水水仰起脸张唇印在他嘴巴上,埋怨道,“我中午就没用膳,晚上也没吃。”   元空绞住她舌细细缠,耐着一身火要放她睡,她偏偏扭身十分不情愿,他放轻了力道,只手捏住她的两边颊分开一点,瞧她眸光绵弱,翘唇道,“我叫人熬了粥候着。”   温水水想吻他,近他脸啄,“吃不下,想要你。”   元空眼中凝出幽深。   温水水的细脖子蹭他颈边,手朝他的腰带上抓。   元空覆住她作乱的手,挑开被褥盖好,柔柔道,“睡觉。”   温水水仰视着他,眷恋不已,“不想睡觉。”   元空浅声道,“明日回宅子去看周管事,不睡觉爬不起来。”   温水水扣着他胸前那条蟒的眼睛,“你就是诓我,明明要守夜的,我睡着了,就不能和你一起过年了。”   元空莞尔,他原本想哄她睡着了,独自守夜,毕竟这个时节冷的很,熬一宿坚持不下来。   温水水摸他下巴,“我刚刚吃过参汤了,我好的很。”   元空垂眸。   温水水也瞅他,旋即一口啃住他,他只愣一瞬,片刻笼住她翻身,床帐倾下,只听一声极细的喘,屋外倏地响起爆竹声,这一年终于过完了。   ——   隔天温水水睡到晌午才醒,她身上散了架,动一下都疼,含烟扶着她坐起身简单做了洗漱,喂些水让她喝下去,才道,“殿下回去温书了,让您睡着别乱跑。”   温水水不觉笑,“他不是说要陪我回去看周叔吗?”   “殿下看您睡的太香没舍得喊您,说是等您歇好了,晚一点出门,今儿外头可到处都是人,热闹的很,晚上指不定有夜市,”含烟说。   西京没有夜市,明弘帝明令禁止夜晚喧闹,但元正元宵这样特殊的日子,也特意减掉宵禁,老百姓能够通宵达旦的玩乐。   温水水对这些东西没兴趣,玩不玩的无所谓,她问道,“那屋有动静吗?”   含烟撇嘴,“您昨夜羞辱她一顿,今早倒又是正常样子,还跑去西松园给老爷老夫人请安,转头又想进殿下院子,不过殿下根本没让她进去,特意让人把院门锁了,听说她在门口站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只能回来。”   温水水笑着,“他才不见她,昨儿晚她在我这里说的话全叫他听到了,他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不舒服,没叫她滚出府那都是陛下的旨意压着。”   含烟想起昨晚她的损话,止不住笑出来,“您也是,到底是女人,可把她说的脸都快埋到土里去了。”   温水水说,“她是宫里来的,自诩比我身份高,可她却忘了,离了宫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全部的指望就是盼着他能收了她,照我说,她对自己应该颇有信心,毕竟长相不差,男人都是那样的,或许短时间内他抗拒,但她小施柔情蜜意,必然能将他拿下,我那般说她,是要她清楚,她会的那些玩意儿都是我玩剩下的,他不会吃那一套,她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倒不是非要在男人面前表现自己,可这些都是女人的本钱,我们女人自个儿都喜欢好身段,她却没有,多可怜。”   含烟缩着脑袋,“您可太欠了。”   温水水晃晃头,窗边落下来几缕光线,她说,“天儿不错。”   “出了大太阳,屋顶的雪都化不少,”含烟回道。   温水水掀开褥子,松络松络腿,含烟忙搀她起来,只见她着地腿直发软,劝道,“您躺着吧,这都不能走。”   温水水指着窗户,“我想晒太阳。”   含烟赶紧托抱住她的肩膀,艰难扯着人坐到窗户边,顺道掀开窗门,让阳光全照进来。   温水水深吸一口气,梅香扑鼻,她眼眸望进院子里,留香正提着个小篮子在摘梅花。   温水水唇微微挑,“留香姐姐,你怎么摘花?”   留香都没回头瞧她,继续揪着花瓣放篮子里,语气还是温温热热,“这些花落地上可惜,我想做些梅花糕。”   温水水奥声,“可你把它们全揪了,我赏什么?”   她就是瞧不惯她装腔作势的姿态,梅花糕真给她做出来,她能到处散,到时候府里都要说她贤惠,这种小把戏她一眼就看清。   留香停滞,倏尔转头对她笑道,“我就摘一点,不碍着姑娘赏花。”   温水水歪着头靠在胳膊上,软软道,“听说宫里吃得都特别讲究,姐姐吃花糕,喝的是不是露水?”   她这时候就像个不谙世事的稚儿,从她的语调里能感觉到她对宫中的向往,留香不禁又有了底气,“宫里自然是比外头好,吃喝惯常有尚食局安排,露水可没人会碰,没得吃了要闹肚子,不过我们喝的水都要底下人检查一遍,免得哪里不干净。”   温水水的视线越过她放空,“那姐姐来府里倒委屈了,我们吃的喝的好像都没这么繁琐,哥哥更是不能吃荤食。”   留香昨夜被她羞了一顿,这会急于扳回一城,便暗自显摆道,“虽说比不上宫里,但府里也不错了,就是可能我才刚来,昨儿用过膳肚子有些微不舒服,这才想自己做个点心。”   她这话刚落,含烟突然跑出屋,直奔到院门前弯膝,“大殿下……”   留香霎时一惊,回身果见元空盯着她,那眉宇间尽是寒厉,她慌忙走到他跟前,躬身道,“奴,奴婢见过大殿下。”   元空道,“你想回宫吗?”   留香立刻跪地,急磕头道,“大殿下息怒,奴婢清早上头脑不清醒,说的都是混话,还请大殿下不要生气!”   元空睥睨着她,半晌道,“你若是想回宫,我可以随时送你回去。”   留香泪流满面,求着他道,“……奴婢不想回宫,求您饶了奴婢这一次。”   真回去她估计就活不成了。   元空却真想叫她走,正待思索,安嬷嬷进了院子,俯身冲他道,“殿下,老夫人有些头疼,想请留香姑娘去给她按一按。”   温水水没意思的背过身,院子里顿时安静。   元空进了屋,她绕着手指道,“老夫人那般偏袒她,生怕她受欺负。”   元空从袖里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她,她扯开看,是龟苓膏,她捻起一块慢慢吃,听他道,“这里不安生,你们碰一起就得争。”   温水水闷闷的咽下去,“是她惹事的,我又没逼着她说,那些都是她的真心话,这话就该给老夫人听听,只要是女人她都巴不得塞进你房里,也不怕你被占便宜。”   “外祖母是拎不清,你也别气她,等回头她瞧清了,自己就羞愧,”元空温温道。   温水水抱着茯苓膏侧身,“反正我不想见她了,她现下不喜欢我,我到她跟前也是被她阴阳怪气。”   元空抿唇,然后手握着她肩道,“我做了些蛋花粥,去我屋里吃吧。”   温水水脸泛红,瞅他又低下,“走后边。”   元空淡笑,兜起她往屋后去了。 第52章 五十二个大师 玉耳环是假的   歇到申时两人才出门, 元空做了简单易容,是个稳持的中年人,在外面也不会被人发觉。   他们入宅子时, 从梅在院子里和一帮丫鬟逗蛐蛐,她连输了好几把, 赌气丢开手里的牙签, “不玩了不玩了!”   温水水站她身后拍肩膀, 她一回头立时高兴,抓着温水水道, “您怎么过来了?”   元空自袖里摸出几个红包给她, 她当即接过来, 喜滋滋先自留一个,剩下的散给围在一起的丫鬟们,丫鬟们得了红包一脸喜气,都叩谢随即散开。   温水水道,“来看看周叔。”   从梅说, “周管事去丘山祭拜夫人了。”   柳鸢死后入的是温家墓地,温家墓地在丘山,这些年也没人会去看她, 温水水受制在温家, 更没机会过去,她出来以后, 防着会被温家人发现,从没入墓地瞧过她,温烔自从当了宰相后,墓地也就是底下人去送些祭品,是以那片墓地根本无人管辖, 估计也和荒草堆没区别。   温水水问,“他带人多吗?”   眼下的情形,还是不要有大动仗的好,他们在京里惹了这么多事,暗里多的是人盯着,这间宅子不算安全,出行能少人是少人。   从梅笑,“周管事一个人去的,奴婢怕他不认识要陪他,他还不让。”   温水水抿起唇线,扭头跟元空道,“要不咱们回吧。”   元空拍她头,“你换身粗布衣裳。”   温水水会意,拉着从梅进她屋,再出来就穿着普普通通的灰白禅衣,只她脸生的白俏,得低着头才勉强遮掩。   元空和她离开了宅子,这会儿还不到黄昏,街头的商贩倒有不少,元空在摊子上买了两张鬼脸面具,往脸上一遮,再搂着她在人堆里七拐八拐,才挑近道出城去了。   丘山离西京城很近,小半柱香就到地方。   所幸今儿初一,谁也没晦气到这个时候来上坟,连守墓的都不在,他们轻而易举进来,掩着小道向东,一直到头,即见着周宴跪在一座墓碑前烧着纸钱。   “您一个人在京里该是寂寞的,小的想年后送您回江都,江都的水患治住了,您也不用再怕被淹。”   “小小姐太任性了,小的管不着她,那位殿下如今是人上人,就和当初的温大人一样,您是知道的,得了权势的人哪还会瞧得起商户,温大人没起势前都敢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唾弃您,您当时有多伤心,小的怕小小姐走您的老路。”   他斟了杯酒,往碑前倒,“您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她,即便真到了那般境地,她只要好生回来,小的也能保她衣食无忧。”   温水水眸底微湿,倏尔挪脚回身。   元空拥着她慢慢踱走,离得远了,她又回头去看,周宴的小身板成了黑点,她呆呆的朝元空看,元空冲她微笑,“周管事很疼你。”   温水水蓦然低头,“我娘亲挺过分的。”   元空翘起嘴角没应声。   她又说,“我也挺过分的。”   元空好像没听见这句话,牵着她上官道,这会子天真黑了,城门口挂起了红灯笼,却有过节的气氛。   他们缓步进城,隔老远都能听见喧闹叫卖声,温水水的失落消了些,她重新带上面具,摇头晃脑道,“你早上温书,温的什么书?”   她的面具带歪了,半张红唇露在外面,滑稽的紧,元空帮她带正,笑道,“初三进工部任职,总要用点心。”   四周敲锣打鼓响的耳朵疼,温水水缩到他胸前,他忙把她扶正,她怨气道,“我就要你抱。”   元空握着她手拉她往人堆里走,“在外面。”   温水水伸脚往他腿上踢,手也要甩开,“你装正经给谁看,你干脆放开,咱们各走各的。”   元空捏着她的腕子拉近,严肃的端视她。   温水水脸胀红,咬了下唇把头垂低,颤着手指揪他前襟。   元空抹下那只羞怯的手,张臂环住她的腰肢,训戒道,“这会人多,你消停些。”   温水水抬眼瞅他,“你装模作样干嘛说我?”   元空边往前走,边道,“不省心。”   温水水抓着他的袖子,用低的几乎难听见的语调道,“我想买东西。”   元空看着周边小摊,“想买什么?”   温水水说,“不知道。”   元空便自己看,瞧见卖糖画的,随手买了个给她,“吃着玩吧。”   温水水伸舌舔了舔,看着他的眸光流转。   元空喉管里生出躁动,将糖画塞给她,偏过脸道,“别这么吃。”   温水水把糖画扔还给他,甩了他手往旁边卖杂货的摊子上看,被她瞧上了一对玉耳环,她伸手摆弄着,元空走过来道,“想要?”   温水水嫌弃的拿在手里,“初一了,你要给留香姐姐买个什么首饰玩意,我觉着这个不错。”   那对玉耳环小巧精致,色泽也纯,但她竟大度到让他给别的女人买东西,倒不像她了。   元空冷眼瞥她。   温水水撇撇唇,又瞅见个放满了花的小盒子,她捡了朵白梨花轻嗅,没有香味,才发觉这是假花,假的足以乱真。   那盒子里还有大大小小各色花,她瞧着喜欢,跟元空道,“我就要这两样。”   元空付完钱,她把盒子和玉坠子都放他手里,只在盒子里挑出来一朵红艳艳的花别在发里,便欢快道,“等回去了,你把耳环送给留香姐姐,我要花。”   她生了张娇嫩的脸,红花不仅没有夺去她半分美,反倒成了她的装饰,香软的美人,天生就需要这些东西来点缀。   元空说不出责备的话,旋身带着她往前去。   没一会人潮忽然涌动,许多人往前头冲去,温水水被挤的没地方站,还被个脸都没看清的男人攥住手,好在元空眼尖一把将她抱过来,顺手扣住那只贼手将人踢远。   温水水趴着他的肩膀想看是什么人,那人窜进人堆里不见了。   元空这下不敢放她了,生怕她被人掳走。   他抱着温水水走过了一截路,空下来,这才把她放地上。   这一片多是酒楼,元空随意飘过,桓平居三个大字印在眼底,有不少书生打扮的人往里去,可以想象里面热闹的场景。   元空掰过温水水道,“回吧。”   温水水拍他,“那么多书生,我们也进去瞧瞧。”   元空盯着她。   温水水泄气,退而求其次看向身后,“我有点饿,咱们进这里边吃些东西吧。”   元空没动,她搂住他的胳膊晃荡,他就没法了,只得带着人进到酒楼里。   他们要了二楼靠街边的雅间,窗户正对着桓平居。   温水水探头看着窗外,萧笙祁和温昭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隔的不算远,虽然听不见他们说话,但能看出温昭情绪很低落,萧笙祁倒是精神抖擞。   元空舀了碗冬笋汤放她手边,“喝汤,别管这些。”   温水水用筷子夹出来笋放他碗里,扫兴道,“他们都在里边儿挑人,就你不担心。”   元空抿笑,“外祖父有办法,用不着我去烦这个。”   温水水喝两勺汤,揉了揉脸,往他胸前钻,“我想坐你怀里。”   元空拉开椅子,任她自己爬到腿上,她还想往窗户外看,元空防她摔下来,手束着她的腰不敢松,他说,“吃不吃?不吃回府睡觉。”   温水水连忙捧起碗咕汤,眼睛往下看,那个韩启凌也来了,和他一道的书生有说有笑,两人见过萧笙祁就随着温昭一起进里边,她看不到就叹气,“那个姓韩的也不是好东西。”   元空抚她头发,“操心的真多,就不能歇歇。”   温水水放掉碗,用帕子擦擦嘴,乖乖靠着他,“萧笙祁这么明目张胆的招人,你父皇还像死了一样不管。”   元空捂住她唇,“没遮没拦的。”   温水水悄悄探出舌在他手心游曳,他明显身体一僵,温水水装出无辜的神情,舌往他腕下滑。   元空一忽儿撤开手,她张着唇,细舌露一点卷出,眼里含嗔,似在怪他说自己。   元空匆匆转过眼,想把她抱下去。   温水水一下揽到他颈上,唇贴着他颈边脉络启开又合上,“你放开我,我就找别人去。”   元空心火如焚,又气又躁,猛地摁住她后腰,她瞬间像化成了水,他也不能乱动,捏着她的后颈让她退一点,就见她眼中水蒙蒙,眉微皱,他抚摸着她面颊,瞧她害羞的闭眼睛,他低声道,“早上不是疼?”   温水水嗯一声,“疼的,可我想和你玩。”   元空听着笑,手包住她的腰,“养养,身子疼了不好。”   温水水点一下头,人卧到他胳膊上,安分的招人疼。   元空轻拍着她的背,一时倒适意。   对门从吵闹声里也渐渐安静,片晌有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往前的是韩启凌,后头的温水水不认识,他们出了桓平居就凑到一起,凑的特别近,缘着在夜里,也看不清两人在干嘛,过一会他们又分开,韩启凌竟直接进了他们这边的酒楼,他身后的男人也跟着进来。   温水水忍着恶心拽元空,“我要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元空面色泛沉,“尽爱管闲事。”   温水水冲他抱着手求道,“他们一看就不对劲,求你了……”   元空通身气息变冷,想的是不用顺着她,“不能做窥探的事。”   温水水立时眼汪汪,“可他们算不得好人,上次他帮着温昭套我话,害得我胳膊折了,他害了我一次,我也想叫他吃个亏。”   元空经她这般说,也想起她当时的可怜模样,随即抹掉她眼泪,单手团着她穿过窗户翻上了屋顶。   平素这个时辰,四周早寂静,但今儿老百姓爱热闹,四处都点着灯,在屋顶也不怕瞧不清砖瓦。   温水水坐在他胳膊上,紧紧依着他,她在心里想到一个推测,只等着元空去亲眼验证。   元空沿着当中,小心揭开瓦块,一路看过,一直看到这家酒楼的最后第二间厢房,突然顿住。   温水水便知他看到了韩启凌,她急道,“我也要看。”   元空表情阴郁,轻轻盖回砖,带着她跳回雅间。   温水水气的捶他,“你又跟我闹性子,我瞧他又不能掉块肉。”   元空仿佛还陷在方才的场景里,眉宇间不自觉显露出嫌恶,“不用瞧了。”   他又不说,温水水被他吊起了兴味,狡诈道,“韩启凌是不是个断袖?”   元空面色不愈。   断袖是什么他没听过,他在云华寺呆了十几年,世俗的许多物事都不了解,但他看得出来,断袖不是好词。   温水水猜出他不懂,便用手比划,“断袖是男人和男人……”   元空立即厌恶道,“别说了。”   这是他头次表现出这般剧烈的情绪,他是真的恶心这种东西。   温水水见不得他如此,忙吻着他,细细道,“我们回府吧。”   元空面容略微沉静,牵她出了酒楼。   两人一路无话,直回到曲水园,元空洗漱完在美人榻上打坐。   温水水趴着观察他神态,觉察他确实不舒坦,便小声道,“你不要生我气。”   元空掀开眼,张手捏她脸。   她爱娇的枕到他腿上,咯咯的笑,“我以为你不睬我了。”   元空满目柔光,说,“你是个姑娘,那些脏事不要老挂嘴上。”   温水水捧着他的手指,虔诚道,“我都听的,我怕你不要我。”   元空唇边映出笑,“转头又皮。”   温水水在榻上滚来滚去,随后爬到他身后,顺着他背伏倒,开心的不得了,“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   元空怕她摔下来,背手扶着她的腰,“夜深了,声音小点。”   温水水呼出一口气,老老实实爬下榻,睡进了床里,眼眸望着他道,“你打完坐要陪我睡。”   元空弯眸,道了声好,她就轻松合上眼。   ——   翌日天还没亮,元空回了主屋。   他一走温水水睡不着,起来在屋里学着元空看经书。   含烟坐她身旁做针线活,道,“昨个您和殿下一走,那屋儿也在老夫人那边呆了半天,听说老夫人对她赞不绝口。”   温水水哼笑,“老夫人不过是觉着她能把我挤走,现在便是她不好,也得说她好。”   “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事儿,您和殿下不能一直偷偷摸摸,”含烟发愁道。   她终归跟元空名不正言不顺,摊开了说,她只能算元空养在身边的女人,不能算妾,也不能算外室,不明不白的,全凭着元空的喜好做主,哪日元空腻了,她也就真的死路一条,照含烟的想法,就是要元空趁早把她娶回去,做了正室,旁的什么不三不四也就好整治。   温水水悠哉悠哉道,“他惯着我呢,老夫人越这样,他越疼我,那女人反正就是个佐料,她瞧我是傻子,我就用傻子样对付她。”   恰听外头有人说话,她冲含烟示意,含烟忙出去,过一会又进来道,“殿下院里的尘荼来给您和留香姑娘送饰物,您出来瞧瞧。”   温水水做出欢快,忙不迭跑出去。   尘荼是个小厮,不好进姑娘的院子,站门口候着她们,留香也从屋里出来,两人互相瞅一眼,温水水冲她皱鼻子,旋即跟尘荼说,“哥哥给我买了什么?”   尘荼托起手里巾帕包着的盒子,“殿下特特让给小姐的。”   温水水匆忙打开盒子,里面放着许多支花,她凑近闻了闻,高兴又不高兴,“我想要真花,这个假的。”   她面上娇俏的很,尘荼看着笑,“真花香归香,转头就枯了,哪有假花放的时间长,您随时能玩。”   温水水像是被他说通,欢喜的攥着盒子冲他道,“替我和哥哥说一声,我很喜欢。”   尘荼哎一声,她就转身看也不看留香回屋去了,还是那副天真烂漫的神色,好像不喜欢谁,就要立刻表露,留香心底鄙视,面上却要做温和状。   尘荼等她走了才敢掏出一对玉耳环,递给留香道,“留香姑娘,这是殿下让给您的。”   留香见着玉耳环便生喜,绢花又不是值钱物,又是花里胡哨的东西,正配那个笨脑儿,大殿下能给她送玉,这说明在他心里,她比那个要重的多。   她自也摸出来个银子塞到尘荼手里,极温柔道,“大殿下面冷心热,还望你去递个话,留香这颗心永远是大殿下的,还望他不要怪留香先前说的糊涂话,那都是无心之过。”   尘荼挠头道了声好说,自觉退出院子。   含烟隔门边瞅着她走进屋,有些微气道,“殿下莫非真变心,竟给她送玉的,把您当什么了!”   温水水选了支粉红绢花递给她,“快帮我戴好。”   她头发丝细软,含烟将那朵绢花并着翠玉簪别在一处,映称的脸愈加白嫩,真若枝头含苞怒放的娇蕊,含烟心生哀怨,“您生的这般好,原本跟了他就是糟蹋,常言道色衰而爱驰,可您正当艳时,他转头就跟别的女人示好,还顺带糊弄您,从前奴婢以为他是个好的,对您又贴心,事事想的周到,哪知道他也如此,可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温水水轻嘘一声,挤眼睛道,“她那玉耳环是假的。” 第53章 五十三个大师 丢人现眼   含烟乍舌, 转头望向窗外,留香已经戴上了玉耳环,坐院子里打络子, 瞧着心情极好,眉眼都挂着喜气, 难为她没出门炫耀。   温水水提着画笔贴着泪痣描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花钿, 与她鬓边绢花相得映彰, 她甚为满意道,“我现儿要过去找她不自在。”   含烟托她的手道, “您不然再睡会?”   照她看还是不要吵得好, 免得叫外头听见报到容氏那边, 指不定对温水水记仇,假耳环够让留香丢面子的,她们只要坐着看戏就好。   温水水笑笑,执起团扇站到门口,临早还有雾, 不过太阳出来了,该是个好天,她下到台阶, 缓缓走近留香, 弯腰看她打的络子,“姐姐是给哥哥打的吗?”   留香没抬头, 手速极快的编出纹路,“老夫人缺个配饰,我闲来无事,就想做个香包送她。”   温水水笑一下,好奇道, “可是哥哥送你东西了,你不回礼吗?”   留香手停住,压着心底的鄙夷与她道,“殿下重孝道,我把礼回给老夫人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她讨好容氏,容氏会替她在元空面前说好话,这可比直接把香包送给元空强,没准她直接送,元空还不要。   温水水嘻嘻笑,“姐姐每天早上都去给祖母请安?”   留香也笑,“给老夫人请安是规矩。”   言下之意,温水水不识礼数。   温水水当不知道她说自己,回身招呼含烟道,“去房里把我抄好的经文拿出来,我要去给哥哥看。”   含烟转进屋去了。   留香一怔,“姑娘也修佛?”   她觉着她是故意拿经文去接近元空,这让她危机陡起。   温水水撅起唇,坐到小桌几上,把她的针线全挤掉,才得瑟道,“我才不修佛,但哥哥只有在我去找他看经书时,他才跟我说话。”   留香手里的络子打不下去了,“姑娘这样有些过分。”   “怎么过分了?”温水水噌的起来,拍拍手带着含烟就要走。   留香急忙喊住她,“姑娘还是不要打搅殿下修行的好。”   “我就打搅!关你什么事,”温水水哼她一声,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留香哪里还有心思坐着,立时收东西也进了主屋。   元空在书房里观摩西京的布局图,温水水悄声走到他身侧,将脸贴到图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你给我讲讲经。”   元空抬起她的后脑,将布局图收起来,掸了掸她脸上沾到的灰尘,“要听什么经?”   温水水赶紧铺开手里的纸张,他往上一瞧,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经文里还夹杂着诗句,他略有不悦道,“怎么又折腾起这了?”   温水水老实道,“她给老夫人缝香包,想要借机讨好你,我得先下手为强,她喜欢迂回曲折,我就直接明抢。”   元空无奈,唇弯一点道,“你要如何?”   “你给我讲经,”温水水扯了扯衣襟,粉润肌理露出,她微微依着他手臂,皱眼道,“我要勾引你。”   元空感触到柔软齿间生津,随后盖住经文,呵斥她,“别拿经书玩把戏。”   温水水坐直身,帕子遮半边脸,“我不管,我要让她瞧见我在勾引你,你得目不斜视。”   元空卷起纸张放到灯火上烧掉,随即重新提纸来描画,“你若再闹腾,就搬回来住。”   温水水趴在他手边,看着那纸上跃然而出一棵大树,树梢开着几朵花,没甚好看的,她握到笔杆子上,辩驳道,“就是搬回来,我也要叫她气死。”   元空瞥着她,“天还早,若不然去屋里躺躺。”   温水水知他不喜欢她捣乱,做小伏低道,“她马上就过来了,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写写字也成啊。”   元空凝眸看她,俄尔接着拿笔往树上着色。   温水水斜靠在桌边,发丝落了他满手,日头上去,光晕打进来,她张嘴哈欠,慵懒的撑着脸往他手边倒,整个人都快倒到他身上。   元空本想拨开她的头发,把人揽住,但余光见留香站院里看着这边,他只能做做样子,退开身,任她摔。   好在她机灵,自个儿站直了,跺脚道,“哥哥你看不到我摔倒。”   元空便冷脸道,“你若是太闲,就多读几本书,别整些幺蛾子。”   这话是真的说温水水,不仅她听进去了,门外的留香也听进去了。   留香蔑声笑,然后敲门。   元空说,“进来。”   留香便推开门兀自跨过门槛站在墙角没上前,柔声道,“奴婢是来找表姑娘的。”   温水水抱着胳膊扬下巴,“你找我干什么?”   留香瞧一眼元空,像是不好意思说。   元空收掉笔,起身道,“既然她找你,你赶紧跟她走吧。”   温水水不情不愿,望着他道,“我明儿还来。”   她说完也不等元空应下,轻快的走出书房。   留香心下急怒,眼里含着情意,恋恋不舍的跟元空曲膝道,“奴婢告退。”   元空不理她。   留香眼微沉,急忙退走,气全算到温水水头上,她见温水水撬了廊下的一只灯笼,笑哈哈的和那个不懂事的丫鬟在院子里追着跑,她心想总算寻到由头说她。   留香不慌不忙的挡住温水水。   温水水斜着她,“你挡到我了。”   留香低声笑,“姑娘即便不是大家出身,基本的礼数也该懂,大殿下的院子岂能任由你们嘻嘻哈哈,没得传出去叫人笑话府里没规矩。”   温水水把灯笼丢给含烟,眼睛放到她的玉耳环上,果然戴了玉耳环就是不一样,以为自己有份量,敢随意数落她了。   温水水懵懂道,“我为什么不可以,哥哥随我玩的。”   留香端着架子,“好歹是皇子府里,姑娘扰的大殿下不得安宁,这要是在宫里,早被主子们赏一顿板子拖出去埋了。”   含烟偷偷摸进书房叫元空。   温水水眼一眨,水珠子落满脸,“你又不是主子,你就是个宫女,你摆出这样子吓唬我。”   她提着裙摆往回跑,一见着元空出来,立时缩到他身侧,跟他告状,“哥哥,她想打死我。”   留香恭恭敬敬垂首道,“殿下,奴婢是看表姑娘不懂事才说了些教导她的话,并无恶意。”   元空见温水水哭已是一肚子火,这才在府里呆几天,就被她惹哭了好几次,他寒着嗓音道,“她再不懂事也轮不到你来教导,管好你的嘴。”   留香一惊,她本以为元空对温水水没什么感情,这才敢与他正面直说,现在看来竟是她错想了,温水水在他心里有点地位,估摸着是真当妹妹待,若不然也不可能纵容她嚣张至此。   温水水趴在元空肩后,探头奚落她,“你心这般黑,脸上全是算计,怨不得你生成这副模样。”   留香两手交握,手背经脉突起,可见一身火,愣是强忍着不做声。   元空轻推她到一边,“谁教你说这个的,回去抄《坛经》。”   温水水一扭身,小跑出了主屋。   元空抿一下唇,踱回书房,自始至终都没再给留香留眼神。   留香压抑着怒气走出来,一眼和温水水碰上,她和她的丫鬟在墙角抓蛐蛐,抓到一只就乐呵呵的放进荷包里,分明生的玉雪娇媚,可是一点也不像个正常女人,她爱哭爱笑,犹如孩童,大殿下表面对她冷淡,实则也能看得出是宠着的,这么个蠢出世的玩意儿竟然有好运道。   留香走近几步,轻轻笑,“这草里脏的很,姑娘还是随我回院子吧。”   温水水拍掉手里的灰,对着她冷笑,“我不想跟你回,你又不是真心待我的。”   留香的笑容变淡,但仍维持住和善,“姑娘对我太过敌意,其实我是真心想和姑娘好生相处的。”   温水水挑眉,眼睛骨碌碌转,“你说你是哥哥的人,我听着不舒服。”   留香这会想笼络她,故意说好话,“陛下的旨意我也不能左右,姑娘即使跟我争吵,也改变不了事实,我瞧殿下对姑娘也不是无情,往后说不定我们会一直在同个院子,我也没什么指望,只要能侍奉好殿下,让殿下开心就好,姑娘若真想跟着殿下,何不安生些,至少不能老是争来争去,没得让旁人看了说闲话,你终归没出嫁,往后殿下真纳了你,也算是一房侧室,万不能摆谱。”   温水水差点讥笑出来,这就要跟她平起平坐了,还指名道姓的说出她必然是妾的话,为了拉拢她,男人也可以分享,果然是宫里出来的,委实大度。   温水水也做出温善神情,笑道,“姐姐爱玩蛐蛐吗?”   留香想摇头,但方才示好,现下竟不能回绝她的善意,只得说,“在宫里见过小太监们斗过,看着有趣,倒不曾亲碰过。”   温水水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只,宝贝似的朝她递来,“我就找到两只,这只送给姐姐吧。”   留香讪讪笑,提心吊胆的平放着手,那只蛐蛐一放到她手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往她脖子上一窜,好死不死钻进她的衣服里,她立刻尖叫,“啊!”   这一声叫惊动了府里的丫鬟小厮,都探出头来瞧,   她登时一脸红连跑带跳着冲回曲水园,速度飞快,温水水和含烟搁后边儿憋着笑装懵住。   ——   留香早上那一出很快传到容氏耳朵里,下午安嬷嬷就叫她和温水水一道去西松园见人。   元空也过来了。   留香见着他们霎时委屈的跪地上,哭出声道,“老爷,老夫人,大殿下,还请你们替奴婢做主。”   元空瞥过温水水,温水水乖顺的低着头,看着就软乎,谁也不知她早上是如何娇纵。   容氏最重脸面,没叫她起来,先阴声道,“谁给你的胆子在府里大呼小叫?”   留香抖着声道,“……表,表姑娘往奴婢衣服里放蛐蛐,奴婢被吓到才禁不住叫出来。”   容氏瞬间黑脸,一倏忽瞪向温水水,温水水白着脸,身体微颤,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她有些狐疑,温水水向来怯弱,不至于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但她仍然是想借留香这次的事把温水水批一顿,若是能暂时把她送出府那就更好了。   “阿溪,什么时候这般没礼数了?”   温水水唇未动,泪水先落。   元空握紧拳面色青黑。   杨老看不下去,冲容氏厉声道,“她像是玩蛐蛐的人吗?你不能先问问府里其他人再做定论,一口就咬定是她,这些年是白活了!”   容氏老脸挂不住,横他一眼,随后叫安嬷嬷带小厮进来。   那小厮先给座上人磕头。   容氏问道,“今早曲水园是怎么回事?”   小厮说,“回老夫人,小的们听见一声尖叫出来看,留香姑娘又是跳又是跑,表姑娘在她后边都被吓傻了。”   留香一脸颓唐,她把温水水当笨蛋,可是笨蛋把她折磨的连告状都没门,哪个笨蛋这么会捉弄人,这姑娘明显是在装傻,她这下免不了要被容氏骂。   这种栽赃的路数容氏见得多,照以往定是打一顿轰出府,但她是明弘帝赐进来的,再加上容氏急于塞人进元空房里,眼下还真舍不得让她走。   容氏假意责备她,“蛐蛐有什么可怕的,值当你吓得乱叫,这往后在阿宇房里,你也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这不是让阿宇抬不起头。”   她已然不管蛐蛐是不是真有,为了维护留香,帮着她把这罪行按在温水水头上,温水水一手遮在唇侧,眼底聚满阴晦,她不能恼怒,也不能发火,因为容氏是她未来的家人,为了元空,她必须把这口气忍下去,但她会记着这次,往后对容氏再没有敬意。   留香立刻磕一次头,玉耳环在她耳旁摇晃,“是奴婢不是,奴婢往后谨记老夫人的话,再不会冒冒失失。”   元空听不下去了,僵着道,“我没说收她。”   容氏连连拍桌子,“我看你没得救了!”   杨老喝一声,“你吵什么!这府里因着你吵了多少次,就不能让人安歇吗?”   容氏呼一口气,指着元空问,“你不收人家,作何要送她耳环?”   元空脸色忽阴忽晴。   温水水接过话,怯怯道,“……哥哥也给我买了花。”   说完往自己头发上摸过,正正碰到那朵绢花。   容氏这才注意到她的头饰,乌发仅用一根凤簪坠住,簪边着一朵花,雅致柔美,又不显轻浮,但那花到底廉价,比不得玉贵重,容氏看过便移开,眼睛定到留香的耳环上,“你哥哥给留香买的是玉……”   说到这她忽的停住,她的目光死死粘在那耳环上,那玉色太薄,只有常年识玉的人才能看出,那根本就不是真玉。   她转头问元空,“留香的耳环你在哪儿买的?”   元空淡淡道,“路口小摊。”   留香灰头土脸的伏在地上,才对他燃起的那点信心尽数消没,她怎么能指望一个和尚懂女人,他就是根榆木头,哪里会真的跟女人谈情说爱。   容氏只觉得五脏肺腑都气的生疼,“你怎么能在那种地方买东西?既然是想给留香添置首饰,就不能去铺子里挑挑?”   元空说,“耳环和花我都是在摊子上买的。”   杨老捧着茶杯一口水喷出来,咳了好几声,用爷俩懂得语调道,“你这一碗水端的真平。”   容氏彻底没奈何,挥手道,“一整天都不知道在作弄什么,尽闹出点丢人现眼的事,都回去呆屋里想想。”   ——   原本不算什么大事,没人提也就过去了,偏偏留香说了温水水,又叫府里丫鬟小厮撞见,谁都知道她坑害温水水,只是有容氏护着,也没人敢把她如何,这后面又传出她戴了假耳环,假耳环还是元空送的,偏她没眼色还往耳朵上戴,底下当差的尽拿她当乐子取笑,她再恼火也只能憋屋里,平日该请安的请安,这后头也是学聪明了,再不敢跟温水水硬碰硬。   各自安生几日,元空上值了,他上值的前天夜里,在房里给温水水训话。   “我明日不在家中,你别又和她吵起来,”元空搂着她靠在躺椅上,低头望着那双半眯的眸子,不自禁笑出,“我让你抄经书,也不听。”   温水水叹气,“老夫人特别偏心。”   确实偏心,一个宫女维护成那样,丝毫不向着她,好歹她们先前在汴梁也算和睦,不过是元空发达了,转脸就不认人,若不是有元空和杨老在,她或许都不能呆在西京。   元空收住笑,“别跟她气。”   温水水闷闷道,“我这么有钱。”   她有的是钱,钱可通鬼神,这个道理世人都懂,可是他们却瞧不上商人,容氏也如此,如果温水水权势顶天,容氏必定求着她下嫁。   元空摩挲着她的耳垂,“过些日子再看看。”   他想着,他一定要娶她的,如果容氏一直阻拦,他就只能把容氏暂时先安置出去,等和温水水的婚事定下来,再将她接回来。   温水水拉他手,“是要把老夫人送走吗?”   元空眼眸弯弯,没接声。   温水水甜笑,促狭道,“我有个办法。” 第54章 五十四个大师 待你长发及腰,我想给你……   元空眉眼带笑, “说来听听。”   温水水略带忖度的瞅他,“有句话说,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元空容色清和, 捏她的鼻子道,“她是个老人家, 你让让她, 扎了转头要闹。”   温水水含糊不清的唔着, 也没说让也没说不让,一头栽他身上转其他话, “那你不在家, 我能出门吗?”   元空抚摸她的脊背, “我把尘荼留下来,出门带着他。”   温水水不悦道,“他对那个宫女可好了。”   元空说,“他对你也不差。”   温水水从他怀里爬起来,双手撑住他的胸口, 气道,“我出门就不带他。”   元空皱起长眉,“不带他门别出了。”   温水水郁结, “你们衙门一堆事, 不要老看着我。”   元空想起来工部衙门设在千步廊外,离他的府邸也没多远, 他寻思道,“衙门近,你在外头别乱跑,等我明日下值来接你。”   温水水支着下巴跟他笑,“你一走府里空了, 她们指定要找我麻烦,我明儿想回宅子,你到时候过来宅子接我。”   元空点了点头。   她接着道,“她现儿知晓你待我好了,也不用藏头露尾,左右是我缠着你,你还如平常吧。”   元空拍拍她的脸,“你都快把她折腾崩溃了。”   温水水浑不在意,“她前儿直截了当说,我往后便是跟了你,也是你的妾,她还说要好好服侍你,我能不打她已经是我好性儿了。”   元空拉下脸。   温水水晓得他不快,往下道,“她还觉得我地位低下,明里暗里的贬低我,她本来就跟我抢你的,我怎么可能饶得了她?我现在就是叫她恨我,恨到后面发现,你不仅没收她,还和我搅和上了,像她这种女人心眼多了去,背地里还不知要把我怎么,我就等着她动作,一转脑儿把她摁死,顺带让陛下知晓,你房里有女人了,我看他还怎么给你送人?”   她没说,顺便绝了容氏不安分的心。   元空合目沉叹,“没完没了。”   温水水得意的抱住他的头,在他脑门上粘糊的亲着,“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沾到你,你自己答应过的。”   元空发笑,抱着她进被里,“没人跟你抢。”   温水水满面绯,侧一点唇覆在他耳旁,悄声道,“等到你头发及腰时,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元空瞳孔微缩,手下不自觉按紧她。   温水水脖颈伸直,柔弱的依靠着他,“别喝药了。”   元空垂眸注视她,蓦地伸手挑起她的脸与她接吻,他轻笑,“别任性。”   真怀了,她就被栓住,大着肚子跟他成婚会被全天下人耻笑,他不可能放任她这般糟蹋自己的名声。   温水水有些气的咬他唇,一缩身钻进褥子里。   元空低笑不止,探身出来,吹灭灯火。   室内一黑,倒是整夜没再有动静。   ——   翌日晌午,温水水大摇大摆出了皇子府,临出门还冲留香耀武扬威了一番,留香憋一肚子火,愣是忍下来了。   她们回宅子时,周宴在花厅算账,从梅立在他身边拿着算盘,他说个数,从梅拨一下,直拨了十多次,从梅惊叫道,“这么多啊!”   “什么多?”温水水踩在门槛上笑问。   从梅瞧是她,咂嘴道,“小姐,周管事和奴婢在算购置丝绸需要的开销。”   温水水奇道,“这钱难道要咱们出?”   周宴愁眉苦脸,“那帮太监都是人精,只给了小的清单,明说是得先将丝绸运进京他们再交钱,这路上出个什么岔子他们都不管。”   “还有还有,咱们的人这一来一回还要吃喝车路费呢,还要和江都那边协商,这可都是钱,现在这些太监直接撂挑子,钱他们拿手上了,事儿全咱们干,仗着自己是宫里人,往死里扣我们,咱们说好听点是皇商,往深了想,比皇家的奴才还不如,还得给他们烧钱,这差事做的真没意思,”从梅抱怨道。   温水水敛住眉沉思,他们虽然是商人,但现在背靠元空,照理来说那些太监胆子再大,也不敢指使他们,现而今这些太监这般没眼色,说明他们腰杆直,这后头定是有人撑着。   “周叔,那几个采买太监,你都私下打听了吗?”   “二十四监各自都有去民间买办的职务,这是个肥差,向来也没多少担忧,拿钱办事,得空了还能扣点下来私拿,像这次的采买太监是内织染局的,二十四监里,属内织染局和后宫最临近,宫里的那些娘娘,身上穿的、用的布,无一不是出自内织染局,”周宴说。   温水水躬身坐到他对面,手点着桌角,“内织染局的主管太监是哪个?”   周宴手一放,将清单按在桌上,凝重道,“主管太监叫刘笺,原先是跟着燕妃娘娘,后来燕妃娘娘升了位份,他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了一监主管。”   温水水微觑起眼来,这个燕妃有意思,从一个丫鬟爬到如今的地位,明弘帝瞧着对她甚是宠爱,这底下人仗势欺人也能理解,但欺到她头上就不舒坦了,总归是要燕妃让道的,她断断不能忍了这口气。   她拿过清单来看,密密麻麻的标着各类丝绸布匹,她笑,“这钱咱们先掏了,回头记在账簿上,让刘笺一分不差的拿回来,他若敢不拿,我有办法让他从内织染局的主管位置滚下来,没准,还会牵连到他主子。”   周宴两边胡子笑得飞起,“有您这句话,小的也放心去做了,毕竟赔本的买卖,小的实在不想乱花钱,咱们自家有吃有喝,犯不着送钱还给人当狗使唤。”   温水水眼眸放柔,揣着手和他道,“周叔,让底下人去江都吧,你身子骨比不得年轻时候,京里的当铺也缺不得人。”   周宴憨实道,“就怕遇着截货的。”   温水水朝后边瞅,尘荼隔门边坐着逗鸟,她叫道,“尘荼快过来。”   尘荼依依不舍的放下鸟笼,站进门里,“表姑娘有何吩咐?”   温水水将手里的清单递给他。   尘荼看着清单微愣,“您给小的看这个做甚?”   温水水说,“怎么说也是自家的生意,周叔老了跑不动,就麻烦你替他跑一趟吧。”   尘荼干瞪眼,“可,可殿下也没说让小的入江都啊。”   温水水晃着腿道,“哥哥走的时候跟我说,让你听我的,现在我想让你去江都一趟,你还推三阻四,你要是不想去,我跟哥哥说一声,转头你还得去。”   尘荼唉一声,“您这不是为难人吗?小的都没去过江都。”   温水水乜他,未几拉了拉含烟,含烟假咳一声,“谁收了留香姑娘的银子?”   尘荼立时一凛,转瞬讨好起来,“小的自来就想去江都看一看,听说江都遍地美食美景,表姑娘能让小的去办事,那也是让小的长见识,小的自然是愿意的。”   温水水半笑不笑,旋即和周宴道,“周叔,你带他去安排吧。”   周叔点着头把人领下去了。   门外那只鸟叫了两声,温水水踱过去给它喂食,“这宅子有些小,我琢磨想换个大的。”   京里就这点地方,现今她已经暴露了,也不在乎被谁知晓,一帮子人窝在这里头也受累,不若快活些,挑个大点的房屋,也方便他们居住。   从梅喜笑颜开,“奴婢早想说了,左右老夫人瞧不起咱们,只当您是个拖油瓶,好歹也给她瞧瞧您是个有钱的,这京里稍微奢侈的权贵,谁家不住的是高门大房,哪像咱们这般,窝在角落里被人奚落,还当离了他家活不了。”   温水水极目远眺,“紫东怡到底在皇城附近,不好买它旁边的地段,我瞧临襄坊里不错,赶明儿去看看那里头有没有二进院①,正适合买来咱们自个儿当府宅,也不用叫杨府,没得叫人看了以为我没骨头,非得靠着他们杨家立足,就叫周府,跟周叔姓,谁也不能占了咱们的便宜。”   临襄坊里的住户非富即贵,又跟紫东怡就隔了一条街,往东靠着东大街,这片地最是繁华。   从梅嘿嘿声,“您能想明白就是好事。”   温水水放下手里的鸟食,问别的事,“温昭这两日没再来吧。”   “您觉得可能吗?”从梅不掩腻烦道。   温水水抿笑,“什么时辰来?”   “左不过这一两个时辰定会出现,”从梅道,顺手合上窗,带她往堂屋去。   堂屋里暖和些,温水水脱掉外穿的裘衣,散漫搭着含烟的手道,“原是不用再见他了,但我总觉得他当初羞辱我多次,怎么着也得让我看看他难过的样子。”   含烟扶她上座,斟了杯清茶送到她手里,“您还是别见人了,省得被殿下发现,又得拈酸吃醋。”   从梅抱着果盘出来,反驳道,“小姐爱怎么就怎么,就许宫里送女人给殿下,不许小姐出门见人,什么道理?”   温水水红着脸,“他没收……”   从梅顿显尴尬,但仍嘴硬道,“那也是迟早的,殿下若真有良心,就该把那个女人送回宫,这外边传的沸沸扬扬,指不定哪天他鬼迷心窍,就着了道。”   含烟戳一把她的额头,“什么话!你不在府里你不清楚,别乱说,殿下可从没让小姐难过,那个留香想狐媚也没本事,被小姐整的连屋都不敢出,殿下夜夜在小姐房里……”   温水水羞涩的扯她衣裳,含烟也不好意思起来,停了话。   从梅顿时尴尬,“奴婢方才见小姐要买府宅,只当是殿下惹小姐伤心。”   含烟道,“还不是老夫人,真真儿心狠,小姐都是殿下的人了,还到窜着要让她走,这一下两下的,再良善也寒心,若不是有老爷和殿下,小姐估摸得被她送出西京。”   从梅咬牙切齿道,“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小姐清白的人跟了殿下,当初殿下还是个和尚,要前程没前程,要身家没身家,也就小姐不计较这些,若换作旁人,早跑了。”   温水水绞着帕子道,“……不要说他。”   从梅鼓了鼓腮帮子,一转身跑外面去了。   含烟探头朝外看,她开了大门,门口正站着温昭,从梅招呼他进来,含烟脸上没易容,慌忙顺着屋廊跑后院去了。   温水水便知有熟人过来,立刻收起情绪,做老神在在状。   温昭踏进门,眼睛定在她脸上,他好几日没见着她了,但她这个人仿佛在他心口生了根,见不到她却益发想见。   温水水眼微垂,帕子被她揪出了皱痕。   温昭没敢走近,挑了靠门前的椅子坐下,轻道,“我还当再也看不到你了。”   温水水头低着,半晌细声道,“你见我有什么事?”   温昭喉间噎住,这年她过的应该不好,脸还是那张脸,气韵羸弱了许多。   他心间止不住柔软,嗓音也温和下来,“大殿下对你好吗?”   温水水紧闭着唇不说话。   温昭笑一下,“我先前说,你欠大殿下的钱我帮你还,这话还作数。”   温水水轻瞥着他,“不用了。”   温昭神色严肃,“你欠的确实多,我暂时拿不出来,但过些时候我就能凑够,你难道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温水水道,“公子管闲事也该有个度。”   温昭面容缓和,好言劝她,“我听说陛下给大殿下赐了人,现今大殿下无暇再看着你,你这个时候正该走,钱我替你还了,往后你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   温水水眼角呈出红,“我离开他怎么活?”   温昭急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触她脸,她立刻偏过头,他才发觉自己冒失,又后退两步道,“你若不嫌弃,往后我可以护着你。”   温水水以手覆在颈下,颤着唇道,“我想回江都。”   意思是即使她真的脱离了元空,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她一心只想回家。   温昭眉际生出戾气,一瞬按在扶手上,直视她道,“你跟着我,我会对你很好,绝不容许大殿下再欺辱你。”   温水水抬一点头,往他脸上看,蓦然又落下脸,落寞道,“我向前说过。”   她不做妾不做外室。   可她已经被元空强占在身边多日,身子定也不干净了,温昭再能忍,也忍不下这口气,他试图劝说,“即使你离开这里,没有我守着,大殿下想把你抓回来也轻而易举,你呆在我身边,我定不会让你再遭受屈辱。”   温水水眼中泪滑落,手掩着脸低泣。   温昭便知她这是妥协了,他满心怜惜,原本是想抱着人好生安慰,但也怕吓着她,“你等着我,我会凑齐钱来救你。”   温水水就像木头人般,不动也不出声。   温昭不敢呆太久,怕招来元空,匆匆道,“我回去了,你再忍忍。”   温水水仰眼看着他。   温昭胸中火焰燃起,转而奔出了门。   温水水擦擦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扭了扭脖子,只觉周身泛懒,便和从梅道,“我回院里躺会,等他过来,你今儿跟我一起回吧,让周叔多歇歇,你呆这里吵得他不得安宁。”   从梅吐吐舌头,搀着她回屋去了。   ——   元空下晚就来了,温水水随着他一同出来,外头上了灯,她被元空抱上马车,嘴里还嚼着糖,“你的尘荼被我借给周叔用了,他现在上了年纪,往江都跑我不放心,就自作主张让尘荼去了。”   元空浅笑,“怎么不往府里再叫几个人?周管事年纪上来了,确实不能做这些跑腿的事。”   温水水剥开一颗糖塞进他嘴里,“宅子太小了,我看临襄坊离咱们近,让他去挑个府宅,转头我能照应到。”   元空温笑,“那边的地价不便宜,我明日过去吧。”   温水水的手指探入他手心,摇头道,“不要你花钱,宅邸能买得起,你要是花多了,老夫人又得骂我败家。”   元空笑过,没再说这事,掀开窗帘往外看,没见着什么可疑的人。   温水水摸他脸道,“周叔可难了。”   元空侧头问,“要我管吗?”   温水水摇摇头,“就是那些太监不干事儿,还扣钱,周叔也没法,我想着等江都的丝绸运回京,他们扣了多少钱,再做好账,到时候想办法通过别的衙门呈给陛下,你不要插手,显得我很没用,这种小事也要你来管。”   “我管也正常,你是杨家人,被太监欺负了,我岂能坐视不理,”元空带笑道。   温水水小小的哼他。   元空笑盈盈的继续看窗外,目光落在街角,那地上坐着一对母子,正用手刨着碗里的饭往嘴里吃,看情形是饿极了。   温水水也望过去,不免唏嘘道,“其实京里也不是都富庶,街头巷尾都能瞧见行乞的。”   元空说,“早先在云华寺,寺里开设了布施日,每逢这一天,主持会让寺里的师兄弟们扛着粮食下山,遇见穷苦的人就施舍一些米粮,算不得多,就是全了素日我们外出化缘时求来的善念。”   那对母子吃完讨食,慢吞吞躲进黑暗中。   元空放下帘子背靠到车壁上,陷入迷惘。   温水水陡然在心中想到个主意,忙拉着他袖子道,“陛下不是要看你们谁先做出功绩吗?若不然你去跟崔大人商议开一个慈幼院吧!这样的好事,陛下定不会不准的!” 第55章 五十五个大师 愿者上钩   元空说, “当下才进工部。”   入朝一两天,都没彻底安顿,再整这么一出, 到时候举朝的视线都盯着他这里,成为众矢之的不是好事。   温水水没所谓, “你这么多年在云华寺, 修的仁义, 不忍见百姓受苦是极自然的事,我想想就算不报给陛下, 我们自己私下设慈幼院也行, 左右是好事, 民心比什么都重要。”   元空淡声,“天子脚下。”   天子脚下,他还是皇子,这是他的身份,也是束缚, 他想积善行德,也得经过明弘帝允许,如果私自行事, 等以后爆出来, 明弘帝不定会觉得他是善心,或许会当他心机深沉, 一早就瞄准了皇位。   民心是个好东西,皇子想要,皇帝也想要。   温水水咽下糖,不免灰心,“我随口提的, 没说必须要做。”   “是个好想法,虽然现在做不成,但往后有机会也能实施,”元空按着她的手指安抚道。   温水水老老实实唉声,不动了。   马车停在皇子府前,元空先下车,府门前立着留香,瞧见他便柔笑,曲身敬道,“殿下回来的晚,晚膳摆在西松园,老夫人让奴婢出来迎您。”   元空睨过她朝车里道,“还不出来?”   车帘被猛地一掀,温水水撅着嘴站到车板上,朝他伸手道,“哥哥扶我。”   元空捏着她的手,将人扶下地,随之丢开那只纤手,率先进门里。   温水水也跟在他后边,像个小尾巴,从头到尾两人都没给过留香半分目光,就仿佛她这个人是空气。   留香掩住目中阴暗,跨过大门随着他们进了西松园。   他们进堂屋里,桌子上早摆好了饭菜,上座只坐着容氏,杨老倒不在。   元空落座后,她飘过温水水随意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接她去了,”元空回了一句,转而又问,“外祖父不吃晚膳?”   “你不是今儿第一天上任,他不放心,赶早儿去找崔琰了,操心的多,”容氏舀了勺酿茄子放他碗里,见他皱眉,便说,“没放荤,我还能害你不成?”   她说完又冲温水水道,“在外头呆那么晚也不往府里知会一声,你哥哥现下有闲余,等回头忙了不定能顾到你。”   温水水把头放低,嗫嚅道,“宫里的采买太监让到江都购置丝绸,我得过去看着。”   这事容氏清楚,就不好再揪着这个训她,只说,“办妥当了吗?要是忙不过来,我调些人过去。”   她想的美,顶了个杨姓,就以为柳家的生意真是她杨家的,嘴上瞧不起商人,骨子里还想分一杯羹,好事都让她瞅见了,哪儿那么顺当的。   温水水浅勾唇,“妥当了。”   容氏撂下筷子转向元空,看他吃得香,笑道,“今儿个这一桌子菜可都是留香亲自下厨做的,这手艺可比外头的厨子好了不知多少。”   元空手一停,沉沉和她对视。   温水水在碗里翻搅两下,也没了食欲。   容氏丝毫没感觉他的火气,还拉着留香道,“这桌菜都是你做的,不是说想服侍他用膳吗?还愣着干嘛?快过去。”   容氏不在意元空生不生气,来这一出是给温水水看的,让她明白,她在这府里没有存在感,留香纵然先前闹了笑话,但容氏乐意把她往元空身边放,因为她懂事听话,容氏要的是个不会碍着元空往上爬的女人,往后元空会有很多女人,这只是第一步。   留香莲步轻移,微俯身到他身边,伸着手要来接他面前的碗。   温水水拿勺的手一放。   元空抬手挥开留香,眼尾放在她身上,眉微皱,目光没分半点给容氏,“外祖母,再过一月估计汴梁就入春了,您若是嫌京里太无聊,我可以送您回去。”   容氏一把扣紧扶手,两眼冒火道,“你在赶我走?”   温水水推开椅子,起身朝他们俯身,“祖母和哥哥慢慢吃,我吃饱了。”   她缓慢瞟向留香,冷冷的盯着她,倏尔挪步离开了堂屋。   留香浑身打颤,她看明白了,这位殿下只是外表看着温吞,他是敬重容氏,但他有自己的掌控力,不是那种父母长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呆子,她和容氏以为,杨老不在,自然有法子让他依从,简直大错特错。   “只是觉得京里可能不适合外祖母养身体,还是汴梁好些,”元空缓声道。   容氏面色阴森,须臾转成平和,“知道你孝顺,但如今你孑然一身,我如何舍得离开?你若是个不叫人发愁的,就收了留香,那我走也走的安心。”   元空抿声。   容氏继续施压,“我也晓得你难处,毕竟才出云华寺,一时半会也不可能立刻就接受留香,可你至少给她机会近身,你们现在这样僵持,我看着也难受,到底以后是你屋里人,也用不着这样剑拔虏张。”   正说完,从梅一头闯进门里,嚷嚷着道,“大殿下!我们姑娘突然腹疼!您快去瞧瞧吧……”   元空一下露出担忧,紧跨步离开。   容氏攥紧手,只能看着他跑出西松园。   留香经这一遭早没了底气,惴惴不安的望着容氏。   容氏温和笑笑,“没甚事,他现下对你抗拒倒不是真讨厌你,等时候长了,他自然明白你的好。”   留香低声道,“奴婢能伺候好老夫人就如意了,不敢想其他。”   “怎么不敢想?你就得想,就是你太老实本分了,他是块榆木疙瘩,原本就和姑娘没接触,你不主动,他更看不见你,”容氏说道。   留香纠结,“可,可表姑娘……”   容氏摆摆手,“阿溪碍不到你,你尽管去做,出事了后头有我兜着,你若是能进他屋,往后这府里自有你的位份。”   她说的这般明了,留香当即大喜,急跪地给她磕头,“奴婢记下老夫人的话,定会竭尽所能去侍奉殿下。”   温水水的腹疼自然是装的,元空进她房里时,她正脱了绣鞋,脚点着地毯在学跳舞,这舞跳的不伦不类,她跳了没几下就累的喘气。   元空拿过来鞋子放在她脚边,捋顺她的头发道,“怎么学起跳舞了?”   温水水穿好鞋围着他转了一圈,停下来扭过腰背靠到他手边,转头道,“觉得好玩儿。”   元空放她坐倒,浅笑一声,“好歹是商户女,那些下三滥勾搭人的招数总得学一学,免得被她给占了上风。”   元空冷然,“别这么说自己。”   温水水翘着腿,“你可看清了,老夫人现下是死活要你收她,咱们如今就像困在笼子里的鸟雀,不答应她就变着法儿的捯饬,横竖都顺着她,迟早的事。”   元空凉声道,“那个女人不宜留在府里。”   再留下去,容氏必定要惹出祸端,连着温水水也会糟践。   温水水眯着眼跟他笑,“不是说好的,我要让她气死,你等着。”   元空淡淡的笑,方才郁结的气不禁消失掉。   ——   这么过了两日,温水水这边安静,温府倒出了桩事,那位新纳的姨娘容鸢去当铺当首饰被温若萱给逮着,原本不是个大不了的事,可谁知这两人竟在当铺里打起来了,温若萱虽然不是温热的性子,但好歹也是温家嫡小姐,平素在外会友都是摆足了架势,就和她母亲一样,最重自己的脸皮,这回倒叫人称奇。   这脸丢尽,小姐和妾室闹不和,京里没一天就传遍,她这名声彻底落败,往后说亲就难了。   温水水得到这个消息时,手拿着画笔在肩头作画。   “嫡小姐也干的出骂街的事,”那朵牡丹覆盖了她半个肩膀,浓烈的染色仿佛浸在她的皮肉里,艳的叫人垂涎。   含烟接过她的笔恭声道,“据周管事说,她当时面容狰狞,凶的能吃人。”   温水水拉上贴身衣,手担在嘴边轻笑,“朱砂好呢,养人皮还养人脾性。”   含烟郁闷,“那副耳坠算是顶顶好看了,可惜她打架的时候扯坏了,糟蹋在她手里,浪费了小姐的一番心意。”   “差不多了,能叫她没脸就是那耳坠最大的作用,陛下可还想着把她指给元空,我看这么个泼妇,他还怎么好给元空当老婆,”温水水趿着木屐下来,从她手里接过高腰襦裙穿好,笑问道,“今天元空休沐,他怎么不过来?”   含烟往外叫了声从梅。   从梅跳进来道,“小姐找奴婢。”   她还拿着蹴鞠,想来刚刚是在院子里跟丫鬟们玩这个。   温水水朝她伸手,她把蹴鞠递过来给温水水,温水水瞧着这圆圆的球,道,“元空呢?”   “殿下在西苑的翠湖亭和崔大人一起钓鱼,奴婢看得下午过来看您,”从梅说。   温水水抬一下脸,往旁边房屋瞥,“她出来了吗?”   “就没出来过,今早儿都没去给老夫人请安,”含烟答道。   温水水耸着肩嗤一声,转着蹴鞠靠门上,那屋不仅门关的紧,窗户都没开,她略微一想,踩着木屐走到屋门前敲了敲,“姐姐起来了吗?”   屋里静悄悄,没人应她。   她又敲了一次,里面还是没动静。   温水水眼底凝霜,径自捧着蹴鞠往院子外走。   含烟和从梅踌躇着要随她,她侧头道,“不用跟着我,盯着院子就好。”   含烟和从梅就只能任她走了。   ——   “大殿下这两日在工部还习惯吗?”崔琰看着湖面水纹荡漾,手里的鱼竿往后移了移,没感觉到重量就又停住。   才入春,湖畔生了不少水草,那些鱼在其中穿梭,看着活泛,元空挪开眼挑唇道,“还好。”   崔琰呷着茶水,“咱们开年倒没什么事,各地风调雨顺的,倒不用太劳累。”   元空道,“这是好事。”   崔琰观察他脸色,还挺自在,崔琰嘿的笑,“您可一点也不愁。”   “愁什么?”元空纳闷。   崔琰给他竖大拇指,“这二殿下就不说了,三殿下成日里跟个花蝴蝶似的四处乱窜,好歹也叫他认识了几个狐朋狗友,您可就跟着微臣坐在这里钓鱼,这鱼还没钓到一条。”   元空很淡然,“崔大人是个急性子。”   崔琰赞叹,“就您这性子,搁谁那儿都得急死,我已经是再安闲不过的人了。”   元空笑而不语。   崔琰往他身侧凑了凑,神秘兮兮道,“虽然殿下您不急,但微臣该给您置办的都置办齐全了。”   元空偏头睨他。   崔琰立时一拍手,坐直身道,“敞开了说就是,年前工部整顿后,微臣派几个人去了凌绝山一趟,凌绝山您是知道的,玄灵禅师早先就跟微臣说,这座山有灵气,微臣当初还以为他吹牛。”   元空唇角笑起,“师叔说话自来可信。”   崔琰赶忙点头,“真是,那座山不仅有灵气,它还有矿石!”   元空疑惑,“什么矿?”   崔琰兴奋的就差跳起来,竭力耐着激动与他道,“金矿!”   元空眉头跳了一下,“这算大事,合该要报给父皇,你怎么先和我说了?”   崔琰得意的抖着腿,“殿下即是进了工部,微臣怎么也得送份大礼给您,金矿目前没人发现,只说是您下探瞧见的,自不会有人敢怀疑。”   元空有些迟疑,“可我没指派人前去查探。”   “玄明主持不是去了?我这边也紧随其后加派人跟过去,约莫十多天他们就都和玄明主持一起回来了,”崔琰笑道。   元空凝住神情,年前玄明说要去汴梁看望玄灵,他以为是真的看望,却没想到玄明是替他回的,他跟在玄明身后十多年,是玄明教会了他仁义礼智信,玄明让他得以重生,可是他辜负了玄明的期许。   水面荡出涟漪,崔琰哎呦一声,连忙手提着鱼竿收线,立时一条大鱼钓了上来,他哈哈大笑,“怪不好意思的,开年第一条鱼先落到微臣手里。”   “这回去够吃一顿鲜鱼汤,那滋味儿比什么琼浆玉露都好,”他把鱼用绳穿起来拎在手里,起身时拍拍元空的肩膀,“殿下也不必愧疚,您若真想报答他,不如就接了这活,有朝一日您登大典,玄明主持怎么也是风光无限,这天下人都知道您是他教出来的,不有句话叫普渡众生吗?您只要对百姓好,那也是给佛家争光。”   他晃着身出亭,慢悠悠离开了府邸。   留香在湖对岸旁候了好一会,不见再有人过来,这才手托着麾衣准备过去。   “留香姐姐也过来找哥哥?”   留香闻声瞬时眉际现阴冷,不过她很快显出微笑,扭头看温水水把玩着蹴鞠,“表姑娘也是来找殿下的?”   “是啊,”温水水在冲她眯眼,滋着唇嘲讽笑道,“这么好的天气,谁还穿麾衣,我找哥哥陪我踢蹴鞠。”   她如愿看着留香脸上的笑转为冰寒,可她不在意,翻了个白眼扭着小腰就想去找元空。   留香猛地按住她肩膀,“表姑娘想找人玩,我可以陪你啊。”   温水水扬手照着她面上扇,被她一把握住,宫女能起来,不知经历过多少毒打,得了容氏的点拨,她根本就不会再忍让温水水。   温水水甩不开手,就将蹴鞠往她头上砸,她避闪不过,蹴鞠在她额头碾压过去,疼得她一下放开手。   温水水冷哼一声,侧身摔进水里。   只听嘭的一响,水花溅了留香一脸,她惊愕的大张着眼,眼看着她在水中挣扎,那只白净的手在水里胡乱抓着,她本可以将人救起来,但她一瞅见元空往这边看,哪里还有救人的心,一转身躲到墙角大树后边。   元空听见水花声才从呆滞里回神,一眼就见那水中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鱼钩,他顺着手往前看,就见温水水奄奄一息的对着他哭。   他的心一下揪起来,沉沉叹出一口气,纵身跳进水里慌忙揽住她抱上了岸。   留香躲在树后狠毒了她,这下不仅和大殿下有了亲密,还能说是自己害的,这一石二鸟算计的如此精准,是断定自己有口难辩,只盼着大殿下没发现她,实在不行,就只能去和容氏提前说,怎么也不能被她得逞了。   元空垂头瞧温水水睁不开眼,掀开她的眼皮瞧了瞧,连拍着背让她朝外吐了几口水,只等她缓过来,才想抱人回去。   “她刚刚将我推河里,人还躲起来了,”温水水轻按着他手往怀里覆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元空怒极。   她恹恹的歪着他的肩膀,匆促呼一口气在他颈边娇笑,“我这也算是愿者上钩。”   她仰头往他唇上亲。   元空只能配合她做戏,一手挡住她的脸,蜷起腿打坐,闭目默念着经文。   留香难忍妒忌,这个妖精根本看不见大殿下对她抗拒,孟浪的恨不得躺在他身上。   温水水推了推他,故意放大声抱怨,“哥哥不抱我走,我走不动。”   元空停了一小会,环起她快步出了亭子。   留香咬碎一口牙,紧跟在后头进了曲水园。   含烟和从梅一见着温水水这副模样回来,着急的想跟进屋,温水水朝她们递了眼色,两人立刻会意,默默退出院子,各自找乐子去了。   屋门被关上,留香悄无声息的贴到门上听里面动静。   甫一进屋,温水水软软的摁住他靠着门,撞的门咔嚓响。   元空蹙眉低语道,“躺床上,我给你看看。”   温水水趴着他胸前,微抬一下细肩,给他看,“我本来想偷偷给你看的,现在映到衣服上了。”   那朵牡丹着了水掉色,全掉在衣服上,她费劲扒掉衣肩,薄肩裸露,花已经看不出形状了,颜料顺着那漂亮的肌肤四处滑落,滑到哪哪就生出叫人想□□的妖娆,她掂着小脚往他腿上爬,一直爬到他腰边,又用足尖踩,她不说话,只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意愿。   元空眼底汇聚出粘稠的黑,他克制着声道,“下来。”   温水水艰涩摇头,勉力挺起身与他贴近,殷红的唇直直吻住他,辗转缠绵。   他的冷静尽数被这吻逼退,眼里心里只有她在求宠,他突然握紧那只足,翻身将她按在墙上,他遵从着心底的妄念,倾覆柔肠来疼她,他张手扯开那件碍眼的外裙,只听着她呜咽在耳边,“别……”   他就彻底入了魔。   这声别顺着门缝飘到留香耳朵里,紧随而来的就是温水水娇的颤动人心的求饶,片晌她就开始哭,留香不用想也能猜出里面在做什么,她流露出渴望转瞬又憎恶,她敲一下门,往里喊,“大殿下,老夫人找您……”   屋里的声动一下静止,未几一只茶杯自窗户扔出来,她抖时闭住嘴,耳边听着屋里姑娘细细抽咽,她的面容已然扭曲。 第56章 五十六个大师 满嘴胡话   留香还是去寻了容氏, 容氏在院里调香,瞧她过来招呼道,“你来闻闻。”   留香凑近轻嗅, 不觉赞叹,“淡而清雅, 沁人心脾, 好香。”   容氏略有自得, 自身旁的水盆里净过手,“这般丧气, 是又在阿宇那儿碰了钉子?”   留香连忙托起毛巾为她擦手, 低落道, “……大殿下在表姑娘房里。”   容氏目色转阴,这不应当,元空现在和温水水两个在外人看是兄妹,没道理有这么大胆子敢明晃晃的在一处。   留香审度着她的神色,犹疑道, “老夫人,有件事奴婢不得不提前跟您先说。”   容氏洒一点水进香炉,将香灰浇灭, “说吧。”   “奴婢方才给大殿下送衣裳, 表姑娘跑到翠湖亭吵着要找大殿下踢蹴鞠,奴婢怕她打搅大殿下, 就将她拉住了,可谁知她假意摔进湖里,大殿下将她救了起来,送进她屋里再没有出来,”留香说, 说完那股怨气就变成了颓丧,她一早就失去了先机,表姑娘在大殿下眼里是天真娇纵的,大殿下惯着她其实根子里来说,大殿下对她是有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宠溺,只是时机没到,一直在避讳,如今表姑娘借着这个由头,一举拿下了他,即便她再生气,也是事实。   容氏拍拍衣袖,啄一口清水道,“阿溪确实不懂规矩了。”   留香噤言,像这种姑表结亲的姻缘京里多的是,但那位表姑娘身份实在够不上台面,说的难听些,给大殿下做妾都有些不够格,事到如今,她好歹跟了大殿下,终归成了大殿下的人,往后在一间院墙,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是要处在一起,不然就只能忍着,忍到大殿下腻了,还不是有她苦头吃的那一天。   只这么想,她就气顺了。   容氏斜着她,“阿溪猴儿精,还是你太本分,既然她先入了门,那往后少不得你们在一个屋檐下,我是公道的,断不会偏心谁,你也得自己去争一争,怎么说阿溪把这第一关给破了,阿宇近过女色,自然抵不住女人诱惑,你若放得下身段,你也跟她学学。”   留香手心流汗,心间觉得耻辱,但一想到元空那张清俊的脸,她浑身都躁起来,为着这个人去放纵一次,成功了就是富贵荣华,失败了有容氏兜着,她犯不着放不开。   留香微微曲身道,“奴婢多谢老夫人指点。”   容氏长叹一口气,“你去把阿溪叫过来,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该罚还得罚。”   留香弯唇耐住笑,悄悄退走。   容氏看着她走远,眉间才显露出愤怒,这个小丫头果然狠,用这招来给她示威,留香若一直进不去元空房间,想来就摆明了元空当真是只要温水水一人,这往后再想叫他娶别的女人更不可能,可温水水也太急了,即是和元空的关系露开,那怎么也得给个名分,等把她叫过来,就当场纳了她,看她还怎么蛊惑元空。   ——   留香再回到曲水园时,温水水的房门打开了,那两个随身丫鬟正差使人进出收拾,她走过去,轻声跟立在廊下的含烟道,“你们姑娘在房里吗?”   含烟笑着,“在的,留香姑娘进去吧。”   留香勉强勾了勾唇,踏进门里慢慢走,直走到里间,那帘布被挑开,她躬身走进去,直走到屏风旁站定,眼睛扫到床畔,那床褥里的姑娘被男人压着亲吻,连挣都挣不开,两只手被扣在枕头上,直让他亲的透不过气,他才意犹未尽的松开,抻手捞过她的腿来按捏。   留香这才看到那条纤长白腿上有瘀痕,脚腕处更是红印遍布,称的那只可怜的足越发没劲,只能任他拿捏。   这情形留香都得艳叹,这女人确实长的好,不仅脸生的出众,就是身子都招摇,是个天生就适合养在男人手心的尤物。   她悄悄退到隔门外,提声朝里道,“表姑娘,老夫人叫你过去说话。”   温水水睁开一点眼睛,翘起头又软倒回去。   元空替她盖好褥子,踱步到门边,冷声道,“你去跟外祖母说一声,她要歇息。”   他通体发出寒气,留香畏惧的后退两步,面带笑道,“老夫人是好心,想叫姑娘过去说些体己话。”   元空凉凉的睨过她,拉下帘布遮住门。   留香气红了眼,旋身出屋,只见那些丫鬟正将东西往出搬,她拉住从梅道,“你们姑娘不住了?”   从梅哈哈笑,“留香姑娘还不晓得,殿下让姑娘住他屋里去,姑娘不愿意,两人正闹着呢,我们底下人也只能遵照殿下的话,您说是不是?”   留香干笑一声,快步离开了曲水园。   屋里温水水听外头没声了,侧身依着枕头道,“她推我下水,估计还能在老夫人跟前说我的不是。”   元空歪头注视她,“真是她推的?”   温水水避过眼,“……嗯。”   元空沉了眸,“她何至于在我面前害你?”   温水水揪着褥子盖过脸,“你不信那我也掉水里了。”   “满嘴胡话,”元空连人带被腾抱起,径直走出来。   含烟和从梅跟在他身后,瞧温水水躲被里乱挣,尴尬的满脸通红。   他们直进了主卧,元空放下人转出门,温水水往床头爬,他反身把她推回去,她打他,“咱们本来就是撒谎了,得靠一个个谎言才能圆回来,我牺牲这么大,好不容易让她没辙,你又这般作态,你要是嫌我,我现在就走。”   元空握住她的手,“次次拿自己不当回事,这个天多冷。”   温水水微涩,红着耳朵低头,异常乖巧。   元空抚了抚她,她就自觉窝到他怀中,蜷手蜷脚的缩着,只差要把自己缩成个挂件,挂他身上不用下来。   元空揉着她的耳朵,她就软乎乎的躲,躲不开又往他手里钻,像在讨好又像撒娇,元空胸口泛热,柔声笑,“知道错了?”   “……不知道,”温水水怯声反驳他,又怕他真生气,张舌舔他的颈窝,他果然僵硬,她羞的抱住他手,不动了。   元空扶着她的细腰放她躺倒,轻哄道,“外祖母那头我要去一趟。”   温水水拉开一点褥子张着腿给他看,“你把我弄伤了。”   她不想他跑,更不想他去见容氏,在她的想法里,能不见容氏最好不见。   元空看着那伤不自觉心热,面上也徒生出一点窘态,连忙替她掖好被,好声道,“安生躺着。”   温水水垂着眼睫,“她要是让我给你做妾呢?”   “我先前说的什么,现在和以后仍然是什么,她改变不了,”元空道。   温水水禁不住开心,微侧身道,“那你快些回来,我想要你陪我用膳。”   元空笑嗯一声,缓步踱出门,只见从梅在院里踢毽子,他走过去,从梅立时站直,给他行礼道,“殿下。”   元空抬一下手,“临襄坊的府宅选好了吗?”   从梅说,“前儿个周管事说那坊里靠东边倒是有间二进院,但这间二进院被临襄坊的坊主自留了,说是要备着送人,也不知送给谁,奴婢去瞧了,那院子真真好,离府里又近,里头也宽敞,还向阳,正适合人住着。”   元空点点头,挪步出了门。   从梅挠两下腮,接着玩儿毽子。   元空到西松园时,容氏在院里跟杨老正吵着。   “怎么着?她自个儿没羞没臊,我能让她进门,都算是我宽容了!”容氏怒道。   杨老来回在廊下走,“你觉得现在的世家有几个真能给阿宇撑腰,照着你的想法,当年絮絮就不会死,有你们容家,陛下怎么也得把絮絮捧在手心,可你看清楚了,絮絮不仅死了,你们容家并着我一同被轰出了西京,你还看不出来吗!”   容氏哼笑,“你少给我在这儿泼冷水,如果世家真没用,陛下为什么这十几年还如此倚重林家和温家,阿宇那个二弟资质算不得多好,可陛下提前让他入朝,他能放肆结交国子监生,凭的难道是陛下对他的宠爱?”   “妇人之见!你把这种事混到了朝堂来说,那我就跟你好好说一说,他林家能起来,是忠武侯自己拼出来的,他手里握的兵权也是他自己挣来的,温烔确实在外头人看是靠着他夫人,但你看看他这些年在官场混的如鱼得水,这也是他夫人给他的?”杨老连呼了好几口气,又指着自己道,“按你说的,我还是靠你起来的?!”   容氏立时合住嘴。   杨老确实不是她扶上来的,当年容氏下嫁给杨老,容家表面同意,实则内里已经将她这个嫡女不当回数了,杨老在翰林院呆了整整三年,三年里受尽旁人嘲笑,后来按部就班的入朝从五品的谏议大夫坐起,他性子直,先帝一有不妥他就能当着朝臣的面指出来,所幸先帝是个听讲的,不仅没怪他,还愈加对他刮目相看,他的官职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挣来的,容氏也因为他渐渐在权贵圈抬起头,甚至得一众贵妇人羡慕,当年的杨老即使没有容氏,也能站的很高。   元空缓缓走到杨老身旁,朝他作揖,“外祖父不要为了我跟外祖母起争执。”   杨老挥挥手,“本来家中破事用不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传出去了也叫人耻笑,好歹是皇家,她巴着吵,我说了几次也不听,终归是你没做出什么政绩,若不然怎叫她以为你这般没用,只能靠女人起来。”   元空低声道是。   容氏却听得火大,“他怎么没政绩了!你发的什么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怕被人传出去吗?”   “你也知道丢人!知道丢人还给他塞女人,他是没长胳膊还是没长腿,非要你给他安排齐全,往后他就算上去了,那也跟温烔没区别,这京里人都能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是靠女人起来的软骨头,非要这样你才开心是吗?”杨老扬声将她话堵住,一转身拉着元空进了书房,根本没给她机会再往下说。   容氏闷一肚子气,差点憋晕了过去。   ——   杨老进书房就温和下来,往他头上拍了拍,道,“崔琰那小子跟我说,送了个金矿给你。”   元空恭声道,“崔大人上午提过,主持也为了这个事去汴梁,我心中有愧。”   杨老唉一声,“说起来,玄明主持对你也算尽心,你自小长在他手里,说到负责还是他负责,即便你出来了,他依然为你筹谋,他还是个出家人,这种争权夺利的事让他操心,根子上也在败坏他的修行,你若真有登顶那日,记得多做些善事,切莫像你父皇那样,任性妄为。”   元空抿着唇颔首,倏尔道,“前不久我陪她回宅子,路上遇见两个乞讨的母子,她跟我说,想开个慈幼院,也好照顾那些没有自保能力的百姓。”   “水水这小丫头是个能的,遇着事自己能想明白,到底吃过苦,也不给你添麻烦,还偷偷帮你,这京里的千金我还没见着有几个有她好,”杨老调侃道。   元空不免拘谨,“她调皮,您不要纵着她。”   杨老促狭瞅他笑,旋即正色道,“慈幼院是个好主意,但眼下不行,盯着你的人太多了,贸然弄出个慈幼院,倒叫人以为你在笼络人心,陛下这个人心思深沉,他还坐着皇位,自然民心只能是他的,若被人告他跟前你有这个想法,他就对你忌惮了。”   前史上皇帝忌惮皇子不是没有过。   元空说,“金矿回头报给了父皇,父皇应该会给我行赏,我想把赏赐换成慈幼院,由他下旨修建,这样就不会有误会了。”   杨老赞许的看着他,“会做事了,这样你父皇不仅收了民心,也感受到你的敬意,他就会愈加疼你。”   元空无可无不可的笑,“我前头看了京里的布局图,才发现京里的那座仙客桥路堤和护坡显然有些低,桥柱不算粗,桥面也和罗洗河的水位距离较近,这种桥该有问题,年岁久了,很容易坍塌。”   杨老交叠着手,“那座桥是温烔在工部时主修的,这些年没出过什么乱子,谁会注意到这个,你便是报到陛下跟前,估计陛下也不当回事,怎么也得真有事了,你才能管,换句话说,你现下做的每桩事都必须有结果,说的每句话都需要有东西验证,否则就是胡说八道,严重些会树敌,虽然现在咱们确实和温林两家不和睦,但面子上过得去,你去说了,就是拆台,到时候我们打起来,第三人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元空压着声道,“我明白。”   他如今不能有慈悲心,他在和人争权,所做的一切都要以自身利益为保障,即使发现了问题,也得憋着,憋到乱事才可以出手。   杨老呵呵笑,手指着棋盘道,“陪我下棋吧。”   元空弯腰坐到他对面,与他对弈。   ——   下午天阴了,主卧里温水水还睡着,含烟靠在门边打哈欠,从梅推她道,“你去睡,我守着。”   含烟拍拍她背,伸着懒腰进耳房躺下了。   从梅捏着九连环坐在廊下,边吃果子边解着玩。   没会子功夫那九连环就被她给拆了,她无聊的收了玩意,挪身准备往屋里走时,正见留香拎着篮子进院里,还特特换一身桃色云纹斜襟短袄,那素来保守的腰也露出来,倒有几分细。   “殿下不在屋里,”从梅拦在门边提防道。   留香攥着帕子轻笑,“你们姑娘不是到现在没吃,我怕她饿着,给做了些肉糜送来。”   她揭开篮子给从梅看,确实是肉糜,还冒着热气,从梅叉腰道,“姑娘说了,要等殿下回来用膳,就不劳留香姑娘费心了。”   留香眸中划过阴暗,随后握上从梅的手,“好妹妹,我这已经做好了,好歹让你家姑娘吃了,我在里头放了些补身子的药材,她这会儿正虚,吃完也能恢复元气。”   从梅眼珠子挂那碗上,闻着确实香。   留香眼睛一转,可惜道,“这不吃倒了多糟蹋,要不然妹妹你吃吧。”,   从梅瞅她一眼,又看着那碗,心里打着小揪揪,嘴上道,“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总不能浪费粮食,”留香拉着她坐到院里的石凳上,将肉糜端出来,还特特把勺拿出来塞她手里,“你尝尝,还热着。”   肉糜这种东西放在权贵人家不是什么上台面的好东西,毕竟什么山珍海味常出现在他们的桌上,肉糜委实普通,就是底下丫鬟也见惯了这种吃食,在留香看来,从梅这种苦丫头大概吃不上这种膳食,毕竟她主子穷酸,连带着丫鬟也没落着好吃的,殊不知从梅和含烟往先在宅子里,什么好东西没沾过嘴,这么个玩意儿在她们眼里根本不够看,但不够看归不够看,从梅也想瞧瞧留香卖什么关子。   她吸溜一声,忙往嘴里舀了一口,吃完赞道,“可真好吃!”   留香略显得意,笑道,“妹妹喜欢吃,往后来我院子,我给你做。”   从梅扒了半碗才擦擦嘴,憨厚又腼腆道,“这怎么好意思?”   留香摸了下她的脸,温温热热的跟她笑,压低声音道,“妹妹若觉得不好意思,往后我想知道些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第57章 五十七个大师 做局   从梅唬的丢下勺, 磕巴道,“姑,姑娘房里我鲜少进……”   这意思是说, 她在温水水跟前不讨喜,屋里头的事情她并不清楚。   留香自然晓得她比不得那个含烟, 毕竟表姑娘走哪儿都带着含烟, 她是后来进的曲水园, 人又没有含烟伶俐,换作留香也嫌她蠢, 不过蠢人有蠢人的妙用, 给点小利就能将她收买。   留香褪下腕上的玉镯子推给她, “我瞧见妹妹就心生亲近,妹妹是个本分人,想来吃过不少苦头,往后若我能站稳脚跟,到时候一定把妹妹接过来, 有福同享。”   从梅目露向往,手指按住玉镯子怯怯道,“谢, 谢姐姐。”   留香扬唇浅笑, 起身上了屋廊,探头往耳房看过, 那个含烟丫头睡得甚是香,一时半会难醒来,她稍微放心,缓步退到主卧,刚探过头, 就见温水水着一身赤色宽袍赤脚往过来走。   那袍子很大,大的她根本撑不起来,露了半边细瘦肩骨,上头覆着片片红痕,稍稍往下看,那雪色肤质绵延起伏,入到袍子里让人生了窥伺的邪念,又恨不能撕开那件袍子看个够,下袍就更惹眼了,里边儿根本没穿内衫,行走时,那两条修长的腿若隐若现,将将走到门边,她停住瞟着留香,“留香姐姐看什么?”   留香心里骂了她一句狐媚子,嘴上带笑,“我来是想向妹妹道声喜。”   温水水脚发软,身体靠到墙边,要笑不笑道,“还以为姐姐是来打探消息的。”   留香望她身上衣裳,“姑娘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温水水咧嘴,“我衣裳被哥哥撕碎了,哥哥让我穿他的。”   “姑娘还是快回床吧,这院子里没准就进来个小厮,姑娘这样总叫殿下抹不下脸,”留香故意道,就差直接指着她的鼻子骂伤风败俗。   温水水端量着她,“你这么喜欢说教,偏偏哥哥就不喜欢你这样的老古板。”   她扬唇道,“你就是想找哥哥,你走开。”   留香脸色忽青忽白,过一会轻缓声道,“姑娘小性儿了,我来看你的。”   温水水越过她看向门外,元空正进院子,她欢快的跑出来,朝他奔过去。   元空一见她这身衣着面色顿时变得难看,急忙搂起她道,“怎么穿成这样到处乱跑?”   “留香姐姐来看我,”温水水环着他的脖子冲留香耀武扬威。   元空表情凝住,抱着她跨进门,经过留香时对着她说道,“往后没我的准许,谁也不能随意进出我的院子。”   留香扣紧手,她这身精挑细选出来的衣裳白穿了,一下弯身道,“是。”   随即退身走开,倒是干脆利落。   温水水晃晃两只脚,被元空抱回去了。   她趴到他腿上,元空挑了褂子下裳给她换,她扭动身不愿意,“你也是老古板。”   元空掌着她后腰,尽心尽力给她穿好,还顺便把盘扣扣到脖颈处,才道,“没个正形,不相干的人进来怎么办?”   温水水哼他,“她今儿个穿的忒风骚,我要是不把她比下去,你就盯着她看了。”   元空根本没注意留香穿的什么,经她一说,也没想起来留香的衣裳,板着脸道,“我怎么不知道盯着她了?”   温水水难为情的扒拉他的手,“因为我比她好看,你光看我了。”   她又得意又羞涩,明明白白的跟他炫耀,生怕他反驳自己。   元空不自觉笑,转而捏着细指道,“胡言乱语。”   温水水埋到他胳膊弯里,不确定道,“……要不然我再给你看一下,你瞧瞧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元空低叹一声,抚摸着她道,“我没看她。”   温水水偷偷乐,挑着眼睛瞅他,“她瞧你跟我好了,就想玷污你。”   元空眉一竖,“混说什么!”   温水水瑟缩一下,眼里润湿,在她心底元空是极干净的人,她小心翼翼的将元空束在手心,每日每夜提防着别人,只怕他会被别的人碰到,她的想法里,元空必须是完完整整属于她一个人,谁敢觊觎,那就是妄图玷污他,她绝不容许有这么个威胁在身边,她势必要留香悔恨自己的愚蠢。   元空一见她胆怯,也怕吓着她,一手覆着她的脑袋道,“怎么就教不回来,这些难听的话你不能总挂嘴边。”   温水水眨巴眼,“我就在你面前说过。”   她乖的可爱,元空心发软,“往后别说了。”   温水水轻嗯一下,弯起眼睛道,“想要你亲亲我。”   元空微微笑,捏起她的下颌吻了吻那张鲜红色的唇,一点点的加深这亲密,到听见她不耐的呼气就又放轻,在她耳边轻声道,“敷了药,还疼吗?”   温水水摇一点头,拉他手放腰上,“好喜欢你碰我。”   她对元空有着强烈的独占欲,她喜欢跟元空在房里胡闹,可是元空太刻板了,下了床就变得温吞,看她受伤会窘迫担忧,她很享受这种被人呵护在心间的感觉,这世间只有元空能满足她的欢乐。   元空抚到那个寰字上,只觉得灼烫,那腰窝上有痕迹很深的手印,是他失控时留下的,他掩好衣摆,温温笑,“明日我早些回来,临襄坊那头得去一趟,免得你们没主意。”   温水水咬了咬唇,“你那么多事……”   “把他们安置妥当了,你才安分,”元空笑道。   温水水捂住脸,绯红从她指甲缝里透出,她害羞的躲进他怀抱,待要说话,从梅搁门口道,“殿下,小姐,奴婢有个事儿要说。”   温水水赶紧坐起身,推元空道,“快叫她进来。”   元空替她垫好枕头,坐到床边的杌子上,“进来吧。”   从梅进屋里曲膝道,“那位留香姑娘想贿赂奴婢,给她做眼线。”   她摸出那只玉镯子,样样道,“奴婢还吃了她做的肉糜,甜的腻。”   元空咳一声,起身出去了。   温水水望了望镯子,“这镯子也不值几个钱,真拿你当傻子糊弄。”   从梅鸡贼道,“她约莫这世上只有她最聪明,其他人能任她摆布。”   温水水深以为然,“她这个人着实神奇,这宫里和宫外隔了一面墙,她就以为宫里人都精明强干,宫外的都是蠢蛋,先前给她吃了那么多教训都没叫她醒悟过来,还当你也是缺根筋的,说到底你回来的晚,她进府的时候你没来,约莫当你和含烟不同了。”   “还真是,”从梅颇以为意,“她还跟奴婢套近乎,说等她发达了,就接奴婢去她身边过好日子。”   温水水笑倒在枕头上,打了个滚栽进被。   ——   元空指明了不让人随意进主屋,隔天就传到容氏耳朵里,她让安嬷嬷去叫他过来训话,他不来,她又叫温水水,他直接叫人关了院门,根本没让安嬷嬷进院子。   容氏差点气晕过去,硬是憋着气等杨老回来。   杨老这两日都在和崔琰商议金矿的事,累的草草用完膳就往床上躺,容氏躺在他身侧骂温水水,“他温家教出个狐狸精,敢情是送来祸害阿宇的,这算怎么回事,现今阿宇根本不听我话了,这往后还了得!”   杨老侧背过身接着睡,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容氏戳他后背,“你还管不管,好歹他还听你的,你总不能放任他胡作非为。”   “他怎么胡作非为了,人小两口好好儿的,你非要隔三差五的磨搓人,你要是看不过眼,你闭着眼睛不行吗?成日里找事,闹得家宅不宁才开心?”杨老不耐烦道。   容氏红着眼,“我闹?你看不见阿宇变样了,从前他多听话,惯来孝顺,断断不会叫我如此烦忧,水水一来就整个人不对劲,咱们屋不来,整日哄着她,哪家养出来这样的女人,这是正经女人的做派吗?这京里的姑娘,个个都端庄稳重,怎么就她不懂事,晨昏定省她几时来过,都不如留香积极!”   杨老说,“要我说,阿宇不如一直当和尚的好,省得你成天追着人吵。”   容氏踢他,“你说什么胡话,他当和尚那是光彩的事?”   “早先在汴梁,阿宇和水水两个本分守礼,你偏要把他们凑一对,现在他们如你意真成一对了,你又嫌这嫌那,总归是看水水不顺眼,能在她身上挑出百八十个毛病,她再不好,也对的起阿宇,轮得到你在这里叽叽歪歪,整天管闲事,你有这个空不若管管家务事,”杨老斥她道。   容氏梗着脖子,“我要是早知道她这么个性子,在汴梁我根本不会容许她入我杨家的门!”   杨老瞥过她,抱着枕头下床。   容氏气急败坏,“我跟你说话,你往哪儿跑?”   杨老猛地一下转身,“你想赶水水走,她已经是阿宇的人了,这么大个姑娘,从汴梁跟到西京,阿宇当时什么样子,她一句苦都没抱怨,有几个能如她那样,现而今阿宇起势了,这姑娘你觉得没用就可以弃之如履,你还有心吗?”   “她自己有家,温家丢了嫡长女指定找疯了,我们现在送回去,说不定人家还对我们感恩戴德,”容氏轻飘飘道。   杨老一瞬瞪大眼睛,大声道,“我看你是在发疯!把她送回去,她现在什么样子,送回去她家中人能容她活?你就是再不喜欢她,也不能罔顾她性命,你这个样子,和你母亲当年有何区别?权势固然好,难道就能草菅人命?我这些年真看错你了!”   容氏登时怔住,还不待她反应,他大步往外走,容氏急忙起来跟在他后头道,“你干什么去?”   杨老烦躁的抓头,“我睡书房!”   容氏霎时大哭出来,“好你个老不死的,合着这些年的情分都比不得我说那小姑娘几句,你有能耐别睡书房,你出去找地方搭窝去啊!”   杨老哼的一声,急慌慌冲出了院门,还真走了。   容氏哭到一半掐住,愣是抹掉泪一边儿骂着他,一边儿回屋,“我还就不信你能呆到半夜。”   ——   杨老出了院门一时没地方去,他探头瞧主屋那头亮着灯,琢磨不好打搅两个小的,但他这人好面子,总不能再回去,他踌躇半晌,还是决定叨扰他们,左不过借个书房睡一宿,倒也勉强凑合。   主屋那边,元空正带着温水水出屋门,恰见杨老抱着枕头进院子,一眼就看出他是被容氏赶出来的。   元空先迎上去,“外祖母又折腾您了。”   杨老摇着头,“讨嫌的很,非得逮着我吵。”   元空回声看一眼温水水,温水水忙上前施礼,杨老虚抬手,瞧他们衣着齐整,笑说,“晚上还出门?”   温水水缩到元空身旁,元空拍拍她背,对杨老温声笑,“周管事要买府宅,托我去看一看。”   杨老没见过周宴,但听过周宴,他了然道,“自家的事,钱带够了吗?”   温水水局促低头,元空笑,“带够了。”   杨老点头。   元空迟疑道,“还请外祖父瞒着外祖母。”   “那自然,吵吵闹闹的烦人,”杨老显出疲态,“借你书房睡一晚。”   元空笑说好,将他往书房里引。   温水水估摸着夜里书房冷,冲含烟道,“你去房里再抱床被褥过去。”   含烟匆匆进屋里。   温水水眼瞅着四处没人,带着从梅走到墙角处,对她眯眼笑道,“你晚上留下来。”   从梅还醒不过神,“奥……”   温水水点她头,“你晚上去跟留香聊聊,就说我出府去看丝绸了,元空在书房夜读。”   从梅乍舌,结巴着,“这,这也……”   太缺德了。   温水水显出一点尴尬,旋即又撅嘴,“又不是真要他们做出来什么丑事,你先找留香,转头瞧她过来,再去西松园把老夫人叫来就好,这么短的时间,留香也干不成什么,我就是想看看,这事落到老夫人自己头上,她会不会还那么大度。”   从梅捂着嘴偷乐,一拍手道,“小姐放心,这事儿包在奴婢身上。”   温水水捏一把她的脸蛋,“晚上回来给你带板栗。”   “谢谢小姐!”从梅叫道。   元空正巧出了书房,听着声冲温水水招手。   温水水小跑到他身边,他牵着她往后门去,“高兴什么?”   温水水咯咯笑,“不告诉你。”   元空刮了刮她的鼻尖,带着人快速离府。   他们一走,院子里静下来。   从梅悄步转到曲水园,那屋里灯还亮堂,她急走到门前敲着,“留香姑娘……”   屋门立刻打开,留香和善的看着她,“妹妹怎么这个时间找我?”   从梅一脸纠结,像是想说但又不敢说。   留香把她拉进屋,捧着茶放到她手里,“在我这里,妹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从梅便似下定决心,急抓着她道,“留香姑娘,我们姑娘今儿出门看丝绸去了,这会子就剩殿下在书房……”   留香眼中精光一闪,之前就听表姑娘说底下人去江都买丝绸,没想到已经回来了,那这一整晚她大概都回不来,毕竟要和宫里对接,估计得明儿才能回府,这么算着,大殿下的书房没人,如此良机,她一定要抓住。   留香赶忙握着她手道,“好妹妹,我今儿个若能成,这辈子都记着你的恩情。”   从梅连连点头。   留香匆忙转回里间换了身粉纱暗纹湘裙,还特特给自己画了个妩媚至极的妆容,瞧足够妖艳才放心随着她偷偷摸摸进了主院。   从梅将她引道书房前,那书房里没点灯,她原本的畏怯勉强降低,就这般黑灯瞎火的进去,等事儿办成了,就算大殿下不乐意也得纳她,先入他房再说,其他的往后想。   留香轻呼着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一进书房,从梅旋身就出了主院,还没往西松园走几步路,只见容氏杵着拐杖慢腾腾过来,从梅走到她跟前弯腰道,“老夫人。”   容氏在床上躺了半晌不见杨老回来,心下着急,又怕被底下人见着,才自己出来找,这回被个丫鬟见着,自然绷着脸道,“老爷去你们院子了吗?”   从梅扶着她手道,“回老夫人话,老爷在殿下的书房里歇下了。”   容氏稍微定心,便想回西松园了。   从梅按住她手,抖着嗓子道,“老,老夫人,奴婢刚刚看到,曲水园的留香姑娘进了殿下的书房……”   容氏一时没明白,“这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她终归是老了,前头说的,后头记不得,从梅说,“殿下书房里睡着老爷啊!”   容氏张大眼,“什么!”   “……留香姑娘穿着露骨,直奔书房去了,”从梅耐心重复道。   容氏大惊失色,哪还有平日里的高高在上,急急忙忙往主院里跑,那两条腿利索的根本不用拐杖依靠。   从梅搁后边看着啧啧称奇,不慌不忙跟了上去。   这头留香进书房里,借着窗外零星灯火摸到左侧的海棠榻旁,果见那榻上躺着人,她也瞧不清人脸,试探着爬到榻上,伸手摸进褥子里。   她的手冰凉,杨老顷刻被冻醒,还不待他反应怎么个情况,一个女人的身体就钻了进来,他急得往后退,那女人往他怀里躲,他也顾不得思索,手忙脚乱的推人下去,“谁让你进来做这下作事的,下去!”   这一声喝是杨老发出的声音,留香立时呆住,还不等她回悟,那房门自外面闯开,容氏猩红着眼看向榻上一双人,提着拐杖朝留香打去,“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 第58章 五十八个大师 惊变   留香踉跄着摔地上, 挨了容氏几棍子才明白过来,她慌张跪在地上,抱住容氏的腿嚎啕大哭, “老夫人!老夫人!是有人害奴婢……”   容氏伸脚踢开她,眼见着她衣衫不整, 目光又往榻上瞧, 杨老丧着一张脸指着她又指着留香, “你们还要不要脸!”   他鲜少说话不讲情面,和容氏虽然争吵, 但终归是让着她, 这回当真气狠了。   容氏一脑浆糊, 瞪圆眼睛注视他,须臾想起来这些时日她和留香的互动,一直以来她都是在怂恿留香去勾搭元空,可留香次次拿温水水挡道来推诿,温水水确实是个小人精儿, 但怎么可能一点空子钻不了,好巧不巧的,杨老跟她吵了一架跑出来, 他们就滚到一起去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不得杨老一直阻拦她给元空送女人, 合着是他自己瞧上了留香,这两人讲不定早就暗通沟渠了!   恍如晴天霹雳,她抖着身体眼泪不停掉,“你们……是不是一早算计好的!”   杨老火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自个儿摸到榻上,没你的指示她敢这么干?赶紧出去,我见着你们两个头疼!”   容氏眼看着他不耐烦,低头又见留香畏畏缩缩,那张素来清丽的面容抹的妖里妖气,她身上的衣裳也和素日不同,薄纱素裹,显出来身形轻盈,正是容氏平素最瞧不上的妖精打扮,容氏两眼一抹黑,气的伸手掐她脖子,“你个小贱人!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背着我干出这种事?”   “……老夫人,奴婢以为书房里是大殿下,”留香不敢跟她对抗,被她掐的直翻白眼。   容氏哪里还有心思听这话,在她的潜意识里,杨老极招女人,从前他们成婚后,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毕竟杨老在同辈中算是翘楚,哪个女人不惦记这种男人,纵然他如今年老,但在容氏心底,他依然是那个风光霁月的书生,当年她能一眼相中他,旁的女人也能盯上他,这些年过去了,杨老的后宅能这般干净,不仅是容氏把的严,更重要的是杨老洁身自好,现在这个情形,于容氏而言,就是杨老对她没心了。   容氏猛将她推开,扑到杨老跟前扒拉着他的肩膀狠摇,“你个没良心的老东西,我为了你自降身份,你答应我一辈子对我好,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们容家没人了,你这般糟践我,不如杀了我……”   她说着说着哭起来,“你看我人老珠黄,你见着年轻姑娘就想,你就不是人!”   现在这样,留香断不可能再跟元空,这都爬到一张床了,怎么也只能把人纳进来,若不然就直接轰走,但也得看杨老舍不舍得,他都能跟人睡到一张床,显然是要纳了她,容氏光这么一想,更是差点哭晕过去。   杨老焦头烂额,唉声叹气,这一老一小哭的他头快裂开,他对着门外叫,“去给我把阿宇叫回来!”   ——   府里乱作一团,元空和温水水才进了临襄坊,周宴候在坊前,见着他们笑道,“这点小事,哪用得着殿下过来?”   “到底是要住人,我过来瞧一眼放心,”元空与他微笑,缓步进了行道,不远处的人家还亮着灯。   周宴在前面引路,“坊主和韩大人相熟,那间二进院是打算送给韩公子,小的和他谈了好几次,愣是不愿放手。”   元空心里记下了,点头笑,“临襄坊离韩家确实近些。”   “可他都能住自己家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个二进院?”温水水问道。   确实奇怪,韩家有门有户,韩启凌又是韩家嫡子,住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哪里会要这种二进院,这又不是什么富贵居处,叫人发现了还得嘲笑他没品。   元空说,“这是别人的家事。”   温水水合住唇,其实她在猜,如果韩启凌真的收了二进院,必然不可能自留,估摸着是送人,二进院适合做府宅,但又是那种普通人家的聚落,他送人一间府宅,就意味着那人得在京里安家,所以这人和韩启凌什么关系?有点意思。   他们进了前边的门槛,屋里的炕上坐着俩人,一个胡子拉碴,瘦长脸嘴边长个大痦子,另一个书生样,俊眉修目,身量也高,看人眉眼含三分笑,这笑里含着风流,看谁都像是深情。   周宴跟那个痦子脸见过,“袁坊主,我家主子过来了。”   周宴又转到元空跟前,“殿下,这位是临襄坊的坊主,袁九离。”   元空的形貌太突出,掀帘子进来那两人早注意到,刚听周宴说完,他们就跪地行礼。   “草民袁九离叩见大殿下。”   “学生姚谨宥拜见大殿下。”   元空低眸看着姚谨宥,片晌抬手。   两人一齐起身。   元空从姚谨宥的面上挪开,冲袁九离弯唇,“我是过来给周管事相看府宅,袁坊主手头有几间二进院?”   袁九离揣手憨笑,“回殿下,这临襄坊共计九十九间住宅,其中一进院、二进院、三进院各自有三十三间,二进院这两年卖的多,都是些商户平头百姓住的多,如今草民手头也就一间了……”   元空垂目微定,倏忽浅笑,“我听周管事说,袁坊主这间二进院是要送人?”   袁九离略尴尬,“您来的不巧,这间二进院草民已经送出手了,今儿个整好姚公子住进来,不想就,就都撞上了……”   元空瞥过姚谨宥,他恭敬的站在一旁,人都进房了,自然不好叫人走,他们只能算是白走一趟。   元空想了想,问道,“三进院还有吗?”   温水水挠他手,“……周叔不好住三进院。”   朝廷有规定,商户的地位最低贱,纵然他们有钱,但宅院就是不允许住二进院以上。   袁九离陪着笑,“这位夫……姑娘,即是殿下问了,当然是可以的,有殿下在,别说三进院就是四进院也能住。”   温水水抿着唇贴到元空胳膊旁,元空把头低下来,她悄声道,“我看着那个书生不舒服,咱们走吧。”   元空皱一下眉头,到底没和她吱声,只跟袁九离说,“袁坊主,三进院能带我去看看吗?”   袁九离说了声好,连忙拿起油灯先出去。   姚谨宥也朝元空拱手,“学生先告退。”   元空点头,他从容淡定的退走,举止言谈颇为潇洒,看不出半点拘泥。   温水水看他走远,才敢说,“他,他是不是那晚和韩启凌……”   元空一个眼神横过来,温水水怯懦的闭紧唇,被他揽着腰推出门了。   袁九离引着三人走了一段路,停在东头的一座大府宅前,他笑说,“殿下,这间三进院是整个临襄坊最靠东的,坊里头一个见太阳的就它,原先有好几个人家过来打听,草民都舍不得卖出去,这回您过来,我也不敢私藏了。”   他赶忙开了锁,冲他们招手进来。   踏进门里才看清这府宅确实宽阔,内里分了外院和内院,两边各有厢房,主屋在内院里,主屋后还有个第三进院,宽敞的能住好几个人,倒是方便家中老人养身。   元空看完甚是满意,偏头瞧温水水和周宴,温水水没甚情绪,周宴看得出也是满意的,只是满意归满意,却也怕惹事端。   周宴说,“殿下,还是算了吧。”   元空拍他肩膀,“周管事放宽心,现今你们和宫里对接,这种院落住着没人敢说。”   那倒是,论起来他们是皇商,和一般的商户有区别,住个三进院确实行,到底太谨慎,也怕被人逮着错处,毕竟在京里,时时刻刻要小心。   周宴思索再三应下,“都听殿下安排。”   元空便和袁九离道,“这府宅是什么价钱?”   袁九离唯唯诺诺的朝他伸出两个手指头。   元空揣度一下,不可能只有一百两,他猜道,“两千两?”   袁九离讪讪道,“两千五百两。”   元空遂准备取钱,谁知周宴急着拽他道,“殿下,这钱让小的出吧。”   他说完看温水水。   温水水也瞄他。   周宴唉一声,兀自退到旁边。   元空莞尔,和袁九离结清了账务。   袁九离解下钥匙递给他,就老实走了。   元空把钥匙给周宴,温声道,“周管事,这座府邸是她想给你买的,你别介怀。”   周宴手发抖,接过时眼睛也泛热。   温水水俏皮的冲他笑,“周叔总想太多,我回头还过来住呢,咱们一家子住这里多舒坦,总比挤在那间小宅子里强。”   周宴不好意思,也说是。   温水水扯着元空道,“我答应从梅要给她买栗子。”   元空揉一把她的头发,跟周宴笑说,“天晚了,快回去睡吧,这边房屋让底下人收拾,你少操些心,她就怕你劳累。”   周宴小声道是。   元空就搀着温水水往坊门方向走,他们的背影一大一小,在夜灯下模糊的几乎重合,周宴立在原地看久了眼睛也花,心中生出些许高兴,这位殿下看起来相当可靠。   ——   这大晚上的,天又冷,卖栗子的小贩不好找,好在往街坊以南,在那座仙客桥旁倒有个老头在收摊,看样子是准备回家。   温水水小跑到摊前,看摊上还摆着些花生瓜子,这种零嘴太普通,寻常人家家里自己就可以炒,怨不得他卖不出去。   老头殷勤招呼他们,“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都买些,”温水水抱一包栗子,回身和含烟道,“转头分给院里的那些丫头吃。”   含烟好笑,“她们嘴儿刁,不定就吃这些。”   温水水嗔怪,“赶紧掏钱买了,你看不见老人家冻着。”   元空赞许的对她微笑,旋即放眼往那桥上看,还是有人在上面走过,桥对面正正好对着东大街,那条街上的酒楼也没几个开着,不过还能听见人声,上头是下了宵禁,抵不过这些醉生梦死的人要玩乐,灯火关了照样快活,总归那些勘察的衙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桥有些年头了。”   老头收了钱,开开心心收摊,“是有些年头了,在你们这些娃娃□□十岁左右的年纪,咱们宰相大人派人修出来的,宰相大人也是能耐,原本河对岸往来不方便,有了这座桥,就不用总绕道走了。”   元空沉声道,“老人家往后还是绕路走吧,这座桥修的不稳固,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塌。”   老头瞅他一眼,这才看到他光头,又见他穿的富贵,身边还站着个姑娘,确实是姑娘,发鬓都没挽起,显然没嫁人,两人一看就关系亲密,他虎着脸道,“这桥都十几年了,也没见有事,怎么到你嘴里就不对劲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剃个光头,还带着大姑娘半夜出来晃荡,也不知是哪家的纨绔。”   他转头还教训温水水,“我看你还没出嫁,怎么能跟他混在一起,现今糊涂往后有你苦头吃。”   他骂骂咧咧完,连忙收东西走人。   元空神色僵冷。   温水水跟含烟两个捂着嘴乐开花,元空瞥她一眼,她立刻憋住笑,握着他道,“你刚刚说这桥会塌?”   元空颔首,“桥体和水位离太近,两边坡也低,很容易塌。”   温水水一笑,“仙客桥塌了,应该算在温烔头上吧。”   这个是必然的,仙客桥是他修建的,塌了他一臂承担。   元空说,“自然的,但就怕到时候出人命。”   温水水沉默。   元空叹了口气,领她往回走。   温水水道,“权贵为何能屹立在百姓之上?因为他们有权,权势让百姓把他们当做神明太瞻仰,甚至于你的父皇,百姓敬重也不过是因为他是皇帝,可除开这层身份,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会生老病死,如果剥离掉这些东西,老百姓可能就对他们产生了鄙视,百姓自力更生,权贵有人服侍,有人敬仰,失去了这些,权贵可能不如街边的乞丐,老百姓也是人,是人都慕强,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凭什么听你的?凭的是你的身份,你的温柔没用,想要他们服从你,就得用权力命令他们。”   元空低眉浅笑,“说的头头是道。”   温水水撇嘴,“本来就是。”   元空要敲她头,她往他身后一躲,才要抱怨,不远处从梅带着一大帮人赶来,大叫道,“殿下,小姐!你们快回府吧!府里闹翻天了!”   ——   元空和温水水回到府里时,杨老扶着头靠在藤椅上,容氏倒不哭了,两只眼肿起,背身坐着凳子。   地上蜷跪着留香,瑟瑟发抖,一看到元空就止不住落泪,话都不敢说。   元空轻推温水水,“进屋去睡。”   温水水睨着留香,手不受控制揪住元空的袖子。   元空跟她笑,“我过会就来。”   温水水便松了手,犹犹豫豫进到屋里去。   元空等她入了隔门才对杨老和容氏弯腰,“外祖父、外祖母,夜深了,还是回去睡觉吧。”   杨老挥两下袖子,“我倒是想睡,这两个根本没法让人安生,逼着我起来吵。”   元空以为是容氏发现他带着温水水出门,便编了个谎,“外祖母,她想吃栗子,我就带她出门去买了,不是什么大事,好歹让外祖父睡好觉,他白日里忙,晚上实在不能再折腾。”   容氏指着留香跟元空,厉声说,“你外祖父背着我跟这个小狐狸精滚到一起!”   话说一半又哭起来,“我可怎么活……”   杨老都没脾气了,“要我怎么说你才听得进去?我睡的好端端,她自己爬进来的,能怪到我什么,我又没碰她。”   元空一下愣住,眼睛禁不住转向留香。   留香满脸泪,扭头爬到他脚边,颤着声道,“……奴,奴婢是被人骗进去的。”   元空寒着嗓音,“我记得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出我的院子。”   “……那个从梅骗奴婢,您在书房里,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留香竭力跟他解释。   从梅是温水水跟前的丫鬟,元空一听就猜出事情缘由,但容氏和杨老对温水水的丫鬟没印象,只当她在推辞。   容氏怒道,“老爷在书房,这院里谁不清楚?你做了丢人现眼的事还想推到别人身上,阿宇,这么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断断不能让她继续呆在府里!”   她其实已经不在乎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因为留香触犯了她的底线,她现在急着要将留香处理掉,肯定不会容许她出现在府里。   杨老抹一把脸,起身道,“你进宫去把这事跟陛下说清楚吧。”   跟明弘帝一说,留香基本没活路,容氏这才心情好转,撑着拐杖摇摇晃晃离开。   杨老也拍拍头出去。   留香霎时惊恐,连忙抱住元空的腿求道,“大殿下!您饶了奴婢这次吧,奴婢以后定守本分,绝不再进您的院子!”   元空垂着眼,他心里在权衡,这是个能一口堵死明弘帝再赐人的机会,出了这样的事情,明弘帝往后再赐人他都有借口驳回,但代价就是这个女人不能活,她活着就只能让杨老纳她为妾,容氏必定受不了,为了他外祖,这个人不能留。   留香看出了他眼里的阴郁,她突然挺起身,用尽全力扣住他的手,大声哭道,“殿下!您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个局吗?表姑娘用老爷和老夫人做局,就为了将奴婢置之死地,她这般狠毒,您张开眼看看啊!”   元空捏紧拳,“来人,把她拖下去。”   留香顿时瘫坐到地上,片刻时间她尖叫,“是表姑娘害我!是表姑娘害我啊!”   站在屋角的两个老妈妈过来,按着她出去了。   元空立在那儿听着尖叫声渐渐息下,良晌他踱进屋,跨到里间时和温水水的目光撞上,她手支着墙,眼睛里有乞求。   元空面色有些麻木,和她对看了好一会,忽然侧过脸。   温水水朝他走近,轻声道,“你别生我气。”   元空抿紧唇,转过步欲进更衣室。   “……我能怎么办?你瞧见了的,老夫人那般咄咄逼人,留香总在暗中窥探,我一再忍让,她们就越发过分,我不给她们一点颜色看看,她们就以为我是可以欺负的,我没有做错什么,全是她们逼我的,”温水水眼泪流下来,压着声道。   元空侧过脸,“我曾说过,把她送回宫。”   “送回宫,陛下会再送一个过来,你根本没懂,你身在这个位置,想要避开这些龌龊不可能,老夫人还在压着你,我帮你解决了,你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做着你想做的事,这样不好吗?”温水水道,泪水顺着她的面颊落到衣襟,她头次感觉到无力。   元空将眼睛闭住,蓦地摔下帘子入了更衣室。 第59章 五十九个大师 变故   他再出来已换了身宽松的长袍, 这是他素日里睡觉时爱穿的,他手里还搭着蟒袍,径自往门外走。   温水水缩在角落里, 眼睁睁看着他出门,她不敢动。   这一宿, 元空歇在书房, 主屋里的灯亮到天明, 他都没再回去,两人都一夜没睡, 五更时元空便入了宫, 完全没回屋去看温水水。   明弘帝才醒转, 往常这个时间再过一个钟头就要上朝,他拖拖拉拉由人服侍更衣,元空就立在暖阁外跟他禀报。   “您赐下来的那个宫女,儿臣送回来了。”   明弘帝扶着冠冕转头,“什么意思?”   到他府里这么多天了, 现在装样子送回来,要真不乐意,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元空说, “……因为她外祖吵得很凶。”   明弘帝一瞬发起火, “朕给你送个女人,管他们什么事?难道他们还想你一辈子当和尚?”   元空静默片刻, 出声道,“那个宫女爬到外祖父榻上。”   明弘帝愕然,“她是眼瘸了?”   好好儿的少年郎不喜欢,反倒瞧上了老头子。   元空跪到地上,“还请父皇不要再赐女人给儿臣, 她入府这十几天,府里再没有安静过,外祖母哭了许多次,儿臣只想家宅安宁。”   他很在乎那两个老人,明弘帝自来看得出来,原本赐他女人是想让他能彻底抛却以往,总归是要成家的,女人可以给他温情,他过去受过的伤害多少也能弥补。   明弘帝说,“难道你的外祖也愿意看着你一直孤身一人?”   元空想到温水水,气归气,那些甜蜜也不是假的,他想给她个位份,但现在不行,只能先跟明弘帝透露身边有人。   “房中有人在。”   明弘帝眼睛一亮,“你外祖给你挑的?”   元空没置声。   明弘帝便以为他收用了什么婢女,这种也是常有的事,没准是他外祖母放进他房里的,左右要比外头的可靠。   明弘帝之前有想过给他赐婚,那温家的二姑娘瞧着是个好的,可谁知大街上撒泼,这么个事情传进宫,不知遭多少人说,真要把这丫头指给他,估计他府里更没得清净,那两个老的本来就身子骨差,把他们闹病倒,回头这小子约莫得跟他拼命,还是缓缓好,慢慢挑,总能挑着合适的。   “既然你身边有伺候的人,朕也就不管了,这么些时候跟犟驴子似的,回回跟朕对着干,现下倒晓得跟朕求饶了,到底有你外祖在身边就懂事的多,今儿下朝陪朕用个午膳。”   元空心下松了口气,低声称是。   明弘帝理好朝服,带着他一起上朝去了。   ——   温水水在屋里等了元空一上午,终于等的心凉,她脸色煞白,走出来跟守在门边的含烟、从梅道,“收拾东西,我们出府。”   从梅懵懵懂懂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老实巴交的进了房里去收衣物。   含烟还有些犹豫,“小姐,还是等殿下回来再说吧……”   温水水疲惫的摇头,连话都懒得再说。   含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去做。   温水水立在日头下,耳边听着院里的鸟叫声,只觉脑子轰隆隆作响,她到现在仍然觉得自己没做错,怎么能算错,这是后宅,后宅里的女人惯来杀人不见血,她守着自己的男人,想让他眼中心中只有自己,她不是元空的妻子,甚至不能在外人跟前承认自己是元空的女人,她所能凭仗的只有元空的爱,元空爱她,但元空的爱却不能让她安心,因为那些豺狼张着獠牙想将她从元空的身边脱离,元空太善良了,他见不得杀人,也见不得黑暗,他希望她能和他一样宽以待人。   这怎么可能?她自小在温烔的后院长大,这种弱肉强食的情形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她只要稍微退却,等待她的就是死亡,她习惯了与人厮杀,如果这样的能耐都被剥夺,即使元空能保护得了她一时,也不可能保护得了她一世,她迟早会死,她不想死,她想永远陪在元空身边,生老病死都有她,谁也不能剥夺她的位置。   两个丫鬟理好行李出来,温水水重又看一眼院子,最终踏步往后门走,恰见门边守着两个老妈妈,她想离开,那两个老妈妈好声好气的陪着不是。   “表姑娘,您别为难奴婢们,好生呆屋里头吧,这外边儿也不安全,您若是想出门玩,等殿下回来再陪着您也好啊……”   “是啊,您身娇肉贵的,总不能在外面遭罪。”   温水水揪紧帕子,垂下眼又抬起,她笑一下,“你们去问问西松园的老夫人,看看她让不让我出。”   那两个老妈妈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苟着腰转出主院,去了西松园。   过半晌那个妈妈回来,冲门边守着的妈妈挤眉弄眼,两人通意,打开锁将后门拉开,嘲弄道,“请吧。”   这两字让温水水一下湿了眼,就是这样才对,这府里没有人欢迎她,元空和杨老有什么用,后宅终归捏在容氏手里,她不喜欢她,她永远没有好日子过。   温水水忍着难过挺直身板,在她们的目光下扬长而去。   周宴才住进临襄坊的府宅,大门前高高挂着周府两个字,堂堂正正的府邸,他进府里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守门的小厮跑进来说,温水水过来了。   他匆忙迎出去,就见温水水领着两个丫鬟,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在门口,确实是要搬进来的样子。   周宴不知道她和元空发生了争执,仍笑着道,“小小姐这是瞧新府邸成了,想来住一住?”   他招呼府里人来接行李,乐呵呵领着人进门。   温水水神情略冷,眼神也虚浮,根本没精力回答他,便是连谎话也不想编。   从梅拉着周宴到一旁,小声嘀咕,“小姐跟殿下吵架了。”   周宴皱眉,“昨儿个还高兴,怎么一夜的功夫就变了样……”   他说到这顿时停住,昨儿两人欢欢喜喜的过来看府宅,钱两是元空付的,当时他还觉着年轻人可靠,这一转头就闹翻了,怎么那么巧,想来是这府宅并不是他诚心想买的,约莫是温水水软磨硬泡,求着他买下来,终归是不愿意,若不然又岂会争吵,这后头如果有机会,还是把钱还给他的好,免得多生口舌。   他叹气,把人迎进府里。   不远处马车停着马车,车窗开了一小半,三双眼睛看着那府门合上。   “这个姑娘还真住到临襄坊了,”姚谨宥称奇,抛了个媚眼给还盯着那边看的温昭,“你认得她?”   韩启凌摇着折扇,“那可是他的心上人。”   温昭猛地收回目光,烦躁道,“她怎么住这边了?”   姚谨宥慢腾腾的倒着茶,看茶水晃荡,“昨晚大殿下过来买府宅。”   温昭眼微眯。   姚谨宥端着茶水极自然的递给韩启凌,随后又倒一杯茶给他,“我还当她是殿下府里的姬妾,没想到就是个不入流的女人,怎么你也好上这口了?”   温昭咕了一口茶水,心下惊疑不定,所以元空是玩腻了,还是玩的起兴,左右没真放她走,他根本摸不清处状况,那笔钱他也还没凑出来多少,要是这个时候元空腻了,他抓紧把钱送到他手里,那姑娘一定会被他要回来。   姚谨宥和韩启凌默契的互相瞟一眼,随即自兜里掏出来几张银票,“你借的太多了,我这里就三百两。”   韩启凌也象征性的摸出五张银票,“温二,你一下子借这么多钱,我也拿不出来,这五百两还是我前头跟人赌马赢来的,原本还想出去喝两杯,便宜你小子了。”   温昭收了他们的银票,沉着目道,“又不是不还。”   “这么几个子你温二都还不起,回头拿你那个姨娘抵,也不亏,”韩启凌哈哈大笑。   温昭目中闪过一丝精光,掀了帘子跳下马车,一路出了坊门家去了。   ——   元空下午才回的府,院里空荡荡,他一进屋就发现温水水不在了,她平日里用的穿的戴的悉数没留下,屋里恢复成死寂,没有了鲜活,也没有她的欢声笑语。   他陡然心慌,快步走到后门,那两个妈妈坐在台阶上,边磕着瓜子花生,边说风凉话。   “这好人家的姑娘会做出那等不要脸皮的事吗?在院子里露胳膊露腿,跟咱们殿下撒娇卖痴,这男人是好这一口,可时间长了也腻,凭她生的花容月貌,那也抵不过人走茶凉。”   “可不是,瞧瞧她走时的模样,小脸儿白的吓人,老夫人说不留就不留,咱们府里谁敢跟老夫人作对,她也就仗着有殿下宠才敢跟老夫人对抗,她也不想想,连个妾室都没捞着,怎么敢蹬鼻子上脸?”   她们手里还吃着温水水买来的零嘴,嘴里却说着对方的坏话,心思歹毒的让元空遏制不住憎恶,他慢慢走到两人面前。   那两个妈妈见着他立时抖擞,皆伏到地上给他磕头,“奴婢给大殿下请安……”   元空面无表情,“去管家那里交了差事,府里不留嘴碎的人。”   两个老妈妈登时吓傻了,还不待她们求饶,元空朝身后跟着的小厮挥手,几个小厮就推着她们走了。   元空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踱步出了后门。   他到临襄坊时,温水水在屋里用膳,她整整一天没进过食,可腹里也没多饿,她一点一点米饭塞嘴里,吃的甚至反胃。   含烟领着元空进屋,她抬头见到他,手抖了一下,饭是吃不下了,她放掉碗,偏过去脸轻声道,“你来干什么?”   含烟悄悄关上门。   元空站着没做声。   温水水缓慢起身,走进里间顺便关上隔门。   元空望着那满桌子菜没动多少,猜也知她没胃口,他走到隔门前推一下,果然她从里面上了栓,他说,“开门。”   里头不理他。   他顿了顿,忽的手上使劲,竟一下将隔门自外面轰开。   那门嘭的倒下,屋外面从梅听见动静生怕温水水挨打,还想往里闯,含烟拧着她的胳膊把人拉走了。   元空跨进门,只见她窝在躺椅上,垂着眼没声响,脸白唇红,像玉雕的人,失去了生气。   元空站到她面前,说,“跟我回去。”   温水水张开手将脸藏住。   元空躬身下来,穿过她的腰身想强行抱她走。   温水水突然伸手推他,连推了好几次,是真的在使力,元空呆了片晌,她就趁着这个空隙躺回去,蔫蔫的朝旁边移。   她又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好像隔绝了一切,外头的事情再也不能让她有反应。   元空没再动她,过良久,在她快要进入睡梦时,她听见他说,“外祖母赶你走,我回头会跟她说清楚。” 第60章 六十个大师 要是跑了,我会生气   温水水睁开一只眼又闭上。   元空抿住唇。   “我不想回去了, 你走吧,”温水水精疲力尽道,她太累了, 她想好好休息,这些纷争她已经没力气再理会, 她就想安安静静的睡在这里, 睡久了身体变得麻木, 就能像从前那样,不再看任何人一眼。   温水水于元空而言是什么, 元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想过这个问题, 温水水的存在让他有了羁绊, 从前在云华寺,主持说出家人要不悲不喜,但他身边有了温水水之后,他时常因为她欢喜生气,可最后都化为无奈, 他对她无奈,他做不到无视她,甚至只要她离远了, 他就会担忧, 她曾说想一直跟着他,她总说离不开他, 他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的姑娘怎么能离得开他,那么不懂事,只要他一转身就可能会惹出事,没有他在身边谁能给她收拾烂摊子。   可是现在她让他走了, 她的神态动作都在对他抗拒。   他曲腿跪到躺椅边,伸手捞住她兜怀里,他的想法里,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跟着她一起胡闹。   他走了两步,温水水又说,“放开。”   元空定住,低着眼注视她,“往后府里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进来。”   温水水浅浅笑,“你不是觉得我狠毒吗?我现在自己离开你家,你该开心才对。”   元空皱紧眉。   她拨开他的手,自己跳下来,慢步上了榻,背对着他靠在凭几上,墨披了满身,严实的裹住她的腰背,仿佛将她这个人困在浓黑中,谁都不能把她拉出来。   元空徒然生出一点慌,他走近握住她的手指,她柔柔的回头瞧他,他有些发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她嗯一下,“那以后呢?”   元空答不上来,他不能保证以后会不会再有同样性质的事情发生,到那时可能会重演今天的矛盾,他唯一能做的是拴住她,别人不能伤害她,她也不能伤害别人。   温水水扭过脸,缩一下手,但他抓得很紧,她没那么大力跟他争,她默了默,问出一个问题,“你管我那么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的外祖母,没有其他人给你塞女人,我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对付他们?”   元空回答她,“她想事情顽固,我自来不会顺从她,便是外祖父也不会依着她,你不用跟她一般见识。”   “我为什么不跟她一般见识?”温水水转头反问他。   元空一噎。   温水水低低道,“她骂我我忍了,她帮着那个女人对付我,你却要我善良,我没有办法善良,善良的代价太大了,我玩不起,我没有让那个女人真跟你外祖父有一腿,那是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做的太过,你觉得我恶毒,她莫非就是好的?她对着我一个小辈这般糟践,凭什么要我敬重她?”   是的,容氏做的桩桩件件和温水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因为她是元空的外祖母,她天生就占据了优势,元空可以最大限度的给她宽容,无论她做什么,元空都可以用一句她是个老人家来为她辩解,但温水水不行,温水水是个小姑娘,元空将她的一切都看管住,他拿自己来比对,希望她能和他一样,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他受到过的教导让他没有办法认同温水水的行为。   “我会劝说她,如果她对你仍然有偏见,我送她回汴梁。”   温水水笑,“她又不傻,吃了这次亏,难道还敢在人前对我表露怨恨?装好人太容易了。”   她觉得元空天真的不可理喻,他把人都往好处想,谁都是好的,舍不得对任何人抱有恶意,即使是对她也不过看的紧,根本舍不得发狠,她以前极爱他的仁善,到现在又恨他仁善。   元空眉心成川。   温水水又想拽回手,他丝毫没松劲,她甩了两下,他就是不放,她支着另一只手捂在唇边,眼泪啪嗒落。   元空矮身下来,擦着她的脸,见她躲闪,轻声说,“是要我直接送她离开吗?”   温水水哑着声,“你没懂。”   元空低下来脸与她对视,她避让,他轻钳住她的下腮不让她转动,她的眉稍蹙起,他沉声吐出来话,“你想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才不会走。   温水水眼睛湿漉漉,瞧着他舍不得移开,“……我没错。”   元空的眉尖挑起,须臾皱的打结。   温水水悄悄推走凭几,腰下移想借机逃。   元空倾身摁住她,看她畏怯的挣扎,冷了音色,“你在怪我?”   温水水耷拉眼皮,“你跟我说的那些道理都是假大空,我要是真顺着你的意思去做,我就死了。”   元空静默,他不是整天都呆在府里,这后院女人也不可能时时被他看着,他要她做个好人,这本来就不现实,危险来的时候,她只能任人宰割,她不过是先下手为强,这以后的很多岁月里,他们会经历无数次现在的情况,她确实做的不近人情,但这也是在保护她自己。   温水水说,“你送走你外祖母,这事确实可以告一段落,但你心底会对我怨恨的。”   元空弯唇淡笑,“不会。”   温水水摇头,“我不相信。”   元空笑停。   温水水侧一点身,他扣着她的肩膀不让跑,她凝声道,“在你心里,留香跟我之间是小打小闹,我和你外祖母之间更是没必要为了这种屁点大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你可以因为温昭吃醋,却不能理解我因为这么点事伤人,说到底,你没有想过我难受,我也怕你会被别人抢走。”   元空认真的看着她,“我从没认为你们在小打小闹,你和外祖母也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有分歧,我父皇在龙潜时就有许多妾室,但我母后依然嫁给了他,在我外祖母的眼里,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她认为我也应该如我父皇那般,后院堆满女人,这是她自来就有的想法,我改变不了她,但我从不会听从她。”   温水水胸口里蕴满了委屈,“她觉着男人应该三妻四妾,为什么就不让你外祖父纳妾,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凭她是个老人家,我便要忍让,我还是个小姑娘呢,她怎么不让让我?她这般自私,你却只劝我,你怎么不去劝她?”   元空被她堵的说不上话。   温水水伸手摸他的鼻子,略有怨气道,“你瞧不上我算计人的手段,可我自小就这般过来的,温家比这里残酷,我没有人保护,如果我像你说的,是个软弱无能,遇事只会哭的笨蛋,我可能在八岁的时候就死了。”   元空的心一下揪紧,他突然伸手捂住她,她眼睛里有亮光,那瞳孔中倒映着他,他有些回不了神。   “我八岁那年,那个给我娘亲灌堕胎药的老嬷嬷听从林月妍的指示,把我带出了温府,想将我卖给人伢子,我在半路把她杀了,自己跑回温家,”温水水平静的跟他陈述着。   元空心口像是被石块压住,八岁太小了,小的他无法想象那个时候,她是怎么一个人做下来这些事,她过的那般痛苦,在他遇到时就已经病了,她家中人说她疯了,那不是疯了,是被他们压迫到后面,身体自发显现出来的自卫意识,她想活,所以她成了个疯子。   元空抚着她的面颊,探唇吻一下她。   温水水满心满眼都是他,她努力保持镇定,“我不想叫你恨我,你外祖母也不用送回汴梁。”   “等我们成婚后,我可以再把她接回来,”元空道。   “你就没想过,绝了她给你添女人的心思?”温水水问道。   元空想过,但不知道如何做,容氏最不爱听人劝话,越劝她越固执,根本没法说通。   温水水张唇叼住他,一点点的磨着。   元空有些许恍神,她的舌已经探进他口中,与他纠缠共舞,他骤然一震,唇齿已经先出他的思想,对她予取予夺。   她匆促呼一口气,才要张口说话,就被他扣着腰强硬束在怀抱里,她泛着晕,外衫脱落时,她气息奄奄的咬着他的耳朵,“陪我……”   这两个字在元空的脑海中犹如烟花,刹那就被汹涌而来的爱怜替代。   那些难过悲伤都抵不过这片刻放纵,他们疯在了一起。   ——   下半夜时屋里静了,元空托住她的薄背给她套衣裳,她慵懒的枕在他肩头,粉唇微张,“我不回去。”   元空伸两指挑着她的下巴细细密密亲吻,她疲乏极了,被他吻的招架不住,两只手毫无章法的乱挠,没挠两下就叫他捏住手腕安分了。   温水水缩着肩膀朝后仰,他揽住她的后背防她摔到,勉强放过她,他浅声说,“我有偏颇,但这里不是温家,你不用怕。”   温水水呼吸不匀,缓一会才道,“你敢去问问你外祖母,她有没有想过把我送回温家?”   元空愣住。   温水水拉过粉色宽袍随意搭在身上,忍着酸涩下榻,走了几步腿颤不住,他急忙走过去抱着她棉椅上,随后闷不做声的收掉榻上凌乱,放到外屋。   他兀自铺好干净的床褥,把人抱回榻,静静看着她侧卧,颈肩侧布满了他留下的痕迹,他不自觉伸手碰一下她的脖颈,她就怕痒的退一点,他面色柔和道,“我现在去问她,你等我。”   温水水抬起脸看他,“如果她说没有呢?你是不是就不来了。”   元空莞尔,“也来,到时候你就不能住这里了。”   温水水眼底润湿,撑半边身起来,任衣袍坠挂一半在腰间,她侧过脸,“我不想的……”   元空扯好袍子替她系住腰带,手指在她脸边摩挲,只见她咬着唇颊边一路红,他柔声道,“别跑,我很快就过来。”   温水水的睫毛抖动,探出脚要下地。   他捏紧她的脚踝放回榻,看她难过的低着头,他轻轻道,“要是跑了,我会生气。”   “她如果说假话呢?”温水水无助的望着他,蓦地又把脸落下。   元空笑,“我看得出来。”   温水水闭上眼睛。   元空挪步出去,到门外就见含烟和从梅两个蹲在门口,他指着门问道,“有锁吗?”   从梅刚要张口,含烟赶忙道,“有有有!”   她推一把从梅,从梅就不情不愿的去耳房拿锁了。   元空对含烟道,“让厨房熬着汤,我过会过来喂她喝。”   含烟笑着说好。   从梅递给他锁,他在门把手上绕了三道铁链,才放心锁上,钥匙被他放进荷包中,他往台阶下走,站到石头上,转身跟含烟和从梅说,“她不听话,你们别跟着瞎胡闹。”   含烟跟从梅连忙弓腰道是。   元空便出了内院,正见周宴候在路道上,他走近谦声说,“周管事找我?”   周宴赶紧从袖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到他跟前,“殿下,这是那日您买府宅时付的钱,小的还给您,还望您别为难小小姐。”   元空笑一下,“周管事误会了,这府邸从昨夜起就是你们的,跟我没关系,我断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情跟她置气。”   周宴讪讪道,“你们主子的事小的不好多说,但小小姐着实伤心了,她从汴梁到西京,从来在小的跟前只说您好,她或许没有别的女子知书达礼,但她对您的一颗心是真的……”   元空眸色渐沉,然后点着头道,“我知道了。”   周宴看出他不收,只得把钱收回去,老实退走。   元空垂着头缓慢呼出气,快步出了周府。   他回府时,安嬷嬷就候在门口,见着他才敢笑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老夫人都没敢睡,就怕您不回来。”   元空扯了扯唇,随她一道进西松园。   西松园里果然亮着灯火,元空踏进门,就见容氏又是担忧又是恼怒道,“阿宇,你何时这般叫人担心了?夜不归宿是想让我们老两口吓死吗?”   杨老按了按太阳穴,“回来就好,其他的就别说了。”   容氏哼一声,冲元空道,“你作何把看门的两个妈妈轰走?她们又犯了什么事?”   她这是在明知故问,她一手做出来的事情,转头一脸无辜,还用着长辈的姿态来训斥他,归根结底是觉得他好糊弄。   元空神色冷漠,“她们在背后说人坏话,不经我允许放走我院子里的人。”   杨老迷惑,“放走你院里什么人了?”   元空不语。   杨老立时懂了,他拍着案桌冲容氏道,“你把水水赶走了?”   容氏撇嘴,“她自己要走,能怪到我头上?”   杨老唉一声,“你干什么老是欺负她,她也没做过什么祸害人的事情,阿宇能走到今天的地步也多亏了她相助,你就算不感激人家,也不能让她走,这大晚上的她能去哪里,出个三长两短让阿宇怎么办?”   容氏瞪大眼睛,“你这是什么话?她怎么就没地方去了,她自己家不是就在东大街那头,走两步路就到了,说得好像她无家可归似的。”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她家里什么情况用得着我说?前头就说过了,今儿个又提起,你成日里装的挺菩萨像,怎么对个小姑娘如此心狠?”杨老气性上来了,指着她的鼻子一通说。   容氏轻蔑的哼一声,“她自己长在那么个家里,又不是我让她过得不好,什么样的人就配什么样的家,怪只怪她自己不会投胎。”   元空心不断下沉,他缓声问容氏,“外祖母的意思,她应该回温家?”   容氏看出他面色很差,也觉得自己说的太难听,又添些好话道,“我也是为你们考虑,总不能让她一直没名没分的跟着你,要是她真回家了,你回头去他家提亲也成啊,这明媒正娶可比暗度陈仓的好,她是个女孩儿,女孩儿更注重名声,这是好事。”   元空低念了声,“好事。”   容氏假笑两声,“肯定的,偷偷摸摸像什么话?”   杨老在一旁已经气糊涂了,“你能保证她等得到阿宇过去提亲?”   容氏一巴掌打到他肩膀上,“她父亲好歹是丞相,这么大个嫡长女说没了就没了能过得去?你少泼冷水!”   元空恍惚着转身朝外走。   容氏急忙起身唤他,“阿宇,你去哪儿?”   元空定住脚,片刻又侧过身,“外祖母,我想她好好活着。”   容氏惊住。   元空注视着她,“我曾经想过在云华寺了却此生,是她带我回来,让我想要有个家,我想给她一个家,这座府邸,原先是我为她求来的,可是您把她赶出去了。”   容氏张了张唇。   元空低垂着头朝外头走。   容氏一下惊恐的叫他,“你去哪儿!你给我回来!”   元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容氏这时才知道怕,急着追赶他,但他走的飞快,她在后面大叫,“阿宇!阿宇!你回来!”   杨老一头大,气的拉住她道,“你鬼叫什么?”   容氏眼睁睁看着他出了府,仰声嚎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养出来这么个混账东西,一点儿也不体谅我,只记着那个小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杨老将她连拖带拉,拽回了西松园。 第61章 六十一个大师 忽悠   元空入临襄坊已近五更, 从梅打着灯笼将他迎进府里,内院还亮着灯,只屋里黑了, 他解了锁,朝从梅要一盏灯, 自顾进门里。   他将灯盏放到桌上, 偏头看榻上的人, 她似乎睡过去了,身上没盖被褥。   含烟捧着汤锅悄声进屋里, 待要提醒元空趁热喝, 他嘘了一声, 她赶忙放下锅退走。   元空挪到榻前,伸手拉褥子团住她,她睁了点眼睛,他轻声道,“起来喝汤。”   温水水慢吞吞坐起来, 脑子发懵。   元空连同她一起裹着被子抱到桌前,盛过汤耐心的往她嘴里喂。   温水水喝了半碗汤,人清醒不少, 她仰视着元空。   元空也看她, 手里喂食的动作没停。   温水水说,“天快亮了。”   元空嗯声, “吃完就睡。”   温水水又说,“你不上朝吗?”   元空抹掉她嘴边的汤渍,“上朝。”   温水水默然。   元空把最后一勺喂进她嘴里,又倒了些清水让她喝下去。   温水水这时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惶恐不安道, “我不想回你的府邸。”   元空托着她的两条腿进床,沉眸凝视她,“不回。”   温水水流露出一丝欢快,“你能陪我住在这里吗?”   元空褪去外衫,拥着她躺倒,她高兴的爬到他胸口上,将头软软的伏在他肩侧,感受着这具躯体的厚实,她小声嘟哝,“我好饱。”   元空替她按捏腹部。   温水水呜一声缩成团,嗓音破碎的连不出话,“想,想睡了……”   元空舒展开她的四肢,与她笑,“明日派个人去府里把我的衣物拿过来。”   温水水说好,闭着眼紧挨他,细腿缠在他脚边舍不得放,即使察觉到他蓄势蓬发也柔柔的黏着他。   元空摸她头,“睡么?”   温水水摇头又点头。   元空浅啄她嘴边,“我要上朝。”   温水水拉着他手不愿放,自顾仰着脸任他亲。   元空心口涌起热,低叹口气,扶着她翻身压进床里。   床畔薄纱摇曳,她细细的叫着他,叫到后面就哑了嗓音。   桌边的灯火熬尽了灯油,直至熄灭,没一会天边显出亮,一只粗砺的手探出来,拿了凳子上的衣裳又缩回去。   过半晌纱帐一角被挑开,他还搂着人在吻,她伸着凝白的腕子搭在他的臂弯处,汲取着他赠予的爱,她好像能活但又可能溺死在这混沌中,她已然呼不出气,只凭着他的牵引愈加沉沦。   元空猛地抬起头,看她睁着眼,那眼底是迷茫的,他一离开,她立刻张手来抓,他哄道,“安生睡着,等我回来陪你。”   温水水嘟起唇,他就凑近吻一下,她欢喜了,自己爬回褥子里,乖顺的躺着,跟他说,“我想吃糖冬瓜。”   “路上遇见了给你买,”元空匆匆系好腰带,朝外走。   她趴在床边看着他的腰带自己羞起来,直看他走远了,含烟和从梅进屋里收拾。   温水水进浴室洗漱过,跟含烟说,“你过会子叫几个人去那边把元空的衣物拿来。”   含烟踌躇,“老夫人要是吵嚷……”   温水水轻笑,“除非她想让满大街都知道,因为她的缘故,皇子不住在皇子府,被她逼的睡在民宅里,她要脸的很,不会拦着你的。”   含烟咯咯笑两声,搀她回床睡了。   到天亮时,含烟过去拿元空的衣物,果然没人敢拦,西松园的人都安静的不做声,只等她一走,西松园又吵得鸡飞狗跳,杨老一气之下跑出府,呆工部衙门里愣是不回去。   周府这边倒是悠闲,温水水睡到日头上去,才听见外头的说话声醒转,她换好衣衫穿好绣鞋站到门口,就见周宴一脸愁的进内院,身后跟着尘荼,显然是来找她的。   温水水有些头晕,含烟端了板凳让她坐在院里晒太阳,她瞅一眼尘荼,他手脚沾了许多泥土,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逃难来的,她冲周宴说,“怎么回事?”   周宴看她面色苍白,迟疑道,“小小姐是不是不舒服?”   温水水摆手,只问道,“是丝绸出问题了吗?”   周宴唉一声,“那批丝绸被人截了。”   温水水神色微沉。   尘荼灰头土脸道,“表姑娘,这事可怪不到小的身上,小的一群人走的水路,原本就是想避开岸上可能遇见的劫匪,可谁知,这水上还拦着贼头,小的就是再厉害也打不过这帮刀口上舔血的,若不是哥儿几个会游泳,就在水里喂鱼了。”   温水水睨他,“你们遇着劫匪,报到当地衙司了吗?”   尘荼点头,“好歹这手里还有内织染局的批书,自然要报到官府去,但那边的衙差只说水盗不好抓,需得耗些时日找着机会才可能抓到人,到那时小的们运上来的丝绸早被他们倒卖还钱了,照着那些衙差的话说,还是赶早儿再回江都重押一批丝绸回来,路上多带点伙计,就不用怕盗匪了。”   话是这么说,可重运丝绸的钱就要他们自己来出了,这个亏没人补,就是报到皇帝跟前,皇帝估计也不会当回事,毕竟是在他们手里出的纰漏,这亏损就只能他们自己掏。   温水水摁着额角,“也只能重新去买。”   周宴抚着胡须,“小的抽调了两百人出来,打算让他们跟着一道去。”   温水水也想不到别的招数,跟尘荼交代道,“即是为皇家办事,你们也不用藏着,把名头打给人看,那些盗匪见了不定就不敢截了。”   尘荼抹一把脸,“谁说不是呢?小的也是这么做的,这偷的照样偷,您不知道,他们个个蒙着脸,抢到东西就跑了,比泥鳅还滑。”   温水水瞥他,“你这嘴挺利索的,办坏了差事还好意思搁我跟前说,仔细我跟你主子说道说道,看你还有没有劲使。”   尘荼塌着肩膀,“您也太记仇了,小的不过是收了块银子,这苦头也算吃尽了,往后断不敢再乱收东西。”   温水水乜过他不说话了。   含烟忙道,“小姐夜里没睡多长时间,没甚事就别扰着她了。”   周宴看出她累,扯着尘荼先走了。   温水水掂量着说,“平白的就得倒贴千儿八百两银子,真叫人恼火。”   一旁小丫鬟端了清粥小菜过来,含烟摆到她面前,不免唏嘘,“本来这事就不对,陛下说了江都丝绸归咱们来办,这就是圣旨,可内织染局的人根本没把陛下的话放在眼里,他们宫里不出人,倒叫咱们的人跑腿,好处全是他们的,到头来咱们能捞到什么?”   温水水暗咬牙,那碗粥都看着不香了,总不能让她吃亏,丝绸运进京,过了内织染局,转头那帮人就可能在陛下面前说是他们一起过去的,左右她见不着陛下,话还不是任那些太监说。   从梅跨过二门,小跑到她面前道,“小姐,昭少爷来了,说要见您,但周管事不让,昭少爷杵门口站了好一会都不走,周管事想叫人把他打走。”   温水水一丢勺,乐了,“正经来送钱的,可不能真让他走了,你去偷偷开后门,把他领进来。”   从梅迟疑,“要是殿下瞧见了,指定没得消停……”   温水水望天,“还早,他一时半会回不来。”   从梅只得照着她的话转去后门。   约有半盏茶功夫,她把人领进内院,含烟没易容,早躲进耳房。   温昭进院子就见温水水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粥喝,那手白的能看清皮下经络,他不由得放轻脚步走到石桌前,她就停下手,浅声说,“温公子怎么过来了?”   温昭注视着她,“姑娘又瘦了。”   温水水将脸一低,想起身回屋。   温昭急忙按住她,“我去了许多次姑娘之前住的宅子,没想到你搬到这里。”   温水水抿着唇。   温昭说,“你的茶馆不开了,我送你的宅子也卖了,现在连宅子也换掉,是大殿下的意思?”   温水水抖了一下身,瞧上去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昭看着她目光变温柔,尽力轻声,“我来是想告诉你,再过不久,我就可以救你走了。”   温水水长睫微颤,“……我不想连累公子,你以后不要来了。”   她这话说的分明是断,但又藕断丝连,听的人不禁心生疼惜。   温昭急道,“你何必把我推远?除了我还有谁能救你,我即是说了护着你,就一定做到底,你不用为我担心。”   温水水神色发懵。   温昭扶着她的肩膀问,“先前不是说好的?我救你出来,你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再受苦。”   温水水这才像回神般把目光转到他面上,眼神里尽是痛苦。   温昭的心猛地跳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温水水撇开他的手,极速转身,“没事。”   她这样子明眼人都看出来有事,温昭登时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温水水垂着脑袋。   从梅在旁边感慨,“温公子约莫还不知道,我们姑娘这回摊上大事了。”   温昭扭头瞅她,“她摊上什么大事了?”   从梅耸耸肩膀,嘴边两抹胡须动个不停,“前头陛下指明让姑娘给宫里运丝绸,这丝绸属江都最好,姑娘自然也只能指派人去江都买,哪成想路上遇到了劫匪,丝绸被他们半路抢走了,那内织染局的太监说了,只认丝绸,什么路上出的问题概不负责,头一遭就花了近千两才买来一批上好的丝绸,现在哪还有钱再运一批?”   温昭拧紧眉头。   从梅观察他的面色接着说,“这钱只能我们姑娘掏,殿下又不来,周管事更没可能替姑娘考虑,原本这事是不能姑娘一人管着的,怎么说也得是上边儿拨下来银子,我们才好办事,但那群太监仗着刘公公是燕妃娘娘身边的红人,背地里根本不照着旨意行事,钱他们拿在手里,事儿却要我们做,出问题了我们扛,他们坐屋里吃茶就行,比大姑娘还体面。”   一听到燕妃,温昭表情显得阴冷,他问道,“哪个刘公公?”   宫里的公公有许多,妃嫔的宫殿内更是内侍众多,他得问清楚才好回去查看,如果真有这事,燕妃自然也要算在其中,二殿下正愁没办法对付那对母子,这送上手的机会可不能白白错失了。   从梅说,“刘笺刘公公。”   温昭一眼眯住,倏忽自袖里取出一叠银票塞进温水水手里,极为大方道,“你暂且用着,这个仇我替你报,你别难过。”   温水水连连后退,慌忙想把钱还给他,“我,我不……”   温昭推回到她手中,“你不用我的钱难道还指望他来救你?”   温水水拿着那钱,眼泪不停掉落。   温昭扬唇,返身走出去。   他一走,温水水就擦干净眼睛,依着石凳数手上的银票,不多不少将将十张,够本了。   她理好银票递给耳房出来的含烟,打着哈欠回屋接着睡回笼觉。   ——   温水水这边闲下来,朝堂上倒起了波澜,原是太常寺卿许术提出兴学,但这兴学兴的是儒道,谁都能瞧得出这一举促是在打压佛学,明弘帝对兴学很感兴趣,可没有立即赞同,只说考虑,至于考虑到什么时候也没人敢问。   下朝后元空跟着崔琰回工部,崔琰骂了大理寺卿一路,进衙门才闭上嘴。   杨老在理事堂等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进来,都神色不愈。   “这是哪样儿,都气的不会掩饰了,”杨老笑呵呵道。   崔琰挥着袖子瘫在椅子上,“许术这个老家伙可真够阴的。”   杨老抿一口茶,看了看元空,“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元空说,“兴学。”   崔琰在他后面补充,“兴的还是儒道,左右是想趁着玄明主持不在京里,想把佛家一下子摁下去,他好算计。”   杨老咂嘴,“许术有点脑子,但也太心急了,动到佛家上,除非钦天监和他这个太常寺卿一起撤了,左右是专为祭祀礼佛才设的衙门。”   崔琰一下心安,“委实吓坏了学生,好歹陛下也极看重佛门,仅他一句话便想翻天覆地,偏偏陛下还真说考虑,也不知哪根筋抽了。”   元空说,“他不会。”   崔琰好奇,“陛下为什么不会?”   元空浅笑,“他的病只有主持能治。”   崔琰更惊讶,“陛下得病了?”   元空笑而不语。   崔琰便知不能问,便不咸不淡道,“这二殿下委实有些玩意,原本还当没个本事,倒也到窜着许术搞出来兴学,就算没办成,也能在天下学子里有了好名声,终归是向着他们。”   杨老背着手站起来,“玄明应该快回来了吧。”   崔琰拍手,“您不说学生倒给忘了,前儿个玄明主持给学生来信,这个月月底就该回来了,左不过就五六天时间,还是等得起的。”   杨老手指着他,“这段时间安分,谁有动作都不要强出头,我们要确保万无一失。”   崔琰赶忙道,“学生明白。”   杨老转头跟元空道,“回去吃饭。”   元空便随他出门,两人走出一截路,元空停住,“外祖父,我不回府了。”   杨老适意的笑起,“我没说回府啊,你们现今住在临襄坊,总得领我过去看看。”   元空面上显出纠结。   杨老叹气,“我就过去看一看,你外祖母根本不知道,她烦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便是生她气,也不能就连着我也不睬了。”   元空轻轻说,“我没生外祖母的气。”   杨老往前走,“她惯来端着架子,总觉得自己是高门大户,谁也不能失了礼数,她这些年没受过苦,即使你母后去的早,她照样过的安稳,她习惯了这种受人捧着的日子,也见不得他人卑微,我不是给她辩解,她有许多缺点,和京里的那些贵妇也没区别,我试图跟她就这个事探讨过,但她已经根深蒂固了,往上一辈的教导让她坚信那些腐朽,我没有办法改变,但我是向着你们的。”   他们经过一家糕点铺子,元空过去买了两份糖冬瓜,一份递给他,一份捏在手里,慢慢说,“我没气外祖母,但外祖母确实伤害了她,她在临襄坊里能安稳睡着,也不用担心外祖母会来捣乱,现下这个情况不如让她们两个暂时分开,等外祖母想法变了,我们再回去。”   杨老捡起一块糖冬瓜放嘴里,甜丝丝的,他笑,“果然是小姑娘爱吃的,甜的发腻,这东西要少吃,省得牙坏了,到头得哭。”   元空跟着笑起来,随后领他进了临襄坊。   他们进府里才晌午,院里倒是静,从梅和含烟蹲在屋门前吃果子,见着两人赶紧起来给他们弯腰,“老爷,殿下,小姐还睡着。”   元空对杨老道,“外祖父,您先去茶厅吃杯茶,我叫她。”   杨老笑点头,从梅忙引着他往旁边茶厅去。   元空转头跟含烟说,“今日外祖父过来用膳,让膳房做些养身的菜。”   含烟也躬身道是,他便进房里。   屋里收干净宽敞了许多,他踱到床边见温水水睡的深,眼睫微翘,脸上也红润,檀口张一点,长发铺了一枕头,倒是不知愁。   他凑近抚过她的脸,她立时颤过身,眼睛半眯着睁开,看是他就往他胸前爬。   元空拍着她的背说,“起来吧,外祖父过来了。” 第62章 六十二个大师 坏的坦坦荡荡……   温水水唔一下, 抓着他的手往床下爬,犹疑着说,“他来给老夫人当说客?”   元空看她踩着鞋自己穿好衣衫, 笑了笑,“倒没有, 外祖父顺道过来用午膳。”   温水水跟他一起出去, 略有忐忑道, “他必定以为是我教唆你的。”   元空握紧她的手腕,“乱想, 他对你怎么样你难道还不清楚?”   温水水微尴尬, 闷头被他带到茶厅。   杨老坐在窗户旁边, 嘴里嚼着糖冬瓜,手边还放着热茶,瞧他们进来,扬起手里的零嘴啧啧称奇,“原说太甜, 没成想越吃越有味。”   丫鬟们陆陆续续往桌上上菜。   元空温笑,“少吃,齁着了也不好。”   杨老哈哈笑两声, 自行坐到桌边招呼他们, “都坐下来吃饭,站着干什么?”   元空落座, 温水水坐到他身旁,老实的不敢动。   杨老看出她拘泥,当先自己夹菜吃,调侃道,“我倒反客为主了, 你们还不好意思起来。”   元空也往她碗里夹了些肉片,淡声跟杨老说,“外祖父在这边用膳,只怕外祖母又得气。”   杨老连挥手,“行了,好歹让我安静的吃个饭,提她伤神。”   温水水稍微放松,往嘴里吃菜。   元空没吱声。   杨老慢声说,“我在崔琰面前不好说的太明白,许术提出的这个兴学非常微妙,他后头站着你二弟,你二弟背靠温林两家,当下许术放出去这个讯息,是要看陛下反应,陛下不排斥,自然的,温烔和林远虎也会借机推举,那兴学的把握也就大了,如今陛下是在等玄明回来,一旦玄明回来,这事必然要有定论。”   元空按住筷子,“外祖父是说,兴学势在必行?”   杨老面色沉重,“咱们大魏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儒释道各有所长,自陛下登基以来愈加倚重佛家,你要明白,他并不是真信奉佛家,实在是他那身病只有玄明主持能替他医治,有朝一日这病根治,玄明的利用价值没有了,佛家定也随着衰落。”   “父皇痛恨病体,先前一直迟疑不想让主持医治,后来受方玄子诱骗服食幻灵丹,去了半条命,兴学兴儒家我能理解,道家他岂会同意?”元空不确信道。   温水水瞅着他,“陛下生了病,只有玄明主持能治他,这不是威胁吗?”   元空乍愣。   杨老点点温水水,赞许说,“水水说到点子上了。”   温水水腼腆的低笑。   “陛下给了玄明最大的体面,等玄明当真替他医好病,威胁也就消失了,当初你母后被诬陷散播谣言他都能不顾及我和容家直接废后,玄明更容易被他鄙弃,他随便提拔其他教派,就算没有道,也可以是旁的,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佛家迟早会被打下去,”杨老缓声剖析道。   元空捏紧手,顿时难安起来。   温水水小口啃着米饭,不免担忧,“虽然我不懂兴学,但科考本身就是儒学包揽,推崇这个就意味着天下的读书人都有机会往上攀爬,这谁不愿意呢?”   “有才学的人入科场,父皇也应该开心,”元空顺着话推测道。   杨老眼眸泛深,“所以兴学是个好的举措,但断断不能由二殿下发起。”   元空替他盛了碗汤,“主持很快就会回来。”   杨老起身道,“我要进宫一趟。”   元空忙跟着他起来,“父皇不一定听您的。”   杨老与他笑,“兴学这个东西,若是早二十年,最适合去做的人应该是我。”   元空一顿,早二十年,杨老还在朝堂,那个时候他和林家分庭抗礼,林家在朝堂盘根交错,自上往下巴结者众多,曾有人戏言,这朝野上下循吏①者比比皆是,文武百官说的好听人数多,但归根结底也是党羽派结,那些初初入朝的学子,要不然随波逐流,和其他人一样归入权贵门下,又或者在翰林院中被遗弃,只等着哪日明弘帝想起来了,才有机会入朝,可是入朝了还是面临抉择,随权贵,与他们醉生梦死,随清流,为着朝政奔波,这些人太少了。   当初杨老门下有不少这样的学生,寒门士子不受重视,即使有才,明弘帝说不用就不用,这举朝寒门的力量极其微薄,他们没有权势,没有银钱,想做成一件事只能靠一腔热血,但帝王要的是他们鞠躬尽瘁,他们想做事,得先让帝王看见他们的价值,这些人的价值,抵不过权贵一夜逍遥的开销。   “兴学如果由你二弟督办,他会让那些支持他的学生出头,这样天下学子都会支持他,他赢得了民心,这是暂时的,如若他有机会登基,兴学就会变质,往后寒门越发难出头,朝堂中各个职务都可能塞满了权贵的旁枝,权贵愈加高高在上,百姓只能世世代代被奴役,他们失去了翻身的机会,科考也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杨老如是道。   元空说,“您去劝父皇,他莫非就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萧笙祁在父皇面前甚是安分,您说的这些都是预知,父皇疑心太重了,不会听您的。”   杨老拍他肩膀,“我不过是去提醒他一声,他如果还有点脑子,就应该懂得,权贵是不可能真的拥立儒学,即使是国子监,那里面都有各家权贵塞人,他要是真心实意想兴学,就得找一个不是权贵的朝官出来,我不相信他这点都做不到。”   元空怔怔望着他,“您别去,我去。”   去了极有可能触怒明弘帝,他年纪大了,不能再受惩戒。   温水水慢慢划掉碗里的饭,细嚼慢咽再喝一杯水,才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道,“……我有个问题。”   元空和杨老同时回视她。   温水水紧张的揪着手,“就,就你们没想过让温家和林家分开吗?”   元空、杨老微懵,这温林是枝理交接的,温烔的夫人是林家嫡次女,如今萧笙祁又是他们共同扶持的,温烔再蠢,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跟林家闹翻。   元空与她淡笑,“你长在温家,你父亲和林家关系你应该明白,离心很难。”   温水水稍有窘迫,“父亲都能纳妾了,还为了那个外室跟母亲起争执。”   她在杨老面前还是守礼的,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杨老听着笑出来,“可你父亲和他夫人也还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们是一家人,吵架是一时的,他们的目标一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各奔东西。”   温水水的脸烫起来,手足无促的捏着元空袖子,“……我父亲那个妾室。”   元空挑起眉,“容鸢?”   温水水连忙点一下头,犹犹豫豫的看过杨老,又低下眼睛,细粉的唇微抿。   杨老瞬间觑起眼睛,“那个妾姓容?”   元空脑中飘过一丝惊讶。   温水水这时小声说,“如果老夫人愿意……”   杨老摇头,“她肯定不愿意。”   温水水便不说了。   “不过我试着劝劝,”杨老接后面道。   温水水忍着笑沉默住。   元空蹙着眉道,“外祖父要真跟外祖母说这事,请把她撇开。”   杨老瞄过温水水,转步往外走,“这个是当然,省得吵闹不休。”   他出外头,元空搬着凳子和温水水面对面坐着,“让外祖母认那个妾室是容家人,然后呢?”   温水水鼓着腮,“我父亲这人极势利眼,谁有身份他就捧着谁,这些年林月妍他也捧够了,早对她腻烦,那个容鸢他正宠着,若是再发现她是容家人,父亲铁定是要给她抬身份的。”   “他和林家不止是因为林月妍的缘故,他还支持二殿下,”元空据实说。   有这一点在,温烔绝对不可能贸然动林月妍的地位。   温水水一歪头,“那他不能再支持你吗?”   元空显而易见的皱眉,“颠三倒四。”   还真的颠三倒四,她一直以来恨温烔,嘴上总挂着要报仇的话,现在又说让温烔歪屁股,这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成的。   温水水说,“怎么就不行了?他娶林月妍是想傍林家的权势,现在他自己都是宰相了,也用不着整天看林家人的脸色行事,他要是容鸢跟容家有瓜葛,他指定高兴,反正不管你登基还是二殿下登基,他都没损失。”   元空僵着脸。   温水水委委屈屈的瞧他,“是你们争着要去说服陛下,明显就要挨骂挨打,我才替你们想到这个好主意,你又怪我……”   元空是真对她没辙,敲一下她的脑袋道,“外祖母得气疯了。”   温水水冲他吐着红舌头,高兴的扑到他身上撒娇,“等你利用完了温烔,再把他一刀剁了,让他悔恨交加。”   她的语气轻快,神情也天真,嘴里却说出极残忍的话,就仿佛温烔是坨肉,她和这个人没半点关系。   元空心里有些惆怅,他总觉得自己被她带偏了,她比以前开朗许多,可是性情根本没有缓和,他在她这里就像是一堵墙,为她遮风挡雨,纵容着她胡闹,他没法对她苛责。   温水水惴惴不安捧起他的下巴,细声说,“我做好人的。”   元空提着她站直,“你做什么好事了?”   温水水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道,“我晓得自己有的事情做的不对,所以缠着你,想让你把我看牢了。”   元空禁不住笑。   她厚脸皮的抱住他胳膊,“我坏的坦坦荡荡,又没遮掩,你不许说我。”   “我说不过你,”元空一面搂住她,一面出了茶厅,回房补觉去了。   ——   周府这里怡然,紫东怡这边可快翻天了。   “什么!你让我认温烔那个小妾做侄女?”容氏扯着嗓子大骂他,“你羞辱谁?是觉得我容家没人了吗?”   杨老头疼,斜眼飘过安嬷嬷,安嬷嬷匆忙关上门出去。   杨老放柔声说,“这不是没办法的事?”   容氏叫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现在见不着我好,变着法儿来欺我,左右咱们过不下去,不如去陛下面前走一遭,和离算了!”   她说着就要哭。   杨老猛一拍桌子,“成天净知道嚷嚷,就不能听我说完?”   容氏一下噎住,“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回来磨搓我,我在府里等了你一上午,你回府就跟我说这些,阿宇被个小的勾走,你也不着调,是要我真活不下去,你们才如意是吗?”   杨老深呼吸,片晌跟她好声好气说,“我今日去工部找阿宇了。”   容氏顿时着急,“他几时回府?”   杨老没接这话,往下说,“今早上朝,太常寺卿提出兴学。”   容氏微滞,“兴学?”   杨老解释道,“兴儒道。”   “那岂不是说,佛学要被压制,”容氏立刻惊道。   杨老点头,“许术此人惯会用幌子,阿宇那个二弟跟着他,这事要真做成了,功劳算在他二弟头上。”   容氏扬声怒道,“那还了得!”   杨老看火点的差不多了,开始跟她说,“许术一个人提出兴学陛下只说考虑,但就怕到时候林远虎和温烔一起上奏,兴学是好事,陛下不定就答应了。”   容氏跟他大眼瞪小眼,“那我认温烔那个小妾做侄女管用?”   杨老给她分析,“据说温烔对他这个妾室属实疼爱,曾经还一度跟他夫人闹不和,这个妾室也不容小觑,原先只是个外室,现在都能成他妾室,可见她在温烔心里地位不低,也不是让你认她,不过是咱们往外散出消息,只说你弟弟的女儿南下时在路上丢了。”   “我弟弟没女儿,”容氏一口否定道。   杨老手指着她,“平日里看你跟小姑娘斗法专会些招数,怎么现在就糊涂了?就不能说你弟弟有个女儿吗?”   容氏难得没回怼他,瞪着他没说话。   杨老接着道,“温烔这人狡诈,真要被他发现他的妾室跟你家有关联,他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容家是累世公卿,比林家的地位不知高多少,往先是陛下驱逐,容家才被迫离京,现在元空都入朝了,杨家也回来,显然能看明白陛下的态度,这太子之位三个皇子都有机会争夺,只看谁有本事抢到。   温烔是个最识时务的人,这么好的机会,他必定会抓住,到那时他就不止沾着林家的光,还能依着容家,往深了说,元空登基,他不用担心自己会遭打压,萧笙祁登基,他更是风光无限,左右逢源,这谁都知道要怎么做。   只要温烔成了那个中立的,这兴学光凭林远虎一人铁定无法实行,毕竟读书人的事自然要读书人自己解决,武夫岂能插手。   容氏还是感觉憋屈,“我家中姑娘谁不是嫁的正经人,哪还给人做妾的?我真认了她,这往后我们容家也蒙羞,这有个做妾的女儿,要被人指着鼻子笑。”   杨老哼声,“只不过照着那个妾室的样貌传出风声,又没指名道姓定是那个妾,你素来不是最爱说疼阿宇,阿宇现在遇到难事,你为了你那点面子便推三阻四,还比不得水水一个姑娘体贴,照我说,你也别自个儿为阿宇好了,光嘴上说两句,就没见你做过什么让他顺心的事!”   容氏前思后想,一咬牙道,“你说个什么不中听的话,我几时不愿意了,即是为阿宇好,我自然第一个赞同。”   杨老呼出一口气,夸赞道,“也就深明大义这一次,好歹阿宇叫你一声外祖母,不枉他孝心。”   “他若真孝心,就不会陪着水水住在外头不回来,”容氏想起来就有些火气,为着个姑娘跟她生分,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她是说的不好听,可也是为他着想,总归是孩子大了不听话,她再生气也枉然。   杨老奚落她,“你把水水赶跑了,还指望他贴你心?他能还俗可都是水水拉回来的,你就是死脑筋,水水有什么不好?又不惹事,还无怨无悔的跟着阿宇,现在有几个姑娘能做到她这样的?”   容氏还嘴硬,“阿宇将来做了皇帝,后宫也得进人,难道任他们儿戏?”   杨老讥笑,“这大魏不是靠着皇帝纳妃子稳下来的。”   容氏虎着脸,“你的意思,还要水水当皇后?”   杨老道,“有何不可?”   容氏瞪圆了眼睛,“那是后宫,哪能儿戏?”   杨老怅然浅笑,“絮絮过的太苦了,我不想让阿宇再难过,他想做什么,只要不越矩,我都愿意替他争一争。”   容氏顷刻沉默。   杨老轻声道,“往上三代,高宗陛下只有一任皇后,虽然子嗣不及其他陛下多,但当时还是景仁太子的德宗陛下能文能武,即便远征北方突厥,也没有败手,如果没有这位陛下,我大魏不可能如今日这般盛名远播,那些边远小国也不敢来犯。”   容氏听完这段话良久才说,“可现在是阿宇的父皇当政,朝堂上有温林韩三家,阿宇想要冲破权贵枷锁,太难。”   权贵之所以猖狂,有部分原因就在于皇帝也顾忌着他们,权贵会源源不断的把贵女送入宫中,皇帝为了制衡,只能纳妃嫔,后宫为什么乱,乱的是前朝,前朝安然,后宫才平静。   杨老呷着茶,“正因为如此,更不能让阿宇也走这条路,他的后宫干净,他才能摆脱这几家的桎梏,等温烔和林家产生分歧,想要将他们拆开,然后清出朝堂,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第63章 六十三个大师 让他滚   容氏最终还是应下了, 不过这个消息没有立刻传出去,她先递了封信回容家,只等她弟弟那头发出找寻女儿的讯息, 她才在京里动作,左不过一两天, 还不等他们这边有动静。   宫里却起了动荡, 隔天下午, 林贵妃在明弘帝跟前把刘笺给捅出来,刘笺克扣下拨给内织染局的银两这种事底下人多少都有数, 但碍于他是燕妃的人, 谁也没胆子真跟这个大红人儿对着干, 但林贵妃不怕,自从上次燕妃诬陷她之后,她们早已经撕破了表面平和,谁有机会把对方摁死,都不会放过。   果然明弘帝大发雷霆, 直接令人将刘笺扣押起来,并且特特让燕妃过去看刑仗,起初刘笺还嘴硬, 后来经过刑训哪还有能耐抗住, 当场招供,他也怕死, 哭着喊着求燕妃讲请,直说这些年为她做了不少事,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他贪污过来的银钱也分给过她。   明弘帝当即令人将其仗杀,燕妃也被训斥, 位份由妃位降至嫔位,后宫协理权交由林贵妃。   至此林贵妃在后宫中一枝独秀,纵然明弘帝宠爱燕嫔,但林贵妃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与那后位只差毫厘。   这个消息传到临襄坊时,元空陪着温水水下棋。   温水水一点也不会,下两个子就自己走到死胡同里,元空给她讲棋局,她听得迷迷糊糊,趴棋盘上嘟哝,“你外祖母太慢了,现在二殿下风头正劲,说不准这两天我父亲和林远虎就要上奏,别到时候赶不上,落了好时机。”   元空伸着手指托她脸,把棋盘撤了,取出白帕擦她下巴上沾到的灰,“不至于。”   温水水啧啧嘴,扭身跑进屋里去,过一会就见她往外搬投壶,含烟和从梅忙接过她的投壶放进院里,她捏着箭羽往壶里掷,掷一根掉一根,没一根中的。   元空看着笑,走到她身后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包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壶里投箭,一下击中,她有些羞涩又有些欢快,扭扭捏捏的说,“还想要你帮我投。”   元空莞尔,又抽出一支箭放她手里,执着她的手稍一用力,那箭就像长了眼睛,自己飞进投壶里,温水水看着就愣住,“你怎么会这个的?”   元空说,“十岁前玩过。”   他十岁前杨皇后还没过世,在宫里这种东西随处能玩。   温水水感慨,“投壶我都不能玩的。”   投壶是贵族惯来拿手的玩意,她母亲是商人,自幼又被林月妍欺压,这些东西她根本没机会接触。   元空缄默,伸手碰了碰她的腮。   温水水偏头,张手抱紧他埋到他颈边,“我想学规矩,免得往后丢你人。”   元空低笑,抚着她的脑袋道,“照你说,我也得学规矩。”   温水水偷偷笑,“你也丢我人。”   元空生出怜爱,搀着她准备回屋,从梅杵门口道,“……小,小姐。”   温水水转头瞅她,她不停挤眼睛。   元空在她身边,她鲜少瞒过他什么,只除了温昭,她陡然就猜出来是温昭要找她,这前后算算,估摸着他是来炫耀自己能耐的,这个节骨点,再瞒着元空已经没有意义,话要摊开了说,她用不着再跟温昭纠缠。   她跟从梅笑过,“什么事?”   从梅还在犹豫。   元空笑道,“我先去茶厅呆会。”   温水水揪住他,“不用避开。”   她看向从梅,“说吧。”   从梅只得一脸尴尬,“昭少爷在后门,要见您?”   元空霎时黑脸。   温水水急忙道,“……我没背着你。”   元空撇开她的手,只问一句话,“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温水水低着头,“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搬到临襄坊,温昭就能找到临襄坊,她没想过这个问题,西京就这么大,想找个人太容易了。   元空说,“刘笺出事,是你跟他说的?”   温水水手指发颤,朝他手边伸去,他立时背到身后,她连忙抓住他的衣襟,“我把这个事情转嫁给二殿下,他们争斗,你才能脱颖而出。”   元空平心静气的对她笑,“真像外祖父说的那样,我实在太没用了,才会让你一再的以身犯险,是不是缺了你,我就成不了气候?”   温水水眼帘微湿,“不是的。”   元空拂去她的眼泪,声音冷的瘆人,“你说要温家完,那座仙客桥一倒,父皇不会放过温烔,你想要我入主东宫,我可以在工部做出功绩,你被那群太监欺负,你让我不要管说你自己能还回去,你借着温昭的手还回去,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温水水捧住他的手指,眼底破碎出来的水光掩不住倾慕,她提心吊胆的诉说着心底话,“我以前没见过神佛,直到见到你,我才明白神佛真的尚存在人世,可是神佛不能沾惹尘世污浊,我不想你满手血污……”   她强行把他据为己有,她将他当做神袛供奉,虔诚的守在他身边,所有他可能会遇到的艰险她都愿意挡在他面前,她不怕受伤,也不怕会遭人唾弃,说起来会叫人可笑,她一个女孩儿,整日赖在他怀里,把他当做自己的所有,或占夺,或守护,他能护着她,她也能护着他,他可以是盾,她照样可以做剑,谁敢来挑衅,她就能断其手足,那些宫庭阴晦她都可以替他扫清。   她唯一怕的是元空不喜,元空的每一个不快乐她都会担心惶恐,她努力忏悔,但也怕他嫌弃自己,她这个人生长在泥泞中,他如参天高树直面朝阳,她见着就仰慕,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攀住他,她就会拼命的缠住他,从此再也不跟他分开,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元空胸腔里的那颗心在剧烈跳动,他刮一下她的泪水,那妩媚的眼睛就又往外流出泪,沾湿了她的面颊,也沾湿了他的手指,他摸摸她,随即带着她进屋里,他关上门,矮身与她面对面,“别哭了。”   温水水看着面前这张脸,还是秃瓢,但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喜怒哀乐,这些情绪都是因她而起,她感到高兴,但又羞愧,她哭的收不住。   元空唉一声,拿起她手上的帕子抹她脸,抹完了她眼眶红通通,看着他眨都不敢眨,像是怕他就这样跑了,他突然噗嗤笑出来。   温水水摸不清他的心思,难过的圈住他脖颈,“你干什么这样?你是生气还是开心?”   元空凝视着她,未几慢慢说,“你觉得我是你什么人?”   温水水的目光游曳在他面上,一瞬间感到羞臊,垂着眸子结巴,“夫,夫君……”   元空低低嗯一声。   温水水立时抱不住他,肉眼可见的满脸窜红,她想逃。   元空握住她的腰肢,她逃不了,只能把头藏到他衣襟里,还兴奋的叫了一声,“夫君。”   这声又脆又甜,元空都不免勾起唇,他轻揽着温水水,沉声说,“你既然认我是你的夫君,为什么总不听我话?”   温水水翁翁道,“听话的,只是这么好的机会不想错失,你可以安稳的跟我在一起,他们斗他们的,等到两败俱伤,你再收拾残局就好了。”   元空蹙眉,“纵然没有这次,后头我和崔大人也都在查找你父亲早先在工部留下来的政绩,必然能查出些许罪证,况且我也跟外祖父商议过,他们想兴学,到时候一定会收买学生为他们造势,父皇疑心重,他们越这样,他越可能迟疑,我们只要趁机抓到这批人来问责,不愁治不了他们的罪,那些太监也能由我上报到父皇面前,你是我杨家人,我自己人受罪自然要讨回公道。”   他气的是她第一时间想不到他,尽使些旁门左道。   温水水顿时后悔,“那我还叫老夫人认容鸢当侄女,有些亏。”   元空拍她背,“不亏,结果都一样,你也能如意,两全了。”   温水水瞧他温和,讨好道,“我不见他了……”   元空弯眼,“跟他说清楚,让他滚。”   温水水枕着他的肩,“好。”   元空往她脸上又揩两下,理好她衣服上的褶皱,才放了她,自己挑起下摆盘坐到长席上,他靠着窗户,外头的声响听得清清楚楚。   温水水跨出去,返身带上门,她跟从梅道,“带他进来吧。”   从梅忙出了内院,过半晌她就领着温昭进院子。   温昭显然心情很好,见着她得意道,“你的仇我给你报过了,往后那宫里的太监断不会欺负你。”   温水水道了声谢,“温公子好心,我无以为报。”   她的态度很冷淡,温昭只当她身在困境,便跟她笑着,“你不用怕,就在这五六日,二殿下说如果兴学能成,五千两银子算给我的奖赏。”   五千两,若兴学真成,这钱就不是萧笙祁出,而是朝廷出,他们都是获利者,皆大欢喜。   温水水斜睨着他,“公子总喜欢自以为是,我早先就说了,我的事不用公子操心。”   温昭有些呆,“大殿下把你困在这里,我只要把欠他的钱还给他,你就自由了。”   “自由了然后呢?”温水水凉声问道。   温昭急走到她面前,想握她的手,她不慌不忙的后退开,他疑惑道,“我们一早说过,我救你出来,你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温水水嗤笑一声,“我一早没说清楚,公子很会讨女人欢心,说些动听的话,就能抵消掉你先前对我的蔑视,可是我不傻,你救我出去,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得到过我,我要是跟着你,我甚至连这样的府宅都住不起,我只能每日守着一间小宅子,等你来临幸,你高兴了逗逗我,不高兴就可以将我丢到一边,你觉着你现在对我是爱,那都是假的,你只是不服气罢了。”   温昭揣摩着她的心思,以为她是怕他变心,他立刻表情意道,“我对姑娘的心谁也比不上,姑娘在我心里是娇花一样的人,大殿下狠毒,让姑娘遭受磨难,等我将姑娘救出来,这个仇我一定帮姑娘报了。”   他这字字句句都传进元空的耳朵里,元空额头青筋突起,愣是在屋里等着。   温水水看着他笑,“你对我的心谁也比不上,所以你看不起我的身份,差点让我掉下楼,逼着我跟你,你问过我愿意吗?”   温昭愣住,“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潜意识里认为温水水已经走投无路,他来拯救她,这么好的机会,她还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温水水说,“我不喜欢你。”   温昭眉毛一抖,转而呵一声,“难不成你还被大殿下睡出感情了?”   元空在屋内攥紧拳,竭力克制着冲动。   温水水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斜靠着头,身子侧对他,细腰窄肩长发顺着背垂在腰臀处,那身皮在日头下愈显得白嫩,是好吃好喝被人捧在手掌心才能养出来的媚气,光眼瞧了就能记在心上,宜于把玩。   温昭踱到椅子前,目中划过痴迷,“大殿下不要你了,这府邸都叫周府,你住在这里迟早也会被他赶走。”   温水水垂着眼睫,唇微微动,“你可以走了。”   温昭尽量柔声,“别耍小脾气,我不会不爱你,我是真心对你好的,等救你出来,我们就可以厮守终生。”   温水水忍着恶心扬起眼瞪他,“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温昭脸色瞬间转阴。   温水水懒得伺候他,抬腿下地想进屋。   温昭猛扣住她的手腕,狠声道,“你什么意思?”   温水水乜他,“公子府里有的是侍妾,却要纠缠我,你瞧上了我这张脸,你姐姐也有,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那个姐姐?”   温昭愕然,他想过这个问题,他以前认为温水水是个下贱的女人,她的眼里有勾子,看着元空看着他,恨不能将他们的魂都够住,他看不起温水水,但又因为她是温家人只能忍着厌恶,后来他遇到了面前的杨落溪,她和温水水一样的性子,她也跟元空关系亲密,但他潜意识里认为她和元空是兄妹,她是个好姑娘,这个好姑娘生了副漂亮的面孔,他不否认温水水漂亮,当这个漂亮转移到别的女人脸上,他就能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来审度她,这样的相貌很招惹他,所以他下手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温水水,他喜欢的是杨落溪。   这是他自我认知里的觉悟。   “我喜欢你,”他很肯定的说。   元空的火气窜到颅顶,他从席子上起身,缓慢往门边走。   温水水立直身,笑眯眯的望着他,殷红的唇挑起,笑得极娇气,“你再看看我。”   她是笑着的,但她眼里有怨气,她的性情和温水水没有区别,她们除了名字除了那颗泪痣,什么都一样。   温昭只在片刻惊慌失措的后退步。   温水水朝他走近,“你怎么了?”   温昭便镇定下来,她是温香软玉,是被人逼迫,和温水水那种恬不知耻的女人不一样,他张手想抱她。   温水水匆匆避到一旁,“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莫非要我说狠话?”   温昭有些微不耐烦,“你和那个女人不同,她不配跟你相提并论,你不用因为自己生的像她而跟我置气。”   温水水骤然厉声,“公子是纠缠惯了女人吗?我都说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喋喋不休,卑贱至此倒叫人鄙夷!”   温昭也竖起眉,“先时在我面前柔弱不能依,表明了态度要跟着我,一转眼就变了个人,没有我你怎么活?”   温水水面色发青。   温昭咧嘴,抬手要搂她,“大殿下就是个衣冠禽兽,瞧着你是孤女,把你强占了后就丢弃在这里,只有我最关心你,你若是真的没那个心,又为什么能叫底下人领我进这院子呢?”   屋门当即被踹开,元空直冲着温昭面上一拳打过,温昭疾步倒退,恍神间温水水已经被他捞到臂弯处了,温昭这时才懂了温水水赶他走的意思,因为屋里有元空,他来是找死。   元空踏步朝他过来,伸手照着他打来,拳法快的他难以招架,不过三两个回合就被元空打的踉跄倒地,元空一脚踩住他,寒声道,“她让你滚,你没听见?”   温昭推不动那只脚,吐了一口血侧头去看温水水,她背对着他,只露出一点脸侧,眼睫在颤,像是在哭,他慌乱的在地上挣扎,冲元空吼道,“你放了她!”   元空脚下用力,踩的他肋骨根根作响,眼看他口吐鲜血,元空只问他,“滚不滚?”   温昭眼睛望着温水水,看她往屋里走,那屋子黑的看不见光,她进去就没了身影,温昭恐惧的转过眼看元空,他不像个和尚,他是恶鬼披着佛陀的皮在人间作恶,温昭使尽全身气力将他的脚推开,“你等着!我明日就拿钱来赎她!”   他说完翻身爬起来,飞快冲出了院子。   元空立在日头下一身荒凉,他明白过来,不是温水水想跟这个孩子有纠葛,是温昭就像狗皮膏药,除非弄死他,否则他永远会缠着温水水。 第64章 六十四个大师 计划   温昭一路直奔二皇子府, 堂屋里许术刚出来,差点跟他撞上,温昭和他见了礼, 慌忙进门。   屋里燃着檀香,萧笙祁闭着眼睛靠在凭几上, 摇头晃脑听脚边的婢女唱歌, 那婢女有一把好嗓子, 唱出的嗓音又娇又脆,听了即心酥。   温昭放缓步走到萧笙祁面前, 萧笙祁抬一指, 那婢女立时停住歌声, 悄悄退走。   “阿昭,过来找我做甚?”萧笙祁卷起手边的纸张放进袖中,淡淡扫着他。   温昭快步过来,着急道,“殿下, 上次您说的那五千两能提前支给我吗?”   萧笙祁眉一挑,“五千两不是小数目,即便我现在手头宽松, 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你得等一等,后日姨父和舅舅一同启奏, 兴学提上日程,五千两你想要我自然给你。”   温昭手脚具冷,他的脑子里闪过温水水的背影,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怕元空伤害他所以一直赶他走, 这样的女人他如何舍得放手?放了或许她就真的死在那间府宅里,他忽然按住萧笙祁的肩,求道,“表哥,你帮帮我。”   萧笙祁眼眸一厉,这时才有心注意到他身上的伤,他伤的不算轻也不算重,胸口上还有个脚印,嘴脸挂着血,一看就被人欺负了,萧笙祁疾声道,“谁打的你?”   温昭脸上尽是纠结。   萧笙祁对着他上下看,忽然半咸不淡道,“你找我要钱,总得给我说清楚你用在什么地方,你现在这一身伤,不明不白的,我把钱给你,岂不是让你去打水漂?”   温昭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道,“我欠了大殿下五千两。”   萧笙祁半眯着眼,“你什么时候欠皇兄这么多钱了?”   温昭没做声。   萧笙祁指着他的伤,“他打的?”   温昭面露焦虑,“表哥,我真的急用钱。”   萧笙祁盯着他,“为什么欠皇兄那么多钱?”   温昭一时踌躇,萧笙祁没见过杨落溪,他可以隐瞒掉一些讯息。   “大殿下近来纳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是被他强迫的。”   萧笙祁手指覆在唇边摩挲,“你瞧上了他的女人?”   元空收了个侍婢,这件事谁都知道,明弘帝更开心,这个侍婢没人在意元空是怎么得来的,即便跟明弘帝说了,明弘帝也只会以为他又在想方设法坑害元空,有先前的事情为例,明弘帝很重视元空。   温昭失魂落魄,“我们两情相悦,大殿下强占了她,还将她扔在临襄坊,我原本以为他不打算要她了,可今日才发现,他竟也呆在临襄坊内,他不让她进府,又怕她逃,所以亲自去看着她,他武功高强,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萧笙祁眼微定,“皇兄不在皇子府?”   皇子府有侍卫看守,一般人连靠近都不行,为的是防止皇子遭刺客暗杀,但元空不在皇子府,反倒进了民居,这守卫是虚设,想要杀他就容易多了。   温昭点头。   萧笙祁啧一声,“到底是何等佳人,都被皇兄收入房中了,你还恋恋不忘。”   温昭说,“她身世很差,她父亲欠了大殿下五千两,即使遭大殿下抢夺,也不曾和我求救。”   萧笙祁目露一丝鄙薄,讥笑,“不曾跟你求救,你现在怎么知道的?”   温昭扬头,“是大殿下留在她身边的人说的。”   萧笙祁不感兴趣的摇头,翘着唇与他笑,“他说是五千两就五千两,你给了他就答应放人?”   温昭错愕,他没想过这个,五千两能买到许多精贵的东西,放在勋贵之家,这五千两也不可能会随随便便拿的出来,这钱太多,他如果真给了,元空收完钱不交人他照样没办法。   萧笙祁手搭着桌角,捏起香炉的盖子,将茶水倒进去,只听泚的一声,香灰熄灭,他眼中隐现嗜血,“白送钱的买卖,你还是歇了吧,不若他死了,你倒能把那女人偷出来。”   温昭低念一声死了,倏忽眸光一怔。   萧笙祁按着太阳穴,“姨母如今煎熬,你还是少让她操心,你妹妹禁足了小半月才放出来,也不见你父亲说过一句好话,你若有空闲,还是回去替姨母多应担,你父亲那个小妾不是什么良善的,偷偷拿自己的首饰去典当,你父亲都没责罚一句,可见已经宠到什么地步。”   温昭烦躁至极,“我真想杀了这女人。”   萧笙祁啄一口茶,“再过两个月,春闱就到了,你好歹习武了这么多年,去参加武举,若是能考上个功名,也能让姨母长脸,你妹妹如今被人嘲讽,往后出嫁也得看你的本事,即使不为着你自己,你也得给她们争口气,你也大了,该撑起担子,温家靠的是你,你父亲不中用你就得把他顶走,到那时你想杀谁他还能拦得住?”   他停了停,看温昭能听进去,便又劝说,“女人嘛,想要我帮你去抢,你这几日老实点,回你家中呆着。”   温昭当即弯腰下拜,“多谢表兄。”   萧笙祁挥挥手,他立刻退走,萧笙祁翘起腿抖着,面上染出阴邪。   ——   当天下午,从紫东怡传出容氏找寻侄女容秀的消息,这消息传的不算广,只有只言片语描述了容秀的容貌,原本一时半会都不可能让人联想到容秀和容鸢的关系,但黄昏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副画像,这画像在街头巷尾传开,几乎和容鸢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种事惯来是那些百姓津津乐道的,谁家都能调侃。   温府也大差不差听到了风声,这风声进了温府就成炮仗,容鸢的院里还没个动静,林月妍的院子炸出了各种心思,快天黑时,温若萱乘着马车前往临襄坊。   临襄坊里,温水水拿着临摹出来的画给元空看,“老夫人是不是太明显了,这画的就是容鸢。”   元空目色深重,“这画不是她传出去的。”   温水水收起画,揣度道,“估摸着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现在的局面一眼就能看清,后宫是林贵妃一人独尊,朝中更是温林为首,韩家居中,崔琰虽然站稳了,但终归矮一截,这前朝后宫都被他们把持,必然有人忌惮,借着容氏寻亲来挑大风波,这人躲在后头,自以为天衣无缝。   元空道,“外祖父没有置声,这本来就是设套给温烔,既然有人帮忙,好像也是好事。”   温水水促狭的瞅着他,“早先遇着这样的事,你定受不了要澄清。”   元空抚着手背,“今时不同往日。”   温水水掰他的手指头,数着他指甲上的小月牙,“你就聪明了一点,还笨着。”   元空与她笑,“哪儿笨?”   温水水红着耳朵戳他嘴边,叫他一手握住,她拘谨的低着头。   元空兜起她抱到腿上,摆正她的脸来看。   温水水被他看的含羞,又止不住想跟他温存,她扭一下脸,伸着颈子贴他手,软声软气道,“……你陪我玩。”   元空眉尖挑起柔情,环着她的背看她把脸蹭到他脸前,想叫他吻又难堪的缩在他身前,好像这么多时日的爱重也没让她满足,她想要他无时无刻的宠溺,差一点就难过。   他捏着她的小下巴观察,顺着她的脸往细颈再往下是窈窕,最叫他痴迷又恨自己毫无自控力,她不满了,揪住他的手指说,“我不睬你了。”   元空眼底暗黑,张唇将她衔住,轻轻啃噬着,眼见她闭着眼无力往旁边倒,他不慌不忙搂紧她,托住那脖子耐心的吻着她,直听她舒服的呼气,他从鼻腔中发出笑,“我走了。”   温水水勾着他的腰带想拽,他摁住,她睁开水眸,“你变坏了。”   “真要走,主持回来了,崔大人下朝时让我去他府中商酌,”元空揉了揉她,低笑道。   温水水咬住他的唇,皱着眼道,“那我也有事,你先答应我的。”   元空拍她后脑,她恋恋不舍的松了牙,还赖在他唇上磨着,小腿也往他身上爬,他没忍住笑,笼着她的两条腿道,“前几日不是晕吗?今日又生龙活虎的。”   温水水眼睛里韵着雾气,“街坊里的画像如果我没猜错,十之八九是三殿下那边的人发出来的,他想把这池水搅混。”   元空深以为然,“他确实嫌疑大。”   温水水咕咚道,“既然他想让咱们跟二殿下撕开脸,咱们当然不能如他意。”   元空不在乎道,“都是场面上的平和,撕开了也没损失。”   “干嘛要让三殿下得意?”温水水捏他耳朵。   元空束住那只做乱的手,翘起眉头,没说话。   温水水撅起唇,“他利用咱们,咱们也利用他。”   元空浅笑。   温水水说,“想来我父亲也应该听得见这消息,他必然会来找老夫人求证,老夫人只要说确实像,他心里自有斟酌,转头二殿下想叫他上奏,他必定推诿,只要他推诿了,那他和林家的关系就算破裂,过不了多久他肯定会带着容鸢过来给老夫人认亲,到时候老夫人一口否认,只说那幅画不是她放出去的,届时有脑子的都能想的通这来龙去脉,三殿下从中作梗还能唬的住谁?让温烔和二殿下离心这笔账就只能算在他头上。”   元空嗯声,“也好,真要外祖母认下她,估计外祖母要寝食难安,所幸这般丢掉,也好过回头谎言揭穿。”   温水水有些许惋惜,“我父亲虽说圆滑,但确实得力,若不是三殿下搅局,老夫人勉勉强强认了容鸢,左右不住在一起,就担个名头,好歹他不帮二殿下了,你才能轻松干掉二殿下。”   元空淡淡道,“这事一出,你父亲也差不多和林家割裂。”   温水水抿了抿唇,心下是真可惜,这么好的机会让容鸢上位,以林月妍的性子铁定会大闹,那时才好看,但元空更重要,能让萧笙祁和萧承勋矛盾加重,这比什么都重要。   元空放她到椅子上,理好衣衫道,“我出门了,早些睡,别跟从梅他们闹腾,省得夜里又睡不着。”   他转身往门边走,才跨出一步,一只细白小足自他脚边缝隙穿过,怯怯的向上游曳。   他登时愣住,那足爬到他膝盖上,羞的蜷起粉趾,连着脚踝往上的长腿添了几分薄红,随后蜿蜒进裙底,招惹人想掀开看。   他从脊背到胸膛都热的起躁,躁的他不得不回头看人,只见她陷在椅子里,衣衫半解,扯一点薄纱挡在胸前,她的眸中含情,唇轻张,能见着那里头的红舌在动,她应该是想说话,但声音小的听不见,他怔忡的迈不开腿。   她就在这时缓慢的扒开裙子,弓着腿给他看,察觉到他极具侵蚀性的目光,她手发酸,那层纱都罩不住坠落,她磨磨蹭蹭的想伸手去抓,顺便迟疑的放裙子。   元空再难忍受,一手握住她的腿倒进椅子。   ——   屋外亮起灯时,屋里变得静谧,元空匆忙扣好外衫,想抱她去洗。   温水水推他,“好黑了,你快走吧,省得让玄明主持等。”   元空柔声说,“不急在这一时。”   温水水睨着他,“你刚刚可急了。”   元空说,“总不能让主持等。”   温水水伸着手艰难抚平裙子,从外头看,除了衣衫皱一点,她的脸红一些,脖颈处有红印外,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想穿亵裤。”   元空也不知她在折腾什么,索性躬身抱起她往浴室走。   温水水踢着他,扭身跟他哭,“我不要洗澡……”   元空神色冷住了,看着她说,“不洗澡会生病。”   温水水捶他,“你骗人。”   元空眉毛紧皱。   温水水攀着他的肩膀,极小声的控诉着,“说不定会有孩子,我睡一晚就有了。”   元空眉头舒展,甚至还笑了出来,“没孩子,得我们成婚了才能生。”   温水水犟声道,“你那药也不是万无一失。”   “虽不是万无一失,但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怀上,所以防止出现意外,你必须洗澡,”元空老实道,说完就看她失望的垂着脸,他笑着抱人进去洗了。   约莫半柱香两人再出来,从梅隔着门叫道,“殿下,小姐,萱小姐过来看您。”   元空拿来干毛巾替温水水擦头发,温水水抢过来毛巾,急得推他走,“你赶紧去找崔大人,温若萱都来试探了,我这边能稳住,你得快点儿告诉玄明主持,陛下的病暂缓一段时间再治,至少要等兴学消声,晚了他要是进宫就遭了。”   元空温笑,“他到上夜才进崔府。”   温水水哼声,“我再不信你了,老是糊弄我。”   元空给她披了件披风,“崔大人邀我先去看看地方递上来的文书,都是你父亲当初辖管时的那些地区,我总不能拒绝。”   温水水这才气消了,拍拍他手轰他出门,“你快点回来,我想你陪我吃夜宵。”   元空捏一下她的鼻尖,“你近来吃了许多甜食,伤身的很,后边一段日子要少吃糖。”   温水水冲他龇着牙,“你操心好多,我牙齿没坏。”   元空看着那一排小白牙,眼睛笑弯了,“不能多吃。”   温水水赌着气不理他。   “下晚回来看看五香斋还卖不卖果脯,我带些回来,”元空摸了摸她的脸。   温水水心里有小揪揪,“果脯也是甜的。”   “我买些咸口的,”元空说。   温水水踢蹬一下脚,彻底泄气了。   元空在她脚边放下一双木屐,转而晃悠悠出门去了。   温水水踩着木屐出来,头发半湿,风一吹还有点冷。   含烟杵她旁边道,“萱小姐来者不善,奴婢看她气势汹汹,周管事都说了您不在,她还吵着要见您,言明了您要是不出来,她定要您后悔。”   温水水扯唇,搭着她的手出了内院,直接进到倒座房内,果见温若萱凶神恶煞在跟周宴吵。   “让你们姑娘出来,本小姐有些事情要找她问清楚,她躲在屋里不见人,就以为这事躲得过去?”   周宴眉梢都是寒气,将要回她,却见温水水被扶进门,瞧走路有点不利索,他赶忙拉开椅子起身道,“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温水水朝他微点头,他立刻退到门外,只眼睛往廊下一扫,那些个小厮就都围过来,随时待命。   含烟递上来茶水点心。   温水水慵懒的伸腰,交叠着腿目露讽刺的看着对面已然掩不住怒火的温若萱,“温妹妹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温若萱厌恶的盯着她,“你叫谁妹妹?我可没有你这么地位低下的姐姐!”   温水水呵笑,“温小姐来是干什么的?”   温若萱死瞪着她,“你是温水水!”   温水水眯起眼,旋即越发懒散,斜睨着她似笑非笑,“温小姐若是想寻开心,还是找别人吧,我不惯跟有病的人交涉,没得自个儿也染上了毛病。”   温若萱解了荷包一下砸到桌上,“你以为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我就是傻的?”   温水水抬着指头挑开荷包,往桌上一倒,那只坏掉的耳坠就落下来,发着幽深的蓝光。 第65章 六十五个大师 阴婚   “别人送你的礼, 你弄成这样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这就是你们温家人的教养?”   “你在耳坠里下朱砂,害的我名声尽毁, ”温若萱抱手冷冰冰望她。   温水水挑起还滴水的发尖挥了挥,“朱砂怎么了?多好看的颜色。”   她的神态动作自有一股烟视媚行的气韵, 缺了世家小姐该有的矜持, 像生来就长在泥沼中的妖精, 摇曳生姿,诱惑着猎物进入陷阱。   温若萱目露厌恶, “你装什么无辜?莫非朱砂有毒你也不清楚!”   温水水斜视着她, “有毒?毒死你了吗?”   温若萱霎时怒火攻心, “你背着父亲从弥陀村跑出来,外加残害手足,父亲绝不会饶了你!”   温水水伸一只手指抵在唇畔,轻嘘一声,“温小姐说这么多废话, 若只是为了给我强加乱七八糟的身份,望你能搞清楚,我是杨家人, 我的哥哥是大殿下, 你想跟我攀亲带故,那你得先去死, 死了投胎,看咱们有没有缘能做一家人。”   温若萱审视着她,这张脸就是温水水,化成灰她都认得,不仅是温水水, 她还跟父亲收的那个妾很像,只是那个妾贼眉鼠眼,她更通透,通透的过于放肆。   “我父亲收了一个叫容鸢的妾,跟你什么关系?”   温水水听着问话不觉笑出,“我近来当真脾性太好了,能忍受的住温小姐再三污蔑,这么着吧。”   她冲门外说,“拿纸笔来。”   片晌就见小厮捧着笔墨纸砚进房。   温水水对含烟道,“温小姐对我的侮辱你都记下来,转头呈给大殿下,让大殿下看看,他们温家人是有多目中无人,不仅登堂入室羞辱人,还妄图让我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温若萱脸上闪过畏怯,随即耻笑,“句句不离大殿下,是怕没人知道你和大殿下的丑事?”   温水水面上疏懒的笑容冷淡下来,妩媚的眼睛阴阴看着她,“丑事?你们家中才是丑事吧,你问我是不是温水水,你们温家嫡长女都认不清吗?你想知道你父亲的那个妾跟我有没有关系,你把她带过来,我瞧瞧能不能认认亲。”   温若萱一瞬愕然,还待狡辩时,温水水插进来一句话,“向前啊,你哥哥总说我叫温水水,我百般否认都不行,还总是纠缠我,闹得我心力交瘁,我现在明白了。”   温若萱睁圆了眼睛,“……你在说什么?”   温水水同情她道,“正是你想的那样,温公子时时缠的我心烦,原来他缠的不是我,是那位与我相像的温大小姐,你们温家人真真儿绝,一个两个的,都不正常,觊觎自己的亲姐,也不知这说出去会不会被人笑呢?”   温若萱眼睛都直了,倏地飞快奔出门。   含烟手执笔还没写下一个字,“她……就这么跑了?”   温水水说,“急着回去问温昭,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含烟道,“昭少爷会不会恨您?”   “恨吧,谁在意呢,”温水水拿走她的笔,在纸上写了个杀字,写完又划掉,支着脸眼睛微微垂,“我总感觉不对。”   含烟看她困顿,搀起她道,“现下都按照您设想的路数在走,您过于担忧了。”   温水水按着太阳穴走出倒座房回屋歇下了。   ——   温若萱一出周府,稍微冷静了些,她开始思索这么多日来温昭的变化,温昭平素最喜欢跟着二殿下,二殿下这段时间是忙,但母亲也跟温昭说了,让他多去二殿下府上走动。   她禁足了这么多天,温昭不在家中倒有好几日,那几日也是到很晚才回来,神色也不对劲,昨儿更是一身伤回来的,把自己关在屋里,谁喊也不听,他的性子变了许多,很显然有事情瞒着她们,若真像那个女人所说的那样。   那温水水一定不能留。   她这般想着,人也放松了,随马车晃悠往坊门边去。   马车行道坊门前停下,隔着车门,外头传来韩启凌的声音,“是温小姐吗?”   温若萱一刹那心跳加速,她仍记得韩家嫡子是如何的丰神俊逸,就差一点他们便能喜结良缘,这一切都被父亲给毁了,但她依然对这个男人心心念念。   她打开车窗,果见那灯下站着两人,往先的是韩启凌,其后那人却不认得,她看着韩启凌俊朗的面容,心间不自觉荡漾,“韩公子这么晚了,还在会友。”   韩启凌温柔一笑,“快到春闱,近来都不免要刻苦些。”   温若萱害羞的点点头。   韩启凌问道,“温小姐跟那位杨姑娘有交情?”   温若萱说,“没交情。”   韩启凌一挑眉。   温若萱才发觉自己说的太直白,连忙补充话,“家中发生了一点事情,和杨姑娘的本家有瓜葛,所以母亲叫我来问问杨姑娘。”   韩启凌露出疑惑的神态,“和你父亲的那位姨娘有关吗?”   温若萱捏紧手,道一声嗯。   韩启凌笑一下,“冒昧问一声,这位容姨娘可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   温若萱乍愣,想了想容鸢的生辰八字,倒真是阴诡至极,她点着头道,“她确实阴属生。”   韩启凌弯唇笑笑,摇了摇折扇道,“温小姐慢走。”   温若萱咬了咬牙,想起来温水水的生辰,便道,“韩公子可能不知道,我姐姐也是阴年生的人。”   韩启凌眼底流露出讥讽,“温大小姐身份尊贵,这种阴邪的日子即使沾上了,也有你父亲压着,阴气不会入体,她和普通人没两样。”   温若萱听不懂他话的意思,好奇道,“韩公子是想找阴属生的人?”   韩启凌大方的回她,“我兄长自幼去的早,母亲常年缠绵病榻,每每在梦中就能梦见兄长跟她抱怨一个人孤零零,这些年父亲也为他寻觅了许多人,但终归不合适,后来经一方士指点,需要找阴属生人与我兄长相配,他才能安息。”   温若萱大张着眼睛,他笑得温和,面庞俊朗的能叫所有少女怀春,可他说的话叫人不寒而栗,他在给他那死去的哥哥找新娘。   韩启凌朝她拱手让道。   温若萱放下车窗,怔怔的靠回垫子上,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思绪往远处飘,才想起来原先韩家有两个嫡子,只是韩家大公子在一岁时夭折了,这个孩子在外人看完全不作数,谁能想到他们自己却记得清清楚楚,甚至私下还在为他找夫人。   给死人找夫人,这等伤阴德的事情在寻常人家是不敢乱做的,除非是家里风水出了问题,又或者家中气运败颓,这时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转运。   温若萱掀开一点窗户探外看,那两个男人还立在门边,灯光照的这两人去了人气,平生出鬼气。   她慌忙松手,脑子里一会儿晃过容鸢的脸,一会儿晃过温水水的脸,倏地阴笑出来。   马车徐徐驶进黑暗中,门边灯被风吹过,摇一下又停住,光影打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她家那位大小姐你没考虑过?”   “考虑过,就是怕温大人舍不得,求不到大小姐求一个妾总是容易的。”   韩启凌收起折扇往他肩上敲了敲。   姚谨宥嗤的一声,手搭着他转进二进院中。   ——   元空入崔府时,恰好跟玄明主持同时间到的,他还如在云华寺那般竖掌施礼,玄明看着他的光脑门说,“该蓄发了。”   元空垂着眼,沉默片刻道,“是。”   玄明点头浅笑,那眼边的笑纹迭起,掩不住对他怜爱,“小施主可好?”   元空弯唇,“比以往好很多,就是有些离不得人。”   “看着总归是好的,你和小施主命理相配,她离了你便如鱼离了水,你既然脱去袈裟,这往后救一人也是造化。”   元空低声说是,玄明欣慰,当先进门。   崔琰忙跑来引着他们进屋,杨老也在,等几人落座,崔琰数落元空道,“殿下这不守时的毛病可得改了,说好的要早些来,怎么耽搁到现在。”   元空揣着袖子跟他赔礼,“是我的不是。”   崔琰也只是说着玩,哪儿敢真指望他认错,连忙回礼道,“微臣也就随便说两句,大殿下可别当真。”   元空淡淡的笑。   杨老的手指磨着保健球,“玄明主持一路奔波,还要你半夜过来为阿宇烦忧,实在过意不去。”   元空念一声阿弥陀佛,“他到底是老衲教出来的,不尽心如何舍得?”   杨老说,“汴梁的金矿勘察还未走漏风声,目前各方都不清楚情况,二殿下那边更是主张兴学,主持若这个时候配合阿宇上报金矿,倒也算是好时机,起码不能让二殿下一人把风头全占了。”   崔琰嘿呀一声,“您可想太多了,二殿下能有什么风头,这回他得哭。”   他说完还跟杨老挤眼睛,“还是您老高。”   杨老轻笑,“高什么?”   崔琰说,“温大人那个妾室,真是老夫人的侄女儿?”   杨老僵着脸瞪他。   “……那画像都出来了,满大街可都等着老夫人认亲,”崔琰乐滋滋道。   杨老搅了搅耳朵,“原本是想拿箭射鸟,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崔琰一怔。   元空接话道,“画像不是外祖父放出去的。”   崔琰立时悟出来,“好啊,这三殿下可真是会做事,一竹竿到头,我们跟二殿下乱了,他倒作壁上观。”   杨老品两口茶,“都入了棋局,哪还能独善其身。”   崔琰咂吧两下,笑呵呵转向玄明,“玄明主持,这金矿得等一段时间了,好歹给温家和二殿下让道,他们闹崩了,我们再给陛下报金矿。”   杨老笑眯眯,“这朝堂属你最精。”   崔琰撇撇嘴,“这功劳得有人衬托才突显出可贵,二殿下提出的兴学,结果缘着和温烔闹起来,这兴学指定就是水花,雷声大雨点小,哪有闷声干大事叫人钦佩。”   杨老轰他,“去去去,玄明主持从云华寺过来估摸着还没用晚膳,你个主人家也不知道招待,还坐这里给人和白水。”   崔琰当即起来哎呦声,“这真是学生的罪过。”   他匆匆起身跟玄明道,“玄明主持且暂坐,本官去厨房叫人给你做个素膳。”   玄明温笑点头,他挥了挥袖子落落大方先出屋去。   “崔琰这小子几十年的苦没白吃,倒会看人眼色行事了,”杨老感叹道。   玄明敛眸,“老施主有话要跟老衲说。”   杨老叹一口气,“我听阿宇说,陛下那病只有你操刀才能治好。”   玄明颔首,“倒也不能叫病,只是陛下心结太深,其实不在意也没事。”   杨老手中的保健球飞速转动,倏忽一停,面露艰难挣扎,未几他用恳切的目光注视玄明,“眼下关键,各方势力都有动荡,陛下对兴学并不排斥,这兴学兴的是儒道,贬的是佛门,主持若能权衡,届时陛下如果真让你治病,可否拖一拖?”   玄明没有立刻应允,他把视线转向元空。   元空自椅子上起来,提起下摆对着他跪倒,叩了三首,沉声道,“这事让您为难,但弟子别无他法,若父皇真不容佛门,弟子心更难安,弟子知道这话说的虚伪,您是弟子的师父,您有事弟子也不可能善了,但弟子今日只能自私一回,您和弟子同为一体,弟子不忍看佛门落败。”   玄明闭住眼,手下扣着念珠一颗一颗在动,能看出他在深思,约有半刻钟,他说话了,“元空。”   元空轻声回,“弟子在。”   “你求老衲的事,老衲不会不同意,但老衲终究心难安,这西京老衲不想呆了,往后你能应允老衲回汴梁吗?”玄明嘴边还噙着笑,他做出了让步,他宠着这个弟子,心疼他在年幼时失去母亲,所以他一再包容他,他盼着他成长,会继承他的衣钵,即使没有继承,他也没有强求,他希望他能成长,即使将来为君主,也应该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所以他帮他,权力不干净,他早清楚。   元空咬牙道,“弟子应允。”   玄明便伸手来扶起他,也不看他,垂目自省。   杨老一口茶喝完,朝外喊道,“崔琰!你想饿死我们吗!”   崔琰忙从外头进门,“都备好了,还请三位移步到后院。”   几人便都随着他进院子,这院子还算清幽,点着几盏灯,灯下置一张桌子,摆几样素食,倒有品位。   杨老当先坐下,笑道,“这京里还能叫你得了这样的宅子,真让人羡慕。”   崔琰亲自给三人盛汤,“还得谢大殿下,若没大殿下相助,学生也没可能晋升的这么快。”   元空勾唇,“我只是救人。”   他撂下话突然停住,一瞬想到那座仙客桥。   崔琰讪讪道,“大殿下有事?”   元空点下头,“早先说过,那座仙客桥极有可能倒塌,就怕殃及无辜。”   崔琰没所谓,“不死几个人,陛下怎么重视?”   玄明将手里的念珠按到桌上,元空一眼看过,凉声对崔琰道,“崔大人说的我亦想过,但真有百姓遇难,父皇也饶不了我们。”   崔琰凝重道,“好像也有些道理。”   杨老给元空夹一筷子素鸡,冲崔琰黑着脸,“这么个小事还算计,那后头干脆乱成团,你待会叫人挨家挨户通知一声,让他们绕道走,不要声张就成,那桥照样放着,保管没人再走上去。”   崔琰小声道是,搬着板凳往元空身旁坐,“殿下,温烔在地方上的政绩微臣都看了个遍,这人属实机灵。”   元空偏头瞧他。   他挠挠头,“递上来的文书里只记载了一些有影响力的事,旁枝末节竟没有。”   元空跟他笑,“不然让人下地方去看看?”   崔琰犹豫,“不好明目张胆,就怕到时候被温烔那边察觉,难收场。”   元空略有思索,“你把那些文书整理好,我带回去。”   崔琰笑呵呵,“好嘞。”   ——   这天夜里,住在仙客桥附近的人家都收到工部通事的告诫,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左右能绕路,这些百姓也没有怨言。   再说元空将文书带回府宅,温水水陪着他看,顺道还指指点点,她窝在元空怀里,吃着零嘴,感慨道,“我父亲确实有恃无恐,那仙客桥在京里才叫你发现了破出,像这样四散在各地的,还真不好查。”   元空将这些文书按地方分类好,专挑什么水利,土木兴建标了记号。   温水水好奇,“干嘛标这些?”   元空柔声道,“工部最能敛财的就属这些。”   温水水似懂非懂,“那你还得查户部下拨了多少钱。”   工程量巨大。   元空淡笑,“也不是很急,现在不能有大动仗,我先看一看他的这些案库资料。”   温水水唔一声,捏着一片果脯喂给他,“也不知怎的,就有点慌,生怕这后头有什么岔子。”   元空盖上文书,吃了果脯,随即倒了清水给她漱口,自己也就着杯子漱过,慢腾腾搂着她上床,“要说岔子,我倒真在怀疑他们在憋大招。”   “可不是,温昭说好的来送钱,也不送了,”温水水愤愤道。   元空凉飕飕瞥着她,她立时乖乖闭上眼睛躲他怀里去了。   屋里灯盏熄灭,又是一夜无梦。 第66章 六十六个大师 你比我父亲还像我父亲……   翌日晌午, 云华寺放出玄明主持病倒的消息,明弘帝即使再想要他进宫也只能暂歇。   与此同时林月妍派人去弥陀村接“温水水”,“温水水”甫一入温府, 温家各房人都心思各异,林月妍和温若萱表面惺惺作态, 内里愈发厌恶她, 温昭瞧着她那副懦弱没用的样子就腻烦, 奚落了几句就钻进屋里没再出来,倒叫两人轻松了不少。   可容鸢见着“温水水”, 心内好一顿怯怕, 她们的交易还历历在目, 她兢兢业业的照着温水水的话做,自己已经融入到温烔的生活,她爱上了温烔,所以她很敏锐的察觉到温烔的情绪,当初温水水跟她说, 她是温烔最爱的女人。   这话是假的,温烔爱她的脸,爱她的神态举止, 独独不爱她这个人, 他用她思慕故人,而她也借着那个故人妄图占有他的爱。   她怕温水水会揭穿自己的真面目, 她什么都不是,连名字都是假的。   但大皇子府的那个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时,她突然升起了一线希望,容家小姐的身份委实有诱惑力,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 她就叫容秀,她也是从南边来的,那副画像几乎是照着她的模子刻出来,她可以肯定的认为,他们找的就是自己。   如果真有容家小姐的身份,温烔怎么舍得委屈她?她这些时日遭林月妍欺压,是时候该还回去了。   这事温烔很上心,赶早儿带着她进了大皇子府。   ——   容氏跟着杨老在院里练五禽戏,埋怨道,“阿宇到底回不回?我为他牺牲良多,他莫非还一心只为了那个丫头?”   “他不为着水水,难道还要被你撵着吵?”杨老一套拳打下来满头都是汗,一旁的丫鬟递上来毛巾,他抓过来擦拭,又捏着茶壶灌口水,“你瞧不上水水,但水水着实有主意,阿宇没有她,必定走不长。”   容氏立时收起拳法,“我几时说不让她呆在阿宇身边的?她自个儿要走,我拦得住?还有那温家的派人去弥陀村接水水,还接到人了,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看你烦,”杨老撂了茶壶,拿着本书看起来,当真不理她。   容氏狠跺脚,走到他跟前伸手要拧他耳朵,“你跟我装什么书袋子,给我去把阿宇叫回来!”   杨老猛地挥开她,拿着书转书房里了。   留容氏一个人在院里生闷气,恰时安嬷嬷过来低声道,“夫人,温大人入府了。”   容氏抹了把汗,往身上瞧瞧确定衣衫齐整,才搭着她的手出了院子。   温烔候在堂屋,容氏甫一进门,当先注意到的就是他身旁的那个姨娘,柳眉星目,生的跟温水水有几分像,只是气韵更冷冽,有种不卑不亢的倔性,她心下有了计较,赶忙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她跟前,望着她一时凝出眼泪,“你多大了?”   容鸢曲膝道,“回老夫人,妾身二十五岁。”   容氏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笑了一下转而抬手抹掉眼泪,回身推一把安嬷嬷,“你去把阿宇叫回来。”   温烔欠身淡笑道,“大殿下不在府中?”   容氏恢复镇定,兀自坐到上座,指了指旁边的座椅让他坐,叹气道,“他师父病了,他又是个孝顺的孩子,少不得要过去看看。”   温烔也做出一副赞叹的姿态,“大殿下果然是不忘旧恩的人。”   他这是在示好,容氏却收住笑,瞥着容鸢问他,“温大人贵人事忙,怎有空过来?”   温烔待要说话,元空这时匆匆进门来,他应该是急赶过来的,穿的还是常服。   温烔赶忙拉着容鸢向他叩拜,“微臣叩见大殿下。”   元空道了声免礼。   温烔躬身站到一旁。   容氏多日没见到元空,一时看到人也免不得高兴,“你前脚刚出门,后脚温大人就来了。”   温烔笑道,“倒是微臣来的不巧,耽误大殿下去云华寺了。”   元空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容氏替他隐瞒了,他配合着道,“无妨,主持不喜人打搅,我不去正好让他清净。”   温烔点头,旋即道明了来意,“近来听闻容老夫人寻亲,这些讯息都和微臣这位妾室匹配,所以微臣带她来认认。”   元空顺着他的话看向容鸢,确实跟画像吻合,他略显犹疑道,“我和表姑只在幼年见过一面,记得不太清,不过这位夫人跟我表姑确实有几分像。”   他说出这位夫人时,容鸢显而易见的眼底亮过,这是肯定,不过没往白了说。   温烔心下有数,抬手冲容氏道,“老夫人,阿鸢是江都人,落难才漂到西京,她受了许多苦,常常盼望与家人团聚。”   容氏像是被他这番话感动至深,眼含热泪连连低哭,丝毫看不出作伪,“我这里记下了她,温大人照顾阿秀多日,这份恩情我心里感念。”   温烔手探到容鸢腰后推一把,示意她上前认人。   容鸢掩不住喜气,匆忙要近前。   元空低咳一声,这感人肺腑的场景暂时消停,几人都瞅着他,他弯一点唇,笑得不浅不深,“到底是大事,我舅爷也急,我已经派人从南边接他过来,认祖归宗断不能马虎。”   容氏掩去纳闷,按着他的意思道,“阿宇说的没错,终归是一家的,不愁这三两日,还是让阿秀有个体面,总不能太贸然。”   温烔深觉得有理,这种事得铺开了说,最好整个大魏都知晓,他纳了容家小姐为妾,这样的风光想想都荡漾,他连忙俯身朝容氏敬礼,“老夫人放心,该她的体面本官不会让她委屈。”   他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向容氏保证,如果容鸢回归容家,他也会适当的为她提身份。   容氏欣慰的笑起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做出疲倦的样子垂眼睛。   元空过去扶住她,对温烔说,“温大人,我外祖母近来为着表姑的事烦的睡不着觉,这一下子放下了,倒困的快。”   他说完和温烔会意的笑到一块去。   温烔忙推着容鸢道,“还不快过去扶着老夫人。”   容鸢小步到容氏身侧,搀住她道,“老夫人,妾身扶您去歇息吧。”   容氏望着她笑,“好。”   容鸢便随她一同去了西松园。   元空长舒一口气,坐椅子上怔神。   温烔忧虑道,“大殿下看起来有些神伤。”   元空微颔首,“我舅爷找了表姑很多年。”   温烔沉默一瞬,随后说,“您的舅爷当年甚是有才学。”   元空的舅爷名唤容骄,当初是杨老那一辈里最负盛名的才子,他人如其名,不仅博学多才,而且矜骄自傲,颇受先帝眷顾,奈何天不遂人愿,杨皇后倒台后,这位大才也销声匿迹,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到现在还为了女儿奔波,属实叫人唏嘘。   元空温温的笑,“都是陈年往事,难为温大人还记得。”   温烔颇感同身受,“微臣跟着阿鸢喊,也得唤他一声岳丈。”   元空抿笑着,“自然的。”   温烔越发称心如意。   元空问道,“许大人提出的兴学,温大人有什么看法?”   既然默认了容鸢是容家人,温烔得到了保障,同样的,他也得给元空一个保证,保证不参与兴学。   温烔当即表明态度,“兴学不是儿戏,许大人光嘴上提了,实施起来方方面面都麻烦,还得朝中其他大人配合,现在临近春闱,礼部吏部忙的不可开交,哪有闲工夫再承担这些乱事。”   元空浅笑,“其实兴学也算好事。”   “好事归好事,耗费那么多人力财力,若是做不出来成就,好事也是烂摊子,”温烔继续唱衰道。   元空卷起袖子自如的挥了挥脸,正见容鸢面带笑意走进门,那手上戴着个翠色墨玉镯子,一看即知是容氏给她的,她温顺的站到温烔身旁,元空慢声道,“温大人不然在府里用膳吧。”   温烔晓得他事情多,也不敢逗留,赶忙起身道,“倒不好叨扰大殿下,微臣的大女儿今日回府,府里错不开身。”   弥陀村的假温水水竟然被他接回去了,元空眉一跳,神色如常,“家事重要,我不留大人了。”   温烔便带着容鸢一同离开了。   元空觑起眼,心底有恍惚,温烔既然借着容鸢跟自己攀亲带故,说明他更看重权势,假如回头他们不认这桩亲,温烔恼火之余约莫又想笼络林家,左右假温水水入温府了,假的不能长久,要是被拆穿了,温水水和他的事情也瞒不住,以温烔的性子定也会死乞白赖的把温水水往他怀里塞,这就和容鸢一样的性质,甚至更叫他得意,皇子的岳父有几个人能做得。   温烔好办,麻烦的是林远虎,一日他掌兵权,一日林家就不可能真正坍塌。   ——   温烔带着容鸢回到温府,才下马车就见门前停着辆马车,车前挂着牌子,正是二皇子府的马车。   温烔松了容鸢的手,走到车前冲里头道,“二殿下。”   容鸢自觉进府里。   那车帘掀开,露出萧笙祁阴冷的脸,他笑,“本殿有些话想跟姨父聊聊。”   温烔踏上车,施施然坐在他对面。   “姨父去皇兄的府邸了?”萧笙祁问他。   温烔老实说,“阿鸢很有可能是容老夫人的侄女,微臣才带着她过去确认。”   萧笙祁沉沉笑出,“是吗?”   温烔朝他作揖,“微臣若有虚言,管教天打五雷轰。”   萧笙祁挥一下手,朝他递过来一张纸,“姨父看看。”   温烔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眼底黑潮上涌。   “我和舅舅已经说好了,回头姨父你先上奏给父皇,舅舅紧随你后头,有你们打头阵,父皇即使不同意也会有所松动,届时那些学生再群情激昂,父皇也就没有理由不同意兴学了,”萧笙祁扬声道。   让他带头,打的好算盘,如果明弘帝大发雷霆,就只能他顶在前面,林远虎和他都没事,即便明弘帝有松动,他们又煽动学生,这种事往好了说是学生自发组织,往差了看,谁都清楚是别人有目的的拱火,这么大的把柄若是被人抓在手里,捅到明弘帝跟前就是寻滋挑事,兴学纵然重要,也不能他牺牲。   归根结底,他在萧笙祁的眼里就是条狗。   温烔将那张纸折好按在桌上,笑说,“殿下设想的这般美好,微臣都不忍打破了。”   萧笙祁目中一厉,“什么意思?”   温烔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淡然的和他直视,“其一,时值春季,当下举朝都在筹备春闱,您提出兴学的时机不对;其二,陛下仍倚重佛门,云华寺的玄明主持更是陛下的座上宾,您提兴学是在贬佛门,也得看陛下是不是真有这心,玄明主持今日刚病倒,陛下就派人过去慰问,足以说明他很重视佛门,您提兴学是和陛下背道而驰,陛下不会同意的。”   萧笙祁死死的盯着他,良久缓缓说,“姨父的意思是,本殿的兴学无论何时何地也办不成了?”   温烔像是感受不到他的戾气,用苦口婆心的语气说,“您要听劝,许大人想的这个主意确实好,但也得看其他人的意思,不说陛下,兴学听出,难道工部那边就没动作,崔琰是死的?”   萧笙祁咧笑,“区区一个崔琰,竟叫姨父怕成这样。”   温烔从容道,“微臣没什么好怕的,微臣只担心殿下。”   萧笙祁做出疑惑状,“担心本殿什么?”   温烔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失去圣宠。”   萧笙祁面上刹那阴寒,“姨父说胡话吗?”   温烔摇头,“您是一颗明心,但抵不过陛下疑心重,陛下这些年都没想过兴学,您来这么一下,如果崔琰趁机挑拨,只说那帮学生是被您收买了,怎么办?”   萧笙祁霎时怔住。   温烔劝道,“兴学这条路您还是放弃吧。”   萧笙祁顷刻明白他不会帮他上奏,若是往先他定能喝骂,但如今是他求温烔,求不到就只能忍住一口气,谁叫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六品小官,根本不能拿捏。   他轻笑,“既然姨父如此恳切的劝了,本殿自然得听劝,本殿现下去和舅舅说好,这事就算了。”   温烔拱手退走。   萧笙祁等着他进府里,倏地一拳砸在桌上,那张纸被他砸的裂碎,他咬牙切齿的低语,“萧寰宇,你不死难收场。”   ——   温烔一身轻的回到府里,林月妍等在前厅,她脸上没笑,眼见他进来,开口就问,“你带着那个小贱蹄子去紫东怡,你有问过我吗?!”   温烔乜她,“她是容家人,我带她去认亲与你有什么相干?”   林月妍眼睛煞红,“没我这个主母允许,她这个贱妾也敢抛头露面!温烔,你也不嫌丢脸!”   “过不了几日,她就不是妾了,”温烔讽刺的看着她。   林月妍一下站起,疾冲过去揪住他的前襟,“你想干什么!”   温烔睨着她,“阿鸢是容家流落在外的女儿,等容骄入京认完亲,我得给她提名分。”   “你给她提什么名分!她有什么名分!她就是个贱人!”林月妍冲着他发疯般的尖叫着。   温烔猛一把将她推开,冷眼看她踉跄倒在地上,“我要娶阿鸢为平妻。”   林月妍满眼泪,仰头瞪着他,“她是平妻,我算什么!”   温烔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你还是温夫人,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不会休妻。”   林月妍只觉眼前一黑,她何曾想过如今的境地,她年少轻狂看上了温烔,潋滟清绝的少年郎谁不喜欢,她使尽手段让温烔臣服,她以为他们能恩爱到老,怎么可能呢?这个人能抛弃发妻谋求权势,也能为了权势抛弃她,她是什么,她就是他的垫脚石,能容忍到今日,都算他性子好。   温烔收回视线,挪步准备走开。   林月妍直起身哭着笑,“你自诩情种,柳鸢死了就再找一个替身,不过是贪图她貌美,若她平平无奇,你岂会念念不忘?”   温烔充耳不闻。   林月妍哈哈大笑,“温烔,你羞辱我至此,你会遭报应的!”   温烔怎么会在乎报应,这些年他受够了,林氏对他的鄙薄,林月妍句句不离他不过是靠着她才能爬起来,外头人人都说他是个靠女人的软骨头,他忍了十几年,到今日终于能彻底摆脱林家人的束缚,他可以站稳身体,大声的让这个女人闭嘴,再也没人敢鄙视他。   他潇洒的走了出去,只余厅堂里女人阵阵哀哭。   至傍晚,林月妍带着温若萱和温昭回了林家。   这事让京里人都在猜,林月妍要不然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跟温烔决裂,要不然就是做做样子,只等温烔回心转意求她回去,可总归是让人听了哄堂大笑。   ——   萧笙祁的兴学也在这场吵闹声里熄了火,好像从来没有提起过,朝堂一片风平浪静,也不知是不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波。   不过温水水爱上了烤糍粑,晚膳后必要元空给她做一块,这玩意儿原先是寺里的小和尚嘴馋,不能吃烤鸭烤鸡,就只能拿糍粑杀杀馋,没成想温水水还喜欢的不得了。   下晚正好出了月亮,元空在院里端了架子来烤,温水水就蹲在他身旁,一面翻着话本,一面对着糍粑垂涎三尺,“我觉着也可以烤烤地瓜之类的。”   “睡前少吃东西,”元空铲起小半块糍粑往上面撒了些佐料放到碗里,就见她丢了话本,伸筷子夹起糍粑忙不迭咬一口,烫的她在地上跳,元空急忙把她拖到身前,挥手给她扇风,“毛燥。”   温水水爬到他腿上,撅着嘴给他瞅,“肯定烫伤了。”   她嘴巴烫的发红,比上了口脂还惹眼,她故意凑到他脸边,做出懵懵懂懂的神情。   元空扶着她的腰,看她调皮的不像话,他转了个方向,防止她被炉子烫到,他伸一只手捏开她的唇,当真给她查看,“不省心。”   温水水眼睛咕碌碌转,从他的眉眼看向他的唇,每一处都舍不得放过,她伸舌头舔他手,他立刻手停住,她无辜的瞅着他。   元空眼眸柔和,拿出来白帕给她擦嘴,“吃饱了就睡觉。”   温水水挺起身吻了吻他,“我觉着你比我父亲更像我父亲。”   元空托走她的下巴,和她分开一点,皱着眉道,“什么话?”   温水水连忙搂住他的胳膊,数着话道,“你老爱对我说教,还管我吃喝,还要教我东西……”   元空弯眉笑,“怪你不叫人放心。”   温水水扭捏的摇他,“我晓得你疼我。”   元空摸她头,“温府把弥陀村那位接回去了。”   “接回去就接回去,我又不怕他们知道,”温水水依到他脸侧,欢欢喜喜道,“他们要是来捉我,你要把他们都打走。”   元空笑嗯声,“他们不敢。”   温水水腼腆的贴着他,“想睡了。”   元空圈起她进了屋,她张开手努力抱紧元空的肩膀,两手成锁将他拴在怀里,她在他胸前呢喃,“想给你生娃娃。”   元空低低笑出声,褪了她的衣衫与她共赴春夜。   ——   翌日清早,元空起来准备上朝,温水水趴在他身上不想放他走,他小心捧着人塞进被褥,起身穿衣。   温水水伸长玉白的胳膊勾着他手,沙哑声说,“你起这么早。”   元空曲腿蹲到床边,捏着她的腕子放进被褥,抚摸着她的面颊道,“外面在下雨,看着天黑,已经过五更了。”   他系好腰带,急匆匆出了屋。   温水水撇着唇,还想再睡个囫囵觉,突然见床头还放着他的银鱼袋,她朝外喊一声,“元空。”   估摸着是出院子了,她慢吞吞起床,甩了甩发酸的腿,随意拿过架子上的襦裙套好,捡起那个银鱼袋也跟着出门去追元空。   元空才出了府邸,外头雾沉沉的,他撑着伞准备上马车,却见不远处的角落里躺着个人,他停了停,还是踱过去看人,直走到那人跟前,他弯身道,“老人家,这里太冷了,你还是找处暖和的地方暂且呆着吧。”   那人一动不动。   元空就发觉他不对劲,赶紧蹲身,担两指覆在他手腕处诊断,脉搏平稳,不像是有病的样子,这般昏迷不醒倒有些奇怪,他还想翻那人眼睛。   这时那只手突然飞速从袖中摸出一把刀,直冲着元空的胸口刺过去。 第67章 六十七个大师 艳罗煞   他出手太快, 元空猝不及防,只能往左侧避开,但那把刀还是扎到他的肩膀上, 他强忍住疼,反手扣住那个人, 待要问话, 却见他突然口吐鲜血, 倒地身亡。   元空撑着地面想起身,只感觉通体发冷, 周身的力都随着这一刀被砍尽, 他的眼睛泛晕, 耳边听见温水水惊慌失措的哭叫声。   “元空!元空!”   温水水直扑到他跟前,慌乱的往他脸上,伤处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满眼都是元空的苍白面色, 连碰都不敢碰他。   元空抬一点手,抚了抚她的脸,“不哭。”   温水水泪水顺着眼尾不停掉落, 她跪到他跟前, 六神无主的摇头,“你别死, 你别死……”   元空的唇已经褪去了平日的润红,几乎是片刻间失去了活气,他摸着温水水的脑袋,哄道,“我不死, 你别怕。”   温水水提心吊胆的看着他,她已然不知所措,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元空是最厉害的人,谁也不能伤他分毫,他就像她从前在书上见过的那些神仙,供她瞻仰,庇佑她不再被人折磨,可现在她发觉自己想错了,他也是血肉之躯,他不是无坚不摧,他会被人刺杀,他更可能随时随地会死。   元空竭力对她保持笑容,柔柔道,“去叫人来扶我。”   温水水不愿意走,她怕走了他就像她娘亲那样,闭上眼睛永远跟她分离,她小心翼翼道,“我可以扶你吗?”   元空疼得额角青筋暴起,他伸一只手,温水水连忙托住,他就将半个身子靠到她肩头,果见她歪歪斜斜的往地上倒,他撤掉胳膊,重新坐倒在地上,微喘气道,“去叫人吧,我怕把你压垮了。”   温水水看他支不住力,这时真的恨自己没用,她爬起身冲门边,对着里头叫人,周宴一见她肩头都是血,火急火燎的领着小厮冲过来,“小小姐,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温水水拽着他下台阶,强憋着哭腔道,“你快叫人来扶元空,他受伤了!”   周宴一见到元空倒在地上,也慌了神,赶忙叫小厮抬着他进了府宅。   温水水勉强收住想哭的念头,先跟他道,“周叔,你快去请大夫。”   她撂过话,匆匆跑进门里。   那地上还躺着尸体和血迹,周宴匆忙叫人收拾了,转而亲自带人上东大街去请大夫。   温水水跟着进屋里,元空侧卧在床边,眼眸微合,她怕他真睡过去,紧张的握着他的手来回摇,元空睁开一点眼睛,交代她道,“让她们烧些热水端进来。”   温水水连连点头,侧头跟含烟道,“快去烧热水。”   含烟拔腿就跑出屋。   元空冲杵在一旁冒冷汗的从梅说,“去把药箱找出来。”   从梅忙不迭进了里间。   温水水手足无措,忽然发现这间屋里,这个时候,她竟是多余的。   元空侧眼看肩上那把寒光凌凌的匕首,它扎了一半在肉里,分明算不得伤的太重,但他头晕目眩,显然不是这伤口所致,他担心匕首上有毒,但见温水水极度不安,他与她好生说,“这把匕首得拔出来。”   温水水脊背出冷汗,瞧着那把匕首根本不敢应话。   她怕自己没本事,不能帮元空治伤还加重他的伤势,她恨自己没出息。   元空从袖里取出一块白帕覆在匕首上,仰起脸看她笑,“不帮我吗?”   他的面色已经灰暗了,他虽然是笑的,但笑里藏着疲惫,他在强撑,可能过一会就抵不住要彻底混过去。   温水水咬紧牙,只在瞬息间伸手握住那把匕首,她的手指都在颤,颤的着不住力。   元空轻声鼓励她,“别慌,握紧一点。”   他的话就是温水水的主心骨,温水水照着他说的攒起劲把匕首死命握住。   元空闭起眼,“拔出来。”   温水水深呼吸一口,使尽力气猛地往上一抽,那把匕首就被带出来,剧烈的疼痛令元空面上显出狰狞,也不过是片刻他就长舒了口气。   温水水极速喘了几口气,想把匕首扔掉。   这时含烟和从梅都把东西端到桌上,从梅大着胆子上前要从温水水手里接过匕首。   元空低声道,“别碰它,有毒。”   温水水手一抖,那把匕首掉到地上,她顾不得其他,转眼盯着他的肩膀,果见上面的血已经淤黑,她胆怯的望着元空,“……我,我给你吸出来。”   她张着唇要往他肩头覆。   元空轻轻推一下她,“药箱里有化毒散,先泡一副让我喝下去。”   温水水赶紧到桌边翻看药箱,从梅倒好热水等她将化毒散泡进碗里,她捧着碗吹了两下,匆匆送到元空嘴边,直到看他喝下去才敢问,“化毒散能解毒吗?”   她真的太慌了,她迫切想要元空好,他受的伤能要她的命。   元空从始至终带着笑容,他安抚道,“化毒散能消解毒性。”   含烟将拧干的热毛巾递过来。   温水水替他擦拭着伤口,那上面的积血擦掉后能见着外翻的血肉,她强作镇定道,“……是不是不能彻底解毒?”   “再剧烈的毒药,遇到化毒散,它的毒性都会减弱,”元空等着她替自己擦洗,她矜矜业业的做着,目光定在他的肩头,时不时又看向他的脸,生怕因为自己的动作让他疼。   温水水勉强放一点心,门外周宴拖着大夫进来,温水水退到一边,替元空盖好被子。   老大夫担住元空的脉搏,嘶的一声,温水水跟着紧张不已,他探头看了看那伤口,点点头道,“稀奇,老夫看是中了艳罗煞,可这脉象虽说比不得平常人平稳,但也不像是中了剧毒。”   艳罗煞是久负盛名的剧毒,据说是用数种毒虫毒草研制成的,中者必定在一日内毒发。   温水水这时心境平复,软声道,“刚刚给他服下了化毒散。”   老大夫没听过化毒散,惊奇道,“有这等奇药,你们也不用怕这位公子出事。”   元空低咳一声。   温水水接话说,“请大夫再开些祛毒药。”   老大夫略微颔首,由着周宴领走。   含烟从药箱里拿出绷带和膏药给温水水,“小姐,殿下的伤要包扎。”   温水水掰开盒子,抹一点药膏给他搽,眼见他垂着眼,心知他有些困了,便尽快绑好绷带,让含烟和从梅悄悄退走。   门一关,他眼掀开了一些,瞧温水水蹲在床头巴巴的望着他,他又笑,“你今日做的很好。”   温水水不免脸红,小声问道,“真的吗?”   元空轻嗯声,“真的。”   温水水跟他笑一下,旋即捂着脸呜呜的哭,元空用没伤的手拍着她,她想靠进他怀里,但他受伤了,她不敢动,只细细的同他说,“我想你好好的。”   年幼时的记忆让她至今惶恐不安,娘亲喝下那碗堕胎药,跟她说要睡觉,她什么也不懂,蹦蹦跳跳出了房门,她在院子里玩了一下午的泥巴,娘亲最不喜欢她玩泥巴,说那样会被父亲嘲笑,那天她玩到了天黑,父亲没有回家,她也饿了,她进房里喊娘亲起床吃晚膳。   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血铺满了整个床褥,她的娘亲躺在床上对着她微笑,跟她说,要替她报仇。   她跪在床边大声哭泣,一声盖过一声,哭到后面整个人就像被剥离了,她的娘亲咽气,她的神魂也像是随着娘亲一起离开了人世,她时常以为自己活不长,可能会像娘亲那样突然就死了,也可能早就死了。   可她遇见了元空,她一眼就喜欢上,他这样好,好的让她感觉很不真实,她害怕他会离开她,也害怕他会被人夺去,她很没用,只能靠着他的喜爱和下三滥的手段来守着他,可真的遇到现在这样可怕的刺杀,她几乎只能坐以待毙。   她庆幸的是元空安然无恙,他不会像娘亲那样,他依然鲜活,就像他说的,她做的很好,比十几年前好的多,她不能只会哭,她要保护他。   元空凝视她,“我没事。”   温水水说,“化毒散是玄明主持给你的吗?”   “原先寺里常有毒虫侵扰,很多弟子被咬到,主持就教了我们这个方子,见过的毒物基本都能治,”元空想起来,她按着不让,元空叹气,“耽搁不少时间,我还得上朝去。”   温水水把他的靴子拿远,坐在床畔看他躺倒,她说,“这笔账算在二殿下和温昭头上,没人知道你在我这里,只温昭那天来过,你就遇刺了,怪不得他不送钱来,原来是早有预谋,我饶不了他。”   元空闭上眼,慢慢道,“先把我遇刺的消息散出去。”   温水水道声好,“你不能住这里了。”   元空侧过脸瞧她。   温水水脱掉绣鞋,睡到他身旁,殷殷的望着他,“你带我回紫东怡吧。”   元空吻过她的额头,与她笑,“不是说再也不回了吗?”   温水水失落道,“老夫人再吵,也没你的命重要。”   元空眼眸发柔,“这次后,她定也不敢再吵了。”   温水水哼哼两声,鼓着腮装睡。   混乱了一早上,都累了,元空便也合住眼,沉沉睡过去。   ——   元空遇刺很快传了出去,朝堂上下一片哗然,明弘帝当堂震怒,喝令大理寺及御史台并着刑部三司联合调查,言明了一定要查出凶手。   其实这种明目张胆的行刺明眼人都瞧得出是怎么回事,左不过是皇位之争,但真的想把凶手抓到,根本不可能,更遑论杀人的乞丐还服毒自尽了,完全是死无对证,这一切行迹就是要元空死,死了才让他爽,但一旦元空有一线活的机会,明弘帝势必愈加宠爱他,所以背后人不傻的话,还会寻机去临襄坊。   可惜他没那个机会了,温水水和元空在当天下午就被杨老领着一众侍卫带回了紫东怡。   甫一回府,容氏也没敢在他们面前闹,两只眼哭红了,直抓着元空的手心疼,“要是被我抓到那个杀千刀的畜牲,我定要活刮了他。”   元空被她抓得些微发疼,也知道她难受,便安慰道,“我没伤的多狠,您别太激动。”   杨老拉开她,疾声说,“你别碰他,估摸疼得厉害,我过去人还晕着。”   容氏听着就难过,絮絮叨叨边哭边说,“这叫什么事儿,好歹府里安全,非要住外头,这要是真去了,我也不活了。”   杨老烦的抓头,“还不都是你闹得,你现在可安静些吧,孩子要休息,你要吵就出去。”   容氏瞪圆了眼睛,待要吵,却见温水水捧着一盆水进屋,小步挪到角落里,静静的低着头。   容氏一下就尴尬起来,半笑着跟她说,“……水水啊,端水来做什么?”   温水水抿一下唇,回答她,“给他换药。”   容氏干巴巴的奥一声,气氛有些僵,杨老拽着她往外走,“别打搅阿宇了,说不定过一会陛下就要来,让他先歇歇。”   容氏只得随着他走。   温水水搁后头说,“他伤势目前不能散播在外头,还望二老保密。”   杨老转头说,“这个自然的,阿宇中了艳罗煞,那人估计还等着他毒发,不仅不能让外头发现阿宇没事,还得夸大了说。”   温水水低低道声谢。   杨老挥手,“谢什么,要没她吵嚷,也不至于叫你们在外面受罪。”   他说完容氏难得生出点愧疚,也没反驳,跟着他一块儿出了主屋。   温水水去掉脏了的纱布,给元空换洗,“你父皇真的过来吗?”   元空侧一点身,方便她盘纱布,“外祖父说了,那定是过来,你要是怕,就躲里头别出来。”   温水水撇一下唇,“我才不怕他。”   元空扬眉。   温水水在他后背打了个结,扶着他靠回去,绵绵道,“便是陛下来了,你也得装晕,省得他以为你没事。”   元空笑起来,“他会带太医过来。”   温水水恼火,“你鬼门关走了一圈,要是没事,他铁定不放在心上。”   元空拍拍她的背,“脉象是可以改变的。”   温水水眼一亮,倏忽又担心,“会再伤到你么?”   元空摇了摇头,她才稍微定心。   恰巧含烟开了隔门谨小声冲他们说,“陛下过来了。”   温水水急急退到角落里。   元空也背身睡,闭着眼装晕。   没会子屋门大开,明弘帝一脸着急的进屋,杨老引着他到床边,含烟赶忙叫小丫鬟搬来座椅供他坐下。   床上人容色惨白,那肩头的纱布渗出来鲜血,叫他看的触目惊心,他急忙朝后挥手,“快给他瞧瞧!”   两个老太医一前一后给他把了脉,都惊恐的往地上跪倒,“……陛下,大殿下是中了艳罗煞。”   明弘帝朝着他们一人踹了一脚,火大道,“朕不知道艳罗煞?朕带你们来是看能不能治?!”   那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位太医说,“治倒是能治,就是解药配起来要花时间,就怕大殿下等不及……”   明弘帝手指着他们俩,“你们给朕留在大皇子府里,他要是治不好,你们也不用回宫了,都给朕去死!”   两人登时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明弘帝一挥袖,“滚下去配药!”   两个太医立时抱着药箱退走。   明弘帝心乱如麻,扭头问杨老,“他怎么伤到的?这府门四周都有侍卫,难道刺客闯入府里行刺的?”   杨老躬身说,“阿宇惯来热心肠,今早上朝时,路上遇见那个刺客躺在地上,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就过去给他查看,未曾想一时不察被刺客刺中了。”   明弘帝听得怒气上窜,冷哼道,“好大的胆子,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杀朕的儿子,当真是不怕朕!”   他压了压眉角,再看一眼元空,他脸色白的没有血丝,从前他在自己跟前都挺着腰杆,脸不红气不喘的跟自己争,虽然不听话,但至少温和懂事,身体也健壮,像极了他年轻时候,这三个儿子里,说起来真正像他的,也就这个,老二太圆滑,老三太跳脱,只有这个老大稍微稳重,他素来行事稳妥,从不会出过纰漏,这些年大魏在他手里,也鲜少有大事发生,他是属意老大的。   但现在看来,他的属意显然成了元空的威胁,有人嫉恨,想要将他除之后快。   明弘帝眯起了眼,“这府里的守备着实差,朕看还得再调一千精兵过来。”   杨老佝偻着跪到地上,“陛下,府里已有一千侍卫看守,您再调这么多人,只怕到时候叫人看了更恨他。”   恨他得圣宠,恨他怎么还不死。   明弘帝一倏起身,阴声说,“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着,朕是怎么宠着他的?朕的儿子朕想怎么宠就怎么宠!”   杨老一阵战栗。   明弘帝把他扶起来,放缓声说,“还得劳烦你看护,那两个太医朕留给他了,朕夜里会派人来看,便是真好了也不能声张,等些时候朕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混账敢下此毒手。”   杨老连连点头。   明弘帝又回身瞧一眼元空,到底不放心坐回去,“算了,还是朕看着吧。”   杨老低声说,“陛下日理万机……”   明弘帝甩袖子,“行了。”   杨老抿住唇。   明弘帝抠了抠耳后,问他,“他那个侍妾呢?”   杨老一时没回过神。   明弘帝不耐烦的重复道,“老大跟朕说他屋里有人,把她叫过来给朕看看。”   杨老望进角落,温水水一步步走出来,直站到几步远的地方,曲着腿跪倒,“奴婢拜见陛下。”   奴婢,这两个字委实屈辱,她不是元空的妻,也不能外报自己是温水水,她安安分分的呆在元空身边,期冀不会被人打搅,但终究是要被拉出来给人看。   明弘帝盯着她细白的手指,过半晌道,“抬头。”   温水水抬起下巴,莹白玉润的面庞露在他的眼前,她的畏怯也露在人前。   明弘帝看了良久,不自觉赞一句,“长的倒是好。”   长的极好,年轻的姑娘总是娇嫩明媚的,她生了一张水灵柔媚的脸,常人第一眼就能被这张脸吸引,她被元空宠在手心,这些日子叫她褪去了往日的苦闷,她的美愈发浓艳,醒目的灼人。   温水水的眼睫颤不停。   明弘帝见多了美人,只在第一眼觉着艳的过分,看过就转眼。   温水水自觉退进角落,异常本分。   明弘帝跟杨老说,“怪道他收了,你们找了这样的,也不怕他沉溺。”   杨老说,“他是个犟骨头。”   “可不是个犟货,朕瞧着又恨又气,”明弘帝无奈符合,倏然想到那个宫女,略带促狭的跟他说,“朕给他挑了个宫女儿,怎的到你榻上了?”   杨老立时跪地,“回禀陛下,她,她半夜爬来的,草民也不懂……”   明弘帝啧嘴,“还真眼睛不好使,朕给她赐个好前程不要,倒图你这个老头子。”   杨老不做声。   恰好外头一个太医跑进来,掩不住喜色道,“陛下!解药制成了!”   明弘帝眉目登时舒展,“赶紧送来让他喝下去。”   另一个太医端碗进来,明弘帝接过那碗药捏着勺耐着急躁喂进元空嘴里,这是他鲜少有的耐性,这么多年能经他手喂药的,除了元空也就燕嫔了。   一碗药下肚,隔了半柱香,太医上前来重又看一遍脉,终于放松道,“陛下,大殿下的毒解了,只是这药性也猛,还得过阵子才能醒过来。”   明弘帝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想着手头还有一堆折子要批,站起来道,“你们俩个留在这里,朕先回去了。”   那两个太医并着杨老伏地,“恭送陛下。”   明弘帝将手背到身后,慢慢走出房门。   他一走,几人都松口气,杨老就让丫鬟带着两个太医先去客房稍歇。   屋里安寂了,元空睁开眼,杨老朝角落招手,温水水着急的跑到床边,“太医的药能喝吗?”   元空勾起唇,“化毒散消去大半毒性,终归还有余毒,太医的药不妨事,能帮我把毒彻底解了。”   温水水这才不慌。   杨老站一边犹疑,“陛下知道你没事了,照理来说,他应该不会急着跟人透露吧。”   元空点一下头,“他刚刚也说要查。”   “不好查,没有把柄,你又在临襄坊遇刺的,原本就说不清,只能他心里有个数,我还当他对你有怨,这回瞧清了,倒真在乎你,府里的侍卫也加强,要我说,他就是没脑子,生怕你不招人恨,”杨老说。   元空缄默。   温水水怕他饿,只说,“您担忧了一天,现下天也黑了,不若先用膳。”   杨老手朝外,“我回西松园,你照顾好他。”   温水水嗯一声,他便也走了。   等他一走,元空的疲倦也上来,温水水让人熬了碗白粥送来,喂他吃下去,才放心看他睡。   这一天慌乱终于消停,她亲吻着元空,小心谨慎的搂着他,也沉入黑甜梦里。   ——   元空中了艳罗煞,谁都知晓,明弘帝也确实瞒住了宫里人,除了紫东怡这边,谁都不知道元空没事,再加上元空一连几日没上朝,这也就让外面谣言纷纷,有说他已经中毒身亡,也有说他可能尸骨无存了,不管什么传言,都认为他不在人世。   这个传言也让温昭心痒难耐,他按捺两日,终于叫人递了封信去周府。   周府立刻把这封信送到温水水手里,彼时元空坐在院里晒太阳,温水水就在他身边跟她一道看那封信,那信里表达了温昭的相思之情,在结尾处与她相约在城外落花台,想要带她走。 第68章 六十八个大师 畜牲   温水水特意将信尾的“带你走”三个字指给元空看, “他要带我走呢。”   她的语气极得瑟,元空脸臭的不能看,“我还没死。”   温水水乖顺的握着他, “那你要死了怎么办?”   元空斜着她,一时不答。   温水水将头枕到他膝盖上, 他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缓慢说, “你死了能带我一起走吗?”   元空目露怜爱,“我比你大。”   他比她大, 可能以后也会先走, 人这一生有很多东西可以自己掌控, 只有死亡不能推断,他不能自私,她的性子像孩子,对他太依赖了,往后他们成婚, 他们会有儿女,到那时她会感受到温情,她的心性有所变化了, 就不再惦念着过去, 她能活的很好,死这个东西太灰暗了, 不适合她。   温水水张着眼,软乎乎的仰望他,“你就比我大五岁。”   她的眼睫又密又长,元空碰一下她的眼睫,她不设防呆呆的任他摸, 她张一下唇,“我想去打他一顿。”   元空浅笑,“你打不过他。”   温水水说,“你带我去打他。”   元空侧看伤处,他才好那么点,不宜出行,但他看着温水水渴盼的目光,鬼使神差的应下来,“打完就回来?”   温水水极郑重道,“我就是想去诈诈他。”   元空哦一声,“那要多带一些侍卫。”   “把落花台包围起来,他要是亲口承认,就抓了他去找二殿下对峙,他要是不承认,就当场杀了,”温水水说。   元空垂眸,“不是说打他一顿?”   温水水鼓着腮瞅他,“我觉着还是杀了好,以绝后患。”   元空定定注视她,良晌笑起,“脏了手。”   温水水说,“他和二殿下暗中谋划要你性命,咱们即使杀了他也是以牙还牙,不是做坏事。”   元空温声笑,“你说得对。”   温水水便跳到地上叫人去准备。   元空看着她欢脱的背影,蓦然道,“你不是还指望用他让林月妍痛苦?”   温水水转过头,略加思索后显出纠结来,“好容易才叫他死心塌地,现在宰了有些可惜。”   元空交叠着腿,“我不介意杀他。”   经过这次刺杀,他看明白了夺嫡这条路的血腥,想要在腥风血雨中护佑自己和她,就得跟对方厮杀,他的心善已经成了送命的刀子,他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但他杀了温昭,温水水约莫要惋惜,她玩的不尽兴,往后想起来时,总会有遗憾,她娘亲的仇得她报完了,那家人才能杀。   温水水绞着手指,“那怎么办?”   元空拉她到身前,“像你先前说的,先套话,要是套不成,就羞辱一回,再打他一顿,可算解气?”   温水水笑咯咯,“那我打完了把他扔回温府。”   林月妍住在林家,温昭却在温府,加上那府里的容鸢和假的温水水,这才有趣。   元空抿笑,“都随你。”   ——   落花台在西城郊,和云华寺一东一西离得最远,早先这地方是荒地,后来西京定都后,这里也被收拢成了景地,到春日林木生花,缘着花落入水的美景,这地儿也就得名落花台了。   温水水和元空到地方的时候,隔老远就见温昭靠在一棵桃树下,手里捏着根狗尾巴草在逗他的马。   元空在拿了件披风给温水水披好,叮嘱道,“这里的花粉多,有些伤身体,快些跟他交代了。”   温水水唔一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她行走在小道上,外罩着桃粉色披风,脸上也画了个桃花妆,眉眼艳丽的仿若桃花成精,她整个人都是轻快的,眉尾高高挑起,笑意从她的眼里延伸出来,她一步一步走到温昭面前,在他愣神时,她收敛了神色,又恢复成平日的怯懦。   温昭不掩迷恋,越身起来就要伸手来抱她。   温水水后退一步,讥讽自她面上流出,“公子还是这般毛手毛脚。”   温昭咧嘴笑,“姑娘能出来,不是愿意跟我走?”   温水水装出迷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大殿下应该去了吧,你别倔了,我以后会对你好的,”温昭信誓旦旦说。   温水水落寞的看着他,“他遇刺是你做的?”   温昭面露一丝古怪,“不是。”   温水水歪头观察他的神情,“他在临襄坊遇刺的,不是你还有谁?”   温昭抱着手臂调侃,“你在盘问我?”   温水水目光温软,“我是逃出来的,他们都怀疑是我做的……”   温昭不自觉心疼她,“这当然不是你了。”   “那会是谁呢?”温水水反问他。   温昭眼微眯,“既然已经逃出来,就别想这些了,我在北城置备好了宅子,你暂且随我过去安置,等过段时间,我再带你回府。”   温水水颤着粉唇,朝后退一步,“你在诓我。”   温昭好声好气的哄着她,“我若是诓你,何必大费周章的救你出来?”   温水水微低下脸,纤白的脖颈袒露,细的能一手掐断,平添出几分柔弱,她红着眼,“我想回去。”   温昭满心柔软,朝她走近道,“你别任性了,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回的了江都,大殿下已经死了,你不用再怕他会来找你。”   他说的笃定,就仿佛亲眼看到元空死去,温水水呐呐的说,“他们不会放过我,他们都说是我害他的。”   温昭焦急道,“你不要害怕,他死是他咎由自取,谁叫他不好好当和尚,贪图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活该,我会保护好你的。”   “可是他们说,让我指出凶手,我要是指不出来,我就是凶手,”温水水悲声说,说过就流泪,显然是怕极了。   “凶手当然是……”温昭说到这陡然停住,温水水汲着泪看他,温昭圆回来话道,“凶手当然是不会叫他们发现的,这些人都不是东西,你一个姑娘家能知道什么,偏偏盯着你不放,只当你是好欺负的。”   温水水只哭不停。   温昭唉一声,“你别担心,他们找不到你的,我把你藏起来,谁也不能再伤害你。”   温水水觑着他,料定他确实参与了刺杀元空,但炸不出来,他比想象中聪明的多,费那么多话也没让他松口。   她不哭了,绕着手里的帕子说,“我不跟你走。”   温昭神色肃穆,“你若是想跟我矫情,回了宅子我陪你玩,但现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你还是听我的。”   温水水瞧着他,“五千两你都舍不得拿出来,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温昭一下懂了她的意思,他这么多日都在为她奔波,他本以为她是真心爱着他,不曾想她却因着这拿不出来的五千两要跟他生分,说到底是商人,商人重利,在她心底,那五千两能买来她这个人,他舍不得出,便是哄着她玩。   温昭声音变冷,“我给大殿下五千两,他真的会放你?”   温水水了然的点头,“所以你叫人杀他?”   温昭眉一跳,“他不是我杀的。”   温水水弯了弯眉,“不是你杀的,那就是二殿下杀的了。”   温昭立时反驳,“和二殿下有什么关系,你跟不跟我走?”   温水水扭过身欲离开。   温昭一把扣住她的肩,“你想死吗?”   温水水偏过脸,香腮覆泪,眼尾生红,她长了张好脸,稍微一动神情就活色生香,是顶顶绝妙的香艳美人,纵然不着金带银,也能让人魂牵梦绕,她与他柔笑,“我不想死。”   温昭顷刻着迷,伸手想摸她。   温水水退身避开,张着红唇讥笑他,“你抓到我,我就跟你走。”   温昭两眼浓黑,眼底印着她清甜的笑容,他只当她在跟他玩闹,便不由自主的抬手朝她抓来。   温水水提着裙摆向马车的方向奔跑,身后温昭踏步飞快朝她掠去,两眼抓到她的胳膊时,他的手被一枚钉子扎到,他疼的停住脚,四周忽的围过来一群人,瞧衣着便知是皇子府的侍卫。   他惊怔住,慌忙看向温水水,她捏着帕子在眼尾处缓慢擦拭,那眼边的花钿被擦去,显露出一颗赤色小痣,称的那张脸越发娇媚,比他认知里那个蠢笨的温水水要灼眼数倍,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是谁?”   温水水捏起团扇轻摇,对着他眼波流转,“如你所见。”   温昭双目赤红,一瞬间激怒攻心,张手朝她抓来。   那周遭的侍卫便挡到她面前,与他赤手搏斗,他再厉害,一个人也打不过这么多侍卫,几番混战下他就挨了十数下拳头,拳拳到肉,打的他跪在地上口吐酸水。   温水水冷眼看侍卫们将他打的爬不起来,才叫一声停,侍卫们徐徐退到一旁,温水水踱到他面前,俯视着他。   温昭哼哧着气,视线定在她的脸上,她在笑,笑得极好看,他吐出一口血,爱恨交加的问她,“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   温水水抱着腿蹲下来,细声细气的埋怨道,“我在弥陀村呆了很长时间,你们不给我送食物和钱,我会饿死。”   她的神情很天真,褪去了往日的懦弱,她比他见过的女人都娇气,实实在在的娇气,即使是面对他,她也能出口抱怨,怪他们要饿死她。   温昭冲到嗓子眼的谩骂被堵住,他喘一声,“你跟我回家。”   温水水伸出一只纤手抚在他唇边,笨拙的替他擦掉血,擦完又像是看到好玩的东西,沿着他的下巴顺着那脖颈往下,将将停在喉结处,她抠着玩,只见他瑟缩,她笑嘻嘻的还想碰。   温昭浑身发硬,他有些失神,意识随着那只调皮的手在动,渴望它能再往下,但又恨她不知廉耻,他想骂她。   那车门自里打开,高大的男人坐在车上,冷冷的冲她说,“上来。”   只这一声,温昭就见面前的女人飞快缩回手,回身上了马车,娇娇的坐到男人腿上,伸出来那只碰过他的手指,颇为嫌弃道,“要你擦。”   元空取出白帕仔细给她擦拭,她还嫌不够,扭着腰贴他手上,手指放到他嘴边。   元空低眉望她,她皱着眼,仰起头吻一下他,他略微无奈的张开唇裹住那只手指,才见着她又开心了,他松开唇那根手指滑落,他捉在手里重又拿帕子揩一遍。   他们的亲昵刺疼了温昭的眼睛,温昭破口大骂,“你身为温家人,怎么敢跟他厮混,你还要不要脸!”   温水水侧眸妩媚的瞥着他,他当即止住声,她像是害怕般的偎到元空怀里,仰起脸向他索吻,“他骂我。”   元空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那张脸就好似被他握在手心,她的喜笑颜开都为他所动,他的眼中凝聚出幽暗,嘴里的话是对外头围着的侍卫说的,“把他丢到温家门口。”   这一声落,温昭就被侍卫们抬起来,随着车门合上,他只来得及看见男人低头衔住那张他梦寐以求的樱唇,那只宽大的手掌牢牢扣着她的腰肢,根本不容许她逃跑挣扎,一切到此戛然而止,他再也看不见里头的情形,那辆马车离他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他的神识里仍记得温水水与他哭笑,仍记得她摸他的喉结,可他也明白过来,她设了一个可怕的陷阱诱他往下跳。   他如她所愿的跳了进去,无法自拔。   等车行远,元空松开温水水,眼见她沉迷其中,便伸指弹一下她的额头,她睁开眸子往他怀里挤,闷闷道,“你第二次打我了。”   元空便想起第一次她说自己打人的场景,喉间难免生紧,只做出生气状,“为什么拿手碰他?”   温水水瘪瘪嘴,“他知道我是他姐姐。”   元空蹙紧眉。   温水水揪着他的前襟,讨好的张唇想亲他。   元空避开,甚至想把她从腿上拨下去。   温水水小声说着不走,眸光闪烁,“你又生气,你生这么多气,往后让你生孩子。”   元空顿时绷不住脸,一手拍她脊背,“混说。”   温水水挠着他的颈子,细小声说,“它起来了。”   元空深深看着她,声儿没应。   马车晃了晃,他们也跟着颠簸,元空抿紧唇,神情淡然,若不是那喉结上下动,还以为很镇定。   温水水面容浸出粉,她没有力气,仅靠着他的臂膀支撑,她悄悄拉掉腰边缎带,眼见他盯着自己,她就缩着肩膀,抬指勾他的腰带,他覆手阻止,她的唇轻轻翕动,“求你……”   元空手一下捏紧她,她艰涩的抬头又想低下去,却遭那只手猛地托住,她轻摇一下脸,那身披风就落下来,掩不住内里的春光,他眼神一暗,霎时叼住她的唇发了狠。   马车缓缓驶进城中,周边孩童随处跑玩,时不时发出欢笑声,街道两侧的柳树迎风招摇,柳絮四处飘散,春日里的风光也随着它飘向城内各家。   ——   温昭被丢在温府的门前,好在官家府邸无人驻足,他倒没丢人,只温烔看他被人打成那样,差点气昏过去。   “谁这么大胆子敢打你?”   温昭低着头睡在床头,不理会他。   温烔拍着桌子,“两次了!到底是谁打的!”   温昭翻了个身,“父亲不是只在乎容姨娘,我的死活有什么相干?”   温烔噌的起身,“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没有点脸了,是被人打上瘾了,打死才开心?”   温昭扭过头瞪他,“父亲怎么好意思说我?”   温烔怒上心头,抬手要往他面上扇,但见他鼻青脸肿,一时又打不下去手,他悻悻的甩袖子,“我不与你计较,但你好歹是我的儿子,你被人打成这样,我还是要管的,谁打的你?”   他如今也有些后悔对林月妍太绝情,大殿下要真的死了,他也就指望不上他了,还得跟着二殿下,现今林月妍又不回来,总归有这个儿子在府里,她过不了多久也会回府,他姿态还得放低,就算两人闹僵了,这表面也得维持,就是说好的要提容鸢为平妻只能就此作罢。   温昭思绪繁杂,他想着温水水的话,甚至在想这么多天来自己恶心的作为,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姐姐,他根本骗不了自己,他本可以如实的跟温烔说明,大殿下没死,温水水成了他的女人,不说这府里还有个假的温水水,温烔必定不信,就算温烔信了,以他的性格定也是欢天喜地,大殿下不死还跟他温家扯上了关系,温烔巴不得这样,那他母亲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温烔等不到他回答,重重唉一声,“我跟你母亲不过是口角之争,你还为着她跟我犯冲,我也是你父亲,你伤的这般重,难道要我不管?”   温昭敛着眉,“父亲若真有心,就去舅舅家把母亲和妹妹接回来。”   温烔面色青白,片晌背过身去,“我会找时间过去接人。”   他这话一放,想的就是得去紫东怡跟那个容老夫人说一声,这认亲的事情就算了,他不至于要跟死人绑在一道。   “父亲,我许久没见姐姐,让她来同我说说话,”温昭看着他的后背道。   “你们姐弟也确实好些天没在一处闲话,你伤着她也应该来照顾你,”温烔缓步出门去。   温昭呼出气,闭目平躺在床上,他浑身是伤,碰一下都疼,但他满脑子都是温水水的那根手指,顺着他的下巴往脖颈,他的喉结被她抠的发痒,痒的他发慌,无论她是不是温水水,他都在亢奋,他急切的想拉人纡解,不管是谁都好。   屋门重新被推开,“温水水”悄步走进来,直走到床前,她怯声说,“容姨娘说,你,你找我?”   温昭一瞬睁眼,那眼里尽是凶狠,她恐惧的后退,转身就想跑,温昭伸长手勾住她的腰将人直接拖进床榻中。   屋里女人一声惊叫,霎时寂静。   门外容鸢听到这一声叫停住,等再认真倾听,那屋里一点声响都没有,连说话声都听不到,她朝里头喊道,“……少爷,您饿不饿?妾身叫人做些膳食送来。”   “滚开!”屋里传来一声暴喝。   容鸢片刻放松,猜到她在里面免不了要被他教训,不死也伤,这个大小姐太蠢了,丝毫没有当初在她面前时的狡诈,若不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容鸢都不确信是同一人,指不定是在扮猪吃老虎,她最好不要跟她有瓜葛,若是温昭打死了她,那最好,打不死那温昭就等着挨骂,左右是她得利。   容鸢高高兴兴的离去了。   ——   温烔独自一人去了紫东怡,眼见府门守备森严,心下是猜到不好了,等杨老出来,他见杨老一脸衰败,便知情况不妙。   “杨老,大殿下如何了?”   杨老唉声叹气,“阿宇到现在还没醒,昨儿晚太医喂下去药也不管用,今早已经吃不下去粥了……”   温烔眼目震颤,“……真的不成了吗?”   杨老红着一双眼,“太医说,今晚若再不醒,就,就……”   他后面实在说不下去,举着袖子擦眼睛。   温烔叹一声,还是安慰他,“您往好处想,说不准那药效晚,到晚上就挥发了。”   杨老点着头,“也只能这么想了。”   他收好哀容,看着温烔道,“温大人过来也不能让你看看阿宇,太医不让人过去打搅。”   温烔理解道,“大殿下还是静养着的好,我断断不能打搅他。”   杨老便知他不是来看望元空,索性说到,“容骄还有些时日才能入京,温大人还得等两日。”   温烔交握着手,老实道,“不瞒您说,那日阿鸢同我回去后,她与我说,她母亲父亲都在江都,不曾跑丢过。”   杨老按了按眉尖,“原是为了这个,温大人今日说起来,老夫才敢说,那副画像其实不是从老夫府上流传出去的。”   温烔眼皮跳动。   杨老解释说,“老夫那位外甥女从小走丢,这么多年来我们也不清楚她生的具体模样,您那位妾室确实像她,但我们委实不敢保证一定是,那副画像是随着我们府里放出去的话出现的,时候太凑巧了,老夫原先也是猜测,如今看来,确实有人从中作梗。”   温烔前思后想一瞬,就能想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他和容家都被人算计了,好在这老头体谅,还跟他说清了,若是其他人,便是死也要将他拖下去,说起来他也是一只脚他上他们的船,这还能放人下船,根子上是良善的,往后储位定下,只要容家不碍着事,他倒愿意放他们一码。   杨老迟疑道,“敢问温大人那位妾室腰下三寸处是否有一处红色胎记?”   温烔一口气放松,“她身上没有胎记。”   杨老表露出失落,“可惜了,原本是想着重聚,没料到终归没有缘分。”   温烔抚慰他,“杨老不必泄气,说不准转头就能找见那位小姐。”   杨老精神不济的颔首,“也只能这般想了。”   温烔算算时辰,告辞道,“我不敢在府上逗留,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我,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杨老面有疲态的点点头,他就急匆匆离开。   这日中午,温烔入林家去把林月妍和温若萱一起接了回去,下午时进二皇子府与萧笙祁认错,向前二人之间的争执一笔勾销,只把这账算在了萧承勋的头上。   就连萧笙祁都可怜元空背了黑锅,不过他死了好,他一死萧承勋好办的很,过不了几日他就有法子对付他。   一时之间,萧笙祁真真是春风得意,可惜这得意还没几个时辰,紫东怡那头又传来元空苏醒的消息,举朝上下一片轰动,像崔琰这头是载歌载舞,像温烔这边是暗恨自己不再等等,错失良机后再想跟元空搭上线,几乎不可能。 第69章 六十九个大师 乱七八糟   林月妍回府的第一件事, 就是让身边的嬷嬷去将容鸢拖过来。   容鸢被带进堂屋时,她怡然自得的喝着茶,“跪下。”   容鸢忍着战栗跪到地上。   林月妍觑着她, “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   容鸢闷声不语。   林月妍吹了吹手里的茶,就着杯盏猛一下照着她的脸泼过去。   容鸢立时团手捂住脸, 滚烫的热水全浇到她手背上, 疼得她倒在地上颤颤发抖。   林月妍一脚踩到她的手背上, 狠狠地磨,“还知道护着这张脸, 你护的了吗?”   林月妍拔下鬓发里的簪子, 张手掐住容鸢的下巴, 提着她起来,那张脸上尽是惊恐,林月妍拿簪子抵在她眼下,满面憎恶与嫉恨,“仗着这张脸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我今日就毁了它,我看你还有什么能耐猖狂!”   她使劲往她脸上戳,原本缄默的女人突然推开她, 调头朝外跑。   林月妍从愣神中醒转, 冲嬷嬷叫唤,“把她抓回来!”   两个嬷嬷不费吹灰之力扣住容鸢的手腕往回拖。   容鸢这时盯着门外凄声痛哭, “老爷!您放妾身走吧!”   这声落,她两眼往上一翻,彻底晕厥。   那两个嬷嬷还想拖她回来,温烔青着脸踏步进门,直接从她们手里夺过容鸢搂到怀里, 他抬头看着林月妍,“这件事到此为止。”   林月妍竖起眼,“你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我答应了吗?”   温烔冷声道,“你不要做的太过分。”   林月妍耸着肩膀嗤笑,“我就是做的过分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温烔阴阴的瞪着她。   林月妍丝毫不怕他,抬起下巴鄙薄道,“你求着我回来,我也不可能就真的心软,说到底你没本事,既想站稳脚跟,又想将我踹开,哪儿那么容易,全叫你占了,我这些年的辛苦莫非是白费的?咱们敞开了说,要不然让她滚,要不然她迟早有一天死在我手里。”   “你别逼我,”温烔道。   林月妍将簪子插回发里,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挺胸抬头,轻蔑的看着他,“我也想明白了,左右你是看我哥哥和二殿下的面子上捧着我,像你这种男人,靠着几分姿色爬到如今的位置,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便想把我抛弃,也不看看自己是怎么起来的?你想找女人,那也得看我的脸色行事,你要真有骨气,就别把我接回来,给我一封休书,咱们分开了多好。”   温烔腮边绷紧,寒声道,“你以为我真怕了你?”   林月妍唇抿住,一下子没敢往下去说,现如今各方焦灼,大殿下人没死,他要是厚着脸皮去投诚,说不定大殿下真收了,兴学的事情终归黄了,二殿下暂时不能有动作,但大殿下已然得陛下宠幸,大皇子府比其他皇子府多一千侍卫把守,宫里的太医还随侍,明眼人都看出陛下厚待大殿下。   温烔转身跨出门。   林月妍紧握着手,终是忍下了这口怨气。   温烔将容鸢送回院子就出门了,容鸢躺床上发怔,她到现在才彻底明白,温烔根本不是她的良人,她就是个工具,温烔对着她思念发妻,出事了先把她推出去,他没有一点担当,她走到现在,已然是死路。   丫鬟倒了些茶水给她喝,她只喝了一口,突觉腹中翻滚,一下吐了出来,丫鬟面露犹疑,“姨娘,您……”   容鸢双目闭上,任眼泪流淌,她轻声道,“没事。”   丫鬟呆呆傻傻的说,“您是不是……”   “不是!”容鸢一口驳斥。   丫鬟只得退走。   容鸢颓唐的倒回床,手摸着肚子,这个孩子她一定要保住,她不能坐以待毙,这满府上下都是林月妍的人,光靠她自己根本不行,她需要帮手,这个帮手只能是那位大小姐。   容鸢想起来上回的事情,那次后,“温水水”更少出院子,在这府里成了隐形人,她得找她,是她把自己送进来的,现在也只有她能帮自己,她若撇清,那就大家一起死!   这天夜里,温烔没有进容鸢的院子,独自歇在书房,容鸢在后半夜起来,避开院里的丫鬟嬷嬷绕道去了温水水的寥寒居。   寥寒居的院门开了半截,她不费力就溜去,这个时辰正当深睡,可“温水水”的房里还亮着灯,她走近要敲门时,那里头传出很细的啜泣,是女人的声音,她心下微沉,摸到窗边用步摇戳开一个洞,她探头朝里瞧,只见那屋里衣物扔了一地,床上两个人在纠缠,女人的脸哭红了,被迫承受着痛苦。   容鸢直起身匆匆下了台阶跑出寥寒居,她跑了一段路才停下,心内忐忑又惊喜,那屋里分明是温昭,他可真是厚道,连自己的姐姐都敢下手,想来上回他们就滚到一起去了,这么好的机会叫她见着,她要是不好好运作一番,都对不起老天爷对她的厚爱。   她快步回了房间,先叫来丫鬟,“你去书房请老爷,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若是老爷不来,你就说我有了。”   丫鬟赶忙出了院子。   容鸢依着枕头合目轻笑,到头了,终于到头了,她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吃饭,今晚她就让所有人都看着,她林月妍是怎么颜面扫地的,要疯就疯到一起,谁也别想好过。   温烔没会子就跑进屋里,慌忙扶着容鸢道,“阿鸢,是,是真有了?”   容鸢含羞的点一下头,“妾身原想着去找大小姐借点针线,谁知回来就吐了好久。”   温烔掩不住高兴,忙抱住她道,“委屈你了。”   容鸢干巴巴的笑一声,“能为老爷孕育子嗣妾身不委屈。”   温烔连说了几个好,胸中对她更是愧疚,“原本说好的提你做平妻,却耽搁了,如今你有了身子,我倒可以将你提上来。”   容鸢明显抖了一下,“……妾身有事要跟您说。”   温烔轻抚她,“什么事?”   容鸢急忙道,“老爷,您快去寥寒居救救大小姐!”   温烔一怔。   容鸢似难以启齿般道,“昭少爷闯进大小姐房里,对她,对她………”   温烔表情凝固,倏忽急跑出门。   容鸢趿着鞋跟在他身后,朝院里的嬷嬷招手,她们便都随着她一路奔向寥寒居。   寥寒居的门还掩着,温烔推开来见院里根本没有下人看守,心头火一阵窜起,他疾步冲到屋前,伸脚狠踹到门上,那门啪的破开,他往屋里走两步,只见那床畔尽是衣服鞋子,那两人在床褥里翻滚,早已缠在一处叫人看的厌恶。   被温昭压着的女人一眼看到温烔,尖叫一声哭出来,“父,父亲……”   温昭一扭头果见温烔猩红着眸子瞪着他们,他向来胆大,这时竟也被吓得跌到床下,那女人缩在被褥里哀哀的哭着,整个屋里都能听见她的惨泣。   温烔硬是呼了好几口气,终是没忍住轮圆了手一巴掌扇到温昭脸上,“畜牲!”   温昭仰着头跟他说,“父亲,她不是温水水。”   温烔甩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掐着他的脖子凶道,“她是你的姐姐,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你还是不是人!你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你个禽兽不如的混账东西!”   温昭腮帮子都被他打的发麻,眼看他不听自己的话,挥手将他推开,“我都说了,她不是温水水。”   温烔圆睁着眼,这个儿子他自小看着长大,纵使他跟林月妍争吵,对他的宠溺也没少过一分,他是温家的嫡子,往后温家也会交到他手里,可现在他不仅对他的姐姐用强,就是对他这个父亲也不客气。   温烔心灰意冷,抬起脚往他身上踹,一脚狠过一脚,“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温昭的身上还有伤,扛不住他几脚,没两下就被踹的吐出血来。   门外林月妍慌手慌脚过来拉,“温烔!你打他做什么!难道不是你的好女儿勾引他?”   温烔反手给了她一巴掌,眸中尽是阴冷,“这里是寥寒居!你当我瞎子吗!”   林月妍浑身直颤,转头拉过地上的衣服套到温昭身上,厉声呵斥他,“我接她回来,不是让你干这种龌龊事的!你丢我的人,难道想让整个西京知道你连自己的亲姐都不放过?”   温昭扯好褂子,拨开她的手,转身往床上去拽人,直接将里面女人的脸拨出来,不顾她的挣扎扣着她的颈子呈到温烔跟前,他说,“您看好了。”   温烔气的两眼发晕,还想上手抽他。   温昭哼笑一声,摸到她脸侧,扬手一撕,手里出现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那女人的真容露出来,分明是个陌生的面孔,根本就不是温水水。   温烔、容鸢、林月妍同时大惊。   容鸢原本还隐藏的窃喜一瞬间化为乌有,不是温水水就意味着温昭没事,温家大小姐丢了,温昭把这个事捅出来,他不会因为这事就让温烔失望,反倒是温烔丢了自己的女儿,估计他也不在乎,他这种人薄情的很,死一个温水水只要不让他的名誉受损,他又岂会当回事。   温昭不加掩饰的讥讽温烔,“父亲自诩爱护儿女,您的女儿不见了也没看您在意过,便因着我跟这个女人的事生怕我们丢了您的脸,您的脸可真金贵。”   温烔的额头筋络迭起,他勉强稳住声问,“水水呢?”   他问的这一句话让温昭发笑,笑完他又露出落寞的神色,他喃喃道,“那个下贱的女人,才是真给您丢脸。”   林月妍这短时间内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她拽着温昭往出走。   温烔和容鸢随着他们一起出了屋,一行人进了主屋,各自都缄默。   温昭跪在地上,“她给人白睡,没名没分的被男人养在外面,还诱骗我给她钱财,我给了她一间宅子外加一千两,她仍赖在那个男人身边,您该去问问她,为何如此没脸没皮?您养出来的好女儿,只差躺在男人怀里。”   温烔咬牙切齿的问他,“她在哪儿?那个男人是谁?”   温昭抿住声,脑中回想起温水水坐在元空腿上的模样,那样娇俏,就仿佛搂着她的男人是她的天地,她任性她撒娇自有人应承着,那种得意近乎忘形,可她分明就是个不要脸皮的女人,元空若真想娶她,又怎会不来温府提亲,不过是玩她罢了,她却真以为元空爱她,她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到爱,她迟早会被元空抛弃,到那时只能哭着回来求他。   求他什么呢?他忽然怔住。   林月妍扬声道,“老爷难道还能将那个男人千刀万剐了?”   温烔阴狠的盯着她,“我的儿女被你教的人不人鬼不鬼,你得意什么?以为我会放过你?”   他拿起身旁嬷嬷手里的藤条,冲她的脸狠狠抽了一下,打的她踉跄倒地上,旋即他又朝着温昭抽了一鞭子,温若萱惊叫着跑出来,扑通跪到他跟前揪住藤条,“父亲,母亲和哥哥有什么错?她被大殿下养在临襄坊,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您若是真的生气就去找大殿下理论,何必把气出在母亲和哥哥身上?”   林月妍和温昭皆眸色一沉,温昭忍着痛斥她,“没你的事。”   林月妍也用眼神示意她。   温若萱哭着退到一旁。   温烔听她这一说登时明白,温水水跟了元空,再加上近来容老夫人寻亲,这完全就是个圈套,大殿下根本没想跟他有关系,只不过是怕他支持兴学,所以才有这一出,若大殿下有心,早就过来跟他提亲,所以现在大殿下是玩着自己的女儿还耍的自己团团转。   他这下怒不可遏,当先又冲着温昭挥了一鞭子,“你早知道这事,却瞒着我到今日,你对她抱着这样肮脏的心思,你以为我不清楚!”   同是男人,他最明白男人是什么样的,温昭明显是对温水水产生了情愫,爱而不得却又舍不得毁掉,所以才是这副鬼样子,魔怔到最后,即使温水水回到温府,也逃不过被他占有。   林月妍哈哈大笑,眼泪顺两边淌,“果然是母女,她娘死了都叫你惦念不忘,她也勾的男人魂不守舍,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温烔,你对得起我吗?你的女儿害的我儿子连番被打,他也是你的儿子,怎么不见你心疼?”   温烔嗓音愈发冷,“你闭嘴!”   林月妍摇摇晃晃起身,与他面对面站直,随即偏过头看他身旁的容鸢,讥笑,“你找再多的替身,也不过是弥补心里的罪责,柳鸢死了,死的真惨,一尸两命啊!”   她的瞳孔放大,脸上显出可怖的笑容,那笑对着容鸢,生生叫她倒吸一口冷气,她的肚子就在这时隐隐作痛。   温烔猛推开林月妍,扶住容鸢道,“怎么了?”   容鸢摇摇头,两手遮在身前低声说,“妾身有些不舒服。”   温烔朝后边的丫鬟递眼色,她赶紧凑上来扶住容鸢,温烔背着手直直盯向林月妍,“我对你是念情的,但你心太狠了,阿鸢现在有身孕,我断不可能让你糟践她,后日我就提她做了平妻,往后你们好好相处。”   林月妍难以置信,她看着容鸢,又看着温烔,他们并排站在一起,就好像他们才是这些年一起同舟共济的夫妻,她这个人是多余的,她吐出一口气,指着自己道,“你接我回来就是让我听这些?”   她猛然搀起温昭,拽过温若萱朝外走。   温烔长喝一声,“来人!”   院里的嬷嬷小厮将他们围成一圈。   林月妍转回头朝他吼,“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想干什么!”   温烔看也不看她,朝众人下令,“夫人近来神志不清,少爷一身伤也不宜出门,小姐更是不懂事,成天胡闹,给我看紧了院子,让他们都闭门思过,什么时候反省够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人。”   他话一落,带着容鸢转身离开。   林月妍在院里哭叫了一夜也没让他放人。   隔天休沐,他去紫东怡找元空。   彼时温水水才洗漱过,坐在梳妆台前拿了根簪盘发,她会梳的形状很少,最爱做个桃心髻,细脖子露出来,模子秀气又纤细。   元空这两日好很多,除了不能动武外平日的琐事都可以活动臂膀,他坐在桌边调香,温水水坐过来紧紧挨着他,头枕在他没伤的臂膀上,懒声道,“味儿好冲,不想闻。”   元空摸一下她的额头,“夜里听着你呼气不顺,估摸要伤风,闻一会儿香好。”   温水水挪到他单腿上坐好,眨巴眼瞅着他。   元空抚着她的面颊,低头亲了亲她。   温水水揪紧他,“还要。”   元空便托抱住她的细腰,垂首印到她唇上,她整个人都羞的缩到他胸口前,张着唇勾他深入,她细细哼着声,甚为享受,可他突然就不来了,她嘟囔道,“不够……”   元空便又啄她,她才舒服的趴在他胸前再没了声,元空顺着她的背,松开唇轻轻说,“不能来了。”   温水水两只眸子泛红,蔫蔫的搂着他的脖子给他诉苦,“可我难受。”   她是真难受,她喜欢跟元空亲吻,好像离了他就会浑身不自在,甚至乏力,元空就如她的续命丹,她的所思所想他都会满足,但她很过分,他给的越多她想要的也越多,她根本离不开元空,哪怕在这种亲密中透不过气,她也不愿意放手。   元空故意皱起眉。   她把脸埋到他颈窝处,“你好了,我想要你天天抱我亲我。”   元空低笑,“不吃饭了?”   温水水摇摇头,“就想要这些。”   元空眼珠子动了一下,随即盖住香炉,搀着她下地,“外头的树开花了,闷在屋里不好,我带你出去透气。”   温水水甩开他的手跑进里间,回首瞟着他,想让他追来。   元空转身要跟进去,含烟疾跑进来道,“殿下,老,温大人要见您……”   她有些焦虑,元空料到有事,急忙要出屋,想想又回头,果见温水水趴在门边,半咬着嘴唇瞅他。   元空侧过脸和含烟道,“前头买了几件春衫,你拿过来让她穿着玩。”   含烟连忙应声,调头去找管家领衣裳。   元空也欲走。   “温烔要是找你要我,你会赶我走吗?”她害怕道。   元空回头对她笑笑,“不会,别怕。”   温水水才跟他笑眯眼,随即躲里间去了。   元空笑着摇摇头,坐到院里的藤椅上。   温烔随着小厮进院里,躬身给元空行礼,僵白着脸色道,“还请大殿下将微臣的女儿还给微臣。” 第70章 七十个大师 过渡   元空捏着佛珠有条不紊的数, 数到十二颗时停下,他笑说,“温大人的女儿不应该在你自己的府里吗, 怎么找我要起了女儿?”   他面色淡定,温烔摸不准他的情绪, 只能谨声道, “微臣的大女儿昔日曾在云华寺的弥陀村暂住, 大殿下照拂她多日已是微臣的不是,还请大殿下放她回家。”   元空一手按到桌上, 和颜悦色道, “温大人可能不知道, 我离开云华寺后,弥陀村已经不归我管了,你的女儿我没照拂过,你找错人了。”   温烔一时哑然,他无法理直气壮的要人, 也没脸说出女儿被这个人玩弄的话,他如今的诉求只不过是想让温水水回府,她丢尽了他的脸, 便是死也只能死在府里, 但现在看,元空根本不愿意放人, 他不放人或许是以为温水水可以威胁到他,一个无人问津的女儿他不在乎,他怕的是这种事捅出去他的脸面就丢完了。   元空看着他,“温大人若不信。”   他缓慢起身往屋中走,“可来我屋里查看。”   温烔指节微动, 这是皇子的寝居他进去就意味着擅闯,纵然元空面带微笑,但也保不准他内里算计,谁叫他受陛下宠爱,陛下若知晓自己来打搅他养伤,必定发怒。   温烔承担不起明弘帝的怒火,他踌躇在门前不敢进。   元空冲他招手,“温大人不必拘礼。”   温昭便抬脚进门,他往屋里转一周,确实没看到人影。   元空跨过隔门,里间温水水才换好一身樱红皱纱襦裙,她冲他皱眼睛,一旋身躲进了旁边的佛堂,那裙摆翻飞,只看她赤着雪白的小脚一溜烟没了踪影,元空脸微沉。   温烔跟到他身后,冲里头探看,确实没人,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独间,上面挂了个禅字,倏尔匆忙低下头,这位殿下再荒唐也不可能把他的女儿藏在这个禅房,信佛之人都敬重法门,不可能遭了孽障,他急急退出屋去,“禅房重地,微臣不慎惊扰,望大殿下勿怪。”   元空摇两下头,踱步站到门口,“温大人可还满意?”   温烔苟着背,他自然不满意,“大殿下,您和微臣都清楚,水水您不可能放在府里。”   元空耐性道,“那你觉得她在哪里?”   “她在临襄坊,”温烔笃定道。   元空那浓长的眉微微翘起,“我在临襄坊确实认识一户人家。”   温烔疾声道,“大殿下,小女不懂事纠缠您至今,还望您还她回府,往后微臣定悉心教导,绝不叫她出门。”   元空抬一下手,他立时抿住声,元空淡声说,“这家的主人叫周宴,先前汴梁江都遇灾,据闻他在其中助力不少,我曾与这位老人家说过话,他与我说,他的主人姓柳,温大人找我要女儿,我实在拿不出,我和贵千金萍水相逢,过后就散,你找错人了。”   温烔怔怔听完他说的话,整个脑子都在回荡着周宴的名字,记忆回溯到从前,他第一次见到周宴是在柳家的后花园,周宴手拿着账簿给柳鸢讲生意,她听得很专注,素来冷冽的神情也柔和,偶尔能答上几句,周宴就在一旁夸赞,他们友好的让人嫉妒,丝毫没有主仆之间的地位压制,直让温烔只能靠着骂一句商人果然卑贱来解恨。   现在再听到这个人,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柳鸢死了,他以为柳家就此销声匿迹,可那个周宴确实是柳家人,周宴说他的主人姓柳,柳家没人了,柳家的女人悉数被林月妍害死,他也参与其中,柳家的男人短命,柳鸢成婚后她父亲就去世了,这个柳家早死绝了。   他要去找周宴,这个主人是不是温水水,如果是就说明林月妍三人在说谎,元空跟温水水没有瓜葛,他们意图摸黑温水水,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温水水彻底消失了,这位大殿下他自此敬而远之,往后有机会一定帮着二殿下将其打压,他温烔绝不容忍任何人践踏他的尊严。   温烔向他拱手道,“微臣告辞。”   元空轻点头,他立刻退身走出院子。   直等院门重新合上,元空才返回房内,他掀开佛堂的帘布,一脚过门槛,却见温水水蜷在地上望着他,她的一只脚不小心踩到玛尼轮上,被上面的木钉子扎到了。   元空冷着脸蹲过来抱她到窗边榻上,抬着她的脚看,扎的不算深,但破了个窟窿,他问道,“疼不疼?”   温水水乖乖的点头。   元空自左侧柜子下拿出药箱,取出来药水给她擦洗,眼见她疼得直吸气,不免放轻了动作,“屋里也要穿鞋。”   温水水小声说,“你们进来的太突然,我来不及换鞋。”   元空低眸看着她,看的她矮下头,再没法辩驳,“你自己把鞋藏起来了。”   还以为他瞧不见,屋里她的东西都被收起来,只剩了一双绣鞋在床底下,温烔眼神不好看不清,他却看的分明,她故意不穿鞋乱跑,还怪到他们头上。   温水水等他给自己上好药,老实说,“鞋子有声音。”   再轻的脚步都能听到,她怕被温烔抓住,所以她才赤脚跑。   元空放她坐好,收了药箱顺道把她鞋子套上,随后转到外屋,端一碗鸡汤进来放到案桌上看她吃,“你父亲该是去临襄坊找周管事了。”   温水水小口喝着汤,转头跟他说,“你说好带我出去看花的。”   元空揩去她嘴边的油渍,“听说城东的梨树开花了。”   温水水提着裙子给他看,“我穿这个裙子合适吗?”   元空打量一会儿,眉眼带笑,“要我夸?”   温水水窘迫的把脸遮住,很不高兴道,“我现儿不开心了。”   元空扒开她的手,“这衣裳很合身,游玩的时候穿正好。”   温水水不满意的扭过身。   元空推开窗,阳光照进来,正正打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冲她张两只手。   温水水心口突突跳。   “不早了,出去转一圈将好回来用膳,”元空笑着。   温水水便攀着他的手爬进他怀里,他搀着人朝外走,对守在门边的含烟道,“把她的夹袄带上。”   含烟赶忙拿了夹袄跟着走。   出院子时遇到崔琰和杨老,崔琰正兴奋的跟杨老比划,“陛下可真够狠的,说让林远虎走就得立刻走。”   杨老抬抬手,他才稍微收敛,杨老看着两人道,“这一个肩膀有伤,一个脚不行的,怎么还出来跑?”   崔琰稍微瞄着两人就看出他们的关系,嘿嘿道,“大殿下和杨姑娘这是准备去散心?”   杨老不放心道,“消停些吧,前头才遇着刺杀,这要再出个什么事,上上下下又得一阵心慌。”   崔琰哎一声,“今儿外头可热闹,打东大街那头起有的瞧,就让殿下过去看看,多带些侍卫谁还敢再刺杀一回。”   杨老手指指他,“你小子不安好心。”   元空笑了笑,“东大街有什么?”   “大殿下还不知道,这天要变了!”崔琰说着眼睛都冒光,不自禁放低了声接着道,“今早北地战报,那帮突厥又开始蠢蠢欲动,陛下下旨让林远虎前去绞敌。”   元空神色一顿,林远虎现年五十二,身体必定不如从前,朝中不是没有武官,明弘帝却要他去,明显是对他不满。   杨老挥挥手,“就盼着他能成吧,若是在边境出个岔子,咱们谁也别安心。”   争权夺势也要在大魏太平的情况下,明弘帝想要从林远虎手里接过兵权,林远虎却一直把着兵部,这些年双方都在权衡,如今林贵妃刚接揽后宫协理权,林家达到顶势,明弘帝打着倚仗林远虎的名义让他出征,如果胜了,这太子之位即使明弘帝不愿意给,也只能看林远虎的脸色让二殿下入主东宫,如果败了,那就喜忧参半,陛下可以夺回兵权,但大魏就此会被边陲小国看低,往后边界多的是侵扰。   元空朝两人鞠一躬,携着温水水出了门。   他们坐马车往东大街行,行了半柱香,马车停住,车夫隔着车门道,“殿下,前面路不能走了。”   元空掀开一角车帘,只见行道两侧站满了百姓,他们翘首以盼,个个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温水水注视着那些百姓,陡生出一股厌恶感,“他们是不是都瞎?看不见林远虎是个嚣张跋扈的狗杂种。”   元空瞥她一眼放掉帘子,对车夫道,“将马车驱赶进旁边的小道。”   车夫照着话驱车进右侧的窄巷。   外面忽然爆出一声欢呼,元空重新挑开车帘去看,林远虎策着马带头行在街道上,其后数名武将随从,再往后便是士兵随行,浩浩荡荡,好不风光。   温水水只在幼年时见过一次林远虎,当时他坐在高位上,父亲对着他谄媚奉承,也只换来他的冷嘲热讽,那姿态和明弘帝不遑多让。   如今他依然高高在上,享受着万民敬仰,这等威风举朝都不见有几人能有。   她想不明白。   “百姓很老实,谁保护他们,他们就仰仗谁,”元空浅声道。   温水水转过眼看他,“那你救了汴梁和江都的百姓,怎么不见他们这般待你?”   元空淡笑,“不一样的。”   温水水偏过头不做声。   “他有强兵在手,我不过只有一双手,百姓犹如稚儿,他们需要的庇佑是强大的,声势浩大,威慑天下,”元空柔声与他解释。   温水水垂着头良久,片晌依到他怀里,揽紧他的腰道,“就像我和你一样吗?”   元空顺着她的长发,“他这个人没用了百姓就会唏嘘生气,到最后抛弃他,我没用了,你会这样吗?”   温水水绵绵的望着他,“你没用了,老夫人会给你娶别的女人,你就把我抛弃了。”   元空皱起眉,“哪儿的话?”   温水水眼睛滴溜溜转,“你要是把我抛弃了,我可能活不下去,就死了。”   元空沉着脸盯她,“再乱说,今日的零嘴都没了。”   温水水下巴搭着他的肩,“你老说我。”   元空拢住她,轻叹说,“外祖母近来也安分,不会再多事。”   温水水欢欢喜喜的嗯着,和他脸贴着脸,闭上眸子轻蹭。   她乖的可人疼。   元空摩挲她的后颈,她有些难耐,缩在他身上轻颤,他轻轻浅浅的笑出来,手就想拿走,果见她抱紧他的手臂不让走。   “还去看梨花吗?”   温水水眯着双眼摇头。   元空倾身吻她,吻过就放,“再过一个月梨花落了想见也见不着,还是去看看。”   温水水在他腿上弓直背,自己把唇送到他嘴边,和他接吻,她大着胆子探出舌,碰了碰那闭紧的嘴唇。   元空对她没辙,薄唇微启终是把握了主动权,他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那舌,看她眼波水润,他难免生躁,捏紧了她的小腰陪她玩。   渐情浓时,他陡然抽身抬头,但见她满头乌发坠落,发簪早躺在车板上,她的衣衫开一截,露出的颈子上印着红痕,有新的也有旧的,她揪紧元空的袖子,“你这样坏……”   元空深吸气,捞起地上的簪子给她,她推开手,揭了车帘把头搭到窗上生闷气。   马车周围的侍卫一见着她都赶紧低下头。   元空瞬时黑脸,提好她的衣襟把人揪回腿上坐好。   温水水攥着手不停捶他。   元空团住那两只手,当真虎了声道,“说过那么多次,哪回听了?”   温水水怯怯的趴到他胸前,“我就不听你的,你叫我难过了。”   元空抱紧她背靠到车壁上,低哄道,“我翻看了医书,不能常这样,会伤身体。”   姑娘的身子要精养,她不懂但他不可以跟着胡来。   温水水失落道,“我想要你亲我。”   元空在她额头亲一下,又在她嘴边吻过,“给你养只鹦鹉玩,要么?”   养个小东西陪她解闷,转移注意力要好些。   温水水细指勾着他,不安道,“有鹦鹉,你是不是就不陪我了?”   元空握紧她的手,“陪。”   温水水勉勉强强哼声,“我要那种会说话的。”   元空说好,挑一点帘子往外看,街头都散了,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过道,离远些就见温烔魂不守舍的路过,朝温府去了,明显是在周宴那头没讨到好处。   他靠回车里,抚着温水水的头,放大声说,“去东郊。”   马车便悠然驶出巷子,往城东方向奔走。   东郊的梨树全开花,风一吹梨花满天飞,乍看还当是下雪了。   温水水张手在外面接花瓣,元空看着笑,跟近前的侍卫道,“多摘些梨花过来。”   温水水说,“我不玩这个。”   这边风大,元空帮她披好夹袄,笑道,“真不玩?”   温水水翘着鼻子不理他。   那侍卫很快抱来一捧梨花,都开的甚好,温水水眸子斜在上面。   元空抿着笑不语。   温水水到底耐不住伸手在里面挑花枝,连挑了数十枝才罢休。   元空就看着她把那些花枝缠绕到一起,一小会儿她手里就多出来一个花环。   她将花环戴到头上,瞪他一眼又扭过头往外边的树梢瞧,那不知愁的小模样看的让人心软,她怎么会不知愁,从前过的那样苦,所以现在才会愈加活泼,她活过来了,往后也不用再难受。   “房里的佛堂是禅房吗?”   元空剥了个橘子喂到她嘴里,“算禅房。”   温水水咽掉橘子,略显尴尬道,“菩萨定不喜欢我。”   “胡说,”元空又塞了一瓣橘子给她,“你近来乖的很,菩萨看得见。”   温水水高兴了,往他颊边亲一下,才要说话,他板着脸道,“才夸两句就打回原形。”   温水水戳他耳朵,“你像个老头子,成天教训我。”   元空拿下她的手,自顾吃了剩下的橘子,转过目光朝外看时,那不远处站着一双人,正是韩启凌和姚谨宥。   二人隔着侍卫冲他作揖,“见过大殿下。”   温水水挪身躲到元空背后,元空扶她坐到后头的小榻上,才跟那两人道,“你们也是来赏花?”   韩启凌微笑,“倒不是,学生是过来祭拜。”   元空点一下头,不准备应话。   韩启凌温声说,“大殿下看来恢复的很好。”   元空淡漠笑过,“常看到你们两个一起。”   韩启凌和姚谨宥互相瞟过,韩启凌笑得极温和,“谨宥是学生的同窗。”   元空做了然状,又问道,“韩公子祭拜谁?”   韩启凌眼露悲伤,“家兄。”   元空便不好多问什么,侧头跟侍卫道,“回府。”   温水水捂着嘴悄声说,“阴阳怪气的,一看就是揣着坏心思。”   元空乜她一眼,她立刻面壁不跟他对视。   韩启凌和姚谨宥后退两步,看着那辆马车行远。   “生的真漂亮,比那晚看到的还出挑,”姚谨宥称赞道。   韩启凌觑起眼,“就是可惜跟了大殿下。”   “温府那位大小姐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没这般讨喜。”   “若讨喜,那温夫人还会跟我透露卖女儿的想法?这事要能成,我兄长也算如愿了。” 第71章 七十一个大师 爆发   隔一日温烔提了容鸢为平妻, 倒没大操大办,只在府中摆了一桌酒。   温府的女主人升成了两位,萧笙祁在后两日才得知, 这事成定局,傻子都看得出温烔翅膀硬了。   温水水得到了她的鹦鹉, 那只绿毛鹦鹉雄赳赳气昂昂, 嘴儿还欠, 专调戏小丫鬟,都不用温水水教的。   缘着天越来越热, 屋里的厚棉被全得换下来, 含烟和从梅在房里收拾, 温水水搁窗户边给鹦鹉喂食,那鹦鹉叼一口食,眼珠子还往屋里瞄,怪模怪样的叫道,“小娘子躲屋里做甚?快快让郎君我瞧上一眼。”   从梅抱着被褥跑出来, 手里的鸡毛掸子指向它,“再吵今儿中午就把你炖了!”   绿鹦鹉围着架子飞一圈,扯嗓子在廊下喊, “谋杀亲夫啊!谋杀亲夫啊!”   气的从梅一头热。   温水水哈哈笑, 夺了它的鸟食,“你个母鹦鹉, 你怎么就郎君了?”   绿鹦鹉扭扭头,偏头看她,看了半天掐着声叫,“奴才给主子请安!”   活灵活现的太监音。   热的一屋子姑娘笑,温水水哼它一声, “说的再好听也没食吃。”   鹦鹉两爪子挂到鸟笼上,给她表演了一个倒挂金钩,小脑袋左右摇摆,“娘娘吉祥!”   温水水脸都被这一声叫红了,正巧元空从佛堂里出来,它还卯着声叫,“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元空登时沉下脸,冲那鹦鹉斥道,“乱叫唤什么?”   那鹦鹉飞到温水水的手上,张了张翅膀,估摸着是被他唬住了。   元空对温水水说,“让它别乱喊,这种话传出去容易出事。”   温水水细声嗯一下,喂了一粒食给鹦鹉,鹦鹉老实飞回架子上,瞅着元空看,“死秃驴。”   温水水才喝进一口水全扑了出来,差点笑岔气。   元空青着脸瞪她。   温水水便收住笑,低着脑袋委委屈屈道,“你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叫它骂的。”   元空一挥袖子要出门。   温水水放下鸟食跟在他后头,揪住他的衣服道,“你别气了,我帮你教训它。”   元空拉走自己的衣裳,乜她。   温水水忙踮起脚往他头上瞧,惊讶的发现他脑袋上已经有一茬茬黑色附着,是新长出来的头发,毛茸茸的,她上手摸了一下。   元空后退道,“你父亲娶了容鸢为平妻。”   温水水咦一声,“我还以为他不敢。”   元空站到院里练拳,他身穿短打,一拳一拳打在空气里,看力道就很重,一柱香过来才停,温水水狗腿的捧着毛巾给他,他拿过来擦一下,见她殷切的看着自己,便笑道,“我没生气。”   温水水抱住他的手背,划拉着说,“我也要打拳。”   元空捏着她的小手摇了摇,软乎乎的没力气,直笑着团住她缓慢比划。   鹦鹉上蹿下跳,“真真好个郎情妾意!”   温水水红着腮仰头看他。   元空抚一下她的脸庞,在地上捡一颗石子对着它掷过去,鹦鹉扑闪窜屋顶上,落了一地毛,它得意洋洋的骂元空,“秃脑壳儿!秃脑壳儿!”   元空不予理会它,搀着温水水进屋里,它还搁外头叫,“奸夫□□,背着我在屋里干的什么勾当?”   元空这回真的脸色变了,“谁教它这些的?”   温水水烧的脸烫,“是你买回来的,我没教它这个。”   元空急速出门外,只见杨老跟容氏两个站元空都傻了眼。   温水水立在门边也有些怕,匆忙叫从梅把鹦鹉引回笼子,想让她领着笼子躲走。   容氏黑着脸道,“谁买的鸟,什么脏话都敢说,传出去丢人的吗?”   温水水绞住手不言语。   元空站到她身前将人挡住,“外祖母,这鹦鹉是我买回来的,还没教好。”   容氏老脸沉的难看,“你买的好鸟,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巴不得别人听不见,像什么话!”   元空苟着背听她教训。   那笼子里的鹦鹉两只爪子抓着铁栏杆,伸出来头跟她学,“大呼小叫像什么话!像什么话!”   容氏抬起拐杖要敲它,杨老摁住她道,“你跟个鸟较什么劲?”   容氏推开他,急走到元空跟前,目光扫到他身后,温水水两手抓着他的背不敢放,脸色煞白。   容氏张唇想说她。   元空一瞬抬起头和容氏道,“外祖母,跟她没关系。”   之前的事情也叫容氏长了记性,她再不喜欢温水水,也不能当着面说她,只好说,“这鸟不服管,你们约莫教不会,不如先放西松园几天,等我管教好了,你们再领回来。”   温水水紧咬住唇。   元空说,“鹦鹉学舌,早先是在街市里跟人学惯了,等放院里养一养,就能改过来。”   容氏说,“你院里都是年轻的丫头,原本就不懂规矩,这鸟岂能学好?”   那鹦鹉搁旁边呦呵,“老古板!我才不学你这个老古板!”   容氏脸都气的发绿。   元空微笑,“这是我买来供她逗乐的,太闷了反倒不好。”   温水水心里起了小揪揪,轻声说,“……老夫人有心教它,也是它的造化。”   元空转头瞥她,她歪头瞄着他又装老实状。   容氏便招呼安嬷嬷去接鸟笼子,安嬷嬷趁手拿了鸟笼子往院门外走,绿鹦鹉便嚎了起来,“不要凶婆娘!不要凶婆娘!”   隔老远都听到它在嚎。   容氏一肚子火气,偏偏得忍下来。   杨老笑眯眯说,“这鹦鹉有趣。”   元空也笑,“就是嘴坏。”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让容氏没法揪着事情不放,只得催促杨老道,“你不是来跟阿宇说事的?老说什么鸟?”   杨老乜她,“你也看过阿宇了,就回去吧。”   容氏拍拍元空,“中午带水水过来用膳。”   元空道声好,她便调头回了西松园。   她一走,温水水自觉的退进房里,元空和杨老两个坐院里下棋。   “今早边关传来信,林远虎中了埋伏,人已经昏迷不醒,”杨老往棋盘上落子。   元空也落一子,“父皇派人去接替了吗?”   杨老点头,“派了徐仲过去。”   元空手停住,“这位大人好像没听过名字。”   “名不见经传,”杨老呷一口茶水。   元空说,“父皇不至于随意指派人。”   杨老啧啧笑,“你父皇虽说比不得前几代的陛下,但也不蠢,我原先以为他是破罐子破摔,他忌惮林远虎手里的兵权,养虎为患,不然就是被老虎吞吃入腹,不然就是和虎同归于尽,他倒是机灵,暗地培养这么个人出来。”   “徐仲是谁?”元空问道。   杨老朝他促狭一笑,“放到六年前,这个人你必定认识。”   元空静静听着他说。   “徐仲这个人出身不好,他父亲是个屠户,他自小跟他父亲在街市口卖猪肉,卖到十五六岁时,他去参加了武举,一举拿下了当年的武状元,”杨老想起来当时的情形不仅朗声大笑,“那么个小子,又没学过武,竟让一众自诩武艺高强的权门贵子落败,陛下闻得消息震怒不已,那一年的武举没有一人得用,徐仲也在这之后消失了。”   元空喃声重复着,“消失了……”   杨老长叹气,“原本我以为是被你父皇秘密处理了,未想他还留着徐仲,你父皇终究多疑,这一手留得好。”   元空揣起手,“父皇,也怕世家。”   杨老捏一子定在当中,“世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人制衡它。”   元空抿声。   杨老看向他,“这大魏从先代至今,世家层出不穷,但鲜少有长久的,先代的陛下会想方设法让它们落败,你的母后去世,容家被迫避世,诚然是被人所害,但陛下顺势打压容家,容家当年就是一家独大,你父皇怕了。”   元空垂着眸。   杨老扬声笑,“别恨他,他这么多年不容易,龙潜时就被世家胁迫,好不容易当上了皇帝以为可以自己做主,却发现依然是世家为大,他也可怜。”   元空勾一下唇,“母后说了不要恨他。”   杨老唉声,“你父皇算破釜沉舟,眼下你们兄弟三人各凭本事,都别想借着世家的力。”   元空弯唇,“挺好的。”   杨老放下棋子,拍拍腿道,“回西松园用膳。”   “金矿是不是能报给父皇了?”站起身问道。   杨老背着手往门外走,“崔琰在理奏折,估摸着明日就能上报。”   元空回身进房叫温水水,温水水包了一小袋瓜子放到他手里,“给鹦鹉吃的。”   元空笑她,“回头给你再买只吧。”   进了西松园,只怕容氏也不可能让它活下来。   温水水将头抵在他胸口上,“我就要这只。”   元空蹙紧眉,思考着过会去把鹦鹉要回来。   他搀起温水水出了门。   两人刚进西松园,就听见绿鹦鹉的瓜躁声,“拔我毛摸我腿,老妖精我瞧不上!”   温水水捂着嘴偷乐,元空斜她一眼,她又装的一本正经。   两人进园里才看到安嬷嬷手拿着镊子往鹦鹉身上夹毛,那鹦鹉鸡贼的很,东躲西藏就是不让她抓到。   安嬷嬷看到他们过来也不敢再碰它,它立刻用喙啄一口她的手,愣是叫她痛的甩手,它才挺胸抬头的对着温水水晃脑袋,“小娘子瞧我如何?”   温水水小声呸它,“小流氓。”   元空捂她嘴,她当即瑟缩着不说了。   容氏在厅室里看的分明,走出来冲着那鹦鹉道,“我怎么教你的?”   鹦鹉蹦蹦跳跳,朝温水水点头挥翅膀,“小的给娘娘请安。”   温水水揪紧元空的袖子,忍着不笑。   容氏霎时恼火,叫人拎笼子到跟前,她勉强笑道,“要说主子好。”   鹦鹉左看看她又看看她,唱起了儿歌,“东墙篱笆西墙驴,中间站个老妖怪,头顶天脚踩地,老妖怪装腔作势没人爱!”   容氏一张脸都气的变形,眼看着她要发火。   杨老拍着桌子道,“你跟个畜牲计较那么多,进来吃饭!”   元空将那袋子瓜子交给安嬷嬷,带着温水水上桌坐好。   人都在屋里坐着,容氏更是下不来脸,她惯来受人捧着,头次被只鹦鹉骂,还骂的这么难听,她又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自然想教训它一顿,她朝安嬷嬷递眼色,安嬷嬷解了袋子倒出些瓜子放小碟子里。   鹦鹉果然闻着香叼瓜子磕,她给的不多,几颗瓜子没两下就吃完了,鹦鹉凑近到笼子边跟她要,“大爷再赏小的两个。”   容氏接过安嬷嬷的袋子,倒了些在自己手上,顺便开了笼子门,鹦鹉跳到她手上,嗑瓜子起劲。   容氏一把揪住它的两条腿,抄手往它脑门上打了两下,鹦鹉被打的站不住身,嘴里的瓜子还舍不得放。   温水水心都揪起来,急忙推元空,元空刚起身。   那鹦鹉突然对着容氏吐了一嘴的壳,喷的她不得不放手,鹦鹉也当即飞到屋梁上,“吓死爷了,吓死爷了!”   边说着边屙屎,正落到容氏头顶上。   安嬷嬷结巴着声道,“夫,夫人,您的头上……”   容氏已经气疯了,抄起拐杖往屋梁上敲。   鹦鹉飞到院子里的大树上,大声唱着先前的歌,“东墙篱笆西墙驴,中间站个老妖怪……”   容氏浑身发抖,“给我把它抓下来!”   杨老将筷子往地上一扔,“还嫌不丢脸?”   容氏哼哧着气,过良久委屈的哭出声,“它骂我你听不见?它怎么会骂我?谁教的它用我说?”   杨老朝安嬷嬷看一眼,安嬷嬷忙扶着她说,“夫人我们先去更衣吧。”   容氏闻着鸟屎味不觉作呕,匆匆随她去换洗。   杨老叹了口气,朝温水水看去,她温顺的低着头,丝毫没有不妥帖的地方。   元空和他说,“外祖父,鹦鹉是我在市井买回来的,学的话粗俗,并不是她在背地教的。”   杨老自然明白,那鸟见人就骂,根本不是她一个闺门姑娘好意思说出来的话。   “她老顽固了,说的话做的事只照着自己心来,她认为谁不好,那必定就不好,根本不听劝。”   温水水小声说,“老夫人心不坏。”   她附和了,只是怕杨老会介意,终归是他的夫人,受了这么大气,他也心里不舒服。   元空浅声说,“我调了些安神香,回头送过来给外祖母。”   杨老点点头,眼睛定在外头,那只鹦鹉自己飞落到笼子里,探头探脑的看着他们,杨老没好气道,“都被你气跑了,你倒得意的很。”   鹦鹉咂咂喙,“老爷吉祥!老爷吉祥!”   杨老嘿一声,“得了吧,我可没瓜子给你吃。”   鹦鹉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缩回脑袋在架子上荡秋千。   杨老指着它道,“这祖宗赶紧带回去。”   元空笑嗯声。   午膳后就将鹦鹉拎回院子,转头又送些安神香去西松园,容氏这一天着实难过,好歹元空还知道给她送东西,这才叫她服帖了不少,再加上杨老劝慰,那气消掉不少,她也就真真觉着让让小姑娘,才能体现她大度。   ——   林远虎重伤昏迷这事很快传遍了大魏,闹得人心惶惶,但明弘帝派去的徐仲属实迅猛,很快稳住了局势,那些突厥人被拦在边界徘徊,根本无法踏界。   边关暂且稳住,崔琰上奏了汴梁凌绝山金矿一事,直说是玄明告知了元空,元空派人前去勘察发现的,明弘帝龙颜大悦,直接将这份功劳归给了元空,特特在朝堂上褒奖了他。   但元空宠辱不惊,将他的赏赐送回了宫,气的明弘帝当着燕嫔的面大骂他蠢蛋,倒叫萧承勋暗喜。   转眼过三月,林远虎被徐仲送回西京,人已然进气少出气多,只过四天,就彻底断了气。   除了温家和萧笙祁他们,谁都在欢喜。   就连一直低调的萧承勋也活泛了,拉着礼部一众官员并着几个国子监的学生去东大街喝酒,至深夜才醉醺醺出了酒楼。   “三殿下不日就要及冠,微臣先向您喝声喜,”那官员打着酒嗝,满面讨好。   萧承勋手搭着侍卫肩膀,肆意道,“本,本殿还得多谢大人照拂……”   其余官员也依样画葫芦跟着奉承他。   “三殿下有龙虎之资,及冠后必得陛下厚宠。”   “这朝堂内外,大殿下不管事,二殿下如今也势颓,唯有三殿下您韬光养晦,那东宫也只有您才能入主。”   萧承勋飘飘然,闭着眼睛摇摇晃晃往桥头走,走了一会他感觉天旋地转,侍卫扶着他说,“殿下,这桥不稳,卑职打听过周边人家,都不走这边过。”   萧承勋扬手给了他一耳光,“这座桥本殿走了那么多次,几时不稳了?”   侍卫只得退到一旁。   萧承勋朝后冲那三十来个人招手,他们尽数跑到桥上,萧承勋靠在桥头,看着水边倒影,赞叹道,“如此良辰美景,如此俊俏眉目,唯有江山如画才堪配的起我。”   他伸手抚过水面,那水里的镜像就成了波痕,他张手去抓,“怎么没了?”   侍卫恐他落水,在一旁劝道,“殿下,那是倒影。”   萧承勋已经喝糊涂了,他听着他的话停下手,那水面重新恢复平静,他的脸映在水中,他痴迷的伸出手去抓。   那桥上的醉鬼们手舞足蹈,又蹦又跳,不一会桥就被他们蹦的震颤,随身的侍卫们想将他们拉下桥,却被他们轰下了桥,这些人如疯魔了般在桥上来回走动蹦跳,或高声欢歌,或悲声痛哭,他们全部忘形了。   桥体终于承受不住这些人的踩踏,只听哗啦一声巨响,那座桥坍塌进水中。   萧承勋一头扎进水底,水流从四面八方涌进了七窍,他想挣扎上岸,背上却被数人压住,他徒然无力的挣动,最后陷进了烂泥里。 第72章 七十二个大师 阴亲   萧承勋没死成, 被他的侍卫从水里打捞了上来,但那双腿被桥梁压废了,残疾的皇子还有什么资格争夺皇位, 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明弘帝带着燕嫔半夜进了三皇子府,眼看他昏迷, 素日来最是顽皮的也没了生气, 好端端的孩子成了这副模样, 他免不得心焦。   燕嫔趴在床边哭了好一段时间,只见明弘帝面色阴冷, 便与他说, “陛下!您要替勋儿做主……”   明弘帝寒声道, “他自己半夜不睡觉,在外面浪荡,朕替他做主,朕不罚他就是好事!”   “勋儿还有几日就要及冠,这私底下的消遣必不可少, 他人在礼部,那些应酬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这次他遭了这么大的罪, 您不给他做主, 这往后臣妾母子还怎么活啊?”燕嫔说着痛哭流涕,她好好的儿子弄成这样, 皇位没机会争了,人还半残,她半辈子就指望他,现如今都化成了灰烬,怎不叫她伤心?   明弘帝烦道, “朕给他做什么主?他跟那帮蠢货把仙客桥给蹦塌了,朕还没找他算账!”   燕嫔汪着一双泪眼,“好好儿的桥怎么说塌就塌了?将好临近勋儿过生辰,他一双腿砸成那副样子,这往后站都站不起来,这背后要说没鬼臣妾不信!”   明弘帝缄默住。   燕嫔慌忙跪到他跟前,“先头大殿下遇刺,目下勋儿也遭了罪,他们都是本分的孩子,如何就这样受罪,难道不是有人不想让他们活?陛下,您不要被眼前的表象迷惑了眼睛!”   明弘帝一瞬间震住,仙客桥算起来是温烔还在工部时修建的,这些年从没听说出过纰漏,就因着他们在桥头走过,那桥不承力坍塌,着实荒缪。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元空那会儿差点就死了,若不是元空挺过来等到药,说不定人就那么没了,他下令让人彻查,到现在都没结果,这前后还不到一个月时间,老三也遭殃,这是把他们哥儿俩往死里整,他还没死就这般,他若真把皇位传给了老二,死了后这一大一小哪还有活命的机会,说不定爷仨很快要在阴曹碰面。   他突然站起身直冲外走,燕嫔抹掉眼泪转头瞧一眼萧承勋,想跟上去又放弃,只能守在他床侧。   明弘帝回宫已在五更后,天将明时,周免分别给工部和温烔递了圣旨,召他们速速入宫。   元空晨起时,崔琰就上门来找他一起入宫。   三人进到宣政殿内拜倒,明弘帝闭着眼睛靠在龙椅上,幽幽说一声,“仙客桥塌了。”   元空和崔琰互视一眼未置声。   温烔不自觉心颤,他昨夜就得了消息,想了一宿没睡,如今还是被陛下叫来问罪。   明弘帝的视线落在温烔身上,“温爱卿,朕记得仙客桥是你主张修的。”   也正因为这座仙客桥,他才有机会爬到现在的位置。   温烔头抵着地面,谦声说,“回禀陛下,仙客桥是微臣主张修建的。”   当年罗洗河阻隔了东西街,百姓出行不方便,就是权贵也得绕路走,那个时候西京还没现在繁华,街道不畅通,绕道得走很远,有了这座桥才顺畅许多,现在的那几条大道都是后来修成的,归根结底来说,温烔修仙客桥是为民着想,但也怕他在中间捣鬼。   其实明弘帝只是怀疑,毕竟这么多年了,那座桥都没事,偏偏萧承勋上去就塌了,塌的太巧,让他没法再信这桥是座正常的桥。   他的目光转向崔琰,“崔爱卿接管工部以来,那座桥检查过吗?”   崔琰说,“回陛下,大殿下在遇刺前曾和微臣就这座桥讨论过。”   明弘帝问道,“讨论过什么?”   崔琰朝元空看,元空缓缓道,“回父皇,那座桥本身有些问题。”   温烔额角渗出汗,静等着他往后说。   “什么问题?”明弘帝嗓音冷下来。   元空说,“仙客桥路堤和护坡过低,桥柱偏细,桥面和罗洗河面贴近,这种桥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但经过时间推移,人在上面走久了,桥会下塌,有一天撑不住就崩了。”   “大殿下良善,跟微臣提了这事后,微臣特意派人去沿边跟那些百姓都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再过那座桥,”崔琰补话说。   明弘帝当即呵一声,“老三腿都给砸瘫了,温烔,你修的好桥!”   温烔勉力压着声说,“……陛下,当初建桥虽是微臣做主,但图纸并非微臣所画,乃是前水部郎中刘集操笔的。”   明弘帝乜他,“这么说,你根本没看那张图纸就叫人递上来让朕定夺?”   温烔急声道,“陛下,当时江都灾情,您下旨让微臣尽快处理江都水患,微臣根本无从□□,只能将这事移给张渊。”   “合着还是朕的不是?”明弘帝长眉倒竖。   温烔趴在地上闭紧眼,他看明白了,明弘帝是在找人出气,萧承勋受的伤原本是他自己活该,但明弘帝疑心病太重了,有身旁这两人明里暗里的挑拨,他这回只能认栽。   “朕现在想想,你在工部干的事儿也没几件好的,江都水患那么多次,回回说能止住,隔年又是老样子,朕知道江都那头不好治,朕从没怪过你什么,但这座桥你也不尽心,你还推给了张渊,张渊跟老尼姑勾结在一起坑害百姓,你往他身上一推,他人都死了,左右死无对证,你倒是算的精,你当朕是个眼瞎的,朕当年确实眼瞎,要不然怎么能让你坐上了宰相的位置,功劳你揽了,罪责是别人的,这座桥你不负责,现在害的老三丢掉了半条命,朕若不治治你,你还以为朕是个傻子!”明弘帝扬声道,“来人!扒了他的官服,给朕打入大牢!”   温烔一下惊的出声,“陛下!微臣纵然有错,但微臣已经近六年没有再管工部,那座仙客桥照着惯例每年也该由工部出人去核查,崔大人他们发现了问题却不上报,如果早上报又岂会发生今日的祸事,您就算置气,微臣也不能蒙受不白之冤啊!”   他想把脏水泼回工部,可是明弘帝已然对他厌恶,覆手转过身去,任侍卫进殿将一脸颓败的温烔拖走。   殿内瞬间安静。   明弘帝久久叹出一声,“你们为何不报上来?”   他到底介怀,如果提早说了这事,那座桥就会被封住,萧承勋也不可能半夜没事往上面走,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他怪温烔,但他也怨元空他们,只不过元空是他的儿子,他私心里是向着他的。   崔琰忙道,“陛下有所不知,大殿下曾想报给您,但微臣拦住了。”   明弘帝眼一厉,喝他说,“你好大的胆子!”   崔琰抖两下没了声。   元空说,“父皇清楚儿臣和崔大人为什么不敢报上来。”   他用了不敢两个字,明弘帝那凌厉的眼神顿时柔和,他看着元空,脑子里想的是温林两家盘根交错的朝堂,果然他没看错人,元空一早选的工部,并不是傻,而是他知道如果真的在其他衙门,他可能会有性命之忧,那座桥真要是报上去,当时有林远虎在,加上温烔的狡辩,明弘帝也不会在意,相反,元空还会因为这件事和他们结怨,得不偿失。   他没得罪过旁人,尚且招致刺杀,要真得罪了他们,哪还有活路,他说得对,太敢了并不是好事。   明弘帝合住眼道,“都出去吧。”   元空和崔琰徐徐退走。   明弘帝俯视着汉白玉砌成的台阶,他站的这个地方是血肉堆砌上去的,谁都想坐在这张龙椅上,他看的分明,也给了三个孩子机会,作为父亲他没有偏颇一人,他放三人入朝是想锻炼他们,可谁知那两个被伤的如此惨,老二太嚣张了,后宫有他母妃,前朝有温林两家,几乎是一手遮天,他入朝说要办兴学,转头就没在提,反倒是元空发现了金矿,老二终归是世家养出来的傀儡,手足都被他伤完了,这往后若真登大统,也只会被外家操控。   他等了半辈子,才等来林远虎年老无力,他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儿子也被世家挟持,天子就该站在权力顶端,谁也不能抢夺属于他的东西。   ——   温烔锒铛入狱的消息很快传入温府,闹得满府恐慌,但大理寺并没有立刻入府来抓人,温烔在牢狱里也只是呆着,明弘帝没有下令抄了他家,各种揣测都有,犹如钝刀子割肉,谁都在等,等一个结果。   当晚,容鸢去林夕阁见林月妍。   林月妍瘦了许多,人坐在廊下看天上的月亮,温若萱给她披了件衣裳,扬头轰她,“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容鸢两眼湿红,“如今老爷进了牢狱,姐姐就没想过救他吗?”   林月妍手摇着团扇,讥讽道,“你都能让老爷对你神魂颠倒,不若你往那大理寺转一圈,说不定那些个大人也被你迷住,到时候甭说救老爷了,就是让老爷重新站起来也容易。”   容鸢嘭的跪到地上,给她磕头,“求姐姐救救他,往先都是妾身不对,等老爷出来后,妾身自请下堂……”   林月妍将团扇猛地掷到她头上,“在我面前装情深义重,你不过是个贱婢,你也配叫我姐姐,滚!”   容鸢伏在地上哭的直颤,“……他死了,咱们又有什么好日子过,姐姐就不能稍微忍耐,哪怕是他回府,你再发脾气也不迟。”   林月妍站起身,“你怕了?”   容鸢一抖。   林月妍嗤笑,“我当你多爱他,原来也不过如此,他温烔自作自受,落到如今的地步全是他自己求来的,你想叫我救他,我怎么救?我哥哥已经死了,贵妃娘娘和二殿下谁敢站出来替他求情,那座桥压了三殿下,三殿下废了,你不明白吗?”   容鸢急跪到她跟前,慌张道,“姐姐只要开口去求那些大人,他们一定会替老爷求情,不一定要贵妃娘娘和二殿下出面!”   林月妍扬手给了她一耳光,“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卖弄风骚的贱货吗?”   容鸢栽在地上悲哭不止,她没有办法,她喜欢上了温烔,在失望和希冀里次次来返,她疲倦了,她沉溺在温烔给予的情爱和富贵中,已经无法脱离他,她不想他死,死了,她也要跟着下地狱。   林月妍瞥过温若萱,温若萱蹲到她面前将她扶起来,她突然一挥手将人推开,踉踉跄跄的要离开。   温若萱着急道,“你想救父亲,我们也想救,可我们能如何,陛下让林家落败,我母亲哪还有能耐捞他出来,纵使那些大人和父亲交好,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会避之不及,哪还会想着替父亲求情。”   容鸢最后一丝希望落空,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甚至已经在想要不要就逃了,可温烔要是真死在牢里,她又能逃到哪儿去。   林月妍突然咳嗽不止,咳了好一会她缓缓平息,哑着声说,“先前,韩家曾有意和我们联姻,但后面又放弃了。”   容鸢匆忙转声盯着她,又看向温若萱,温若萱面色铁青,回身进房中。   林月妍扶着头蹲到地上,轻声说,“他们求的不是我女儿。”   容鸢说,“是,是大小姐?”   林月妍摇头又点头,“韩夫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死的早,一岁多就夭折了,韩夫人这些年夜不能寐,总想给这位大公子找一房媳妇。”   容鸢瞪圆了眼睛。   “你想的没错,韩家找我们结亲,结的是阴亲,”林月妍仰起头跟她笑,月色下,那笑容异常诡异吓人,“他们说,想要你或者是水水嫁过去。”   容鸢不自禁朝后退。   “韩家要的女人得是阴属生,他们找了许多年都没找到一个,结果在咱们府上却有两个,韩家那位小公子极诚意的过来求娶,可惜这种事伤德,我就一直没有说出来,”林月妍温和的与她解释,“你想救老爷,不若把你自己嫁去韩家,有了这层关系,韩家必然出手。”   容鸢胆战心惊转过身。   她在背后阴阴笑道,“你不嫁自己,就去把水水找回来,嫁她也是一样的。”   容鸢提着脚一步一步朝外走,只听着她还在说,“她被大殿下养在临襄坊,那户家门前的匾额上写着周府两个字,常在外露面的是个个子不高的老头。”   个子不高的老头,姓周,容鸢想起买她回去的那个人,名字叫周宴,她暗咬着牙,飞快走出了林夕阁。   ——   温烔进诏狱这事叫温水水开心了一天,连中午都多吃了半碗饭,下午元空在书房整理温烔这些年贪污的证据,温水水在院里和鹦鹉玩。   她喂鹦鹉吃一颗小果子,鹦鹉嚷嚷,“没吃饭啊,再来一个。”   温水水敲它脑袋,捏着果子塞自己嘴里,慢慢嚼着说,“我想听曲儿。”   那鹦鹉扑闪两下翅膀,挺着脖子唱道,“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情人睡,脱衣裳,口吐舌尖赛沙糖①……”   它唱的还有模有样,声儿脆的满院子都听见,那些丫鬟红扑扑着脸躲远,温水水也听出它唱的什么,才要叫它别唱了,那书房门打开,元空冷着脸道,“别唱了。”   温水水缩着头瞅鹦鹉,鹦鹉就像没听到他的话,还扯着声在唱,“ 床儿侧,枕儿偏,轻轻挑起小金莲②……”   一块石头直朝着它飞过来,它立刻飞到树梢上,取笑元空,“秃噜头,秃噜头。”   元空一脸青。   温水水急忙朝它掷果子,“你不许骂他。”   鹦鹉一口叼住果子吞肚子里,飞下来到窗边,盯着元空道,“可意郎,小娘子的可意郎。”   温水水脸爆红,趿着木屐过去,攥起手打它,它机灵的很,飞到栏杆上,左右摆着尾巴,得意的不得了。   温水水跺一下脚,还想去追。   元空拉住她道,“越跟它闹它越起劲。”   温水水唔着声,老老实实站到他身边。   元空摸了摸她的脸蛋,“去睡会。”   温水水望着他,弱声说,“你在书房呆好长时间了。”   元空淡淡笑,“有些东西要理好。”   温水水手握着他往屋里牵,他站着不动,“待会要跟外祖父一起去崔大人府上。”   温水水唇咬了一半,柔柔的看他。   元空心口微热,轻道,“去睡吧。”   温水水眉心起了点皱,依在门边拽他。   元空定在她脸上,不禁走近了一步。   她踮着脚倒到他身上,红唇微张将他吻住,一点点的啃着。   元空顷刻失了魂,搂住她移步进屋内,没走几步便托起她扣在怀中,噙着她的唇侵吞。   温水水的衣衫落下来,两手攀不住他,被那狠劲逼出了泪,她轻摇头,一条腿抵到地上想逃,半瞬叫他握到手中带着人一起栽到床帐中。   纬纱被搅的缠在一起,仅听她蔫蔫的细嗓子在抽泣,未几躬身往床角缩成一团,白皮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愈发勾眼,还不待她颤过,元空探出身来擒住她带回去,与她共沉沦。   日头降下来时,屋里有些黑,元空悄悄下床去浴室换洗,出来时她还睡的沉,长睫一颤一颤,两条细腕并着削肩露在外头,能见着红印层叠,他不免生出怜惜,提着被子给她盖好,她睁了点眼,瞧是他便支着身往他怀里趴,晕晕的贴在他颈上。   元空捏起她的下颌浅吻,她在眼缝中看他神情专注,心热的伸手想扒他衣裳,让他给捏住了,他松开她的唇,放她躺回去,“我要出门了。”   温水水半撑着身起来,手掩一点胸口,细腰下塌,层层乌发铺在身侧,她迎着他的目光羞涩道,“我还想……”   说完就侧过脸,眸子落在他手边,含着极深的情愫。   元空怔住,喉中生出吞咽感,片晌放下围幔背身说,“下午我过分了些,今日不能了。”   温水水失望的躺倒,蜷腿就觉得酸,手揪在褥子上,脸挡一半,晕红藏不住,她依依不舍道,“你走吧。”   元空侧过脸笑,“我早些回来带你出门看花灯。”   萧承勋的生辰要到了,明弘帝趁着热闹推迟了宵禁,这几日外面都有花灯瞧。   温水水翻身合上眼说好,他侧耳听她的呼吸,逐渐轻缓,才放心离开了。   天黑时温水水被敲门声叫醒,她道一声进来,含烟进屋里服侍她穿衣,“小姐,周管事给您递信,让您回去一趟。”   温水水随意道,“周叔有说什么事吗?”   含烟放低声,“周管事没具体说什么事,只交代了说,一定要您独自去,万万不能叫上殿下。”   温水水思索一会也想不出什么事能不让元空知道,但总归周宴说了,她得去一趟,她摸了点口脂到唇上,瞧镜子里的姑娘容色正好,才满意的出屋去了。 第73章 七十三个大师 变故   这档口外面黑的看不见人, 她才出了院子,肩头一重,那只鹦鹉精神抖擞的拿喙碰她头发。   “进笼子去, ”温水水赶它道。   鹦鹉跳到她左肩,“出门浪里个浪, 爷们儿就要钻□□。”   这话属实难听, 温水水都不高兴了, “你再没遮没拦,我今儿回来就把你丢狗肚子里。”   鹦鹉当即把脑袋缩翅膀里装死。   温水水耸耸肩驱它, 它一下飞到树梢上, 站枝头盯着她。   温水水自顾往临襄坊去了。   坊内都亮着灯, 她到周府时,那只鹦鹉飞过了墙,比她先进门。   含烟敲了敲门,那门吱呀开了,一个生脸探过头, 见着温水水点头哈腰往里请,“您总算来了,周管事晚膳后突然头疼, 小的们请了大夫看过, 只说是头风病发作。”   周宴素来身体康健,什么小病小灾的几乎没遇到过, 人说病来如山倒,温水水着实吓出汗,急忙跟着他进院子。   这会子府宅里各处都该点上灯,但现下瞧见的便是一片漆黑,温水水进外院时停住脚, “怎么不点灯?”   那小厮赔笑道,“周管事一病倒,府里乱成一团,哪还有心思管这些,只盼着您来安排。”   这话听着有理有据,温水水却觉得哪里不对,她搭着含烟的手,对从梅说,“你叫管家过来。”   从梅转头要去后罩房找人。   那小厮拦住她道,“管家在周管事房里,小姐还是快过去吧。”   温水水微眯眼,蓦地说,“元空应该回来了,从梅你回紫东怡叫他过来。”   从梅哎一声,推开他回身往外跑。   四周突然冒出来一堆人,堵住了她的去路。   温水水神色冰冷,“什么意思?”   带路的小厮后退到一边,那堆人分开一点,自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   容鸢。   温水水平静的和她对视,“谁允许你闯入我的府邸?”   容鸢捏着帕子象征性的抹过眼睛,是一脸悲伤的模样,“大小姐,老爷入狱了,求您想办法救救他吧。”   她在温府呆了这么多日,学会了主子们的姿态,即使是难过的表情,那通身的气派也在昭示着她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   温水水讥笑,“我有什么办法?”   “您和大皇子那般关系,只要您开口求求他,他定会放过老爷,”容鸢说。   温水水瞥着她。   容鸢略有抱歉道,“您是金枝玉叶,妾身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但老爷在狱中也受罪,妾身走投无路,才想到您,您和老爷到底是一家人,他这些年一直念着您的娘亲,您看在这份情意上也该救他。”   温水水咧嘴笑,“周叔呢?”   容鸢柔声说,“周老爷被妾身安置到别的地方了,他是妾身的恩人,妾身不会伤害他。”   温水水朝她踱一步,淡淡道,“我将你送到我父亲跟前,你才有今日,我难道不算你的恩人?”   容鸢摇头,“妾身在温府吃了许多苦,还流了一个孩子,这些都是因为大小姐,妾身自问对大小姐没有恨意,但您也确实利用了妾身来报仇,您欠了妾身一笔账,妾身不求您还,只求您能放过老爷。”   温水水面上露出阴厉,“想让我救温烔,你在做梦。”   容鸢便收起那副可怜相,冷冷看着她,“大小姐许多日没回府了,他们都甚是想念您。”   温水水抬眼往树梢看,那只鹦鹉鬼鬼祟祟的躲在树叶中,不仔细看还看不清楚。   “你以为抬出来林月妍我就怕了?”   容鸢朝后挥手,便有几个粗使婆子上前来,先把从梅和含烟给扣住,两个丫鬟挣都挣不过。   温水水抿着唇看对面女人,“放了她们。”   容鸢走近她,亲亲热热的握着她的手,“既然大小姐不愿意救老爷,那咱们一家人便是死也该死在一起,随妾身回府吧。”   温水水欲甩手,但容鸢力气奇大,她根本甩不开,她慢声说,“我在大殿下眼里不过是个玩意儿,你抓我没用。”   “大小姐再没用,有您这个人在妾身也有办法救老爷,”容鸢拉着她出门,直接送她上马车。   温水水扭头冲她笑,“什么办法?”   容鸢扬唇笑过,招手让车夫驱车直冲府里。   她带着人上了另一辆车,飞快离开了临襄坊。   绿鹦鹉跟着马车飞了一截路,累的倒挂到车窗前,拿喙啄车窗。   温水水开一点窗户,它就想嚷,被她一只手捂住嘴拖到马车里。   “我被人抓走了,你看到没?”温水水小声道。   鹦鹉小眼睛上下左右乱转。   温水水手指着它,它立刻不动,两只眼珠子成了斗鸡眼,温水水扑的笑,从兜里摸出来两颗瓜子给它吃,“给我老实点儿。”   鹦鹉吃到瓜子就安分了。   温水水悄声交代,“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   鹦鹉咂咂喙。   温水水又递了瓜子给它,它满意了,蹬爪子飞进黑暗中。   马车行了好一段时间抵达温府,温水水被请下马车,任人推推搡搡从偏门进府,寥寒居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容鸢扶着她进屋,那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大小姐暂且呆着,妾身安排妥当了过会儿送您去别的地方安身,顺便帮您找一个如意郎君,总好过跟着大殿下受罪。”   温水水这时明白了她的目的,抓她回来原是要卖了她换温烔平安,这女人还真痴情。   “我的好夫君是哪家的?”   “您嫁过去就知道了,”容鸢挥了挥帕子,旋身离开了。   温水水转着那杯热茶,一瞬端起浇在盆栽上,那叶子被烫的皱起来,她脸阴的可怕。   片晌屋门被人从外面撞开,温昭杵在门口,阴恻恻的瞪着她。   温水水瞧见他便温温软软的偏过脸,“你们这些人太坏了。”   温昭立在门前没吱声。   温水水又转头看他,“那个姨娘抓我回来,是不是你母亲的主意?”   温昭目色暗沉,“这里是你家,让你回来有什么不对?”   温水水侧身坐到杌子上,脸在灯火下映衬的白里透粉,细颈绷直,娇矜磨人。   她绕着自己的帕子,视线瞅着他,“你来干什么?”   温昭踏过脚,寒声说,“收起你的小把戏,我不吃。”   温水水切他一声,“臭不要脸。”   温昭僵硬声,“你给温家蒙羞,谁不要脸?”   温水水不理会他,轻移步往内室去。   温昭大步跨过她挡住,直直注视她道,“你没资格住在府里。”   温水水揪紧帕子后退两步,“我就住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温昭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扯着人往外走,她伸脚朝他腿上踢,踢了半晌他突然停住,回身道,“你对我使狐媚手段,不觉得自己恶心?”   他的面庞肖似温烔,却比温烔更健朗,往日里的傲气被搓掉,从他的神态中就能看到怨怼,有恨,恨到骨髓中,有爱,却死不承认。   温水水撅着唇笑,“不是你自己犯贱?我在弥陀村你都想杀我,我改头换面回西京你也盯着我不放,是你缠着我,结果你说我勾引你,我勾引你什么了?你和你母亲一样,都爱倒打一耙,只有你们是无辜的,你们做的恶事都是别人逼你们做的。”   温昭一瞬掐住她的下巴,一脸狰狞道,“温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给温家带来了什么!你吃里扒外,甘愿做大殿下的禁脔,那座桥十几年没塌,偏偏这个时候塌了,你帮着大殿下害温家,你也配可怜?”   温水水眨着眼,未几泪水掉落,滴到他手背上,他就像被烫到般手一松,温水水扭过身要回屋。   温昭伸手过来圈起她的腿直接扛着人出了后门。   温水水拍打着他的后背,“你放开我!”   温昭走到马车前将她放到车板上,从马车底下抽出来木绳将她捆个结实,看她不老实,还想呼救,就扯了她的帕子塞嘴里,“如今的下场都是你自己作来的,好好受着。”   车门打开,温若萱将温水水拽进里头,厌恶道,“哥哥,你跟她扯那么多干什么?她在拖延时间,想等大殿下过来救她。”   温昭一言不发坐上马车,挥起鞭子赶着马车往东城去了。   ——   那只鹦鹉飞回到紫东怡,在主院转一圈,跳屋顶呼唤着,“小娘子被抓了!小娘子被抓了!”   左侧耳房的门打开,一个小丫头披着衣裳出来,“祖宗奶奶,可让我们消停会儿吧。”   鹦鹉飞下来,围着她转圈,“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   小丫头一听不对劲,问它,“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鹦鹉停到她肩膀上,重复叫道。   小丫头这回听懂了,吓出了一头汗,“这可怎么好?殿下人还没回,叫我去哪儿找他?”   鹦鹉上上下下飞过,调头飞出了院子,小丫头疾跑下来追着它道,“去西松园找老夫人!”   鹦鹉便偏了方向叫,“老妖怪,老妖怪。”   小丫头哎呀一声,带头朝西松园跑,鹦鹉跟在她后面飞。   一人一鸟跑到西松园门口被拦住,守门的小厮愣是不让她进门,急得她直掉眼泪,鹦鹉趁小厮不注意飞到窗户边盘旋,“老妖怪!老妖怪!”   屋里的容氏一听见这声,气血往上窜,出了门站在门口骂骂咧咧,“谁让你跑我院子里的?滚出去!”   鹦鹉飞到她跟前,“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   容氏霎时惊住,“你说什么?”   鹦鹉一瞬飞到屋檐上,在空旷的夜景里嚎着,“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   容氏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不管,她早想温水水离开元空,她绊住了元空,让他只顾着儿女情长,丝毫不在乎其他,只有她走了,元空才可能成长,现下是个好时机,只要她瞒住这个事,从此温水水就消失了,这以后元空会如她意娶别的女人,子孙满堂,再没有执拗。   但她这般想过,也不知怎的就回忆起那日温水水出走的情景,她走了,元空也失魂落魄,元空为了她跟自己争执,他说这座府邸是为温水水求来的,没有了温水水他也就不会再想着去入朝堂这滩浑水。   容氏瞬间合住眼,脑中天人交战,她只有元空一个外孙,前些年他呆在云华寺,她纵然难过也舍不得为难他,后来他真的回来了,身边有了水水,那个小姑娘她一开始也很喜欢,乖巧懂事,礼数也周全,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她和水水两个在暗里较劲,她们都想让元空顺自己的意,元空顺了水水,却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其实她后来想了很多,她真的会不尊重元空的意愿,让他去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吗?   不会,她不会,从前元空一心出家,她虽然伤心,嘴上也抱怨过,但也没阻止他,后来他说想娶温水水,只娶她一个,她也生气,这种事又怎么会不气,她可以容许温水水在元空身边,但她不容许温水水独占了元空,是了,她是他的外祖母,所以她想的是孩子必须听她的,就好像絮絮听她的话嫁给了陛下,后来絮絮没了,她又想元空也听她的话,可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又怎么可能总像絮絮那般随她说,他那么喜欢水水,真的丢了她,后半生也过不下去了。   容氏睁开眼,肃着声对安嬷嬷道,“你带人去崔府,把老爷和殿下都叫回来。”   安嬷嬷利索的跑出西松园去。   容氏杵在廊下看着天空,那只鹦鹉蹦到她脚边,仰着脑袋瞅她,“夫人吉祥!夫人吉祥!”   容氏被它逗的禁不住笑,哼一声走进屋里。   鹦鹉跟到门坎前,就见她抓了把糖豆子扔地上,它边往嘴里塞豆子,边奉承她,“好个娇滴滴的美娘子!”   容氏年轻时也是个容貌极盛的千金小姐,像这种吹捧她容貌的话,她听得发腻,但后来她下嫁给了杨老,那些夸赞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她被很多女人嘲讽,杨老起来后,她也不再信那些人的恭维,这么些年来,她早看破了人世虚伪,但如今她年老了,年华不再,留香爬床更让她生出戒备,她没有了容貌,她也怕杨老不再爱重她。   这只鹦鹉说着最直白的夸耀竟让她羞臊又高兴,委实丢人,得亏府里人都不再,才让她偷着乐一回。   容氏朝它伸手,它立刻飞到她手上,“娘子可有婚配?瞧瞧郎君我如何?”   容氏抿笑着想骂它。   杨老进门来,硬邦邦道,“这鸟不是什么好鸟,晚上下锅算了。”   鹦鹉当即飞出门去了。   容氏忙声说,“水水被容鸢抓走了。”   元空原本含笑的面庞登时一震,他返身往外跑,身后那只鹦鹉复述着温水水的话,“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   元空心跳如鼓,额头浸满汗,他冲到门边叫管家集合侍卫,杨老追着他道,“阿宇!不能这样!”   “她回去不会好过,他们都想她死,”元空沉声道,他一刻也等不了,温水水在容鸢手里,意图很明显,就是要逼他放过温烔,他若不去,温水水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她会死。   杨老拍拍他肩膀,“你不要带太多人,温府没被陛下查封,你带人闯入不合规矩,转头要是被他们告到陛下面前,你逃不过责罚。”   元空说,“我明白,我一个人去。”   杨老唉一声,“带两个人吧,你伤才好。”   元空道一声好,快速上了马车,朝东大街冲去。   ——   元空到温府时,温府的大门紧闭,他和身后的两个侍卫纵身越过墙,却见整座府邸静悄悄,他冲那两人挥手,三人分开翻找。   将过一柱香,三人重新聚到一处,面面相觑,都没找见温水水。   元空心底的不安愈来愈重,他突然转身冲向林夕阁,那两个侍卫将他拉住,低声说,“殿下,您不能擅闯。”   元空握紧拳头,倏忽挥开他们,翻身越进去。   两个侍卫没法,也只能跟着他一起悄声进去。   林月妍半梦半醒间听到动静,睁眼就见床头站着人,她刚要叫,那人近前猛地扣住她的喉咙,“她在哪儿?”   这声音低沉,但林月妍也听出是元空的嗓音,她不免有些惊,她以为温水水不过是个玩意儿,丢了元空也不会在意,谁知他竟亲自过来要人,林月妍低低笑,“大殿下闯入臣妇房中是否太过分?”   元空勒紧她的脖颈,耳听她透不过气心内的善念也没让他放开手,他克制着杀性再问道,“你们把她藏在哪里?”   死亡的恐惧让林月妍不停挣扎,她拍打着元空的手,“……大殿下入府行凶,不怕陛下责罚吗?”   元空收紧手劲,一字一句的问她,“她在哪儿?”   林月妍急速摇头,“……我不知道,您问错人了。”   元空满眼煞红,扣着她脖子的那只手越收越紧,“你的儿女都不在府里,他们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林月妍被他掐的两眼泛白,“抓她的是容鸢,殿下却跑来问我,不觉得可笑吗?”   元空紧抿着唇,倏地松手任她跌倒在地,“容鸢不在你们府里。”   林月妍当然知道她不在,她去了韩家,正和那群人商议怎么办阴婚,她只要想到温水水礼成后就要被人埋进坟墓中就开心,柳鸢这个贱女人怎么配留下后代。   “她跑了啊,她带着那个不要脸的小丫头跑了,她爱惨了老爷,还指着水水那个丫头救人呢,”林月妍张嘴要大笑。   元空劈手敲到她后脑勺,只见她晕厥,便跟那两个侍卫道,“把她绑起来带回府。”   两个侍卫忙抬起林月妍借着月色飞出去。   元空立在屋里心下恍然,林月妍和容鸢两个人在谋划着什么,她那一双儿女突然不见了,显然是和温水水在一道,现在他找不到温水水,就只能等,只要有林月妍在手上,就不怕他们交不出温水水。   ——   温水水蒙着眼被两人带进了一间木屋里。   温若萱推她一把,她踉跄倒地上。   温昭瞥过温若萱,蹲身将温水水脸上的黑布扯掉。   温水水就蜷在那儿,张眼往四周看,确定不是她认识的地方,才问道,“你们还想杀人灭口?”   温若萱轻蔑的笑她,“杀你不是脏了我们的手?”   温水水说,“你们想用我来换父亲平安,我没这么重要,大殿下不会来的。”   温若萱哈哈笑,“姐姐太妄自菲薄了,你当然重要,你可太重要了,即便没有大殿下,你也有用的紧。”   温水水神色一凛。   温昭喝她道,“少说点没用的,去叫人拿被子来。”   温若萱跺脚道,“哥哥,你别趁我不注意被她骗了。”   温昭阴冷的看着她,她立刻畏怯的退走。   温水水侧卧在地上,微抬起头柔柔的凝视他,“你们要用我做什么?” 第74章 七十四个大师 惊变   温昭不看她, 背靠到门边远眺,这里离京中有一段距离,隔远了什么纷争都看不到, 只有平静,能让人生出安宁的错觉。   温水水弓着身勉强坐起来, “温昭。”   温昭垂下眼, “别叫我。”   温水水两眼含泪, “就是要我死,也应当让我死个明白。”   温昭侧头冷笑, “闭嘴吧。”   温水水也笑, “我活这么大, 你母亲从没让我好过,我娘亲在我三岁就没了,你母亲怀着你风光大嫁,你们一家其乐融融,我一个人被丢在寥寒居饥寒交迫, 我不需要你们在意我,我从前觉得有口饭吃,能好生活着便是最大的幸福, 可你母亲根本不让我活, 温昭,你们一家都是豺狼, 却要我做小伏低的任你们践踏,凭什么?凭你是皇亲国戚,我命如草芥便能随意打杀?”   温昭神情冷漠,“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温水水轻嗯声,“我命不好, 但我也想活,我离开了你们温家,你们还不放过我,这是我命不好吗?你们这般歹毒,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温昭扭过头看着她,她的脸色红润,面上带着俏皮,眼角分明还有泪,但眼底却晕着笑,她生的委实好,哪怕落魄至此也没折损她一点颜色,她依然艳的像朵刚摘下来的芙蓉花,柔软带水,执在手中就不愿再放掉。   他说,“等你做了鬼,就不会再为了活命出卖自己的身子。”   温水水朝他跟前挪,轻声说,“这绳子勒的我好疼,你解开它,我跑不掉的。”   温昭木木的盯着她。   温水水微倾身,给他看手腕上的勒痕,红的陷进雪肤里,触目惊心,她小小的吸着气,“我身子不好,你要是把我勒死了,还怎么用我做事?”   温昭蹲下来替她解绑。   温若萱领着婆子进来时就看到他把绳子全解了,她发火道,“哥哥干嘛给她松绑?你又犯浑了?她就是个狐狸精,向前母亲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都记不住吗?”   她抓起绳子准备绑回去。   温昭夺走绳子丢一边,极烦躁道,“我们看在这里,她能跑到哪里?”   温若萱一腔怒气没处发,伸手对着温水水的脸就要挥过去,温水水浅笑说,“我近来大病过,你这一巴掌要是把我打死了,我估计你会后悔。”   温若萱恨的牙痒痒,楞是收回手骂她,“连哥哥都不放过,我真想撕烂你的脸!”   温水水搓一下手,抱着胳膊窝进藤椅中,她身段好的过分,行动间自有一股风流,哪怕简简单单的坐着,也叫人移不开眼,她没看温若萱,眸子飘向温昭,她对温昭笑一下,“我饿了。”   温若萱怒气汹汹,“饿死你活该!”   温昭压着两鬓,“叫他们做饭。”   温若萱急得推搡他,“你疯了吗?我们是来看着她,不是给她做奴仆的!”   温水水淡声说,“好歹我是人质,把我饿死了还用我换什么?总不能拿具尸体来跟大殿下谈判吧。”   温若萱扬唇大笑,“姐姐可真想的多了,你死不死的谁会在意,我们就要你这个人,死了更好,将将跟死鬼配对,都不用我们担心会出其他漏子。”   温水水死盯着她。   温昭立即将她朝外赶,“你再多嘴,就给我回去。”   温若萱自知说漏嘴,不情不愿的退走。   那个老婆子整理好了床铺也离开,温水水打着哈欠爬到床上,侧身卧倒望着温昭,“容鸢说要给我找个好夫君,你妹妹说我和死鬼配对,你们想把我嫁给谁?”   她猜不到,嫁给谁才能救温烔,这满朝除了皇族和韩家,还有谁能救他,可是韩家只有一个韩启凌,人家是勋贵之子,又岂会娶她,温家落难到现在,二殿下都没出面,谁都知道陛下要办温家,谁想插一脚,就等着陛下对谁记挂上,没准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温烔是一颗废子。   温昭乜她,良晌没说话。   她会按照计划嫁给韩家那个死去的大公子,韩启凌的父亲韩明是御史大夫,只要他上奏翻案,他父亲不会有事,但此后这个女人就没了,她入了韩家的坟,再也不可能鲜活的哭笑,他也见不着她再蛊惑他人,他解脱了,他们所有人都平安。   她该死。   温水水看出了他眼中的冷气,就仿佛她已经是个死人,她温笑,“其实,我有个秘密一直想告诉你。”   温昭冷眼睨着她,旋即欲走。   “我不是父亲的女儿,”她说。   温昭心口刹那猛跳,他忽然转身来,异常憎恶的冲她讥讽,“我早看透你了,你想活什么谎话编不出来,连不是父亲女儿这种骗人的鬼话都敢说出来,你想让我做什么,想叫我再为你神魂颠倒,你是不是很得意?”   温水水趿着鞋下地,施施然站到他跟前,促狭道,“我有没有在说谎,验验血就知道了。”   滴血认亲。   温昭面色铁青。   温水水笑容加深,“不敢吗?”   温昭一转身出了门。   温水水环抱着胳膊蹲在地上,她是怕的,她被这两人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元空根本找不到她,她靠不了别人,能靠的只有自己,她没有把握控制住温昭,但她不想就这么死了,她想试试,至少要把他们的目的弄清楚。   没一会温昭端进来一碗清水,拿剑割破自己的手指头,让血滴进水中,他抓过温水水的手也割破,只瞧那滴血落进碗里倏忽融入清水,过程中两滴血丝毫不容。   温昭皱紧眉头看着那碗,片刻后他将那碗砸到地上,猛一把揪起温水水往床上拖。   温水水哈哈两声,伸手掐住他的脖颈使了全劲,“你和父亲一样,都是畜牲!”   温昭摁着她两眼煞红,“你也配叫他父亲?你的娘找了野男人,父亲到如今都不知道,还把你当亲女儿待,你怎么好意思?你这个贱人!”   他抓起她的前襟想扯开,暴戾令他生出了杀性,他恨这个女人,他更恨元空,他们这对狗男女将他全家害的这般惨,他分明可以杀了她,可是他下不了手,他甚至恨自己,就是现在他都还惦念着她,妄想将她抢夺过来,抹去她身上别的男人的印记,然后彻底让她成为自己的人。   温水水呼一口气,抓起床边的枕头照着他的脸砸中,眼看他撒了手倒地上,她抬脚往他脸上踩,“你常骂我,还要强迫我,你不是比我贱,我是你姐姐就不敢动手,自以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一旦发现了我不是你姐姐,就兽性爆发,你装给谁看,谁爱看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我就喜欢大殿下,他对我那般好,从不会强迫我,我想永远呆在他身边,可是你们不让我如意,你们见不得我好,我为什么要从了你,你这个衣冠禽兽,你只配去死。”   她欢欢喜喜的捂起了脸,腕子上的衣衫露到胳膊肘处,上面还有未消的印痕,暧昧的昭示着她经历过什么,也刺疼了温昭的眼睛。   温昭挥开她的脚,抓住她的手腕拖近,“便是我死,也会拖着你一起入地府!”   温水水仰起脸望他,眼中水雾缭绕,莫名含情,她与他笑,“那你现在去杀了大殿下,杀了他我就是你的了。”   温昭觑起眼。   温水水歪头,“你这么没用啊,让你去杀个人都不敢,你还能做什么?”   温昭嗤的一声,“走到如今的局面,你只能去死,等你死了,我会将你的尸骨挖回来,温家还是会有你的位置,不过你只能是我的人,死了也只能埋在我身边。”   温水水啧嘴,“你们真奇怪,一会儿说送我去死,一会儿说送我出嫁,好歹说个统一的话,也省的我猜来猜去。”   温昭定定的注视她,未几捏住她的下颌抬起来,“你想活吗?”   温水水掰他的手指,怎么也掰不开,她索性面容现出娇羞,瞧着他舌尖抵着唇道,“想。”   温昭咽了咽喉间,伸指想摸她的唇,叫她一口咬住,她卯足了劲,只差要将他的手指头咬断,温昭嘶的一声轰开她,只瞧手上被她咬的出血,他目色显阴鸷,“想要我剃了你的牙?”   温水水挑唇笑,“我想活。”   温昭眼神莫名,“可你得先去死。”   “我不想死呢,”她撒娇道。   温昭冷冷的瞪着她,“死过一回,你就不再属于任何人,往后跟着我,我保你平安。”   温水水绵绵道,“你这么凶,我不想跟着你,我想跟着大殿下。”   温昭阴狠一笑,“你有的选吗?”   温水水凝出泪来,“大殿下会替我报仇,你们逃不掉的。”   温昭点点头,“事到如今,即便不是为了你,他也会杀我们,左右是你死我亡,不若我先找个机会杀了他,总好过被他杀了。”   他说完就调头走。   温水水呼出气倒回床里,她赌一场元空能赢。   ——   天将明时,林月妍失踪的消息传到温昭和温若萱的耳朵里,他们都猜到是元空做的,但也有些怀疑温水水在他心底是否真的那般重要,但不管如何,温昭还是传了信去紫东怡,言明让元空一人带着林月妍在傍晚时去东郊。   这一天焦灼,至傍晚从紫东怡的后门出来一辆马车,乘着夜色往东郊驶去。   到地方时四周漆黑一片,元空提着灯笼跳下马车,灯火照亮了一小块地,这里前几日还是花香四溢,现在也萧条的看不见一束花,都落的只剩叶子,在夜晚张牙舞爪,宛若鬼魅。   他等了一小会儿,温昭从林中走出来,将将走到几步远的位置停住,“大殿下果然守约。”   元空推开马车,自里面将林月妍拖下来,林月妍口中塞着布,见到温昭激动的喊叫,可惜她想说的话都被堵在嗓子里,只能听到唔唔声。   温昭道,“大殿下入我府中抓我母亲,还有王法吗?”   元空说,“她在哪儿?”   温昭两臂交握,凉凉笑出,“大殿下属实让我感慨,她是我的姐姐,能在哪儿,自然是在闺房中等待出阁。”   元空掐着林月妍起来,自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眼睛处,“我数到三。”   温昭面色肃寒。   元空张唇道,“一,二……”   那把匕首刺到她的眼尾处,血漫出来,她挣扎着冲温昭哭。   温昭立时叫道,“你别动她!”   元空手顿住,“把她交出来。”   温昭对着林中拍手,便有两个人押着温水水过来。   元空沉沉道,“放了她。”   温昭摊手,“公平点,我们一起放人。”   元空审度着他,半晌道,“好。”   他松了手,那边也放开温水水。   温水水朝他扑过来,他急忙接住,还不等他说话,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细刀直直对着他的胸口戳去。   元空反手握住那手腕,只凭感觉有些粗,顿时明了这不是温水水,他将人抛远,疾步朝林月妍抓去,温昭这时拔出佩剑挑开他的手,随即吹一声口哨,未几林中奔出来一群黑衣人,团团将元空围住。   “大殿下怎么这般薄情,我姐姐到你手里,你却把她丢走,”温昭耻笑他,“到底玩腻了,一点情分都不念。”   元空此刻心火如焚,平日里的温和早已殆尽,他疾声斥问,“你把她藏在哪里!”   温昭笑眯了眼,“她早死了,她害的温家如此,我岂会容她?”   元空张手出拳冲他过来,那些黑衣人一拥而上,和他打在一起。   温昭将剑插回剑鞘,回身扶起林月妍,取下她嘴里的布,“母亲没事吧。”   林月妍搭着他的手直起身,抬头时蓦地一笑,骤然张口冲他吐出铆钉。   这速度太快了,快的他根本没法反应,铆钉扎入他的喉管中时他才想起来,元空会易容,一切意识只在这里戛然而止,他的谋划,他为了让温水水彻底成为自己的猎物所做出的努力到这里全部被掐断,他就那样摔倒在地上,鲜血从他颈子里缓缓流淌,随后蜿蜒在地上,他整个人被血泊包围,他看到“林月妍”撕开了面上的那层皮,是个他从没见过的男人。   那个男人伸脚将他踢远,抬手打了一响,皇子府的侍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几乎是在片刻,就将他的人绞杀尽,只留下那个假的温水水。   他的气息慢慢消退,耳边听到那男人跟元空邀功。   “殿下,小的这戏演的够真吧。”   他带着所有的不甘死去。   元空静静看着温昭没了声息,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想杀的人,终于死了。   他走到带着温水水面皮的女人跟前,抻手撕下来那张皮,只要摸过便知道,这层皮是他做的,是当初为了躲过温家的查探,给那个弥陀村的替身打造的,没想到反被温昭用上了,可惜他太过自信,到底棋差一招。   “她被你们藏在哪里?”   那女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温小姐在这片林子后面……”   ——   将过夜半,温水水睡的迷迷糊糊,屋门被人从外推开,她登时惊醒,张眼就见温昭,她的双眸立时通红,“元空呢?”   温昭没应她。   温水水霎时捂住脸痛哭,她太过分了,怎么能把元空想成一个运筹帷幄的人,他本来就老实,这种事他只能被温昭算计,温昭完好无损的回来,那元空必然遭殃了,是她害了他。   面前人坐到床畔,伸手拂去她的眼泪,她突然推开他,闷头朝墙上撞去,他慌忙搂住人抱到跟前,她哭的直颤,两手抓他的脖子,“你杀了元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倾身到她脸边,单手握住那两只手腕,用很轻的嗓音道,“我没死。”   这一声太轻,轻的让温水水不敢相信,她怔怔看着他,泪水覆满面,眼前的人脸显得朦胧,看不清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她失神般道,“你是谁?”   他抬手到脸侧缓缓揭开那层皮,原本清俊的面容显露,她小声叫他,“元空。”   元空低嗯声,“我来了。”   温水水一下欢喜,仰头吻住他,缠绵悱恻。   元空拨开她的衣衫,团着她滚入床帐中。   屋里的动静早被外头的温若萱察觉,她站在门口推门,那门从里面拴住,她气的吼道,“哥哥!你给我出来!”   屋里没人理她。   她伸脚踹门,踹了好几下都没人开,她急躁道,“你别碰她!你疯了吗!”   这一声过,她还是等不到人声,她抖着身转头,冲门口的嬷嬷道,“给我把门砸开!”   那两个嬷嬷匆匆上前,朝门上撞,撞了好几次那门不受力终于破开,她急忙冲进去,就见床头的男人搂抱着温水水在怀中,被他罩在胸膛里抚摸,她恹恹的捶着他,那满床凌乱,是个人都看出来他得逞了。   温若萱差点气晕,冲到他跟前叫道,“你忘了你们有血缘吗?你想要女人母亲自然给你,你要她干嘛?”   元空的那层皮上表露出厌烦,“出去让他们烧水,我要沐浴。” 第75章 七十五个大师 大师会说谎了   温若萱狠跺脚, “我不管你了!左右她也活不了多久,你也没几日跟她乱来!”   她转身跑了出去。   俄顷便有婆子抬水进来,等门重新合上, 元空抱着温水水进浴盆,悉心给她擦洗。   温水水攀着他的脖子说, “温昭被你杀了。”   “嗯, ”元空浅淡应声, 手托着她的腰供她坐直,“林月妍也被我抓了。”   温水水摸着他的面颊, 很神奇, 这张脸现在是温昭, 但她一点儿也不讨厌了,这层皮换了芯子,连带着脸也好看起来,她吻他一下,他立刻转头避开, 揭了面皮露出真容,她将下巴搭在他肩侧,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她说, “他们想把我嫁给别人。”   元空神色肃穆,揽紧她没说话。   温水水闭眼啄他的下巴, “他们说,要我死。”   元空按在浴盆上的手骨节咯吱作响,未几拢住她跨出浴盆扯过一件衣服团团裹住两人栽回床头,他的手牢牢控住她的脑袋,亲吻带了凶劲, 他像是一头野兽,在吞噬着掌中美味食物,谁也不能从他手中夺走她。   室内安静的仅能听见两人粘稠的呼吸,两个婆子进门悄悄抬走浴盆。   温若萱站门口说,“他们还没好?”   婆子们抖着腿,“少爷好像还没尽兴……”   温若萱火大的踢了她一脚,转头出院子,恰好和回来的容鸢撞上。   容鸢要入内,温若萱挡住她道,“这里没你的事。”   温若萱微笑,“二小姐说笑,我是来看看大小姐如何了,韩家要活的,总不能被你们折腾死了。”   她欲进,温若萱挡在院门口不让,“她好得很,你有这功夫不如去问问韩家到底什么时候来接人,我父亲还在狱中受刑,莫非要等到他去了半条命韩家才答应救他?”   容鸢面色存疑,“二小姐越不让我看人,倒越叫我疑惑,大小姐莫不是已经成了个死人?”   她挥手让跟来的丫鬟拉开温若萱,直闯到门前推开门,脚才踏里面,就闻见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她顿时悟出来,退身到门前,朝里道,“少爷玩够了也该让我看看大小姐死没死,好歹留她一条命。”   温若萱冲到她跟前怒骂,“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容鸢好笑的拍手,“二小姐瞒我做什么,这不是咱们府里公开知道的秘密,横竖大小姐也是个将死之人,少爷想睡就睡个够,没得以后再没机会了,也是可怜。”   她说着风凉话,转头要走,温若萱却拉着她,“你敢跟父亲乱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容鸢装作害怕的模样,“二小姐误会了,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老爷跟前说少爷小姐的坏话。”   她敢,如果不是她,温烔不可能发现温昭的秘密,她巴不得温昭出事,这样这个嫡子失去了温烔的疼爱,她未出世的孩子才有机会抢夺温家的继承权。   温若萱阴森森的瞪着她,“即便死了温水水,不还有你顶着吗?你最好给我老实,否则我不介意再送给韩大公子一个妾。”   容鸢连忙躬身给她赔罪,“妾身刚刚失言,还望二小姐莫要怪罪。”   元空这时踱步到跟前,乜着她道,“你来干什么?”   容鸢敬声道,“韩家应允了娶大小姐,他们定在明儿夜里,让妾身过来瞧瞧新娘,断不能让她没气,省的入土时叫韩大公子不喜欢。”   元空听得迷糊,但面上发冷,只不做声,一双眼冰的能吓死人。   容鸢出了一身汗,也恐他玩死了温水水,急道,“妾身也只是个递话的,韩家极重视这门阴亲,若是办砸了,老爷唯一出来的机会就没了,少爷您就高抬贵手,人随您玩,但总得让她留口气在。”   元空顷刻明白了来龙去脉,他们去求了韩家,韩家提出的条件是让温水水嫁给死去的韩大公子,这桩阴亲成了,温水水就是死路一条,他们用温水水来换温烔平安,果真是想的周到。   容鸢观察他的神色,“妾,妾身能进去看人吗?”   元空错开身让出门。   容鸢弯着腰进屋,急慌慌走到床前,只见温水水合着眼睡在里头,嘴唇红的艳丽,衬托着她的面皮愈加白,若不是她胸口还有起伏,就真像具艳尸。   容鸢勉强放宽心,退步出屋,跟元空道,“烦少爷看顾,妾身还得去跟韩家交接。”   她才要走,元空喊住她道,“亲事在哪里办?”   容鸢朝东头指过,“自然是在韩大公子的坟前,这事也不是什么亮堂的,韩家的意思就是走个过场,他们提前布置好,只等我们送人进婚房,后头的事情就不用我们管了。”   元空点了点头,她就自顾走了。   温若萱冲他发火,“哥哥你还有没有点样子?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你现在却撞到她手上,转头父亲出来,有你好受的!”   元空看都不看她,回身关上门,直叫她气的没处发。   元空等着门外的影子离开,转而坐回床边。   温水水睁着眼瞅他。   元空跟她笑,“不睡吗?”   “他们把我嫁给谁?”温水水问道。   她有着最温软的面容,神态话语都叫她看起来像个无知的孩童,脱去了戒备,她柔软的躯体暴露在人前,随时可能被人宰杀,她如今欢脱了,也都是仰赖他多日的呵护,那些阴暗本就不应该让她知道。   元空揉了揉她的头发,“把你嫁给韩启凌。”   温水水嫌弃的撇嘴,“那个死断袖真让人作呕,都跟男人有一腿了,还要娶老婆,他就该断子绝孙。”   元空捏一下她脸,没舍得说她。   温水水拽着他上来,自觉的卧到他怀里,喃喃说,“我前头特别害怕,他们把我抓来,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以为等不到你我就死了,正如他们说的,我要是真嫁给了韩启凌,也和死了没区别,可是韩启凌再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嫡孙,他要挑媳妇也该是同等身价,却要背地里跟容鸢做这种勾当,也不知是不是脑子坏了。”   元空无法跟她解释太多,她很机灵,他多说两句话,就会让她猜到,他抚了抚她腕上的碧玺,有着人体蕴养,它们颗颗翠绿,这是往先玄明给他的,言说戴着玩,这些年他也算顺风顺水,后来大了才知道碧玺能辟邪。   纵然阴亲不能说与她听,但他也希望她安然无恙。   温水水咕咕唧唧说,“我不要嫁给他,我想走了,这里呆够了,你带我回府吧。”   元空顺着她的后背,哄道,“他们这样欺负你,总要让他们吃个教训。”   温水水趴到他身上,睡意上来时昏昏沉沉道,“……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太不一样了,从前他始终对人大度,别人伤他,他也舍不得伤人,总说一堆大道理,说的她头疼又只能听从,可现在他杀人了,还说要教训人,好像他已经从天上掉到地上,不再如神佛,是真真正正陪在她身旁,疼着她爱着她,会护短,谁欺她就还回去,这种感觉有些不真实,让她害怕他会不会变得也像人一样变心,人性并不好。   元空兜着她躺倒,两手盖住她,两人紧实的仿佛他们生来就长在一起,谁也不能撕开他们,“是不一样了。”   在很早时对她是责任,她是病人他是医师,他可怜她,所以更多的是宽容,后来他们稀里糊涂在一起,这种责任渐渐变质,多了独占和教导,他希望她能好好的生长在身边,高兴哭泣都行,只要别在像年少时那般疯癫就好,他所有的希望就是她能快乐的活着,可是后来他发现这么简单的希望也不能实现,她被温家囚住了,无论她在哪里,温家如影随形,他们想方设法的害她,羞辱她,她才这么点大,人生还有许多个十八岁,可是许多个十八岁都要被温家这个毒瘤跟着,怎么叫他放心,杀了温家人才没有后顾之忧。   他受佛门教诲长大,主持教他怜悯爱人,他对谁都温和,连发怒都很少,但他为温水水违背了许多次佛门规矩,或许是他伪善,他终归像主持说的,成了刽子手,他也恨自己变成恶徒,但他不可能不做,弱肉强食,他要保护好温水水,这方天地是他撑起来的,他退让换来的就是温水水活不下去,他不是什么至情至圣的人,他只想让她安安稳稳的活下来,见着花草会笑,被外祖母骂了会哭,跟他亲昵时会害羞,这是人伦之爱,他只求这一个,纵然为之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温水水眼睫动了动,扇在他颈侧带起一阵痒,她怯怯道,“我怕你变心。”   元空笑她,“为什么?”   “我娘亲说,父亲一开始对她也很好,是后来变了,”温水水说。   元空莞尔,“我杀孽太重,怎可再祸害他人?”   温水水面颊羞红,“你为我杀人了,往后你就是坏人,不要再祸害别的姑娘,你祸害我就够了。”   元空的笑声自胸腔里传出,“睡吧。”   温水水蹭了蹭他的脖颈,闭眼慢慢睡进梦里。   ——   这一觉睡到下午,元空起来时她还黏着他不让走,元空坐在床边戴好□□,搂着她起来道,“他们应该等在外头了。”   温水水揉着眼睛抱怨,“我不要嫁给那个鬼东西。”   元空抿了抿唇,拉好她的亵衣,将那头散乱的头发理顺,“不嫁,就跟他们做个戏,转头让你妹妹掉包。”   温水水眨巴眼笑呵呵,“你好坏。”   元空轻拍她的头,“我去开门。”   温水水甩甩袖子,看他开门。   容鸢带着丫鬟婆子进来,各人手里捧着嫁衣首饰,她当先走到温水水跟前,拉起她道,“大小姐可算醒了,这大喜的日子睡过头不吉利。”   温水水对她阴笑,“我要是被你咒死了,做鬼第一个找你。”   容鸢打了个哆嗦,讪讪笑,“哪,哪儿的话,大小姐一定长命百岁。”   温水水哼一声,甩开她自己坐到铜镜前。   容鸢走到她身后为她梳妆,开脸结髻,描眉画眼,片晌那镜中出现的就是个水灵灵的新娘子样貌,小丫鬟过来服侍她换上喜服,那大红袍子上身更衬的她肤白如雪,容鸢不禁赞道,“大小姐这般貌美,想来夫人必也是绝顶美人。”   温水水看出她妒忌,讥诮道,“比你美百八十倍,你在父亲眼里不过是个替身,他腻了还能找下一个,我母亲永远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人。”   容鸢被她说的还不了嘴。   温水水得意的冲元空抬下巴,元空看着她有些微恍神,她的脸上妆后愈加糜艳,眉眼俱是韵致媚色,她随意的神态也能招人眼球,这样的撩人,原本应该是他们新婚时才能得见,却被这伙人逼着在这种境况下显露。   容鸢想想也不用跟她计较,过一会子她就要入土为安,没必要跟个死人生气,她亲亲热热的替她盖好盖头,伸手想扶她,却被她一轰,“不用你扶,”   容鸢脸色忽青忽白。   元空走上前搀住温水水,带着她一起往外走,他们一高一矮,她近乎靠在他怀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新郎。   容鸢看着心生讽刺,做了几日夫妻还真以为是夫妻了,男人狠起来女人哪里比得过,还不是要送她去死,到底薄情。   他们出了木屋,花轿等在门口,元空扶她坐上去,轿夫抬起往荒地里走。   这边杂草繁茂,他们走的很慢,路道两旁跟着小厮,身上都穿的红衣,只是手里的灯笼确实白色的,上面还贴了喜字,掺合着灯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瘆人。   他回头看木屋,温若萱站在那儿冲他招手,“哥哥回来!”   元空定住脚看着她,未几浅笑出。   温若萱还没看明白他为什么笑,就突然被人捂住口鼻拖进木屋里。   元空转头跟上花轿,却见温水水掀开一点车帘,满眼惊恐的看着白灯笼,趁着黑夜他探手把她脸推进轿里,在他想把手拿出来时,她慌乱的握着他,他回握住那两只小手,让她安静下来。   他们走了一段路,终于停在一户屋宅前,那屋宅不算大,屋门只够两人进,从前往后看就能看清那里头的布局,并不是真的房屋,不过是临时搭建成的居处,那院中就是一座坟,四周洒满了纸钱,还有纸做的丫鬟小厮守在屋角,估摸着等温水水进去,他们就会把人一起埋进坟里。   韩启凌带着身穿灰色长袍的姚谨宥走过来,元空匆忙撤回手。   “温二,你姐姐出嫁你还跟到这里来,是舍不得?”韩启凌笑道。   元空抿着唇推开,便有婆子过来将温水水从轿子里拖出来,温水水盖着盖头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听到韩启凌的声音当即紧张,站地上直打颤,她想叫元空,但她也怕把元空拆穿了,只能忍着怯怕等他们动作。   那婆子将温水水扯进院里,直接拉到屋子里锁上门。   温水水听到锁门声才发觉不对,她想往外跑,守在旁边的丫鬟按着她,她动都动不了,她这时是真的畏惧,这根本不是正常成亲的路数,他们好像将她扣住,随时准备做什么事。   屋外元空背着手道,“你们拜堂仪式都不做?”   姚谨宥轻佻道,“我们堪舆①只讲究风水位置,温大小姐到了就行,并不在乎什么礼俗。”   元空捏紧拳死死看着他们。   韩启凌摇着扇子撇嘴笑,“到底是你姐姐,一下子就没了确实舍不得,我也算仁义了,特特没往外说,我们韩家的族谱上往后也会有她的名字,并不算亏待了她,你父亲如今还在狱中,早早把这事办了,也好让我父亲向陛下上奏,替你父亲洗刷冤屈。”   元空绷着声说,“她并不知道自己嫁的是谁。”   韩启凌嘶的一声,“温二,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好歹让她知道嫁的是我大哥,难道她还不是自愿嫁的?”   元空置声不答。   姚谨宥皱眉道,“怨气太大也不好,没得适得其反。”   韩启凌托腮道,“这就不美了,我家中近来本就不顺,若是再惹出这么个祸事,倒更添乱。”   元空这时道,“你们先带人撤出来,我和她说清。”   韩启凌挑眉,“那不行,你要是带她跑了怎么办?”   元空学着温昭的语气跟他犯冲,“你什么话!我父亲还在牢里,我们往哪儿跑?”   韩启凌收起扇子往肩膀上敲,“行吧,我再信你一回,你要是再给我说不清楚,闹事儿,咱们的交易终止,你父亲死牢里也是活该。”   他朝房屋前的婆子递眼色,那婆子随即开了门,让房里的丫鬟退出去。   “我们就等在这外头。”   元空进去反手关上门。   韩启凌搁外边嘲笑他,“有什么我们不能听到的,就你温二屁事多。”   元空进到房里,一手掀了她的盖头,她泪眼婆娑的往他怀里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元空搂紧她,赶忙将她穿的喜服剥了,她乖乖坐在他怀里任他褪衣,小小声道,“……你是不是骗我了,我嫁的不是韩启凌。”   元空脱掉那件喜服就抱着她往出走,轻声说,“韩启凌跟姚谨宥私奔了,外面有些乱,我先送你出去,把你妹妹调过来。” 第76章 七十六个大师 拆穿   其实这句话漏洞百出, 她呆的这间屋子破旧不堪,根本不像婚房,但元空说了, 她就信,她完全依赖着元空, 从不觉得他会骗自己。   “闭上眼睛, ”元空圈她坐在胳膊上, 她双手抱紧他的脖颈,紧闭眸子。   元空悄步走到院子里, 四周全是纸钱纸人, 那座坟头上挂着红花, 两盏白灯在夜里晃荡,像是鬼魅的眼睛,惊悚又可笑。   他快步走到墙边,耳朵倾听着外头,只听到韩启凌跟姚谨宥的说笑声, 他朝后挪了挪,仰头看那棵桑树从外面伸进来枝桠,就像一只手, 朝他递来扶墙梯。   他轻轻松松借着那根枝桠飞出去, 脚点在枝头瞧那底下人,他们三三两两的等在门前, 穿的红衣,可却都盼着温水水去死,温水水的死能换来家宅安宁,他们丝毫不在意这是条人命。   他跳过枝头,纵身越远, 停在一处马车旁,小心翼翼的将温水水抱到车上小榻,转身时温水水揪住他,“不然就别去了……”   她实在太怕了,这一切太诡异,她不想元空再去沾惹是非。   元空撇开她的手,温声说,“我马上就来。”   他跳下马车,尘荼将温若萱拖过来,他提着人跟尘荼交代,“看好了,谁也不能靠近这辆马车。”   尘荼道声是。   元空便将温若萱带走了。   ——   屋子门再度被打开,元空出来一脸僵直。   姚谨宥带着那些个婆子小厮陆续进去,挖坟的挖坟,做法的做法。   元空呆呆的望着那坟墓,打开来才看到那棺材不及胳膊长,想想也是,韩家大公子夭折,那身量也就是个小孩子,能有多大。   几个小厮抬着一人大的棺材放到坟墓中,片晌就有婆子把身穿喜服的温若萱抬出来,直接扔进棺材中,那两边小厮迅速将棺材门盖上,旋即四周边角都用钉子钉牢。   这种野蛮残忍的殉葬方式看了就叫人不寒而栗,元空有一瞬间想叫停,但叫停了温若萱活过来他布的局也悉数被拆穿,这里全是韩启凌的人,他得罪了韩家没有好处,他脱去了良善,现如今一心只想将所有坑害过他和温水水的人摁死,纵然有损德行,他也不管不顾了。   那座坟很快合上,坟头的土砖摆的齐齐整整,坟前放着香案,姚谨宥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语,好像在刹那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韩启凌按了按元空的肩膀,“我也知道你心底难受,但说个不好听的,以她的身份还能嫁给谁?你父亲便是出来也不可能再如以前,这京里的人家最势力,你姐姐除非嫁给破落户,千金小姐哪能吃的了苦,转头还不是一死,不若嫁给我哥哥,如今咱们成了一家人,往后你们温家有什么事,凡我们能帮的都尽力帮。”   元空拿开他的手,旋身往回走。   韩启凌啧啧嘴,“温二,你这脾气得改改,跟个斗鸡似的,也就二殿下向着你,若换作是我,估摸你早被人教训了。”   元空偏过脸斜他,“你什么意思?”   韩启凌扬眉笑,“往后共同辅佐二殿下,你我免不了共事,我可不想伺候你这个大老爷。”   元空沉着眼,韩家自来不站队,一次阴婚就让他们站到萧笙祁那一边,温家这一招属实高。   元空没有回他的话,旋身走进黑暗中。   韩启凌靠在门边等了一会,姚谨宥边脱袍子边朝外走,“这位温大小姐当真乖顺,从头到尾没挣,我做这行好几年,次次都是鸡飞狗跳,鲜少如今日般顺畅。”   韩启凌说,“总归是对她父亲孝顺,用自己的命去换父亲,他们温家我以为都是脓包,谁知还有个骨气的,可惜是个姑娘,若是男儿,比那温二不知厉害多少,说到底是命薄。”   姚谨宥蔑笑,“你当我眼瞎,一口一个温二,怎么,他这脸也能卖给你了?”   韩启凌回想着方才元空的神情,用暧昧不明的语调道,“说起来他父亲更有味道。”   姚谨宥眼波流转,踏步往东边走,“好一个温烔,年老了也能卖弄色相,不愧是靠着夫人爬起来的,约莫也能靠着你们温家再登辉煌。”   韩启凌架到他肩上,与他调笑,“那我得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京里的男人看多了,和尚倒别有风味。”   姚谨宥侧头瞟着他,未几笑得浪荡,“我瞧上了和尚那个养在外头的姑娘,转头你得逞了,记得把姑娘给我。”   “跟温大小姐一张脸你也吃的下去,佩服,”韩启凌冲他抱拳。   姚谨宥捏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随即扔走,“我还是喜欢女人的,尤其是别人怀里的女人。”   韩启凌嗤的一笑,待要说话,却见在那林中停了辆马车,马车周围都没有人,他推一把姚谨宥,姚谨宥眯起眼,“滚开。”   这一声停,自马车里探出来一个头,烟眉水瞳,红唇白脸,即使在这黑夜中也能看清她的面容,她静静的注视着两人,不笑不哭,表情麻木,在月色的衬托下周身弥漫着鬼气。   韩启凌瞪大了眼,一倏忽脚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姚谨宥也吓出了一身汗,拽着韩启凌绕道往荒野里跑,跑了一小段路再回头,她还定定的看着这边,片晌一阵雾气涌来,两人俱是心魂震颤,直接跪到地上给她磕头,连磕了数个头后,他们再抬头,那辆马车已经消失了。   她也不见了。   韩启凌瘫坐在地上,“是,是她吗?”   姚谨宥按着太阳穴点头,“赶紧走。”   两人跌跌撞撞跑回城里。   马车停在林子后面,温水水背坐在元空怀里,脸还朝外盯着,兴奋道,“这两人干嘛给我磕头?”   元空拿来毯子给她裹好,“大概求你成全他们。”   温水水咯咯笑不停,摇着他的肩膀道,“你骗人,你之前还说他们私奔了,我瞧他们好的很,根本不像私奔。”   元空也笑,“私奔还能被你发现?”   温水水摸他耳朵,他拉下她的手带着一起点她的鼻尖,她羞涩的依偎在他胸前,探唇吻他,“周叔,含烟还有从梅还在他们手里。”   “救出来了,”元空浅啄着檀口,手往车壁敲了敲,马车飞驰在行道上,一会子就冲回城中。   ——   回到紫东怡天已大亮,容氏见着他们不禁落泪,急走到元空和温水水跟前,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确定没甚事,才抹着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老张嘴打哈欠,“我叫崔琰给你递了请假的折子,你今日在府里歇着吧。”   元空点头道声好,轻推温水水说,“你先回院里。”   温水水唔着声走了。   杨老也跟容氏道,“阿宇和水水都没事,你念叨了一宿,赶紧回西松园去睡。”   容氏拿拐杖敲他,“你少烦阿宇,他这几天累的够呛,说两句就给我回来,省的扰着他。”   杨老轰她,“走走走,赶紧走。”   容氏垮着脸呸他一口,也没跟他再争,慢吞吞由安嬷嬷扶走了。   元空面部显一丝疲惫,弯身坐到椅子上,道,“温烔的两房夫人被我抓回来了。”   杨老颔首,严肃道,“温府估计已经闹翻了。”   元空缓缓说,“他们想和韩家结阴亲,抓了她去做交易,我把她调包出来了,做阴亲的换成了她妹妹。”   杨老眉一抖,“这么说,韩家开始站队了。”   元空沉默住。   杨老交握着手,唏嘘道,“韩明是我看着长大的,在一众显贵里还算正直,自来也听他父亲的话不随意参与朝中党派之争,他自己主管御史台,要说官有多大,也算不得什么顶顶有名的职位,但这官确实有实权,只要他上奏了,陛下就得遵从,谁叫他是言官,他有这个权力问责陛下,他若是站队了,还真有些棘手。”   元空思索着说,“我直接跟父皇秉明,他和温家已经暗中勾结了。”   杨老咦一声,摆手道,“不宜打草惊蛇,你抓了温烔的两位夫人,虽说没人亲眼看到,但防不住他们恶人先告状,左右我们和韩家还没撕开,若是能将他们拉过来也好。”   元空蹙眉道,“早知如此,我昨晚就不该促成这桩阴亲,倒叫他们搭成一条船上。”   杨老想了想说,“等两天吧,看看韩明那边的态度,假如他真要上奏翻案,届时免不了一番恶斗,横竖这么些天过来了,你父皇也向着你,不见得我们就落败。”   元空嗯一声,“让您担心了。”   杨老起身甩两下袖子,“担心什么,我的外孙岂会比别人差?”   他悠哉悠哉的回了西松园。   元空抿嘴淡笑,也回主院暂做歇息。   ——   紫东怡这边安寂,但韩家那头却动荡,韩启凌半夜回府就病倒了,也不能说病,只神魂不稳,睡着就惊醒,常在梦里梦到他那晚看到的情形,根本没法入睡,他留在京郊的仆人回来时也说,夜里听到了坟墓里有女人凄厉的哭喊声,有几个胆大的都吓破了胆,韩家从云华寺请了高僧回来做法事,奈何法师只留下一句冤孽太重,竟根本不替他们驱邪。   这事传到元空这边已是隔天下午,彼时温水水和含烟她们在院里斗蛐蛐,元空在佛堂里呆到黄昏才出来。   那只鹦鹉蹭在几人堆里,见着蛐蛐就啄,被它吃了好几只。   温水水敲它头,“你干什么呀!走开!”   鹦鹉迈着八字步移到含烟身旁,趁她不注意一口吞了她的蛐蛐,含烟好气又好笑,“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连蛐蛐都不放过。”   鹦鹉抬着脚爪子往翅膀上踢踢,摇头晃脑道,“还不够给爷塞牙缝的。”   气的从梅一巴掌拍过来,它立刻扑腾翅膀飞到院墙上,“小娘子好生威风,吓煞你夫君了。”   温水水跟含烟笑得撑不住腰。   从梅气也不是羞也不是,索性闷头钻旁边耳房不出来。   含烟憋着笑跟温水水道,“她惯来心胸狭窄,可别真气哭了,奴婢去瞧瞧。”   温水水笑应着,她便也进了耳房。   温水水回头就见元空立在廊下看着她,她忸怩一下,小跑到他面前,踮着脚抱住他的胳膊道,“你不开心了。”   元空摸一下她的腮,她立刻脸红起来,腼腆的靠到他臂弯里嘟哝说,“我想看你笑。”   元空对她弯唇,“我要去看那两位夫人,你跟鹦鹉玩吧。”   温水水细细说,“我那天嫁的不是韩启凌,对吗?”   元空唇线绷直,未几凝眸笑起,“怎么会这样想?”   温水水两手捧着他的脸颊,认认真真看一遍,然后才说出猜测,“我没成过亲,但成亲不是那样的。”   元空抚她头发,“府里新来了个厨子,很会做蝴蝶酥,我……”   温水水摇摇头打断他,“你瞒我事情了。”   元空噤声。   温水水湿着眼眸道,“我不是小孩子,你没必要骗我,你从回来就不高兴,你也不跟我说。”   元空凝视她,一时没说话。   温水水无促的握着他手,“我怕你有事的,我也怕你对我设防,你们男人都坏,一旦骗我了,以后还会骗我其他的,你说好的依着我,你不能言而无信,我会生气的。”   元空顿目,他还是不想跟她说,这样阴诡的可怖,她知道了只会后怕。   温水水开始掉眼泪,趴在他肩头呜咽。   元空揽着人坐到栏杆上,擦掉她的泪水道,“不过是琐事烦忧,你别哭。”   温水水躲过他的手,把脸埋到他颈窝里,抽泣道,“我嫁的肯定不是韩启凌……”   元空敛眉半晌,到底架不住她哭泣,低声说,“要跟我一起去看那两位夫人吗?”   温水水急忙抬起头瞅他,“要。”   元空扯了扯唇,牵着她左拐进了柴房,那间柴房,一左一右分别关了容鸢和林月妍。   他们先往左,见着容鸢枯坐在地上,人都木的转不动眼睛。   温水水伸脚踢了她,她立刻醒过神,直看到温水水就彻底崩溃了,“大小姐您还是不是人?您的父亲被他害进了狱中,您怎能帮着他对付我们?”   温水水冷眼瞪着她,“你别忘了是谁把你送到温烔身边。”   容鸢瑟缩一瞬,不敢再吱声。   元空垂视着她,“和韩家的那场阴亲,是谁促成的?”   阴亲,温水水立时懂了,她先前嫁的果真不是韩启凌,可她没想到是个死人,一想到代替她出嫁的是温若萱,大概她是凶多吉少了,怨不得元空心情不好,他是佛门,即使现在还俗了,做出这样阴损的事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比杀温昭还不得味,便是她知晓了,下意识也是打冷颤,委实恐怖。   容鸢战战兢兢说,“这种伤德的事妾身又怎会愿意做,老爷在狱中受苦,妾身百般无奈下去求了夫人,夫人跟妾身说,韩家的大公子早夭,韩家想给他娶门媳妇,这个媳妇得是阴属生,旁的都不行,韩家早看中了大小姐,只要大小姐嫁过去,他们就会出手救老爷,妾身也是走投无路才听从了夫人的话……”   温水水阴冷的睨着她,“你和林月妍不过是一丘之貉,别说的自己多无辜。”   容鸢伏在地上发颤。   元空这时道,“你说,韩家要的媳妇必须是阴属生的?”   容鸢连连到是。   元空执着温水水的手转头就走。   容鸢急忙在后面叫道,“你们已经害的温家支离破碎,就不能放过老爷吗?”   温水水定在原地,转过脸来冲她笑,“当然不能放过,这些都是他该受的,我给了你机会,你帮着他们反过来坑我,好歹是我帮你在温家立足,你忘恩负义至此还想跟我求情,合着我面善你就觉得我好欺,总归一报还一报,你跟了温烔,这往后的福报就自己受着吧。”   容鸢当即呆滞,这才短短半年,她一开始是怀着报恩的想法答应去接近温烔,到后来陷进了温烔的柔情中,她开始为自己布局,争夺温烔的宠爱,打从一开始温水水问她后不后悔时,她就表明了不后悔,温水水给过她后悔的机会,她自己不要,可也是温水水让她走到如今的地步,只差一脚就要掉进悬崖,她被林月妍欺压的背后都有温水水推力,如果她依然在江都,她可能过的没有这般奢侈,但至少安逸自在,是她的错吗?她没有错,错在温水水,她铺下了这道网,害她在网中挣扎。   她仰头看着逆光中的一对人,笑道,“大小姐,我怀孕了。”   温水水微笑,“你真会怀孕,关键时候就有了,可是温烔在牢里,你这个孩子能救他吗?”   容鸢说,“它是您的弟妹,往后你们也算是依靠,您一点儿也不心疼吗?”   温水水松开元空的手,蹲身过来拍着她的脸,邪笑道,“嫡庶尚且有纷争,何况你还是我父亲的平妻,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心疼一个随时会威胁到我地位的孩子?父亲倒了,你的那些小心思都给我收了。”   容鸢惊恐的护住腹部。   温水水轻蔑道,“你的孩子我不会动,你们跟韩家一起坑我这笔账大殿下会帮我出气,我们按照律令办事,你不用怕我会动手,毕竟碰你都脏了我的手。” 第77章 七十七个大师 反转   她站起来跟着元空踏出门, 容鸢青白着脸看他们,良晌道,“你们杀了少爷和二小姐, 照着律令蹲牢狱的应该是你们。”   温水水还待回骂她,元空拽着她就要出柴房。   温水水跺脚道, “我要看林月妍。”   元空拧眉, “我怕你把她气死。”   温水水赌气, “她死了才好!”   元空拍一下她的头,拉人进右边房。   林月妍窝在稻草堆里, 短短几日没见, 面容枯槁, 人越发衰颓,浑身都散发着死气。   温水水抬脚踢她一下,她抬头瞪着温水水,满眼难以置信,“你怎么……”   “我怎么还活着?”温水水替她把后面的话问出来。   林月妍张一点唇, 哑的说不出话。   温水水俯视着她,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是身居高位, 谁见着她都要弯腰行礼, 她的显赫身世是倚仗,她可以放肆的杀人放火, 践踏他人的一切,如今她终于倒了,失去了林家和皇族的庇佑,她也不过是个可怜虫,从前她做下的恶事, 如今也一一回报到她头上。   “韩家大公子的坟里睡着你的女儿,你儿子的尸首躺在郊外,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林月妍骤然窜起来,张手冲她抓过来,元空提着温水水到身后,她扑了个空,摔在地上冲她哭叫,“他们是你的弟妹!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   温水水面无表情的看她哭,“我不是人,我的娘亲死在你手里,我娘亲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死在你手里,你在我娘亲孕中和我父亲勾搭成奸,顺便打死了我的外祖母,你跟我说亲情,你也配。”   许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些事被岁月掩埋,死去的人也不过是黄土一捧,甚至可能都没在活着的人心底留下印象,林月妍早将曾经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是权贵之女,屈尊降贵跟了温烔,温烔夫人的位置当然是她的,那些阿猫阿狗占了她的位置,她杀了又有什么关系,于她而言,柳鸢和那个老妇人不过是个下等货色,死了便死了,算不得什么紧要人物。   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早在当年就埋下了祸端,她即便是悔恨,也只恨自己没有连同温水水一起斩草除根,她撑着地怔神,她什么都没了,没了兄长,没了孩子,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摧毁,她以为自己会顺风顺水,可是到现在却发现不如死了好。   全是她咎由自取。   温水水扬唇浅笑,“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林月妍陷在痛苦中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温水水异常耐心的躬身到她耳旁,笑眯眯道,“容鸢是我送到父亲手里的。”   林月妍猛地仰头瞪她,泪水瞬间披潵出来,那些怨恨烧疼了她的心,她抬手往她面上扇,被元空扣住丢开,她倒在草堆中痛哭失声,到这时才觉得荒凉,她嚣张跋扈了半辈子,却被一个小丫头绊倒,她恨的咬牙切齿,恨到最后连气力都耗尽了,好像所有的东西都不属于她,又好像原本属于她的最后都不见了,她沙哑着声说,“你毁了温家,难道还指望大殿下会娶你为妻?”   温水水退到元空身侧,团着他的手臂爱娇道,“他娶我的时候你大概看不到了,不然我倒是想打打你的脸。”   林月妍颤抖着身,旋即爆出大笑,笑到后面又流泪,她摇着头,嘴里腥甜一片,未几一口血喷出,她伏在地上蜷缩成球,旁若无人的哀哭。   温水水拽着元空欢快的跑出柴房,他们走到门口,她嚷嚷着要抱,元空面露宠溺,横抱起她大跨步离去。   他的脊背宽厚,温水水靠着他异常依赖,分明是个头发还没有半寸长的和尚,却能护着一个姑娘到这种地步。   林月妍睁着眼怔愣的看他们走远,最后崩溃般的一头朝墙上撞去。   ——   林月妍死在了这间柴房中,至夜半,元空遣人将容鸢和她的尸首偷偷送回了温家,与此同时也送信到韩家,直截了当的把事情挑明,韩家大为震惊,匆忙派人将韩大公子的坟墓重新掘了,开墓时果见温若萱躺在里面,她也算命大,只剩了一口气撑着。   韩家急忙派人将温若萱送回府,韩启凌隔天就病好了,韩明也没有上奏翻案,这场闹剧戛然而止,各方都苦不堪言。   温家已经乱作一团,底下仆从跑了多半,只留了少数老人守在府中,容鸢枯坐在堂屋中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偌大的温家确实败了,该死的人死完了,她终于是温府唯一的女主人,可这温府剩下的是颓唐,她争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她整理了仪容,在清晨时入了二皇子府,把林月妍、温昭身死的事报给了萧笙祁,萧笙祁当即悲痛不已,急派人去温府将温若萱接回,当天就入宫去见了明弘帝。   彼时明弘帝召见了玄明,元空随在一旁,他入内就听到玄明在说话。   “陛下想好了动刀,老衲这两日就做准备,谨防出差错。”   明弘帝听不得差错两个字,将桌子拍的啪啪响,“你个老东西敢出差错,朕就端了云华寺。”   玄明耸眉笑,“陛下太过急躁,这两日得平心静气,省的到时候伤脾胃。”   明弘帝咕一口茶,转向元空道,“前头你外祖说你又病了,朕也没空看你,留给你的两个太医不中用,明儿朕叫人换了,本来中毒后朕就担心你身子骨差,这两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的叫朕也怕。”   换了就等于说那两个太医得死,元空温声道,“不关太医的事,是儿臣自己半夜着寒。”   明弘帝虎着脸冲他,“你半夜不睡觉做什么?”   元空抿着唇。   明弘帝又想起他房里人,咳一声道,“你那个侍妾也不懂事,夜里也纵着你胡来,回去给朕训训她,省的没规矩。”   元空正声说,“这两日迷迷糊糊,有些事忘了跟父皇说。”   明弘帝闲适问道,“什么事?”   元空说,“儿臣想请父皇下旨开设慈幼院。”   明弘帝困惑,“你是瞧朕闲的很,还有空陪你开什么破院子?”   元空缓声说,“慈幼院可以收容落难的老弱妇孺,不是破院子。”   玄明听了颇为赞同,“殿下大义,这想法很好,救济百姓也是善举。”   明弘帝哼一声,心里高兴他会做事,嘴上却没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看向一旁等了良久的萧笙祁,“老二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萧笙祁跪在地上磕头,“儿臣有事想跟父皇说。”   他嗓子都哑了,声音也在颤,仿佛随时会哭出来。   明弘帝收住笑,扬手冲玄明和元空挥了挥。   两人悄声往外退。   萧笙祁道,“父皇,请让皇兄留下来。”   明弘帝皱一下眉,跟元空道,“老大留下来。”   元空敛住神色,静默候在一旁,玄明瞥他一眼当先离开。   明弘帝有些许不耐烦道,“你哭丧着脸干什么?”   萧笙祁红着一双眼,“求父皇做主,儿臣的姨母和表弟被皇兄杀了!”   明弘帝一时呆住,旋即发怒道,“什么话?老大至于对温烔的夫人和儿子动手?”   萧笙祁仰起头看着他,“姨父刚入狱,皇兄就潜入他的府邸将姨母绑走,这事府里人都知道,表妹更是差点被他杀了,所幸躲过一劫才幸免于难,父皇,儿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污蔑皇兄,姨父的那位平妻和表妹都可以作证!”   林贵妃这时进了寝殿,曲身跪到他身旁,低哭道,“陛下,纵然温大人千般不是,但那座桥这么多年都没事,偏偏在三殿下上去就出事,这不凑巧吗?臣妾不敢替他求情,可妹妹她又有什么错遭大殿下这般对待,前头妹妹就跟臣妾说过,大殿下看上了水水,强掳走至今生死不知,如今他不仅杀了臣妾的妹妹,还将昭儿也灭了口,若不是温大人那位平妻和萱儿生还,谁还能知晓这事。”   明弘帝眯起眼,“你说老大掳走了谁?”   林贵妃哭道,“温大人的嫡长女被大殿下掳走,温大人曾去讨要过,可大殿下根本不认。”   明弘帝哈的一声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朕老糊涂了,随你们怎么糊弄,都敢编造这等谎话,老大要真看上他温烔的女儿用得着抗拒朕给他说亲?当初朕想把你侄女指配给他,他百般推辞,这难道还是他在朕跟前做戏?”   林贵妃抖了下身,哭的凄惨,“温家差点被灭门,陛下,您就算不信臣妾说的,臣妾的侄女总不会骗您。”   明弘帝瞥过元空,他垂着眼面容平和,丝毫没因着这两人的话表现出其他不安情绪,明弘帝心里颇有些赞赏,遇到大事也不慌张,这才是风范,他转头跟周免道,“去叫人。”   周免弯下腰退走。   明弘帝闭上眼靠到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片刻时间,容鸢跟温若萱就被带了进来。   两人甫一拜倒,明弘帝问道,“你们亲眼见到老大杀人了?”   容鸢嗓音都在抖,“回陛下,臣妇虽未亲眼见到,但大殿下确实派人将臣妇和夫人一起抓了,夫人死前大殿下曾带着大小姐过来羞辱了她一番,这才逼的她撞墙自杀。”   明弘帝转头跟元空道,“你还真抓了她?”   元空挑起下摆跪下,敬声说,“父皇明鉴,如这位夫人所言,儿臣抓了两位夫人,却只杀了其中一位,留下她,儿臣还不至于蠢成这般。”   旁边那几人听着话惹了一身火气,愣是憋住不敢发作。   明弘帝笑了,“朕瞧着也是,既然抓人了,照着常理也该杀一双,怎么还给留下一个。”   他冲容鸢看了看,是个大腹便便的女人,便道,“抬头来。”   容鸢胆怯的抬一点脸。   明弘帝瞅见这脸顿觉有一丝熟悉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啧声道,“难不成是老大看你美貌,所以没舍得杀你?”   容鸢战栗着立时趴回地上,“陛下,臣妇若有半句虚言,就天打五雷轰!”   明弘帝沉着脸瞪她。   温若萱紧随其后道,“陛下,臣女的哥哥被大殿下杀了!大殿下冒充哥哥,将臣女埋到了坟墓里,若不是臣女命大,才等来人将臣女救了出来。”   明弘帝皱紧眉问道,“他把你埋到坟墓里做甚?”   温若萱一噎,结巴道,“……臣女也不知道。”   明弘帝问她,“他把你埋在谁的坟墓里,是谁把你救出来的?”   温若萱答不上来。   明弘帝脸色就差了,“编谎话也得编的合理,他没事做埋你进坟墓,他是有病吗!”   温若萱慌乱道,“陛下,臣女说的句句属实,大殿下在东郊先杀了臣女的哥哥,随后假扮成哥哥的模样绑了臣女去坟地,是韩家派人将臣女救上来的。”   明弘帝眼神顿时阴郁,“韩家?这么说你被埋到韩家的坟地里。”   温若萱立时知道自己说错话,赶忙看向萧笙祁和林贵妃,他们暗咬牙垂着头,竟直接避过她的目光。   明弘帝侧头跟周免道,“给朕把韩明叫过来。”   周免小跑出去。   明弘帝拿起桌边的夜明珠把玩,“老大把你埋进韩家的坟地,这要是真事,朕看他约莫是得了疯癫。”   温若萱趴在地上左思右想,根本不知往哪儿应话,她怯声说,“臣女不,不是这个意思。”   明弘帝将夜明珠一放,“那是什么意思?”   温若萱结结巴巴道,“原先家中和韩家定过一门亲……”   容鸢一下横过来眼,暗示她闭嘴。   温若萱慌的咬住唇不敢往下说。   明弘帝将夜明珠往地上一砸,夜明珠弹出去老远,吓得一帮人都瑟缩在地上,他冲容鸢阴声说,“你不让她说,就你说!”   容鸢只得撒谎道,“回禀陛下,原先家中确实和韩家定过一门亲,那是早些年先夫人在世时,老爷跟韩大人为大小姐和韩大公子定下了婚事,可惜韩大公子去的太早……”   她话说到这里,韩明带着韩启凌入内,将将听进耳朵里。   明弘帝面上忽阴忽晴,斥问韩明道,“她说的当真?”   即便不当真,韩明也只得认了,“回陛下,当年是差点和温大人结过亲。”   明弘帝看地上一排人,哼笑了出来,“所以老大还是做好事,把她埋到你家坟里,给你儿子送老婆?”   几人都呐呐不能吱声。   明弘帝看着容鸢,“你嘴这么会说,你来告诉朕,她怎么就被老大埋到韩家的坟墓里了?”   容鸢竭力把话圆回来,“大小姐和韩大公子的这桩亲事是老爷和韩老爷定下的,照着礼数也得让他们婚成……”   明弘帝这下懂了她的意思,自己替她往下说,“你是说,让温烔的那个嫡长女跟韩明那个夭折的儿子拜堂成婚,结果老大跑过去捣乱,抢了他的嫡长女,还把她给塞进了墓里?”   他手指着温若萱,面上已然是阵阵怒气。   容鸢只能点头,“是,是这样。”   明弘帝突然笑起来,“把活人嫁给死人,怪不得你们说不出口。”   底下人都说不出话。   明弘帝停住笑瞪着韩明,“温烔那个大姑娘早不嫁晚不嫁,偏偏温烔入狱了,她被家中人嫁到你家墓里,朕问你,是不是转头你就要替温烔求情了?”   韩明瞬时回道,“陛,陛下,微臣岂是那等无耻小人?”   明弘帝乜过他,“这些年过来,朕当你们韩家真老实,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你让你那个死鬼儿子娶他大女儿,这样阴损的事也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不无耻的。”   韩明当场哑声,想反驳都回不了。   明弘帝扬声道,“你们这桩亲事朕看不定是温烔促成了,是谁在中间搭桥?”   殿中几人各有心思,元空闲适的跪在一边看戏,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原本林贵妃几人是想一举将元空打倒,可情势走到这一步他们也看出来,明弘帝对他偏心,元空手段高明,所有事都做了却没留下证据,纵然有容鸢和温若萱两人说出事实,她们都是温家人,明弘帝潜意识就觉得是这几人串通一气诬陷元空,根本不会相信他们,为今之计只能隐忍。   林贵妃朝温若萱递眼色,温若萱连忙指着容鸢道,“是她……”   容鸢顷刻错愕,片晌明白过来,他们想把她推出去自保,她猛然道,“二小姐说话要凭良心,若不是夫人先跟妾身递话,说韩家想给韩大公子做阴婚,妾身会过去和韩大人交涉吗?”   明弘帝看她们狗咬狗,嗤的一声说,“你们说,温烔那位夫人和温昭是老大杀的,老大还装成温昭的样子去了韩家坟地,把温烔那个大姑娘救了,顺便塞了这个二姑娘进去。”   他瞧着韩明,“朕的儿子都能操控你家中的阴婚了?”   韩明支支吾吾道,“这,这事……”   韩启凌接过话恭声说,“陛下,这事是学生私下跟温二夫人联络的,父亲并不知道。”   他倒是机灵,直接将韩明撇了出去,这殿内都门里清,是人是鬼谁还看不出,但明弘帝故意迁怒他道,“你跟温家私底下结阴亲,怎么牵扯到朕的儿子身上?”   韩启凌给他磕三个头,正声道,“学生当时在墓地并没有看到大殿下,阴亲也结成了,后来听人说墓里有怪声,学生就打开了墓,里头人变成了温二小姐,她人已经晕了,所以学生才将她送回了温家。”   韩明也匆匆叹气,“你个兔崽子简直造孽,怨不得那日回来说见到鬼了,连云华寺的大师都不愿替我们驱邪,要真害了温大姑娘,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第78章 七十八个大师 儿臣想救她一辈子……   一旁四人都颓倒在地, 这一唱一和就摆明了韩家不想出手帮他们,现在这情势都不用元空多说,他们已经自乱阵脚了。   明弘帝懒得看这两父子做戏, 对韩启凌道,“你小子不好好呆在国子监修学, 暗地里干着邪门歪道的勾当, 横竖有你老子兜着, 你就能无法无天了是吧!”   韩启凌趴在地上不动,这回他栽了, 他们韩家也因着这个事丢尽了脸, 抬不起头是小事, 但他往后想入仕大概难了,终归是倒大霉,也是他自找的。   明弘帝冷声道,“猫嫌狗憎的玩意儿,自己擦不干净屁股, 还顺带坑朕的儿子。”   他厉声朝容鸢道,“朕看你说话颠三倒四,你说是老大杀了温烔那个大夫人和温昭, 又把结阴亲的事全推到温烔大夫人头上, 左右死无对证,凭你怎么说, 你都是无辜的,你和他暗地联络,温烔那个嫡长女没抓到,你用他的二姑娘顶也正常,横竖不是你的孩子, 死了便死了,出事了就往外一推,你们真以为朕的儿子好欺啊!”   韩启凌老实装死。   容鸢汗如雨下,“……二小姐被埋,她自己都说是大殿下做的,陛下即便您不信臣妇,二小姐方才说的也不会骗您。”   明弘帝已经很不耐烦了,他瞥着温若萱道,“你说老大抓你进坟墓,韩家这个混账东西说没看到老大,你给朕老实交代,再撒谎朕现在就让人把你拉出去斩了!”   温若萱吓得在地上磕头,哪儿还有胆子再往元空身上说,只一个劲儿指着容鸢道,“臣女晕过来后是她告诉臣女,臣女被大殿下埋到坟墓里的……”   容鸢两眼一抹黑,挥开她的手吼道,“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为着老爷跑进跑出,你们在府中悠闲,你母亲和哥哥被大殿下杀死,我不计前嫌帮着你们讨公道,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吵什么!”明弘帝怒斥一声。   容鸢和温若萱匍匐在地战栗不止。   明弘帝从座上下来,踱步到容鸢跟前,睥睨着她良久,直看的她冷汗冒出,才缓缓道,“朕听到现在,温烔的大夫人和温烔唯一的儿子都死了,还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一个人把这一群人耍的团团转,如今捅到朕这里,你还在辩解自己清白,你什么居心?”   容鸢哭出来,“陛下,臣妇没有说谎……”   明弘帝冷淡道,“你们内宅妇人惯来爱争斗,你一个毫无身价背景的妇人能在短短半年内成了温烔的平妻,说明你的手段不少,这件事里蹊跷众多,死了谁不好恰恰这么巧死了温烔的大夫人和他的嫡子,这两人一死,你这肚子要是争气些,生出个儿子,那岂不是温家往后就被你只手遮天?朕替你全想明白了,你把事情推到老大身上,朕要是老糊涂,这脏水泼在他身上洗不掉,老大也被朕贬走,温烔有机会出来,你还可以和老二拉近关系,一箭三雕的买卖,包赚不亏,那温家大夫人和温昭到底是谁杀的,朕看更像是你杀完了人凭空栽赃!”   容鸢大张着眼愣住,俄顷她转头看林贵妃三人,他们都安静的不敢接话,她又看了看元空,他气定神闲,不笑不悲,俨然置身事外,她这时才明了,温水水之前说的要按律令处罚她是什么意思,她对她的怨恨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她扳不倒温水水,有明弘帝的偏爱在,元空永远是清白的,不用他做什么,明弘帝自己就会将他护住,她只是想让温家重新回到以前,她做了这么多却抵不过君王的偏宠,她一败涂地。   容鸢声嘶力竭,“陛下,臣妇被大殿下囚在府中两日,大小姐和他沆瀣一气害了夫人和少爷,臣妇问心无愧,只求陛下替夫人和少爷讨回公道。”   她还说着车轱辘话,可这话又跟先前林贵妃说过的有差别。   明弘帝手发痒都想抽她,奈何看她是个孕妇才忍下来,怒道,“你们不是说温家的大姑娘是被老大掳走的吗?怎么现在又说她跟老大沆瀣一气,撒谎都圆不上,是真以为朕能被你们三两句话骗到?”   他背着手坐回座上,长声道,“在你们自己宅子里兴风作浪还不够,还想搅和到朝堂上来,你们温家一堆烂事,温烔人还在牢里,你们自己就窝里乱,朕都替温烔心疼。”   他支着胳膊跟周免道,“把这妇人压进牢里,暂且收押了,就跟温烔关一道,等朕空了再审温烔,他们温家宅院的事他自己管,这次朕大度,看在她还是个孕妇的份上就不动刑了,赶紧拉走。”   周免冲两边挥手,就有小太监上前来压住容鸢,她大惊失色,挣扎着悲声道,“陛下!陛下!他们都在骗您,原先说好的事如今全推到臣妇头上,大殿下杀人,他们指使臣妇出头,臣妇出头了却落到这样的下场,求您开开眼!臣妇冤枉啊!”   她很快被人拖走,殿内瞬间清净,明弘帝烦腻的朝林贵妃一帮人挥手,“都给朕滚下去思过,尽给朕整些幺蛾子,再要惹出些破事,朕定不轻饶!”   三人颤着声称是,旋即慌乱退走。   明弘帝又盯着韩明,“朕是你父亲一手教大的,说起来你们韩家朕也瞧着喜欢,这些年安分,比别家懂规矩,朕想着只要你们老实,什么有的没的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们还舞到朕跟前来了,韩明,朕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这事朕不予追究,但你这儿子给朕管好了,若是管不好,往后他就算得中进士,朕也不要!”   韩明按着韩启凌连声跟他道谢,“微臣谨记陛下的话。”   明弘帝将手一挥,他们也悄悄退出殿。   大殿内就剩了元空,明弘帝没叫他起来,沉声说,“你和温家大姑娘怎么回事?”   温水水暴露出来,元空已经做好了被他责骂的准备,他轻声说,“她确实在儿臣府里。”   明弘帝凉声说,“温家的姑娘你想要,早先可以跟朕提,为何瞒到今日?”   元空说,“不是有意瞒的,儿臣不救她,她就死在了温家。”   明弘帝想到温家这般乌烟瘴气,也理解道,“倒是实话,她没亲娘护着,死也正常。”   元空静默。   明弘帝回想到向前在他府里看到的那个侍妾,“就是你房里的侍妾?”   元空停顿了一下。   明弘帝以为他尴尬,摆手道,“收了就收了,朕又没说不准。”   元空肃声道,“她不是侍妾,儿臣想娶她。”   明弘帝一口气卡在嗓子里,片晌呛声道,“失心疯了吗?她家中那么个情况,你能救她就不错了,还想当你的正妃,朕不准!”   元空说,“外祖他们都没有反对,为什么父皇不准。”   明弘帝一甩衣袖,瞪着他道,“你不懂事,你外祖也是蠢蛋?她是什么身份?也配肖想正妃这个位置,你喜欢她,朕可以勉为其难的给她赐个侧妃当当,旁的没有!”   元空一瞬抬头,“家世真那么重要?”   明弘帝急走到他跟前,伸手戳他胸口,“你扪心自问,她要没那张脸,你要不要她?”   元空合目,他想过这个问题,温水水如果不好看,性子不娇气,会不会他就不喜欢了,可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他最开始并不是因为她的脸心动,而是责任,起初温水水于他而言和觉尘很像,需要人照顾,需要人陪在身边,后来温水水打破了这个僵局,她引诱他,拉着他沉沦欲海,她会趴在他怀里说好听的话,她很爱他,那种爱在有的时候会让他心疼,有的时候又是一种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如果退缩她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他和温水水是生长在一起的。   所以她的脸重要,她这个人也重要,哪怕没有这张脸,他也会竭尽全力疼着她。   元空又睁开眼,勾起唇笑道,“儿臣喜欢她。”   明弘帝伸脚踢到他腿上,“你喜欢她,朕不喜欢!你想要老婆,朕明天就给你挑个出来,她只能给你做小的,能蛊惑你到这种地步,朕现在都想杀了她!”   元空朝他拜了拜,“她很乖,也很听话,儿臣不想再让人进府了,恳请您放过她,也放过儿臣。”   明弘帝冷着脸不接话。   元空低声说,“她过的很苦,在温家时常担惊受怕,她三岁时,她娘亲怀着孕被温夫人用一碗堕胎药药死了,她八岁时又被温夫人身边的嬷嬷拉出去卖给了人贩子,后来她自己跑回府,等到她终于长大了,她身边的丫鬟都敢买通土匪劫持她,儿臣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病的不清,温大人嫌弃她是个疯子,将她送到弥陀村再也没管过,她是儿臣救回来的,父皇,儿臣想救她一辈子。”   他的表情很专注,眼神柔和,仿佛是能看到她在身边,面容也带着笑,他沉浸在自述中,已经不在乎明弘帝能否听进去。   明弘帝听着他的话,忽然发觉他和温水水是一样的,他的母后被人诬陷自杀,明弘帝一怒之下将他赶进云华寺,这些年他生活在寺里,谁也不知他内心深处的煎熬,他离开云华寺后,又遭遇刺杀,这些苦和那个温水水相比,只多不少,明弘帝在一瞬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护着温水水,或许不仅仅只是喜欢她,而是因为在他心里,温水水就是自己,她遭受了创伤,他想治愈她,治愈的不仅仅是她,也是自己,温水水是他的另一面,他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又何尝不是在保护自己。   明弘帝按着额头,“你回去,这话朕当做没听过,朕给你时间想清楚。”   “儿臣想的很清楚,”元空道。   明弘帝暴喝一声,“滚回去!”   元空爬起身退走。   明弘帝倒回榻上,合住眼都能感觉到手在抖,他想要一个杀伐决断的继承者,像这般痴情的孩子并不符合他的期望,可是他只有三个儿子,老三没用了,老二居心叵测又没有本事,只他最有能力,如今却毁在儿女情长上,终归是杨家出来的子孙,骨血里重情。   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小姑娘就头疼,委实难办。   ——   在寝殿的那一场闹剧让林贵妃和萧笙祁丢尽了颜面,两人回去生了一肚子闷气,他们和韩家崩了,温家也指望不上,现今朝堂上各路人都有眼力劲,过不了一晚就都看出风向,谁都知晓明弘帝偏袒元空,元空更有机会入主东宫,只要不是傻的都会趁机去巴结,他们处在现在的局面,已经没有路再走了。   “你父皇心长歪了,”林贵妃摸着腿上的白猫叹气,“前些年他看在林家的面上待我们母子好,如今你舅舅不在了,你姨母也枉死,我们失去了靠山,你父皇再也不愿意看我们一眼。”   萧笙祁阴狠道,“您是后宫唯一的贵妃。”   林贵妃自嘲道,“你还是不懂,他若真想让本宫执掌后宫,为何那后位迟迟不封?”   萧笙祁猛然惊醒,杨皇后死去了十多年,后位一直空悬,明弘帝的心在杨皇后身上,即使当初怨恨,也没把后位拱手让出去,说到底他对杨皇后念着情,若不然他又岂会待燕嫔那般宠,归根结底是因为杨皇后。   “母妃,儿臣争不过皇兄了,”他喃喃道。   林贵妃目色一寒,“若你皇兄真成了太子,我们大概没有好日子过。”   萧笙祁点一下头,握紧手道,“决不能让父皇立他。”   林贵妃又颓丧,“现如今还能怎么办?”   萧笙祁挑一边唇笑,“父皇近来约莫要给身体动刀。”   林贵妃一怔,“他不想活了?”   “父皇这些年一直为身体困惑,到今日才敢让玄明动刀,这样大的动仗,他自己也怕出事,”萧笙祁说。   林贵妃拧着眉不语。   萧笙祁笑道,“父皇打算在三皇弟及冠后做这事,儿臣记得,太医院的陈太医常来给您问脉,不知到时候能不能让他从中周旋。”   林贵妃手一紧,她膝上那只猫惨叫一声蹦下地溜走,她抖着声道,“……怎么周旋?”   萧笙祁扬眉,“您才是后宫之主,您的儿子当然得是太子,父皇自己都怕有闪失,届时真有了闪失也得怪玄明没用,您再叫人将他拿下,传唤皇兄入宫,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林贵妃眼眸闪过厉色。   萧笙祁笑着冲她拱手,轻松的离开。   ——   元空回府时,温水水跟着含烟她们在水池边看小鸭子,鹦鹉在旁边捣乱,一会儿扑翅膀,一会儿啄小鸭子,啄的那几只鸭子嘎嘎叫。   从梅追着它打,“死鸟!”   鹦鹉倒高兴的引她,“打是亲骂是爱,又亲又爱用脚踹!①”   从梅鼓起腮帮子瞪它,它飞到元空肩上得瑟的晃脑袋。   元空捏起它的小爪子将它抓住,轻飘飘丢给了从梅。   从梅拍它头道,“让你贫嘴,我现在就把你宰了炖汤。”   鹦鹉在她手里上窜下跳,“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温水水憋着笑道,“你吓它干嘛,吵得耳朵疼。”   从梅撅着嘴道,“奴婢还不如只鸟。”   温水水往她嘴里塞了个蜜饯,她就高高兴兴拉着含烟跑了。   温水水捧着一只小鸭子在手心,给元空看,“它好小。”   元空下意识抬起手想摸她,倏忽摸了一下那只小鸭子。   她欢快的把小鸭子放到他手里,柔声说,“它都不会走路。”   元空捧着那只鸭子放进水里,它的小脚划在水里,开始还呛了几口水,后来稳了就慢慢游到鸭群里,乖乖跟着母鸭子。   温水水揪着他的袖子道,“你又不开心了。”   元空抚她头,“我跟陛下说了你。”   温水水心一惊,旋即难过道,“他肯定不愿意的。”   元空轻道,“他不愿意就算了,我们过我们的。”   温水水细细嗯一声,捏了个蜜饯抵在他嘴边,他张口吃下去,她便伸指描摹着他的五官,“他要是给你赐婚……”   元空抱她起来往回走,慢声说,“我和他摊开说了,他若还是要给我赐婚,我就抗旨,他总不能杀了我。”   他一路把温水水抱进屋里,温水水欢喜道,“就怕他太生气,然后立了二殿下当太子,我们就惨了。”   元空放她下地,她仍圈着他的腰,他俯下头在她唇上吻过,“不至于。”   温水水追着碰他唇,软软的靠在他手臂上,羞涩的探出舌寻觅着他的气息。   元空浅口衔着那舌一同闯入她唇齿间,温柔又带着掠夺,他小声跟她道,“容鸢和你父亲关在一起了。”   温水水有些犯迷糊,“……我讨厌他们。”   元空低笑一声,搂着她进里间。   日头降下去时,元空从床帐中出来,温水水皱着眉侧卧在他臂弯里,脸又红又湿,委屈巴巴的跟他哭,“你混蛋。”   元空披了件衣裳要扶她起来检查。   温水水没什么劲,被他整个儿抱到腿上,这样明晃晃的看着身子,她再厚脸皮也撑不住,想曲腿又被他扣住,她捂住脸又泣又说他,“你装的比谁都老实,我不要理你了,我要睡觉……” 第79章 七十九个大师 有孕   元空匆忙扯过来外衫兜着她进浴室, 稍作洗漱后给她检查,她一个劲儿的打他,“我被你弄的流血了, 你还这样。”   元空有些心慌的按在她手上,看了一会儿脉愈加惴惴不安, “月事是不是好些日子没来了?”   温水水瞅他一眼, 红彤彤一张脸躲他胸前, 翁声说,“你别以为拿月事说事我就气消了。”   元空小心放她躺回被窝, 急忙下地往出走。   温水水眼泪汪汪的抱怨他, “你现在脾气这般大, 我才说两句你就跑,明明是你把我伤了,还不许我说你。”   元空蹲到床前,隐忍着激动道,“我叫个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温水水眨着眸子, 泪珠挂睫毛上,揪着他道,“你不就会医术吗?你故意找借口想跑。”   元空拍着她的肩安抚道, “我不走。”   他站到门边冲含烟道, “去请一个太医过来。”   含烟忙不迭出了院子。   元空搬凳子坐到床边,望着她目色发柔, 心内激荡忐忑,他斟酌着声说,“身子还疼吗?”   温水水想拽他上来,他任她拽着,但没动, 她泄气道,“你怎么能这样?我肚子疼你也不管我。”   元空掖好被角,空一只手将纱帐放下来,她躺里头隐隐约约的哼气,手也想往肚子上摸,他不觉好笑道,“不能揉肚子,等太医过来看清楚了,给你开些药。”   温水水细声说,“要你给我看。”   元空伸手到桌边拿了块蝴蝶酥放她口中,温声说,“我不太确定,得太医来看脉,他们这方面懂得多。”   温水水探出来头软和道,“我就想给你看……”   元空笑笑,心下担心又激动,“不让他们碰你。”   温水水嗯一下,细细的指头握着他,绵声说,“你好奇怪。”   元空眼眸深沉,许久说,“你可能怀孕了。”   温水水一呆,旋即笑了出来,倏尔拉起褥子盖住脸,白白的手轻轻碰一下肚子,然后很快撤开,她又把褥子拉开来一点,两弯眸子掩不住喜色,她故作镇定道,“我都来月事了,肯定不是。”   元空微露窘色,“确实是我太过,你身子疼不是月事。”   温水水羞红脸,急忙钻到被子里,嘟囔道,“……你这么坏。”   太医拎着药箱急慌慌进屋,候在屏风外道,“大殿下哪里不适?”   元空道,“进来。”   太医转过屏风走近,弯腰要跪。   元空摇一下手,牵着温水水的手腕出来道,“你给她看看。”   太医连忙摸出一块帕子盖在她腕上,两指压着那脉搏问脉,片晌他收回手,瞄一眼元空,看他似紧张,才敢拱手道喜,“恭喜大殿下,这位小夫人怀胎已有月余。”   元空陡然喜不自禁,素来稳重的神情也显出一种憨笑,不过他很快控制住,只弯唇道,“有劳太医。”   那太医揣着袖子也笑呵呵,“小夫人的身子骨不是很健朗,早胎不稳,孕期得将养,大殿下也需得注意不要频繁同房。”   温水水躲在床里臊的没脸见人。   元空略过一丝尴尬,认真把这话记下了,“她方才喊疼,还请太医给开些药。”   太医点头,含烟面带笑领着他下去了。   元空将纱帐挂起来,她想起身,元空团着她躺倒,笑道,“睡着吧。”   温水水还想摸肚子,被他捏着手规规矩矩放到身侧,她新奇道,“它在我肚子里不动。”   元空注视着她的腹部,眼眸温软,“要长大了才会动。”   温水水显出懵懂,“你的避子药没用呢,我肚子真大了,它生出来怎么办?”   她没有名分,这个孩子也跟着遭罪,连庶子都算不上。   元空执着她的手说,“我马上进宫去。”   温水水撅唇,“你父皇指定要发火了。”   元空不在意的笑着,正要再哄哄她,含烟捧着药碗进屋,他接过来一勺一勺喂她喝。   温水水嫌药太苦,喝两口就要吃蜜饯,这么磨磨唧唧一小会儿才将药灌下去。   她喝完药人就安分了,躺床上打盹,元空坐旁边看着她转不开眼,嘴边笑也收不住。   含烟立在旁边垂着头犹犹豫豫道,“奴婢方才去客房,听到两位太医说了些话……”   元空敛眉,“说什么了?”   含烟道,“他们说,过几日玄明主持给陛下治病,那位陈太医会在旁边协助他。”   元空说,“主持一人操刀确实需要帮手,这个无可厚非。”   含烟揪紧手,急道,“他,他们说,那位陈太医常给贵妃娘娘看诊。”   元空一顿。   温水水听到这里睁了眼,她轻声说,“林贵妃不是善类,你这次让她和萧笙祁在陛下面前下了脸,陛下对他们也鄙夷,多少会结怨,就怕她暗中捣鬼。”   元空没说话。   含烟又说,“那两位太医说,陈太医近来趾高气扬,花钱也大手大脚,还常常在他们跟前炫耀二殿下和贵妃娘娘待他有多好。”   元空一瞬站起身欲走。   温水水趴枕头上说,“你去跟陛下怎么说?”   元空一时迟疑。   温水水绕着自己的头发,“你进宫还要说我的事,跟陛下免不了一番争执,你还要跟他说这事,到时候陛下怀疑你不容手足,讨不到好的。”   元空蹙眉,“我是为他好,他总不会这也听不进去。”   温水水支着脸看他,“不然就让玄明主持跟陛下说,把陈太医换了。”   元空摇起头,“不行,陈太医是父皇指定的。”   温水水咂吧嘴道,“那你更不能说他的不是了,他表面上还是陛下的人,陛下看起来对玄明主持也不是很信任,不然也不会让陈太医跟他一起,除非让陛下亲眼看到陈太医不靠谱,否则他会觉得你跟玄明主持在暗中谋害他,到时候就你倒霉了。”   元空沉思住。   温水水笑说,“你快去跟他吵一架,这事总能找到机会让他知道,我想嫁你了,娃娃要爹爹。”   元空被她逗笑,旋身出了门。   ——   明弘帝在宣政殿批阅奏折,听见元空过来就直接让他进了门。   元空入内拜倒,眉梢带笑道,“父皇,她怀孕了。”   明弘帝有片刻怔住,随后就青黑脸道,“她早不怀孕晚不怀孕,现在怀孕了,你们是不是合计好的!为了逼朕就范你们真是煞费苦心!”   元空凝声说,“没想到会怀孕。”   明弘帝满脸肃穆,倏地直板板道,“今儿个崔琰才递上来奏折,她父亲贪污了不少钱,按罪她父亲也得判流放,她有了你的孩子,但也是温烔的女儿,朕岂能让她嫁给你,传出去还被人笑死。”   元空低声道,“儿臣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朕在乎!”明弘帝摔了笔,趿着鞋在地上走来走去,“你是朕的儿子,娶一个罪臣之女打的是朕的脸,朕没那么大度,你既然想娶她,为何还帮着朕对付温家,如今的情形,她只能给你当侧室,朕看在你们感情深厚的份上,以后会替你挑个性格宽厚的正妃,你不用担心正妃会对她不好。”   在明弘帝看来,他已经退了很大一步,正室还没进门,侧室提前怀孕,这已经很没规矩,他能宽宏大量的容许她安稳生下孩子,也是自己心软了。   元空说,“儿臣不想自己的后宅也像父皇的后宫那般。”   明弘帝冷盯着他,“朕的后宫碍着你什么事?”   “儿臣不想她莫名其妙被人陷害,”元空轻轻笑道。   他的笑容显出疏离,语气也轻缓。   但明弘帝听出了他话里的其他意思,杨皇后被人陷害,死后至今查不出凶手,皇帝的后宫尚且如此,杨皇后还是明弘帝的结发妻子,最后也没落到好下场。   明弘帝试图跟他讲道理,“皇家重子嗣,你那个女人能保证给你生出一堆儿女?”   元空直视他,“生那么多孩子,然后像儿臣跟二弟三弟那样吗?”   手足相残,谁见着谁都眼红。   明弘帝呕一肚子气,“朕懒得跟你说,你把她带过来,朕跟她说。”   元空抿了抿唇,说,“太医说胎像不稳,让她静养。”   明弘帝一双细长眼珠子瞪圆,半晌急躁的指他头,“朕看你是死脑筋!胎像不稳,胎像不稳,这满后宫的女人怀孕了都胎像不稳,这就是她糊弄你的鬼话!”   元空神情隐出寒意,“她跟别人不一样,她的身子儿臣了如指掌。”   明弘帝又气又想笑,“你还有脸跟朕说,是怕朕不罚你?你外祖怎么教你的,你跟那些纨绔有什么区别?”   元空抬眼望他,“父皇,有件事儿臣一直没跟你说。”   明弘帝瞥他,“你小子还敢瞒老子事儿,说!”   元空微笑,“她年纪太小了,原先在温家过的也不好,身子骨很弱,跟儿臣在一起后,儿臣怕她受孕,就自备了避子药。”   后面的话他没说了,明弘帝眼底阴厉聚集,“你想跟朕说什么,说你为了她吃药,你跟朕秀深情,不怕朕发怒杀了她?”   元空眉眼弯弯,“是药三分毒,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或许以后就没有了。”   明弘帝满脸愕然,在后宫有的是女人被灌了避子药生不出孩子的,明弘帝抓起桌边砚台要往他头上砸,但看他清清朗朗的淡笑,手又砸不下去,明弘帝放下砚台,半信半疑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元空如今说谎也不脸红了,还带着笑道,“真的。”   明弘帝伸脚踢到他肩膀上,火大道,“你做的好事!”   元空跪的笔直,“儿臣近来在调养,也不是就无药可救了。”   明弘帝呵呵两声,“你要是给老子断了种,老子回头就让老二入东宫!”   他这算是表态了。   元空给他磕一个头,“儿臣可以娶她吗?”   明弘帝摁着额角,片刻后道,“老三及冠那天把她带过来给朕瞧瞧。”   元空不应声。   明弘帝一头火道,“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你就是娶她也得先让朕过目吧!跟朕耍滑头,你也就仗着是朕的儿子,要换别人,朕早叫人拉出去砍了!”   元空笑一下,又给他磕头道,“儿臣多谢父皇。”   明弘帝凉飕飕道,“那避子药你真的吃了?”   元空保持淡定,“真的。”   明弘帝斜着他打量,“朕看你身强力壮的,不至于几副药就真的……”   “真的,”元空一本正经道。   明弘帝难得有些信了,犹疑着说,“近来还跟她同房吗?”   元空面露古怪,“不了。”   明弘帝顿时悲哀,“你要娶她就娶吧,但要把身子调理好,咱们皇家子嗣都繁茂,不能到你这里断了。”   元空点头认真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明弘帝想想又道,“她那肚子最好是个男胎。”   元空念起温水水的面庞,不自禁道,“姑娘也好。”   明弘帝怒睁眼,“她要生出个丫头,朕饶不了你!”   元空抿嘴。   明弘帝这会儿功夫只觉心力交猝,挥手道,“赶紧滚。”   元空慢悠悠离开。   明弘帝瘫座上连连叹气,老大确实不能指望了,为一个丫头片子做到这种地步,真要他当皇帝,总不能无后了,可老二没本事,世家最想要的就是这种废物,让他当太子,过不了多久朝堂就能被世家把控。   明弘帝拍拍头,寻思得等元空房里那个小姑娘的孩子生下来再说,好歹有可能是男娃,就像元空说的,他也不是恢复不了,左右自己现在还没老糊涂,能等得起。   他要娶那个丫头就让他娶,明弘帝也不求其他了,丢人就丢人,总好过他犯执拗要自己断自己的根。   ——   紫东怡一片喜气,容氏和杨老都在主院里,容氏特特让厨子做了参汤送来。   元空一进院子就听见鹦鹉叫唤,“好事来!好事来!”   容氏挠着它的小脑袋,“嘴儿甜。”   旋即喂了一手瓜子给它吃。   元空缓步过来道,“半夜了,怎么都跑起来?”   容氏倒是想进屋,但怕扰到温水水,放低声道,“听太医说是水水有了,我和你外祖父不放心就过来盯着些。”   元空嘴边泄出笑来,“父皇答应我娶她了。”   容氏如今心放平,见着水水又怀了,听到他说娶也没生气,倒乐呵呵道,“好歹你当爹了,往后说话做事切不能像在我们面前这般不懂事。”   元空俯身称是。   杨老招他往旁边,压小声道,“我们就不进去了,孩子睡着也不好吵她,我说两句就走。”   元空微倾身等着他训话。   杨老说,“现在外面都知道她是你的人,也看得出你疼她,这就是你的软肋,往后出门在外,带着她要小心,免得让有心人找准机会威胁你。”   元空嗯一声,“我也有事正想跟您说。”   杨老眼神微深。   元空凑近他道,“三皇弟及冠后,父皇跟主持说好了要治病,但言明要陈太医在旁边帮忙,这位陈太医是林贵妃的人。”   杨老眯起眼,“看来你父皇不知道了。”   元空点头,“父皇不仅不知道,还对他很信任。”   杨老搓了搓手,“有些难办。”   元空垂着头等他往下说。   杨老想了一会儿,道,“得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个太医。”   元空皱一下眉头。   “明儿我找府里的太医谈谈心,我们老头子说得来,你别管,”杨老说,转而和容氏手搀着手出院子。   元空舒眉浅笑,转身进屋里。   他摸黑躺倒,温水水动了动,自发滚到他身上想趴着,元空防她伤到肚子,抱下去拉直她的身体哄道,“不能趴着睡。”   温水水枕到他胳膊上,哑着嗓子埋怨,“你回来好迟……”   元空轻轻揽着她说,“我可以娶你了。”   温水水有一倏忽呆愣,“什么?”   元空在她耳边又说一遍,“我可以娶你了。”   温水水一下笑出声,蓦地泪水挂到眼边,又委屈又开心道,“我要当你老婆的,不要做小妾。”   元空轻嗯,“我跟父皇说的明白,他同意了。”   温水水窃窃笑,“我晓得他一定骂你。”   元空浅勾唇,覆掉她的泪,低低道,“三皇弟及冠那日,父皇让我带你去宫里给他见见。”   温水水紧紧抱住他,跟他咬耳朵,“我不想去。”   元空揉着她的头发,“总要见面的。”   温水水面颊滚烫,窝在他身侧好一会儿没做声,就在他以为她睡着了时,她怯声道,“你父皇要是在那么多人跟前给你赐婚,我会哭的。”   元空笑声止不住,“君无戏言,他不会这么做。”   温水水张着眸子瞧他,略有定心道,“他要是那样……”   “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拒旨,”元空接了她的话。   温水水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欢欢喜喜的跟他说,“我生了娃娃,还想要一个。”   元空温柔的看着她。   温水水一下腼腆,两手扒着他想睡到他身上。   元空轻托起她的腰放正,手罩在她身侧,垂眸道,“快睡。”   温水水目不转睛的凝视他,“别吃药了。”   “不吃了,”元空抿着笑吻她一下,她才老老实实闭上眼。   窗外月色照进来,元空心底前所未有的柔软,他的怀里抱着这个姑娘,往后能向所有人宣告,她是他的妻子,他们还会有孩子,他们终于成了家,再也不用怕别人拆散了。   ——   隔天两人睡到下午才醒,将好元空休沐,他搀着温水水在院里散步,温水水走几步路就喊累,非要他抱,元空看日头上去,跟她笑道,“走到外祖那边,回来我再抱。”   温水水蔫头搭脑的靠在他肩上,只能被他拥着往前走,她不情愿道,“腿好酸,我想睡觉。”   元空回忆着医书上的话,“得走走,要锻炼。”   温水水瘪唇,随他往西松园去了。   西松园里,杨老正跟那两位太医在闲话,他们进门就听见那其中一位太医的说话声。   “陈太医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这些年给陛下问脉看诊都只有他能叫陛下满意,说起来他这人也忠厚,坏毛病也有,比如好色,看到秀气些的宫女都想上前搭讪,免不得叫人看了想笑。”   另一位太医也趁机说他坏话,“可不止这些,本官看他这人还自负的很,说句不好听的,大家伙都是太医院里当值,谁还比谁差,偏他傲气,只因着他得了贵妃娘娘厚爱,回回给贵妃娘娘看诊回来都要吹嘘一番,也就上面的贵人不知道,都觉得他靠谱,要说他医术如何,其实本官真没觉得多好,左不过得贵人赏识,这是他的运道。” 第80章 八十个大师 窃听   这两个太医如今能这般不避讳的在杨老跟前说陈太医的坏话, 往根子上讲,他们入了紫东怡,已经是大皇子的人, 他们和陈太医成了宿敌,能逮着机会狠说他, 他们自然不放过。   元空垂眼看温水水听得认真, 笑说, “还回去睡吗?”   温水水懒劲全消,拽着他进园子。   杨老瞧他们两个过来, 招呼旁边的丫鬟给他们搬来椅子。   两人落座, 那两个太医急忙起身给元空行礼, 元空笑着道,“坐吧,我就是陪她转一圈。”   两个太医躬身坐下,拘谨的绷直脊背。   “照这么说,要是陛下的病治好了, 这位陈太医约莫还要升官,”杨老呷两口茶缓缓说。   那俩太医面露苦色,只能点头。   杨老像是不经意道, “你们说陈太医好色, 莫非还叫你们撞见过?”   两个太医互相瞅过,其中一个道, “他惯来喜欢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早先在宫里遇见个有姿色的都不放过,这阖宫上下几乎都知道他什么德行。”   杨老一挑眉,哈哈笑道,“那他能避过陛下的耳目也算他能耐了。”   “他在陛下面前最老实, ”太医补充道。   杨老点点头,从袖里摸出两个红包来,“有劳两位大人了,昨儿府里添桩喜事,两位大人也辛苦,这个给你们买茶吃吧。”   两个太医瞅了瞅元空,看他面上含笑,才敢接了红包悄悄离开。   杨老望着温水水,“怎么瞧着还瘦了?阿宇也不知道怎么照顾人的。”   温水水害羞的朝元空看,磕磕巴巴道,“没,他对我很好……”   杨老笑的欢畅。   元空叫人端来清水,往里掺了些蜂蜜,递给她喝,“外祖父,那位陈太医有办法换掉吗?”   杨老抚了把胡子,“这个陈太医会做人,私底下怎么乱来,这明面上却是恭顺,陛下最喜欢这种听话的人,想让陛下换人,还得让他犯错。”   元空眉尖纠结,他们都不在内宫,想抓陈太医的错还真麻烦。   杨老看温水水喝完水,有些困顿,便笑道,“带她回去歇着吧,这事一时半会找不到法子,总归还要等及冠后,当下让水水养好身体,免得入宫叫你父皇看了又数落。”   元空应一声,带着她回主卧了。   日子清闲下来过的也快,一眨眼就到了萧承勋及冠的那天。   这天宫里到处都热闹,太监宫女都换了喜庆的宫服,明弘帝更是特意停政,只为了萧承勋庆贺,即便是林贵妃的翠芙殿也挂着红绸,人人面上带笑,断不会惹的明弘帝不快。   快傍晚时元空携着温水水从府里出发,他跟温水水都换上了新装,他着一身赤色蟒袍,腰间束着温水水给他的腰带,显得肩宽腰窄,温水水摸着那腰带,又往他脸上瞧,他头发长长了,但又不是很长,将将到耳边,显得滑稽,所以他们出门时,温水水特意让他续了假发,他生的俊秀,原先做和尚时,眉眼就俊朗逼人,如今有头发了,这张脸就更如玉雕,他长的很好,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至少在她心里,他什么都好。   她突然有点尴尬,揪着自己的裙子道,“我不喜欢大裙子,好难看。”   她生的细,素日穿衣也不喜欢厚重的,但今儿是入宫贺寿,衣裳都要穿的庄重,颜色也不能太鲜艳,好在她皮儿嫩,脸也俏,这般穿着也没落了颜色。   元空抱她上马车,躬身也钻进去,取笑她道,“这裙子是外祖母给你挑的,你当着她的面不是说很喜欢?”   温水水背靠着他咕咚,“那总不能说不喜欢,确实不好看嘛。”   元空没忍住笑,帮她理好裙摆道,“外祖母的眼光不差,你穿上也显得稳重了。”   温水水扯一下他的头发,圈住他的脖子不做声了。   马车慢吞吞顺御道行,未过半刻钟就到宫门口。   元空笼着她下地,轻问道,“走的动吗?”   往内宫还有段距离,她现时带身子,常常倦怠,总要人搀扶着。   温水水嗯一下,靠到他手腕上,被他带着入了内宫。   宴席设在永乐殿,到场的官员妃子都列坐,萧承勋也叫人推进殿内,和元空、萧笙祁坐在一排。   萧承勋自从出事后,兄弟三人多日没聚在一起说过话,今天是他的大日子,纵然腿废了也挡不出高兴,他跟两人见过礼又看着温水水笑,“多日不见,皇嫂容色更盛。”   温水水摆出端庄的神态,温和道,“三殿下说笑了。”   萧承勋笑笑,兀自喝着酒。   温水水悄声跟元空道,“我瞧他不老实,一准憋着坏。”   元空舀一勺鸡汤喂进她嘴里,“谨言。”   温水水近来荤腥类吃不下,犯恶心的厉害,这口汤下肚,她嫌弃道,“我不喝这个,想吐。”   元空解了腰间荷包,拨出来两颗酸梅递给她,“忍忍。”   温水水嚼着酸梅就蔫儿了,端端正正坐好只等明弘帝说话。   “近来朝中动荡,朕也好几日没睡安稳,总算有件喜事让朕高兴了。”   明弘帝声落,看底下朝臣都坐直,听着他讲话,于是自顾啄了小酒,笑眯眯道,“老三,过了今天,你就是大人了,切不可再莽撞,省得让朕发火。”   萧承勋站不起身,弯着腰冲他作揖,“儿臣谨听父皇教诲。”   明弘帝舒心,就着小酒又抿几口,感慨道,“虽说是多事之秋,但好歹也有惊无险,朕平日看你们这些朝臣不中用,关键时候也确实没主意,但总归都老实,没让朕操心。”   一众朝臣面色窘迫,都战战兢兢聆听他训人。   明弘帝有些微醺,目光又看向身旁的林贵妃,林贵妃立时直起背等他说自己,谁知他就看了一眼,又把头偏到燕嫔那边,浅声叹道,“老三不好,朕知道你也难受,这成日里哭哭啼啼,朕虽说能谅解,但看多了也烦,往后收了,别叫底下人看到笑话。”   燕嫔眼微红,颤颤巍巍说是。   林贵妃在一旁脸色煞白,她看出来明弘帝对她厌弃,连话都不愿意跟她嘱咐,这是得多厌恶才会不加掩饰的表露出来。   明弘帝掀起眼飘向元空那一桌,一双招子定在温水水身上,温水水吓出冷汗,当即要起身,元空捏着她的手没让她动。   明弘帝索然无味的偏过眼,指着桌上的一盅燕窝溜鸭条跟周免道,“把这个端到老大媳妇桌上吧。”   这意思就是赐膳了。   周免将那盅菜端到温水水面前,温水水只闻见味儿就犯恶心,愣是忍着没敢表露出厌腻。   元空放了碗清汤到她手边,低声说,“过这个汤会好些。”   温水水夹了鸭肉往汤里飘过,再吃到嘴里是淡了许多,可还是有些想吐,她又不敢不吃,只能耐着作呕一点点将菜嚼进口中。   明弘帝欣然的掸了掸袖子,朗声道,“今儿是个好日子,朕有个事给忘了,整好趁现在提出来。”   温水水汗毛倒竖,立时畏怯的揪住元空,元空握紧她,眉头紧皱。   他们都怕明弘帝变卦,趁这个时间给元空和别的女人赐婚。   明弘帝说,“去年江都和汴梁两地不安宁,那些百姓过的苦,朕也记挂着,恰巧前头老大跟朕说,用朝廷的名义修建慈幼院,就可以收容落难的老弱妇孺,朕想了想,这主意确实好,如今咱们还有余钱,国库里的东西不用也烂了,不如就让老百姓过个好日子,那街头巷尾少了行乞的,总归要好看些。”   温水水心一松,眉开眼笑的朝元空瞟,果见他含着笑在看明弘帝,她心内感叹,虽说这老头儿疑心病重,但也确实是想当个好皇帝,他做了些不靠谱的事,也做了些让天下人赞叹的事,这面上来说,是个称职的皇帝,能听进去话。   明弘帝看向靠左的户部尚书,“慈幼院交由你们户部来办,都给朕紧着皮,要是敢在这中间贪赃枉法,朕头一个饶不了你!”   户部尚书唬的一头跪地上,“微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明弘帝哼一声,“朕也知道你们户部难管,上面指派下来就怕下面那些混账钻漏子,但要是想整办也不是难事,你们个个是老油条,再叫你们懒下去,朕往后指不定还得求着你们办事。”   户部尚书连忙伏首称是。   明弘帝挥挥手让他回座上,寻思也没什么大事,便再没揪着其他人训。   一场宴吃下来,各人开心的开心,心中不忿的不忿,左右明弘帝见不着,他酒喝的半醉,散场时由周免扶着上了步撵,侧头对着站在廊下的一排人说,“老大和老大媳妇跟朕走。”   元空便牵着温水水跟在步撵往寝殿方向去。   “父皇当真对大皇兄宠爱啊,”萧承勋讥诮一声,旋即被宫女推着轮椅走开。   萧笙祁收回目光,胸中的怒火已经难以压抑,他突然嗤笑一声,就让他们父慈子孝吧,过不了多久大魏就是他的了,这样碍眼的场面他往后都不会再看到。   ——   元空和温水水跟了段路,温水水肚子里直冒酸水,人也没精神,直过了宫后苑,她实在熬不住,两腿一曲,直板板往地上跪去。   元空连忙将她捞起来,眼见她捂着嘴,便快步揽着她跟明弘帝道,“父皇,她有些想吐,儿臣带她往旁边去歇一下。”   明弘帝瞥着温水水,见她脸色苍白,心内嫌女人麻烦,嘴上道,“你快点儿,朕可没空跟你们耗着。”   元空忙环起温水水进了左侧小道,走了一截路,他将温水水放下,温水水就蹲到地上呕起来,她吃的那盅燕窝溜鸭条全吐完了,还呕着酸水,呕到后面蹲不住,朝旁边一倒,元空慌的抱起她席地坐好,抠出一颗酸梅让她含在嘴里,才见她缓过来。   温水水汲着泪对他控诉,“你父皇故意的……”   元空一指压着她的唇,小声说,“他离得不远,能听到。”   温水水便靠在他肩上哭泣,委屈到了极点。   元空抚着她的面庞,柔声哄着,“他不是有意的,赐给你膳食是为了表示他对你满意。”   温水水嗓音哑哑,“可我难受。”   元空低低的笑,凑到她脸边跟她悄悄说,“他自大惯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一马。”   温水水懵懵的注视他,他的眉眼在这笑里都舒展开,很耀眼,她有些想亲他,但刚吐过怕他嫌弃自己,她巴巴道,“你替他跟我道歉。”   元空低嗯着,挑起她的唇吻了一下,“对不起。”   还待想深吻,她自己躲开了,拿帕子遮住唇说,“不要了,我嘴里好难闻。”   元空抿着笑看她。   温水水从他兜里摸出来一颗酸梅吃掉,可怜兮兮道,“你这样干净,我回去漱口了要你再亲我。”   元空笑,“这么乖。”   温水水扭扭捏捏道,“我不能因为你对我好就作贱你。”   元空目露疼惜,取出来白帕给她擦脸。   温水水挨着他享受这片刻静谧。   倏尔却听到不远处的草堆里有人声。   元空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准备抱她走,她按着元空道,“过去看一眼。”   元空不赞同道,“不太好。”   温水水瞅着他说,“他们背着人躲这里说话,说不定在干坏事,我们去听听又不会怎么样。”   元空拿她没辙,悄步往前走,直走到一丛矮木下,那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您一个太医,怎好对奴婢一个弱女子动手动脚?”   “本官见到姐姐第一眼就念上了,日思夜想了许久,今日三殿下及冠才有机会跟姐姐再见,姐姐就圆了本官的心吧。”   说完就听见一阵拉扯,及女人的娇骂声。   “陈太医您也太过分了,奴婢是燕嫔娘娘殿内的人,您难道不怕燕嫔娘娘责罚?”   元空这边听着皱了眉,温水水一脸激动道,“那是陈太医。”   元空低眉看过他,转身欲走,恰见明弘帝带着一大帮子人往这边赶。   温水水忙叫他,“你快让他别说话,这么好的机会。”   元空乜着她,她立刻窝在他怀里装乖。   明弘帝走到他们面前拧着眉头道,“你们……”   元空“嘘”一声。   明弘帝瞪大眼,他当皇帝这些年还没被谁打断过话,那火气一涌上来,他当场就要发作。   元空冷着脸悄声说,“您别说话。”   明弘帝脸黑的难看,也不知哪根筋不对,还真听了他的鬼话没吱声。   他们一消停,那头两人打的火热。   “姐姐莫忘了,本官好歹在贵妃娘娘和陛下跟前走,你跟了本官,自有你的好处。”   那女人便哭,“您饶了奴婢吧,燕嫔娘娘要知晓了奴婢跟您扯在一起,她定不会饶了奴婢的。”   “她算个什么东西,也就指使你们这些宫女,叫她跟陛下和贵妃娘娘横一个试试,”陈太医的语气洋洋得意。   温水水偷偷抬头瞄明弘帝,他那双狭长的眼眸眯出了杀气,她抓紧元空,把脸藏到他胸前偷笑。   “您怎么敢说这种话?不怕被陛下知道治您的罪吗?”   “陛下向来看重本官,岂会因这区区小事责怪本官?再者……”他突然顿住话,奸笑出声。   那宫女好奇道,“再者什么?”   “这后宫贵妃娘娘为大,假以时日二殿下登基,本官也能跟着沾光,你现下从了本官,往后保你吃香喝辣,”陈太医猖狂道。   他说的这一长串话,让躲在这边的一众人都瞠目结舌,明弘帝更是怒到了极点,他疾步要冲过去。   元空给他使眼色,他才忍耐住。   那头宫女跟着娇笑,“您怎么就能肯定登基的一定是二殿下?”   陈太医发出轻蔑的呵声,“不信你过几日再看。”   宫女啧啧声,“那您过几日再找奴婢也不迟啊。”   那边听到脚步声,未几就是陈太医追在她后面叫嚷。   这边几人都沉了脸,尤其是明弘帝方才还醉的脸也异常清醒,他说,“回寝殿。”   ——   一行人入了寝殿都暂时没出声。   过良久明弘帝将手里的杯子往地上一砸,吓得温水水钻元空身后不敢动。   元空半搂着她,等待明弘帝发话。   明弘帝说,“老二看来还想挑事。”   温水水戳一下元空,元空只说,“您治病那天,还是换个人来跟主持搭配的好。”   明弘帝微合着眼,手按着桌边沉思,片晌道,“老二挑事应该是朕治病那天了,总归他心不正,这回朕若是不计较,还会有下次,他敢在朕背后搞小动作,朕得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言下之意就是不动声色的看陈太医要做什么,他这是下狠心要治萧笙祁,那点父子情抵不过皇位之争。   元空和温水水都安静不作声。   明弘帝望向元空背后道,“躲着怕朕?”   元空拉着温水水站好,她规规矩矩的想磕头,明弘帝摆了摆手,眼睛定在她鬓发里的那根凤簪上,不自禁笑了,“那根簪是老大给你的?”   温水水软声道,“回陛下,是殿下给奴,臣女的。”   明弘帝面露神往,他想起来那根簪常跟着杨皇后,她戴在头上,温温的对他笑,仿佛一切难过都能消减。   他轻声说,“你戴的没他母后好看。”   温水水尴尬的想把簪拔下来,他摇头道,“你是他媳妇,这簪归你。”   温水水便垂着头听他说。   明弘帝唉一声,捶两下脖子道,“本来想骂老大跟你两句,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可骂的,回去养着吧,都是祖宗。”   元空跟温水水连忙道声是,双双缓步出了寝殿。   明弘帝下了座,慢悠悠睡到龙床上,到底叹了口气,这一夜也没睡着。 第81章 八十一个大师 大结局   萧承勋的生辰一过, 给明弘帝治病的日程就提了上来。   时间定在五月上旬,黄昏时玄明受召入宫。   明弘帝的寝殿四周肃清了宫女太监,只留着殿内人, 陈太医早早候在殿门口,瞧他过来便露出忠厚的笑容, “玄明主持可算来了, 过会子本官给您打下手, 还望您事事明说,本官定当顺着您。”   玄明笑着点一下头, “陈施主不用太紧张, 只管如常就好。”   陈太医干笑两声。   周免便引着两人入内。   殿门在他们背后关上, 陈太医心内不免紧张,但面上还做老实相。   他们进到暖阁,明弘帝仅着亵衣背着手立在灯下。   陈太医和玄明一起拜倒。   “微臣叩见陛下。”   “老衲见过陛下。”   明弘帝道一声平身,看着他们两人站起来,他的视线落在陈太医头上, 锐利阴狠,他转身靠到罗汉床上,先跟玄明说, “先前忘了问, 你这刀子动的快吗?”   玄明很不给面子的笑道,“陛下这话叫老衲如何答?老衲得酌情而定, 但总归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您稍加忍耐,闭着眼睛就过去了。”   明弘帝不阴不阳的哦一声,到底挺直躺好。   玄明转过身跟陈太医道,“有劳陈施主去将器具取出, 老衲取药酒来消毒。”   陈太医从药箱里将刀片镊子之类的铺在桌上,玄明一一将它们过一遍药酒,随后放在赶紧的毛巾上,那些小刀泛着寒光,看的明弘帝不免胆颤。   他突然说,“和尚,你给朕动刀前找人先试过吗?”   玄明回他,“陛下的病属罕见,老衲就算想找人试,也找不到您这种的,但陛下请放心,老衲已经用土木演练了数遍,不会有问题。”   明弘帝眉头连着跳,一瞬坐起来道,“土木能跟人一样?朕可不敢信你,不若你先给朕演示一番。”   玄明犹疑,“陛下的意思……”   明弘帝将手指向陈太医,“你拿他试试。”   陈太医腿一软跪到了地上,“陛下饶命啊!”   明弘帝冷冷的睨着他,“朕又没叫你死,你喊什么饶命?”   陈太医哆嗦着身,想哭又不敢哭,他抬头瞧一眼玄明,对方一脸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为他求情的打算,他倏地心慌不已,这跟他想的不一样,照着这个路数,还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对明弘帝下手?   明弘帝起身下地,走到他跟前,伸脚将他踹倒,“怎么朕能躺在那儿给你们下刀子,让你替朕先试一遍你就不行,你的命格外贵?”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陈太医懂,但他怕死,他只能跪地上给他磕头,“陛下放过微臣吧……”   明弘帝一把拎起他的衣襟,阴声道,“朕为什么放过你?你都跟老二勾结在一处了,还想朕放过你?”   陈太医一脸惊恐,旋即抖着声哭求他,“……陛,陛下,是二殿下逼迫微臣犯上,不是微臣想做的。”   犯上,明弘帝眸色冰寒,“他让你怎么犯上?”   陈太医疾速喘气,呐呐不敢说。   明弘帝放开他,回身坐到椅子上,对周免道,“把他绑到榻上,朕要看着他被一块一块的肢解掉。”   周免低声称是,挥手让候着的太监过来摁住陈太医,将他拖到当中的榻上准备捆他。   周免大喊道,“二殿下让微臣在动刀的过程中小小运作一番,让您,让您……”   明弘帝一抬手,那些小太监把他放开,他跪到地上胆颤心惊的等着他问话。   “让朕什么?”明弘帝问道,其实他已经隐约能猜到,只不过要陈太医亲口说出来,才能断掉他心内对萧笙祁仅剩的那点亲情。   陈太医说,“……让您再也醒不过来。”   明弘帝哈哈两声,脸色青的发黑,他倏忽合住眸,“照你说的,那翠芙殿是不是已经在等着给朕收尸了?”   陈太医怕的要死,头抵着地等他发落。   明弘帝说,“你们怎么联络的?”   陈太医从袖里摸出来一只小筒,“用,用这个放烟花……”   明弘帝都不得不佩服萧笙祁机智,平时没什么大本事,在这种谋逆的恶事上比谁都会布局,他冲周免道,“禁军换班了吗?”   周免道,“回陛下,他们才轮过班,当下都警醒。”   明弘帝嗯一声,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封诏书递给周免,“把这个交给老大。”   周免捧着诏书退出寝殿,悄悄出宫去了。   明弘帝伸脚踢陈太医,“去放烟花。”   陈太医恍惚着起来,走到窗边将小筒对着天放掉。   “啪”的一声烟花炸开,满天炫彩。   萧笙祁这边一看到烟花,立时大受鼓舞,他跟林贵妃道,“母后,陈太医得逞了。”   林贵妃面上闪过悲伤,未几下了狠心,“陛下的寝殿周围没什么人,本宫的人就守在殿外,现在过去正好。”   萧笙祁冲角落里招手,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太监朝他们跪倒。   萧笙祁乜他道,“你去紫东怡传旨,让大殿下夫妇入宫。”   小太监低应一声是,急急离开。   萧笙祁转头跟林贵妃道,“母后,咱们现在过去。”   林贵妃重重嗯声,带着他前往寝殿。   ——   将好过五月,天一热温水水就更不想吃饭,回回要元空盯着,吃一口还得嫌这嫌那,她如今跳脱多了,有的时候还觉着元空烦,总管她。   下晚落了场雨,屋里有些燥热,温水水躺在凉席上,两只脚还搭着元空,只往嘴里塞甜果子,无聊的睡都睡不着。   元空翻书看,余光注意着她的动静,果然见她撇撇嘴,弓起身想下地跑。   元空按着她说,“不睡吗?”   温水水掰他手,“我热死了,你又不准她们在屋里放冰,都要听你的……”   元空好笑道,“谁家这个天气在屋里置冰的?冻着怎么办?”   温水水气的拿脚踢他,倒回去在躺椅上打了个滚,又被他抱着躺正了,她爬到元空腿上,凑到他手里的书看一眼,是本杂记,她没趣道,“你父皇今个治病,你一点儿也不担心。”   元空放下书,慢声说,“父皇不让我过去,担心也没用。”   温水水挺直身和他面贴着面,手指摸一下他的唇,叫他用手捏住,她咬唇瞅他。   元空托着她的脸细看,“别咬了。”   温水水羞答答的松了牙,那唇上果然被咬出一条印子。   元空低头吻她,吻过就放,她耸着肩膀抱住他的脸,小声说,“还要。”   元空便轻轻噙起她的唇来品,自喉中发出笑,笑她害羞又粘人。   温水水跨坐到他腿上,顺从的被他拥着吻,呼吸都灼热起来,将要难以控制时,从梅趴窗口尴尬道,“……殿下,周公公过来了。”   元空猛抬头,扶着她到躺椅上。   温水水原还沉浸在快乐里就被打散了,她哼一声背过身去。   元空拍她肩,她又转过头期盼的看他,元空止不住笑,“估摸有事,我得去看看。”   温水水撇着唇,“反正你父皇打扰人惯了,你走你的。”   元空摸一把她的脸,她才高兴了些,“我过会就回。”   她轻轻嗯声。   元空才匆匆走出去。   周免见着他急忙将诏书递来,“大殿下,您快随奴才进宫吧!”   元空打开诏书细看,一刹那神情严肃,率先快步出了院子,周免跟在他后头也忙不迭一路跑。   温水水缩在窗后头看他走掉,心下也慌起来,琢磨着指定是宫里真出事了,她有些气明弘帝,都已经提前知道萧笙祁图谋不轨,还搞不定他,真没用。   她下了躺椅,踱步到门前,怔怔发着呆。   含烟过来想扶她回去睡,“小姐您先回屋睡吧,殿下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出什么大事。”   温水水难得没理她,眼睛还望远处看,只一片黑望不到光,她越发慌张。   含烟抬手打过廊下打盹的鹦鹉,鹦鹉挥了挥翅膀,蔫蔫的叫了声,重又睡着了。   温水水还望着外面,含烟与她道,“您现在身子重要,还是先睡吧。”   温水水点点头,被她搀进内间,刚要进床时,从梅跑屋里道,“小姐,又有个太监过来了!”   温水水急忙起身,趿着鞋站到门外,却见一个小太监弯着身立在院里,对她说,“奴才奉旨请殿下和您一起入宫。”   含烟取来斗篷给温水水披上,“殿下不是已经跟着周公公入宫了吗?”   那太监面上闪过一丝懵,未几恢复镇定道,“陛下等急了,所以又派奴才来催。”   温水水也没空在意他的话,只急着去找元空,他说过就扯着含烟道,“快去备马车。”   含烟只好道是。   一行人匆忙跟着太监往宫里赶,一直入了外宫,温水水忽然想起来问那小太监,“公公,陛下可有说召我们进宫做什么?”   小太监恭恭敬敬道,“奴才只是个传话的,哪能知道这些?您为难奴才了。”   温水水表情一滞,倏地冷静下来观察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没什么特别的,她忽然心中升起疑,明弘帝向来疑心病重,岂会莫名其妙用一个不熟悉的太监,这显然很不对。   她稳住心绪,笑问他,“不知陛下的病治好了吗?”   那小太监举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顺嘴道,“治好了。”   温水水眼眸微觑,心下断定他不是明弘帝派来的,她拍拍含烟的手背,与她做了个眼色,含烟便小心搀着她转过脚,偷偷带着她跑进了左侧的岔道里。   小太监没听到她回应,只当她不爱理人,直走到内宫门口才回头,哪还有人,早没了影,小太监猛一下跺脚,左顾右盼确定人跑了,就只能独自回了内宫。   ——   萧笙祁跟林贵妃到了寝殿门口,当先一脚将寝殿门踹开,林贵妃踏进门里,那殿内的宫女太监都跪在地上颤颤发抖,她怡然自得的走到暖阁前,推开门就见玄明倒在地上,她扬唇笑了下,入门里和站在龙床边的陈太医道,“辛苦太医了。”   陈太医抖擞着声道,“不,不辛苦……”   萧笙祁大步走到龙床前,眼见明弘帝躺在上面一动不动,不禁乐道,“没想到父皇也有这天,不枉儿臣这多日来受你责骂,这龙榻是时候归儿臣了。”   他不掩贪婪的摸着床框,兴奋令他的脸近乎狰狞。   正待他摸到那张白玉枕时,手突然被扣住,他一顿,目光转向明弘帝,只见他满面暴怒。   萧笙祁惊愕的后退一步,倏尔抽出腰间佩剑朝他刺去。   身侧飞快略过来一个人影,摁着他持剑的手往上一拧,他疼得手松开,那把剑掉落,他也跟着踉跄倒地上。   玄明踢开剑,退到角落里旁观他们。   明弘帝走下来,一脚踩到萧笙祁身上,“你敢弑父!”   殿外响起阵阵脚步声,没会就见元空随禁军统领进来,“陛下,殿外已经被禁军包围,那些太监和宫女都被押下去了。”   萧笙祁见到元空,立时反应过来自己被诓了,他瞥向陈太医,他早已瘫倒在地。   萧笙祁仰头看着明弘帝,眼中尽是阴鸷,“不是您逼着儿臣,儿臣为何做这种事?”   明弘帝气的发抖,“朕逼你?朕逼你什么了?”   萧笙祁看过元空,喃喃道,“从小到大,您一直向着儿臣,可是皇兄回来后您就变了,您赐紫东怡给他做府邸,给他的侍卫也比儿臣和三弟多。”   明弘帝猛地勒紧他的脖子,阴狠道,“他被人刺杀,你别以为朕不知道是谁干的!”   萧笙祁漾着泪大笑,“您觉得他是好人,可您知道他背地里有多恶毒吗?”   明弘帝丢开他,冷冷道,“老大从没害过人。”   “他没害过人?”萧笙祁只觉得滑稽,他扬手指着元空,赌咒道,“你敢跟我发誓,你没有杀姨母和阿昭?”   明弘帝打掉他的手,“你少拉老大下水!”   “哈哈,您也怕他发誓啊,就连您也怀疑是他杀人,可您不也照样偏袒他吗?父皇,您偏心成这样,怎不叫儿臣怨恨!”萧笙祁憎恨道。   明弘帝错愕的答不上话。   “我对天发誓,我没有杀温昭和温夫人,如有谎话,叫我立时天打雷劈,”元空的嗓音在殿内回荡。   只这声落,萧笙祁的狠劲被掐断,呆坐在地上发懵。   明弘帝抬脚踹他,“你自己作死还想拖累老大,他杀你姨母和温昭干什么?给自己树敌吗?朕真恨不得立时掐死你!”   他踹的很重,萧笙祁嘴边都流出血来,林贵妃惊慌失措的扑到明弘帝脚边哭道,“陛下,祁儿不是有意的,他只是一时想错。”   明弘帝一脚踢开她,厉声道,“有你这个母亲,他岂会一时想错,不是你教他这么做的?”   林贵妃哀哀悲哭,“都是臣妾所为,他还是个孩子,您饶过他一回,臣妾便是死也无怨无悔。”   明弘帝哈的一声,“你无怨无悔,朕看你是无法无天,早先朕瞧你在人前装的知书达礼,没想到背地里这般凶狠,老三出事后,燕嫔一直难过,已经鲜少在后宫跟你有争执,你倒好,竟纵容自己人欺压她,这个狗东西都能强她的宫女,让你当贵妃委屈你了,干脆朕退位,让你当皇帝得了!”   林贵妃和萧笙祁一时错愕,转而明白过来是陈太医耐不住好色的性子,被燕嫔摆了一道。   大势已去,他们想翻身已不能,林贵妃悲哭不止,蓦地揪住明弘帝下摆道,“在陛下心里臣妾恶毒,她从来善良可人,可您忘了她是怎么走到如今的位置,她若善良,皇后娘娘又怎么会死?”   明弘帝一震,元空也攥紧手。   明弘帝道,“你什么话?”   “臣妾的话很清楚,就是您想的意思,”林贵妃咧嘴笑道。   明弘帝急问她,“你怎么会知道?”   “臣妾当然知道,”林贵妃拂去脸边落下来的碎发,端正的跪坐在地上,与他笑道,“当年她能爬上您的榻,不过也是皇后娘娘善良,没与她计较,她得了您的宠爱,又嫉妒起皇后娘娘来,谁叫皇后娘娘是她的主子,这一日是主子,往后都抬不起头,她恨啊,所以她找到臣妾,和臣妾一起想出了个扳倒皇后娘娘的主意,臣妾出钱,她去买通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关于您的谣言从皇后娘娘那里传出,不久就传到您的耳朵里,您多狠啊,说废后就废后,皇后娘娘死了您都不信。”   明弘帝的手剧烈抖动,他不自觉抬眼去看元空,元空眼眶微红,神情怔忡中带着痛苦,倏地他就把眼睛闭上。   明弘帝挥手给了林贵妃一耳光,冲着禁军都统道,“把他们给朕拖下去!”   他说完又呼一口气,补话道,“去嘉禾殿把燕嫔绑来。”   禁军都统朝身后招手,便有人上前拖着失魂落魄的三人离场。   元空也挪步往出走,明弘帝喊住他道,“你不想替你母后讨回公道吗?”   元空垂着头立在门边,十多年了,终于盼来了这一天,他是难受的,但难受后就是怅然,他侧头跟明弘帝道,“只求父皇不偏私。”   明弘帝如鲠在喉。   元空跨步出来,却见那门边一个小太监吓得瘫坐在地上,他冷着声道,“你什么人?”   小太监立时回过神,跪到地上不停给他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明弘帝站出来踢他道,“你哪个宫的?”   小太监胆怯的看向已被押走的林贵妃和萧笙祁,陡然颤声道,“贵,贵妃娘娘让奴才去请大殿下夫妇……”   明弘帝目色阴寒,“她叫你去请老大?”   “奴才没见着大殿下,就将大皇妃请进宫,谁知她入了内宫就不见了,”小太监战战兢兢道。   元空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匆促奔走。   明弘帝也急得跟禁军都统道,“你快叫人跟着去搜,切不能让老大媳妇遭罪!”   禁军都统忙领命跑走。   玄明缓步蹲到明弘帝身侧,叹声道,“陛下还治病吗?”   明弘帝疲惫的摆手,他再也不想这些事了,因着这个病让老大和皇后受了无数苦,还惹得后宫不平静,他实在后悔自己多疑。   玄明笑呵呵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自顾走远了。   元空一路冲到行道上,这个时候天黑的看不见路,四周也没太监宫女走动,他寻着边边角角去找,一路找到外宫,都不见踪影,他头一次感受到恐惧,温水水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她会躲在安全的地方等他找来,可是他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她,这是皇宫,这里面随时会发生意外,他怕她会被其他人逮到,这宫里处处是陷阱,任她再机灵,也不可能时时安全。   他目无章法的四处乱走,周边小道都叫他找完了,仍然看不见她,他立在墙角,一身萧条,他想着她肯定害怕极了,他得快点找到她。   他忍着恐惧往回走,一直转到靠近冷宫的那条道上,他急躁的在周围转动,直走进草深处,却见那光秃秃的石头上坐着温水水,含烟蹲在她身旁给她剥板栗,她边吃着板栗边抱怨,“我想回家了,他再不来我就自己走。”   含烟好生哄着道,“您还是待着吧,殿下要没事肯定能找来,您往出跑,说不定就被贵妃娘娘他们给抓到了。”   温水水犟嘴,“他肯定没事。”   说完还往嘴里塞板栗。   元空的心变得异常柔软,慢慢走到石头旁,轻笑道,“我来了。”   温水水眼睛一亮,回身朝他张手。   元空弯腰将她兜起来,稳步言路道走。   “饿不饿?”   温水水靠在他胸前点头道,“感觉饿坏了,你老不来,我不敢动。”   元空垂眸凝视着她,未几笑出声,“我也怕。”   温水水欢快的晃着脚,“回府我想吃糍粑夹鸭肉,要你给我做。”   “好。”   他抱着她,犹如抱着稀世珍宝,这一生都舍不得放下了。   ——   隔天宫中大动,林贵妃自缢在翠芙殿内,燕嫔也被打入了冷宫,前朝搬下两道圣旨。   第一道旨意,二皇子萧笙祁犯谋逆罪被打入天牢,终身□□,三皇子萧承勋封为逍遥王,择日启程入封地,不经传召不得入京。   第二道旨意,册封元空为太子,入住钟粹宫。   自此东宫立定,朝堂纷乱一扫而空。   进钟粹宫的那日,早有不长眼的太监提前将侧殿收出来,让温水水住那里。   温水水一气之下说要住佛堂,那几个太监还真将佛堂收出来,让她住进去,她憋了一肚子气,结果元空上朝去了,她想发泄都找不着人。   只能坐在佛堂里抄佛经忍气吞声。   至午时元空入宫中找不到她人,才被告知她跑到佛堂去了,元空便晃到佛堂里,就见她有模有样的执笔在纸上写字,他好笑道,“这是哪一出?”   温水水听到他声音那气又起来,“反正你的那些太监也不让我住你屋里,我要当尼姑,你别打扰我出家。”   元空眉头一皱。   从梅搁旁边拱火,“就是,就是,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尽给我们小姐气受,还不如呆这里的好。”   元空板着脸冲守在门边的两个太监道,“谁让你们欺负她的?”   那两个太监忙跪地上道,“回太子殿下,奴才们不知道这位姑娘……”   从梅凶悍的打断话,“什么姑娘!我们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   两个太监瑟缩着趴地上求饶,“太子妃娘娘饶命,奴才狗眼看人低,还求您放过奴才……”   温水水这才嘟着唇说元空,“都怪你。”   元空急走到她跟前,搂着她的后腰准备带她走,“我们回屋去,不用管他们。”   温水水蜷住手指捶他,“太子殿下肆意掳人,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她把太子殿下四个字说的忒重,元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他做出威严的神态,紧攥她两只手道,“跟孤回去。”   温水水埋头不吭声。   元空转脸冲那两太监道,“下去领罚。”   两太监白着脸退开。   元空才柔和眉目道,“抄了一早上经书,累不累?”   温水水看着他满头长发,想起当初他还是光头的情形,不自禁生出逗他的心思,她摸到那只笔,在砚上沾了点红墨,随后点在他的眼尾上,那里立时出现一颗鲜红的泪痣,正正跟她的那颗泪痣对应,她轻佻的瞅着他,“不累,我有些想去你在云华寺的禅房,我都没进过。”   元空轻拍一下她的屁股,低声训她,“佛前不要胡言乱语。”   温水水羞着脸不睬他。   元空揽着她出了佛堂,“你父亲今日要被流放,过去看他吗?”   温水水眼底晕出黑雾,“看。”   ——   温烔、温若萱、容鸢三人被差役押出了西京,他们要一路往西行,直走到大魏最荒芜的地方才停下,然后在那里了却半生。   三人在狱中过的不好,个个面黄肌瘦,尤其是容鸢还挺着肚子,走两步就喘,这般走到西边,她根本没法活。   他们走了小段路,发觉不远处停了辆马车,有人从马车上下来,正是元空跟温水水。   容鸢见着他们先是惊怕,旋即抓住温烔的胳膊道,“老爷,您去求求大小姐,她一定会放过我们的!”   温烔看着昔日那个畏畏缩缩的孩子,如今已是这般明艳夺目,竟在一瞬间感觉到愧疚,随后又生出一线希望,盼着她是来救自己的。   温水水缓步踱到他们跟前,当先对温烔浅笑,“父亲。”   温烔眼含热泪,张手想抱她,但又碍于满手脏,只得颔首,“你是来救我的吗?”   温水水笑里闪过嘲讽,目光自他飘向一旁仇视自己的温若萱,感叹道,“你们自己都没想到你们也有今日吧。”   温烔一愣,“……你,不是来救我的?”   温水水扬唇大笑,“我为什么要救你?”   温烔肩膀往下塌,半晌道,“我对不起你娘。”   温水水收住笑,死盯着他道,“你当然对不起她,你还对不起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温烔痛苦的皱起眼,连说话声都在颤,“我再对不起你娘,我也是你的父亲……你不救我,你过意的去吗?”   温水水歪着脑袋注视他,眸中尽是嘲弄,她突然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其实我不是你的女儿。”   温烔瞳孔大震,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温水水依然小声说,“那晚你在外面喝酒吹嘘,说娘亲不过是个玩意儿,被娘亲听在耳朵里,那天夜里你没回家,娘亲上街去喝了趟花酒,回来就有了我。”   温烔眼中急剧涌出泪水,一刹那伸手想掐她,她仍含着笑讥讽他,“你想了她一辈子,自以为自己爱她,你爱她就是在人前侮辱她,娘亲没有错,她给过你机会,你上京赶考都是我们柳家出的钱,你怎么好意思伤害她,你和她唯一的孩子就是那个没出生的胎儿,可惜被你和林月妍联手杀了。”   温烔心口一痛,软着腿栽到地上,容鸢急忙上前来扶他,他看着这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胸中爱极恨极,扬手一巴掌挥到她脸上,怒吼道,“滚开!”   容鸢捂着脸痛哭,“……老爷。”   温烔转头看向温水水,她张口吐出两个字,“活该!”   温烔只觉喉咙一甜,片刻就一口血喷出,他无力的骂着她,“畜牲……”   差役牵着他们手上的链子将人拖走。   温水水笑嘻嘻的看着他在风沙里步履蹒跚的前行,耳边听见元空在叫她,“水水。”   温水水转过头看他朝自己伸手,“要起风了,回家吧。”   她所有的愤怒都消失,转身扑到他身上,蹭着他的脸道,“回家。”   元空极轻柔的笼着她坐上马车,他们紧紧抱在一起,自此便再也没有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