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月》 作者:鸽子飞升   文案:   【破镜不重圆】   京城无不羡慕许家大小姐嫁了个好人家,她那位夫婿不仅长相俊美、权倾朝野,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不纳一妾。   许烟月以为自己活在蜜里,直到最后才发现这蜜里掺了毒。   她的夫君,心心念念的都是另一个人,他为那人鞍前马后,为那人扫除障碍,最后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成了见证他的爱情的一缕亡魂。   自此,她笑得更甜,声音更软,只为在邵淮一无所有后献上最后一刀。   然而剑入胸膛,男人不管流血的伤口,不管身后催促离开的手下,只固执地抓着她的衣角低声哀求:“月儿,别不要我。”   邵淮此生最后悔的事情是对许烟月的爱来得太晚,他疼她宠她入骨,却也无法弥补曾经犯下的错。   最后一眼,是女人丢下奄奄一息的他头也不回的身影。   再相见时,她站在温文尔雅的男人旁浅笑嫣然,旁人都赞叹神仙眷侣,只邵淮低头红了眼睛。   一句话简介:破镜不重圆   立意:身处逆境也要坚守本心,女人当自强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爽文   主角:许烟月、邵淮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邵府 厌倦?这可不行   夜色才刚刚拉开帷幕之时,坐落在京城最繁华处的邵府已经是灯火通明。   这宅子住的是大齐的丞相大人,虽是丞相,但稍微了解一点内幕的人都知道,邵家的真实地位,怕是比宫里那位还高。这宅院更是修得瑰丽,红墙绿瓦,亭台楼阁,无一处不透着精致。   此刻主院的门外,正站在几人,不知是在低声讨论着什么,没一会儿,又一人从院内走了出来,众人忙迎了上去纷纷作揖行礼。   “邵大夫!不知您为夫人诊的是什么脉?”   这些人都是府里的大夫,刚刚一个个地去为夫人诊过脉,而现在出来的这位邵大夫虽年逾古稀,身子骨却甚是硬朗,看不出真实年龄。   他的医术是被众人认可的,再加上也算邵家的一个旁系,平日里大家便对他多有尊敬,此刻更是凝神听着他的结果是不是与他们一致。   邵治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在大家期盼的眼神中慢悠悠笑着开口:“我们邵府,要有喜了。”   这一句话便让几人像是炸开了锅。   “果然,邵大夫都这么说了,应该是错不了了。”   “本来月份尚小,在下也没有十足把握。”   “这可真是邵府天大的喜事。”   邵治看着他们但笑不语,他的笑容虽浅,却能看出是发自内心的,众人的激动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邵家的本家并不在京城,坐守在京城的也只有这位当朝丞相,邵家嫡系二爷邵淮。   所以这诺大的邵府,其实也只是住着老夫人,二爷和夫人几位主子罢了。他们家二爷心狠手辣的声名在外,却偏生是个痴情的,娶了许家大小姐后,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别说纳妾,便是在外逢场作戏都是不曾有的。   只可惜成婚多年膝下也只有一女,如今又要添丁,可不是府里上上下下盼着的大喜事?   “诶,先生们!还好你们都在这。”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子小跑着过来了,众人都认出了那是夫人旁边的丫鬟怀玉。   怀玉此刻也是笑意吟吟,礼貌施礼后才开口:“诸位先生辛苦了,夫人发话今日府里都有打赏,小小心意,还望诸位不嫌弃。”   “怀玉姑娘客气了,也请代我们向夫人表达感谢。”   “怀玉记着了。”怀玉应下,又将许烟月吩咐的打赏都发放后,才再度施礼回了院内。   轻声打开房间的门,她一眼就看见了靠在桌边而坐的女子,这个如今京城里因着邵淮的地位和宠爱而风头无俩的女人。   只需要看她一眼,便不难明白女人会被宠爱的原因。   就算只身着一身简单的白裙,她也依然醒目到让人移不开眼。巴掌大小的脸就仿佛是被人细细雕琢而出,一双柳叶眉下眸光潋滟,娇嫩的薄唇仿佛诱人采撷,浓密的乌黑秀发被随意梳着简单的发髻,后垂到过腰处。   若说最令人过目不忘的,便是那独特的气质。许烟月是许府嫡长女,邵府女主人,自是端得起当家主母的端庄与威严,但这份端庄却又绝不是死气沉沉的,而是带着她的温婉体贴与灵动。因着一直是被宠爱的,没有经历过勾心斗角的她,又有着内宅女人少有的纯真。   这样的女人,谁又能不捧在手心里宠呢?   许烟月此刻坐在那里没什么动静,倒是另一个丫鬟百灵一直在屋内焦躁不安地走动着。   “夫人,刚刚大人差人回来报信,奴婢就该把您有身孕的事告诉他的。这么好的消息,可得快点让他知道。”   许烟月嘴角上扬露出笑意,她这么一笑,本就温柔的眉眼就更是带情般让人想要沉溺:“当时不是还没能确定嘛。就一会儿的功夫罢了,等他回来了不就知道了。”   百灵撇嘴:“奴婢是觉得夫人您现在肯定最想跟大人报喜,”说着又觉得懊恼,“若是刚刚让钱平带了话,这就是天大的应酬,大人也肯定先赶回来了。”   钱平便是邵淮的侍卫了,邵淮平日里若是不能按时回来,便会差他来报信。   “就你嘴贫,”许烟月嗔怪,可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让人一看便知是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里了,“也不差这一会儿,等大人回来便是。”   百灵是许烟月从许家带来的丫鬟,她一心向着自家夫人,此刻自然是最为高兴的。   夫人虽然受宠,但膝下没有一个嫡长子,总归是受人诟病的。若这次能生个小少爷,当真就再好不过了。   她们正说笑着呢,就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没一会儿便有丫鬟进来了。   “夫人,老夫人那边来人了。”   她这嗓音刚落地,就见一位年过四十的老太太走了进来。那是老夫人旁边的夏嬷嬷,许烟月自然也是马上起了身。   “夏嬷嬷。”   夏嬷嬷赶紧去扶她:“夫人您不必如此客气,坐着就行。”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许烟月好笑,看来自己怀孕的事那边也知道了:“夏嬷嬷,可是母亲带了什么话?”   说到这个,夏嬷嬷的眼睛便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她老人家知道您有孕了,不知道有多高兴!便让老奴来看看您,顺便给您带点东西。”   说完便对着外面唤了声:“进来吧。”   没一会儿就见一众丫鬟捧着精美的盒子鱼贯而入,那可不只是一点东西,她们有序地把东西放下后,跟许烟月施过礼才离开。   “这……”许烟月有些受宠若惊,装着金银首饰盒子都被打开摆了一桌子,不难看出来老夫人是真的开心了,“这也太贵重了,我怎么受得起。”   “夫人您别有负担,”夏嬷嬷看着许烟月这温婉乖巧的样子真是越看越喜欢,“老夫人她就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要说缺咱府里自是不缺这些东西,您就收了权当是让她安心。”   话说到这里许烟月也不便再推辞了:“那就还劳烦夏嬷嬷替我向母亲道谢了。”   “都是一家人,夫人就不必客气,您现在就是咱们府上的头等大事,只需要好好养身子就行了。”夏嬷嬷笑得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一些,夫人进门这几年只有小姐这一个孩子,二爷又不肯纳妾,老夫人一开始也是诸多怨言,对夫人处处挑剔。   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夫人侍奉她一直都是尽心尽力,这么一个好孩子搁跟前,老夫人哪里还刻薄得了,这也就慢慢释怀了。话是如此,邵府没个继承人,也终究是憾事。   这个孩子可不是大家都盼着呢。现在甭管是男是女,终究是有了盼头。   她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才离开。   百灵看许烟月面露疲惫,生怕她累着了,也不说让她等邵淮了,只开口劝道:“夫人,要不今天您也别等二爷了,先躺下休息吧。”   许烟月揉了揉脑袋:“不知怎么的,这么一会儿就累了。”   “还能怎么的?”百灵打趣,“这不是因为怀孕了嘛?有了身孕便是如此,容易乏。那奴婢伺候您休息吧。”   许烟月也没拒绝,任由她伺候自己更衣躺下。   下人们都一个个地出去了,只剩下怀玉在为她灭灯。   出去的下人们自是看不见,许烟月刚刚还笑靥如花的脸已经一点点沉下来了,那双眼睛里也不复温情,只剩下冰冷。   怀玉发觉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夫人,这个孩子怕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许烟月冷笑,“这不正好就是我们的工具吗?”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让怀玉忙低头不敢再看,她灭了所有灯,只遗留了一盏在桌边,散发着微弱的光。   “那夫人,奴婢告退了。”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她轻手轻脚地出去,再带上了房门。   一声吱呀声响后,屋里终于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许烟月眼里的冰冷也散去,只留下迷茫的空洞。   她的手抚上了腹部,那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她期盼了那么久,向菩萨祈求过那么多次的生命,她又怎么能说出工具那种话?   许烟月闭上了眼睛,压抑住眼里的酸意,她想起男人情动至极时,埋在她的颈间亲吻着呢喃。   “月儿,月儿,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那一声声的月儿,仿佛用了毕生的深情,让自己深陷其中。   夫君宠爱,婆婆和善,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还有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若是再早一个月,在自己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是不是梦里都会笑醒?   可是现在,她的心里只有冰冷……和愧疚,对这个孩子的愧疚。   孩子,下一次,选一个好人家投胎吧。   而此时仿佛有感应一般,远处的邵淮心莫名地动一下,就像是预感到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他好看的眉眼不自觉地微微皱了一下。   今日是朝中官员的聚会,在场的大多是他的亲信,聚会的地方是选在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望月楼,在场的人无不是左拥右抱,唯有坐在上位的他,清清冷冷的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大齐的朝堂之中不乏青年才俊,可即使如此邵淮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剑眉星目间带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稳重,不知道是京城里多少闺房少女的梦中情郎。   只可惜这位爷的规矩也是无人不知的,他是最厌恶女人靠近的,是以就算有不少女子暗暗打量,也无一人赶上前。   坐得离邵淮最近的是他的亲信唐文望,与无论在什么样的人群里都引人瞩目的邵淮不同,唐文望的长相甚是普通,黝黑的脸上总是挂着质朴的笑容,让人看着便心生亲近。   邵淮不喜多言,活跃宴会的任务大都是他的,此刻底下的大臣们喝得不少了也都开始聊了起来。   “孙大人,听说你前些日子又纳妾了?”   被问到的官员不在意地笑:“这点小事可不敢劳烦李大人过问。”   “我哪是过问,也就随口一提,毕竟你上次纳的那个小妾如此貌美,我当新鲜期总会长一点。”   “你我都是男人还能不懂吗?这若是天天对着一个人看,再貌美也会厌倦的。”   话一出口,连同在座的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只有唐文望下意识看向了邵淮。   果然,刚刚还平静无波的邵淮,此刻眼里有了情绪变化。因许烟月不喜酒味,邵淮在外也不会多饮。他拿着酒杯本是随意把玩,听到刚刚的闲聊,不知想到什么,手越收越紧,等再放下时,杯中的酒未少,原本光滑的杯身却慢慢露出了裂纹。   男人眼里带着几分阴沉,似是喃喃自语:“厌倦?这可不行。” 第2章 喜悦 我们是夫妻   酒过三巡之时,钱平推门进来了,他绕过屋里的大臣们到了邵淮跟前。   “大人。”   “嗯。”   “已经跟夫人说过了您会晚点回去。”   “嗯。”   邵淮自始至终都是神情淡淡的回应,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来他此刻目光已然柔和下来。   钱平对这种对话已经轻车熟路了,邵淮什么不说,他也知道该回些什么:“夫人传话您不必在意她,办好了事情再回便可。”   这次说完就没得到回应了,但对面的气场明显是冷下来了,钱平心里有些打鼓,他经常传话自然是知道,若是以前,夫人定会嘱咐大人少喝些酒,早些回府。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夫人就像是突然懂事了,传的话都是好好地把握着分,只是显然大人并不想要这种懂事,连钱平一个传话的都感觉到了夫人不如往常热络了。   “对了……”钱平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小的临走时见夫人好像请了大夫。”   邵淮马上看了过来。   “这个……”钱平自是知道该回些什么,“小的急着过来这边,没有仔细问,而且下人们好像也不太清楚。”   唐文望在邵淮起身之时就跟着一起动了,他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听到夫人请了大夫就知道邵淮不会久待了:“大人,您先回府,这里交给下官就可以了。”   “嗯。”   邵淮径直向门外走去,屋里的大臣们纷纷起身送行,却没有一个人敢多问。   直到坐在马车里,男人的眼里才闪过懊恼。他是因许烟月最近对自己不时的疏离而心生闷气,只是月儿那性子与自己置气,必然是自己真的哪里做错了,那自己现在这又是较的什么真?   他一回了府,就直奔主院而去了,邵淮只有许烟月这么一个夫人,两人也从未分房,是以许烟月一直都是在主院与他同吃住的。   怀玉和百灵都守在门口呢,见着他来了纷纷行礼:“大人。”   “夫人呢?”   “夫人已经睡下了。”百灵回答了,脸上还带着隐隐的笑意。   邵淮自是察觉到了:“夫人今日请了大夫,可有说什么?”   怀玉本来低着的头低得更厉害了,怕泄露了眼里的情绪,百灵却是心无城府,一被问就忍不住马上回答了:“恭喜大人,大夫说夫人是有喜了。”   邵淮微愣,这个表情在他身上实在是难得,百灵笑得更是开心:“不过夫人说是乏了,就没有等大人,先休息了。”   邵淮沉默了半晌,才声音如常地回答:“我知道了。”   他自己进去了房间,开房门时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使得声音小一些。许烟月似乎也睡得正熟,并没有听到动静。   邵淮坐去了床边,还有些没有回过神,他求这个孩子求得太久,可孩子真的来了,除了喜悦,这个男人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月儿。”邵淮抚上了许烟月的脸,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手便这么停了下来,他盯着那张脸看了良久,却是苦笑出来,曾几何时,他可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女人,这般神魂颠倒却又甘之如饴。   “这一次,我会做一个好父亲的。”他对着女人轻声许诺。   然而睡梦中的许烟月却不知梦到了什么,紧闭的双眼里,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邵淮愣了一下,他的心若是盔甲,许烟月的泪水便是唯一能破了盔甲的武器,即使是在梦里,他也看不得这个人受委屈。   见许烟月秀眉紧锁,他知道这是梦魇了,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呼唤:“月儿,醒醒。”   男人声音低沉,带着如他的脸一般的坚毅,却又小心翼翼藏着怜惜与宠溺,他想让许烟月从梦魇中醒来,却不知自己就是她的梦魇。   许烟月喘息着睁开眼时,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那双平日里含情的双眼,此刻却是全然的疏离和戒备。   邵淮心一沉,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非常不喜,不喜他的月儿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只一眼,他的心就不受控制般升起暴戾与……恐慌。   他想起近日来许烟月不经意间的冷淡,又联想今日同僚所说的厌倦,眼里闪出一抹戾色。他俯身亲在了女人的眼睛上,许烟月下意识闭眼,没了那冷漠的视线,令自己惶恐不安的距离感这才终于看不见了。   与心里发狠相反,他的动作却始终是轻柔的。   “大人?”许烟月唤他,那平日里温软的声音带上了两分沙哑,邵淮眸色微暗。   他直起身,手还停留在她的侧脸上,擦拭未干的泪痕:“做噩梦了?”   许烟月已经清醒过来了,她明明是带着恨意入睡的,可睡梦中的这人,还是自己爱到极致时的模样。   那年初见邵淮时,他一身白衣胜雪,脸上明明是冷漠的表情,眼里却带着别样的温柔。   她陷入了这样的温柔之中,直到现在才发现那是独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噩梦吗?也确实是噩梦。   心里虽然凄凉,许烟月的脸上却只是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她快速抓住了邵淮的手挪开,自己简单地擦泪:“让大人看笑话了。”   “我又什么时候笑话过你?”看她这样,邵淮微微放下了心,又问了一遍,“是做了什么噩梦?”   许烟月想了想:“忘了,会不会是梦到大人不要我了?”说完还看了邵淮一眼,仿佛真的被他抛弃了。   这一眼委屈又娇憨,邵淮的心一酥麻,他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心软至此。   “月儿,”他握住了许烟月的手,男人还是不会说甜言蜜语,想了想才说道,“我们是夫妻,这辈子都是。”   许烟月眸中微微一黯。   邵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上后面那句,可能是因为许烟月最近的态度,让他心里有了一丝说不清的不安。察觉到许烟月额头上渗出了汗,他唤丫鬟打水来。   “大人。”没一会儿,百灵的声音便在门口响起。   邵淮收回了手:“进来吧。”还顺带替床上的人掖好了被角。   百灵端着水盆进来了,她把水盆放在床边,刚要伸手,邵淮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百灵了然,忙应下:“是。”   等她出去了,邵淮自己去淋毛巾,许烟月有些错愕地要从床上坐起来:“大人,哪能让你……”   “夫君照顾怀孕的妻子,不是应该的吗?”他按住了想起身的许烟月,又用毛巾轻轻擦拭她额头上刚刚因噩梦而出的细汗。   说到怀孕,许烟月笑了:“您已经知道了?”   “百灵都跟我说了。”这会儿,邵淮的脸上终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手隔着被子摸在了许烟月的腹部,“月儿,这是我们的孩子。”   许烟月也笑着,只是心却是冷的,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怀孕时,邵淮也是体贴的,安排了众多丫鬟,对她更是细致入微。   可是他有露出过现在这样喜悦甚至是不知所措的表情吗?有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拿手去触碰吗?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发现呢?   “你这样子,倒像是第一次当父亲一般。”   她像是说笑般。   邵淮心里有一瞬间的触动,他不是第一次,可是这两次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此刻的他,只想把曾经的亏欠都弥补给这个人。   幸好,他还有这个机会。   “可能是到了这个年纪当父亲也有了不同的心情,”他的心里心绪万千,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有期待是真的,“等他出生了,我会把最好的都给他。”   许烟月脸上还是维持着笑意,只有被子里的手紧紧拽住了被褥:“你这么说,舒宁听到可要生气了,她就不是你的孩子了?”   “舒宁不是有你疼吗?你对她可比对我还上心。”   若说这府里还有人能超过邵淮在许烟月心中的地位,那就只有舒宁了。   是啊!她一向都是最疼那个孩子的。许烟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邵淮只当她乏了也未再多言,只更衣躺在了她的身边,这一夜都是紧紧搂着她的。   第二日许烟月醒来时,邵淮已经去上朝了,她则照例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嫁进邵家这么多年,晨昏定省还从不曾落下。   夏嬷嬷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远远看见她就迎了上来。   许烟月问她:“母亲起了吗?”   “起了起了!”夏嬷嬷笑,“就数今儿醒得早,盼着夫人来呢!”   许烟月随着她进去了屋里,老夫人果然穿戴整齐地坐在上面。   冬季已经结束,本来这屋里没升炭火也有一段时日了,今日又重新燃起来了,显然也是顾虑着许烟月。   邵老夫人的面相本就凌厉,又穿着深色的衣物,衬得整个人都严肃得很。   许烟月以前便是因为这个怕她,再加上她又对自己多种不满,自己刚进门时,还以为这婆媳关系要一直这样持续了。   只是后来时间久了才发现,邵老夫人其实也是个简单的人,你若是真心实意相与,她倒也不是暖不化的石头。   “母亲。”   许烟月行礼。   邵老夫人摆摆手:“你如今有孕在身,不用在意这些虚礼,快坐吧。”   她带了些笑意,让脸上柔和起来。   许烟月依言坐下。   邵老夫人看了看她的腹部,想到这个月份哪能看出什么,又作罢了,只细细叮嘱:“你那院子里人手若是不够就与管家说,我已经吩咐过了,有什么问题就跟他说,他都会解决的。”   许烟月笑:“谢谢母亲,不过我院里人手本就不少了,其他方面也没什么缺的。”   这是实话,邵淮对她向来大方,即使是平日里吃穿用度也是最好的。   老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那就好。还有,这每日的请安也免了吧。你有孕在身也不方便。”   “母亲,”许烟月好笑,“这还不到两个月,没什么不方便,我哪有那么金贵。”   “怎么就不金贵了?”老夫人坚持,“就是头三个月才要好好注意,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本来天天来我这个老太婆这里也没什么事情。这些虚礼等日后再说吧,你现在就是好好照顾好身体。”   许烟月想了想便应下了:“儿媳知道了。谢母亲体谅。”   她们正说着,外边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稚嫩的童声让许烟月身影微微一震。   倒是夏嬷嬷一听就笑着往外走:“该是小姐来了。” 第3章 舒宁   夏嬷嬷出去没一会儿就进来了……   夏嬷嬷出去没一会儿就进来了,她一边给后边的人卷起珠帘,一边笑着跟老夫人和许烟月说道:“今儿连小姐都来得早一些。”   话音没落,邵舒宁就被乳母牵着进来了,孩子的视线首先落到了母亲身上,本就闪亮的眼睛在看到许烟月以后又亮了几分。   “娘亲!”   她欢快地叫道,马上就挣开乳母的手跑向了许烟月。   邵舒宁今年八岁,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已经能隐隐看出五官的精致,又稍有幼儿的肉感,现在被这屋里的暖气一熏红扑扑的,更让人想摸一把了。现在虽然已经是入春了,她还穿着稍显笨拙的粉红色小棉袄,跑起来可爱得紧。   许烟月下意识就伸出了手想接住她:“慢……”   才说出一个字,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愣到了那里,倒是百灵先有了动作,她怕舒宁撞到许烟月,在许烟月前面接住了她。   “我的小祖宗你可慢点。”   舒宁抬头看了看她,又委屈地探出头去看她身后的许烟月:“娘亲!”   许烟月回过神后笑了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走路不可以这么莽撞。”   她知道自己该伸出手,孩子眼里每一分渴望和依赖的目光都打在她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可那双手就仿佛有千斤重般动弹不得。   “舒宁,来祖母这里。”   老夫人的声音适时在上面响起,舒宁对这位祖母是又爱又怕的,便不再纠缠许烟月了,迈着小步伐到了老夫人跟前,这次就稳重多了。   “舒宁给祖母请安。”奶声奶气的声音再配上那副小大人般规规矩矩的样子,着实惹人疼爱得紧。   邵老夫人虽然一直想要孙子,但对这个孙女却也向来是极为宠溺的。   她将舒宁搂过来:“宝贝乖,近日有在好好练字吗?你母亲上次说你最近写的字越发好看了。”   “嗯!”邵舒宁骄傲地点点头,听到祖母说母亲夸了自己,还开心地瞥了一眼许烟月,“先生也是这么说呢!”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也不能骄傲自满知道吗?还要继续练习。”   舒宁笑:“我知道的祖母。”   老夫人又问了其他的起居问题,一直到有些乏了,才对乳娘招了招手:“秋娘,你先带着小姐去外间玩。”   “是,老夫人。”   秋娘应言来抱舒宁,舒宁有些不情不愿,还眼巴巴往许烟月这边看。   许烟月终究是心软了,淡笑着招手:“舒宁过来娘这里。”   一看到娘亲一如既往的笑脸,邵舒宁马上就往她那边过去了,一头扎进她的怀里,还用脸蛋蹭着:“娘亲!”   “多大的孩子了,还撒娇。”   许烟月笑着理了理孩子在她怀里蹭乱的头发,“你先与乳娘去外面玩,等会儿娘亲再陪你。”   “好!”舒宁应下了又在许烟月耳边低语,“娘亲,我又多读了几本书,等你来书房我背给你听。”   “好。”   老夫人带着淡淡的笑意地看着她俩,直到舒宁出了房间才开口。   “虽然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但是舒宁一直都是府里唯一的孩子被咱们宠着,你要是突然冷落了,她心里怕是会有落差,那孩子聪明着呢!这也不好。”   “母亲教训得是,儿媳记住了。”许烟月低头应下。   老夫人也是有些奇怪的,婆媳这么多年,她对许烟月自然也是了解的,知道她不是会突然厚此薄彼的人。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许烟月笑,“可能是突然有孕,有些思虑过多了,对舒宁就疏忽了些。”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怀上的,会想多一些也无可厚非,老夫人没再多想,反而耐心宽慰她。   等她们说完话便已经快到了午膳的时间,老夫人自然顺势就让她们留下来一起用膳了。还给下人留话,让邵淮回来了也过来一起。   然而直到菜都摆上了桌子,也没看到邵淮的身影。   “平日里可没见他下朝这么晚过,难道是在外有应酬?也不提前说一声。”老夫人疑惑,心里暗怪这小子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多陪陪许烟月。   “老夫人,夫人。”没一会儿报信的小厮进来了,“二爷还在宫里呢!”   “今日怎么这般晚?”   “回老夫人,听说是皇后娘娘有事,把二爷叫进……”   他话没说完,只听砰得一声响,老夫人的手拍到了桌子上,把一旁的许烟月和舒宁都吓了一跳。   然而老夫人显然还是怒气难平:“她又有什么事情?都一国之后了,没事总招外人进宫做什么?”   小厮头低得更厉害了不敢说话,这位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母亲,自然是敢这么说,但自己哪敢随意议论。   一边的夏嬷嬷轻咳一声,仿佛有意提醒:“老夫人。”   老夫人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许烟月。   许烟月自然是感受到了她们的视线,却只作浑然不知地柔柔开口:“母亲,您也别生气了,夫君怎么会是外人?他是皇后娘娘的哥哥,疼爱妹妹不也是人之常情。”   听到这妹妹哥哥,老夫人眼里有一丝嘲讽:“出嫁随夫,她既然已经嫁出去了,再这样成何体统。”   “唉老夫人你也别气了,”夏嬷嬷在一边帮腔,“太子殿下离去还不到一年,皇后娘娘可能还没走出丧子之痛,您就别跟她计较了。”   听到太子殿下,许烟月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倒是老夫人面色稍微缓和了些,想到那个孩子,她眼里也露出一丝惋惜:“太子殿下倒是个好孩子,只可惜碰上了这么没用的母亲,连自己的稚子都护不住。”   “娘亲,你怎么了?哪里痛痛吗?”   老夫人情绪刚平缓下来,听到舒宁的声音,忙转头去看,果然看见许烟月脸色苍白得不太好看,忙关心地询问:“怎么了?”   许烟月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突然胃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得厉害吗?我特意吩咐厨房做得清淡些,没什么奇怪的味道。还是请大夫看看。”   “不用了母亲,”许烟月摆手,“只是那一阵难受,现在已经好多了。”   旁边的舒宁将自己面前的一杯水小心地捧着递给她:“娘亲,喝水。”   许烟月接过水后,摸了摸她的头:“舒宁乖,娘亲不痛了。”   老夫人想起许烟月以往也一直喜欢太子那孩子,刚刚说起这个,可能勾起她的伤心事了。以后还是少提罢了。   老夫人看她确实缓和了些才放心:“有什么不舒服就说出来。”   “是,我知道了。”   许烟月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那些食物到了嘴里,她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然而就算再怎么食不知味,她也没再表现出来。   等从老夫人那里出来,百灵也没发现她哪里不对劲,在旁边饶有兴致地说笑。   “夫人您有没有奇怪,老夫人对皇后娘娘为什么一直都是这么不待见的态度?按理说自己的女儿做了皇后,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呢。”   见许烟月不回答,她便觉得这是夫人默认想听,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听府里的老人说了,这皇后娘娘,可不是老夫人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个妾室所生,而且那妾室极为受宠,要不是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还不知道邵府现在的老夫人是谁呢!连那位咱们没见过面的老爷,好像就是因为思念成疾才一起去了。”   许烟月斜了她一眼:“你倒是知道得多,搁这里说故事呢!”   百灵憨憨地笑:“听起来像故事,不过奴婢觉得多半都是真的。就是不知道二爷知不知道,就真把她当亲妹妹来疼。”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院里,许烟月面露惫态:“好了,你别瞎说这些胡话了,我有些乏了就先歇着去了,你先看着舒宁进屋,没有吩咐就不用进我屋里了。”   “是,夫人。”百灵疑惑,小姐吃完饭就乏了,路上就已经睡着了,以前夫人都是会自己把小姐抱回屋里的,今日怎么觉得有些冷淡。   不过想想夫人是有孕在身,她也就没再多在意了。   今年的春雨来得频繁,她们刚回屋没多久便又开始下雨了。许烟月打开窗,淅淅沥沥的小雨带着朦胧的雾气,隐隐约约可以窥见几分绿色的春意。   她突然想起,自己初见这对“兄妹”,好像也是在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天气里。那时候的自己可曾会想到如今这纠缠的孽缘。   邵淮知不知道那不是他母亲的亲生孩子?他当然知道,不仅知道那不是自己母亲的孩子,也知道那不是自己父亲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的,始终只有自己罢了。   邵淮此刻确实是在坤宁宫内,邵思秋身边的丫鬟拦在了他下朝的路上,再三哀求说皇后娘娘一定要见他。   只是他坐在这里显然也并没有几分耐心,见邵思秋只让丫鬟给自己上茶,并没有说话的打算,他没去动茶杯,只直接问了:“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他毫不掩饰的不耐烦让邵思秋的心狠狠一疼。   那个从来都宠着她由着她,把她想要的一切都送上来的男人,什么时候这么对过她:“哥,”她压下委屈,咬唇欲言又止,进宫这么多年早已变得强硬的邵思秋,只有面对邵淮,才会不自觉地变得软弱,“我只是听说月姐姐有孕了,想要恭喜你。”   “皇后娘娘的消息还真是灵通,”邵淮冷笑,“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的恭喜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提醒你,以后离我夫人远一些,若是她和孩子出了什么意外……”   邵淮没有说下去,但语气里的威胁已经不言而喻。   有一瞬间,邵思秋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二哥,你是在怀疑我吗?你是觉得我会伤害月姐姐吗?”   邵思秋的长相完美地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小巧白皙的瓜子脸,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此刻更是带着哀怨和控诉。   邵淮不为所动,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已经不能再让他的心起任何波澜了,他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就要离开,身后的邵思秋终于失了端庄站起来:“二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邵淮的身形一顿。   邵思秋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着急地想替自己辩解:“二哥,宣儿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转过身来的邵淮,那人阴冷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杀意:“邵思秋,我警告过你,不要提那个名字。”   邵思秋一时被他的怒气震慑。   “对不起。我……”她嗫嚅了两句就沉默了,在宣儿的事情上,不管怎么解释,她也终究是理亏的。   邵淮的面色还是没有缓和:“这件事就烂在你的肚子里,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永远都不要再提了。”   那些犯下的错,就像一把刀插在他的心上,对许烟月陷得越深,那把刀也插得越深,让他的幸福里,总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悔意与恐惧。这大概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邵思秋喃喃重复了这句话,忽而低笑出来,“二哥你……是真的喜欢上了月姐姐是吗?”所以才害怕许烟月知道,她不知道在回忆什么,眼神有些飘远,“明明当年,你不是因为我喜欢她,才娶她的吗?”   邵淮的脸上已经慢慢平静了,听到这里也只是波澜不惊:“你的眼光真的是难得对了一次。”   邵思秋看着他毫不留恋地离开的背影,无力地跌坐到了椅上。   自从宣儿离开以后,邵淮对自己就越发冷淡了,今日本来以为他终究是心软了才来,没想到也只是警告自己。二哥居然认为自己会伤害月姐姐,在他心里,自己已经是这样的人吗?   “不管你信与不信,在邵家,我无依无靠时,是你护了我周全,在宫中,我步履维艰之时,是你助我走到今天。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幸福。”   虽然会有不甘,会有嫉妒,她也是想要那两个人好好的。但如今,自己与他们之间永远隔着这一条裂痕。 第4章 年少 初遇时   现在回想起来,年少的初遇,对于彼时尚是天真的少女的她们来说,无疑都是最美好的记忆。   许烟月是许家嫡女,但彼时却正逢她在许家最为艰难的时候。   她的父母的婚姻是家族之间的联姻,比起强势的正妻,许明辉更喜欢温柔善解人意的小妾,一开始他还到底也是识大体的,没让正室落了尊严过。只是随着正房除了两个女儿再无嫡子出,许明辉心中天平也不自觉地往妾室那边倾斜。   在母亲强势的庇护下,许烟月自小倒也没受过委屈,直到母亲在她十五岁那年染了恶疾离世。而那个得宠的妾室被扶正,成了她的继母,她与妹妹的处境越发艰难起来。   那日被继母打发了去龙岩寺上香祈福时,百灵在她身边就忍不住一直抱怨。   “小姐,她这个时候把咱们赶出来,明显是不怀好意啊!”百灵至今不肯叫那个女人夫人,“你明明也知道,今日邵府公子要去咱们府上拜访,你与邵公子的婚约是夫人在世的时候定下的,她这个时候倒是想使坏呢!你是没看见二小姐今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样子。”   二妹,那是她继母的亲生女儿。   跟忿忿不平的百灵不同,许烟月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她无意中窥见过母亲的眼泪,才知道原来强势如她,也会为了父亲的疏远落泪。家族联姻,也许大抵如此吧。   “百灵,”她反过来宽慰,“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邵府的地位她自然也是清楚,只是也许最后她嫁入普通人家,也未必不是好事。   唯独可惜了母亲的一番苦心。   偏偏祸不单行,她们下山时行到半山就开始下雨,一行人只能先躲到了路边的一个破庙避雨。   那庙里布满灰尘与蜘蛛网,下人们清理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让许烟月休息,百灵看着这破烂的旧庙,对她更是心疼。   “夫人要是还在,哪里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许烟月没有觉得委屈,比起自己,她倒是更加担心年幼的妹妹。母亲不在,若是自己再出嫁,妹妹在许府又该怎么办呢?   “这里有庙,我们先进去避避雨吧!”   外面突然传来的女声把许烟月的思绪拉了回来,显然是也有行人被这雨困住要来避雨。但是,很快下人的声音便响起。   “里面是许府的大小姐,你们自己重新找个地方吧。”   许烟月一听这仗势欺人的声音就忍不住皱眉,她向百灵示意,百灵了然地出去了。   “小姐说了,让这位姑娘进来一起避雨。”   这话让门外的邵思秋脸上露出了笑意,收回了按在旁边男人的手:“那就多谢那位小姐了。”   刚刚那些下人那种态度对她,旁边的邵淮差点就要动怒,还好邵思秋按住了他。   许烟月等了一会儿,才看见百灵带着一名女子进来,那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裙,硬是被女子穿出了几分明艳感,连破旧昏暗的庙都因为她的到来亮了起来。   这姑娘生得可真是美,许烟月暗忖。   邵思秋同样也是被她惊艳了,愣了一下才笑着道谢:“多谢姑娘愿意让我进来一同避雨。”   “这里也不是我家,何用道谢?倒是下人不懂事,冲撞姑娘了。”许烟月自然也是客客气气,“姑娘是一人来此吗?若是有同行之人,也可以一起进来。”   “他就不用了,”邵思秋笑,“我们都是姑娘家,让他进来像什么样子。”   这场雨相当漫长,两人闲来无事攀谈起来,她们年纪相仿,又兴趣相合,聊到最后竟然越来越投机了,问过年龄后,邵思秋熟稔地开始叫她姐姐。   “月姐姐这也是从龙岩寺回来的吗?”   “是的。”   “那姐姐是去求什么?”   许烟月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是去悼念先母。”   邵思秋捂住了嘴,显然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许烟月不想她尴尬,便主动反问:“思秋妹妹又是去求什么?”   “啊?”听到这个问题,邵思秋有些不好意思,她向来没有什么同龄朋友,难得遇到一个说得上话的,到底是没忍住倾诉的欲望,“那我要是说了,月姐姐你可别笑话我,其实……我是来求姻缘的。”   许烟月好笑,她大概从邵思秋脸上染上红晕时就猜到了:“难道是与你同行的那位吗?”   “嗯?”邵思秋愣了一下后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月姐姐怎么会这么想呢?”   许烟月也有些意外:“因为我刚刚听你提到他,仿佛特别……”怎么说呢?她想了想,“依赖?”   邵思秋笑了出来,她还很少这么开怀大笑过:“月姐姐你误会了,那是我的兄长。”   这次轮到许烟月为自己说错了话捂嘴了:“对不起,我……”   “不用介意,”邵思秋笑,“月姐姐也没有说错,兄长待我向来极好,所以我自然也是会依赖他的。”   “那思秋妹妹来求姻缘,可是心里有了如意郎君?”   邵思秋又开始不好意思了:“月姐姐听过戏文里的一见钟情吗?我从第一眼看见他,这心就仿佛不是我自己的。知道能嫁给他,真的让我好开心,可是越开心,越惶恐,他若不是真心喜欢我怎么办?若是我嫁过去,他对我不好怎么办?”   少女的脸上洋溢着甜蜜,又参杂着忧愁,许烟月从未尝试过情之一字的万般滋味,但此刻也仿佛被感染了。   “你放心,你生得这么美,哪个男人会瞎了眼不好好待你。”   邵思秋被她哄得止不住地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兄长也这么说过,但是这话从月姐姐嘴里说出来,就更让我放心些。”   她们越聊越投机,直到百灵在一边小声提醒:“小姐,雨已经停了。”   她还记着让小姐早些回去,说不定邵公子还没走呢!   那两人往外边看了看,雨果然已经停了,邵思秋面露惋惜:“不知怎么的,我就觉得与月姐姐格外投缘。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思秋妹妹不也是京城人士吗?以后再聚就是了。”许烟月自然也是喜欢她的。   邵思秋眼里有些惊喜:“真的可以再见吗?”   “当然了。”许烟月正要问她家住哪里,却见邵思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抓住她的手。   “刚刚听月姐姐的下人说,姐姐是许家大小姐,难道是尚书家的那个许家吗?”   许烟月点头:“妹妹知道?”   “啊!”邵思秋轻呼一声,随即又笑出来,“我原本还想着今日的任性会不会坏了姻缘,原来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果然我与月姐姐是有缘分的。”   许烟月听得云里雾里,正要细问,邵思秋已经拉着她往外走了:“既然雨停了我们也出发吧!再浪费时间,外边的人该等急了。”   许烟月知道她说的外边的人是指那位哥哥,出了庙以后,她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白衣少年。   与邵思秋说的相反,他并没有半点等着急了的意思,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站了太久染了寒气,他的周身都像是结了一层冰,俊俏的五官透着令人心生畏惧的肃杀之气。   “二哥。”邵思秋叫道。   少年看过来,虽然神情未变,许烟月却看见了他眼里融化出的温柔。   果然,就像邵思秋说的,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邵思秋走过去,与他低语说了几句,又对许烟月招手:“那月姐姐,你路上小心,我们就此别过了。”   “好。”   许烟月对上了邵淮的视线,那人眼里的温柔还没来得及隐去,对视的一瞬间,许烟月竟然脑海里一瞬间竟然想起了刚刚邵思秋的话。   “月姐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她当时没有回答,但心里的答案是不信的,此刻却有了些恍惚,回到了马车里,她苦笑,怕不是被邵思秋感染太深,竟然相信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本以为他们的缘分就止步于此了,没想到几日后邵淮和邵思秋就这么登门拜访了。许烟月自然是万分诧异的,不怪她没想到,不说当日邵淮不该出现在那里,她也从没听说那人还有一个这么美的妹妹,才会一时没有联想起来。   最高兴的要属百灵了。   “小姐你可真是没说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女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她把你支走,却阴差阳错让你遇到了邵公子。”   许烟月说这句话的时候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同样,她听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是后面的结果。   后来的事,就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她与邵思秋成了密友,又因为她,与邵淮慢慢变得相熟,他们本就婚约在身,继母就是再不愿,许明辉也没有糊涂到是非不分,后面的成亲便是顺理成章。   大概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邵思秋的爱情并没有那么顺遂,许烟月怎么能想得到,邵思秋说的那个人,竟然是当今皇帝。   她虽然如愿以偿做了皇后,可是后宫的斗争,让她明媚的笑脸一点点蒙上灰尘。   邵淮可以让她坐稳皇后之位,可以铲除她的对手,却唯独不能让皇帝爱上她。   对自己,邵淮也是体贴的,他不是会嘘寒问暖的人,却总是无条件满足自己想要的一切,不跟其他女人有过多纠缠,那时候,她是真的以为这个男人是爱自己,只是不善言辞,若是不爱,哪个男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连京城里也都盛传着,邵家二爷是个痴情的。   确实是个痴情的,只是对象不是自己罢了。   许烟月太过于信任这人,以至于明明有那么多机会,那么多可以发现的破绽,却都被自己视而不见了。   所以,如今这恶果,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第5章 帝后 你不看我,我难受   皇宫里。   “皇上,”御书房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进来,“邵大人已经离开了。”   上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闻言,停下了手里的笔看了过去:“哦?他的表情怎么样?”   “邵大人看不出来,但是皇后娘娘的表情不太好。想来应该是不欢而散了。”   男人闻言,好看的脸上露出笑意:“我们的皇后还真是不会挑时间啊,这下是不是把邵大人的好心情都破坏完了?”   旁边的另一个人无奈叹气:“皇上看起来很高兴?”   “嗯?”赵熠微微挑眉,“确实心情不错。早朝上看到他那般春风得意的样子,可着实让朕不爽快。”说完他又看向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可是朕不是也没忘了你吗?昨日怎么跟你说的?今天不管你怎么弹劾他,他都不会与你计较,没错吧?朕看你骂得也挺爽快。”   林衡一时无言,能让皇帝只能用这种方式小小地报复,他们的邵大人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看来邵大人可真是期待这个孩子啊,这样都不杀臣是为了给这个孩子积德吗?”   “他可不是积德的人,不过这种程度,还不够触及底线就是了。”赵熠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毕竟是目空一切的丞相大人啊。”   在他眼里,自己这个傀儡皇帝又算得了什么呢?   许烟月是过了几日才总算应了那天答应了邵舒宁的话,去书房听她背书。   她做不到毫无芥蒂地像往日一般疼爱这个孩子,可就像老夫人说的那样,舒宁聪慧又敏锐,自己若是疏远,她必然也会察觉的。   许烟月进去的时候,舒宁正坐在为她专门特制的书桌前。书桌与椅子都要比一般的小一些,但她的腿还是够不着地,便只悬在空中慢悠悠地来回踢着。   她与邵淮都不会拿那些《女训》之类的教条来约束这孩子,所以也养成了她这般不拘小节的模样。   舒宁几乎是在许烟月一进去的时候就心有灵犀般抬头看过来,随后便开心地叫了出来:“娘亲!”   许烟月笑着往这边过来:“舒宁在写什么?”   “娘亲过来看就知道了。”   舒宁从椅子上跳下来,示意许烟月坐上去。   这椅子对于许烟月来说是小了些,但是以往这娘俩也经常腻在一起。许烟月犹豫了一瞬间,还是坐下了。   舒宁像以前一样爬到了她的腿上,只是这孩子今日仿佛懂事了些,小心地没有去碰母亲的肚子。   “娘亲,”她拿起了毛笔,“我给你重新写一遍。”   “嗯。”许烟月含笑,她没有去看桌子上的纸,只是盯着认真写字的舒宁看。   这孩子长得真的非常漂亮,即使只有八岁,也不难看出以后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就像……她的亲生母亲一样。   想到这里,许烟月被孩子天真的表情所融化的内心又开始一点点结冰,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现过舒宁长相与邵思秋有几分相似,可也只当是姑侄原因。   自己一直以来到底是有多愚笨呢?   “娘亲?”   舒宁的声音再次把她的情绪拉了回来,许烟月露出笑脸:“已经写好了吗?”   “嗯!”舒宁探出身子把毛笔放到了一边,然后指给她看,“看,这是我们一家人。”   果然,他们一家人,从老夫人到她自己,按辈分从上到下写得整整齐齐。她虽然年纪小,但字迹已经慢慢褪去稚嫩,有了一些韵味了。许烟月笑着点头:“我们舒宁可真聪明。”   她注意到了几人的名字下面,还有三个小圈圈,便指着问舒宁:“那几个圈圈是什么?”   邵舒宁笑着眨眨眼,小声地说:“圈圈是弟弟,因为还不知道弟弟的名字,所以就先画了圈圈,弟弟也是家人。”   许烟月愣了一下:“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乳娘跟我说的。”   许烟月叹气:“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她想了想,又问,“那舒宁想不想要弟弟?”   “想!”邵舒宁狠狠点头,“乳娘说了,如果有了弟弟,祖母会高兴,爹爹会高兴,娘亲会高兴。那些坏人也不会再说娘亲坏话了。舒宁不想坏人说娘亲坏话。”   小孩子最是单纯,不会特意说哄人开心的话,却又偏偏最暖,许烟月看了她半晌,别过了视线,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半分。   对于邵思秋和邵淮,她只有愤怒与恨意,可是这个她疼了八年的掌上明珠,她又该怎么办?爱不得,恨不能,她的心每次在看到舒宁时,都像是被拉扯着要分成两半一般地生疼。   她要怎么继续疼爱这个孩子,要怎么在知道自己孩子的遭遇后,还像往日一般亲近她。   “娘亲,”孩子就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我会对弟弟好的,也会听娘亲的话,你别不喜欢我好不好?”   舒宁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让人心疼,孩子又有什么错呢?许烟月深吸了几口气平稳了情绪,才又继续问道:“这又是从哪听来的?”   舒宁这次没有回答,虽然乳娘只跟她说有个弟弟是千好万好的事情,可是她也听到了下人们小声的议论,她并不能全部听明白,却也听懂了,弟弟出生了,爹爹娘亲就会不爱自己了。   舒宁紧紧抓着许烟月的袖子,她会对弟弟好的,但是娘亲是她的,她才不想把娘亲让给别人。   “可不可以我要娘亲,爹爹给弟弟?”舒宁抬头问道。   许烟月因为这童言无忌的问话心情缓和了不少,还没回答,就听门口传来了邵淮的声音。   “你就这么分好了问过我同意了吗?”   舒宁一听自己这是说坏话被逮个正形,偷偷朝许烟月做了个鬼脸,才回头甜甜地叫:“爹爹。”   邵淮看着许烟月坐在矮小的椅子上,还得抱着舒宁,眼里闪过心疼。怕她不舒服,伸手将舒宁抱了起来。   “知道你娘亲有身孕了就别闹腾她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们的女儿。还有,”他表情一本正经,“你娘亲是我的。”   舒宁撇嘴:“就不是。”   邵淮虽然一直在跟她说话,视线却都没离开过许烟月。她本就坐得矮,又垂着眉,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里所有的表情。看不见,猜不透,也抓不着。   恐慌,不安的心情袭来,就像是有上千只蚂蚁在心里啃噬一般,近日来纠缠自己的患得患失的心情,又再次袭来折磨着他的心。   察觉到父亲的脸色越来越沉,本就有几分惧怕他的舒宁说话声音也慢慢变小了:“爹爹?”见邵淮不回应,她又叫了几声,“爹爹你在听吗?”   许烟月本是带着嘲讽的心情低头听他们父女情深,现在听到舒宁这么叫,不由地抬头去看了,这一眼看过去,就对上了邵淮的视线,那双眼睛带着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锐利,却又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一瞬间变得柔软。   她收敛了所有的情绪笑问:“怎么了?”   真是奇怪,邵淮一手还是抱着舒宁,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头,他的万般焦躁,在许烟月含笑的视线里悉数消失,只要这个女人的视线在他的身上,自己就能安心下来。   “你不看我的时候,我有些难过。”   许烟月愣了一下,这不太像是邵淮会说的话,她似是娇羞地转移了视线嗔怪:“大人这突然之间是在说什么呢?”   邵淮看着她耳尖上染上的淡淡粉色慢慢向下蔓延,心就像被什么拨动了,喉结微微滚动,又想到自己还抱着舒宁,才按捺住了心思,他把舒宁放回了地上,开始问她的功课。   他名下就舒宁这么一个闺女,宠爱归宠爱,对她的各种功课都要求倒是也严格。   许烟月耐着性子在旁边候着,只在舒宁答不上来问题时解解围,那画面倒真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以后舒宁的课业我会看的,你就别操劳了。”等回了房里,邵淮坐上了塌上还跟她叮嘱。   “我就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而已。”许烟月正要去坐塌上的另一侧,越过邵淮时,却突然被抓住了,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间就已经平稳地坐在了男人的腿上。   邵淮显然是注意着分寸的,许烟月刚刚被拽过来,却一丝失重的感觉都没有,这会儿更是坐得稳稳的。她看了过去,男人的目光深邃,带着她熟悉的火焰,她心想不好:“大人……”   还没说完,眼前一暗,唇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那张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脸就这么近在咫尺。   邵淮早就想这么做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里心里,都只能容得下这一个人了,满腔的柔情与爱意让他心口涨得发涩。他说不出一字,只能想着也许用这种方式,就能把自己的感情传递给她几分。   缠绵的吻带着让人无法承受的感情重量,邵淮细细地在那张樱桃小唇上碾磨,他愈来愈动情,却对上了许烟月那双依旧清明的眼睛,找不到往日盛满的爱恋。   熟悉的不安感再次席卷而来,他撬开女人的贝齿,勾起对方的小舌与自己缠绵,夫妻这么多年,他自然是对许烟月的身体无比熟悉,轻易地就捕获了她的敏感地带。   直到那双本就美丽的眼睛逐渐升起雾气,与往日一般似是含情,邵淮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   他现在就像是身处泥潭之中,他不想也不准备挣扎,却唯独不能忍受沉沦的只有自己。   一吻结束,许烟月的呼吸也乱了,她似乎是还没清醒过来,手无意识地抓着邵淮胸前的衣襟。   这个动作取悦了邵淮,他握住那双柔软无骨般的小手,在手背落上一吻。   许烟月终于回过神瞪了他一眼:“大人,这还是白天呢!”   她虽是生气的模样,可整个人都还软在邵淮的怀里,哪里有半分威慑力?   邵淮被她看得身上又热了几分,无奈叹气:“你别这么看我,我难受。”   “你方才还在说我不看你,你难受。”   邵淮闻言笑出了声:“现在是心里不难受了,身子难受。”   许烟月都不知道他还会说这种荤话,别扭地转过头,也就错过了邵淮眼里一闪而过的狠戾。   他想要守护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家,就不能让许烟月知道了当年的事情,这几日的不安让他明白了,必须得让所有知情人都开不了口,他才能彻底放心。 第6章 怀玉 不想让她生气   邵淮既然做了这个打算就自然是立即行动了。   唐文望一向是最了解他的,可这次接到命令也有些不解:“大人,这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何必要把它再翻出来?”   “我翻,总比别人翻来得好。”邵淮转动着自己手上的扳指。   唐文望看出了他的几分烦躁,既然这事已经困扰到大人了,他自然会处理了。只是……   “皇后娘娘那边……需要解释一下吗?”   当年参与这场狸猫换太子的,都是皇后娘娘的亲信,这正是因为如此,大人才因为皇后娘娘的苦苦哀求放了她们一条生路。   邵淮嘴角勾出一丝讽刺的角度:“若是当年的她,可能还会有几分护着自己人的心思。现在,她只怕也恨不得那些人消失了。无须管她。”   有了他这话,唐文望也算是没了后顾之忧:“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邵淮对他是放心的,交代完了才话题一转:“我让你查的人,怎么样了?”   “是那个叫怀玉的丫头吗?”唐文望马上知道他在说谁,夫人的新丫鬟,似乎挺得夫人的欢心,“下官调查了,完全找不到可疑的问题。”   “连你都找不到问题,”邵淮眼里闪过深思,“那就更让人不放心了。”   “下官也是此意,她的背景实在是太过于完美,只怕反而不是个简单的。”唐文望明显是和邵淮想到了一起去了,把这种人留在夫人身边,应该不是件好事,他看着默不作声的邵淮,试探性地问道,“既然可能是有问题的,不如……”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才是邵淮的风格。   然而这次邵淮显得犹豫了些:“那女人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蛊惑住了月儿,最近正得宠着。”   月儿确实挺喜欢那丫头的,自己这个时候动了人,月儿只怕会不高兴。   邵淮几乎是下意识地不想给许烟月生气的机会,所以只能吩咐:“你继续盯着就是了。她既然暂时没有要伤害夫人的意图,就盯着看到底是哪边的人。”   “是。”唐文望低头应下。   许烟月格外宠爱怀玉,不仅是邵淮,这大院里的人都是知道的。   百灵就算了,虽然人莽撞单纯了些,但毕竟是从闺阁开始就跟着许烟月的丫鬟,众人自然是不敢二话的。   可是怀玉一个新来的丫鬟,就这么凭空获得夫人的青睐,不满的人还是大有人在。   “诶,怀玉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啊?”   春桃本来正在与让人闲谈,看到行色匆匆的怀玉就叫住了,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此时的怀玉换掉了府上丫鬟的衣服,一看就是要出门的。她被这么叫住,心里虽然不耐,却也还是停下了脚步。   “夫人有事吩咐我做。”   “怀玉姐姐可真不愧是夫人身边的大红人,这么多下人,总是挑着你来。”   这话语间隐藏不住的嫉妒让怀玉更加不耐了,语气也没那么客气了:“那我现在是要继续跟你报备吗?”   “你!”春桃被气得脸通红,恨恨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神气什么啊?风水轮流转,我就看你还能一直得宠不成?”   正巧端着盘子的百灵从这路过,春桃赶紧拉住了她:“百灵姐姐这端的什么呀?”   百灵没什么心思,被她拉住就停下来解释:“夫人最近就想吃荔枝,这是大人让人刚运回来的,新鲜着呢!我赶紧拿过去。”   听到的人都忍不住议论起来了,春桃更是直接问了出来:“这季节,弄荔枝得多难啊!”   “可不是,”百灵也有些自豪,她家夫人受宠,她自然也是与荣俱荣,“大人对夫人可真是上心。”   “就是,”春桃笑得勉强,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不过她虽然与夫人不能相提并论,可是那个怀玉又算什么东西,想到这里,她又开口,“诶对了,刚刚怀玉从这里经过,说是夫人给她吩咐了事要出府,我就说夫人怎么没叫你去呢,原来是姐姐你不在跟前。”   她虽然是在解释,明里暗里却都是在刺激百灵。   百灵果然愣了一下:“怀玉是这么说的吗?我没听夫人说有什么事要办。”   “连你都不知道吗?”春桃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百灵姐姐你可得长点心了,那怀玉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让夫人对她这么信任。这再假以时日,岂不是连你的风头都要盖过了?”   “啊?”百灵听到最后一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能有什么风头啊?怀玉她聪明,不像我笨手笨脚,所以夫人才喜欢她。”   这话倒是她的真心话,怀玉伺候许烟月,明显要更贴心一些,许烟月无需多言,她就能提前安排妥当,这是百灵自愧不如的。   春桃见她不上道,心里暗骂这人笨得连重点都不会找,于是又下猛药。   “这伺候好了夫人,得夫人喜爱自是没什么,可就是怕她心思不止于此。你也不是不知道她那心高气傲的样,平时都一副看不起我们的样子,我看她啊,怕不是想通过夫人,对二爷有什么心思呢!”   她这话算是戳中了百灵介意的地方,夫人和大人那就是不可拆散的神仙眷侣,她可不能让其他人打主意。   有了这心思,她再见到许烟月,那张藏不住心思的脸看起来就心事重重了。   许烟月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修长匀称的手指被保养得娇嫩得很,很是养眼。她觉得百灵这忧愁的模样很是稀奇,又多看了几眼,最后忍不住将剥好的荔枝塞进了她的嘴里。   嘴里传来冰凉的触感让百灵吓了一跳,她捂住了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夫人,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让奴婢吃?”   “看你魂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许烟月笑着又开始剥下一个,“这是什么事能让我们百灵眉头都皱成这样了。”   百灵还是把嘴里的荔枝吃了,反正也不能真的吐了。然后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夫人你是交代了什么事给怀玉吗?怀玉刚刚似乎是出府了。”   许烟月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是这么说的吗?”   “春桃是这么跟奴婢说的。夫人你也不知道?那就是怀玉……”   “啊!”许烟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打断了她的话,“我想起来了,我让她先去帮我看布匹了。等会儿我再过去挑挑,这不是春日宴要到了吗?我想做件衣服了。”   百灵有些意外:“夫人也要出去吗?那奴婢这就让下人去准备。”   “不必声张。”许烟月阻止了她的动作,“准备个马车就行了。每次兴师动众都让我不能好好挑选。”   这倒是,许烟月抱怨过很多次每次去街上都左拥右簇地跟着太多人了,她只要去了哪个店里,那店里便只能做她一人的生意了,为了不影响老板的生意,她向来不敢多待,殊不知这京城的商户最喜欢的客人便是她了。   “可是……”百灵还在犹豫。   许烟月哄她自然是简单的,没一会儿就说服了她只偷偷准备了一辆马车。   怀玉出去,她是不知道的。但是怀玉既然借了她的名号,许烟月也猜到了她是去见谁了。   她知道这是怀玉对自己不信任了,只是不知道那位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想法。   怀玉是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房间里,房间里的人一身墨袍,虽是乔装打扮过,那一身气势还是难以遮盖,竟正是当今皇帝。   看到她时,赵熠还是笑着的,那张妖冶得不似男人的脸更是要迷了人的眼:“我传的话,应该是要与邵夫人见面,怎的就你一人来了?”   “主子,”怀玉噗通一声跪下,“奴婢来这里是有话要说。”   赵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倒也看不出不悦:“你说吧。”   “奴婢认为主子与邵夫人的见面要再三思后行。”   “哦?”   怀玉低着头,看不到赵熠的表情,只从这一声回应里觉得对方也是想听的,便继续说下去:“夫人现在已经怀孕了,不管她跟邵大人有什么仇恨,这个孩子都很有可能成为他们重归于好的契机,能不能继续信任她,还请主子再定夺。”   她说了半天,等不来赵熠的回应。怀玉心里有些打鼓,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就见赵熠似笑非笑,仿佛早已知道她要说什么。   “这么说,你没有跟她说起,今日是你自己来的?”   怀玉不解其意,但还是点头:“是。”   赵熠没再说话,他起身到了窗边,将窗户打开了一个小缝。   熙熙攘攘的街上看似没什么异样,但仔细看就能看出来有不少人是盯着这边的。   还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看来你是不知道自己被怀疑跟踪了。”   “什么?”怀玉一愣。   赵熠已经关上了窗户,他暗自皱眉。有点棘手,这次居然是唐文望来了。若是被他看到了自己和怀玉见面,就要无可避免地暴露许烟月。   现在,还太早了。   “你先出去。”   怀玉因为他刚刚的话有些慌乱,知道自己这是坏了事情,只能强自淡定下来。   “是。”   她刚出去,果然看见唐文望带着人进来了。   “唐大人。”   怀玉弯腰福礼。   唐文望脸上带着笑意,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屋里,语气间却甚是亲切:“我记得你是邵夫人身边的丫鬟,是叫怀玉吧?”   “是。”   “你既在这里,那夫人也在吗?”   怀玉低垂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慌乱,她知道若皇上没说错,自己真的被怀疑了,现在说夫人不在,唐大人肯要进去查看的。   “夫人她……”她语声犹豫,正在思考着怎么回答,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声音。   “这么巧,唐大人也在这里?”   怀玉一听这声音就松了口气,她和唐文望一起向门口看过去,那里站着的果然是许烟月。 第7章 玉佩 若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邵夫人。”唐文望作揖行礼,虽态度亲近但也不会过度亲呢。   怀玉也赶紧迎过去:“夫人。”   “嗯。”许烟月只淡淡回应了她一下,便又把目光转向了唐文望:“唐大人也是来这里挑布匹的吗?”   “在下只是无意中看到了怀玉姑娘,猜测夫人可能在这里,特意前来问候。”唐文望回答得不慌不忙。   邵淮的得力助手不少,可只有唐文望对自己向来是毕恭毕敬,逢年过节送些礼品从未落下,他为人又向来极会看眼色,所以相处起来不会让人有什么不快。   再加上又是邵淮最信任的人,许烟月以前对他也是颇有好感的。只是现在……帮凶一个罢了,邵淮做的事情他哪里会不知道。   “唐大人有心了,”许烟月并没有把自己情绪表露出来,“我也是春宴将近,想做身新衣服,便让怀玉先来看布匹了。总不好在老板做生意的时间太叨扰。怀玉,你传过话了吗?”   “是的,奴婢已经说过了。”   怀玉看了一眼店主,店主马上笑脸相迎。   “夫人要看布匹,我们当然要好好准备。小的方才去把镇店的也都找出来了,夫人您可以慢慢挑。”   他说话间打了手势,下人们把各种各样的布匹都抱了过来放在许烟月面前。   许烟月一边挑选,一边跟旁边的唐文望攀谈:“他们家的货质量向来是极好的,唐大人若是有兴趣也可以试一试。”   “夫人都这么推荐了,在下自然是会试一试,”说完,唐文望又笑,“难怪这京城的店家都喜欢夫人,您可真是会替他们招揽生意。”   “那也是东西真的不错我才会推荐的。”   他们这般闲聊了一会儿,许烟月的手将那些布匹都抚摸过来,才慢悠悠挑出了一匹紫色的。   “这个花纹倒是特别。”   “夫人您可真识货,这是我们店卖得最好的。”店主赶紧在一边介绍,“夫人若是喜欢,小的马上包起来送到府上。”   许烟月却没有立即应下,只是面带犹豫:“花纹虽是别致,只是这颜色怕是挑人,也不知我穿上会不会好看。”   “夫人多虑了,”唐文望笑,“若是连您穿着都不好看,这布匹怕是要卖不出去了。”   许烟月似乎也被他逗乐了,但还是没立即买下来,反而问老板:“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布料的成衣让我看一看。”   “有,有。”老板忙不迭地回答,“我这就叫人取,要不夫人去里间试穿一下?”   许烟月看了一眼唐文望,唐文望马上开口:“夫人不必在意我,您尽管去试。”   他哪里敢坏了许烟月试衣的心情。   许烟月向他点头后带着怀玉进了里间。   赵熠还在那里,他靠在墙上,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慌不忙,显然是猜到了进来的会是许烟月:“最后还是得劳烦夫人救场了。”   他长得本就好看,这么随性地靠在那里,仿若风流倜傥的少年郎,不难想象当年邵思秋是怎么一眼钟情上此人的。   然而许烟月的眼里却没有半点波澜,反而带了些责怪:“公子还应再谨慎些才是。”   赵熠打量着她,在合作之前,两人就打过数次照面了。他俩一个是一国皇帝,一个是权臣之妻,邵淮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过,许烟月却向来是礼数周全的。   现在倒是也把邵淮的态度也学来了,赵熠知道,她这算是把自己也记恨上了。   许烟月没理会他的打量,只是吩咐怀玉:“更衣。”   怀玉愣了一下才迟疑地问:“现在吗?”   “我是进来试衣的,难道等会儿要就这样出去吗?”   怀玉无法反驳,她小心瞄了两眼赵熠,许烟月也干脆迎上了赵熠的目光。   赵熠在她的目光中缓缓转身,背对了她们。   许烟月似乎是毫不顾忌赵熠的在场,坦然地任由怀玉给自己更衣,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了衣物摩擦间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一会儿,赵熠开口打破了平静:“若现在有人进来,你我这算不算是偷情了?”   许烟月皱了皱眉,就算是现在对邵淮只剩了恨意,这位皇帝陛下她也没有太多的好感:“公子冒这么大风险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看不透这个皇帝,每次都会说着不辨真假轻佻的话时,不过好在这真假于她而言也并不重要就是了。   “夫人也该体谅我才是,我不像夫人那般无心,能对这种氛围泰然处之。”   赵熠的话仍是三分认真三分调笑。这个人的外貌太过出挑,这种话一说出来,不管是真是假都会让人心生波澜。   只可惜许烟月只觉得荒唐,索性不说话了。等她更衣结束,大概是没听到声响了,赵熠也转回了身。视线落在许烟月身上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许烟月没说错,这深紫色确实挑人,但她皮肤本就白皙,现在衣服穿在她的身上,衬得她更是肤若凝脂,又带着雍容华贵。   衣服虽是挑人,可有些人却是不挑衣服的。   赵熠知稍微愣了一下就笑了出来:“果然不管什么样的衣服穿到夫人身上都如此合适。只是这衣服华丽,夫人今日装扮却过于素雅了。如果不嫌弃,我这里有一枚玉佩。”   他说着改当真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   许烟月自是要拒绝的,却在看到那玉佩的模样时噤了声。   那并不是多名贵的玉佩,虽然质地也算是温润,但对于他们来说就太过普通了。许烟月却愣在那里,半天才去接。   “宣儿的遗物,皇后基本上都已经处理过了,这是我暗里留下来的。因为见他一直戴在身上,想着给夫人你,也能当个念想。”   大概是提到了赵承宣,赵熠也正经了些。   不用他说,许烟月也是认识那枚玉佩的,那是她戴了十几年,又送给那孩子的,结果兜兜转转,又这么回到了自己手上。   她想起了赵承宣收到礼物后,郑重其事地挂在了自己腰上,取代了原先腰上的昂贵挂饰。   “舅母,我会好好保管它的。”他说这话时,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他们说好的,等自己回来了就把这玉佩还给自己,却没想到如今竟是用这样的方式。   许烟月捏紧玉佩收敛了情绪,她知道,赵熠这是怕自己变卦来下猛药了,可这刀子,确实正中了她的心口。   “公子有心了。”许烟月的态度也终于缓和下来。   “毕竟追查凶手的事情目前还没着落,答应夫人的事情做不到也让我心生内疚,而且……”他也算是赵承宣名义上的父亲,这话莫名地有些微妙了,赵熠没说出来,“这宫里上上下下都是邵淮的人,他当时都没能查出来,我可能也需要一些时间,还请夫人耐心一些。”   许烟月冷笑:“他又怎么会在乎那个孩子的死活?”   赵熠眼神微变,没有说话。不在乎吗?那个人当时可是把整个后宫几乎都血洗一遍,让他甚至都要认为这是邵思秋的苦肉计了。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跟许烟月说的。   许烟月已经收好了玉佩,她出来的时候唐文望还在那里,只是大概知道她不喜人多,便让手下人都去了店外,使得原本拥挤的店铺一下子清净起来了。   “我就说夫人多虑了,”唐文望发自内心地赞叹,“这颜色也很适合夫人。”   “是吗?”许烟月又自己看了看,似乎也满意了,“既然唐大人都这么说了,我就放心买了。”   老板也殷勤:“那小的马上包好,随后就送去夫人您府上。”   “有劳了。”许烟月没拒绝。   趁着她又去换衣服的空挡,唐文望选了几个一起结了帐。   “等会儿把这些一起都送过去。”   “诶!”老板自然是答应得爽快,“大人您放心,一个都不会漏了的。”   许烟月出来就看到自己没选的也一起被包上了,不用想她也猜到了这是唐文望的主意,她仔细看了眼,发现被包起来的都是自己刚刚挑选时停留时间稍长一些的。   难怪赵熠这么忌惮他,可真不愧是邵淮看重的人。   “夫人,”唐文望走过来,“莫非您出来就带了这两个随从吗?”   “因为不想太兴师动众。”   “若是被邵大人知道了,才是要兴师动众了。”邵淮若是知道许烟月就这么出来了,府里的下人肯定免不了责罚。   许烟月也想到了,面露为难。   “既然如此,还请允许我护送夫人您回府。”唐文望又继续提议,“这市集人多,若是冲撞了您就不好了。”   许烟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那就有劳大人了。”   “夫人太客气了。”   唐文望把她送上了马车,打量的目光又看了看这家店,对手下示意了眼神,这才护着许烟月的马车回府。   他一离开,手下人就又回了店里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躲在梁上的赵熠脸上没了之前的凝重,他就知道这狐狸有了怀疑就不会轻易放过这里。不过还好许烟月把他带走了,这些下人就好糊弄多了。   等人都走了,店里那老板走了进来,他见赵熠对着许烟月刚刚试穿过的衣服凝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轻声唤道:“公子。”   赵熠伸手指了指挂在那里的衣物:“这一件,留起来。”   老板也不敢多问,忙低头称是,再抬头时,赵熠已经不在了房间。   马车里的许烟月又把玉佩拿了出来,她细细摩擦着玉佩上的纹路,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宣儿的气息。   即使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也极力克制着情绪,直至今日,从知道真相起,纠缠她的愤怒和怨恨就一刻也不曾少过。   可更多的,她知道,是悔恨,悔恨为什么没有在那个孩子在世的时候,多陪陪他,与他再亲近一些。   “若是知道你就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受苦?” 第8章 太子(回京) 那不是她能插手的事情……   许烟月是早产生下赵承宣的,她月份本是比邵思秋要小一月余,最后却是同时生产,身体也因此落下了病根,生产以后就一直体弱多病。   她缠绵病榻一年之久,邵淮为她请遍了京城的名医都无济于事,直到有大夫说京城不宜修养,邵淮便带她回了江南邵家的本家鹿城,这一待就是四年,奇怪的是许烟月的身体倒也真的慢慢修养好了。   待他们回到京城时,邵舒宁都已经五岁了。   她一回来,邵思秋召见她进宫的懿旨也跟着来了。   许烟月几年没见她甚是想念,自然是马上就应召进宫。   正逢年关将近,宫里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许烟月被百灵裹得严严实实,就怕她染了风寒。   “要是把这个冬天过完再回来就好了。”百灵发愁地说道。她对许烟月的身体紧张得很,虽然在鹿城已经几乎没有大碍了,但这是回了京城,就怕又反复。   按理说邵家的本家就在那边,老夫人也跟着一起过去了,在那边过完冬天再回来也是没问题的,但他们还是选择在年前回来了。   许烟月倒是没怎么在意,她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许久没回京城也有些想念了。再说……   “皇后娘娘也盼着我们回京,”想到旧友,她脸上笑意愈深,“过年应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总留她一个人也是不太好的。”   邵思秋的处境许烟月也是知道两分,想来她一个人在这皇宫里也寂寞,邵淮不在,她怕是更孤立无援。   舒宁被乳娘抱着跟在后面,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宫里的一切。   京城跟鹿城很是不一样,无论是这皇宫里红墙绿瓦的亭台楼阁,还是飘扬的鹅毛大雪,都是她未见过的。   “娘亲,”舒宁又转过头来叫前面的许烟月,“皇后娘娘就是给舒宁送礼物的姑姑吗?”   许烟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啊!我们舒宁记性可真好,皇后娘娘也算没白疼你,等会儿见了皇后娘娘要好好道谢知道吗?”   她们虽然不能见面,邵思秋送去给舒宁的礼物却没有断过,许烟月知道她是真的疼爱这个孩子,也正是因此,她才带着舒宁一起进宫了。   “嗯。”舒宁乖乖点头。   快到坤宁宫的时候,许烟月无意中瞥到宫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本以为是当值的下人,走近了才发现竟是一个和舒宁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那孩子一身锦衣,明显不是下人,也不知道是在这外面站了多久,小脸冻得涮白,却面无表情地一动不动。   许烟月停在那里,问前面带路的宫女:“这位是……”   宫女看了那边一眼就快速地别过视线,小声地回答:“回夫人的话,那位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许烟月就算已经猜到,也有些惊讶,太子殿下赵承宣?她当然是知道的。“太子殿下怎么在这殿外站着?”   “这……”宫女面露难色,只能敷衍地回答了,“许是功课又出了什么问题吧?夫人还是别管了吧,皇后娘娘管教太子殿下,奴婢不敢妄言。”   听她的口气,许烟月就知道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赵承宣往这边看了一眼。   许烟月上次见他之时,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因着自己身体虚弱,恐将病气过给了他,到离京之前也只是匆匆抱过一次。   再见面,也已经是个小小的少年了。   他们对上视线,纷纷飘扬的雪花被风吹着往屋檐下飘,落在赵承宣长长的睫毛上,惹得睫毛轻颤,然而那小小的身形却未曾动摇一下。   到底是皇家孩子,才这般年纪就已经是气度不凡,自家舒宁跟他比起来,就是温室花朵了。   “夫人?”似乎是嫌她站住的时间太长了,下人轻轻催促。   许烟月似乎才回过神,微微弯腰对着赵承宣福礼:“见过太子殿下。”   赵承宣愣了一下,而后只是简短回了一声:“嗯。”便别开了视线。   若不是那稚嫩的脸庞,和因为受冷而青紫哆嗦的嘴唇,这高高在上却又不失礼仪的模样,倒真有太子的风范了。   得了他的回应,许烟月未再多言,站直了身体又往殿里走去了。   旁边的下人们不着痕迹松了口气,似乎是唯恐她多管闲事会让自己难做。   毕竟皇后娘娘在气头上,可没人敢触这个霉头。   这坤宁宫,一进去便能感觉到炭火的暖意,与外面的雪地仿若两个世界。   邵思秋坐在上位,她穿着黑金色的皇后正服,精致而复杂的头冠被戴得一丝不苟。那张曾经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便轰动了京城的脸依旧明艳动人,只是不知道是在主人的刻意下还是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多了几分她们临别时许烟月还不曾见过的威严。   收起目光,许烟月跪拜在地:“臣妇见过皇后娘娘。”   她刚一说完,就听着珠玉金钗碰撞的声音,那是邵思秋走路时头饰摇曳的声音,果然,没一会儿,那人影就已经到了跟前。   “月姐姐,几年不见你怎么生疏了,跟我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她还叫着闺中之时的称呼,然而几年的分别和身份的差距还是在两人之间划出沟壑。许烟月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笑道:“您现在毕竟是皇后娘娘,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邵思秋佯装生气,结果说完又自己笑了,“罢了,也不逗你了,月姐姐你身体可好了一些?当初若不是非要让你进宫来陪着我受了惊吓,你也不会早产,现在一想起来我都觉着内疚。”   “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那种意外谁能预料得了?我现在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也托了养病的福让我见着了鹿城,可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许烟月面带笑意,她这话也没说错,在鹿城没有旁的纷扰,她与邵淮琴瑟和鸣,倒真有些似神仙眷侣了。   听许烟月这么说的时候,邵思秋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笑意都浅了些:“鹿城啊?倒确实是个好地方,二哥也与我说过的,还真想去看看。”   许烟月觉着她的表情不对,虽然疑惑邵思秋怎么没去过,但也知道自己不该问,正要换个话题,就见邵思秋已经将视线转向了后边的舒宁。   “这就是舒宁了吧?”   说这话时,她眼里的喜爱与惊喜毫不作假,虽走到了跟前,但又像是顾虑着什么不敢伸出手,许烟月竟然能读出她的几分不知所措。   许烟月笑,她其实也早就发现了,邵思秋每年送与舒宁的礼物都不只是简单的客套而已,能看出是精心挑选的,甚至刚刚与自己说话时,余光都在看着身后的舒宁。   “舒宁。”她对着站在那里踌躇着不敢动的舒宁叫了一声。   舒宁看了看眼前陌生的女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娘亲,想起许烟月的话,便学着她的样子行礼:“见过皇后娘……”   话还没说完,就被邵思秋抱过去了:“哎哟可真是个小乖乖,什么皇后娘娘,别听你娘亲的,就叫……”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就叫姑姑吧!”   舒宁不习惯被陌生人抱,即使这是经常给她送礼物的姑姑,她看向了自己的娘亲,许烟月对她点点头,她才怯生生地叫道:“姑姑。”   “诶!”邵思秋满脸笑意地应了,“你娘亲也没说你要来,我都没做准备,舒宁喜欢吃什么点心?我让人去准备。”   “皇后娘娘,”许烟月在一边推辞,“您不必这么客气。”   “我哪里是客气?见着这孩子不知怎么的就喜欢得紧。”邵思秋从抱着舒宁就不肯撒手了,又转身去让下人去准备点心。   许烟月知推辞不过,只能任她去了。没一会儿,下人便端来了各种各样的点心。   邵思秋一一端到舒宁面前:“也不知道你喜欢哪种,我就都让人准备了。来舒宁都尝一尝。喜欢什么就告诉姑姑,下次我也好提前准备。”   到底是孩子,舒宁看到好吃的眼睛都放着光,不客气地一样样品尝。   她是邵家大小姐,在鹿城的时候无论在哪都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所以这会儿也很快就不怯场了。   许烟月在一边将茶递到了嘴边,轻轻吹了一口,茶香萦绕在鼻尖,她有没品尝,只是向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为了防着风吹进来被关得严实了,却又仿佛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皇后娘娘,”她将茶杯放下了,“说起来太子殿下与舒宁年纪也相仿,倒不如今日让他们认识认识,以后也是玩伴了。”   听到玩伴,正在吃东西的邵舒宁眼睛亮了亮,她在鹿城的时候,邵家是大家族,家族之中不乏同龄孩子一起玩耍,回了京城便再也没有了。   现在听许烟月这么说,便扬起笑脸对着邵思秋甜甜地笑:“姑姑,舒宁要跟太子哥哥玩。”   许烟月暗自好笑,这小磨人精撒起娇来可是一套一套的,连自己都招架不住。   果然,邵思秋对着她期待的眼神更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对着下人吩咐:“去叫太子进来。”   没一会儿,赵承宣便进了殿里,他迈着小小的步伐,每一步都走得稳健,头上的雪花一到了这屋里就化成了雪水流下,走近时还能感觉到寒意。   “母后。”他站在许烟月的不远处,叫了一声邵思秋后就站在了那里。   邵思秋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的感情太过复杂,不等许烟月分辨又转瞬即逝,最终只化为了一声叹息:“承宣,这是你舒宁妹妹,你舅舅的孩子,母后也与你说过,你们认识一下,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是。”   赵承宣回答得没有多余的感情,倒是舒宁高兴地凑去了跟前:“太子哥哥,外面那么冷,你刚刚为什么站在外面。”   赵承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舒宁又锲而不舍地跟他说话:“我在这里都没有朋友,以后你跟我一起玩好不好?”   女孩的眼睛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赵承宣看了她一眼,这次回答了。   “嗯。”   舒宁兴奋地去拉他的手,然而一摸到赵承宣的手,她就哆嗦了一下:“哇,好凉。”   才说了一句,邵思秋就已经把她拉了过去:“你太子哥哥手凉,你别冻着了。”   “我可以给太子哥哥暖一暖。”舒宁对于自己被拉走了有些不开心。   邵思秋被逗笑了:“我们舒宁可真是贴心。”   许烟月看着赵承宣的睫毛似乎又轻颤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平静。她一伸手,示意百灵把她的披风递了过来,走过去一把包裹住了小人。   “看,也不用舒宁来暖了,等会儿太子哥哥不冷了再陪舒宁玩好了。”   赵承宣被措不及防地包裹住只剩了脸在外面,刚刚唰白的脸已经因这屋里的暖意变红,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怔然。   舒宁似乎是他这模样被逗乐了,咯咯直笑地说了声好。   许烟月的手在赵承宣的肩上停留了一瞬,她能感觉到孩子的战栗,似乎是没适应这披风的温暖。   她的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就收回了手。这位是太子殿下,虽然论起来他们也算血亲,但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插手的。 第9章 太子(烟花) 她的心,像是被那个孩子……   邵淮回来的时候没有惊动屋里的人,许烟月正低头绣花,也不知道是想着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许烟月才发觉到他的存在。   “大人,”许烟月起身,“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出个声?”   她面对邵淮的时候总笑着的,那眼睛微微弯起,藏着的爱意就像是盛满要溢出来一般。   邵淮刚刚的不悦便尽数悉去,可也还是忍不住问一声:“刚刚在笑什么?”   许烟月跟着他一起坐下,拿起刚刚的刺绣:“我今日不是进宫去了?”   “嗯。”邵淮回应了一声,一边听着一边借着去看她刺绣的动作自然地与人拉近了距离。   许烟月又继续说了:“我在皇后宫里碰着了太子殿下,刚刚一想,总觉着他像一个人。”   她说起太子时,邵淮的手有一瞬间停顿:“像谁?”他问完,就见许烟月笑意吟吟看着自己,便知了答案,“像我?”   许烟月笑:“我看着的时候便觉得眼熟,到刚刚才想出来。您若是见过那孩子一次就知道了,那一本正经又冷漠的样子,跟您可真的是有几分相似。”   她说话的时候无意中低头看了一眼,便发现邵淮不知道什么时候碰上了她的针,也没听他叫疼,却已经有血迹渗了出来。   许烟月惊呼一声,想也没想便将那只手指含进了嘴里。   邵淮眼神微暗,却也没有动作,只是语声无奈:“一本正经又冷漠,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   许烟月抬头,男人虽然面色如常,耳根处却在发红,竟然是在害羞。   她好笑,本来只是下意识帮他止血,这会儿却起了坏心思,用小舌在他的指尖处轻轻舔了一圈。邵淮几乎是呼吸停顿了一下,紧紧看着她,眼里墨色翻滚。   他叹息一声,把许烟月拉进了怀里,软玉在怀,温柔乡不过如此了。   “月儿。”   “嗯?”   “你喜欢太子吗?”   邵淮的脸在她顶处,她不抬头,也不知道此刻男人的表情。   许烟月想了想:“他是太子,是储君,我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皇后对太子是不是过于严厉了?我今日进宫之时,那么小的孩子站在外面这冷天里,这要是咱家舒宁……”   也没法假设,她哪里舍得这么对舒宁?   邵淮有一瞬间的沉默后才开口:“那毕竟是太子,若是像对舒宁这般溺爱法,于他而言也不是好事。”   许烟月没再说话了,这道理她也是懂的,只是觉得邵思秋太过苛刻,但想想哪有母亲不疼孩子,她这样对孩子想来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再者邵淮对这个妹妹向来宠爱,这些想法也被压在了心底没有开口。   邵思秋仍旧是喜欢召许烟月进宫,甚至给了她可以自由进出宫里的令牌。   许烟月也因此经常会碰到赵承宣,邵舒宁对这个太子哥哥新鲜得很,经常缠着他一起玩耍。   赵承宣看着是个冷情的,每次却都把妹妹照顾得挑不出一丝过错,让人不敢相信他们其实是同龄人。   自从知道了许烟月的身份,他每次见了许烟月也都会很有礼貌地叫声:“舅母。”   每当这时,许烟月的心里便总会萦绕着一股不知名的情愫,让她忍不住对这个孩子暗里多了几分关注。   那日她与邵思秋正说着话,下人突然来报皇上已经快到了。   端坐在上位的邵思秋在那一刻难得露出了许烟月记忆里少女时期的表情,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看来无论怎么变,这份喜欢的心情却是从来没变过的。   对帝王有着这样的感情,许烟月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只一会儿,赵熠就已经出现在了坤宁宫,许烟月和邵舒宁随着众人一起跪地迎接。   “都免礼。”   还是记忆里那样带着三分轻佻却又好听的声音。   赵熠与邵思秋简单地问候了几声,虽不至于热络倒也没太冷漠,路过许烟月面前时,他停了下来。   “这位……是邵夫人和邵小姐吧?”   许烟月再次跪拜在地:“回皇上,正是臣妇和小女。”   “啊!朕记得你与邵大人是离京五年了,”赵熠似是闲聊,“鹿城与京城差别挺大的,夫人在那边可习惯?”   “回皇上,没有不习惯。”许烟月冷不丁被搭话稍有紧张,回答得也生硬了些。她至始至终低着头,看不清上方人的表情。   只听着赵熠轻笑了一声:“夫人不必多礼,平身吧。”便越过自己往前走了。   后面赵熠又问着太子功课,许烟月站在不远处,赵承宣回答得不是很好,书背得有些磕绊,许烟月偷偷看了一眼,赵熠倒是没什么异样,邵思秋面色却是越来越沉。   “嗯……”赵熠撑着脑袋,手指轻点着手上的书,沉吟半晌,“这些内容刚刚你二弟都背得很熟练了,太子需要再努力努力才是。”   “是,父皇。”   赵熠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过你尽力就好,也不需要太勉强自己。”   他说完就开始起身。   邵思秋看他一副要走的样子,也跟着一起站起来了:“皇上,臣妾让人准备了……”   “不用了,”赵熠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朕已经答应纯妃今天在她那,下次再来陪你好了。”   “可是……”邵思秋还想挽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失神地看着他离开。   许烟月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知邵思秋定是不悦的,只是自己这时候开口只会让她更难看,便选择了缄默。   半晌,邵思秋终于回过神,她看向站在一边的赵承宣,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提手一巴掌便狠狠扇过去。她扇完,手都是颤抖的,赵承宣更是承受不住般地后退了两步,足以可见力道之大。   这啪的一声巨响,让一边的许烟月和邵舒宁都愣住,然而赵承宣却像是习以为常了一般,稳定身形以后便又站在了那里。   “你是太子!”邵思秋怒气冲冲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怎么就不能给我争点气,你要被那个贱人的儿子比下去吗?如果不是你,你父皇怎么会来了我这里又回去那边?”   赵承宣低着头:“对不起,母后。”   邵思秋眼里带着某种疯狂,那是与刚刚少女般的表情完全不同的样子。许烟月看着她的手微动,心一紧,暗里拉了拉邵舒宁。   舒宁刚刚也是被吓到了,毕竟邵思秋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她哪里看过这一面?但她向来机灵,现在被母亲暗示,小嘴一瘪就跑过去拉住了邵思秋的袖子。   “姑姑,你别生气了。”   似乎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让邵思秋回过了神,无措地站立了一会儿才去抱住了舒宁。   “对不起,姑姑是不是吓到舒宁了?”   舒宁趴在邵思秋肩上:“舒宁没有被吓到,舒宁就是不想姑姑生气。”   她声音委委屈屈,却在邵思秋看不到的地方冲着许烟月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许烟月淡淡笑了笑,便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承宣,这个孩子身上,透着一股莫名的倔强,即使被这么对待,却一滴泪也没流。   然而许烟月注意到他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潮红,一直挺直的身板似乎是摇摇欲坠,没一会儿,眼看着他真的要倒下了,一直注意着他的许烟月及时扶住了人。   “太子殿下!”许烟月惊呼一声,她拿手摸了摸赵承宣的额头,那烫手的温度提醒着她孩子正生着病。   邵思秋也赶紧放下邵舒宁走了过来。   “娘娘,殿下他生病了。”   邵思秋愣了一下,面上也终于露出了着急:“偏偏是这个时候!”说完就赶紧对外喊着,“宣御医。”   御医来看过赵承宣后,回道这是发热了不少时间了,不过还好也无大碍。邵舒宁还想看看太子哥哥,却被邵思秋拉过去了。   “舒宁乖,太子哥哥生病了,会传染给舒宁的。姑姑带舒宁出去吧。”   似乎是确定了赵承宣没事,邵思秋放了心,又恢复了之前的严厉模样。   许烟月本该跟着她们一起离开的,却莫名地顿住脚步。   她回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床,就像是被牵引着,就算心里某个声音提醒自己不要插手,却还是走了过去。   赵承宣还昏睡着,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刚刚被邵思秋打的那边甚至微微肿起,下人们正在给他冷敷着。   许烟月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一直到下人喂药时,那孩子就像是犯了倔劲,明明没了意识,却就是不肯张嘴。   下人也是急得不行,药怎么都喂不进去,只顺着赵承宣的嘴角流下来,几次三番下来,丫鬟动作都粗鲁了些。   许烟月微微皱眉,终于开口:“我来吧。”   她坐去了床边,因为也是有孩子的人,她知道生病中的孩子最需要哄了。   “宣儿,”许烟月放柔声音叫了他名字,“来,张嘴,喝了药病才能好。”   说来奇怪,就这么一句,昏迷中的赵承宣还真张开了嘴,可一口药刚入嘴,他就皱了眉,甚至砸了两下嘴。   这表情在他脸上实属难得,许烟月带上了笑意:“苦是不是?”说完看向了丫鬟,“有没有甜的东西?”   丫鬟看起来无措得很:“太子殿下平日里不怕苦,都没准备这些东西,奴婢这就去拿。”   许烟月没说话,等着她拿来了甜水,才哄着赵承宣把药都喝下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孩子似乎也平静下来了,知道不应该再久待,许烟月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赵承宣拽着,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床上的人甚至说起了胡话。   “母后!”   “对不起,”他又开始道歉,“孩儿下次一定会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   许烟月愣在了那里,她站立了一会儿又重新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赵承宣的肩。   “我知道的,今天宣儿只是生病了才背不出书是不是?不怪你的。”   赵承宣眼角流了一滴泪,手上的力道也慢慢松下来了。   心似乎有一瞬间的抽疼,许烟月压抑住了这丝异样感,只轻轻地把他的泪拭去,只可惜了,这孩子是生在了皇家,自己亦是无可奈何。   赵承宣这场病生了有些时日。   不知道是不是许烟月的错觉,只觉着这场病后,这孩子再叫自己舅母时,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毫无波澜了,仿佛有了些感情在里。   正月里,邵思秋邀她进宫,赵承宣也是难得能够不看书,他跟邵舒宁年纪相仿,这些日子也算相熟了些,邵思秋便让他带着舒宁玩了。   而许烟月同她在花园里闲谈,这宫里处处都热闹得很,更何况是皇后的宫殿,只是邵思秋眼里的落寞却是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月姐姐,”邵思秋突然笑问,“说起来舒宁也这么大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能再给她生个弟弟?”   许烟月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我前几年身体一直没好利落,大夫说不适合怀孕。不过现在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也在准备。”   她说这话时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幸福的女人,爱情的甜蜜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明明已经是孩子的母亲,那模样却仿佛初坠爱河的少女。   邵思秋眼里有些复杂,就如同她纠缠的内心。她想替自己的好友和哥哥高兴,可是心里某个角落的不甘和嫉妒却是明显到她无法忽略,这让邵思秋也感到了苦闷,她努力想把那些情绪压下去。   “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我也放心了。趁着你还年轻,生孩子的事情也该抓紧一些,不然我猜母亲也会不满吧?”   “母亲吗?”许烟月笑,“她老人家虽然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催,不过现在已经不说了。其实母亲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是吗?”没想到连那个刻薄的老太婆都对许烟月这么纵容,邵思秋不知怎么的心口更加难受了。   “皇后娘娘!”她们正说着,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邵小姐刚刚去放烟花,不小心受了伤……”   “什么?”许烟月和邵思秋同时站了起来,邵思秋着急地问道,“伤到哪里了?伤得重不重?”   “已经去请太医了,太子殿下说自己无碍。”   “舒宁呢?”   “邵小姐好像伤到了眼睛,她一直在哭,太医还没到,奴婢也不清楚……”   许烟月头脑有些发懵,伤到了眼睛?她急忙阻止自己往不好的方向想,只急匆匆地问。   “他们在哪?快带我过去看看!”   许烟月跟着丫鬟往外走,隐隐约约听到邵思秋恼怒的声音:“一群没用的废物!让御医快点过去!”   她满脑子都是舒宁,也没去在意邵思秋在说什么,舒宁他们在偏殿,她过去的时候,舒宁就坐在床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听得许烟月心都揪在了一起。   看到母亲,小姑娘本来已经弱下去的哭泣声又大声了些,委委屈屈地冲着许烟月叫:“娘亲。”   许烟月马上过去把她抱在了怀里:“乖,疼不疼?让娘亲看看,伤到了哪里?”   “眼睛。”   许烟月忙捧着她的脸细看,邵舒宁的眼睛发红,但除此之外并没有看出哪里受伤了,许烟月也不敢大意了,又问:“眼睛怎么不舒服?”   “刚刚进了东西。”   “现在呢?”   邵舒宁试着眨了眨眼睛:“痒。”   许烟月这才确定她大概是真的没什么大碍,可能是烟花炸开时的粉屑飞进去了一点。   “娘亲给你吹吹。”   “嗯!”邵舒宁把脸凑近,许烟月对着她的眼睛轻轻吹了吹,“还痒不痒?”   “痒,还要吹吹。”   舒宁的声音已经慢慢没了哭腔,只软软糯糯地撒娇。许烟月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是没事了。   她又看向了一边的赵承宣:“太子殿下没事吧?”   赵承宣站在那里手别在身后,听她这么问也只是摇了摇头:“孤无事。”   许烟月放下心,随即便严肃起来问邵舒宁:“娘亲不是跟你说过不能玩危险的东西,你是不是又背着娘亲放烟花了?” 第10章 太子(责怪) 你不是失职是什么   邵舒宁见母亲生气,也不敢撒娇了,心虚得不敢说话。   正巧邵思秋也在后边急急忙忙赶过来:“御医马上就来了,舒宁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脸上的担心和急切没有半分作假,许烟月也顾不得责怪邵舒宁了,忙安抚她,“就是眼里进了灰,看她娇气得,倒是把咱俩吓得不轻。”   “那也还是让御医看看,”邵思秋看她俩还挨在一起,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舒宁也让姑姑来看看吧!不然都放不下心。”   许烟月便让开了位置,看着邵思秋把人检查了一遍。   “没事就好。”她似乎也放心了。   “舒宁这丫头就是爱玩,”许烟月皱眉,“也不知道大人有多担心。”   邵舒宁见还没糊弄过去,小嘴撇了撇,可想了想又开口辩解。   “这次不怪我,是太子哥哥要带我去的。”   许烟月愣了愣,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邵思秋就已经对赵承宣发难了:“承宣,怎么回事?我让你带妹妹玩,你就带她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她的语气十分不善,赵承宣只沉默了一下就开口道歉了:“对不起,母后。”   许烟月心中有一股莫名的火气,脸色也沉下来了:“舒宁,是这样吗?你好好说实话。”   舒宁看许烟月生气了,害怕地往邵思秋怀里缩了缩,邵思秋便马上护着了。   “承宣都已经认错了,你还怪舒宁干什么?她这么小懂什么?”   “皇后娘娘,”许烟月看着她怀里的人,“舒宁这丫头本就闹人,太子殿下说不定也是被她缠着推辞不过。”   “月姐姐,”邵思秋眼神里带着责怪,“你是舒宁的母亲,怎么可以不护着自己的女儿?舒宁要是真的伤到了哪里,你让她一个姑娘家以后怎么办?”   许烟月觉得她的袒护实在是没道理,就算是因为赵承宣太子的身份,平日里对他严厉些,也不至于还没问清楚真相就责怪他。   她还要说什么,赵承宣却拉了拉她的衣袖:“舅母,是我没照顾好妹妹。”就像是在阻止许烟月说下去。   许烟月对上他的眼神,只能把自己的话都咽了下去。   回府时,她一路上表情都很严肃,邵舒宁跟她撒娇她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应。这让舒宁有了些害怕。   下了马车,许烟月走得极快,舒宁迈着小短腿在后边跑着追她:“娘亲!”   那可怜的模样又让她于心不忍了,只能放慢了脚步,任由舒宁拽着自己衣衫的一角跌跌撞撞跟在后边。   邵淮正在房里看书,听到外面的动静知是许烟月回来了,就已经放下了书。结果房门一打开,就看到了面色不善的许烟月和跟在后面欲哭不哭的舒宁。   “你还不放?”许烟月看着舒宁抓着自己衣角的小手。   舒宁一听,本就瘪着的嘴差一点就真的哭出来了,只是手就是不放,许烟月坐下了,她也继续偎在旁边。   “邵舒宁,”许烟月叫她的名字,语气间没有一丝心软。“松开,去站好。”   舒宁抬起头去看,母亲的脸上没有笑意,她大概也知道了许烟月这是真的生气了,慢慢地松开了手站去了一边。   邵淮看着她俩,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对于女儿投来的求救眼神也视若无睹,反而重新拿起了书。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说,不许撒谎。到底是你太子哥哥带你去的,还是你自己要去的?”许烟月看她站好了才问。   舒宁表情有些慌:“太子……”   她本来是想说是太子哥哥带她去的,可是对上了许烟月的眼睛,话就是说不出口。   “如果你今天撒谎,以后娘亲就……”许烟月停顿了,想吓唬她又说不出狠话。   邵淮眼里带了笑意,但抬头的时候就还是那张严肃的脸。他在旁边开口:“舒宁,你母亲问什么,你就说实话。”   舒宁到底是个孩子,平日里本就没怎么撒过谎,又惧怕父亲,被这么一问就什么谎话也不敢说了。   “是我要去的。”她因为害怕,声音都带了哭腔。   许烟月是真的动了气:“那你为什么要在姑姑面前说是太子哥哥带你去的?”   “对……对不起,”舒宁是真的被吓哭了,“因为我怕娘亲生气。”   “那你知不知道娘亲现在才是真的生气。”许烟月的声音都提高了一些,舒宁流着泪也不敢哭出声。她虽然平日里更害怕严肃的父亲,但此刻母亲生气了,她的恐慌也一点没少。   邵淮不想插手她管教孩子,又怕她气坏了身体,从桌子上拿了个空杯子倒了茶递过去问:“下人只说是放烟花的时候伤到了,撒谎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提,许烟月倒是想起来了,又问舒宁:“那你又是怎么伤到的?”   舒宁这会儿也不敢撒谎了,许烟月问什么,她就赶紧回答,只是因为哭得抽抽噎噎,说话也不连续。   “我想放烟花,太子哥哥……不让我放,”她一边说一边擦泪,“他说……他放给我看,那个烟花倒了,没有飞上天。”   许烟月愣了一下:“是太子哥哥点的火?”   “嗯。”   “那他伤到了吗?”   舒宁摇头:“我不知道。”   “你可真是!”许烟月气得手下意识就想去抓什么东西,邵淮手快地把刚刚倒的茶拿过来了。   “你先别上火,”他按住许烟月的手,“我这就让人去宫里找御医给太子看看。”   邵淮也没耽搁,马上就让下人去了。许烟月看着邵舒宁不说话,舒宁擦擦眼泪也去看她。   “娘亲,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错在哪?”   “我不该缠着太子哥哥放烟花,也不该说谎,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舒宁看母亲一直板着脸,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错了。   许烟月虽是怒气难消,可看着孩子认真认错的脸也心软了几分。   “你今天晚上就在书房好好反省,明日跟我去宫里给太子哥哥和姑姑道歉,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许烟月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乳娘带她回房。   舒宁一边走还一边眼巴巴回头,似乎是等待着她像往日般亲亲抱抱再让自己离开。许烟月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虽然心软,可也坚持着没去抱她。   邵淮派去宫里的人到了半夜才带回了消息:“大人,太子殿下手上确实受了伤,不过御医已经看过了,只是皮外伤,敷了药膏,不日便能痊愈。”   许烟月这才终于能放下心来。   “你担心这么大半天了,现在没事,就早点休息吧。”   邵淮安抚道。   他也是陪着等回信等到现在,许烟月知他明日还要早起,自然是不再耽搁了,帮他更衣歇息。   “还让大人陪我等到了现在,我就说了让你先睡。”   “无碍。”邵淮语气里没有半分介意。   躺在床上,许烟月自然地就进了他的怀里。邵淮伸手揽住她,见她还没有睡意,便问:“还在想太子吗?”   许烟月在他胸口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今日被舒宁冤枉也未辩解一句,总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更别说还受了自己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孩子那么小,哪能真的不在意?   “这两日城里有花灯会,”邵淮的手在许烟月背后缠弄着她的头发把玩,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提议,“把太子接出来住上一晚如何?”   “可以吗?”许烟月的眼睛都亮了些,察觉到自己失态,又克制地收敛了,“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那毕竟是太子殿下,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   她嘴上说着不太合适,期待的眼神却看得邵淮心口发热,这个时候,她便是说要天边的星星,自己大概都恨不得摘来吧。   许烟月向来是不会做太过越矩的事情,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偶尔露出这么任性的一面。   邵淮是享受这种任性的。   “只是住一晚,没什么不合适的,你我也是他的家人。”这事对于邵淮来说自然也是不难的,“我来安排。”   许烟月知道,每次邵淮说他来安排,那便不用自己来担心了。这个男人明明看起来总是不近人情的样子,可他对自己的宠溺,却是再明显不过的,许烟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算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这张好看的脸也总是看不腻。   邵淮的手抚上了她的脸:“这么看我做什么?”   许烟月笑着,她微微侧头,就亲上了邵淮的掌心。   “就是觉着,能遇见您,真的太幸运了。”   手心似乎还停留着柔软的触感,带着小心与珍视,邵淮低头与她对视,女人的眼里,是隐藏不住的仰慕、眷恋,这感情就像是水一般,温润无声却又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他的全身,他不是溺水的人,而是离了水便无法呼吸的鱼。   邵淮用手挡住了那双让他浑身发热的眼睛,语气无奈:“你可真是,知道怎么挑逗我。”   许烟月被他遮住的眼里笑意更盛,她想,两情相悦,大抵就是如此吧。   第二日邵淮一早便去上朝了,许烟月多睡了一会儿,等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床边一双纯净明亮的眼睛。   “娘亲!”舒宁一见她醒了就叫。   许烟月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舒宁,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娘亲带我去跟姑姑和太子哥哥说对不起,”小家伙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了,“然后娘亲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许烟月笑,可真是她的小冤家,让人又气又心疼。小孩子能认识自己的错误就好,她自然也不会太苛刻。   “太子哥哥帮舒宁放烟花伤了手,你在姑姑面前说谎又让他被骂,是不是你的错?”   “嗯。”舒宁低头。   “以后还会不会这样?”   舒宁又忙不迭地摇头:“不会了。”   许烟月这才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才是好孩子。等会儿记得一定要好好道歉。”   “嗯。”   舒宁回答得乖巧,等到了宫里,也真的这么做了。   许烟月以为邵思秋听了真相,总该对赵承宣有一些内疚和关心,哪知她却像是并不在意,反而对许烟月语带不满:“舒宁毕竟也是受了惊吓,你就让她好好歇着,这么急着让她来道歉做什么?承宣是哥哥,没照顾好妹妹本就是他的不是。”   “只是她什么伤都没有还让下人们忙里忙外,倒是太子殿下受了伤,却反而被疏忽了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月姐姐不是大半夜就已经让人叫太医来看了吗?”邵思秋冷笑,显然对于昨晚的事情本就不满,“这让外人看了,都要以为承宣是你的孩子了,倒是本宫这个母亲失职了。”   许烟月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看出邵思秋是真的生气了,忙跪下认错:“皇后娘娘息怒,我绝无此意。”   邵思秋心里恼火,许烟月竟然让二哥半夜找太医来给承宣检查伤口,把自己这个“亲生母亲”置于何地?她甚至带着惩罚的心思没有立即让许烟月起身,却猝不及防听到门口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不是失职是什么?”   邵思秋脸上有一丝慌张,门口站着的是还穿着朝服的邵淮,显然是下了朝直接来了这边。   “二……二哥。”邵思秋脸上已经没了刚刚的凌厉。   邵淮径直走到许烟月跟前把她扶了起来,顺势握住她的手后就再也没松开,直到确认许烟月没事,这才把目光转向邵思秋。   只是这一转,眼里的柔情就成了冷意。   “但凡你作为母亲再尽职一点,又哪里需要你嫂子来操心。”   邵思秋被他指责,心里的委屈和不甘愈盛,忍不住替自己辩解:“承宣是太子,我哪能让他纠结于这些小委屈。”   邵淮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她,那眼神就像是在问她,真的如此吗?邵思秋在这样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第11章 太子(结束) 他的太阳   邵淮也没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转而开口:“母亲思念太子殿下,我打算把他接到府上小住一晚。”   邵思秋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个老太婆又不知道承宣的真实身份,她会想见自己的儿子?这一听便知是邵淮的借口,邵思秋直觉就想拒绝:“可……”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已经同皇上说过了,他也允了。”   邵思秋脸色苍白,二哥这是完全不给自己拒绝的机会。若是许烟月还好,可现在对着二哥,她哪里有立场说不。   “本宫知道了。”   她难得会对两人这么自称,邵淮看了她一眼,又对她旁边的舒宁招手:“舒宁,过来。”   舒宁听他呼唤,毫不犹豫地挣开邵思秋的手跑了过去:“爹爹。”   “去叫你太子哥哥跟我们一起回家。”   “好。”舒宁听话地往太子的寝宫里去了。   “那么皇后娘娘,”许是刚刚邵思秋说了本宫,一直没在意礼节的邵淮这会儿弯腰行礼,“臣先告退了。”   邵思秋咬唇没有说话,那两人携手离去的背影实在是太过刺眼。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承认,她从前能那么心无芥蒂地希望二人幸福,不过是笃定自己永远都是邵淮心中最重要的人。   可如今那个人,终是不再只属于自己了。   外面还在飘着雪,下人早已准备好了伞,邵淮接过来撑开,又转头对许烟月伸手:“离我近一些。”   随从都远远跟在后面不敢抬头,许烟月笑着挽住他的手。   “大人昨日才说要接太子殿下去府上,怎么今日就去跟皇上说了。”   “答应了你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做到。”   许烟月侧头去看他的侧脸,那张一如初见时冷漠的脸,只是此刻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温柔。   她转回了视线,语气都带着甜:“大人怎么这么好?”   邵淮有一瞬间的恍神,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许烟月走了两步发现步调不一致了好奇地去看他:“怎么了?”   邵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许烟月也不急,静静地等待着他开口。她向来如此,对自己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男人心里轻叹一声,伸手去整理她被风吹乱的发鬓:“月儿,若是有一日我惹你生气了,你会原谅我吗?”   他的眼神带着认真,让许烟月收回了想打趣的话:“怎么这么问呢?你知道的,”她笑,“我是绝不会与你真的与你生气的。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多哄哄我便是。”   她后半句倒是说笑的,即使有一日这个男人真的爱上了别人而抛弃自己,但此刻他对自己的宠爱也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就算此生真的无缘一起白头,她又怎么舍得与他生气?   彼时的许烟月所能设想的对不起,最大程度也不过如此了。   邵淮按捺住内心的苦涩,往日的过错他已经回不了头,就只能用尽余生来弥补。   “爹爹,娘亲。”邵舒宁的声音传来,“太子哥哥来了!”   小太子跟在舒宁后面,面对邵淮时略显局促地叫了一声:“舅舅。”   邵淮看了过去,小太子长得甚是可爱,眉眼还未长开,却隐隐能看到许烟月的影子。这让邵淮的心微微触动,这是他们的孩子。他眼神复杂,待察觉到太子穿得有些单薄,又忍不住微微皱眉,对着身后的宫人语气不善地责问:“太子殿下出来就穿这样吗?你们是如何做事的?”   他本就不怒而威,又在朝堂上声名在外,这宫里的人无不俱他,现在一发怒,宫人们都下意识地跪倒在地:“大人息怒。”   赵承宣带着奶声的声音响起:“舅舅莫要动怒,是我怕你们等久了,走得急了些。”   听到他的声音,邵淮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同你母后道过别了吗?”   “是的。”赵承宣回答。   邵淮沉默片刻,走过去抱起了他:“那便走吧。”   突然被抱起的赵承宣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他看向旁边的许烟月,许烟月正在对他笑。   “这么一看才越发觉得,大人和太子殿下果然也是血亲。”模样里都透着两分相似。   邵淮神色微动,却也未再多言。   邵府上上下下自然都恭恭敬敬地接待了这位太子殿下,许烟月和邵淮不提,老太太吃饭时本是对他不冷不热,但赵承宣小小年纪却彬彬有礼的样子,实在是懂事得惹人爱,使得老太太也慢慢软化了态度。   用餐后许烟月带着两个孩子去看花灯,赵承宣显然是从参加过这种活动,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各种小玩意,让他露出了属于这个年龄的好奇和兴趣。   灯会最不缺的便是各种样式的灯,许烟月带着他俩路过长长的卖灯的摊子,邵舒宁兴奋得很,看见好看的都要拽拽母亲的手,许烟月也不会真的给她买。   “每人选一个,你可要好好挑,买了这个就不能买旁的了。”   果然,舒宁一听她这么说就一脸不舍地放弃了,继续看着别的摊位挑。   与她不同,赵承宣一直都是安静地看着的,直到路过一盏橙黄色的鲤鱼样花灯时才停住脚步。   许烟月看了过去:“太……宣儿你要这个吗?”   赵承宣点点头:“嗯。”   说话间他已经松开了许烟月的手,去解腰上的玉佩,似乎是准备拿那当钱。   许烟月有些好笑地拦住了他:“玉佩你自己收着,这盏花灯便让舅母送给你好不好?”   他那玉佩名贵着,哪能用来换一盏灯。   赵承宣想了想便听话地收回了手,还不忘道谢:“那就谢谢舅母了。”   然而等她说要那灯时,老板却笑着摇摇头:“夫人,小公子,我们这盏灯却不买的。我们店里每年都会有猜灯谜的活动,这灯便是今年全部猜出的奖励。你们若是真的喜欢,不如也来试试。”   “灯谜?”   许烟月去看赵承宣,只见孩子眼里隐隐藏着期待,对上视线后便对着许烟月点头,那模样是相当跃跃欲试了。   许烟月笑着转头对老板点头:“那我们便试一试吧。”   “好嘞!”老板马上拿出了灯谜的题目和笔纸,“夫人,您只需要将答案写在纸上便可。”   许烟月摇头,将正小心踮着脚尖去看题的赵承宣抱了起来:“不是我答,是他答。”   “啊?”老板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也是愣了,“先前可是有不少人都试了没有答出来,这孩子才五六岁吧?”   然而他说话间,赵承宣已经解了第一个。   那个灯谜并不是很难,“太阳西边下,月儿东边挂。猜一字。”   赵承宣工工整整写下了“明”字,受着姿势的影响,他写得并不是很流畅,但对一个孩子来说,已经相当漂亮了。   老板拿过去看了看后点点头,也不再多言:“既然如此,就再看看后面的几个吧!若是都解出来了,这盏灯便免费送给你们了。”   后面的灯谜有难有易,赵承宣都一一解答了出来。看得老板的表情越来越惊叹。   “还有最后一个,先前有几位便是停在了这个,小公子好生看一看。”   他语气都客气了不少,赵承宣看着这个灯谜,这次解的没那么快了,似乎是陷入了思考中。   许烟月也探头看了一眼。   “六十不足,八十有余。打一字。”   便是许烟月也一时想不出答案了,她刚动了一下,赵承宣马上看了过来:“舅母,你是不是抱累了?”   许烟月笑:“没有,你也不重,慢慢想就是了。”   赵承宣又转过头继续思索,他似乎是真的喜爱灯谜,脸上也未见苦闷,反而透着别样的神采,让许烟月忍不住带上了笑意。好一会儿,赵承宣又拿起了笔,写下答案递给了老板。   “平。”老板面露笑意,“答案没错!夫人,您家的孩子可真是神童啊!”   赵承宣也去看许烟月,他的眼睛在这花灯的世界里格外明亮。   “宣儿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赵承宣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舅母,你放我下来,别抱累了。”   许烟月知道这孩子其实是个会体贴人的,也不勉强,将他放到了地上。老板也将花灯递给了他们。   他们又逛了不少地方,邵舒宁这么爱玩的都累了,赵承宣却是还十分精神的样子。   许烟月也不想扫了他的兴,正要再带他去别的地方,一个老妇人凑近过来。   “邵夫人。”   许烟月只愣了一下马上就认出了这是邵思秋身边的人:“嬷嬷,您怎么在这里?”   她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果然,那嬷嬷凑到了跟前低声开口:“皇后娘娘来了。”   许烟月注意到赵承宣脸上的表情又慢慢紧绷起来。然而她也只能低头应道:“我知道了。”   她把舒宁交给了下人,就带赵承宣跟着那老嬷嬷向一边走去。邵思秋的轿子停在了一处隐蔽的角落,四处还有便装的侍卫护送着。   “皇后娘娘。”许烟月来到轿前,只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邵思秋的车帘并没有打开,只有声音传了出来:“承宣,玩得开心吗?”   赵承宣低头:“嗯。”   “倒是难得见你开心,”邵思秋的声音不辨喜怒,“既然也玩好了,就随我回宫吧。”   赵承宣没有动作,半晌,他才开口:“可是舅舅说我可以明日再回宫。”   “怎么?乐不思蜀了?”邵思秋的声音带了怒意,“母后亲自来接你,你是要我自己回去吗?还是你想干脆就住在邵家,认你舅母当母亲?”   赵承宣见她发火,下意识地先认错:“母后,儿臣知错了。”   许烟月也没想到她说得这么严重:“皇后娘娘息怒。”   “你回不回?”邵思秋又问了一声。   赵承宣无措地站在那里,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反抗邵思秋,看向许烟月时,眼里带了丝恳求。   许烟月的手握紧,却终究是没有开口,她知道邵思秋已经发怒,若是自己执意坚持,她也许带不走人,但这母子的关系就真的难以修复了。   赵承宣等不来她的支持,终于回应了:“是,儿臣这就随母后回宫。”   他进了轿里,邵思秋的声音也缓和下来:“月姐姐,那我就带走承宣了,二哥那边你跟他说便是。”   许烟月看着轿子被抬起,只低低说了一声:“恭送皇后娘娘。”   那是太子殿下,注定是生活在权力漩涡中心,自己每一个举动,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测的影响。许烟月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就算心疼,也不可以太靠近那个孩子。   邵思秋不喜自己与赵承宣太过亲近,许烟月也是能察觉到的。她便如她所愿般与赵承宣保持着距离,两人就像是有种莫名的默契,从未太过熟络,却也从未疏远。许烟月就像是一个旁观者,见证着这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艰难长大。   那孩子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力,他从未抱怨过任何不公,只靠着自己的韧性在这宫里艰难地活着。   舒宁七岁那年,邵家本家有家族祭祀,需邵淮参加,许烟月自然也是要一同回去的。   赵承宣听到后特意去问她:“舅母需要去多久?”   “大概要两个月。”   她说完,赵承宣便不说话了。七岁的赵承宣已经长高了不少,眉宇间比起以往更加稳重,却也到底是个孩子,眼里的落寞是藏不住的。   “舅母,”赵承宣似乎是鼓起勇气又抬头,“你能不能将那块玉佩送给我?”   他指的是自己腰间的那块,许烟月低头看了看,其实这玉佩并不名贵,自己之所以从不离身,是因为这是小时候她生过一场大病,母亲为她求来的,说是经大师开过光,后来病也真的痊愈,母亲宁可信其有地让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着。   “这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怕是不能给殿下。”   “对……对不起,”赵承宣有些局促,他也是知道许烟月母亲不在了,“我不知道……”   许烟月笑了笑,她将玉佩解下来递给了孩子:“不过,虽是不能给殿下,却可以暂时存放在殿下这里,等舅母回京了,殿下再还给我就是。”   她知道,这孩子只是想要个念想。   果然,赵承宣只犹豫了一下便慎重地接过了玉佩,很是认真地点头:“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许烟月笑,那一刻,她仿佛真的感受到某种传承般的宿命,母亲用这玉佩保佑了自己,只希望能再护这个孩子一程。   只可惜,等她再回京,听到的却是赵承宣落水身亡的消息。   许烟月一路上舟车劳顿,可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急忙去了宫里。   她赶到坤宁宫时,那里布满了白绫,满屋的哭声传入她的耳里,嘈杂得让人厌烦,她一路走进了殿内,身下的脚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云端。   邵思秋和赵熠正在床边,许烟月跪到不远处:“臣妇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赵熠的视线从床上落到了她身上:“邵夫人,你是太子的舅母,就上前来见他最后一眼吧。”   那“最后一眼”几个字仿佛有千斤重敲在了许烟月的心上,她倾身扣了一拜:“谢皇上。”   如果不亲眼看到,她还是无法相信,那个明明两个月前还鲜活的生命,会就这样没了。   床上的赵承宣静静躺在那里,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皮肤和嘴唇都已经出现了青紫。   “殿下,”许烟月轻轻开口,仿佛像是怕吵醒他,“舅母回来了。”   然而那孩子却再也没有像往日那般,用着腼腆又藏着喜欢的神情回应自己一声了。   许烟月缓慢伸出手放在了他的鼻息处,静止的呼吸,冰冷的触感,无一不提醒着她,这个生命,真的已经终止了。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没人催促她,邵思秋伏在床前,隐隐地传来哭泣。   直到许烟月终于收回了手:“请皇上、皇后娘娘节哀。”   邵思秋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精致的妆容已经哭得看不清本来的面目,许烟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也没有力气再开口,只是沉默着走出宫殿的。   眼前这座宫殿冰雪还未完全融化,这个吃人的牢笼,就这么吞噬了一个生命,却依然如此富丽堂皇。彻骨的寒冷袭来,许烟月一阵目眩,差点跌倒在地,一直在她身旁的邵淮马上接住了她。   “月儿!”   “大人,”许烟月回了回神,她看着邵淮担心的表情,努力对他笑了笑,“我没事,大概是刚刚长途跋涉,有些累了。”   她与那孩子,真说起来也只是每次见面简单的问候,她始终记得他们之间的那个界限,他们甚至没有拥抱过几次,没有牵过几次手,没有过推心置腹的交谈。   所以她现在大概只是同情和惋惜。   本该是这样的,只是许烟月不知道自己此刻那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痛到麻木,甚至一滴泪都流不出来的心情该如何解释。   她的手无意识地狠狠抓着邵淮,邵淮也不喊一声疼,只由着她抓。   “大人。”   “嗯。”   “请您一定要查出凶手。”   仿佛只有这样,那令人窒息般的疼痛感才会减去几分。   “好。”邵淮回了她。   许烟月咬住了唇,她想起赵承宣向来感情内敛,对她说过最袒露的一句话也只是。   “舅母,你好温暖,像太阳一样。”   她只是无意中露出了一点光,对于那孩子的世界来说,就已经是太阳。 第12章 继母 让我瞧瞧吧   马车已经渐渐停下来了,待停稳以后,怀玉的声音传来:“夫人,已经到了。”   许烟月从回忆里回了神,那些回忆于她而言太过残忍,却又清晰到一闭眼就能回想起来。她闭目按捺住了心情,才轻声应了一声,怀玉才打开车帘扶她下车。   唐文望正候在一边,许烟月下车后同他道谢:“多谢唐大人了。”   “夫人太客气了。”唐文望脸上依然是朴实的笑容,因这气质,他即便是对许烟月殷勤得很,也只让人觉得亲切而非阿谀奉承。   许烟月又与他客气两句才回了府,这一回府,才发现府里早已乱了套,下人们看到她就忙不迭地迎上来。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许烟月笑问。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敢小声回复:“大人找不到您正着急呢!”   就算她没敢说她们这群下人们可遭殃了,许烟月自然也是懂了,她回了主院,钱平看到她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夫人,大人正在等您呢!”   邵淮看到许烟月的脸时,表情就已经不自觉地缓和下来了,却还是刻意强硬着语气。   “你如今怀了身孕,出门怎么能不带下人?”   许烟月笑着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跟杨夫人约好的开春宴快到了,我想做件衣服,又不想阵仗太大了才没带人,”她解释完,又小心般地看了邵淮一眼,“大人,您生气了?”   那模样就像是舒宁每次犯错后想蒙混过关的样子,邵淮哪里还生得了气?   他心里轻叹一口气,为自己此刻的心软和被拿捏死死的无可奈何。   “那下次也要带上人。”他叮嘱完,又想起来开春宴的事情,“今年开春宴是你来主办吗?”   “是啊。”许烟月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去年已经停了一年,大家都想今年热闹些。”   “你有孕在身,”邵淮恐她不喜,尽量说得温和,“就不要去操劳那些事情了,我来找其他人做好了。”   许烟月脸上的笑意当即淡了几分,语气也似是不悦:“大人说什么呢?这些都是妇人间的事情,您插手像什么话?这事是早就定好了的,也都筹备得差不多了。再说,不是还有杨夫人帮我嘛!难道我就是怀个孕,您还想把我囚禁在府里了?”   听到囚禁两个字时,邵淮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荒唐,反而心念一动,闪出了若真能如此就好了的念头。   让这个人无法离开自己的视线,让她时时刻刻只能看到自己。他不用再为许烟月每一次不经意间的冷漠而患得患失,也不用再经历回房看不到人,下人们回答不知道时自己的恐慌。   邵淮心里苦笑,都说女人怀孕时会多想,他倒好,这一俩月间几乎尝遍了爱情里的苦楚。   许烟月还等着他反驳,却只看到了邵淮幽深的眼睛,她一愣:“您难道还真想?”   那娇憨的模样让邵淮露出了几分笑意:“看把你紧张得,我是那么恐怖的人吗?”   就算真想,他又哪里舍得。   “刚刚就像。”许烟月嗔怪。   她一开始似乎是要哄邵淮高兴起来,一直挽着他的胳膊。这会儿见他都笑了,自然就把手拿开坐去了一边。   邵淮看了一眼自己空起来的手臂,心里怅然若失,下次就算对着那张脸再怎么心软,还是装着多生会儿气好了。也只有被许烟月用那样温声细语的声音哄着的时候,他才能因为感受到女人的在乎而踏实一些。   邵淮最后也只能任由着她去了,只是往院子里又增加了些下人,许烟月别说出门,便是在府里稍微走动,也会跟上不少人。   邵府里本就只有这么几个主子,老夫人吃斋念佛喜清净,如今便只有许烟月这么一个被照顾的对象了。   许烟月也没有觉得烦,比起跟邵淮上演情深的戏,她倒宁愿被这一众人盯着。   “夫人,”百灵拿了糕点过来放在了她的旁边,“这是厨房新做的样品,您要不要尝一尝?”   她最近吃东西都没胃口,邵淮也是请了不少厨子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许烟月正坐在亭子里的长椅上,看着百灵期待的眼神,只能懒懒伸手取了一块尝了尝。   “怎么样?”百灵问她。   “还不错。”   她虽是这么回答的,却再也没吃一口,反而倚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掰着喂给池塘的金鱼。   百灵也没察觉到,她是个嘴停不下来的,安静不了一会儿便又找话与许烟月说了。   “奴婢今日路过府门口,好像看到了许府的人过来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夫人您怀孕了,那边连句问候都没有,怎么着也太令人寒心了。”   “许府?”许烟月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许府的人来做什么?怎么没人通知我?”   百灵显然也不知内情,一脸茫然。   旁边的怀玉接过了问题:“回夫人,许府的人是来送拜贴的,许夫人想见您一面。但拜贴都被大人拦下了,说是您不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费心。”   百灵一听是邵淮拦下的,忍不住捂住了嘴。都怪自己这没把门的嘴,这下岂不是仵逆大人了。   许烟月冷笑,许夫人么?听起来也不像是递了一次拜贴的,这么急见自己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她将手里最后一块糕点也扔了下去。   “去回个信吧!”她笑,“让她下次直接来见我便可。怎么说也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哪能一直拒之门外。”   “是。”怀玉没有二话地应下了。   她的那位继母林美淑显然是真的很急着见她,许烟月这边刚回完信,第二日下人便来报告许夫人开拜访了。   “百灵,你去接夫人进来吧。”许烟月只淡淡吩咐,眼睛都没从书上移开。   百灵撇撇嘴,她就认两个夫人,一个是许烟月,一个是许烟月逝去的母亲,那林美淑算什么夫人。但许烟月都这么说了,她自然是不敢有二话,微微福身应下了:“是。”   许烟月一直到门外传来动响才放下了手里的书,抬头看着林美淑从门外进来。   林美淑的出身并非富贵人家,本来也就是许明辉一抬小轿抬进门做妾的,却靠着与自己母亲截然不同的“温婉”气质让许明辉格外宠爱,最后甚至扶成了正妻。   这在当时的京城可是百姓们茶余饭后必定会谈起的话题。   只是现在,许烟月看着那个当年只会唯唯诺诺,可怜啼啼躲在许明辉身后的女人,一身名贵的华服坠着昂贵的装饰而显得流光溢彩,那张脸在浓妆之下也看不到了所谓的温婉,反而透着凌厉。   也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要在京城贵妇交际圈里立稳足脚,怎么可以还是那副小家子气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她那位父亲现在是作何感想。   林美淑的眉正微微皱起,显然是百灵刚刚给她引路的经历不怎么愉快,能不顾着自己的面子不给她好脸色的也只有百灵那个傻丫头了,许烟月唇微微勾起。   “母亲,我有身孕在身,就恕我不能起身相迎了。”她对着来人轻笑,说是在道歉,语气却云淡风轻。   林美淑心里冷笑,这又不是怀孕几个月了,不能去外面接还能连起个身都费劲?可惜就算恼火,她也只能表现得不在意,还得故作大度:“你我母女之间就不必这么客气了。你如今这身体,是得多注意些。”   她坐定后马上就有人上了茶,两人不痛不痒地闲聊几句,许烟月一直是那般不急不缓的样子,倒是林美淑渐渐地坐不住了。   她看了一眼那个神定气闲的女人,大概是没有做迎客的准备,她穿得甚是简洁,湖蓝色的长裙外只随意搭了一件外衫,饶是如此也没有半分寒酸。   她的身上,有着自己羡慕不来的的气质,那是永远都被宠爱着的从容与坦然。   “月儿,”林美淑还是渐入正题了,“你如今怀孕了怕是院里的人要忙不过来,正巧我这侄女最近来看我,我就想着让她在你这住几日,也方便照顾照顾你。”   许烟月看向了林美淑旁边的那个女子,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女子,毕竟一个被扶正的妾室,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让一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在身边?只要略微一想就能猜到这是给谁准备的。   察觉到她的目光,林美淑忙招手:“静雯,过来见过姐姐。”   姐姐?许烟月玩味地看着从林美淑背后走出来,婀娜施礼的女人。   “静雯见过姐姐。”连声音都带着甜。   “这么漂亮的丫头,母亲是想让她照顾我,还是照顾我的夫君呢?”   被戳破的林美淑也没有半点尴尬:“月儿,既然你也看出来了,我就直说了。母亲是过来人,对男人的了解可比你深,你这个时候最是容易被其他女人趁虚而入,与其让不知名的女人登门入室,静雯在你身边也能帮帮你,你们姐妹齐心,还怕拴不住大人?”   她的每一句话都让许烟月想发笑,这个“过来人”说这些话倒也未见心虚。   见许烟月只是拿起了茶杯没有说话,林美淑想着此事兴许能成,便继续苦口婆心规劝:“我知道你与我有芥蒂,可对外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我哪能真的害你?”   旁边的百灵就没许烟月这么淡定了,她气得眼里都要冒出火苗了,她们大人那是自己主动凑上来宠爱夫人的,哪里需要再用一个女人栓?这个林美淑又在打坏主意呢!   她以为夫人当然会拒绝,哪知却听到许烟月轻笑:“母亲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叫静雯是吧?走近些让我仔细瞧瞧。” 第13章 留下 你既喜欢,那便留下吧   便是林静雯也听出了她几分应允的意思,眼里划过一丝喜色,依言靠近在许烟月旁边,弯腰低眉一副温顺的样子。   许烟月伸手抬起了她的头,那柳叶眉,含情眼,倒隐隐约约让她想起了宫里那位。   林美淑可真是无意中挑到宝了,许烟月笑意更盛。   “不愧是母亲挑的人,这模样可真精致。”许烟月收回了手,“那便留我这里吧。”   林静雯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谢姐姐。”   林美淑是有些意外的,她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哪知许烟月今儿这么好说话?看来他们夫妻间果然出了问题。   “你能想通……”   “不过……”许烟月打断了她的话,“若是作为客人住进来,与大人男女有别恐不好接触。不若就做我的婢女吧,我也好寻了机会安排。”   林静雯脸色一僵,她毕竟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小姐,哪里想做别人的婢女,再者现在做了许烟月的婢女,日后就算进了门,也始终要比她矮上一头。   然而她还没说话,林美淑已经应下了:“月儿考虑的也有道理,那便依你而言吧。”   她都这么说了,林静雯自然是无法再说什么,也只能乖巧附和:“静雯都听姐姐的。”   许夫人离开的时候让林静雯送她,快到府外时她停了下来,让下人们都退后了些,只留了侄女一人在跟前。   “我知你心有不甘。”她自然是能看出来林静雯的不愿,“你可知这丞相府就如同铜墙铁壁,若不是想进来不易,我又岂会去看她脸色。现在她愿意给了机会,就是让你做条狗,你也先把头低着,日后有你踩回去的机会。”   “姑母教训的是,静雯知道了。”   见林静雯确实听进去了,许夫人也缓和了语气:“况且她说得也有道理。你若作为那丫头的妹妹住进去,爬上了大人的床,大人也只觉你放浪。但是丫鬟的机会就多的是了,你就自己把握。”   “是。”   林静雯恭恭敬敬送走了许夫人才回了院里,许烟月还是坐在先前的位置上仿佛没动过,她笑着上前:“姐姐……”   “静雯妹妹这是叫谁姐姐呢?”怀玉拦住了她,脸上似笑非笑,“以后就同为奴婢了,你若实在是想叫姐姐,也该是冲我叫。若是让别人听见了一个奴婢管夫人叫姐姐,可是要出大笑话的。”   林静雯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得甚是难堪,她见许烟月不说话一副默许的态度,只能咬碎牙忍了:“是,夫人。方才是静……奴婢不懂礼数了。”   许烟月这才抬头看过来,语气温和:“静雯刚来,有不懂的地方怀玉你也多担待些,多教教就是了。”   这话里就是真的把她当做婢女了,林静雯心里虽恨,想着许夫人的话,也只乖巧地应下。   邵淮是临近晌午才回府,许烟月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林静雯身上稍作了停留,她也只当不知,还是如往常一般吩咐下人布置饭菜。   待他俩坐定,林静雯想要上前伺候,却被怀玉偷偷拽住了衣袖。   “我们只需要在旁边伺候就可以了。”怀玉低声说道。   果然接下来餐桌上的琐事,都是邵淮来做了。   “今日的饭菜怎么样?”他一边给许烟月盛汤一边问道。   许烟月也不知道这是他换的第几个厨子了,尝了尝兴趣缺缺但也还是点头:“挺不错的。”   邵淮怎么能看不出来她其实是没胃口的:“你每次都这么说,也不见多吃一些。这汤清淡,你尝尝。”   他将盛好的汤递了过去许烟月也只是象征性地尝了两口,其实跟厨子手艺无关,她只要跟这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就完全没有进食的欲望。   邵淮又给继续她布置着菜,许烟月再勉强吃了两口,刚一下肚便觉着胃中一阵翻滚,也只是用手帕微微捂住了唇强压着没表现出不适。   邵淮却马上就发觉了:“怎么?不舒服吗?”   “没有。”许烟月摇头,“大人不用在意,别影响了你的食欲。”   “你吃不下东西我哪里还能有食欲。”邵淮给她倒了水,等她缓和过来了,再重新劝她吃饭,“你就吃一点喜欢的,明日我再换厨子。”   林静雯偷偷看了一眼一直像是哄小孩子般哄着许烟月吃饭的男人,光是那张好看的脸就已经让人脸红心跳了,这会儿温柔的样子更是要让人溺死其中。让人忍不住产生,这份温柔,若是能对自己就好了这样的念头。   平日里的邵淮虽然已经体贴了,但是今日不知道怎么的,格外殷勤。待用餐结束后两人去了内间,邵淮从后面抱住了她。   “大人。”许烟月按捺住想要挣扎的心思,“怎么了?”   “那丫头就是你母亲送来的?”   许烟月知道他说的就是林静雯,看来这事已经有人报给邵淮了:“是,母亲也是想多一个人照顾我。”   邵淮的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他低头含住了许烟月粉嫩的耳垂,本是想咬,轻轻下了口就舍不得了,便改为吮吸。   “大人?”   许烟月声音有些变调,听在邵淮的耳里却带着能融化人的甜腻。直到那粉红被染成滴血般的红色,他才松口。   “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对我有企图?”那女人眼里明晃晃地写着野心,邵淮一眼便能看出,所以他才对许烟月把她放在身边不满,“就一点都不在意吗?嗯?”   许烟月听出了他语气的不满,她转过身面向了邵淮,男人立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又让人觉得藏着委屈,仿佛一个闹别扭等着被关注的孩子。   这个想法让许烟月有些不适,她藏起心思只是笑着:“那大人会回应她的企图吗?”   “我若是会,”邵淮带了些笑意,“刚刚又何必想让她知难而退。”   “原来您刚刚的好都是做给她看的。”许烟月似是不悦了。   她平日里总是温声细软的样子,便是耍些小性子的时候,都是娇憨可人的,邵淮爱极了她这模样。   “我又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大人的好,我自然是知道的。就是因为信任您,才敢放心把母亲的人放在身边。”许烟月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一些距离,“不过,大人没觉得她眼熟吗?”   邵淮愣了一下:“眼熟?”   “不知怎么的,”许烟月像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怀念,“总觉得她的眼睛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倒让我想起了未出阁时与皇后娘娘的时光。”   邵思秋就是邵淮的死穴,以前是,现在也是。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害怕听到这个名字,害怕这个名字会打破他如今的平静。   饶是如此,他也神色未变,只是语气无奈而宠溺:“你既是喜欢,那便留着吧。”   就算许烟月说了是相信自己,邵淮的心里还是怅然若失,以前那些想巴结自己的官员给自己塞人的事并不少见,甚至母亲一开始也是打着让自己纳妾的主意,许烟月每次宁愿被她刁难也绝不松口。   邵淮也跟她说过不用同母亲坚持,推到自己身上便可,许烟月却毫不在意。   “大人都愿意为了我顶着这么多压力,我也不能只躲在您后边。”   邵淮彼时并不是因为她而驳了那些好意的,但许烟月这样也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便由着她被指责为善妒而换来了自己的清净,现在他却无比怀念这个人自己的占有欲。   罢了,邵淮叹气,他虽然想看许烟月在乎自己,但又哪里真的舍得让她不安。他们此刻大概就是寻常夫妻的模样了,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而此刻另一处破旧的小宅院里充斥着肃杀。   唐文望一进来,那些本四处分散的黑衣人们都整齐地站了过来:“唐大人。”   “怎么样?”这屋里一进来便觉得阴冷潮湿,稍有动作就能惊起灰尘,浓浓的霉味扑面而来,一看就知道是没人住的,所以唐文望这么问的时候,也猜到了答案。   果然,为首的人马上回答了他:“回大人,这屋里没人。属下问过了这周围的住户,说是一年前这里的人就已经举家搬迁了。”   “举家搬迁。”唐文望重复着,语气听不出情绪。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那纸上的名单几乎都已经被挂掉,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了,正是这宅子的主子。   邵思秋当年身边的老嬷嬷田妈,因为得邵思秋信任,其他人只知道是调换了孩子,只有她知道太子的亲生母亲就是许烟月。   唐文望只看了一眼纸就又收起来了,他也不在意这扑鼻的灰尘,视线搜寻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一边看还一边问:“邻居可有说是为什么搬迁?”   “说是不知道投奔什么亲戚。”   唐文望看了一圈后便已经停下了脚步,这屋里的东西都不甚整齐,还遗留了不少用品,不像是搬家,倒像是匆忙逃离或者……被人带走。   “看来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邵大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要翻出来这些陈年旧事。大人最近本就烦心,只怕若是知道了田妈可能被人带走了得更不得安宁了。   “不管是死是活,都给我把人找出来。”唐文望沉着脸下令。   “是!” 第14章 做衣 越是期待,失去才会越是痛苦……   开春宴在京城的贵妇圈里是享有盛名的聚会,而有资格举办的人在这圈子里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许烟月论辈分自然是差了些,但若是说地位,依照邵淮如今的权势,却是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那日挑的布匹很快就送到了府上,不日管家便来见她了,管家也是邵府看着邵淮长大的老人了,对着许烟月却依然是毕恭毕敬。   “夫人,逢春阁的徐师傅到了。”   许烟月面露诧异:“逢春阁的师傅?”   逢春阁是京城最好的裁缝店铺。   “正是,听说夫人要做衣,大人吩咐小的去请来了。”   许烟月说做新衣本就只是个借口,原本想着借着时间不够的理由便这么搁置算了,倒没想到邵淮还请来了京城最好的衣匠。这逢春阁的单子若不提前约可是腾不出来时间的。   如今人来了,她也只能起身迎接,语气间只能听得出惊喜:“瞧我这记性,快去请进来吧!别让师傅久等了。”   邵府平日里没少在逢春阁做衣,与那边的师傅也算熟识了。   管家没一会儿便领着一个女人进来了,若说逢春阁是京城最好的成衣制作铺,那么徐师傅无疑是最好的衣匠了。   就算是半路被请过来的,徐师傅也没有半分不悦的表情,只恭敬地行礼:“夫人。”   “真是麻烦师傅了,”许烟月也满是歉意,“让您百忙之中还亲自上门。”   “夫人太客气了,”徐师傅笑,邵府可是他们的大主顾,老板一接到消息就赶紧派她来了,“邵大人传话说是夫人打算春日宴时着装,小的想着时间剩得不多,便今日就登门拜访,与夫人商议好了,也好早日开工。”   徐师傅虽已是半老徐娘,但依然风韵犹存,爽朗的笑容无关性别只让人心生亲切。   许烟月更是不好意思了:“师傅您只管照着你的想法做就是了,哪里需要同我协商,只是时间有些赶……”   “夫人不必在意,小的既是答应了,那就是有十足把握的。”   徐师傅语气间很是自信。   许烟月本是存了推脱的心思,被她这么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倒也说不出旁的话了,只能笑着应允:“那就有劳师傅了。”   她虽说没提什么要求,徐师傅还是依着惯例询问细节,测量尺寸,选一些能搭配的布料。   她也听说了许烟月如今有孕在身,不敢过多打扰,倒是许烟月却一直都是耐心的样子,让人看了便心生喜欢,这也是他们喜欢这位大主顾的原因。   “夫人,您再转个身,小的这就测完了。”   许烟月依言转身,这一转身就看到了门外露出的半截毛绒绒脑袋,脸都被遮住了,只能看到头发上一个小圆啾。她眼神复杂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尽量不让语气异常。   “舒宁,你又逃课了?”   邵舒宁闻言把整个脑袋都探了进来:“娘亲,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她见许烟月没赶自己走,小跑着凑到了跟前。   许烟月已经测好了尺寸放下了手,她点了点那颗小脑袋:“这头饰都是娘亲做的,你说娘亲怎么知道你来了?这会儿不是你做功课的时间吗?怎么来了这里?”   “舒宁听说娘亲要做衣服嘛!”舒宁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虽然她的衣物也不少,可小孩子对于新衣总有天然的渴望。   旁边的徐师傅也是笑:“小姐可真不愧是夫人您的女儿,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这再假以时日,来您府里求亲的人怕不是得踏破门槛。”   许烟月笑意未减,眼里的温度却是一点点冷下,她的宣儿若是还在,再过几年也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郎,他那般会体贴人,将来若是娶了妻子也一定会温柔相待。   这个想法让许烟月有些喘不过来气,她不得不打住了念头,转移了注意力。   “舒宁若是也想要,就也做一件吧!”   “好!”邵舒宁欢快地抱住许烟月撒娇,“谢谢娘亲,娘亲你真好。”   “哎哟,我们大小姐可真是喜欢夫人您。”徐师傅也是一脸笑意,“来大小姐也让我来量量,看看今年长高了没有。”   许烟月闻言松开了舒宁,她便蹦蹦跳跳地过去站好测量了。   “我的虽是宴会上穿,但舒宁的不急,徐师傅你日后得了空闲再做就是了。”   “夫人不用介意,小孩子的衣服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徐师傅倒是不介意。   邵舒宁一听宴会耳朵又竖起来了:“娘亲,什么宴会?我也想去。”   徐师傅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姐还太小了,等再过几年,就能像您娘亲一样,漂漂亮亮地出席了。”   许烟月背过了身去摸布料,眼里也不知是喜是悲。像她娘亲一样啊!没错,就像邵思秋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一样,那必然是轰动一时的场面吧。   她又看了一眼舒宁,小孩子也是知道爱美的,听着夸奖的话便开心,单纯的脸上挂着笑容没有一丝阴霾。   许烟月别开了眼,她无法心无芥蒂,却又不能直接迁怒,只能尽量选择了无视,待舒宁测好了尺寸就让她去学习功课了。   送走了徐师傅,许烟月一出房门就看见了一群陌生面孔从厢房出来。   管家本正在指挥着,见许烟月看了过来,便走过来招呼:“夫人。”   许烟月面带好奇:“这是在做什么?”   “回夫人,大人前些日子命小的为咱们未来的小主子好好寻觅一乳母。”   许烟月愣了一下:“现在吗?未免也太早了。”   管家严肃的脸上流露出笑意:“也不早的。总要先熟悉熟悉府里,我们也要了解了解她的秉性才能放心。”   许烟月看着那些女人出去,走进了她们刚刚进去的厢房,那里被布置的奢华而又温馨,显然是为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打造的了。   也不知道邵淮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情,她竟然毫无察觉。   百灵在一边惊喜地叫出声:“夫人,大人可真是废了不少心思呢!看他这样,等小主子出生,他还不得宠上了天。”   许烟月没有说话,她抚摸着窗边一盆生机盎然的花盆,脑子里浮现出赵承宣的寝宫。   那里干净简洁得可怕,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只有桌案上堆积成山的书。她第一次见时便惊讶过,那哪里像是一个孩子的寝宫,到处充斥着让人压抑的气息。   如今再看这屋子处处暗含心思的陈设,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收手时轻轻一带,那花盆便随着她的动作掉落下来。   许烟月也不躲避,直直地让那花盆砸到了自己的脚上。   即便是有这样的冲击力,花盆落地上还是瞬间摔成了碎片。巨大的声响让百灵一惊,急忙上前:“夫人!您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呢?但是唯有这样清晰的疼痛,才能掩盖心里的痛意,她看向百灵笑着说道:“没事。”   话刚一落音,就听到了邵淮的声音:“怎么回事?”   许烟月看过去,门口的邵淮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刚下朝回来。   “大人,”百灵急得也顾不上行礼了,“夫人的脚刚刚被这花盆砸了。”   邵淮看着这地上这一地的碎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看着向自己走近的人,许烟月后退了几步:“大人,我没事……”   邵淮看脚下的碎片,心提了起来,就怕她踩上去,因着急语气带上了一丝愠怒:“你站着别动。”   许烟月就当真站着没动,一直等着他过来,二话没说便把自己抱起。   她的脑袋贴在男人的胸口处,能感觉到他轻轻松了口气,把自己放床上坐着时,动作也轻上了不少。   邵淮将她鞋袜褪下,女人纤纤玉足甚是秀美,堪堪能被自己手掌握住,大概是因为羞涩,那粉嫩的脚趾微微蜷缩着,看起来可爱得紧。   只脚背上那一大块淤青,在雪白肌肤上尤其显眼。   “疼不疼?”   “不……嘶,”她的不字刚说出口,就因为邵淮碰了一下而疼得长吸了一口气,那皱巴巴的小脸看得邵淮好气又心疼。   最终他也只是轻叹一声:“怪我考虑不周,哪能在房里放这种易碎品,我这就让人去了。”说完又转头去看百灵,“去叫大夫。”   “是。”   百灵出去了,邵淮也没松手。   许烟月看着低头耐心给自己揉捏活血的男人,她不知道这个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准备这些的,可会对承宣有半分内疚。   想到这里,她柔柔开口:“太子殿下的忌日就快到了吧?我知道大人现在为我肚子里孩子高兴,可这才一年,皇后娘娘大概还没走出丧子之痛,大人也该多关心关心。”   她看不清邵淮的表情,却能明显感觉到他握自己脚的手僵了僵。   “你不要想这么多,”邵淮尽量用着平常的语气回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名字承载了自己多少的无力与悔意。“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孩子能平安出生。”   平安出生么?许烟月脸上露出讽刺的笑意,她突然有些好奇等到邵淮失去这个孩子时,会露出什么表情来。   “那大人可曾想过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名字吗?”邵淮抬头,眼里露出笑意,“我近日正在想,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哪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还是大人想吧。”许烟月笑得甜蜜,“只是若是女孩子,我倒是想让她跟着大嫂学琴。”   邵淮失笑,他家大嫂抚琴是一绝的,在鹿城时,许烟月便想让舒宁跟着学,只是舒宁偏生是个学不会的。   “只是若是再像舒宁那样,怕是大嫂要受打击了。”许烟月显然也想到了。   “她哪里会受打击?”邵淮坐到了她旁边,“她对孩子们都喜欢得紧。”   不光是大嫂,邵家上上下下,哪个不是把舒宁当祖宗似的宠着。   许烟月看着邵淮说起孩子时掩盖不住的喜悦,笑意愈深。   你越是期待,失去时才能越是痛苦不是? 第15章 忌日 你怎么配呢   赵承宣忌日那天,皇帝特意在宫中设了祭祀哀悼。邵淮作为太子的舅舅,自然也是被留在了宫中。   入夜,怀玉提着灯给许烟月引路往后园里去,走到入口处便识趣地停下了:“夫人,奴婢就在这为您守着。”   “嗯。”许烟月接过了灯一人进去了。   夜里风大,怀玉特意为她备了披风。   寂静而黑暗的夜里只有湖面闪着幽森的光。许烟月以前是有些胆小的,向来害怕鬼怪这些民间传闻。   然而此刻,她却希望这个世界真有这个东西就好了。让她能再见一次自己的孩子。   “我也不知,你若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怨恨于我,会不会……再愿意叫我一声舅母。”   她最想听的,其实是一声娘亲,但是这样的自己又怎么配?便是能再听到他叫自己一声舅母也是好的。   纸钱被点燃,许烟月看着跳动的火苗,太多想要说的话都哽在喉间。   比起愧疚与思念,现在支撑她若无其事般活下去的,反而是仇恨。她作为母亲最后能做的事情,只有让所有伤害宣儿的人付出代价,找出将她的孩子害死的真凶。   许烟月的手一点点缩紧,指甲深入了手心里也未察觉。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待了多久,旁边传来声响时,她一瞬间恍惚地以为自己的愿望真的被好心的神明听到了。   “宣儿?”   几乎是话一出口,她就清醒了。那里站着的人体型哪里像是孩子,果然等人离得近了,她才借着火光看出来是邵淮。   “大人?”她眼里闪过慌乱,马上就要起身,大概是先前的姿势维持了太久,腿上一阵酸麻的感觉传来,让她刚站起来就差点重心不稳地要倒下。   下一刻邵淮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扶住了她。   “你……”邵淮在看她一踉跄时心便一紧,可想到刚刚女人眼里的哀伤,他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是收紧了放在许烟月腰上的手。   “大人,您怎么来了?我……”许烟月语气慌乱地解释,“对不起,我只是……”   “我知道,你不用道歉,”邵淮声音里带上了安抚,“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脚麻了吗?”   “有点。”   许烟月没动,邵淮便安静地搂着她,半晌,许烟月才轻轻推了推他:“大人,我好了。”   邵淮松开了她:“夜里风大,别着凉了。你先坐着休息一会儿吧,其他的事情我来就行了。”   他把许烟月扶着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才自己蹲下来,将散落在地上的纸钱,一点点扔进燃烧的火盆里。   两人一时寂静无声,火光打在他的脸上,许烟月竟然看出了几分哀伤,她觉得讽刺,这个人,也会伤心吗?为他们的孩子伤心吗?   许烟月当初求过邵淮一定要查出凶手,邵淮答应了,此后每日都直接歇在了书房,当时的自己只以为是因为忙,这么一段时间后,为了见他,许烟月只得大早等在了他上朝的路上。   初春早上还带着凉气,天也未完全亮,许烟月等了半天才看到已经穿好朝服过来的人。   邵淮看到等在回廊里的许烟月时,脚步不自觉地停下了,他一向没有怕过什么,却第一次有了不敢。不敢去见她,不敢对上女人毫无保留信任的眼神,所以这几日便一直避开了。   可此刻只是看到一个身影而已,被刻意压下去的思念便这么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那颗几日来被愤怒、哀伤、愧疚所折磨得麻木的心,仿佛又重新跳动起来,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一抹色彩。   在这一刻,邵淮不得不承认,他最不敢见的人,是许烟月,可最想见的人,还是她。   只停顿了片刻,他便快速走了过去。   “怎么这么早就等在这里?”邵淮抚上了那张自己思念着的脸,感受到凉意,不自觉地就皱了眉,“回去再多睡一会儿。”   许烟月对他笑,男人藏不住的憔悴让她心疼:“大人不来见我,我就只好过来见您了。”她伸手整理了一下那本就整齐的朝服,“这才几日不见,您怎么就瘦了?”   邵淮只是看着她,眸色深沉,半晌没说话。他听到了自己内心挫败的声音,就仿佛是在投降一般,他抱住了许烟月,将自己的表情藏了起来,只有那带着颤音的声音泄露了几分心情:“对不起。”   许烟月以为他是因为凶手还未查出而道歉,伸手回抱住了男人:“大人您没有对不起我,查出凶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宫中的复杂她又怎么会不知?“我只是希望你保重身体。”   邵淮没有回答,他要怎么说?要怎么告诉她,那是他们的孩子,他弄丢了他们最宝贵的孩子,却不得不压抑着这满腔的难过与愤怒。   许烟月任他静静地抱着,此刻的邵淮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反而更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月儿,”半晌,她才听到邵淮的声音,“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嗯,好。”   许烟月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邵淮知道,这是她的温柔,独属于自己的温柔。唯有这个人是他不能失去的,他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也会成为彼此最深的羁绊。   便是有一日,她真的知道了真相,也许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原谅了自己。   回忆往日,许烟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她若是知道邵淮想要这个孩子的背后种种,又怎么可能怀上呢?   “月儿。”   邵淮的声音让许烟月回神,她轻声应了一声。   “嗯?”   邵淮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在许烟月额头上落下一吻,带着虔诚,就像是在许下无声的誓言。   “我们的孩子,会像承宣一样懂事的。我会护你们一世平安。”   许烟月笑着,眼角还挂着泪,就像是被感动了一般:“会的。”   这会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是邵淮,你怎么配呢? 第16章 宴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开春宴是在杨夫人的别院里举行的。   杨夫人闺名郑秀婉,她的的夫君杨开运也算是邵淮手下的一个重要人物,再加上性情相投,她俩自然就走得近。   当然这也只是旁人知道的。   许烟月一大清早就往那边去了,郑秀婉接到她快到的消息时,领着下人们等在了大门口。   装饰精美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许烟月平日里出门都会尽量低调,今日却是声势浩大,跟随的下人竟排出了长长的队,引得路人纷纷转头来看,眼里羡慕嫉恨都是有的。   马车的帘幕被卷起,许烟月在百灵的搀扶下出现在了后面,美人微微弯腰,朝阳为她的乌发渡上了一层柔和的橘色,她逆着光,踩着轿凳缓缓而下。那些嫉妒的眼神在一瞬间变成了惊艳。   许烟月平日里更偏爱浅色系的服饰,今日却一身深紫色长裙,裙摆处烫金花纹低调而又尊贵,深色的衣物却意外衬得她更是肤若凝脂,又多了几分端庄。   这样尊贵的人,只让人觉得,便是再大的声势,也是匹配的。   连郑秀婉都是愣了一下才赶紧上前:“秀婉见过夫人。”   身后的下人们也是纷纷跟着她行礼。   “杨夫人不必多礼。”许烟月伸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都是我该做的。”郑秀婉笑,“倒是夫人,如今也不方便,怎么来得这般早?”   “总不能真当个甩手掌柜,我也该来看看。”   郑秀婉听她这么说,故意撇撇嘴:“说到底夫人还是不信我能准备好罢了。”   “你又贫,我若不信你,哪里会现在才来。”   她俩相视而笑,也就郑秀婉敢这么与许烟月说话了。   郑秀婉又看了看许烟月带来的浩浩荡荡的下人打趣:“你就是不信我也是应该的,光你带来的这么多人我便没想到了。这可该怎么安排。”   “今日必然忙,就让他们也一起帮忙好了。”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了。   这宅子是杨府的别院,之所以把宴会地点定在这里,也是因为它虽是别院,却足足占了半条街,布置得更是处处讲究,既追求奢华,又带着文客喜爱的文雅,在京城也是素有盛名,便是邵府也是比不上的。   若说大齐最有权势的是邵淮,那杨开运便是最富有的了。   “夫人,”郑秀婉将手里的食谱递给了她,“这是宴会得菜单,主菜是琼浆燕菜、金钱吐丝、熊掌扒牛腱,我听闻最近京城很是流行岭南和云北那边的菜品,特意请了那边的厨子做副菜。”   许烟月一一看了下来,满意地露出了笑意:“真是不敢相信你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倒是让我都挑不出过错了。”   郑秀婉还没笑出来呢,就听她又说:“我要提的就一点,郑国公夫人吃不得芙蓉糕,她只要吃上一口今天便要晕倒在你这了,为防万一还是把这道甜品撤了好。”   郑秀婉好笑:“你刚刚还说挑不出过错呢,原来是在哄我。”   “算不上过错的。”   许烟月笑得温柔,她就算是在提意见,也只让你觉得是在夸你。   “得,我这就让人撤了。”   两人又去看了其他的布置。   “这虞美人是李大人家那个小妾最爱的花种,听说李大人为她种了一园子,李夫人最近本就够烦心了,就别再给她添堵了。”   “姚夫人和徐夫人不合已久了,将两人的座位隔远些。”   ……   等许烟月把所有的事情都过了一遍,已经快到了宴会开始的时间,郑秀婉见她额头上都出了细汗,赶紧递过一块手帕。   “夫人擦擦汗吧,只怪我太不争气,又要让您费心。”   “这算什么费心?”许烟月笑,也还是接过了手帕,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活动得太少,她还真的有些累了。虽然有心想歇歇,只可惜宴会快要开始,客人们也该陆陆续续地来了。   依照两人的地位,能让她们亲自去迎接的自是少之又少,大多也只有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们。   “邵夫人,”郑国公家的老太太一脸笑意地拉过了许烟月的手,“邵老太太最近还好吗?”   “谢老夫人关心,母亲一切安好,只是寂寞时也会挂念几位夫人。”   邵老太太喜静,已经吃斋念佛有些年月了,也很少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但她先前与这些老夫人们却也是姐妹相称的。   “这再不久就要抱孙子了,邵老太太想来自然是开心的。”跟在后面的郑国公夫人打笑,众人也都记得这茬呢。   老太太明显是不喜儿媳突然插嘴,不悦地看了一眼她,才又转向了许烟月。   “你如今有了身子,也就别太操劳了。养好身子才是主要的。”   “就是,邵夫人看着太瘦了,多吃些补一补。”   她们纷纷说着,许烟月也笑着一一应下。   能被独宠的女人大多带着狐媚,许烟月却反常地有着大家闺秀的温婉,是以也很讨这些长辈们的喜爱。   她将这些老夫人们一一送到了座位,才得了些空闲,又交待了郑秀婉几句,正说着就听下人传话:“许夫人到。”   许烟月马上察觉到三三两两的打量目光偷偷落在自己身上,毕竟许府那档子事,在场的几乎都是听说过的。   “诶哟,”郑秀婉在她旁边低声笑,“这架子可是比你还大。”   许烟月好笑:“你听着倒像是巴不得打起来才好。”   “那要打也不能让您打啊!您就只管看着就行。”   他们说话间,林美淑已经进来了,许烟月本是笑意吟吟的,等看到她身后带着的人,笑意便微微隐了去。   郑秀婉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她秀眉轻蹙:“那不是许四小姐吗?她这是特意把您妹妹忘了?”   她说的妹妹,自然是许烟月一母同胞的妹妹许三小姐许若涵。那两人如今都已经到了及笈的年龄,但许若涵还是虚长一岁的,如今许若涵都还没在众人面前露过面,林美淑却把更小的许四小姐带来了。   这算是示威吗?是想说就算自己再怎么厉害,妹妹的命运,却还是在她这个继母手里吗?   许烟月勾出一丝冷笑:“秀婉,今日便由你来看戏吧。”   郑秀婉知她意思,眉毛轻佻不置可否:“我都听夫人您的。”   众人都以为许烟月至少会上前迎接,哪知她只像是不知道这人来了一般继续与杨夫人说笑,这态度自然是让其他人也不敢上前亲近。   “月儿,”林美淑不得不自己上前,“你妹妹今日第一次出门,多耽误了一会儿,母亲便来得晚了些。”   “妹妹?”许烟月朝她身后看了看,“是若涵来了吗?”   林美淑脸色僵了僵,勉强笑了笑:“我说的自然是你四妹。若涵今日本来也该来,只是身体不适便歇在家里了。”   “原是身体不适,”许烟月似笑非笑,“不知可否严重?待我回府便差府里的大夫去看看。”   “不打紧的,”林美淑已经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只是偶感风寒,已经请大夫看过了,你就不必挂心了。”   “妹妹生病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挂心呢?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她这话声音不大,却也掷地有声,尽管这态度并不友好,却鲜少有人心生反感,毕竟在场的大多是正室,哪会待见这么一个使了手段被扶正的。反而许烟月这么明显的态度,使得在场家里有能娶妻的儿子的,都有了考量。   她们想与许府结姻,也是想攀上邵府,可不是为了同许烟月结仇。   郑秀婉在旁边也确是在看戏,这许夫人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别人巴结许烟月都来不及,她倒好,还处处隔应人家。   不过她倒也不是完全不理解,许烟月这人最是良善心软,可偏偏又有着一股倔劲,一旦结了仇也是不能轻易和解的。林美淑之前倒也不是没想过巴结,只可惜大部分时候都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才有了如今这态度。   林美淑自然也察觉到了众人的考量,她想把许烟月目光转到自家女儿身上:“月儿,你四妹……”   “母亲,”许烟月按了按脑袋,“我有些乏了就不陪您了,您就先跟众位夫人们打个招呼吧。”   她仍然未看许四小姐一眼,只是路过林美淑时,她压低声音,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母亲最好搞清楚才是,到底谁的命运在谁手里。”   没有自己,她还想自己的女儿找个好婆家?   林美淑咬紧了牙,这个许烟月还真是一点台面都不给自己。她也不想想,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若涵嫁给谁,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然而接下来等她再想同其他夫人介绍自家女儿,所有人都与许烟月的态度如出一辙,反而只关心着没来的许若涵。   林美淑暗恨,她现在也只盼着林静雯进行得顺利,就算不能把许烟月拉下来,只要能在邵淮面前说得上话,自己也不必再看那个女人的脸色了。 第17章 密会 我来接你回家   后面的宴会也进行得十分顺利,郑秀婉还特意请了戏班子,老夫人们对这个都是喜爱的。只是许烟月看起来有些累了,同她们告别要先去休息一会儿,大家都知道她有孕在身,又辛苦了一天,自然是不会多加为难。   郑秀婉领着她去后边的厢房休息,借着想独处的理由把下人们也打发了。   “夫人,”她在一处院子门口停下来,“还请您一个人进去。”   许烟月马上便懂了她的意思,她看了一眼郑秀婉,女人没有看自己,只温顺地低眉,态度比先前再人前更为恭敬。   “我知道了。”许烟月应下后,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两家交好,性情相投,先前她也是这么以为的,后来才知道她们能交好,也是郑秀婉故意接近自己的结果。   她问过郑秀婉为什么,那个向来仿若是没有愁心事一般无忧无虑的女子,却露出了许烟月从未见过的凶狠表情。   “报仇。”   许烟月没有问过是什么仇,只是想想大概如今的她们才算是真的相投。   许烟月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往深处走,这路两边都是京城其它地方都见不着的名贵花种,只可惜并不能让她多看一眼。   一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凉亭,她才停下,看向亭子里的人。   明明是私会,赵熠却一点低调的意思都没有。不是简单的束腰服,深蓝色的长衫被随风飘起,配着那妖冶的脸,仿佛精心打扮着赴约的情郎。   他手执白棋,视线盯着眼前的棋盘,却又半天没有动作。察觉到这院里多了一个人,赵熠抬眸看了过来。   “来了?”他眼里溢出笑意,语气熟稔得像是终于等来了情人一般。   许烟月收回了视线:“公子。”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冷冽,仿佛要划开距离,赵熠却只是撑着下巴笑:“夫人站得这么远,是忘了我们这是私会吗?”   许烟月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往亭子里走去。   女人上阶梯时微微提起裙摆,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从赵熠的方向,只能看到她完美的侧颜。   他的眼里闪过不知名的情绪,又在许烟月抬头时迅速消失不见。   许烟月径直坐到了他的对面,见对面的人没有开口的打算,只能问了:“公子今日来所为何事?”   赵熠很少会主动提起自己的目的,许烟月若是不问,他能扯上好一会儿有的没的,自从发现了这点,许烟月也放弃与他比定力了,每次便这么开门见山地问。   “夫人可真是性急,”赵熠这么说着,倒也不兜圈子了,他缓缓落下一子,“邵淮可能发现什么了。唐文望最近在追查参与了当年那件事的人,现在除了那老婆子,已经无一活口。”   许烟月微微皱眉,都已经过去八年了,邵淮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想起灭口?却浑然不知自己勾起了他的不安。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先灭口了。”察觉到许烟月看了过来,赵熠笑,“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提议。我们现在是盟友,我自然也会考虑夫人的意见。”   许烟月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那田妈固然可恨,可是……   “我先前已经许诺过,若是她把全部实情告诉我,我会保她性命无忧。”   “夫人倒是答应得爽快了,”赵熠苦笑,似是为难,“只是现在是邵淮要杀的人,谁能保得住?”   “公子确实不行,”许烟月这话不太客气,对面的男人脸色变了变,她也只作未见,“但有人可以。”   赵熠勉强忽略掉她的上一句话,认真想了想:“夫人说的……是皇后?”   “皇后会不会真心保她虽不一定,但是邵淮没经她同意动她的人,难保她咽不下这口气。”许烟月指的也确实是邵思秋。   赵熠沉思片刻,确实如此,若是再加上邵淮这么做的理由是许烟月,邵思秋大概就更要争个高下了。   “那若是连她都保不住呢?”   许烟月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公子不是一直想废后吗?若是邵思秋保不住这个人,那她对于邵淮来说也不过如此了。这对你不就是一件好事吗?”   “原来夫人的提议不单是为了救她。”赵熠眼里闪过兴味。   “那就看公子安排了。”许烟月起身做了简单的行礼,“今日宴会人多眼杂,还请公子早些离开。”   赵熠没有回答,许烟月转身离了凉亭,可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赵熠从身后叫住她。   “夫人。”   许烟月耐着性子转身,男子负手而立,那张散漫的脸上第一次闪过类似于纠结的表情,仿佛在考虑如何开口:“夫人,宣儿的事情,我一直想与你说声对不起。我那时顾忌着皇后与邵家,不敢给他太多的宠爱。但无论如何,有我的过错。”   他提起赵承宣时,语气里带着愧疚。   许烟月眼里闪过复杂,她确实对赵熠有迁怒,邵思秋会对赵承宣苛刻,最大的的原因还是赵熠的冷漠,她把这冷漠都归责到了孩子身上。   甚至一开始换孩子,对于她来说,更多的也是想要生下这个人的第一个皇子,挽回他的心。   某种程度上,这个人算是这场悲剧的根源了。   只是皇家的复杂许烟月又怎会不知,她压抑了这些情绪。   “我既与公子结盟,便不会让不好的情绪影响你我的合作。若是之前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公子见谅。”   “我……”赵熠还想说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郑秀婉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公子,夫人。下人传话邵大人过来了。”   许烟月回头去看赵熠:“公子方才想说什么?”   赵熠的手把玩着折扇,又恢复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笑。   “没什么。”   他这样说许烟月也不追问了,转身跟着郑秀婉出去。她才刚刚进了厢房坐定一会儿,邵淮便已经在下人的带领下来了。   他今日穿了银白色的丝绸锦衣,样式简单甚至略显单薄了,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峻,增添了文人的儒雅的气质。   许烟月状似惊讶地起身相迎:“大人,您怎么来了?”   邵淮的眼里带着莫名的情愫,又马上隐藏了下去:“我路过这里,就顺路进来看看。”   给他关门的钱平正巧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地嘴一撇。他家二爷说起谎话来还真是脸不红心不跳,明明就是在府上等得焦躁了,这才不等夫人回去,特意赶过来了,是哪门子的顺路?   邵淮坐下,又拉着许烟月坐到了自己腿上,握着的手也一直没有放开,仿佛这样才能抚平焦躁的内心。   “宴会已经结束了吗?”   “哪能结束这么早?戏班子的戏还没唱完呢。”许烟月轻轻挣扎了一下想抽出手,察觉到被握得更紧后只能放弃了。   “那我等你结束,正好我坐马车过来的,可以顺路一起回府。”   “您在这等着该多无趣,”许烟月马上拒绝了,“我也是坐了马车过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他的顺路了。   邵淮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开口:“是我说错了,我过来时没坐马车,那就等你回去时顺路捎上我一程。”   他那一本正经的脸说着这样的瞎话,听得许烟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怎么不知道大人您还会这样耍无赖?”   她笑起来时,脸颊会有浅浅的梨窝,邵淮心微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而后似是喃喃自语:“太长了。”   “什么?”许烟月不懂他的意思,邵淮却只是埋在她的肩上不再言语。   是分开的时间太长了。   都知道古语里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加了夸张的修饰的,邵淮却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存在。从分别之时便已经盼着她回了,他自己也觉得荒唐,只是脱离了视线这么一会儿,怎么就会如此不安。   直到此刻切实地触摸到人,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邵淮又看了一眼许烟月,女人正疑惑地看着自己,表情甚是无辜。他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不安的根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似乎又变成了不对等的关系,只是这次,自己明显是被动的一方,他的月儿,有多久没有回应自己的感情了?   许烟月也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是有些冷淡了,只能学着往日般,笑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用鼻尖轻点他的鼻尖,那是她曾喜欢的亲呢动作:“怎么了?”   两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就仿佛他们的命运也是如此。   这样的距离让邵淮觉得安心,也摒弃了之前寻的种种理由:“我是来接你回家。”   男人鲜有的直白让许烟月有一瞬间的愣神,那颗她以为已经对这个人完全死了的心,却仿佛又轻轻跳动了一下。   她愣神的功夫,邵淮微微一侧头,亲上了那张娇嫩的唇,这是不带任何情/欲的吻,甚至带了几分虔诚。   罢了,邵淮轻叹,他们之前也是这般不平等过,面对月儿眼里曾经溢出来的喜欢,他也视若无睹过。如今只是交换了身份而已,但他们还是携手到老的夫妻。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变得柔软:“我送你去前边,等结束了一起回家。”   “嗯。”   邵淮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路过回廊时,许烟月视线微微向另一边看了一眼,很快就察觉到赵熠还在,其实他的位置相当隐蔽,若不是刚刚已经见过面又知他可能没走,许烟月也察觉不到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说不清的味道,让她有些不适,本来挂着的笑容也微微凝滞。   “怎么了?”邵淮自是马上就发现了她的异样。   许烟月心里已经快速划过衡量,赵熠既然还没离开,让邵淮一直在这里总归是不太好的。   “看见大人您就好像更累了,”她脸上带着倦容,语气却像是撒娇,“也不想再去那边呆了。不如等我打过招呼后我们就回府吧。”   邵淮自然是同意的,若不是知道许烟月向来注重礼节,他甚至想现在就把人带走。   “好,那我等你。”   许烟月看了他一眼,男人脸色带着极淡却又蛊惑人心的笑意。若这个人现在也是在做戏,那可真是伪装得高明。 第18章 乳母 若我执意要保,你该如何   坤宁宫内。   天才微微泛白之时,下人们便已经忙碌起来了。   再过不久后宫嫔妃便都要来这里给皇后娘娘请安,她们需要在此之前将打扫的任务完成。   没一会儿,寑殿开始有了动静,知是皇后娘娘醒了,门口的丫鬟们排着序依次走进去。   她们已经对这每日的工作轻车驾熟,丫鬟们虽然人数众多,却各司其职地伺候着邵思秋洗漱准备,没有一丝慌乱。   邵思秋对着她们呈上的一排排华服挑选了一阵,她的手在那大红色衣物上停留了一会儿,想到太子忌日才刚过,便又滑向了另一件暗色衣裙。   “就它吧!”   “是!”下人们得了令就开始为她更衣梳发。   邵思秋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明明尚是花一般的年纪,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老气,这皇宫就像是戏文里吸食人精气的妖怪一般,让她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皇上昨日歇在了哪个殿里?”她开口问。   “回皇后娘娘,”马上便有丫鬟回她了,“皇上昨日歇在了紫宸殿。”   邵思秋轻皱眉头,紫宸殿是皇帝的寝宫。   “怎么?”她冷笑,“皇上召见哪位了?”   察觉到她话里的冷意,旁边的丫鬟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正在为她梳发的丫鬟手都哆嗦了一下。   “回娘娘,皇上没有召见任何人。”   邵思秋愣了一下,她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可是仔细回想起来,皇上有多久没有召见后嫔了?虽说也不是坏事,她的心里却隐隐浮现出不安。   “皇后娘娘,”旁边的丫鬟芍药给她挑了一支金钗戴上,似乎是想让她开心点,笑着赞叹,“您生得可真是美。”   邵思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许烟月曾经也说过这种话,只可惜她们现在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自己要在后宫里跟这层出不穷的女人们斗得你死我活,她却拥有了邵淮的全部宠爱。自己唯一的女儿不能相认,本想作为依靠的儿子却是短命的,倒是许烟月如今又怀孕了,想来此刻必然被邵家上下宠爱着吧。   这让邵思秋的眼里又增加了一层阴霾。   “皇后娘娘,”芍药见她并没有开心起来,又继续开口,“昨日新进了一批下人,总管大人让咱们先挑,您要不要看一看?”   邵思秋也想转移注意力,便随口应了:“带上来让本宫瞧瞧吧。”   田妈已经在这殿外候了不少时间了,当然随行的都是待会儿要被主子们挑选的新人,按规矩自是要让皇后娘娘先来挑的。   想到等会儿就要见到尊贵的皇后娘娘,一群人自然是忐忑又期待地小声议论着,只有田妈一言不发。   她想起赵熠对自己说的话,当年的人已经死得只剩下自己一人了,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皇后娘娘。   若是被二爷知道了自己已经背叛了,那就是有十条命也是不够的。   没一会儿就见一个太监从殿内走出来,尖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都安静些,皇后娘娘宣你们进去,等会儿都懂点规矩,可别惹得娘娘不快。”   田妈随着众人进了这个于她而言并不陌生的殿内。这会儿自然是无人敢发出声音,大殿内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才终于听到声音。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按照之前学过的礼节有序跪下:“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田妈低着头,只能看到路过自己旁边时的那华丽裙摆。   邵思秋在上位坐了下来,她看了一眼这底下跪着的人,其实挑谁倒也无所谓的,只是要谨慎着不能混进其他殿里的探子。   “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却还是不敢抬头的,芍药看了一眼邵思秋,在她的默许下下令:“都把头抬起来。”   邵思秋的眼神扫过那一张张或期待或胆怯的脸,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她微微色变,其实也不能说熟悉了,几年没见,她有一瞬间也是没认出来的。   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又如常,待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才把芍药唤到身边低语了几句。   芍药了然地点头:“奴婢知道了。”   邵思秋去了内殿,没一会儿,芍药就遵她的命令把田妈带了过来。   “皇后娘娘!”知道皇后单独叫了自己就是尚有情谊,田妈几乎要老泪纵横,扑通一声便跪到了地上,这几日她过得着实担惊受怕。   邵思秋微微皱眉,对着旁边的下人们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是。”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了,邵思秋才看向面前的人,语气略带迟疑:“是……田妈吗?”   “正是!正是老奴!”田妈忙不迭地应着,还抬起了自己的脸。   邵思秋起身:“本宫还当自己是看错了。田妈你快起来吧!当年你不是都已经离开皇宫?现在这是……?”   田妈起身抹了抹眼泪:“皇后娘娘,当年那件事后,二爷答应了您不会伤及我们性命。可如今,为何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这是何意?”邵思秋也有些惊讶。   “二爷现在不知为何要追杀老奴,不光是老奴,还有当年所有的知情人,如今只剩下老奴一人了。老奴拼了命又散尽钱财才得了见您的机会。皇后娘娘,老奴也是看着您长大的,还请您再帮老奴跟二爷求求情,二爷自幼便疼您,您说的话他一定会听得。”   她隐去了自己已经背叛的事实,只声泪俱下地说着被追杀。   邵思秋因她最后一句话表情微微僵硬,她要如何说,邵淮会听她的话,那也只是当年了,如今……   看了一眼还在抹泪的田妈,她想起自己在邵府受了委屈时,这人温声安慰自己的样子。   虽然这情义到现在已经淡薄到并不能触动自己,她却反常地没有立刻做决定。   理智告诉自己,既然是二哥要杀,现在又撞到自己这里了,她稍稍寻个理由便能处置了。   可心里总有一角在隐隐不甘地质问,二哥这么做真的无私心吗?还是只是因为怕许烟月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所以为了那个女人,要连自己乳母都不放过吗?   “田妈,”邵思秋终于开口,“当年的事情,你以后就烂在心里不许提起。至于你的安全,只要在这坤宁宫内,就没人伤得了你。”   田妈喜极而泣地再度跪下:“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老奴一定谨记在心。”   邵思秋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二哥,如今你要因为月姐姐杀我乳母,若是我执意要保,你又要怎么办?   许烟月隔日便收到了赵熠传来的消息,信上只寥寥一句。   “已安排妥当。”   她嘴角勾起,邵思秋知道了邵淮要杀田妈却选择了护着她,这会儿估计正期待着邵淮会做出什么选择吧。   她指尖轻捏,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点燃,而后看着跳动的火苗轻语。   “真巧,我也挺期待的。”   田妈的事唐文望自然也是知道的,知道涉及到皇后娘娘,他一人已经无法做主,只得报告给了邵淮。   邵淮听完后,一直把手里的文书看完了才抬头。   “皇后不肯交人吗?”   “是。”唐文望自然也是先去找了邵思秋,只是邵思秋袒护的态度很明显。   邵淮冷笑:“她是在宫里待得脑子都糊涂了吗?这个时候跟我做对?”   虽有恼怒,但他也并没有把邵思秋那里的事太放在心上,只拿起笔开始批阅文书:“你照着你的方式做就可。但是这次我要活的,弄清楚,到底是谁帮她进的宫。”   唐文望低头应下:“是。”   就算是邵思秋护着,他带出田妈也不难,难的只是邵淮的态度罢了。如今大人既然这么说了,他心下也有了衡量。   “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就退下吧。”   知邵淮有心尽快处理公务,唐文望也不再打扰:“那下官告退。”   他从书房退出,还未走出院子,就看到了带着侍女往这边来的许烟月。   “夫人。”唐文望脸上露出笑容,向她问好。   许烟月看到他就知道邵淮此刻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但也只是笑得不动声色:“这么巧?唐大人这是要离开了吗?”   “是。在下刚刚与大人谈完事情。”   “那不知二爷这会儿还忙不忙?”许烟月往屋里看了看。   唐文望笑:“便是再忙,大人见到夫人也会高兴的。那就不打扰夫人了,在下先行告退了。”   许烟月也微微施礼:“唐大人慢走。”   唐文望继续向外走去了,他也察觉到许烟月一直目送着自己离开的。到了院外,他才停住脚步,眼里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站立良久才离开。   许烟月的手心有些出汗,直到看不到人才轻轻松了口气,如果可以,她其实是不想面对唐文望的。这个掌管大齐律法的男人,审了不知多少犯人。邵淮的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大部分都是经他之手。   在他面前,她总会担心自己的伪装会过于拙劣。   屋内的邵淮早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从许烟月的声音响起,他面前的这页纸上就再也没有被主人翻动过了。   直到屋外两人分别,没一会儿,许烟月便敲了门。   “大人。”   邵淮原是允她不用通报的,她觉得不妥,才会在每次进来时习惯敲门。   “进。”   许烟月从百灵手里接过食盒,这才推门而进。 第19章 妹妹 我都听阿姐的   许烟月一进去,就觉得邵淮的目光看了过来,仿佛等了自己良久。   “大人,”她走过去,笑着将食盒放到了不远处,“我怕你太辛苦,特意让厨房给你准备了粥,您若是饿了可以趁热喝了。”   邵淮起身接了过来,还顺带把站在不远处的人也拉到了跟前。   “正巧我确实饿了。”他自己打开食盒,里面果然装着还冒着热气的粥。   习惯性地把许烟月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他才去端粥。   两人离得极近,许烟月被他圈在怀里,他喝粥时嘴唇就在不远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仿若吃的是自己一般。   许烟月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   “大人,我想求您一件事。”   这距离就像是她在自己耳边说悄悄话一般,酥麻的感觉让邵淮心情不错地嗯了一声:“什么事?”   “我明日想回一趟许府。”   邵淮想都没想便应了:“可以。”   “那……”她似乎是怕自己得寸进尺了,犹豫了一下才又问,“能不能把钱平借与我用一用。”   “不行。”邵淮这次同样回答得干脆,看着许烟月失望的样子,他将手里的碗放去了一边:“明日我陪你一起回去。”   “嗯?”许烟月一愣就要拒绝,“大人您日理万机……”   “你要钱平不就是想在许府砸场的时候有人撑腰吗?”邵淮打断了她的话,“他能有我好用?”   “大人说什么呢?”许烟月嘟囔,“我哪是砸场子?只是思家心切罢了。”   邵淮虽觉好笑,还是略带不满地纠正:“这里才是你的家。”   许烟月没说话了,家么?在此之前,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邵淮说得没错,林美淑上次敢那么对许若涵,她当然是准备回去给妹妹撑腰的,这才跟邵淮讨钱平。这么说起来,确实是带本人回去更有用。   她这样打着小算盘的纠结模样落在旁边男人的眼里,也只觉得可爱得紧,邵淮有些心痒地亲在那一张一合仿佛在勾引自己的红唇上,本来只是打算浅尝辄止,却不想一碰便忍不住深入。   许烟月这次也顺从,软着身子任由他亲,甚至伸出小舌若有似无地回应了一下。   许是她最近对亲密之事都不怎么热络,骤然得到回应,即使只是小小的动作,本来还算镇静的男人眼里迅速燃起火苗,邵淮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吻得愈加深入而动情。   “大人,”一吻结束时,许烟月声音带着沙哑,却依然娇软得让人想要再欺负她一些,“我还有一件事。”   “嗯。”邵淮将她齐腰的长发缠在手指上,慢慢平息涌上的情潮。   “我想搬去别院里住。”   许烟月刚一说完,就觉着旁边那刚刚还火热的身体突然便凉了些,甚至能察觉到邵淮不自主散发的怒意。   然而等开口时,邵淮的语气里却听不出情绪来:“为什么?”   “我如今怀孕在身……也不能服侍大人。再同床共枕,总归有些不方便。”许烟月说得支吾,“再者,一直与大人您同住,于礼也不合。”   邵淮一直静静听着她说完了,才转头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纯净而无辜,看得他心口发烫又发软,好与不好在嘴边都说不出口。   “大人。”许烟月催促了一声。   邵淮无奈叹气:“你就别搬了,若是实在是觉得不方便……我去厢房就可以了。”   “怎么能让大人您……”   邵淮握住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离得太远了不行。”   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是这个结果也确实让人满意了。许烟月也不再坚持:“谢大人。”   邵淮眼里闪过复杂。他虽喜欢许烟月笑着的模样,可这笑容若是因为离开自己,那就不怎么让人愉快了。   怎么就这么磨人,他轻叹。   许烟月却是愉快的,同床异梦对她而言实在是折磨,她甚至害怕自己在一次次噩梦中会不小心说漏什么梦话。   如今终于再跟这个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她第二日面色都好了不少。   这好心情在看到邵淮时,又折去了不少。但她马上收敛了情绪问好:“大人。”   “嗯。”邵淮邵淮今日一身白衣,穿得很是清爽,只是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出眼周的黑圈,宣示着主人一夜未得好眠,尽管如此,他也并未表现异常,“我已经让下人通知许府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许烟月本是决定马上出发的,一听他这么说反而不急了,只嗔怪:“大人通知得太早了。就不知女人出门向来是最麻烦的吗?”   邵淮知她是有意为难许家人也不拆穿:“无碍,你慢慢准备就是。”   他都等得,许家人还不能等?   许明辉接到邵淮的消息就已经带着人在门口等了,却迟迟不见邵淮的身影。   他一直恭恭敬敬等着不敢不满,反而是旁边的林美淑早就忍不住了,已经抱怨了出来。   “这邵大人可真是的,就算在朝堂上他官位比老爷您大,那也是您女婿,让咱们在这等半天像什么话?”   许明辉皱眉:“朝堂之事,也是你一个妇道人家懂的?邵大人既然提前通知,这次来多半是要兴师问罪,别让我知道跟你有关。”   有了心虚的林美淑不敢说话了,老老实实地在旁边陪他一同等待。也不知是等了多久,邵淮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了不远处。   带到了跟前,邵淮翻身下马,没有立即同许明辉交谈,反而先去了旁边的马车旁。   许烟月一打开车帘,便看到邵淮对着自己伸手,她愣了一下,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握住那只手,被扶了下来。   许明辉赶紧上前:“邵大人,月儿。”   他笑得和蔼可亲,许烟月也微笑以对:“父亲近来可好?”   “为父一切都好。月儿你怀着身孕就别在这里站着了,我们进去再说。”   许烟月却是不急:“父亲说得是,本来大夫也交待了我需要好生静养,只是前几日听母亲说小涵身体有恙,让我担心得寝食难安了,今日才来看看。”   她的寝食难安只是说说而已,旁边男人却仿佛在配合一般脸色沉了沉。   许明辉先是愣了一下,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许若涵身体不适,但只一瞬间就明白了八成却与林美淑有关,他看了一眼旁边,林美淑果然紧张地绞着帕子,目光躲闪不敢看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就算心有恼火,许明辉也只能顺着说了:“为父已经让大夫看过了,并无大碍,月儿就不用担心了。”   “我从府里带了大夫,”沉默半天的邵淮终于开口了,“让他们看看,娘子也会放心。这里风大,先进去吧。”   他俩走在前面,许明辉不敢多言地跟在其后。   一进门,许烟月便看向邵淮:“大人,我想先去看看小涵。”   “嗯。”邵淮转身看向身后,“钱平你带着大夫也一起过去。”   “是。”   许烟月路过林美淑时,也只是斜睨了她一眼,那眼里的嘲弄看得林美淑直冒火。   许若涵还住在她未出嫁时两人的院子里,当初林美淑成了正房,她们就被迫搬出了主院。只是嫁与邵淮后,许家人才不敢亏待了许若涵,至少明面上是不敢为难的,吃穿用度没有少了她的。   许烟月才进府,就有人来跟许若涵说了,此刻她就等在房门口,看到姐姐时,眼里虽然有了光亮,却还是不敢放肆,只是柔柔唤了一声:“阿姐。”   “才多久不见,怎么我们小涵又长漂亮了。”许烟月亲呢地捏了捏她的脸。   即使是被姐姐夸,许若涵也微微脸红,面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阿姐你又取笑我。”   “阿姐什么时候取笑过你?”许烟月挽住妹妹往屋内走去,知妹妹确实没有生病,钱平和大夫都被留在了院子外。   这姐妹俩模样里是有几分相似的,许若涵比起姐姐,显得稚嫩了不少,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性子内向又胆小,这让许烟月每每看了都心疼。   纵是许家人不敢为难她又如何?自己至少从小到大都是被母亲细心呵护着,妹妹却在那么小的年纪就无法从家人那里得到爱了。   姐妹说了一会儿话,许烟月记得林美淑还惦记着许若涵的婚事呢,妹妹也到年龄了,她有心想开始谋划一门满意的亲事。   哪知她还没开口,许若涵却是先说了:“阿姐,父亲上次跟我提起想为我说一门亲事。”   她知自己笨,所以什么事都不敢瞒着许烟月,这种事情,自然是要马上告诉阿姐。   许烟月眼睛微微眯起,知道多半是林美淑又给许明辉吹耳边风了,然而她却还是笑着问:“那他可曾有说过是哪家公子?”   “说是平阳侯府家的七公子。”   许若涵说的时候小心地看了一眼许烟月,见她马上表情凝重起来就知道阿姐是不满意的。   许烟月确是在咬牙了,语气都带了怒意:“那平阳侯府的七公子花名在外,谁不知道他常年留宿烟花柳巷,是个没正形的。”   夫人们聚在一起时还会把这个当笑话谈起。   “母亲说依照许府的地位,我若能嫁过去也是高攀了,更何况是嫁与他做正妻,”许若涵也不隐瞒,只一五一十地重复了林美淑的话,“至于男子花心,也本是正常的,成了家便会收敛了。”   “她可真是说得一套一套的,那怎么不让她那宝贝女儿嫁?”许烟月虽有怒气,但看着乖巧的妹妹,还是缓和了语气,“小涵你对他有什么想法吗?”   许若涵赶紧摇头,怕姐姐误解,急着辩解:“我从不认识这位七公子,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这着急的模样让许烟月笑了出来,爱怜地抚摸她的头:“你别急,阿姐只是问问,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阿姐自是要听听你的想法的。”说到这里,她凑到许若涵耳边,以手掩口说悄悄话般地轻声问,“那小涵可有心仪之人?”   许若涵本就脸皮薄,前边虽是讨论这种话题,毕竟只是重复别人的话,如今被许烟月这么问起,耳根马上染上红色,并迅速蔓延到了脸上。   她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我都听阿姐的。” 第20章 心事 云泥之别   “邵大人,您这边请。”这边许明辉正在给邵淮毕恭毕敬地带路,虽说他也算是邵淮的岳父了,但也丝毫不敢在他面前抬高自己,更何况许烟月跟自己关系怎么样他也不是不清楚,早知今日,他当初必然会打理好父女之间的感情。只是如今想再多都是无益了。   邵淮坐定,下人们的茶便马上奉上了。   “大人难得来一次,”许明辉笑,“下官已经让下人准备好,不如等会儿咱一家人就一起用餐。”   就算不敢托大,套近乎总是要的。   邵淮还不知道许烟月的打算,对于他的提议也不急着回应,只是另外提起:“我听闻你最近在与平阳侯府议亲。”   “是。”许明辉深知这朝堂上不可能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平阳侯以往在朝中的态度一直都是中立,现在却有向大人您示好的意向。若是能连此姻亲,对我们也是好事。”   “嗯。”邵淮脑中过了过资料,“那个七公子,月儿怕是不会满意的。”   许明辉虽然很想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需要过问许烟月,但也知道这话对邵淮来说是行不通的。   “大人,外界传闻都是一传十,十传百,对七公子的评价有失偏颇。也不能全信。月儿她……”他尽量考虑着委婉的措辞,“毕竟不懂这些朝堂之事,大人您也别太宠着她了。”   邵淮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没什么感情,却让许明辉额头上起了细汗,坐在椅上的身体不安地动了动。   “三妹的婚事,就由月儿来安排,”邵淮也不再多说“你不需要插手了。”   许明辉没想到他会一锤定音,可又不敢反驳:“那……平阳侯府那边……”   “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那就继续这么做吧,”说到这里,邵淮停下送到了嘴边的茶抬头看了一眼,“我记得你也不是剩下三妹一个女儿未出嫁。”   “自然不是。”许明辉马上心神领会,“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邵淮的目的也只是敲打他管好自己的夫人而已,若出嫁的不是许若涵,就只有林美淑那个宝贝女儿了。   他离了许明辉,一人去寻许烟月。来到院子里时,隔着一树树桃花,看到桃林中坐在石桌旁的姐妹俩,不知是在说什么,许烟月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那是他常见的笑容,却是有一些时日没有见到的开怀,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月儿脸颊上漾起的梨涡。   邵淮背着手长久站立,一直到许若涵先发现了他的存在,忙敛了笑容起身,许烟月也看了过来。   邵淮这才走了过去。   “姐夫。”许若涵只叫了一声就低头不说话了。   邵淮嗯了一声后看向了许烟月。   “大人怎么来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回去了。”邵淮视线落在了一片落在许烟月肩上的桃花,伸手轻拂。   许烟月微怔,她和妹妹还没说上两句话呢:“怎么这般急?”   失望的样子不言而喻。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看出了她的担心,邵淮脸上带着淡不可察的笑意,“你与三妹也有些时日未见了,今日不如就歇在许府吧。我明日派下人来接你。”   “可以吗?”许烟月眼里露出喜意。   不说许烟月,就是许若涵都惊喜地抬头,正好看到邵淮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也马上懂得了他的意思。   “阿姐既然要留宿,我去准备准备。姐姐,姐夫你们先聊。”   待她走了,邵淮眼里的宠溺便更加肆无忌惮了:“这么高兴?”他笑,女人眼里真实的笑意让他嘴角也忍不住弯起。   许烟月收敛了些:“这不是有些时日没和小涵睡一起了。多谢大人体谅。”   “方才我同你父亲谈过了,三妹婚事你也听说了吧?”他知道许若涵必定不会瞒着姐姐,“我已经代你拒绝了。”   许烟月本就打算与他商量让他出面的,却不想他已经先一步做好了。她看了过去,邵淮又补充。   “三妹的婚事我也已经说过了,只由你安排。”   他虽语气平淡,眼里却隐隐闪着期待的光,他不断地示弱,仿佛在努力邀功等待被表扬。   “大人,”许烟月刚踮起脚尖,邵淮就已经配合地弯下身子。她轻轻在男人侧脸上落下一吻,“这是奖励。”   “你可真是小气。”邵淮虽是这么说着,脸上那明显的笑意却透露着主人是喜欢的。让她留下也是临时起意,想让刚刚那笑容能停得久些,可是这会儿,自己就已经不舍得离开了。   “你今日与三妹好生聚聚。明日我来接你。”   “嗯。”许烟月在他怀里乖巧应下。   许若涵对于许烟月能留宿是最开心的,从桃园出来便已经吩咐下人更换新的被褥了。   丫鬟难得能看到自家小姐这样稍微有点朝气的样子,她一边收拾一边同许若涵说起。   “三小姐,也是碰巧,刚刚管家差人来给您送了新的起居用品,都是上等料子。大小姐身份尊贵,也正好可以拿出来用了。”   “管家?”许若涵面色一僵,“那管家是派谁来的?”   “嗯?是楚云公子。”   楚云公子是许府管家的公子,许若涵没再出声,她坐在那里,丫鬟说什么也都继续接话,只是眉宇间能看出几分不安。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我出去看看姐夫离开了没有。”   “好的。”丫鬟没多想,只继续整理。   许若涵出了房门没有去寻姐姐,反而出了自己的院子,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男子。   男子身着青色的布衣,虽不是名贵的布料,可那张清新俊逸的脸和温文尔雅的气质却令人过目难忘。   看到许若涵时,他脸上的笑意不觉间传达到了眼里。   “三小姐,您怎么出来了?不是与大小姐在一起吗?”   “大姐正与姐夫说话。”许若涵晋江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楚公子怎么还未离开?”   “我只是想与小姐说一声,”楚云的笑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味道,“我爹方才与我说,老爷已经把你的婚事交给大小姐做主了,您就不用担心了,若是大小姐,必然会选一门让您满意的婚事。”   “阿姐也与我说过了。”她低头。   “也是,”他自嘲般一笑,“大小姐自然是会与你说的,是我多虑了。”   “不会,是我要多谢楚公子这么为我着想。”   他们这么静默了一会儿,许若涵才又开口:“那公子,我就先进去了?”   “嗯。”楚云笑着,“进去吧。”   他们就仿佛只是在普通的问候而已,却又彼此心知肚明,这是无声的告别。   楚云看着许若涵的背影张张嘴终究是没出声,他们本就是云泥之别,天上的云若是不愿俯身,地上的泥又该怎么办呢?   许若涵走得快,她不敢回头,只怕自己真的会心软。她知道,若是央求阿姐,阿姐定是会向着自己的。   可她不敢,她怕姐姐会对自己的选择失望,怕姐姐会因为她被继母和其他姐妹看了笑话。如今她只有阿姐一个亲人了,她怕任何会让阿姐对自己失望的事情。   这是她对姐姐的唯一一个秘密。   许若涵有心事,睡在她旁边的许烟月自是察觉到了,那张本就自带三分愁的脸想着心事时,便会更加忧郁了。   许烟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嗯?”许若涵回过神,不知如何说起便只能含糊其辞,“没什么。”   “是因为今日说起了婚事了吗?”许烟月笑。   许若涵不再去想楚云,只顺着许烟月的话题说了:“许是吧。我若能像阿姐你这样嫁给一个两情相悦的夫君就好了。”   “两情相悦……”许烟月默念。   她睡在外侧,此刻背着光,许若涵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这语气有些悲伤:“怎么了阿姐?”   “没什么。”许烟月若无其事地开口,“只是小涵,感情是靠不住的,”她想许若涵能有个一心只系与她的如意夫君,但又怕她受爱情的苦。“夫妻二人,无需要山盟海誓,他只要能敬你,对你无隐瞒,一辈子举案齐眉也是好的。若是可以,不要轻易交出心。”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悲观过了,看着许若涵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由笑了出来:“不过凡事都是有例外的,母亲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一生顺遂的。”   许若涵乖乖点头:“嗯,我都听阿姐的。” 第21章 情动 入v公告   不管怎么样,许若涵的婚事总是要尽快张罗的,许烟月也想让她尽快离开许府,自然也就格外上心。   是夜,邵淮坐在旁边,看着许烟月一张张翻看画像。   “这位公子看起来倒是仪表堂堂。”   “这位模样虽不算出众,但听闻是个谦谦君子。”   许烟月一边挑选着评价,一边将觉得尚可的挑出来放去一边。她每放一张或者夸上一句,便觉得身边男人寒气增加一分。   可待她抬头看过去,邵淮便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去端桌上的茶杯。   许烟月又重新低下头看着此刻手中的画像。画中男子挺鼻薄唇,端的一个玉树临风。   林奕安,画像旁边的三个小字便是他的名字了。   她心里是有计较的,选了那么多,只有此人无论是品性,相貌都是令她中意的。   但最钟意的,还是林家特殊的地位,他们虽是保皇派,但因为个个为人正直,便是邵淮再三被他们弹劾也没有真正出手。   小涵嫁过去,日后的朝廷纷争大约是影响不到她的。只是这是大事,她需再慎重一些。   许烟月正想得入神,一双手伸了过来将那张纸抽走。   她抬头:“大人?”   邵淮将画册推到了一边:“你看得时间也久了,剩下的我来选吧。”   许烟月看他紧抿双唇,一副极力忍耐的样子,试探地问道:“您是不高兴了吗?”   这样子……就像是那些后院妇人争风吃醋一般,邵淮按在纸上的手微微用力,他也不愿承认,许烟月那般赞叹其他男子,他就已经在忍耐了,方才见她长时间目光流连在一张画像上,才终是忍耐不住。   那停留的目光让他心生嫉妒,以至于对于许烟月的问题,他原本的否定答案,也变成了一声简短的“嗯”。   许烟月笑了出来,手覆上了他那案上还在用力的手:“我这不是在给小涵挑。”   邵淮没说话,只低头去看那只叠在自己手上的纤纤玉手,按耐着想要回握的心。   “况且,”许烟月一副耐心好脾气的模样继续说着,“我可见过大人您年轻时的模样,这些人,哪能入得了眼。”   邵淮眼神微抬:“那我现在老了吗?”   “怎么会?”许烟月似乎是被他逗得笑意更甚,“只是不同年龄的不同韵味,同龄时的大人他们都比不得,现在的大人,那就更没得比了。”   被这样的温声软语夸着,又是自己的心爱的人,就算是邵淮,脸上也带了微不可查的红色。他捂嘴轻咳一声掩饰那一瞬间的羞赧和雀跃。   难怪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哪怕不知道有几分真,只要许烟月愿意这么哄上两句,他的心就被安抚得服服贴贴。   许烟月又去抽他手下的纸,却被邵淮握住,他将人禁锢在桌前轻哄:“再不久就是灵台诗会,京城的才子佳人都会前往,不如让三妹也去看看如何?”   大齐民风开放,这样才子佳人的诗会也是被文人推崇的,甚至有不少佳话流出。   许烟月眼里一喜,似乎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随即又暗淡下来:“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你也知道,小涵是个胆小的,我怕……”   “怕什么?缘分本就是摸不着的东西,”邵淮还是不松手,再也么说他也不想让许烟月再对着别的男子的画像了。   “那也是。”许烟月也被说服了。   邵淮回想起自己与许烟月的相识,命运如何能琢磨得定,当日惊鸿一瞥之时,怎么能想到日后会成为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儿。   明明是一样的容貌,怎么如今会这样令自己无一处不怜爱。他低头,只看到怀里人露出来的优美脖颈,肤若凝脂。他眼神微黯,头脑已经开始发热。   许烟月与他夫妻多年,自然是也察觉到了这会儿氛围的变化。   果然,下一刻温热的气息就到了自己耳边:“月儿,今晚我留下来好不好?”   想来整个京城里,夫君留宿夫人房里还要这样软声哀求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大人你答应过……”   许烟月拒绝的话没说完,耳垂便已被含住,敏感的部位被湿热的舌头包裹着吮吸,她心里虽是抗拒,却也没有推开。   邵淮知道自己已经答应过暂时分床,可他早在一次次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夜晚,一次次早上醒来看着空下来的侧边中后悔不已。   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了。   比起后悔,纠缠他更多的还是空虚。每一次的空虚都会让他对许烟月的心越来越不确定。   他承认自己出尔反尔是卑鄙了些,可太久的距离感让他此刻产生迫切的渴望,渴望能再亲近一些,让他好好看清楚,爱人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邵淮的吻从颈处向上,最后噙住那娇嫩的嘴唇。   只有这一刻,心里那空虚感才会被填满,也只有这个人才能填满。邵淮的吻从温柔变得激烈,直到桌上的笔纸被推到了地上发出声响,他才发觉自己的失控。   他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声,本是想让许烟月因为一时的迷失答应自己留下来,怎么倒是自己失了理智。   怕压住了许烟月,邵淮往后退了一些,女人娇软地被他环着,抬头看着自己:“大人?”   她的脸上染上了一层醉酒般的绯色,那薄唇上还潋滟着水光,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更是朦胧带情。   邵淮脑中那根理智的弦便又断了,他眼神一暗,一手揽着许烟月的肩,微微一弯腰,另一手横过她的腿弯处便将人横抱了起来。   许烟月身体失重,下意识揽住了他的脖子,还没发出声音,嘴上又传来柔软的触感,邵淮的舌头灵活地开始攻城掠地,使得那惊呼化作嘤咛。   邵淮几步便已经来到内间,将许烟月放到了床上。   “大人。”许烟月也有些慌了,怕他真的会硬来。   邵淮看出了她眼里的慌乱,心里升起一丝苦涩。   他亲吻的动作再次便得柔和。然而许烟月还是能感觉到男人僵硬的身体和因为隐忍而微微扭曲的表情,她想离远一点,可刚挪了一下,邵淮便很快就贴了上来。   “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他的眼睛被欲/望染红,声音都喑哑着,却也真的停下了动作,只有那饱受煎熬的身体,会不时地无意识般轻轻摩擦着面前的人。   许烟月别过了头。   “月儿,”邵淮唤她,“你转过头来看我。”   “不看,”许烟月不动,“免得看了您难受。”   见她竟是拿自己以前的话来堵自己,邵淮有些好笑,伸手把她的头转过来看向自己。   “反正已经够难受了,”他笑得无奈,“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的手抚摸上了许烟月的小腹,表情也逐渐柔和起来:“我就是太想你了。”   就算每天都能见面、牵手,也总觉得不够,这可该如何是好,都说再深的感情都会归于平淡,就像他的月儿,可自己却完全是往反了发展了。   邵淮一直静静地抱着她半晌,才慢慢平静了些。   他在许烟月额头处亲了亲:“你先休息,我出去会儿,等会儿就回来。”   许烟月自然也是知道他身体反应还没完全消失,脸微微发红,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那模样也不知道是在赶他走还是挽留,邵淮几乎又要把持不住。   “你就折磨我。”他轻声抱怨,可也终究是不敢再待了,匆匆披了外衣出去。   许烟月躺在床上,听着邵淮在外面吩咐下人准备沐浴的声音,一双眼睛转为清明。   没一会儿又响起了开门声,怀玉走了进来,也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她。   “夫人。”   “恩?”许烟月已经坐了起来,懒懒地稍稍整理着刚刚被弄乱的头发。   “刚刚大人要备水沐浴,奴婢看见林小姐也过去了。”   “林小姐?”许烟月愣了一下。   怀玉轻轻打了两下自己的嘴:“瞧奴婢这嘴,是林静雯。”   “啊!”许烟月知道了,“母亲带来的那个。”   这也不怪许烟月,一开始她也是把林静雯带在身边,给了她机会见邵淮。只是邵淮却从来没正眼看过她,许烟月渐渐觉得这像是没意思的闹剧,便把她打发去了别处。   这会儿听她又行动起来了,只觉得好笑:“她倒是也挑住了对的时候。”毕竟邵淮此刻可能还真不会拒绝她。   “你去安排安排吧,这么煞费苦心,能帮就帮帮吧。”   若没人帮,光靠着她自己的话,哪能轮得着她伺候邵淮。   怀玉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第22章 怒火 一个万更   邵家设有专门的浴池, 但这原先也是没有的。   许烟月初至江南鹿城时,便喜欢上了那的温泉,江南多水, 有钱人家里都会有一两处温泉沐浴之处,但在京城却罕见得很。   邵淮知她喜欢,临回京城前就已经命人造了这座浴池。   他也是有私心的。   月儿皮肤每一处都娇嫩得很, 被热水稍一熏蒸便会白里透着粉色,像熟透了的果实, 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邵淮手扶上额头, 这时候想起这些, 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个身体, 似乎是比他的脑子更熟悉那个人带来的欢愉, 也更渴望重温,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向来冷静自持, 即使是当初对邵思秋,明明有办法留住人, 也会如她所愿将她送进宫里。   唯有对许烟月,他才知道这世上真有事物是会让自己不知节制的。   一声轻微的门响声传来让邵淮回了神, 他微微皱眉, 能进这里的都是他熟悉的下人,可现在进来的人气息明显是陌生的。   “大人, ”柔柔的女声在屏风外响起,“奴婢来给您送换洗的衣服了。”   “放那吧。”   屏风外的林静雯壮着胆子抬头, 从她这角度,是看不到什么的,只是男人低沉的嗓音,和偶尔动作时无意中激起的水声, 都引人遐想。   她已经被许烟月放在偏院冷落太久了,许夫人更是隔三差五地派人来询问进展。刚刚她也是碰巧看到了男人从许烟月房里出来,那略带仓惶逃走的样子,又要马上沐浴,不难猜出是发生了什么。   这机会着实难得,更别提她就像是有如神助般顺利地拿到了这进来送衣物的差事,如今哪里能就这么离开。   邵淮察觉到女人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绕过屏风向里走来了。   他抬眼看过去,那凌厉的眼神让已经靠近浴池的林静雯生生停下脚步。   “出去。”邵淮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林静雯似乎是被他吓到了,眼圈微微泛红:“奴婢……奴婢是来伺候大人沐浴的。”   邵淮沐浴更衣这种贴身之事从不会假他人之手,许烟月若是不来,便是他自己做了,府里的人都是知道规矩的。   他无意多解释,只是冷着脸重复了一遍:“出去。”   林静雯低下头,一副委屈的样子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说完转头就要离开,却状似不小心地滑了一跤,一个踉跄后,身体直直地倒入浴池中。   这浴池够大,邵淮在她倒入之前就已经往一边退了退,人虽然没挨到他的身上,但溅起的水花不可避免地落到他脸上,邵淮脸色又沉了几分。   林静雯是预估好了角度和力度的,掉落水中以后就已经忙不迭地起身,她的头发湿了一半散落在肩上,本就轻薄的外衣被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显出玲珑的曲线。那模样比起狼狈,倒不如说更添了风情,让一般的男子看了都是会心生怜惜的。   所以林静雯对自己此刻的样子很有信心,只故作惊慌失措地道歉:“对不起大人,奴婢不是有意的……”   她偷偷向对面看了一眼,只能看到邵淮露在水面外精壮的上身,几乎看不到一丝赘肉,她视线还想向下,邵淮却已经有动作了,他伸手搭住了女人的肩。   “大人……”林静雯紧张又期待地欲言又止,然而还没等她再做过多幻想,突然整个人被抓着腾空而起,只一瞬间的功夫,便被甩了出去。   邵淮是练武之人,他显然没有控制力道,林静雯被狠狠地甩到了屏风上,整个屏风应声而倒,她的身子更像是散了架般的疼痛不已,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来人!”   下一刻,邵淮的声音就让她打了寒颤,若说刚刚邵淮的声音只是冷了些,那么现在就是真的阴森了。   她一抬头,就撞进了男人带着杀意的眼神里,林静雯愣在那里,一时也顾不上疼了。   只怪她平日里看到的都是再许烟月面前万事都好说话的邵淮,竟忘了他在外的名声。   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的人自然也是听到了,钱平马上带着人冲进来了,看着这狼藉的一地大概也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大人。”   “把她带下去。”   林静雯终于回过神,她知道若是真这么被带下去了,大概是凶多吉少的,看着向自己伸手的下人们,她开始拼命挣扎。   “大人!大人!”林静雯脑子一片空白,但也知道自己得说些什么,“是夫人!是夫人派奴婢来伺候您的!”   许烟月明知道自己的心思还留下来自己,不就是默许的意思吗?林静雯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继续大声辩解着:“奴婢是冤枉的,夫人的命令,奴婢哪里敢不听。”   她浑然不觉自己每说一句话,邵淮眼里的暴虐就增加一分。   “钱平,”邵淮终于开口,“是这样吗?”   林静雯当他这么问了就是信了几分,她也看向钱平,只盼着这个人能说些有利于自己的话。   钱平哪里敢说是怀玉的安排,怀玉的意思就是夫人的意思,若是让大人知道是夫人送女人过来,只怕会更糟糕。   “大人,”他面不改色地开口,“是属下的疏忽,本应当值的人今日似乎是缺席了,才让这人钻了空子。”   邵淮没有说话,他面色不太好看,就算是钱平这么说了,他心里自然也是明白,若是没有许烟月的意思,谁能安排他身边的人。   “大人!”林静雯还要说什么,钱平赶紧使眼色,下边的人抬手一敲,刚刚还吵闹着的女人瞬间安静下来。   “那大人,小的先告退了。”钱平低头从房间退了出来,外面当值的人都站成了一排,看着大家战战兢兢的样子,他无奈叹了口气,这夫人和二爷也不知道是在闹什么别扭,苦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没一会儿,邵淮便已经穿戴整齐地从屋里出来了,他站定在台阶上,因是刚刚沐浴完,他穿得甚是简洁,只一件白色的交领长衣,被风微微吹起,配着那张脸,在月光下俊美得不似凡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人的狠戾,即便不是凡人,那也绝不会是仙人。   “夫人有孕在身,”邵淮终于发话了,“以后就不用拿后院的琐事惹她烦心。把那个意图勾引主子的女人打发给牙婆。其余涉事之人去钱平那里领罚。”   钱平知道,来自己这里领罚也是知道自己不会重罚,这是念在初犯,或者说是顾及到夫人,对院里的下人从轻发落了。   “是,大人。”   其余的人也是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邵淮心里憋着一股火气,这股火气里还夹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明明刚刚还在耳鬓厮磨,怎么可以转头就把他推给其他的女人。   怀玉正在房门口守着,见他过来了急急忙忙行礼:“大人。”   邵淮看了她一眼,许烟月现在身边的两个丫鬟,百灵是个没心计的,想来今日这种事情,都是出自这个怀玉之手。   虽然心里已经在计划着怎么除掉这个碍眼的女人了,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开视线。   许烟月没有在床上,她已经起了身,披着外衣斜躺在榻上翻看着什么书,看到邵淮进来时,眼里闪过惊讶:“大人,您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该来?”邵淮的视线紧紧锁着女人,他替这个人想了无数个借口,却在看到她意外的表情时无法再自欺欺人,“还是说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在你安排的温柔乡里?”   “大人,”许烟月坐直了身体,“我只是……为您着想,您那般难受,也是我这个妻子的失职。”   “怕我难受?”邵淮步步靠近,他刚刚身体再难受也是甜蜜的,现在才是真的觉着心口的苦涩,“所以就算我真的和她睡了你也无所谓?真的纳她为妾你也无所谓?”说到后面,想到许烟月也许真的无所谓,他的怒气已是无法克制,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邵淮在许烟月面前从未发过火,即使是当初对她无情时,也从未这样过。   许烟月第一次看他的怒容,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塌里缩了缩,却马上被邵淮一手拉到了跟前。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真的非你不可?是不是觉得我就真的不会碰其他女人?嗯?”   男人沐浴后身上带着淡淡的皂香味,许烟月不说话,只是眼神丝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那隐隐藏着的倔强让邵淮恨极,手上的力度不自主加大了些。   “你说话!”   他就算气极,可那一刻想的也是,若是许烟月服个软,他就不再计较这事了。   男人明明是在发火,可那模样就像是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只等着被哄哄就能找个台阶下了。   “大人,我没想过您非我不可,”许烟月终于慢吞吞开口回答他先前的问题,“您就是想将她纳进门,我也是不敢有怨言的。”   那话不轻不重,就像是慢悠悠被驱赶的车轱辘,漫不经心从自己心上碾过。   他突然想起许烟月曾说过的话。   “大人。我不喜欢您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不喜欢有人分享我的夫君,也不喜欢您多看了别人。您会不会觉得我善妒?”   他现在很想再听一次。   “你……”邵淮正要说话,却听闻许烟月小声地抽了口气,似乎是疼极,他一愣,马上松开了手,低头看过去,许烟月一手护着腹部,另一手被他攥出一圈红色,不难想象女人已经忍痛良久。   那护着腹部的动作,就像是一记闷棍敲过来,使得理智回笼了些,只是无处可发的怒火让他更是烦躁。   邵淮起了身:“好,好!你不敢有怨言是吗?既然你也知道自己不能服侍我了,那我就是纳十个八个小妾,就是要你让出正妻之位,你也最好不要有怨言!”   这话实在是太像孩子的赌气,连他转身离去的动作,都跟愤懑的表情不同而慢吞吞的,可也始终没等来许烟月的一声挽留,他关了门,却又在门口失神地站了半晌才往外走。   邵淮才走两步,钱平就已经跟过来了:“大人,那林小姐是不是就可以留下来了?”   “什么?”   “您不是要纳十个八个小妾?不算林小姐吗?”   看来是刚刚动静太大,门外的人也听到了。钱平在邵淮要吃人的眼神里慢慢闭上了嘴,身后的侍卫偷偷给他做了一个抱拳敬佩的动作,虎口拔须,他们的钱侍卫果然不是普通人。   邵淮当然说的是气话,只是他发了火,许烟月又没有服软的意思,这倒是把自己推入了尴尬的境地,他就算有了先低头的想法,也不得不摆了姿态。   也不知这惩罚的是她还是自己了。   这日他教舒宁功课,舒宁写着写着字,突然抬头问他:“爹爹,你是不是跟娘亲吵架了?”   邵淮心思微动:“谁跟你说的?”   “奶娘,她说你跟娘亲吵架了心情不好,让我别惹你生气。”   这姑娘倒是老实,秋娘若是现在在这听到了只怕想捂住她的嘴了。   邵淮眼里闪过失望,刚刚那一刻他还以为会是许烟月想通过舒宁来求和,他看了看什么都不知道的舒宁甚至带了一丝怨念了:“还是你好,便是犯了天大的错,你母亲也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舒宁没听出他的怨念,却听出来这是自己更受宠的意思,面露几分得意,又觉得爹爹也挺可怜的,一副小大人般脆声说道:“娘亲说了,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爹爹你也认错就好了。”   邵淮如何能跟孩子解释,他也不答,只反问:“你娘亲最近好吗?”   舒宁茫然眨了眨眼睛点头:“好。”   “那你觉得我现在好吗?”   舒宁点头:“好!”   邵淮点了点她的头:“你娘亲若是像我刚刚那般问起,你要说不好。”   舒宁再次茫然眨眼后点头:“好,那娘亲和爹爹就会和好吗?”   邵淮一时无言,这丫头倒是问了个戳心的问题,他现在甚至没有把握许烟月还会不会对自己心疼。   只是他还没能等到许烟月服软,倒是等来了她生病的消息,这下哪里还顾得赌气了。   房里的大夫们站了一排,一个个地上前把脉,床上的女人躺在那里闭着眼,面色潮红,几日未见了,邵淮甚至还来不及好好看她,他走过去摸了摸许烟月的额头,那烫手的温度让他脸色又沉了几分。   百灵在旁边也是急得要哭了:“夫人昨晚说不太舒服,饭也没吃上几口就躺床上去了,奴婢本是想找大夫来看的,夫人说睡上一觉兴许会好些。结果今日就开始烧了。”   邵淮也没精力去责怪她了,只是看向围在一起讨论的大夫们:“怎么样了?”   “大人,”邵治弯腰回他,“夫人上次生产过后本就留了病根,近来许是心情郁结,再遇了风寒才一发不可收拾。”   邵淮听着“心情郁结”,握着许烟月的手半天才能开口:“那你们商量出了结果没有?”   床上的人似乎是被烧得有些糊涂了,一直闭着眼,只有眉头紧皱能让人看出她的难受,邵淮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后悔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只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这苦才好,“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先不难受?”   “这……”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邵治回答,“大人,夫人还怀着身孕,不少药物都不敢随意使用。若只选着安全的药,只怕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孩子?”邵淮声音都大声了些,他的脑子里回忆起许烟月缠绵病榻的日子,彼时的自己还只是愧疚,现在回想起来却觉着后怕,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先别管孩子,需要用什么药……”   他话没说完,突然觉得袖子被拽住,一回头,许烟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睛,但意识却不十分清醒:“大人,我没事,我不喝药。”   她大概是嗓子不舒服,声音是嘶哑着,邵淮心疼,便放软了声音安慰:“月儿,乖,喝了药才能好起来。”   许烟月一听他的话,眼角的泪就像止不住似的往下流,声音都带上了哽咽:“你别伤着孩子,你怎么又要伤我的孩子?”   邵淮当她的“又”只是生病的糊话,可也在那一刻想起了赵承宣,他的胸口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几次开口都说不出话来。他能说什么?他明明是想对她好,怎么却总是在亏欠这个人。   许烟月起先还只是默默地流泪,可到最后还是哭出了声,那一声声的抽噎像是要接不过气,每一声都踩在邵淮的心上。   邵淮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一只手排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另一只手轻轻给她擦泪,他说不出柔情蜜意的话来,最后也只能重复着:“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伤着孩子的。”   待把怀里的女人安抚好了,他才对大夫们下令:“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他们母子都不能出事。”   一群人只得又围在一起讨论了,因为不能用药,大夫们只施了针灸,许烟月仍是浑身发烫,只能靠着邵淮不停地更换冷敷的毛巾。   夜里,他自然也是一夜无眠地在旁照顾。   他的皮肤体温向来低于常人,偏冷一些,被烧得迷迷糊糊的许烟月,下意识地就往他身上靠近,邵淮搂过不停往自己身上蹭的人。   他心疼着生病的许烟月,却又因她这样无意识的依赖而心尖发颤。   “我不过就是生了你一次气,你就非要折磨我回来。”   邵淮低头,许烟月的手腕处系着一条绿色丝带,他伸手解开了。那是先前被自己拽过的地方,当日只是红色的痕迹,如今却成了青紫色,在娇嫩的皮肤上甚是显眼。   他一言不发地轻轻按揉着那里,在这一刻便想着认命了,他们都不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人了,何必再去纠缠那些爱与不爱,爱多爱少的问题。   只要许烟月还在他的身边,那些问题又有什么重要的?不管怎么折腾,最后心疼的总归是自己。   “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你在拉着我的手,”他对着睡熟的女人低低开口,“不管你怎么用力,我都是欢喜的。”   可现在许烟月突然开始松手,不得不换成了自己来拉,他唯恐松了就抓不到人,可用力紧了,又会伤着她。   “罢了,”他牵起许烟月的手,亲在了淤痕上,“你若是嫌我抓得太紧了,想推开那便推吧。”他欠了这人这么多,如今这就当是惩罚了,反正这柔弱的双手如何能推得开自己?   许烟月第二日再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邵淮已经不在,床边只有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是邵舒宁踩着小凳子,脑袋撑在床边看她,孩子一见她醒来了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娘亲,你醒了?”   许烟月头疼得厉害,她虚弱地转开了视线不想去看舒宁,人生病时总是脆弱的,她平日里压抑着的对宣儿的想念,现在都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现在看见舒宁只会让她更难过。   “娘亲……”感受到许烟月的冷漠,舒宁又叫了一声。   “舒宁,娘亲生病了,你出去玩吧,不然会传染给你。”即便如此,许烟月也只是耐着性子回她。   舒宁不愿意走:“舒宁生病的时候,娘亲不是说有人陪着会好得快。那舒宁也陪着娘亲,让娘亲快点好起来。”   “娘亲不需要舒宁陪,你乖乖听话出去。”   许烟月本就没什么力气,接连说了两句话便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闭上了眼睛不去理她。她此刻想要的只要承宣。   舒宁看着她,眼睛转了转也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不等她睁开眼就跳下了小板凳向外跑去,只遗留了鞋子在地面咚咚的声响。   许烟月以为她是回去了,然而没一会儿那跑步声又响了起来,她睁开眼,是去而复返的舒宁。   舒宁像是哭过,虽然眼泪都擦干了,眼睛却还红红的,她跑得气急,也不等歇一下,又笨拙地爬上了小凳子。   “娘亲,”对上许烟月的视线时,她的语气里有一丝讨好,“你刚刚叫了太子哥哥的名字,是不是想太子哥哥了?”   许烟月愣了愣,知道自己应该是睡着时说的梦话。   舒宁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一只棕叶编的蚂蚱:“娘亲你跟我说过,太子哥哥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没法带他来陪你,这个是太子哥哥送我的,我把它送给你,就可以当做太子哥哥陪着你了。”   她把那个编的蚂蚱放到了许烟月枕边,许烟月半天没发出声音,这编织的方法,她想起还是她教给两个孩子的。   没一会儿,舒宁又用着那小手轻轻拽她的被子:“娘亲,你别赶我走,我跟太子哥哥一起陪着你。”   许烟月狠狠咬着唇,她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似乎只有那样才能盖过心口的疼痛。   孩子没有别的意思,可这话听在她的耳里却是苦涩的。她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从来都是理所当然般享受着万千宠爱,何时露出过这样小心翼翼的表情。   “舒宁,”她摸了摸孩子的头,“你还困不困?再陪着娘亲睡一会儿吧。”   邵舒宁一听,赶紧欢天喜地地将鞋子蹬去了老远就翻身爬了床。   许烟月无奈地叹了口气:“都给你说了,不可以这么没规矩。”   她虽然是这么说着,却还是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让邵舒宁钻了进来。   舒宁只是笑着,娘亲身上好烫,早知道她刚刚在外面多吹会儿风,娘亲抱着她就会凉快一些了。   “你若是也被我传染了风寒,可是要喝药的。”许烟月吓唬似得说道。   舒宁向来娇气,本是最怕苦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抱着母亲却觉得心里甜腻腻的,好像喝药也没那么苦了。   “舒宁才不怕苦呢!”   她大概是起得太早了,只一会儿就沉沉睡去,许烟月眼睛呆呆地看着雕刻着金凤的床顶,她虽然让舒宁上床,可又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   然而邵淮回来时,许烟月也已经睡着了,床上的两人睡梦里无意识挨在一起,一大一小两个人,看起来异常和谐。   他眸色微沉,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就像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一样,许烟月睁开眼睛与他对上了视线。   她虽然还是虚弱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已经有了几分清明,显然是没那么烧了,邵淮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喜意。   “醒了?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些粥。”他俯下身来压低了声音说道。   许烟月看了看舒宁,邵淮便马上懂了她的意思:“我让秋娘抱她回房。”   邵舒宁睡得沉,被人抱走了也毫无察觉,她一被抱走,邵淮就自然地坐在了她刚刚的位置。   许烟月背过了身子,一副不想见他的模样。   “月儿,”邵淮怕真的惹恼她,也不敢凑得太近,“是我错了,你还在生气吗?”   见许烟月不理他,他又继续说了:“我以后绝不会同你争吵了好不好?”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大夫再来看看怎么样?”   许烟月不管他说什么都是不理,半晌,身后终于没了声音,她感觉到男人起身向外走了去,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想来这人是耐心终于用完了吧。   她停顿片刻才又转了身,哪知一转身就看到还在床边的邵淮,整个人愣了愣。   邵淮脸上有些笑意,仿佛就是在等她转身一般,他将一边的粥端了过来。   “便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也吃一点好不好?”   虽然他的眉眼里看不见半丝不耐,许烟月也觉着这闹脾气该差不多了,现在还不是跟他闹翻的时候。   “大人不是要纳妾吗?何必要管我的死活?”   邵淮一听她开口,心就放下了一半,他不怕许烟月发脾气,只唯独怕她不理自己时冷漠的样子。   “我那都是气话,你怎么还当了真?”他无奈。   “大人说的话,我哪里敢不当真?”许烟月还是语带讽刺,“这正妻之位我也准备好了随时让贤,只等着大人您寻着合适的。”   邵淮将粥又放回了一边,好笑又无奈:“来,你继续说着,让我好好听听我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他这么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许烟月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邵淮又摸着她手上的伤痕,语气里是毫不避讳地示弱:“月儿,我们和解好不好?”   他往日虽然也是宠溺的,但到底是端着姿态,如今男人终于彻底低下了高贵的头颅,那样卑微而予取予求的样子,像是把许烟月也吓到了,原先的怒气都不见了,半天才嘟囔着:“您这样倒还不如对我发火了。”   “那是最后一次,我以后都不会了。”   邵淮说这话,也不仅是在哄她,而是真的在发誓。   许烟月面色也终于缓和下来了,只是语气还不服软:“那若是大人最后一次发火,我可得好好记在心里了。”   邵淮好笑地把她搂过来:“你倒是记仇的,怎么也不记着爷的好?”   许烟月嗯哼了一声没说话,邵淮又去感受她额头的温度,只是这次不是拿手,而是用额头去碰了她的。   虽然还有些烫,但明显是不如昨日了。邵淮轻轻松了口气。   他再喂粥时,许烟月终于不抗拒了,乖乖地喝完。   邵淮视线又落到她手上:“还疼不疼?”他已经几次抚摸那里了,显然是对此极为在意。   许烟月也顺着看了一眼,把手收回了:“不疼。”她见邵淮神色里有几分疲惫,声音柔和了些,“大人休息一会儿吧。”   邵淮不说话。   许烟月见他神色有异,略一思考,试探地问:“那……在我这里睡?”   她话一落音,邵淮便抬起头,他情绪不会像邵舒宁那样无所顾忌地外放,可那眼里迸出的光,却和舒宁毫无二样。   许烟月往里挪了挪,邵淮很快褪去了外衣,只差像舒宁那样蹬鞋了。   他是真的一夜无眠,刚刚又去处理完了事务,如今许烟月态度软和了下来,邵淮几乎是一倒床就马上睡着了。   许烟月看着毫无防备的男人,手紧紧握紧,冷冷地转开了视线。   这个男人对自己确实不像是做戏,那对邵思秋呢?也会这么护着吗?毕竟自己作为嫂子,可是清清楚楚看着了他这个大哥是多宠爱妹妹。   此刻的坤宁宫却是乱做了一团。   士兵将宫里围得水泄不通,邵思秋看着下面站着的人,一脸怒容:“唐文望,你这是做什么?”   唐文望带着的人将坤宁宫都围了,却也没有禁军敢过来阻拦。所有人都是一脸肃杀的模样,唯有唐文望还在和和气气地笑。   “皇后娘娘,宫中出了命案,有人告发您的下人出现在过命案现场,下官只是奉命来了解一下情况。”   死的是宫里的纯妃,说是失足落了水中,这么大的事自然是一早就有人报给了邵思秋,这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这宫里能跟她叫板的人不多,纯妃便是中间一个,可她不知怎么的就高兴不起来,现在看来果然是另有文章。   “奉命?奉谁的命敢来本宫的坤宁宫放肆?”邵思秋面露狠戾。   唐文望从容地从怀里拿出圣旨放在手中,也没打开,只举起来给给她看:“自然是皇命。”   邵思秋脸色变得苍白,她死死盯着那圣旨,所有人都知道,那圣旨代表的不是赵熠,而是邵淮。   二哥……真的要这么对她吗?   “可是,”邵思秋还是不愿意就这么交人,“这后宫之事,怎么也轮不到唐大人来插手,本宫作为皇后,自然会有决断。”   唐文望耐心地听着她说完才开口:“本是该如此的,下官也无意僭越,只是唯恐由皇后娘娘决断,会有对您不利的流言。”   邵思秋哑口无言,就算知道是唐文望的手笔又如何?她与纯妃向来不和,现在又说她的人就在现场,自己怎么做在外人看来都是偏袒。   “那唐大人就凭一己之言给本宫的人定罪?”   “下官惶恐,”唐文望低头,“许是刚刚没有说清楚,下官只是要了解情况,并非定罪。”   于情于理,有人看到了,确实没有不问之理。唐文望的话,让她挑不出一丝毛病。   邵思秋转头看向身后的宫人:“去把田妈叫过来。”   田妈过来时还不清楚状况,但一看到唐文望就吓得两腿发软:“参见皇后娘娘,唐……唐大人。”   “嬷嬷不用害怕,”唐文望脸上还是和善的笑,“本官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一问。你只需要如实作答便可。不知昨日酉时,你在何处做何事?”   “老奴……”田妈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老奴只是……”   她也不知道唐文望怎么会问起这个,她昨日外出了,既不能说了去哪,也不能撒谎只在坤宁宫里,毕竟她出去也碰着人了。   “那本官换个问题问好了,昨日你可去过落梅轩?”   “老奴……只是路过那里。”   “这落梅轩与坤宁宫相隔甚远,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路过那里呢?”唐文望看着又沉默下来的田妈,转头对邵思秋行礼:“看来今日下官确实需要带走她了。”   事已至此,邵思秋知道她再与唐文望对峙下去也没有好处,便冷冷别过视线:“唐大人请便吧,还请彻查,给纯妃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   田妈还弄不清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也知道自己这是大祸临头了,慌忙去拉邵思秋:“娘娘,皇后娘娘,老奴冤枉,老奴什么也没做!”   邵思秋甩开她的手,没忍住骂了一声:“废物!”   就算这是唐文望一手策划的,她都已经交代过田妈不要轻易外出,这个人却偏偏要惹幺蛾子,现在又吞吞吐吐,自己拿什么袒护?   不争气的东西!   唐文望命人将不断喊冤的田妈带下去,又弯腰对邵思秋行礼:“那娘娘,下官也告退。”   “等等!”邵思秋向他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问,“这也是二哥的意思吗?”   她即使到了现在,还忍不住存了幻想,也许二哥并不知情,都是唐文望擅作主张。   唐文望也压低了声音:“确实是大人的意思。大人知您忌惮纯妃娘娘,这才为您除了这么一个拦路石,现在一个不重要的下人被看到了,做个替死鬼也是她的福气。还请娘娘明白大人的一番苦心。”   邵思秋看着他虚伪的笑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无非就是为了许烟月罢了,邵思秋暗恨,那个人的存在,越来越成为自己心中的刺。   田妈被带去了地牢,这整个刑部都是唐文望的地盘,他也不急着用刑,反而像是真的审问一般好声询问。   “你只有说了昨日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本官才好定夺是不是?”   牢里受刑犯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田妈听得心惊胆战,整个人打着哆嗦。   “大人,老奴真的就是饭后消食才随意走了走。根本就没见过纯妃娘娘。”   她现在也知道了自己被抓是与纯妃娘娘的死有关,所以只辩解这个。   唐文望不说话,他的脸在地牢幽暗的灯光里明灭不定,看起来瘆人得慌,田妈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   唐文望看了她半晌才起身,背着手踱步到她身后。   “嬷嬷,我若想让你开口,有的是法子。只是你老人家岁数大了,对你用刑我也于心不忍。所以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   “大人,老奴真的冤枉……”   田妈刚要喊冤,唐文望的手按在了她肩上,止住了后面的话。   “那点事我还不至于要给你时间想。我现在需要你想的是,当年的事情,你都跟谁说了?说了多少?这次又是如何进的宫?”   田妈脸色惨白,她知道这个问题更是送命。   唐文望刚刚在她对面,她觉得瘆得慌,可如今在她身后,她更是害怕得全身颤抖,直到男人离开半天都回不了神。   唐文望走出地牢对身边的人吩咐:“明天开始,她若不说,就一直用刑到她开□□代为止。”   “那身子骨,只怕挨不了两下刑。”手下人面带迟疑。   唐文望笑:“死不死都无所谓,她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或者说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田妈昨日去了哪里?他当然知道,因为正是他用的假书信把人骗出来的。   时间地点都是他定的,只不过用的是皇上的名义。   这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如今也算是真的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田妈不仅真的赴约,而今更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两人必然是已经有了联系。   赵熠知道多少也不重要,太子已逝,他如今拿邵家也没办法,最重要的,是决不能让夫人知道了。 第23章 告别 第二个万更   田妈没受住刑部的刑具, 很快就死在了大牢里。   赵熠与许烟月说因用着田妈的家人威胁着,她至死也没敢吐露什么。   许烟月烧了他的纸条,眸色深沉。把人弄死了还得不到半点信息, 可不是唐文望的作风,就怕是已经发觉了什么。   “夫人,”百灵从门外进来, 声音让许烟月回了神,“杨夫人来了, 您要不要见?”   许烟月这一病, 想要探病献殷勤的人自然是不在少数, 她们都是回绝了的, 只是杨夫人是与夫人交好的, 她也不敢擅作主张。   许烟月脸上果然露出了笑意:“快去请她进来吧,正巧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了。”   “诶!”百灵见她高兴, 欢快地应下便一路小跑着去外边请人了。   郑秀婉进来时许烟月正研究着桌上的棋局,看她过来了就把棋盘推去了一边跟她招手:“秀婉, 快过来坐。”   郑秀婉笑:“听闻夫人病了秀婉还担心着呢!如今看您气色不错我也放心了。”一边说着一边应言坐去了许烟月的旁边。   许烟月拉住了她的手:“我若还病着哪敢见你?不得传染给你了。其实也是好得快利落了,只是夫君管得严, 哪里都去不得。”   “听听, 我怎么听着像是在炫耀呢!”郑秀婉打趣。许烟月的手冰得厉害,她又将另一只手也放了过去给她暖。   待下人们都退去了门外, 郑秀婉才就着她们本就挨在一起的亲密姿势与许烟月低语。   “那老婆子我已经找人救出来了,只是伤得不轻, 怕是要修养一阵子才能送走了。”   “谢谢你了秀婉,”许烟月感激地说道,“我也只能找你帮忙了,这事只有你知吗?”   郑秀婉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你放心, 这是你单独交给我的事情,我自然没有告诉那位。做事的也是我信得过的旧人。只是,你不是与她有仇?救她做什么?”   “我欠她一诺,如今算是还了。今后她再是死是活,与我便不相干了。”   说到底那田妈也不过是邵思秋和邵淮的一个工具而已,换孩子的不是她也会是旁人,她在那牢里走上一遭,该吃过的苦头都吃过了,那就到此结束了。   许烟月要的是罪魁祸首的尝罪,而不是挑着软柿子捏。   郑秀婉与怀玉不同,怀玉对赵熠忠心耿耿,郑秀婉与他却只是合作关系,只要对他们共同的目的没有影响,她也是很愿意帮自己的忙。   “秀婉,”思及至此,许烟月叫了她一声,“那位的手段你也看到了,论起狠辣只怕比起邵淮也不遑让。你我皆是棋子,需留心……”   “夫人,”郑秀婉握着的手用力了些,“我知道您是在担心我,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不惧怕任何后果。”   许烟月见她态度坚决,知道自己是劝不住的,便换了别的话题:“只是你是如何做到的让旁人都以为她死了?”   这个话题显然轻松一些,郑秀婉也不瞒她:“我知晓一种药丸,能让人短时间内假死。还好您跟我说得早,我一早就想办法把药丸送到她手里了。不然真等她进了大牢,我哪敢在唐大人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说到唐文望,两人默契地一同唏嘘了一声。   许烟月也是知道到了唐文望手里不好再动手,才让郑秀婉提前准备了。   “不过听明叔说,那个叫谢以的男人,倒是挺能干的,尤其是在生意上,不像是平庸之辈。我原本以为你买了他是一时发善心,却没想到竟是个宝,你原先就认识吗?”   谢以是许烟月无意中买下的一个奴隶,给了郑秀婉那边的明叔带着。   “确是见过面。”许烟月笑着端起茶杯,“我让他跟着明叔自是知道他帮得上忙。你放心,他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这是说的哪里话?”她这么说,郑秀婉也不追问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许烟月才让人把她送了出去。   许烟月又修养了几日,待身体完全没了异样,又去见了老夫人。   她病着的时候老夫人每日都要让夏嬷嬷来探望,名贵的药材更是没少送。许烟月对于她,倒是一如既往地尊敬。   “你这病才好,”老夫人看着她脸上也开心,却还是数落着,“继续养着便是,可别又折腾出来了问题。”   “母亲放心,我是真的无事了。”许烟月今日还特意穿了件红色的襦裙,鲜艳的颜色衬得她气色也好了很多,“您为我担心了这么多天,我总归是要来报个平安的。”   老太太也确实放下了心:“你一直都是个懂事的,既然来了,就陪我吃过饭了再走。”   许烟月自是不会拒绝,餐桌上,老夫人话题一转说起了林静雯得事情,邵淮难得插手内院之事,那么大的动静,她明显也是听过了。   “你那母亲也是个糊涂的,”老太太对林美淑从来都没满意过,“便不是亲生的,也不能往自己女婿房里塞人。”   许烟月低头没有回应。   老夫人叹了口气:“月儿,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是羡慕你的。夫君的宠爱与专一,自古以来对于女人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你能碰到,这是福气。”   福气?若是您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孙子被送去了宫里落得惨死的下场,若是您知道你捧在手心里的宠着的孙女是最讨厌的女人的孩子,您该怎么想呢?   许烟月觉着讽刺,她抬头看过去,却见老夫人的眼神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个万千宠爱都落于别人身上的夫君。   “母亲?”许烟月轻唤一声,老夫人才回过神。   “唉,人老了,近来总会想起往事,”她笑了笑才接着方才的话说,“作为母亲,我自然是希望邵淮他能多妾多子,但是他既然就认你一个了,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外人说的那些贤妻当大度,不能善妒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许烟月也听懂了她是在说自己不该把那女人留下来了。   “儿媳知道了。”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我现在,就希望你们能好好过日子,想来这也是你母亲的期望了。”   这里说的自然是她的亲生母亲了,许烟月心念微动,她还鲜少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母亲,顶多也就是说起林美淑时感叹一声原来的许夫人可真是个可怜人。   “母亲在世时也说过,她与您在闺中时便是相识,性格也最为相似。”   老夫人笑:“嗯,只是后来出嫁了,关系便远了些。性格……”她停顿了一下便换了话,“你母亲素来要强,一开始我还以为她的女儿也会随了她,没想到你们姐妹俩倒是没一个像的。”   “都是母亲的庇护,”许烟月有几分伤感,年幼时还尚且不懂,如今才知道母亲她一个人得承受多少,才能换了自己的无忧无虑,“我若是能再懂事一点,也许母亲也能轻松些。”   “这都是个人的造化,你不像她也好,至少也不会走她同样的路。”   许烟月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后,一个人静静地在水边坐了良久。   她回想起刚刚老夫人说的话。   “你母亲知道自己不行了时,还特意来求我,善待她的女儿。”   为母至刚亦至柔。   “您若看到现在的我定会失望吧?”许烟月对着湖面喃喃自语,作为女儿,她未能膝下尽孝,反而让母亲至死都在挂念。而作为母亲,她也未能为自己的孩子做过什么。   “娘,女儿不孝,还得再麻烦您,若是九泉之下见到了那孩子,还请帮我好好照顾他。”她说完又自己笑了出来,“许是我说得多余了,您肯定会疼他的。”   就像当初疼爱自己一样,让那个孩子能感觉到一丝温暖也好。   另一边,京城一个小院子里,昏迷了几天的人终于挣开了眼睛。   田妈艰难转过头来打量着周围,这是个简朴却又干净整洁的房间,她愣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确信自己真的没死。   虽是没死,但也是在地狱门前走过一遭了,想到自己之前受的那一个个酷刑,身体的每一处都像是有记忆般自己疼痛起来。   她之所以不敢进去了就用那假死药,也是因为给自己药的人再三嘱咐,不到承受不住的前一刻,决不能使用。   只是她大概死也想不到,这话纯粹只是为了避免她投机而免去酷刑之苦罢了。   没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两个男子走了进来,走在前边的那个稍年长一些,看着温和儒雅,看见她醒来了也不惊讶,只笑着问了一句:“醒了?”   “啊……”田想说谢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嗓子更是火辣辣地疼痛。   “你被药伤了嗓子,以后都没法说话了,还是好生休养吧,”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桌边,“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我会送你离开。”   桌上堆着各种草药,他对着方子挑拣,田妈这才看清他后边跟着的那个男人。   他看起来年轻一些,只是脸上完全没有笑意,打量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冷意,但最终并未吭声也去了桌边。   “你是不是想问,那位为何要救她?”   郑明博似乎是知道他的疑惑。   谢以点头:“这位不是她的仇人吗?”   郑明博笑,不回反问:“你知道她被折磨至此也没有招的原因吗?”见谢以不明白的眼神,他解释,“她的孩子在皇上手里。”   他没有再解释,谢以却已经明白了,许烟月终究是对他们母子起了恻隐之心。   郑明博又转向田妈:“你那孩子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再过些时日那边大概就会放松警惕,我会在你离开之前把孩子带给你。”   床上的田妈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发声了,大概是在道谢,不过郑明博也并不在意,只是低头继续自己的动作了。   “看来不管是什么人,作为母亲的心倒是都一样的。”   这话只是自言自语罢了,田妈却觉着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半天回不过神。   她想起自己家被人闯入的那天,许烟月便是坐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自己被审问,因孩子在对方手里,她没坚持多久就说了真相。   她说完时女人已经站到了跟前,田妈处在她的阴影之下,头低得更厉害了。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声音平静到不正常,太子殿下逝去的消息田妈自然也知道,所以也明白许烟月此刻的心情不可能是真的平静,心下更加惶恐。   “夫……夫人,”她结结巴巴地想为自己辩解,“奴才也是没办法,皇后娘娘和相爷的命令,奴才哪里敢不听?”   “那就可以换我的孩子吗?”许烟月像是突然发狂,一下子拽住她的衣领,“没办法就可以让我们母子分离,让我到他死的时候都不知道那是我自己的孩子吗?”   女人的眼圈在发红,明明是愤怒着,但更多的,却是无法隐藏的悔与恨,田妈一时间甚至忘了恐惧,只是下意识地感受到同为母亲的哀伤。   “对……对不起。”   旁边被控制的孩子因为惊吓而哭出了声,许烟月回头看了一眼,才慢慢放开本就因为颤抖而握不紧的手。   床上的田妈混浊的眼里有隐隐的泪意,她虽然也是身不由己,如今才感受到了真正的悔意。她成了那母子分离的帮凶,却也因为那个女人而能逃离虎口与孩子团聚。   田妈的死讯唐文望也报给了邵淮。   “她说了什么吗?”   听到这问话,唐文望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也很快回答了:“她什么都没招。”   邵淮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才又吩咐:“最近盯着些皇帝的动向。”   “大人是觉得皇上有动作吗?”   “皇上确实是个不甘把控的,但只是靠着那几个老顽固,暂时还翻不了大浪。”邵淮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正把玩着一根玉簪,那是他刚命人定做好的,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泛着隐隐的碧绿,质地细腻而滋润,看不到一丝瑕疵,他脸上露出微微满意的表情,但是回到正在说的话题,他就皱起了眉,“是皇后怀疑他在宫外养了女人。”   邵思秋今日又把他召进了皇宫,说她买通了皇上的近侍,知道最近皇上会经常出宫。   “二哥,现在皇上为了那个女人甚至都不踏足后宫,我一定要知道她是谁,求你,帮帮我。”   邵淮本该对这些无聊的琐事感到厌烦的,但是某一瞬间,邵思秋这患得患失甚至到了病态的心情,竟然让他产生了诡异的感同身受,使得他斥责的话没有说出口。   “我会查的。不过……你也该做好准备了。”   邵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邵思秋,邵思秋脸色变得苍白。   邵思秋的体质极难受孕,八年前怀邵舒宁就已经是上天恩赐,大夫曾说过那可能是她唯一的孩子。   赵承宣离世,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从宫中挑一个来养,只是邵思秋偏不信邪,执意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她若是继续固执,邵淮想再送一个邵家的女子入宫也是易如反掌,太子这个位置,必然要是邵家的。   他对这女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邵思秋显然也是知道邵淮容忍自己这么多年的任性和胡闹也是到了极限,咬唇半天才出声:“二哥,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邵淮未再多言。   唐文望听到邵淮的话时,眼神微变,但他也听出来邵淮语气里的不耐,应该是没放在心上。   比起追查皇上这些风流韵事,大人现在更在意的大概是太子位置的归属。本来最好的局势该是赵承宣还在,有什么万一便扶幼主登基。只可惜……他看了一眼邵淮,现在在邵淮面前,是没人敢提太子殿下的。   他收起心思低头回应:“下官会留意的。”   “嗯,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退下吧。”   “是。”唐文望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邵淮抬头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又淡淡收回视线。方才唐文望对他的汇报里,应该是隐瞒了什么。邵淮虽然察觉到了,却也并未追问。   他相信唐文望不会背叛自己,只希望他隐瞒的事情也能自己解决好。   邵淮将手里的玉簪收了起来,这是要送给许烟月礼物,只是他还没寻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想到这里,他唤了一声:“来人。”   钱平推门而入:“大人。”   “夫人还未回来吗?”   钱平想说您一盏茶的功夫前刚问过,但他也只敢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   邵淮不说话了,钱平又小心地问:“那需要小的去催促一下吗?”   “不用了,你下去吧。”   见他退出去了,邵淮背靠上了椅背,不过是去同杨夫人喝茶去了,他若还要派人去催,倒显得小家子气了,跟疑神疑鬼的邵思秋又有什么区别?抓得太紧,会惹人生烦,这是他近来才学到的。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想着,若是许烟月也能如自己这般牵肠挂肚就好了。   许烟月此刻真正见的,却是邵淮口中翻不了大浪的赵熠。   他们是在杨府别院的茶室里,赵熠坐在那里煮茶,那动作甚是娴熟,又被他做得优雅而潇洒,看起来赏心悦目得很,整个茶室里很快就弥漫着茶香。   他将泡好的茶递给了对面的许烟月。   “夫人请尝一尝,别的不论,这泡茶的手艺我可是一绝。”   许烟月看了他一眼,才端着轻抿了一口。本只是象征性地给个面子而已,却意外地觉着这茶闻起来清新淡雅,喝着唇齿留香,又接着小尝了一口。   这小小的动作令对面的男人笑意更甚。   “我还煮了其他品种的,夫人可以都尝尝。”   许烟月却已经放下了杯子:“不敢劳烦公子。我这次来,是想跟公子讨个人。”   如同往常一般,还是得她来开口提起正事,不然她不怀疑这人今天真的会在这喝上一天的茶。   “嗯?”赵熠抬眸,“谁?”   “林奕安。”   赵熠但笑不语。   林奕安是林家的次子,林衡的弟弟。林家世代忠良,家风古朴而正直,自然是视邵淮这般把持朝政的人为奸佞,林老爷子是被气得早就告病在家,林衡更是三天两头地在朝堂上弹劾邵淮两本。   大概是考虑到他们家这时代忠良的名号,邵淮倒也没真的计较过。   “公子意下如何?”   “你是为你妹妹求?”赵熠问她。   “你我既是结盟,有这么一个联姻在,不是更稳当?”许烟月也默认了。   赵熠轻叹:“夫人的眼光可真是独到。”   林家忠于皇上,不同于邵淮的追随者,他们只是出于传统的家风和内心的正直,让许若涵嫁进这样的人家,倒不用担心这些朝堂斗争会让她在夫家受了委屈。   毕竟以林家人的风骨,还不至于让一个女人来承担这些。   他想了想才又开口:“夫人应该知道,林家对邵大人……”他顿了顿,“当然你若是想让我来当这个中间人,我自然也是愿意成人之美,只是夫人也需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许烟月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知道这是基本达成共识的意思,她又端起了茶杯显得不慌不忙了:“公子想要什么?”   赵熠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异样但又很快如常。   “废后。”   许烟月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了眼里的深思,沉吟片刻才抬首:“公子有自己的计划,我本也不应该插嘴。只是依我拙见,邵思秋对于邵淮来说,并不是棋子这么简单,正因为是她,所以才可以自作主张,还能逼得邵淮退让。若是真的废后,难不保他会扶持一个更听话的,公子岂不是更难做?”   赵熠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又恢复了笑容,只是这次笑得更真了些。   “夫人的考虑自是有道理的。可是你知道吗?”他抬手往煮沸的茶器里添了些水,使得跳动的沸水安静了些,“邵思秋嫁与我八年,不管我如何对她,她都……啊,这个,你应该清楚。”   许烟月知道他是想说邵思秋的痴情一片,她也确实清楚。只是赵熠说这个的时候,语气间完全听不出半分感情在里,似乎那个女人的感情对他而言不值一提般。   “可即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生过为了我背叛邵淮的想法,她聪明,知道离了邵家她连皇后这个位置都保不住。所以只有她被废,现如今这局面才能被打破。我虽是傀儡,但想操控傀儡的可不是他一个人。”   他说着傀儡时语气云淡风轻,许烟月却发觉了他眼里的一丝不甘:“不破不立,公子高瞻远瞩,是我多言了。”   “不,”赵熠摇头,语气间能听出心情的愉快,“我以为夫人听到废后该迫不及待,却不想夫人还这么替我着想。”   “那公子想怎么做?”   “我需要一个,让邵淮彻底放弃皇后的理由。”赵熠目光如炬,“至于这个理由是什么,就需要夫人来安排了。”   许烟月没有理由拒绝,就像赵熠说得那样,废后于她而言自然是乐见其成,这么想的话,确实是个不亏的交易。不亏,坐在马车里时,她默念这两个字,有了失神。   等到了地方,车帘被掀起,看到邵淮就站在旁边,她才发觉外边已经下起了小雨,只她思考得入神没有察觉。   “大人怎么出来了?”   “自然是来接你。”邵淮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他想起自己若是出了远门回来,最期待的便是看到等在这里满心喜悦的许烟月,仿佛在回应他的思念。   许烟月将手递了过去,邵淮稳稳地接她下来,他借着撑伞的动作靠近了些,女人身上还残留着茶香,他轻轻嗅了嗅。   “是好茶。”他轻笑。   许烟月自己也闻了闻:“大人能闻出来?”   “好茶才会留香持久。”邵淮握住了她的手一起往里走,“玩得开心吗?”   “嗯。”许烟月只简单应了一声,她似乎近来都是如此,回答他的问题都带着两分敷衍,沉默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他们之间,原本邵淮才是话少的那个。   “孩子今日闹腾你了吗?”   听他这么问话,本没什么表情的许烟月笑了出来:“大人怎么说起糊话了?这才多大的孩子,哪里会闹腾人?”   她的笑容让邵淮心情也好了些:“都说母子连心,兴许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是在母亲肚子里了。”   “哪有这道理?”许烟月笑着,尽管她的心里根本笑不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孩子若真的与自己连心了,那知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要放弃他了呢?   赵熠虽说让他们兄妹决裂的机会要许烟月自己来把握,却也承诺会出手相助。   许烟月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没过几日,邵家便接到了邵思秋要省家的懿旨。   老夫人从听到这消息开始便铁青着脸:“她想见邵淮召她二哥进宫便是。省家?看谁?看我这个糟老婆子吗?”   “母亲,”许烟月自然也是知道她为什么烦心,邵思秋的存在,便是她心头拔不掉的刺,“怎么说皇后娘娘驾临也是大事。母亲不必担心,我来安排就是。”   “不行!”老夫人一口回绝,她只道许烟月还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提防邵思秋,“你有孕在身,这些事情就不用管了。她若是来了,我来迎便是。”   “可是……”   许烟月还想说什么,老夫人不给机会地打断了:“怎么说我也是她母亲,你就当给我们机会相处了。”   她甚至连母女两个字都不愿意说。   许烟月不说话了,她知道老夫人是在担心自己,当下心情也有些复杂,唯有对这个人,她是心有愧疚的。   邵思秋在懿旨下达的第二天便回了邵府。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邵府门口早就跪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她身着皇后的盛装,随行的侍卫整齐地跟在后面,就扬眉吐气之感,仿若穷少年终于衣锦还乡。那些曾经欺她之人,如今都跪在了脚底。   邵思秋只略微扫了一眼,便看到这里只有邵府的下人,几位主子倒是一个不在。   一边的芍药不满:“皇后娘娘,您都到了,怎么能一个来迎接的主子都没有。”   “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讲那些虚礼了。”邵思秋终于看向了跪着的下人们,“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众人们起身站到两边留了中间的道路,邵思秋淡然地从中间过了,只临上台阶时,顿足扫了一眼牌匾。   她自入宫后,这么多年都不曾回来,如今看到那遒劲有力的“邵府”二字,眼里也没有一丝感情。   这个家对于她而言,除了邵淮以外再无任何意义。   许烟月是被老太太勒令待在房里不许去见邵思秋,但是她不去见人,却是挡不住人来见她。   邵府的后花园比不得杨府的精致,但每一处都是依着许烟月的喜好来的。   邵思秋从踏入了这园子,打量的目光便穿梭在各处花草奇石间,最后停在了正坐在水榭间的许烟月上。   “皇后娘娘。”许烟月见了她便已经起身了。   邵思秋没有立即应她,只是抬眼打量着这精致的水榭:“本宫记得这原先是没有的。几年没有回来,邵府变了很多,与本宫记忆相差甚远了。”   许烟月轻笑着解释:“原先的许多东西都老化了,大人才换上了新的。”   “二哥倒是疼爱你,老夫人也是。”邵思秋语气不明,她手扶着栏杆,长长的华丽裙摆拖在身后,往许烟月的方向靠近了几步后,又在不远处停下来坐下,视线看向旁边的盆栽,“本宫最喜爱的花便是这翡翠兰,我还记得十二岁生日那年,二哥特意为我买回来了一株,却被老夫人以骄奢为由罚跪了一整夜。”   许烟月面上微怔:“这……”   “本宫知道,”邵思秋没理会她,继续说了下去,“她是做给我看的。所以从那以后,我不敢再向二哥要求任何东西。只怕他会因我受罚。”   许烟月似是不知所措,低头时眼里却闪过深思,她知道邵思秋是先去了老夫人那里。这会儿邵思秋虽然在极力隐忍,但还是能让人察觉出明显的情绪起伏。   这于自己而言不是坏事,许烟月心里却快速地划过一丝不安,但她很快就忽略了这一丝异样。   “月姐姐,”邵思秋蓦然又笑了出来,“你就不好奇吗?本宫与老夫人的关系,为什么这么不像是母女。”   “我倒是也听说了一些。”许烟月语气里带着犹豫,没说出口剩下的。   邵思秋替她说了下去:“听说了什么?老夫人不是本宫亲生母亲?那你知不知道,邵老爷,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什么?”   邵思秋看她震惊的样子笑了出来:“我一直都是知道的,我跟这个家毫无关系,”她的笑容带着悲怆,“所以我不敢怨她,我知道,是我母亲夺走了她的宠爱,夺走了她的夫君,她讨厌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唯一想做的,只是离开这个地方而已。”   所以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在她偷偷流泪时,面带关切地递过一块手帕的男人。   “姑娘,你没事吧?”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想拥有这抹光,毫无保留地交出了真心。   “娘娘……”许烟月走过来,她一副心疼的模样,伸手搭在了邵思秋的肩上,“您也别太难过,至少大人是真的把您当亲妹妹一样爱护的。”   邵思秋眼里的憎恨却因为她的话愈发浓烈:“你是在同情本宫吗?”   她的语调突然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   “我……”   “本宫忍气吞声,被她作贱了那么多年,结果真相竟是什么?你知道吗?我的母亲会难产,是她动的手脚,邵老爷会死,也是她一手策划的。吃斋念佛?一心向善?真是可笑!”   邵思秋的脸上隐隐显出几分癫狂,“她凭什么?这样的蛇蝎毒妇,有什么资格现在获得圆满?”   若说刚刚的惊讶都是装的,许烟月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老夫人虽然严厉了些,但于她而言也是半个母亲般的存在,她也知道那人心里最是柔软,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她的不可置信表现得太过明显,惹来邵思秋讥讽的笑,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平静下来:“月姐姐觉得,大人是真的把我当做亲妹妹吗?”   她特意加重了这个亲字,让人不难猜测到真正的含义。   许烟月也沉下了脸:“你什么意思?”   邵思秋站起来,凑到了许烟月的耳边,用着轻柔的声音说着:“你知道吗?当年二哥会娶你,不过是因为我说了一句,我这么喜欢月姐姐,若是她能成为我的嫂子便好了。”   许烟月握紧了手,若是这话放在之前,她必然是要伤神的,她眼里的良人,娶自己的原因,只是因为别的女人这么一句话而已,可如今,这痛苦,与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表情因想起承宣而露出了几分痛苦,这表情取悦了邵思秋,就该这样的,从知道真相后的那一刻,她的心就被不甘与怒火折磨着。   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从寄人篱下艰难讨生,到如今的所遇非人,每日活在尔虞我诈中。她也曾天真过,善良过,却不得不变成如今这模样。凭什么?她明明才是最无辜的,凭什么就要被人这般毁了一生,而别人都能过得圆满。   邵思秋逼得许烟月步步后退到栏杆处,继续刺激着她,仿佛这样就能使自己好受一些:“你看,自始至终,选了你的都不是二哥,而是我。”   许烟月退无可退,半晌,她才终于抬头,眼里依然藏着倔强:“你说的,我都不信,我只信大人。”   “你信他?”邵思秋笑得更加大声了,她突然拽住了许烟月的衣领,“许烟月,你到底有多可怜?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信他?你知不知道……”   她说这话时,心里升起隐秘的快感,就像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面前这个女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看她的幸福笑容太久了,久到碍眼。   然而一声清脆的咔擦声打断了她的话,那是栏杆断裂的声音,随着这一声声响,本就全部重力压在上面的许烟月向后仰去,邵思秋被带得差点也随她一同落下,但她眼疾手快地松开了手,扶住旁边的栏杆才稳住身形。   她也是被吓得不轻,还没稳定心神,就赶紧看向落入水中正在挣扎的许烟月。   “皇后娘娘!救命!”   邵思秋下意识就要伸手,却又在伸出一半时迟疑了。   是不是,这个女人现在死在这里会更好?她的脑海里不断闪出这样的想法,这样的话,二哥就不会一再为了她那般对自己,那个老太婆失去了儿媳和孙子,还能那样淡定吗?   她慢慢收回手,眼里染上疯狂。   对,就应该这样,让她死在这里,就是因为她,自己才显得更加凄惨不是吗?   水里的许烟月挣扎力度慢慢变小,这一切,本都是在计划内的。邵思秋的到来,栏杆的破损,自己的落水。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邵思秋真的会见死不救。   她提前就已经支走了下人,邵思秋更是没带人进来。她要结束的,原本是肚子里的孩子。如今看来,还要搭上自己的。   许烟月终于彻底放弃了挣扎慢慢下坠,冰冷的湖水马上沁入到皮肤的每个角落,又从鼻腔进来,让她憋闷得无法呼吸。   胸口,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她在那一刻,又想起了赵承宣的脸。   宣儿临死之前,经历的也是这样的吗?这样的想法,让她心里反而坦然了些。   她其实,早就活够了。反正无论做什么,孩子也不能回来了。她当时没能陪在孩子身边,如今若是用同样的方式死去,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补偿。   眼前越来越暗,她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意识也逐渐模糊。   大概是临死的幻觉,恍惚间她放在腹部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住自己:“舅母,别睡。”   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出现的声音,许烟月却拉回了几分意识,直到一双手切切实实地抓住了自己。   “月儿,醒醒……”男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慌和焦急。   终于又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许烟月用尽力气挣开了眼睛,面前的邵淮浑身都是湿透,水滴顺着垂下的头发滴落。   “月儿,别闭眼睛,我马上叫大夫。”他全然没了平日里处变不惊的气势,整个人显出从未有过的狼狈。   许烟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邵淮颤抖着的手:“大人,孩子……”   “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你们都不会有事的。”邵淮慌乱地安慰着她,然后将人从地上抱起。   “去叫大夫。”   下人们也是乱做了一团。   许烟月闭眼前眼角还残了一滴泪,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这是做戏还是真的,只是失去这个孩子的感觉太过鲜明,让她在昏迷的那一刻只是想着,也许最该随他们而去的人是自己才对。   她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梦里的赵承宣依旧是那般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他慢慢长大成人,娶了相爱的妻子,他们会在花前月下琴瑟和鸣,会为了琐事争吵,只是她的宣儿向来体贴,不会委屈了妻子,一定会笨拙却又真诚地去哄着她消气。   而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小小的少年终于长成了男子汉,沉浸在为人父的喜悦里。   许烟月带着笑意,看着这本属于她的孩子的一生。   直到梦的尽头,赵承宣又变成了离世时孩童的模样。   他站在不远处,身上还穿着许烟月熟悉的明黄色衣袍,脸上却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笑容,这一刻,就仿佛抛开了太子这个矜贵的身份,他不用压抑着情感,不用恪守规矩,只是一个渴望有人关心的孩子。   “舅母。”   他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被光笼罩着,许烟月看不清模样,却直觉地知道那是谁。   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压抑了太久的泪水此刻终于夺眶而出,许烟月捂着脸跪倒在地,任由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明明是在梦里,可心痛的感觉却是那么真实地传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对不起,”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们有一个这么没用的母亲,对不起,一次都没有抓住你们的手。   “舅母。”赵承宣又叫了她。   许烟月抬头看了过去,赵承宣依旧是笑着,可那眼里又带着心疼。   “别哭。”那稚嫩的声音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许烟月的眼泪愈加汹涌,只能拿衣袖去擦。“舅母没哭,舅母只是眼睛落了灰。”   她知道,宣儿一直都是如此,便是承着自己那么一点少得可怜的好意,都是小心翼翼地带着惶恐,似乎就怕做错了什么自己就会不喜欢他了。   她明明一直都读懂了那孩子眼里的渴望,却从来没有回应。   “宣儿。”许烟月站起来,想靠近他,却发现无论怎么往前走,他们之间的距离都不会缩短分毫。   “舅母,”赵承宣的眼里心疼而又悲伤,却还是向她笑着,“我要走了,你别伤心。也别担心弟弟,我是哥哥,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好好带着弟弟的。”   他说完便牵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是做了摆手道别的动作才转了身,许烟月在身后着急地叫他:“宣儿,你等等舅母,让舅母陪你好不好?”   赵承宣顿足回过了头,突然叫了一声:“娘亲。”   许烟月愣在原地。   “知道你是我的母亲,我真的很开心。”赵承宣的笑里带了一丝腼腆,“我一直都想这么叫你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不喜欢。”   “我……”许烟月的话都哽在了喉间,“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我……”   她因为流泪而说不完话了,她是多想亲口听这孩子亲口叫自己一声娘亲,可是,她怎么配做一个母亲。   赵承宣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   “娘亲,你别自责,不怪你的。”   他说完,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又重新回过头,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光里。   许烟月的世界又回归到了黑暗,她跌坐到了地上。她的世界,已经看不到了一丝光亮。那残留的他们为数不多的接触,如今竟成了弥足珍贵的回忆。   而此刻邵家的主院里,正跪了一屋子的大夫。   “大人,”邵治看向了那个自始至终不肯离开床边半步的男人,“夫人已经没有生命之忧了。”   邵淮看着许烟月紧闭的双眼,他紧紧握着女人的手,就像是护食的野兽不许旁人的靠近。   “那她为什么还没醒?”   “这……”邵治一时也答不上来,夫人落水被救得算是及时,现在照理说是已经过了危险的阶段的,却不知为何这都一天一夜过去了,还没有醒过来的征象,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疑开口,“许是她已经感应到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不愿意醒来吧。”   邵淮没了声响,他静默了半晌,在众人都要被这沉默给压得要窒息了时,他的声音才终于传来。   “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只能一个个地退了出去,邵治走在前面,他一出去便长叹了一声摇摇头,谁能想到不久前他们还在为这个新生命而喜悦,结果一转眼就成了这样。   “唉,邵家想有个小主子怎么就这么难?”   钱平是最后离开的,他关门之时向里看了一眼,邵淮还穿着跳水救人时穿的衣服,虽然过了一整□□服倒是干得差不多了,但想也知道穿在身上肯定是不舒服的。   只是那人现在肯定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气,关好了门。   许烟月昏睡了三天,邵淮便守了三天,下人们有心想劝,也被那模样吓得不敢多言。   终于还是老夫人也坐不下去了,破天荒地出了自己的院子。   “母亲。”见到她,邵淮才终于有了动作。   老夫人看看他,又看了看床上的人,本是想来劝他,可到底是没忍住火气。   “我与你说过多少次,那女人就跟她母亲一样,是个什么好东西吗?你偏不信。她在宫中多少年?是个简单的吗?也就会在你面前装柔弱,把你哄得团团转。苦了月儿,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   她本就厌恶邵思秋到极致,如今又因着她失去了这么一个拥有孙儿的机会,心里也是恨极。   夏嬷嬷在一边劝她:“老夫人,您消消气,二爷心里也不好受。”   老夫人还是怨气难消:“这次过后,你要是还护着那女人,也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邵淮低头,难得地显出温顺。   “是孩儿的错。”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老夫人怒气发完也慢慢平静下来,看他这样子还是心疼了。   “月儿这里我来看着,你都多久没休息了,去好好洗漱休息一番。”她语气也已经缓和下来了。   然而一说到这个,邵淮又显出倔劲了:“母亲,你去休息吧,我要在这里等着她醒来。”   “等什么?”老夫人指了指旁边的铜镜,“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都是什么样子?你难道想让月儿等会儿醒来就看到你这模样?”   邵淮侧头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那衣服已经皱得不像话,凌乱的头发,下巴处长出的胡渣,还有深陷的眼窝,无不透露着憔悴,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模样?   他只扫了一眼便转回了视线:“我要等她醒来。”   他不知道许烟月为什么不愿意醒来,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唯恐她醒来看不到自己,更怕她会一直这么睡下去。   “你……”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床上的许烟月手轻轻地动了一下,她往上看,床上的女人果然是有动静,皱着眉慢慢睁开眼。   许烟月一睁眼,就看到了那个一身狼狈的男人,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男人长出胡渣的脸上,眼圈微微泛红,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装着淡定。   “月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邵淮的声音还像平日般镇定,他伸手想去触摸许烟月的脸,却被许烟月一侧头就躲开了。邵淮一时怔在那里。   许烟月往床里缩了缩,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惊恐和排斥,邵淮想起刚刚铜镜里的自己,忙把手收了回来。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有些难堪地微微别过脸,有些后悔让许烟月看到自己这模样了,女人眼里的排斥让他的心刺痛一下,“你等等,我去收拾一下。”   许烟月没有说话。   邵淮是有些不舍得走的,至少他也想好好抱一下许烟月,减少了心里的不安才离开,可又惦记着不能吓到她。   “那你等等我。”他又重复了一遍,才终于出了房门。   他一走,许烟月视线看向老夫人:“母亲,”她的声音透着委屈,“孩子……”   老夫人叹了口气,坐到她的床前:“是我的错,我应该想到她在我这里受了气,是会怨恨到你和孩子身上。”   她心里也不好受,当日邵思秋气势汹汹来问罪,两人不欢而散,她也是被乱了心神,没想到后面这一茬。   “怎么能怪母亲?”躺了几天,许烟月开口都费力,她抿了抿唇,嗓子虽然干痛沙哑着,嘴唇却未见干燥,可见即使昏迷中也被照顾得很好,“母亲,不怪你,是儿媳没有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老夫人内心一阵凄凉,她其实从邵思秋来与她争吵过后便精神不好了,如今失了孙儿,又忍不住回忆起那些埋藏起的往事。   这大概也是命数!   “你别多想,孩子丢了,也是你们无缘,强求不来。你只管好生养着身子,这往后机会还多着。”   许烟月垂下了眼眸:“儿媳知道了。”   邵淮再进来时,已经梳洗好,又换了新的衣裳,虽然脸上还是带着几分疲惫,但好歹也是恢复到了平日里清风霁月的模样。   见着他,老夫人自动起身让开了位置:“这小子也着急了这么几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带着夏嬷嬷离开,把房间交给了这两人。   邵淮握住了许烟月的手,这次许烟月没再躲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已经让人去叫了大夫。”   许烟月摇了摇头:“我没事了。”   她说完又抬头看过来,“大人,我饿了。”   那声音娇软得让邵淮心疼不已:“是我疏忽了。我怎么忘了你这么多天还没吃东西。”   他本是想,这种时刻在许烟月面前,总要足够镇定才能让她依靠,可他从刚刚开始,便一直慌乱着阵脚。   厨房很快送来了白粥,邵淮怕她觉着无味,又自己添加了些糖:“你先缓和缓和胃,等会儿想吃什么,我再让厨房做。”   “嗯。”许烟月温顺地由着他一口一口地喂着,也不多说话。   邵淮本该觉得放心的,醒来的许烟月看起来没那么悲痛,可不知怎么的,这诡异的平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等到碗终于见底了,像是印证他的猜测,许烟月仿佛深思熟虑过后的声音传来:“大人,我想向您讨一张休书。” 第24章 决裂 从此以后,你与邵家再无关系   邵淮听到这句时, 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面色如常。   “你先好生养病,有什么事情, 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谈,好吗?”   他的语气就仿佛是在哄着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反正现在,孩子已经没了。”许烟月语气还像平日那般轻柔, “您当初是为什么娶我?真的是像皇后娘娘说的那般,只因为我与她关系密切?这施舍我不愿……”   后面的话, 被悉数封在唇里。   那吻来得太急, 似乎是男人想把自己那满腔的情感都传递给她。   许烟月只愣了一下就剧烈挣扎起来, 可她刚躺了几天, 哪里能挣扎得过邵淮, 邵淮将力度控制在不会伤了她的程度,那柔弱无骨般的小手阻挡在他胸前的抗拒, 被他直接忽略了。   许烟月眼里染上怒意,发了狠般狠狠咬下去, 血腥味迅速蔓延开来,邵淮却没有停止, 比起痛意, 不如说他现在才有了实感。   等唇终于分开,他一眼就撞进了许烟月厌恶的目光里。   邵淮低头掩去了眼里的受伤, 以往他是断不可能承受许烟月这样的目光,可过了这几天, 他突然觉着,比起躺在那里了无生气,哪怕是这样疏离也是好的。   “大夫说,你是不想醒来。可我不信。”他的声音就在许烟月的耳边, 那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就仿佛被人遗弃了一般透着可怜,“我不敢离开你半步,只是想着,你刚失去了孩子,若是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该有多失望。”   “我想着,你若是醒来了,不管是要什么,我都会替你寻来。不管什么要求,我都会应了你。”邵淮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唯独这个,不行!月儿,你别再说这种话。就当你施舍我。”   许烟月没有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后悔了,她想起梦里那个被赵承宣牵着的小小身影,那是她的骨肉,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还没叫自己一声娘亲,便被她亲手割舍了。   被刻意压抑的不舍后知后觉般席卷而来,她死死咬着唇不语,越是心痛,便也越是憎恨,憎恨邵淮将她推入这样的境地。   邵淮仿佛是感知到了一般,手抚上她的唇:“月儿,松开,”他轻声哄着,随即又苦笑,“你我夫妻近十年,难道你当真觉着我对你没有一丝感情吗?”   若是无情,他这样的人,又何必如此一次又一次地放下身段。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   邵淮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这几日他每日看着闭眼的许烟月,便想着,若她真的不能醒来了该怎么办?这念头只一起,他的心就被恐慌攥紧。   他没怕过什么,只有许烟月。   “我爱你。”   许烟月的泪滴在邵淮的手上,温热的泪,仿佛带着烫人的温度。   “你……怎么不早点爱上我。”为什么不在宣儿出生前就喜欢上她,像她这样期待孩子的出生,让他们都有一个尽父母责任的机会。   邵淮回答不出她的问题,只能低声道歉:“对不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还不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只当许烟月是因为自己的隐瞒委屈,却不知她只是在哭那两个无缘的孩子。邵淮一直陪到她最后似乎是哭累了,睡着了,才出了房门。   “大人,您要不要休息休息。”钱平试探着问起,毕竟大人也是几天没合眼了。   “备马。”邵淮没有理会地径直吩咐,眼里露出一丝狠戾,“准备进宫。”   这几日因为许烟月昏迷着,他也没有心神理会邵思秋,如今怎么可能不算这笔账?   邵思秋对于邵淮会来一点也不意外,但尽管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看到一身冷气的男人,她还是不自觉紧张起来。   “二哥。”   出乎意料的是,邵淮并没有大发雷霆,他没有行礼,径直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你都跟月儿说了什么?”邵淮的语气很平静,却能听出是压制了情绪。   邵思秋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次是过火了,她还需要邵淮的支持,本来因着宣儿,他们就已经生分了,如今这么一出,算是把邵淮推得越来越远了。   “二哥,我当日情绪不稳,才对月姐姐说了些气话。”至于是什么话,她却说不出口了。   邵淮静静听着,手轻轻抚摸着手上的扳指,半晌才起了身向邵思秋走去,那一步一步不知怎么的让她心生恐惧,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   “二……”她惶恐地还想说什么,已经走到跟前的邵淮,扬起了手,啪得一声耳光响,打断了她所有的话。   邵思秋的脸被打得偏向了一边,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痛着,可再痛,也敌不过心里的痛意。她的脑袋嗡嗡作响,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二哥,你打我?”   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怎么可能呢?她曾以为永远会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人,怎么可能会舍得动手打自己呢?   下人们一开始便没有被遣下去,这会儿看这阵仗都纷纷跪地不敢抬头,唯恐惹祸上身。只是这里本就有不少其他宫里派来探听底细的,只怕不久这兄妹反目的消息就要传遍后宫了。   这是邵思秋该考虑的问题,邵淮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外传,头一转对着下人们下令:“都出去!”   得了命令的众人哪里还敢再待,忙不迭地退出了大殿。   邵淮这才又看向邵思秋。   “我是想纠正你两个问题,第一,以后不要这么叫她,”邵淮眼里寒意更重,“你已经没有这个资格。第二,你跟她都说过什么,都告诉我。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邵思秋手还抚在脸上,她虽极力隐忍着,眼里却还是慢慢蓄积了泪水:“你只关心我对她说了什么?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吗?你知不知道,我的母亲,还有你的父亲……”   邵淮皱起了眉,终于不再掩饰眼里的怒气,伸手掐住了女人的脖子。   “我跟你说过了,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月儿她从未亏待过你,没有让舒宁受过半分委屈,你对她见死不救。我这么多年又何尝不是事事为你善后,你害死了我的两个孩子!”   他语气里的恨意毫不掩饰,当初承宣的时,他知道邵思秋可能不会再受孕,为了她,也为了邵家,终是答应了,可如今,不仅是承宣,他连这个孩子都没能保住,这个女人,现在哪里来的脸面委屈。   邵思秋几乎要喘不过气了,男人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淹没了自己。她不怀疑,邵淮也许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好在邵淮慢慢平息了怒气,终是松开了手。   “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不想知道。我问的是,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邵思秋,你现在,是非要与我为敌吗?”   与他为敌?邵思秋心里苦涩,他是真的打算如此吗?可她又不得不屈服,若是他彻底放弃了自己,自己就是真的孤立无援。   压下了所有的恨意,她一边喘气,一边终是开口:“我只与她说了,你当初是因为我说了喜欢,才迎娶的她。”   “还有呢?”   邵思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这会儿她倒是庆幸自己没说了,否则邵淮只怕真的会发疯。   “没有。”   她话音一落,就觉着面前的人身形晃了一下,似乎是终于放下心来。   邵思秋抬头看了一眼,邵淮立在那里,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这么静静立了半晌。   “我虽然对你已经无情,但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后悔过喜欢你。”明明知道她的存在让母亲怎么如鲠在喉,还是为了她一次次忤逆母亲,明明因为她的任性耽误了自己的计划,也还是一次次放任了。甚至宣儿……邵淮微微闭目敛去了情绪,“可是现在,我宁愿从未认识过你。”   是不是这样,他与许烟月之间,就不用隔着这些沉重的东西,他就能爱得更坦然一些。   若说刚刚邵思秋只是屈辱而不可置信,现在才是真的心痛。   比起接受邵淮已经不爱她的事实,这句后悔更足以诛她的心。   “二哥。”   “以后,你与邵家再无关系。”   他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邵思秋睁大了眼睛,甚至没有去擦眼里的泪,只直愣愣地看着那个人离开的背影,她知道,这个人现在,是彻底离开自己了。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亲人,更是一个庇护。她呆愣了半晌,才哭出了声。   年少懵懂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对这么优秀的人毫无动心,只是那时候,她太想逃离那个令她窒息的邵家。   如果那时候换个选择,会不会更好?会不会如今也被他这般捧在手心里。邵思秋看着那一地的狼藉晃了神。   直到出了宫,邵淮只觉着一阵晕眩,仿若这几日的疲惫一起袭来,让他差点站立不住,扶住了一边的墙。   “大人!”钱平着急地想要来扶他,被他伸手制止了靠近。   邵淮其实精神一直都是紧绷着,这几日他的脑袋似乎没有清醒过,也胡思乱想了许多,最怕的,还是许烟月知道了赵承宣的事情。他知道,若真是如此,他们之间,就真的没了余地。   还好,他轻轻松了口气,至少现在,他们还是有机会的。 第25章 不悔 孩子是我不要的   落水遗留的病气让许烟月隔了许久都没养过来, 邵淮虽然每日都守着她,喂药送饭都不假他人之手,许烟月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   湖边, 邵淮站在许烟月落水的那个地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钱平靠近叫了他一声:“大人。”   邵淮回了神:“怎么样了?”   “这栏杆确实被人做了手脚, ”钱平想着自己的调查结果,有些心虚不敢往下说, “但是……不排除……”   听出他语气里的吞吞吐吐, 邵淮看了一眼:“什么?”   “不排除……”钱平不知道怎么说, “是夫人自己动的手脚。”   他这话说得心惊肉跳, 大人有多盼着这个孩子, 他们都是看在眼里,原本失去孩子就已经够让人难过了, 现在知道是夫人的手笔,无疑是雪上添霜。   邵淮第一反应是荒唐, 他知月儿心软,有孕之前更是日夜盼着, 怎么会舍得丢了孩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钱平抬头, 只见主子还是如平日冷静,可他听出了方才那问话里尾音的发颤。   他急忙跪了下来:“属下也并不是十分确定, 只是有人看到了怀玉过来过,也不一定就是夫人指使的。”   这话漏洞太多, 若许烟月不知道,哪能这么刚刚好就凑巧碰着坏了的地方,哪能这么巧就一个下人也不在。   但即使如此,邵淮似乎还是忽略了这些相信了, 怀玉那个女人本就来历不明,是他的错,明明知道那女人有问题,却还是留了她。   钱平半天没听到声音,抬头看了过去,只见邵淮抬手,手里的一叠纸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扬扬地散落到了湖里。   钱平隐约间看到那纸上每一张都写了不同的字,他正疑惑着,脑海里就想起前些日子,大人突然问自己:“你觉得,什么字做名字会比较好听?”   大人问这话的时候,眼里似是苦恼,又藏着愉悦,钱平自然也是知道自家主子这是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里,他挠着头憨厚地笑:“大人,属下就是个大老粗,哪懂得这些。”   “就叫邵筝吧!邵……”他似乎也不是真的要问钱平,直接就忽略了他的话自言自语了,可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   此刻再看着那些飘向湖里的纸,钱平突然就明白了,那大概就是大人一次次想出的名字。他的心里愈加难受。   “把这湖填了。”   撒了纸,邵淮扔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他回到屋里的时候,许烟月正坐在榻上看书,知他来了也不看他。   邵淮坐在她旁边,她便往旁边退了退。   “月儿。”邵淮很想抚摸那双眼睛,那张脸,可如今许烟月抗拒着他的靠近,让他不得不忍下了内心的渴望,轻叹了口气:“你要一直这般不理会我吗?”   许烟月不说话。   “你身边那个丫头,交给我处置。”   听他这么说,许烟月才终于看了过去:“你要处置谁?”   “钱平已经调查过了,你落水是那个怀玉做的手脚。你把她交给我来……”   他话没说完,许烟月就豁然起身:“是她做的手脚,所以你要怎么办?杀了她吗?那邵思秋见死不救呢?你也要杀了她吗?”   “月儿……”邵淮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去拉她的手,却被许烟月打开。   “也是,你怎么舍得杀她?”她冷笑,“那我呢?如果我告诉你,杀了你孩子的人,是我呢?”   邵淮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鬼迷了心窍,他在钱平报给自己的时候不愿相信,如今从许烟月嘴里说出来,他还是自动给她找了借口。   “你何必要庇护一个婢女。”   许烟月静静看了他半晌才开口:“孩子,是我……”   她话没说完,原本坐着的邵淮将她猛然拉回榻上,许烟月一阵晕眩,只一眨眼就被男人狠狠地按在身下。   “别说了,”邵淮语气里带着恳求,“把她交给我,这事我们以后不提。”   许烟月好笑:“大人,你是打算自欺欺人吗?”她偏要捅破那最后一层纸,“为什么不让我说,那孩子是我不要的。”   邵淮不曾想她连最后一丝念想也不留给自己,他的脸上显出失魂落魄:“为什么?你便是生我的气,可这个孩子不也是你期盼的吗?”他们明明一起去拜过菩萨求子,明明一起讨论过孩子出生了要教他什么好,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舍弃了。   他眼圈微微泛红:“我怕你伤心,便是再怎么心痛这个孩子离开,也不敢在你面前流露。你怎么能……”他怕许烟月会走不出丧子之痛,如今才知道这就是她原本的计划。   “我喜欢你时,自然是想要孩子,但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女人的声音尤其认真,就像她以往每次说喜欢时,好像也是这般,邵淮第一次知道,从她嘴里听到这句不喜欢,于自己而言是这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你不要说这种气话。”   许烟月冷笑,就仿佛是在笑他自欺欺人。   那笑容太过刺眼,邵淮放开对许烟月的禁锢起了身,他不想伤了人,只能把满腔的怒火与痛意都发泄到了屋里的东西上。   哐哐当当的声响让屋外的人都吓得低了头,许烟月待声音停了以后,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眼里却是波澜不惊。   邵淮便是发着脾气,也小心地避开了踏上的女人。偏偏那女人像是没了心肝似的,若是往日,早就温声软语地来哄他了,这会儿却是倔强着视若无睹。   他这会儿也不敢开口与许烟月说话,更不敢再待在这里,只怕自己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一出来,接头接耳的下人们立刻闭了声低头。   “守着这里,不要让夫人出来。”   这就算是软禁了,钱平心里直叹气,这么大的事情,可二爷刚刚那态度摆明了是准备糊糊涂涂地被糊弄过去的,只怕夫人撒再简单的慌,大人也会信。   也不知道夫人是干了什么,但凡稍微给个台阶,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邵淮来到书房,坐了半晌也静不下心来,一闭眼脑海里便是许烟月的那句“我不喜欢你了”,若说近来没有一点这种感觉也是不可能的,只他始终不肯相信罢了。   他伸出手,按向了座椅上的一个机关,旁边的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暗格。   邵淮走过去将暗格里的画轴打开。   那里画的是许烟月与赵承宣母子。   那年冬天承宣来府上,被舒宁拉着玩雪,舒宁是个没顾忌的,砸起雪团来也不客气。承宣却是有些拘束,又惦记着自己是哥哥,明里暗里都在让着舒宁。   许烟月在一边看不下去了,过去帮承宣捏了雪团扔回去。   “殿下,你别让着她。”   她自然是控制着力度,可舒宁还是撅嘴:“不公平,娘亲你们两个人!”   “那你与你太子哥哥一起,娘亲一个人好了。”   他们早得愉快,邵淮只是在一边静静看着。这天伦之乐因为自己的错误,如今变得难能可贵。   那画面也记在了他心里,一个人时便画了下来。他盯着承宣的脸出神,手轻轻抚了上去。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邵淮眼里露出懊悔。   他当初因着种种考量同意了邵思秋将赵承宣与邵舒宁对换,他将那孩子看作未来的帝王,只派了人保护生命安全,对于邵思秋的苛待却选择了放任,在那宫里,这个孩子的身份,决定了他无法投入过多的关爱。   可他最终却连孩子的性命也没能保住。那日赵承宣到底为何暗里瞒过了所有人去见了谁,至今也无人知晓。   “若你还在……”   邵淮低语,又停顿了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他曾多少次因后悔在夜里辗转反侧,他们原本该是最幸福的一家人,却被自己弄丢了。   油灯跳动,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在他脸上。邵淮静立半晌,才终于又将画轴放了回去。   这场冷战于他而言又是一场煎熬,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   “钱平。”   钱平应声而答:“大人,属下在。”   “夫人还被禁足着吗?”   钱平很想埋怨,他家主子怎么总问自己这种左右不是的问题。邵淮那日气势汹汹说禁足,可谁敢禁夫人的足?这不刚刚还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可若说没禁足,这么久也不见来求和,自己说出来大人该颜面何在?   “禁着呢。”   权衡之下,他只能这么回答了,说完后察觉到邵淮的沉默,钱平又试探地问,“那……是要解了禁足吗?”   半晌,邵淮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钱平一脸苦闷地走出来了,他家爷能不知道他们没敢禁足夫人吗?所谓的解禁,其实就是想让夫人来服个软吧?   他发愁了,夫人能来吗?   许烟月是听说老夫人生病了才去看了她。她出来自己院子时,倒也确实看见了几个守在门口的人,但一见她马上就恭敬地行礼:“夫人。”哪里有半点拦她的意思?   她来了老夫人的院子,邵老夫人还是那般深色的衣物配着严肃的面孔,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可细看之下,便能察觉出眉间的疲惫。   “母亲。”她微微行礼。   老夫人露出笑意:“不用这么多礼,快坐吧!你身子好些了吗?”   “回母亲,已无大碍了。”她看着略显憔悴的老夫人有些担心,“母亲也别光顾着我了,听说您近日身体抱恙,可曾叫过大夫?”   “都是老毛病了,我自己心里清楚。”老夫人眼里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也是心病了。   夏嬷嬷在一边直叹气:“夫人,您可得好好说说老夫人,这几日总是噩梦缠身,也不肯让我叫大夫来看。”   许烟月皱了眉:“母亲还是看看吧,我这就差人去请大夫来。”   “不……”   老夫人还想拒绝,许烟月冲她笑:“母亲便当是让我安心好了。”   她那语气里带了撒娇,让老夫人心肠一软,若她有个女儿应该也是如此了。   “罢了,那便看看吧。”   大夫来号脉却也没号出什么问题,只是说老夫人思虑过重。   邵老夫人苦笑:“我都说了,我的问题,我自己心里明白。”   许烟月一时无言,她想邵老夫人纠结的,大概也是年轻时的事,大抵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只可惜她作为晚辈,也无法多言。   “对了,”老夫人突然提起,“再过不久就是舒宁的生辰了,今年生辰,办得热闹些吧!”   “舒宁一个孩子,生辰办那么热闹做什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家里很久没热闹过了,就当是办点喜事冲冲霉运,我这老身子骨,指不定就是最后一次看她的生辰了。”   “母亲!”许烟月急忙止住她的话,“您若是想热闹,我们好好办一个就是了,可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   老夫人失笑:“好,我不说。”   许烟月又陪着她聊了一会儿,直到看老夫人看着疲惫了,才起身离开。   走出院外,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她从老夫人眼里看出了悔意。   但无论未来什么时候,她做过的事情,便绝不会后悔。 第26章 和好 你就当哄哄我   钱平还在苦苦思索着怎么才能让他们夫人低个头。   唯一能想到的突破点, 便是百灵了。   这日,他看着百灵正从外边回来,偷偷叫住她。   “百灵!”   这俩人作为这府里男女主人身边最为受宠的人, 平日里自然是少不了交流,关系也是相熟得很。   见他叫自己,百灵也过去了:“干嘛呢?偷偷摸摸得像是做贼一般。”   “不自觉……不自觉……”钱平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百灵皱眉, 也是一筹莫展。“还气着呢。大人那边呢?”   钱平也是一摊手:“能怎么样?还愁着呢!”   两人一起叹了口气。可百灵叹完气又忿忿不平了:“可这也不能怪我们夫人, 谁能想到大人和皇后娘娘还有这种关系?那皇后娘娘对夫人见死不救, 大人不去怪她, 倒是来找夫人发脾气, 搁谁不生气?”   那日岸边的邵思秋没有出手相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钱平也是替自家大人不平:“那难道能全怪我们大人吗?他那么疼爱夫人, 若不是……”   若不是夫人这次做得太过火,大人哪里舍得跟她发脾气?   “若不是什么?”百灵也倔上了, “我们夫人那性子,就是做了什么, 也肯定是大人有错在先。”   钱平也没法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 反正夫人肯定是把这傻丫头蒙在鼓里:“总之……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总不能就看夫人和大人一直这么下去吧?”   这倒也是, 百灵不反驳了:“那要如何是好?”   钱平听她这么问,从怀里拿出一叠纸, 那纸都已经皱了,上面的字有些也晕开了来。   “这是?”   钱平与她解释:“这是大人给孩子起的名字,他扔进了湖里,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你多在夫人面前说说好话。”   百灵懂了他的意思, 她看了过去,那一张张纸,虽然有些看不清原本的面貌了,但每一张都能看出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期待,她也心软了。   “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   于是晚饭哪会儿许烟月便看到抱着一堆皱巴巴的纸而鬼鬼祟祟的百灵。   她本是打算视而不见,然而那傻丫头走过一次又走过一次,也不知道是怕她看见还是怕她看不见。   “这是在干什么呢?”   许烟月终于开口了,她一问,百灵马上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几步便走向了前。   “夫人,刚刚奴婢看着钱平要去烧什么东西,就多问了几句。结果您看这是什么?”   她献宝似的把那些纸递过来,许烟月翻了翻,自然是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夫人您看,这些本来都是大人给……未出世的小主子起的名字。”百灵解释起来也说得小心,怕引起夫人的伤心事,“这段时间他是多期待这个孩子您也知道,他就是太伤心了,您就不要计较了。”   许烟月一张张翻看着那些纸,她脸上看不出表情,心里却在冷笑,名字?她的孩子只有一个名字。   他也会期待吗?可他期待的孩子,明明是有过的,是他自己不要的,甚至剥夺了自己母亲的权利,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期待?   “夫人,”百灵却是看不出她的心思的,只继续劝着,“皇后娘娘那事,都是过去的了,就算他们以前真有什么,现在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大人心里只有您一个,您就别再与他置气了。钱平说这些日子,他几乎是一口饭也没吃,连眼都没合上几眼。”   这些虽是钱平想让她心软才说的话,倒也确实没有夸张的成分。   许烟月沉默了半晌才问她:“大人现在在哪?”   “书房呢!”百灵忙不迭地回答。   许烟月放下了那些纸,似是沉吟片刻才开口:“我过去看看吧。”   与邵淮的关系,还不到撕破的时候。只是不知道,她能挑战那个男人的底线到什么地步。   钱平看到许烟月时,眼里闪过惊喜:“夫人,您来了!”   “我来见大人,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当然方便!”钱平赶紧给她让路,“夫人您只管进去便是。”   为了给两人提供充足的空间,他特意暗示了百灵与他一同出了院子。   屋里的邵淮初听到许烟月的声音时,还以为是自己出了幻听,可即使如此,那颗心还是不争气地跳动起来,仿佛从沉寂里活过来一般。   他起身后,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着,才看向门口。   可想了想觉得不妥,便又坐了下来,甚至将笔又拿回了手里。   察觉自己在做什么时,邵淮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都这样的岁数了,怎么还像个第一次恋爱的毛头小子一般。   可只有自己知道,那颗心是在怎么样欢欣雀跃地跳动着。   他紧紧盯着门口,却迟迟不见门外的人进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期待也变成了忐忑。   邵淮开始后悔了,他该从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去外面迎接的,月儿好不容易来找自己了,是不是就是说明已经心软了。   若她迟疑了,又回去了怎么办?   这么一想,他就坐不住了,起身几步来到房门口,快速打开房门,然后一眼便看到了门口的女人,许烟月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被自己开门的动作吓得退后了一步。   “大人。”   “是不是吓到你了?”邵淮下意识放轻了语气,“我以为你走了,就着急了一些。”   他说这话时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明明是这个女人狠心拿了他们的孩子,他却一点也不敢再端着姿态,只怕许烟月一转身又不理会了。   许烟月垂眸:“我听钱平说你这几日都未进食。就给你带了些吃食。”   她的语气如常,也听不出有没有消气了。   邵淮本想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手微微一伸出又收了回来,他侧身让出了路:“那你放进来吧。”   许烟月犹豫了一会儿才抬脚进去,她才一进去,后面传来一声关门声,隔绝了外面的光。   她下意识就回了头,邵淮抵着门前,就仿若是要堵住她的退路一般,看过来的目光带着细细的打量,缠绵在她身上,好像他们不是几日未见,而是经隔多年一般。   “大人。”她轻唤了一声。   邵淮走过来,将她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上,许烟月手还没收回去,便被他牵住了。   “还生气吗?”邵淮将她拉近了一些,轻声问。   许烟月任他搂着,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大人,孩子……”   “孩子是我的错,”不等她说完,邵淮就先开口了,他哪里再舍得这人道歉,“我知道失去他,你比我更难受。对不起,是我让你不安了,我该早些与你说清楚的。”   他的眼里闪过心疼,这些天他想了很多,月儿做这样的抉择又何尝不痛苦,他若能早些解开她的心结,又何至于此。   “你身体本就不好。想要什么,与我说就是。你不想要孩子,我们就不要。你不想我与邵思秋再有瓜葛,我便彻底断了与她的联系。你又何苦这样伤害自己。”   许烟月低头,她的泪一滴滴地滚落下来,起先还只是一滴,两滴,谁知又愈来愈汹涌,她要伸手去擦,被邵淮抢先了一步。   略带老茧的手带着温柔擦拭她的眼泪,有那么一瞬间,邵淮鼻子也微微一酸想要流泪了。他忍住了眼中的涩意。   “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他不厌其烦得擦着许烟月那仿佛止不下来的泪水,“月儿,你不需要用任何手段,不需要去与谁争,我就是你的。”   他一直耐心等到许烟月情绪稳定下来,两人一起坐在了那里。   “我与皇后的事情,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那时她在府中过得不好,我母亲处处为难她,府里的下人也从没把她当主子。”   他开始慢慢说起那些往事:“她总是会小心翼翼地讨好这府里的每一个人,受了委屈也不敢说,觉着所有的不公都是自己的错。”   “她母亲的死说是难产,但真正的原因是我母亲做的手脚,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父亲知道后,想要休了母亲。母亲会对他下毒手,我知道,只是为了我和大哥。若母亲丢了这主母之位,大哥想要顺利继承邵家家主之位,我想要在朝中立足,都会更加困难。我又有什么立场怪罪母亲。”   许烟月不言语,那些隐秘往事,他原来都是知晓的。   邵淮继续说了下去:“这些事,我都是知晓的。父亲在世时,还能护住她一时,父亲不在了,她在府中的日子便愈加难捱。我对她是有些许愧疚的,才想着护她一世。”   他说到这里,侧头看向了许烟月,手轻轻覆盖在了她身侧的手上。   “可是现在,我只想与你长相厮守,我的心里装了你,便再容不下其他人。无论是皇后还是谁,以后我都不会插手了。”他这次是将邵思秋舍弃得干干净净,邵淮俯下身,跪在了许烟月的旁边,“月儿,忘掉这些,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视线与许烟月的腹部正齐平着,想着这里不久之前还有着两人的孩子,他伏在许烟月的腿上,微微闭眼掩去了眼里的难过。   明明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了,结果这一个也是没能留住,他是多期待孩子的降生,想连同承宣的那一份爱,都补偿给这母子。   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更心疼这个只会伤害自己的傻女人。   许烟月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手搭在了他的头上摸了摸:“饭都要凉了,你先吃些东西吧。”   她没有回答邵淮的问题,但也已经算是无声言和。   邵淮轻轻蹭了蹭她的手:“你那日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许烟月因他没头没脑的一句愣了一下。   “你说……”邵淮停顿了一下才能说出口,“你说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只是气话?”   他到底还是对这话耿耿于怀,到底还是因为这句话夜夜辗转难眠。   许烟月看着他期盼的眼,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再说一声喜欢我,让我听听好不好?”   许烟月自是不愿意说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得寸进尺上了?”   邵淮知道自己不该逼得太急,可那句话他每每想起都觉着胸口疼痛,只想许烟月再说些什么才能缓解了:“你就当说句好听的哄哄我。”   许烟月错开了与他对视的视线,大概是觉着没办法了,她俯身,唇快速在邵淮额头上轻点一下,敷衍的意味不言而喻。   “大人您还用餐吗?”   邵淮轻笑:“那我这就用餐。”   即使是敷衍也好,至少终于不是之前的冰冷了。   他对这个人,好像越来越没了底线。 第27章 偷听 只有你会真心为我难过   舒宁的生辰虽说要热闹些, 但许烟月也只请了相熟的人。   到了那天一大早,舒宁就先去了许烟月的房里。   “娘亲,”她有模有样地叩拜, “夫子说生辰勿忘父母恩,娘亲辛苦了,谢谢娘亲把我生下来, 又把我养大。”   生下你的可不是我,许烟月虽是这么想着, 却不露分毫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舒宁又长了一岁。”   舒宁仿佛察觉到了母亲的难过。   “娘亲, ”她似乎是想安慰她, “你别伤心, 我每天晚上睡前都会许愿, 不久娘亲就会再有一个宝宝的。”   她只当母亲是在伤心那个丢了的弟弟,这些日子府里的人都因那孩子高兴不起来, 娘亲更是生了一场大病。   这都要怪姑姑那个坏女人,下人们都是这样说的, 是她将娘亲推入了水里,想害死娘亲。   她年龄不小了, 已经懂得了记仇, 哪怕邵思秋平日里对她怎么宠爱,但是想害死母亲, 就被她列入了坏人的行列里。   她以后再也不会接受那个坏女人送的礼物了。   许烟月笑了笑:“舒宁今日是主角,来, 让娘亲给你梳个漂亮的辫子。”   舒宁开心地背对了过去,娘亲的手很温柔,给她梳头发从来不会弄疼了她,像是变戏法一样, 没一会而便给自己梳理出了好看的发髻。   梳理好了,许烟月又掏出一块精致的玉佩系在她的腰间:“这是礼物。玉能养人,保佑你……”她停顿了一下,看着舒宁一脸的期待,又继续说了下去,“保佑舒宁,平平安安地长大。”   舒宁开心地笑着:“娘亲也是,舒宁想永远都和娘亲一起。”   许烟月这次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应:“去给你祖母请安吧,多陪她说会儿话。”   “嗯。”舒宁应下,离开时的背影都透着开心,却没看到许烟月转冷的目光。   坐了半晌,她才从怀里拿出另一枚玉佩,是那日从赵熠那里拿回来的。   许烟月轻轻亲了上去。   希望我们承宣已经投胎到了一个好人家,一生顺遂。   晚会儿宾客也都到了,许若涵来时,邵舒宁正被一群人围着说话,就算她只是小孩子,毕竟身份在这,自是一堆想要巴结的人。   可舒宁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许若涵。   “小姨!”她远远就叫了,离了其他人跑到了许若涵跟前。   许若涵对姐姐的孩子自然是向来都喜欢得紧:“舒宁,这些时日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   邵舒宁靠在她身上比划了比划:“就是,上次舒宁才到小姨这里呢。”   许若涵搂着她笑意更盛:“你生辰,小姨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送你。”她拿出一只香囊,“这香囊是小姨亲自绣的,你看喜不喜欢。”   那香囊上绣的图案是梅花,许若涵的绣功在京城都是有名的,手艺自是没话讲,舒宁欢天喜地地收了起来,可很快又露出不满。   “不够,不够,还差了。”   许若涵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亲:“小姨以为你长大了就不喜欢了。”   邵舒宁满意地笑:“我会一直喜欢的,像一直喜欢小姨一样。”   小姨与娘亲是有些像的,甚至比娘亲更温柔,说话都是低声细语,似乎声音大一点都会吓到她。她喜欢小姨,但还是最喜欢娘亲了。   许烟月最后才与邵淮搀着老夫人出场。老夫人从着吃斋念佛起,都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一出面,大家自是纷纷站起问候。   这宾客满堂的场面,倒是让老夫人面色好了些。   她坐去了上位,与众人问候过了,才招手把舒宁唤到了跟前。   “舒宁,这手镯是祖母送的礼物。”她拿出给舒宁戴上。   那手镯颜色质地都是上乘,舒宁看着也欢喜:“谢谢祖母。”   老夫人看着她慈爱地笑:“舒宁,你以后可要好好孝敬你母亲。”她想着许烟月毕竟无子傍身,只靠着男人的宠爱毕竟也是抓不着的东西,若有一日邵淮真的喜欢上了别人,她的处境只怕难过。毕竟也是多年情分了,这么一想,倒有了几分伤感,只能细细叮嘱舒宁,“可不能让你母亲受了委屈。”   “舒宁知道的。”   她这样子就像是交代后事一般,让许烟月听着有些不是滋味。   “母亲。”   老夫人随即笑了出来:“舒宁是个懂事的,就是我不说,她也比谁都爱你这个母亲。”   许烟月笑着说不出话,好在老夫人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让舒宁坐在了自己旁边。   许若涵的位置安排在了许烟月旁边,老夫人自然也是注意到她了。   “小涵,”她语气又和蔼了不少,“你无事时可以多来府上住住,舒宁也喜欢你着呢。你姐姐是邵家的儿媳,邵家便也是你的家。”   “谢老夫人,若涵记着了。”许若涵忙恭敬地回她。   老夫人又问候了两句便转头与其他人说话了,她年纪大了,待了不多久便乏了。   “月儿,”她唤许烟月,“你在这里招待客人,我就先回了。”   许烟月忙跟着起身:“母亲,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老夫人笑着拒绝,“夏嬷嬷陪我回去就行了,你多陪陪舒宁。”   许烟月只得将她送出了门,嘱托夏嬷嬷好好照顾才又返回。   宴会本来也进行得其乐融融,直到冷不防听到外面的人传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纷纷起身,邵淮听到皇后娘娘时,隔着桌子下意识看了一眼许烟月。   她脸上明显是不悦的,邵淮走到许烟月旁边握住了她的手:“我去外面……”   “不必了大人。”许烟月打断了他的话,随着众人一起起身参拜到来的两人。   赵熠与邵思秋是一前一后进来的,帝后不和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若不说别的,光看长相,这两人倒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众人纷纷参见,赵熠却是绕过其他人,先把许烟月扶了起来:“夫人不必多礼,朕听说你前些日子刚受了伤,现在已无大碍吧?”   许烟月也有些意外,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出,他这般殷切,再加上又本就一双含情眼,一副风流多情的样子,话里的关切引得几人都看了过来。   “多谢皇上关心,臣妇已无事。”   “那就好。”赵熠这才对其他人挥手,“都平身吧,难得丞相家有热闹,朕也想凑凑,诸位爱卿不必拘束。”   邵淮的视线一直落在赵熠扶着许烟月的手上,他刚刚都已经把人扶起来,这会儿还没有松手的意思,无论怎么看都太过失礼了。   他走过去弯腰行礼:“皇上亲自驾临,臣惶恐。还请上座。”   他手一伸做出请的动作,顺便不着痕迹地隔绝了这两人。   赵熠微微一笑也不介意:“丞相多礼了。”   邵思秋从看到赵熠走向许烟月时,心里便划过说不出的异样,那是一个女人的直觉,可这个念头太过荒唐,让她不得不压了下去。   且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邵舒宁给吸引了过去。   她的女儿已经九岁了,眉眼里隐隐约约能看出自己的影子,已经可以预见日后该是怎么倾城倾国的美人。   她落座时特意坐到了舒宁旁边。   “舒宁,今日是你的生辰,猜猜看姑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然而这次,她没能等来女儿的回应。舒宁此刻对她的厌恶是到了极点,孩子哪里会伪装?讨厌便一眼都不会看,径直跑去了许烟月那里。   “娘亲,抱。”   许烟月察觉到邵思秋不悦的目光,反而亲呢地点点舒宁:“你今天过的可是九岁生辰,不是三岁。这么多人在呢,还撒娇,害不害臊。”   舒宁也不说话,就偎在她旁边。许烟月无奈,唤来了下人:“在这里添一把椅子,让小姐坐这吧。”   邵思秋脸色已经沉下来了,只死死盯着那两人。   旁人都以为她是因为邵舒宁的无礼而生气,只有许烟月知道她在气什么。   舒宁与她虽然不能相认,但因为自己的再三讨好,舒宁与她也向来亲近,弥补了邵思秋的不少遗憾,如今冷不防被亲生女儿这般无视,半天都回不了神。   一定是许烟月,邵思秋心中暗恨,若不是她,舒宁这么乖,怎么可能会这么对自己,定是她对舒宁说了什么。   这个女人,怎么一次又一次地挡在她的路上?   许烟月察觉到她的目光却也只做浑然不知,她现在只庆幸老夫人已经走了,不然又得被刺激出病。   舒宁不喜欢邵思秋的目光,吃饭时故意将食物撒到了衣服上。   “娘亲。”她委委屈屈地叫。   许烟月看着她衣服上的污渍放下了筷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让小姨带你去换身衣服好不好?”   “我要娘亲。”   “小磨人精。”许烟月抱怨了一声,又转头对大家致歉后,才牵着她的手去了后间。   邵思秋也坐不住,稍微坐一会儿便找了借口追过去。   许若涵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放心姐姐。许烟月落水那事旁人不知道细节,但是她是许烟月的妹妹,自然是有人告诉她的。   这会儿就怕又出什么事。   她唤来下人低语几声,这才也去了后院。她追上去的时候,邵思秋正在同两人说话,她也没敢上前。   “月姐姐,你先让下人带舒宁过去,我有话想跟你说。”   舒宁听了马上紧张地拦在了母亲身前:“我不走!你是不是又想害我娘亲,你滚开!”   邵思秋眼眶一红差点落了泪,她的女儿这样挡在别人勉强叫自己滚,她的心像是在被刀割一般。   “舒宁,你怎么这么与姑姑说话?姑姑对你不好吗?”   她语声里带了质问。   舒宁才不稀罕她那点好,只固执地挡在许烟月身前。   许烟月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好了舒宁,你别担心,姑姑只是想与娘亲说几句话。”   “她是坏人娘亲,就是她把你推进了水里。”   许烟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要真不放心,就在那边看着好不好?姑姑要是欺负娘亲,你就过来保护娘亲。”   邵舒宁犹豫了好久才终于点点头,慢腾腾向一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娘亲,你记得叫我。”   “好。”   邵思秋眼里几乎能冒出火:“我推的你?你就是这么跟舒宁说的?”   “皇后娘娘误会了,”许烟月笑里带着讽刺,这个人也会在乎女儿怎么看自己啊,“我可什么都没跟舒宁说,但是大家都说那日您在岸边没有呼救,我就是有心解释,也无人相信。”   邵思秋想起那日的事情一时语塞,声音也小了下去:“本宫……当日只是一时慌了神,你失了孩子,我也很遗憾。只是不管怎么说,舒宁还小,总不该在她面前搬弄这些是非。看她今日这无礼,哪有贵女的样子。”   “皇后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的女儿也只是护我心切罢了。自古子女护着自己母亲不是天经地义吗?我这做母亲的怎么能责怪?”   她那凉薄的笑意刺得邵思秋脑袋有些发涨,什么母亲?那是自己的女儿!   她还没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邵思秋一回头,是邵淮快步走了过来。   “二哥……”   邵淮紧抿双唇,也不看她,径直越过邵思秋走向了许烟月。   他一听说两人单独出来便赶紧过来了,到了许烟月跟前时,还微微有些喘息。   “没事吧?”   许烟月听他这么问笑了出来:“只是皇后娘娘跟我说会儿话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邵淮隔在两人之间:“你以后不要与她单独见面。”   他丝毫不避讳邵思秋在场,言语间也没有半分客气。   邵思秋立在那里,只能看到邵淮的背影。男人宽厚的背影将许烟月挡得严严实实,仿佛自己就是什么洪水野兽一般。   那个背影于她而言并不陌生,曾经她只要躲在这个背影后面,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窘境都能获得一方安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邵思秋在那一刻突然觉着,自己是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这突如其来的孤独让她眼眶一热。   邵淮还在低声哄着许烟月,半天才终于说服了她带着舒宁先离开了,等女人背影彻底消失了,他转过身看向邵思秋。   “看来,你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再开口时,男人的声音里就没了刚刚的半点柔情,“邵思秋,我警告过你,不要再靠近她。”   邵思秋终于从失神的状态里回了些。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舒宁,今日是她的生辰。”   邵淮冷笑:“她的生辰与你又有何干系?”   说到这个,邵思秋也有了些怒气:“什么叫与我有何干系?邵淮!那是我的女儿!”   “从你抛弃她那一刻就不是了,”邵淮目光更冷,“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皇上在等你,你回去吧。”   邵思秋静立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好,承宣的事情,是怨我没有护好他,舒宁我以后可以不提。但二哥,我毕竟还是邵家的人,你若真的弃我不顾,那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邵淮铁青着脸看着邵思秋离开的背影,赵熠最近也是察觉到了他们关系冰到极点,开始扶持后宫别的妃子,前些日子更是直接提拔了贤妃为皇贵妃,辅助邵思秋掌管后宫。   他不是不知道赵熠在打什么算盘,无非是用这些蝇头小利来拉拢朝中大臣。   若是以往有自己反对,赵熠自然是不敢这么放肆的,看来自己冷眼旁观让邵思秋并不好过。   如今的邵思秋,于他而言,已经没有半分价值了。   邵淮心里有了计较,一回头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许若涵。   “姐夫……”   她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舒宁……是皇后娘娘的女儿,这是什么意思?是我听错了是不是?”   “三妹……”邵淮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偏偏让许若涵听到了。   他一靠近,许若涵马上退后了两步,她还是不能相信:“舒宁是皇后娘娘的孩子?那姐姐的孩子呢?”   姐姐确实也产下了孩子啊!如果不是舒宁,那时谁?许若涵脑海里闪过荒唐的念头:“是太子殿下吗?是死去的太子殿下吗?”   她不傻,马上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可是这真相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死去的太子殿下是阿姐的孩子,阿姐知道吗?她肯定是不知的,不然定会疯了,许若涵只这么一想,胸口便因对阿姐的心疼而发疼:“你怎么能这样对她?你不是喜欢她吗?那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能这样做?”   她的姐姐和姐夫,不是最恩爱的夫妻吗?   许若涵平日里胆小,即使邵淮是她姐夫,她向来多说两句话便会害怕得紧张,更别说这般质问了。   邵淮静默,看起来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这默认的态度让许若涵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我会告诉阿姐的!”她的声音藏着恨意,“你这么对阿姐,一定会有报应的!”   她本是不放心阿姐才跟过来,看到邵淮过来了便没有现身,却不想听到了这样的秘密。   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揭穿这个男人,一定要告诉姐姐真相。   许若涵追上的时候,许烟月正在给舒宁换衣服,她蹲在那里耐心地系着繁琐的衣带,舒宁本是低头看着的,察觉到进来了人,抬头便冲着她甜甜地笑:“小姨。”   许若涵张了张嘴却无法出声,她发现自己此刻竟然没有办法好好回应一声。   姐姐这么疼爱舒宁,若是知道舒宁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该会多难过。   许烟月也正好系好了腰带看了过来:“小涵,你怎么来了?”   她站了起来,舒宁就着新衣服转了个圈,许烟月笑:“看把你臭美得,等会儿用餐再记着小心些。”   舒宁点头:“我知道啦娘亲,我刚刚那是故意的,人家不想看见那个推你的坏女人嘛。”   许烟月摸了摸她的头倒也不纠正,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许若涵还是那般神不守舍的样子,才觉着不对。   “怎么了?”她走过去拉住许若涵的手,一碰上便不由一惊,“怎么这么凉?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姐。”许若涵知道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她紧紧反握住了许烟月的手,“我有话想与你说。”   她话音一落,邵淮的声音也传来:“三妹也在?”   他语气听不出任何变化,气得许若涵狠狠咬唇。   “舒宁衣服已经换过了,”许烟月担心妹妹,也无心应付他,“你带着舒宁先出去吧,我与小涵说几句话。”   邵淮知她疼爱妹妹,虽然被这么敷衍,但他还是牵过舒宁的手乖乖地应了:“那我先出去等你。”   他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异样,许若涵本还不解,可直到看到许烟月关切的目光,她才终于知晓邵淮为何能那么淡定。   他是笃定了自己不会开口。   “阿姐……与姐夫的关系可真好。”   许烟月等了她半天就等了这么一句,她细细打量着妹妹,眼前人纠结与闪躲的目光自是瞒不住她的,她心里突然就明白,许若涵定是知道了什么。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许烟月笑里有几分不好意思,却是藏不住甜蜜的样子,“等你日后成了亲也会如此的。”   那真相在嘴边,许若涵却是说不出口了。   她要怎么告诉阿姐这么残忍的事实?怎么破坏阿姐如今的幸福?   这想法让她有些心慌意乱,最后随意找理由回了许烟月便要离开,她走得急,自是看不到她走出后许烟月冷下来的脸。   “我知你为我难受,”许烟月苦笑,真正会心疼她的,也只有这个妹妹,方才许若涵几次想要落泪的样子看得她心碎,却也只能故作不见,“可我不能把你搅进来。”   许若涵离了阿姐便直接出府要回,她进了马车,却半晌不见马车起步,马上就明白了车外站着谁。   “三妹,”果然,邵淮的声音在外响起,“曾经的过错,我无意辩解。但今后,我会好好待你姐姐。此生绝不辜负。”   邵淮说完也没有等待她的回应,只是看着马车缓缓行驶,才松开了已经沁出了汗水的拳。   他方才,就一直在房门外,这个举动其实太过多余。他惯会掌控人心,认定许若涵开不了口,所以才会放心让她们姐妹单独一起。   只是即使这赌他有着九成把握,却也还是因为那一成失败的可能而不安。   只要涉及到许烟月,他便半分也输不起。 第28章 暴露 夫人应珍惜当下   田妈在郑明博那里修养半月后, 便被送出了京城。   她走的时候,许烟月也去看了,但她也只是远远地看着田妈感激涕零地对着郑明博再三叩谢。   她不知在想什么, 看得入神,连谢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边都不知。   “身体,无碍吗?”   突然听到这样的问话, 许烟月这才回了神,她侧目看了过去, 男人已经不像自己之前见到时那么狼狈, 虽是穿着普通的衣物, 却是眸似漆星, 面如冠玉, 这样的气质难怪郑秀婉会觉着非普通之人。   “是,已经无恙了。”   她笑着回道。   谢以没有说话, 女人在风中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走的柔弱身姿,让这话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他顺着许烟月的目光往田妈的方向看了一眼, 突然问:“夫人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谢以的话题跳跃太快,让许烟月愣了一下, “田妈吗?往后都是她自己的事了, 哪里需要我打算。”   “不,我是问, 夫人对自己有什么打算吗?复仇后,要怎么办?你是不是……”   他是想说, 你是不是也没打算活下去了。   谢以第一次见到许烟月还是几年之前了,她是被家里待为上客的贵宾,自己只是被兄长欺压的庶子。   再次见面,自己的处境更为尴尬, 这人却依然衣着光鲜地高高在上。不同的是,她的眼里再也没了曾经的光亮,只有空洞的茫然。   什么样的感情才能燃尽了一个人所有的爱与恨后,什么也不剩下。   他嘴笨,说不出安慰的话,半天才说了一句:“夫人,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   许烟月也不反驳,只顺着他的话说:“确是如此。这世间,美好的东西终究是多的。”   只是那都与自己无关而已。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一丝向往,语气也是客气而生疏,堵住了谢以想说的所有话。   他正思考着还能怎么开口,余光突然瞥到拐角处走出一个人,顿时脸色微变,两步上前挡在了许烟月面前。   许烟月转身,看到来人也是微微一愣,竟然是唐文望。   唐文望穿着月牙白的常服,脸上还是挂着她熟悉的笑意,只是这笑在看到挡在许烟月面前的谢以时淡去了一些。   “夫人,”一开口,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在下想单独与您谈谈。”   许烟月定了定心神:“小谢,你先退下吧。”   果然,哪能那么容易在唐文望眼睛底下瞒天过海。她之前便心有疑虑,如今也算是证实了,所以很快就镇定下来。   谢以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只是就算退下也没离开太远。   “唐大人是何时来的?”   “比夫人想的要早一些。”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夫人也不必紧张,您既然要放了那老婆子,这个面子我自然是会给您的。”   许烟月听明白了他这是早就知道了,但应该是没报给邵淮,否则这会儿出现在这里的就不是他了。   “唐大人想要什么?”   “您误会了。”唐文望终于放下了脸上一贯的笑意,“我只是不希望您与邵大人起了隔阂。即便是您与邵大人有什么问题,也该夫妻二人好好解决,皇上非简单之人,夫人现在是在与虎为皮。”   “隔阂?”许烟月想笑,他明明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何能这么轻描淡写。   只是看起来唐文望知道的比自己想的还多。   唐文望心里叹息。   他早就知道田妈是炸死被人救下,查出来这么一个地方也没打草惊蛇,郑明博他查不出身份,这个夫人曾经买下的奴隶他倒是有印象的,守了这么久,还真守到了许烟月的出现。   现在田妈与夫人和皇上都有联系,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预计,却还是对报给邵淮心有顾忌。   唐文望当年进京赶考得罪权贵,仕途本是已无机会了,但就因为在诗会上得了许烟月的赏识,她主动与邵大人推荐了,自己才能一路得到提拔。   于他而言,这两人对他都有知遇之恩,他更是见证了两人走到今天,是以迟迟没有将这些事报给邵淮。如果戳破了这些,事情会往哪一步发展,便是他都难以掌控。到时候夫人与大人怕是表面的平和也维持不住了,依照邵淮如今的感情,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不想最终看到邵淮伤了许烟月,如今只能先规劝她。   “当年的事情,大人万般后悔,也一直在弥补。逝去的人已经无法挽回,夫人更应该珍惜当下。”   他这是想当和事佬?许烟月别过头,虽心有怒意,却也知道不能表现得毫无回旋余地。   “唐大人说得倒是轻巧。”   唐文望知道许烟月一时半会是放不下的,也没逼得太紧。   “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大人,但是还请夫人再考虑考虑。”   他弯腰行礼后告退。   唐文望一走,谢以就走了过来:“夫人。”   许烟月对上了他隐隐带着担心的目光后安抚地笑了笑:“你无需担心,唐文望那边我会解决,你与明叔说,最近避一避,尤其是不要与秀婉联系。”   谢以半晌才点头,他没说的是他担心的不是事情如何收场,只是怕许烟月想出的是个什么法,这个女人仿佛就是奔着玉石俱焚去的。   他在这个人身上看不到生的意志,所以不怀疑许烟月做得出来。   直到许烟月已经离开,他还站在原地。   郑明博送走了田妈后走了过来,听了他的话也是暗暗皱眉:“邵夫人既然说了她解决,我们避避就是。”说完顺着谢以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若有所思,他拍了拍谢以的肩膀。   “小谢,邵夫人那样的人,即便是已经不爱了。但这样的伤筋动骨后,是很难再开启另一段感情的。”   谢以收回目光:“您误会了,我只是欠了她两个人情。”   郑明博摇了摇头,只是欠了人情吗?他自然是看得清楚。罢了,也是各人的造化。   许烟月坐在马车里凝神想了一路,马车到了府门口她也没立即下来。   “夫人。”怀玉叫她。   “怀玉,给你们主子捎个回信吧。”   怀玉微微一愣,赵熠虽然经常会给许烟月传信,却是难得见她回信。但当即也点头了:“是。”   几日后,邵淮回到房里时,便看着许烟月正在梳妆。   铜镜前的女人难得梳了个繁琐的流云髻,头上的每一个发饰看得出来都是精心挑选的,那只镶了祖母绿宝石的金钗邵淮也认得,是许烟月最喜欢的。   施了粉黛女人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又恢复到了平日里唇红齿白,顾盼生辉的模样。   许烟月正在小心地描眉,从铜镜里看到进来的邵淮时,动作停了一下。   “大人今日回来得倒是早。”   邵淮上前,他看得出来许烟月心情不错,这使得他自己嘴角也微微上扬。   “今日朝中没什么事情。”他的手轻轻抚着许烟月身后的秀发,乌黑的秀发被打理得一根可以看见的干枯都没有。“这是准备去哪吗?”   “嗯。”许烟月又继续开始描眉了,“我与杨夫人约好了去赏花。”   她从小产后脸上便鲜有笑容,这么有精神的时候更是少见,邵淮自是不会坏了她的兴致。   “我让下人给你备马车。”   “我都已经吩咐过了,”许烟月拉住了他,“大人若是无事,不如来帮我挑一件衣服好了,我挑了半天都拿不定主意。”   邵淮失笑,这般纠结要穿什么好的许烟月,倒是让他想起他们新婚那会儿了。   他反握住了拉住自己的手,当真耐心给她挑了。在他眼里,月儿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只是这么说的话,怕是要被她觉着敷衍了。   邵淮最后挑出了一件粉色的襦裙,看得许烟月直皱眉:“这么粉嫩是不是不合适?”   “不是要去赏花吗?”邵淮比划了一下,“衬你今日的心情。”   许烟月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接了过去:“那就信你眼光一次好了。”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情的时刻,邵淮心都软了下来。   等许烟月出门了一会儿,他才出门应同僚的约。   众人看到他还有些意外,但也纷纷行礼将他迎上了上座。   唐文望因为有事处理不在,杨开运就成了这里主场的了。   他给邵淮倒满了面前的酒:“我还以为你又要在家里陪美娇娘呢。今日怎么舍得出来了?”   这两人虽然说起来也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因自幼一起长大,说话也就随意了些。   邵淮这几日几乎每天下了朝就要回去陪夫人,这会儿见他居然出来了,   便揶揄了几句。   邵淮将他倒的酒端起来抿了一口,不答反问:“你呢?怎么没在府里?”   杨开运笑:“我回府里做什么?她前日说要去庙里住两日,这几日都不会回了。”   他说的自然就是郑秀婉了,邵淮听到这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不定会提前回来呢?”   “我派人跟着呢,”杨开运又给自己斟酒,“刚还跟我传书又要多住几日,不然我哪有兴致陪你这个冷骨头喝酒。”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分了心神,想着是不是要自己亲自去接,也就错过了邵淮眼里的阴霾。   邵淮的手轻轻摩擦了一会儿杯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后起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才多久?就按捺不住了?”杨开运本还想打趣,却无意中窥探到桌上那空了的杯子。   他的笑容敛了敛,他们的邵大人,杯中什么时候见过底,他又看了过去,邵淮步履如常,却能看出几分急切。   杨开运眼里闪过深思。   “大人。”钱平看他出来还有些意外,大人不是才进去吗?   “去查查看夫人去哪里了。”   邵淮沉着脸吩咐。   “啊?”钱平愣了一下,夫人不是去赏花了吗?但见邵淮面色难看,也明白事情这是没那么简单了,低头应下,“是。”   邵淮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出门前许烟月那细心的打扮,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涌出了不安。   他觉着是自己多虑了,可手却已经狠狠地攥成了拳,月儿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什么要骗他? 第29章 抓奸 唯有这个,不能退让   钱平回来给邵淮报信的时候, 邵淮正坐在屋里,眉间难掩焦躁。   “查出来了吗?”他一见钱平回来就主动问了,这对于邵淮来说, 实在是难得。   钱平略一思索便跪了下来:“大人,夫人骗过了随从隐藏了行迹,属下让城里的眼线找出来了, 是在城中的一处小宅院里。”   “她去见谁了?”   钱平头低得更厉害了:“属下……不知。”   邵淮沉默了一会儿:“带我过去。”   这是一处坐落在胡同里的宅院,青板石路通向巷子深处, 一簇簇梨花从墙头探出, 花瓣被风吹得扬起, 又落在地上。   邵淮踩着一地的碎花来了门前, 门被轻掩着, 他进去时没发出声音,身形掩映在桃树后, 院里的那两人也毫无察觉。   女人穿着早上他亲自挑选的裙子,与男人靠得极近。男人低头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宠溺, 也不知是说了什么,惹得她轻笑, 那画面, 当真是一对璧人了。   邵淮回想着,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许烟月这样的笑容了?有多久没有见到她这样满眼爱意的目光了?   他本已经一次又一次说服自己, 接受了许烟月如今爱已平淡的事实,接受了她不时的冷漠与敷衍。他想着就算是这样寻常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也罢, 至少这个人还是自己的。   可她怎么能……怎么能用这样曾经只属于自己的目光去看别人。邵淮静立那里,手背在身后紧紧攥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平息心口像是被一根根银针扎着的刺痛,和这如坠冰窟的冰冷。   即使如此也挡不住那一点点升腾的嫉妒, 就像是一条毒蛇盘旋在心头啃噬。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般,希望自己瞎了什么也看不到才好。   邵淮以为自己应该马上冲过去,拉开那两个人,然后把那个碰了自己女人的人千刀万剐。可偏偏脚下却一步也迈不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懦弱的一刻,此刻,比起愤怒,他此刻更多的竟是惶恐。   若是他现在出现,许烟月选择的是别人,他要怎么办?   花瓣纷飞,那两人背对着他,姿势极为亲密,他看着男人俯身,就算看不到脸,也能想象出此刻那人的吻应该是落在了女人的唇上。   一直到那两人进了房间,他才转过了身。   钱平站在不远处头都不敢抬。   “谁发现这里的?”   “是两个线人。”   邵淮的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感情:“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处理了吧。”   “是。”   钱平应了以后没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邵淮明明气得眼睛都红了,却隐忍着不敢上前质问。   他心有不平,也不敢多言,转身就离开了。   等钱平退下了,邵淮才稍稍松开了些手。   “赵熠。”他默念着这个名字,要怎么处置他才好呢?连死,都太便宜他了。   屋里的赵熠仿佛心有感应一般摸了摸想打喷嚏的鼻子,然后看向了一进屋就像丢垃圾一样离自己远远的许烟月。   “夫人,”他笑,“我现在可真怕回了宫里等着我的就是一杯毒酒了。”   “那事情可就简单了,公子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寻个机会了解了他,也算是解脱了。”   许烟月也笑。   她不是没想过这么做,一刀杀了邵淮为宣儿报仇。可是现在,真正的凶手还没找到,赵熠更是不赞成这个时候要了邵淮的命。   邵淮的存在,是威胁,但也是保障。至少他能在这个时候稳住朝中那各怀鬼胎的各路人。   “所以,”赵熠好整以暇坐下,即使是莫名其妙地被许烟月拉着演了一出戏,又暴露了自己,他也未有半分怒意,“夫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主动暴露?”   “唐文望已经知道了你我的关系,”许烟月这才跟他解释,“他虽然暂时没报给邵淮,但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与其等他来说,倒不如我们自己暴露了。”   赵熠笑,她倒是摘得干净。现在想来在邵淮心里,自己就是为了争权迷惑良家妇女的浪荡公子,许烟月则是被蒙蔽了眼睛陷入骗局里的女人了。   不过他其实也有些意外,邵淮刚刚居然忍住了没有直接出现。   想想好处倒也不是没有,邵淮之后肯定也能想到唐文望是早就知道了的,想让唐文望失了邵淮的信任确实不太可能,但是但凡能挑拨到他们的关系也是好的。   “你虽是这么说,”赵熠折扇轻点桌面,“可是刚刚看着他上前质问都不敢,夫人还是很痛快得吧?”   这倒是也戳中了许烟月的心思,她不说话了。   赵熠笑意更深,这次带了些纵容。   “夫人想要利用我,尽情利用就是了。我们不就是这种关系吗?”   “你呢?这次想要说的是什么?”许烟月问他。这次本就是赵熠先约的人,只是被她临时改了地点。   “夫人知道邵荣平吧?”   “大哥?”   许烟月当然知道,邵淮的大哥,邵氏家族如今的族长。   “邵家在鹿城根基深厚又颇有民望,有邵荣平在,邵淮便是在朝中失势,只要出了京城,只怕又要逍遥自在。所以……我想让邵荣平进京。”   赵熠耐心解释。   许烟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一网打尽。她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邵氏不在我们的约定里,恕我不能答应。况且只要邵淮不能活着走出京城,大哥便保不住他。”   赵熠对于她的拒绝也不意外,仿佛本来就只是确定她的态度:“既然如此,夫人便当我没有说过。”   他们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喧嚣声。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嘈杂的喧哗和脚步声显示着外面的纷乱。赵熠笑:“邵大人这是坐不住了吗?”   许烟月觉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抬手准备打开门,却突然被赵熠拉住。   “夫人,我们之间,是不是也该有什么信物?”   “信物?”   她正疑惑,赵熠伸手取下她头上的一根金钗:“这便当做你我合作的象征吧。”   一根钗子而已,她也不在意。哪知赵熠又不知从哪拿出一只戴在了她的头上。   “这是我的。”   许烟月摸了摸终究是没有拒绝:“公子既然这么在意那就这样吧。”   她走出了房门,着火的是离得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从院子里便能看到那边升起的浓烟。   许烟月站立一会儿身后脚步声响起,是赵熠也跟了出来,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便微怔在那里。   赵熠的衣带已经解开,外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原本整齐的头发被重新束了一遍,只是束得有些凌乱。整得一副风流浪子刚从床上爬起的模样。   许烟月咬唇:“倒也……不必如此。”   赵熠一边系衣带一边笑得风情:“既是偷情,当然得做得更像才是,不然倒是有辱我的名声。”   许烟月别过了脸不去看他,径直丢了他,按着原路返回到了把怀玉一众下人丢在那的茶馆。   她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从屋里走出来,下人们赶紧过来。   “杨夫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兴许不来了吧?”她话里带了小小的抱怨,“我们自己去就是了。”   下人们浑然不知自己的夫人已经出去过了,更不知邵淮都已经跟了一路,只马上应了。   “那夫人,小的这就去备车。”   许烟月轻点头。她也当真去了城郊赏花,一直到日暮才打道回府。   回来的时候,邵淮正坐在房里,也不知是等了多久,许烟月由着百灵给自己解了披风。   “大人怎么在这里坐着?”她笑,“公务已经处理完了吗?”   邵淮目光幽深,开口时却还是如常的声音:“嗯,今日早了些。”他起身,接了百灵的位置,“你先出去吧。”   百灵不疑有他:“那奴婢先行告退。”   邵淮将她的披风解了折在手里,许烟月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径直来了镜前整理。   邵淮坐去了她的旁边:“今日玩得开心吗?”   许烟月一边将头饰拆了放桌上一边回他:“嗯。”   “跟杨夫人一起的吗?”   “我没等到秀婉就一个人去了。后面才知道她去了庙里,来不了也不知提前打声招呼。”许烟月小小地抱怨,说得半真半假。   邵淮自然知道都是假的。   等将首饰都放去了桌上,许烟月才又转头看他:“大人不去休息吗?”   这冷淡在邵淮眼里就像是会了情人后,对他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他想起今日看到的情景,好不容易被平息下来的嫉妒又翻卷上来了。   那个只会哄人的花花公子到底是哪里好了,到底是用什么卑鄙的方法蛊惑了她?   “大人?”   许烟月又叫了一声,邵淮却仍没有走,反而伸手拿起桌上那一只玉簪,正好是赵熠戴在她头上的。   “这只看着陌生,今日出门好像没见你戴。”   许烟月只停顿了一下就回了:“这是我今日在街上无意中看到的,因为喜欢就买了。”   邵淮轻笑,眼里看不出情绪。这玉簪是大齐附属国今年才上贡的贡品,街上是哪个店家敢卖?   赵熠为了讨她欢心可真是下了功夫。   他也不多说,只面色如常地将玉簪放回原处:“你若喜欢,我能为你寻来更好看的,街上的廉价物就不用戴了。”   “也不是多喜欢,只是刚好投缘了。”她说完又开始催促,“时间不早了,大人还不休息吗?”   “是该休息了。”   邵淮起身,许烟月本以为他要出去,却不曾想他径直往床边走去。   “大人,”许烟月叫住了他,“你……”   “我今日就歇在这里。”   许烟月咬唇不说话,现在她不是孕期,身体也已无大碍,自然是无法拒绝的,只是她抗拒的表情却是再明显不过。   邵淮回头,看着站在那里的许烟月,沉默片刻又走了回来,许烟月还低着头,他伸手抬起女人的下巴,对方眼里那厌恶便尽数落在他的眼里。   “怎么?不愿?”   “我……”   “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邵淮用不容反抗的力度将她带进了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月儿,不管何时,不要忘了这点。”   他对这人,没了底线,没了要求。但只有这个,是不能退让的。 第30章 废后 看清他薄情的真面目   许烟月知道她拒绝不了邵淮, 为了不更刺激他,也不再多言。只是躺在床上时,她背对着男人, 尽力往床边去着。   邵淮表现得无异,却只有自己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在忍耐。那两个人亲热的画面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了心里,让他总是忍不住去猜测。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进行到了哪一步?赵熠也这么碰过她吗?也看到过月儿只属于自己的一面吗?   现在月儿这般冷淡, 是在为他守身如玉?   只这么一想,邵淮觉着自己真的是要疯了。   他手一伸, 女人便轻易地落入怀里。   “大人。”许烟月马上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里。   邵淮吻落在她的侧颈, 语声含糊而带着蛊惑:“月儿, 我不做。你交给我, 我会让你快乐的。”他想让女人想起她们曾经的快乐。   “不要……”   许烟月的挣扎被邵淮轻易地制止, 他的吻沿着颈肩处那雪白细腻的皮肤一寸一寸地向下,似是亲吻, 又似在检查着这个人身上的痕迹,确定了那两人今日是真的什么都没做, 邵淮微微松了口气,却也没停下来。   邵淮以往是有着自己的矜贵的, 今日却第一次丢了这份矜持, 忍着自己的欲望,只一门心思地想让许烟月快乐。   然而女人的身体明明已经被自己挑拨到了极致, 眼角却流着泪,那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 让邵淮眼眶微微酸涩。   他挫败地抱住许烟月。   “跟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讨厌吗?”邵淮擦干女人的泪痕,伸手去将她的衣服重新穿上,手因为颤抖几次都没系上衣带。   可是怎么办呢?跟你在一起, 我是如此欢喜,即使明知道你的背叛,明明心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也还是欢喜。   所以就算是讨厌,你也是我的。除此之外,你喜欢什么,我便毁了什么。邵淮低头,掩去了眼里的狠戾。我会让你看到,那个人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给你。   第二日早朝上,赵熠的表情有些沉重。   “昨日,皇贵妃小产了,经朕查实,是皇后下的毒手。身为皇后,本该端庄贤惠,为后宫表率,如今竟出了这种事情。”   朝堂一片哗然,这说是后宫斗争,其实关系的也是前朝纷争。   “朕对此十分痛心,如此善妒而又居心险恶的人,朕认为实在难以担皇后之重任。”   这话里透露的废后意思一出,大家更是表情各异。   “皇上英明,”张鸿尧是第一个出列的,她是贤妃的父亲,如今贤妃被提拔为皇贵妃,与皇后共同管理后宫,一旦皇后被废,她就是最有可能拿下后位的嫔妃,他现在自然是要为女儿争取,“还请皇上给皇贵妃娘娘一个交代。”   “臣附议。”林衡自然也是紧跟其后支持了。   有了他们的带头,后面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出来附和。   然而大部分人却是保持沉默的,大家都在等着邵淮的决定。虽然邵思秋是邵家的人,但是不久前他们二人争吵时无论是在后宫中还是朝堂上都不是秘密了。   邵淮到底是不是真的放弃了皇后娘娘,此刻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态度。   邵淮站在那里,仿佛是像在看闹剧一般地看着这出戏。   宫里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早就得到消息了。   邵思秋如今地位岌岌可危,什么都不做都自身难保,哪里会蠢到这个时候残害皇帝子嗣。赵熠为了给她安上这个罪名,倒也是心狠。   邵思秋他自然是不会保了,但是赵熠不会以为这样,后位就能落到别人手中吧?   可他又忍不住想着,赵熠若是再封个后位,月儿会不会对他死心呢?这样妻妾成群的人,月儿也会喜欢吗?   想到这里,邵淮也终于拱手回了:“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却因嫉妒残害皇上的子嗣,实属家门不幸。臣……附议。”   此话一出,算是坐实了邵家兄妹不和的传闻了,朝堂上自然是无人再反对。   赵熠眼睛微微眯起:“丞相如此通情达理,愿意大义灭亲,朕深感欣慰。”   邵淮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人拿什么跟自己争。   下了朝,唐文望跟在了邵淮后边。既然大人要放弃皇后娘娘,他想着大概是有后招的。   “文望。”邵淮突然开口。   唐文望忙应下:“是,大人。”   “之前让你调查的,皇上在宫外养的外室,你查得如何了?”   唐文望心微微一凛,皇后娘娘都已经要被废黜,大人怎么突然提起她要查的事情。   “只是模样稍微出众了些,倒也没了旁的特别之处。”   “是么?”邵淮看了他一眼,“有没有可能为我们所用?”   “爱情里的小女人,到底是盲目向着情郎的,下官以为,可能性不大。”   唐文望一直低着头,自是看不见这些话让邵淮脸色沉得厉害。   “你说得也是,”邵淮转过了头,“到底还是自己人更可靠一些。京城没有合适人选,你去一趟鹿城,从邵家选一个带来。”   唐文望微愣,终于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下官亲自去吗?”   “你去,我放心些。”   他这么说,唐文望也不再多言:“是。”   邵淮没有挑明,他不是不理解唐文望为什么替许烟月隐瞒。只是心底到底还是有了怒气。   郑秀婉是被许烟月支走的,只怕她也被牵连进来。她按着计划的时间回了城,却不想在城门口马车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打开车帘,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邵淮和杨开运。   杨开运先走了过来。   “夫君。”她轻唤,“您怎么在这?”   “自然是来接你的。”杨开运笑着说完又敛了敛神色,“邵大人想问你两句话,你不用紧张,如实回答就是。”   “邵大人吗?”郑秀婉似是惊讶,但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杨开运退去了一边,邵淮这才走上前。   “邵大人。”郑秀婉正要行礼,邵淮示意她不用。   “杨夫人不必多礼。我只有几句话想问你,你与我家夫人,近来可有往来?”   郑秀婉故作不解:“妾身与夫人向来交好,自是有往来的。”   “最近你们也经常一起的吗?”   “最近?”郑秀婉记得许烟月的叮嘱,所以思索片刻便按她交代得回答了,“若大人的最近是指近两三月,夫人确实来找妾身频繁了些。”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邵淮,试探性地问着:“大人莫不是不喜?夫人虽与妾身交往是频繁了些,但也时时刻刻惦记着大人,每次坐不了多久便是要回的。”   这也是许烟月教给她的话。   邵淮一听果然不再问了:“今日我问你的话,不要告诉别人,包括夫人。”   “是。”郑秀婉乖乖应下,等他走了,才一副后怕的样子看向走过来的杨开运。   “夫君,邵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我……”   她话没说完,杨开运的手指抵在了她的唇上,止住了后边的话。   “邵大人是不是说了不要告诉别人?”   郑秀婉一愣,轻轻点头。   杨开运笑着松开了手:“他既然这么说了,你就记住不要提,包括对我。”看着女人懵懵懂懂的样子,他将人揽进了怀里轻叹,“秀婉,你便是捅破了天夫君都能帮你兜着,但是唯独那个人,你可记得不要轻易招惹。”   郑秀婉垂眸,掩去了眼里的异样,只乖乖回答:“秀婉知道了。”   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也不知道邵夫人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   钱平最近日子过得比较艰难,那日寻到那处宅院的眼线都被邵淮处理掉了,如今知道夫人有奸夫这么惊天大秘密的人,只有他一个了,他近日总觉得自己脑袋都仿佛被提在手里,随时都有可能丢了。   如今已经到了府门口,邵淮还坐在马车里半天不说话,他也不敢发出声音。   邵淮最近总是这样,时不时地发呆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家二爷以往也是沉默的,却不像现在这般,了无生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邵淮终于从里出来了。   “钱平。”   “是。”   “你去好好调查一下杨夫人,还有暂时不要让杨大人知道。”   “是。”钱平领了命就下去了。   邵淮隐隐觉着郑秀婉是有问题的,如今只能从这个人身上下手。   他现在只想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到了哪一步?他甚至开始想,许烟月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也许不是更好,她那么果断地拿掉孩子,如果不是自己的,是不是说明她对赵熠也不过如此。   邵淮按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真的是昏了头,都在想些什么?仿佛在努力让自己接受最坏的情况一般。   许烟月还因着那日的事情生着气,见他进来眼皮都未抬。   “今日,皇上提议废后了。”   邵淮坐在一边与她说起。   许烟月眸中的神色闪了闪,赵熠动作倒是挺快。   “他废了皇后,却提拔了皇贵妃,大概是想封皇贵妃为后,听说那位最近盛宠正隆。”   听到自己奸夫宠爱别人,许烟月知道自己该给出点反应了,她抬头,一眼就对上了邵淮那似悲又似喜的表情。   邵淮确实难受,许烟月只是听了那人的名义而已,就直接看过来的动作,让他的手指微微蜷缩。   “自古帝王多薄情,皇后对他一片痴情,也照样被他弃之如敝屣。帝王哪里有真情。”   他只想让许烟月能明白,赵熠勾引她,无非就是为了对付自己罢了。   许烟月眉头微皱,故作不悦:“话也不能这么说,帝王也是人,自然也会有人的感情。”   邵淮也不反驳她,只反问:“那他如今这般宠爱皇贵妃,是不是就是对她有情?”   他像是在循循善诱一般。   许烟月心里冷笑,她哪里管赵熠对谁有情,可如今邵淮这般处处针对,她自然是要维护的。   于是便做出一副被惹恼的表情:“大人在朝中一手遮天,谁为皇后还不是您说了算,皇上身不由己又能做什么?”   “你……”邵淮知道那种委屈的情绪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可是这会儿就是酸涩得很,“你怎么这么偏袒他?”   之前无论自己在朝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许烟月从来都是支持的,何时这么指责过?   她如今就是偏心那个男人。邵淮的胸口止不住地泛疼。   许烟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微微别开了脸:“说什么我偏袒,你这不也是在为你那个好妹妹鸣不平吗?你是嫉妒她的痴情一片不是对你吗?”   我是嫉妒他,但嫉妒的原因是你。这话邵淮说不出口,他放缓了语气:“我们何苦为了外人伤了和气。皇后的事情,我都与你解释过了。这次她被废,也是咎由自取,我不会再插手。”   许烟月不再言语,反正如今她“移情别恋”,也不用再同邵淮做戏。   “那日的事情,是我的过错。”邵淮继续低声道歉,“以后你不愿意,我便不会碰你。我也是与你生疏太久一时心急了……”   “我乏了。”许烟月打断了他的话。   邵淮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你先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再过来。”   他一走出去,身后的门便被关上了。若说许烟月之前对他还有几分敷衍,如今却是连这敷衍都懒得做了。   邵淮回了自己的书房站立半晌,不知是想到什么,恨恨踢向了旁边的凳子,但他慢慢又冷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声音:“来人。”   一个下人走了进去。   “大人。”   地上还是一片狼藉,但邵淮神态倒是无异常了,他将写好的一张纸装进了信封:“把这个交给唐大人,让他立即出发。”   他要快些让赵熠立了新后,也让许烟月看看他薄情的真面目。 第31章 冷宫 他家大人,只敢找奸夫算账   许烟月不日便又收到了赵熠的来信。   这人往日联系自己都是隐秘而克制, 这会儿倒好,像是无所顾忌般,明明才见面过不久。这会儿看起来也不怕毒酒了。   她如今的动向都在邵淮的掌握里, 再加上赵熠似乎是故意的一般,这传信邵淮自然也是知道的。   赴约那天,许烟月又是精心打扮。   邵淮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 女人眼里掩饰不住的雀跃让他微微失神。   他忽略这份喜悦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抬手将许烟月头上的钗子扶正了一些。   “你最近出门好像越来越喜欢打扮了。”   许烟月避开了他的手:“我是大人的夫人, 若太寒碜, 不也是丢大人的脸?”   这句大人的夫人让邵淮心情好了一些:“也是, 我的夫人自然要是最好看的。晚上记得早些回来。”   许烟月出去时, 钱平偷偷抬头看了一眼, 他们大人可真是能忍,明明知道夫人打扮这么好看是去会奸夫, 居然还这么沉得住气。   邵淮一直看着许烟月的马车离开,自己才动身。   他一到皇宫, 就有小太监过来跟他低声汇报:“大人,皇上一直在御书房呢!今日我们所有人都看着, 有什么动静一定会提前通知您的。”   “嗯。”邵淮应了一声。   御书房的赵熠正被一堆琐事缠得焦头烂额, 邵淮也不知道是从哪把无关紧要的奏折都找出来交给自己处理。   来上疏的大臣更是络绎不绝,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但每个人都能啰啰嗦嗦扯上好一会儿。   他本来只是想刺激刺激邵淮,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邵淮进来的时候, 房间里其他人似乎都松了口气,纷纷向他行礼:“见过丞相大人。”   “嗯。”邵淮淡淡开口,“我有事情要汇报给皇上,诸位大人若是无事, 就下次再来吧。”   “是。”众人自然是马上应了,依次退下。   赵熠笑着合上手里的奏折:“不知丞相大人是有什么事?”   “皇上日理万机,如此勤政是大齐的福气,臣特意准备了上好的贡茶,为您清清火。”   邵淮说完,马上就有太监端上来。   赵熠笑意慢慢敛去,看向了那托盘,白玉的茶杯还散发着热气,太监低着头,高高举起在他面前。   “丞相有心了,就放那里吧,朕渴了自会饮的。”   邵淮走了过去,亲自将茶端了起来:“这茶这个时候喝口感是最佳的,还请皇上不要辜负了臣的一片心意。”   茶水泛着淡绿色,还能看到漂浮在上面的一两根茶叶。   赵熠手微微捏紧,邵淮还不至于现在对自己动手,但是,这个人涉及到许烟月便就是个疯子,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看了半天,他才终于伸手端了起来:“丞相既然这么有心,朕确实不能辜负了。”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的温度还有些高,让他舌尖微微发麻。   “确实是好茶。”   赵熠还是笑着,只有额头上的一滴汗水泄露了他的紧张。   邵淮轻笑:“自然是好茶,不然皇上以为是什么呢?”   “丞相说笑了。朕自然也以为是茶。”   邵淮不置可否,他伸手拿起托盘上的茶壶,将空了的杯子倒满了,似乎看出了赵熠眼里的紧张,他淡淡开口:“皇上不必担心,后面这杯不是给您的,只是……”他停顿,“若是您再动不该碰的人,那可能就不好说了。”   “丞相,”赵熠虽然还是笑,眼里却有了怒意,“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皇上如果只当做威胁的话,臣会比较苦恼。”邵淮收回了手,“这是最后的警告。”   赵熠不再说话,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与邵淮硬碰硬的时候,只是被他这么骑到头上难免难堪,却也只能忍着怒意看着他离开。   邵淮已经不冷静了,连唐文望也被他支走了,至少说明,许烟月这步棋走对了不是。   邵淮出了御书房,冷声吩咐外面的人:“看好这里,不要让皇上出去了宫外。”   “是。”   钱平跟在他后面有些不平,他们大人实在是太过憋屈了,明明通奸的是夫人,大人却连问都不敢问,只来找奸夫的麻烦。   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皇上除了空有那么一个龙椅,哪里比得过自己家大人?   但是他也只敢这么心里抱怨了,他们大人都忍了,他又能怎么样?   邵淮下一个地方去了冷宫,邵思秋自从被废了后位,就被关到了冷宫。   她性格强硬又霸道,在后宫本就树敌众多,如今没了自己的庇护,邵淮自然是能想到她如今的境地。   果然,他才走到门口,就已经听到里面下人尖酸刻薄的声音。   “哎哟,摆什么架子啊!你以为你还是皇后娘娘呢!不过是个罪人罢了!”   “就是,残害皇上子嗣,还能留你一条命,已经是皇上开恩了。”   “这衣服今日不洗完,可就没饭吃了。”   邵淮站了一会儿才进去,他一出现,那些原本嚣张的下人们吓得赶紧跪下。   “见过丞相大人。”   她们脸上都写满了惶恐,邵思秋毕竟还是邵家人,邵淮冷不防出现在这里,难免让她们忐忑邵淮是不是来给皇后撑腰了。   邵思秋只着一件简单的素服,头上的所有装饰也都被下人们哄抢了,如今寒酸得与平日判若两人。   她的面前是堆积如山的衣物,泡在水里的手已经看不出平日里的纤细。也是,便是当初在邵家不受待见,她也从来没干过这些粗活。   “二哥……”邵思秋看到邵淮,眼里重新燃起了光。   “都起来吧,”邵淮没理会她,只是对着其他人下令。   “谢大人。”众人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也不敢抬头。   小太监又端着那茶杯出现了。   “这是皇上赏给皇后娘娘的,你们喂她喝了吧。”   邵思秋后退了两步:“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邵淮没说话,钱平看懂了他的意思上前。   “都愣着干什么?没听懂大人的意思吗?”   本来还有些迟疑的下人们终于也不怕了,看来皇后娘娘惹恼了丞相大人的传闻都是真的,现在他们巴不得在邵淮面前好好表现。   邵思秋不死心地紧紧盯着邵淮,却始终等不来他看自己一眼。   她突然就笑了出来:“邵淮啊邵淮,我早就该知道的,你一直都是这么狠心。说什么喜欢我?当初我说喜欢皇上,你就把我送进了宫里,真的就只是为了成全我吗?就不是把我当做邵家的一个棋子吗?你明明知道,我进宫以后会是什么处境,却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如果是许烟月,你也会这样吗?”   邵淮本还没什么反应,听到许烟月才终于看了过去。   “你又有什么资格跟她比?”   “是!”邵思秋笑出了眼泪,“我哪有资格与她比,可是你心爱的女人,真的就那么冰清玉洁吗?二哥,我让你查皇帝在宫外的女人,你查过了吗?你知道,我在皇上的寝宫里,看到了谁的发簪吗?他可是当宝贝一样不离身。”   邵淮的脸微微变色,然而这一变,邵思秋就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可真是喜欢她啊!喜欢到愿意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缠绵?她总是这样!她总是在抢我的东西!抢了我的孩子,抢了你不够,还要抢我喜欢的人!”   说到后面时,邵思秋已是满脸憎恨。她此刻恨到极致,只记得舒宁对自己的厌恶,却浑然不顾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邵淮带了怒意,却也无意再与她多说:“还不动手?”   被邵思秋的话吓傻了的宫人们这才终于重新有了动作,然而邵思秋一把推开上前的众人:“我自己来。你想让我死,我就死。不过邵淮,你记住了!你也一定会不得善终的。”   她端着那杯子一饮而尽,刚喝下去,嗓子便火辣辣地疼着。   剧烈的疼痛从那里蔓延,传遍了五脏六腑,邵思秋难以承受地跪倒在地,却迟迟没有等到死亡。   “你放心,你的日子还长着。”邵淮似乎是看够了她挣扎的样子,才终于冷冷开口,“这个药只是让你今后都无法开口了。害死了我的两个孩子,就这么死,也太过便宜你了。”   邵思秋试图说话,却果然只能发出沙哑而难听的吱呀声,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邵淮不再去看地上挣扎的女人,走出了冷宫。   “钱平。”   钱平马上应声上前:“是,大人。”   “都处理了吧。”   “是。”钱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辛辛苦苦养的眼线都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被处理了,更何况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听到了不该听到的。   “安排新的人看着这里。”   他只吩咐了这么一句,他知道不用再多说钱平也该知道后面怎么做。   做完了这一切,邵淮才出了宫。他没有回府上,而是径直去了许烟月与赵熠幽会的地点。   赵熠没来,那里便只有许烟月似是百般无聊地等在那里,她随意敲着棋子,虽是无聊,倒也不见不耐,就仿佛以往,她也是这样,日复一日地等待自己归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烟月似乎是等得倦了,手撑在桌上昏昏欲睡。   邵淮站在不远处她看不到的地方,陪着她一起等下去,直到天开始下起了小雨,他才终于走了出去。   已经睡着的女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邵淮看了她半晌,终是将一早拿着的披风披到了她身上。   他伸手,本想抚摸一下许烟月的脸,见她似乎是不安地皱了皱眉,只能又收回了手,一时间,亭子里只静得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是月儿,你可以收回你的爱,却绝对不可以给了别人。” 第32章 诗会 我唯一的牵挂便是你   许烟月那日没等来赵熠也不惊讶, 反正大概也能猜到是邵淮的手笔。她故作不知般继续与赵熠通信,谢他放下了外衣,又质问怎么不叫醒自己。   这信自然也是落在邵淮手中。   邵淮倒是不怕赵熠与许烟月说什么, 赵熠现在需要许烟月做棋子,自是不会让许烟月同自己决裂。   棋子……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邵思秋说的, 赵熠带着那钗子从不离身。   这让他的脸色更加阴郁了。   原本是想等着许烟月慢慢回头的,可他现在却突然改了主意。邵淮对着那信纸眸色深沉, 他的女人, 他为什么要忍?   不久灵台诗会如约而至, 许烟月约了许若涵一同前往。   她亲自去府里接了妹妹, 许若涵看起来也是打扮过, 可即使如此也掩饰不了面容里的憔悴,她平日里便是沉默寡言又胆怯, 如今缩在一边不言不语看着更像个小可怜了。   许烟月也没想到她会纠结至此。   “阿姐!”许若涵沉默了一路,才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 “待会儿我有话想与你说。”   许烟月露出了些笑意,替她理了理额角的头发:“好, 你要说, 阿姐便听着,可别再苦着脸了。”   许若涵眼眶一酸涩, 又想流泪。她反复思考了几日到底要不要告诉阿姐,可到底是不想瞒着。   她想起早逝的小太子, 她也曾有幸见过两面的。阿姐更是与她提过,言语间都是喜爱。那是阿姐的亲生孩子,她理该知道真相的。   许若涵更不想,若有一日阿姐真的知道了这一切, 会发现连自己都在瞒着她。   等马车到了地方,许烟月挽着许若涵走在前面。   “小涵,你有什么,说给我听就是。”   许若涵愣了一下:“阿姐,我想单独……”   “这后面跟着的下人不少都是邵淮派来跟着我的,”许烟月制止了她的话,“你我若是单独谈了,他会对你起疑。”   许若涵因她这话,半天回不了神。   “阿姐……”她转头去看许烟月,却见对方只是如往常般带着笑意,一刹那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你……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许烟月轻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小涵你就听着便是。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舒宁不是我的孩子,我已经知道了。我原本想着让你只做不知,倒是我傻了,我们小涵哪里能当做不知。”   “阿姐!”许若涵紧紧握着她的手,“太子殿下……真的是你的亲生孩子吗?”   许烟月没有回答,许若涵却能感受到自己握着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知道,比起自己的心疼,阿姐才是最难过的。   “那阿姐你打算怎么办?姐夫……”她说起这个称呼便沉默了,似乎是不知该如何称呼邵淮了。   许烟月按了按她的手:“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以后我的事,你都不要再过问。阿姐唯一的牵挂就是你,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与你明说了。我其实是相中了林家的二公子林奕安,他家与邵淮是政敌,我若直接撮合你们,会引他怀疑。所以只能当做你们两情相悦,我就顺水推舟了。如果不出意外,林公子今日也会来这里与你相遇,你看看,若是不满意,或者看上了别人,只管告诉我。”   她话里都是对自己的安排,其他的一概不谈,许若涵鼻中酸涩说不出话来,她本想说阿姐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想与你一起,却又知道自己笨手笨脚,只会拖累阿姐,最终也只能回她。   “我都听阿姐的。”   许烟月一直牵着她往前走,直到许若涵慢慢平息了情绪。   “那阿姐,”许若涵不问邵淮了,却还惦记着另一人,“舒宁呢?你要怎么办?”   许烟月表情僵了僵,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知道吗?那孩子,会说话后第一声叫的,就是娘。也不会说别的,饿了,渴了,困了,累了,会叫的就这么一句。”   那份喜悦和被依赖的幸福,都是那么真实地存在过的。   “我身体不好的那一年,她就喜欢在我床前,离远些了就会哭,见到我便笑得开怀。我卧床那段时间,都是她陪着我走过来的。后来长大些,能走了,能跑了,每次出去玩,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兜回来给我。”   “阿姐。”许若涵心疼地说不出话,连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舒宁,更何况是阿姐。   许烟月咬牙半天,才忍回了眼中的涩意:“若宣儿还在,我便当多了一个女儿,当他们都是我的孩子,可如今,我如何能做到?舒宁是个好孩子,只是我与她无缘。”   她与那孩子没有缘分,待自己心事了了,便是还能苟活,也不会再与舒宁牵连了。   到了岔路口,许烟月替许若涵整理了衣角:“我要与其他夫人们一起了,今儿是你们年轻人的日子,你玩得开心些。”   许若涵点头:“我知道了,阿姐。”   等许烟月走了,她才往会场那边去了。方才一直忍着的泪这会儿却是忍不住了。   下人们远远跟在后面,也不大惊小怪了。近日她们小姐的情绪好像一直都是这般不稳。   许若涵只怪自己,什么都不能替阿姐做,反而要让她这个时候了还得惦记着自己。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如阿姐所愿,照顾好自己。   “姑……姑娘?”旁边响起一个男人好听的声音,似乎是带了些迟疑,“你没事吧?”   猛然听到声音,许若涵直觉地回头,一下子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那男子剑眉星目,立挺的五官里自带着一股英气。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有多失礼,赶紧又转回了头。   “无……无事。谢谢公子关心。”   女人声音细若蚊蝇,大概是因为刚刚哭过,还带着点沙哑。   林奕安僵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今日便是奉了父亲的命令来接近许若涵的,所以也一早就看到过许若涵的画像。   大概是怕他心有不满,昨日林英平还特意把他叫去跟前训话。   “既是皇命,我们自然没有选择余地。许家那三小姐我也是知道的,虽然是许明辉的女儿,又跟邵淮有姻亲关系,但本身是个好女孩。你娶了她也不用觉着委屈。他们朝堂那一套,总喜欢牵扯进来这些无辜女子,但是进了林家的门,便是你的妻子,是我林家的人,跟那些无关的。你若真的心有芥蒂,为父便拉了这脸,替你拒了,不要耽误人家姑娘家。”   林奕安扫了一眼那桌上的画像,只沉默了一会儿便回了。   “孩儿若真娶了林家姑娘,自会敬之爱之。”   林父满意点点头:“既然如此,你明日便去看看。虽是让你接近,也别太唐突了。”   林奕安点头应了:“是。”   话是这么说,本来怀着目的接近人就已经让他不安,如今又碰着这么个场景,就更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袖里其实也是有手帕的,只是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对方连他名字都不知,就这么送了手帕,未免不妥。   这么想着,他紧紧捏着袖里的手帕,迟迟不敢拿出。   好在许若涵也带了手帕,将自己泪擦干了才又转身道谢:“谢谢公子好意。”   她虽然也擦干了泪,眼睛和鼻尖还是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林奕安赶紧打住了自己这一瞬间的念头。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处溪水,不知姑娘需不需要?”   许若涵想着待会儿还要见那个林公子,既是阿姐说好的,自己确实不能用这么丢人的一面见人。   “不敢太劳烦公子,还请你给我指条路就好,我带了家仆,可以自己前去。”   林奕安点头,当即给她指了路。许若涵道谢过后才带着人离开了。   林奕安站在原地半晌,看来传闻许家主母不待见邵明辉的这位亡妻之女是真的,这许三小姐未免太过娇弱,等进了林家,需让她好好休养才是。   许烟月虽是有心想要撮合,但也知毕竟还是要许若涵满意的,终究是得看缘分。   就像她说的那样,这诗会本就只是年轻人们的盛事,像她们这样已嫁与人妇的,自是不能再抛头露面,也就是寻个由头自己聚了。   大家都相熟,她一过去众人纷纷起身与她招呼。   许烟月一一回应了,寒暄一阵后环视一周却没看到郑秀婉。   “杨夫人还没有到吗?”   有人轻笑:“邵夫人与杨夫人倒像是亲姐妹一般形影不离了。只是说起来我也确实有几日没见过杨夫人了。”   “这么一想,我也是。邵夫人也没见过吗?”   许烟月怕连累郑秀婉,最近自然是会减少与她的往来,现在听她们这么说,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但她也未表现出来,只是笑着回道:“我也有些时日没见着了。改日可得去看看她都在忙些什么。”   她就这样与众人聊到了时间晚了,才回了与许若涵相约的地方。   那里等着的只有许府的丫鬟,告诉她小姐已经被送回去了。   “是三妹自己回的吗?”   “不是,”丫鬟满脸笑意,“是林公子送小姐回的。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夫人给您传信。”   看她这笑意,许烟月便知那两人大约是相处不差的。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那我就先回了。”   “诶!”   丫鬟将她送进了车里,许烟月难得解决了一个难题,却又因郑秀婉的事情烦心,一路上都心绪不宁,所以也没发现马车并未往城里去。   等到地了,她一出来才发觉这里不是邵府,反而是另一处山脉,竟是还没回城里。   “这里是……”   马夫恭敬地回她的话:“夫人。是邵大人让小的们将您带到这里的。他在里面等你。”   这跟着的人都是邵淮的人,许烟月自是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不知道邵淮这又是在干什么。 第33章 强迫 对男女主亲密接触不适者慎买……   这地许烟月没什么印象, 只是看着大概也是离京城不远的地方。   有下人在前面带路,她沿着小路向里走,慢慢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在夜里的山谷听起来带着悦耳的清脆。   直到一座府邸前,下人才停了下来:“夫人,大人在里面等你。”   他停了下来, 许烟月自己进了去。这府邸里也是别有洞天,进去了便能看到弯曲的回廊里, 坐在荷塘正中的邵淮。   邵淮见她来, 便起身迎了过来。   他今日穿了青色的长衫, 不再像平日里的冷面冷心的样子, 反倒是多了几分儒雅。   “大人怎么带我来了这里?”   邵淮带了些笑意:“我在这里寻了个好地方, 一直想建个别院,这才建好不久, 想给你个惊喜。”   许烟月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兴趣:“大人不必费这个心思,我今日有些累了, 想先回去休息。”   她刚要转身,却被邵淮拉住了手, 挣脱不得。   就算是手上的力道没含糊, 邵淮的声音却是温和得仿若诱哄:“我知你累了,让你来这里也是想让你放松。”   他将许烟月带去了里面, 帷幕遮挡下,里面竟然是一处温泉, 还隐隐能看到热气。   “我把别院健在这里,就是因为发现了这处温泉。府里虽然有浴池,终究是比不得这天然的,喜不喜欢?”   邵淮在一边解释, 话里细听便能听出一丝讨好。   许烟月微微皱眉:“大人不必这么为了我这么劳民废财的。”   邵淮卷起她的一缕头发,目光幽深:“月儿,我不会讨人欢心,也不会说动听的情话。你若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喜欢我是什么样的,我便改。”   许烟月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只在冷笑,你如今做这一副深情的样子又有何用?   但嘴上还是要回的。   “大人怎么说这些话?您如今这样就很好。”   邵淮没有说话,他要的不是很好,而是这个人的喜欢。放下了手里的头发,他声音里带着无奈:“你劳累了一天,先在这温泉里放松放松。”   许烟月不想他再听他说这些话,敷衍地点了点头。   温泉的温度正适宜,四处的屏风阻挡了山间夜里的凉风,许烟月泡在里面,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地清醒。   秀婉如今不知道有没有事,她明日得先确定这个才行。按理说就算邵淮能查出她,看在杨开运的面上,也不至于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才是。   可是杨开运呢?又真的会为了秀婉与邵淮翻脸吗?   这么说起来,这倒像是赵熠想要的结果。   许烟月揉了揉眼角。邵思秋被废,如今在宫里怕是不会安生,但是不够,还不够!害死宣儿的凶手还未找出,邵淮,她还没有让他尝到一无所有的滋味。   她在温泉池里一直磨蹭到有了凉意,才终于起身穿了准备在一边的衣服。   邵淮还等在那里,看到走出来的许烟月时,女人薄衫被风微微吹起,发梢还带着湿意,他这才发现,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不似凡人的容颜与娇弱的身姿,看起来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了一般。   他没来由地感觉到恐慌,手一伸便抓住了人。   “大人?”   看着许烟月疑惑的表情,邵淮才慢慢收回了手。   “我温了点酒,不烈,你尝尝。”   许烟月随着他坐下,看着他给自己斟酒。   “这倒是让我想起我们在鹿城时了,”邵淮一边倒酒一边轻笑,“月儿,不如我们回鹿城住些时日如何?”   “鹿城虽好,到底不是我生长的地方,不如京城让我熟悉。”许烟月拒绝得毫不迟疑。   邵淮心里苦涩,这个问题,他之前也问过的,那时候,许烟月的回答还是,“大人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如今才过去多久,她说是留恋京城,其实也只是留恋那一个人吧。   他又抿了一口酒:“也好。只是你我夫妻二人,偶尔也该这样有我们自己的时间。”   许烟月不回应,只低头饮酒。她一喝完,邵淮便又满上了。   “味道还合心意吗?”   “嗯。”许烟月这么回答着,却已经不再喝了。   “大人,我累了,还想早些歇息。”   邵淮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确实是该休息了。这里有准备好的厢房。”   虽说是刚建好的别院,这里的陈设却是齐全,房间里被布置得精致,香炉里飘来淡淡清香。   许烟月没喝什么酒,却不知怎么的,才进了房间没多久,头便开始昏昏沉沉,身体也站立不稳。   眼看着要倒下了,邵淮从身后扶住了她,许烟月本是想推开的,身体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自动瘫软在男人的怀里。   软玉在怀,身后的男人发出满足一般的喟叹。   “月儿,”邵淮感受着女人身上沐浴后的清香,“不要再拒绝我。”   他默不作声地接受着女人的每一次拒绝,每一次疏离,将心里不断堆起的阴暗都牢牢锁了起来,只唯恐伤到彼此,可一旦被打开了一个口,那不甘与无名之火便统统涌了上来,逼得他要发疯。   邵淮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是自己的人。   许烟月被按到了软塌上,刚发出一声惊呼,察觉到这声音有多娇媚,就马上咬紧了嘴唇不出声了,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推不开眼前的人,她只能被迫承受男人迫切的渴求。   邵淮的动作有些急切,不仅是对自己被冷落的埋怨,他也确实太久没碰许烟月了,身上无一处不想着。   许烟月死死咬住了唇才能保持住一丝清明,耳边男人的呼吸声渐粗,她侧头看了一眼那香炉,隐约觉着不对。   “那……那香有问题?”   她声音里不受克制地带着喘息,甜腻腻的让邵淮耳根都软了。   他一边继续将湿热粘腻的吻落在那雪白的皮肤上,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只是房中乐趣,不会伤身。”   却也算是承认了。   这种程度的药,对于邵淮而言是没用的,也只是为许烟月准备而已。可不知怎么的,他却情动到难以自持,仿若中了药的是自己一般。   鼻尖全是他熟悉的气息,是的,这就是他的毒,他的药。   女人就算是眼有不甘,可身子却是不自主地迎合着,仿佛是在依恋一般,让他着迷不已。   最后许烟月选择闭上了眼睛,邵淮眸色愈深。   许烟月是不喜欢在做这事时闭眼的,这是邵淮观察来的,她更喜欢看着自己,仿佛怕错过自己的每个表情。   可如今这样子,是想把自己想做谁?   他捏住了女人的下巴:“睁眼。”   许烟月被他折腾得实在承受不住,才终于睁开了眼,邵淮眼睛微微染红,脸上带着隐忍。   “看清楚,”他亲了亲许烟月的嘴角,“看清楚我是谁。”   至少在这个时候,不要去想别人。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体越是欢愉,心里便越是绝望。那是无法抓住的绝望。邵淮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哀求,他可以对她更好,可以变成任何她喜欢的样子,所以可不可以重新喜欢他。   他知道,女人在不断试探他的底线,在一次次让自己姿态放得更低,他却像是拙劣的对手,连最起码的伪装都做不到。   云雨过后,许烟月已经失去了意识。邵淮抱着她去清洗时,视线触及到刚刚被自己取下来的簪子,他的目光倏忽一沉,伸手轻轻一折,那簪子便应声而碎。   邵淮亲了亲怀里的女人,这样就好了,现在这个人,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许烟月第二日醒来,一眼就对上了邵淮的视线,昨夜的记忆一时间翻涌上来,她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邵淮似乎是早就醒了,一直在等待着旁边人的苏醒,如今见她睁开眼睛,便带了笑意问候。   “睡得……”   话没说完,啪得一声,许烟月的巴掌落到了他的脸上。   她已经半坐在床上,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此刻满是憎恨:“你怎么能对我用那种东西?你把我当什么了?”   这一巴掌并不是躲不掉,邵淮却任由她打了,听了她的质问也不反驳,只是拉住了她的手。   “打疼了没有?”   许烟月手气得哆嗦,她也不知道,这个原先至少也是有着几分矜贵的男人,也有如此无赖无耻的一面,她胸口微微起伏着说不出话来。   邵淮轻叹了口气:“我又何尝想如此。”   这种下作的手法,若不是逼不得已,他又哪里愿意这般自降身份。   他心里的委屈也不少。他又何尝不想与清醒的许烟月共赴巫山,但这个人实在是排斥自己得厉害。用这种方式才能让她也沉迷进去,他又怎么会好受。   邵淮见她衣衫不齐,怕她着凉,伸手想替她拢拢衣服,却被许烟月一手拍开,自己动手将衣服拉好。   “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邵淮耐心地继续哄着,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女人身上还残留着的自己留下来的痕迹,在这清晨里显出暧昧,这让他心情好了些,说话语气也轻柔得不像话。   许烟月低头了系上了腰带,才终于抬起头,认真看向她:“邵淮,我不喜欢你了,所以也不喜欢跟你做这种事情。”   邵淮那本就淡不可见的笑容便凝固到了脸上。   许烟月还在继续说着:“你当初喜欢邵思秋的时候,不是就能成全她吗?不是能送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你现在说喜欢我,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你对我的喜欢,就只是如此吗?”   她眼里有涩意,抬手去拭着泪,许烟月本来以为自己什么都无所谓了,可思及昨夜还是止不住地厌恶,厌恶邵淮,也厌恶自己,即使是因为药,那样与他一起沉沦的自己都仿佛是对宣儿的背叛。   邵淮半天才能发出声音。   这个人,怎么就知道如何扎自己的心窝。   “对,”他笑出了声,“你说得对,我对你的爱还不够,你如果这么想,那就当做是这样吧。但是放手,是绝对不可能的。邵思秋想做皇后,我可以送她去做。但如果是你,月儿,你若想做皇后,那么龙椅上的人,就只能是我。”   他握着许烟月的手微微用力。   许烟月的问题,他答不上来,为什么不能放手?为什么不能像对邵思秋那样,干脆利落地送走。   他不知道,但是不能就是不能。   可看着许烟月失望的眼神,邵淮不得不又放软了语气转为哀求:“月儿,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你说不爱就不爱了,我该怎么办?”   他将女人拉进了怀里,只反复地重复着。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给他一点时间,把他们之间的阻碍都清扫干净。 第34章 毒药 若不是他,这个家何至于此……   许烟月再次与邵淮陷入了僵持, 准确来说也只是她单方面的僵持,邵淮却是与往常无异。   老夫人从舒宁的生辰过后,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是更严重了, 大夫也看不出来什么原因,最后都只说是心病。   夏嬷嬷在一边急得抹眼泪。   “夫人,要我说老夫人大概是被鬼魂缠身了, 她每日半夜都会说看到了老爷和那个女人的鬼魂。”   许烟月暗暗皱眉,这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老夫人若是后悔早就后悔, 怎么会突然这个时候病得这般厉害。   她记得老夫人好像是从邵思秋来了以后便这样了, 不知怎么的, 许烟月突然想到赵熠曾说过想让邵淮的大哥邵荣平进京, 她拒绝时,赵熠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可若老夫人出了什么事呢?大哥作为长子过来尽孝便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了。   尽管是猜测, 许烟月心里也是一紧。   “夫人,”夏嬷嬷在一边继续开口, “若不然我们请个道士来做做法好了。大夫也看不出来名堂,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   许烟月回了回神, 她思索片刻, 也确实想不出好办法,只能点头允了:“如今也只能试一试了。”   老夫人病在床上, 邵淮自然也是每日都在床边侍奉。   她这日难得精神好了些,将邵淮唤到了跟前。   看着眼前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觉着当初我做那些事情是为了你们,不用有这样的负担,我都是为了我自己罢了。有哪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丈夫不惜一切讨别的女人欢心呢?”   她其实也只是想宽慰邵淮而已,自己的罪孽, 她不想让孩子也要分担。   她不是没想过放过那女人,谁能管得住男人的心?争不到夫君的宠爱她也认了。   可那女人明明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跟自己说她是被逼迫的,另一边又明里暗里跟老爷暗示她只要正妻之位,誓不做妾。   若不是自己娘家和邵家老家主撑腰,那男人只怕恨不得早就休了自己,把这正妻之位拱手相让。   真正让她爆发的,是她亲眼看到那女人自己故意摔倒后诬陷荣平,无论荣平和自己怎么解释,那男人还是一脸无情地罚了荣平。   明明那女人肚里也不是他的种,他倒是爱屋及乌地紧张得不行。   荣平被他棍罚后烧了整整三天,最后是老家主亲自过来把他接去了鹿城养在身边。   后来她无意中听到男人哄他的心上人:“我知道你是故意的,那也没关系。你不喜欢他,我就让他离开,有没有开心一点?”   她守着自己生病的孩子心焦如焚地过了三天,结果只是因为荣平惹了那女人不高兴,男人哄她开心而已。   直到那一刻,她才动了真正的杀机。那女人诬陷宋平伤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就要让那女人有命生也没命养。   只留着一个身上没有邵家血液的野种,又能有什么威胁?至于那个男人宠爱,那就随他去吧,反正她对这个人已经没了半分期望。   只是没想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男人叫嚣着无论如何都要休掉她,将两个儿子逐出族谱。   她觉得好笑,只怕老家主会逐出谁还不一定呢。但是这个男人既然对那女人这么痴情一片,那就送他们一起去地下团聚好了。   她做的事,她不后悔,只是最近总是噩梦连连,让她觉着是不是什么因果报应。   她不想让孩子觉着自己是为了他们才这样做,如果这样,等自己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孩子该多自责。   邵淮低头掩饰了眼里的难过:“娘,是儿子对不起你,让你一直难过。”   他们之间因为邵思秋不知道有过多少冷战与争吵,邵淮心里被悔意占满。   老太太摸了摸他的头:“你是我孩子,娘又怎么可能真的怪你。”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了一边的许烟月。   “月儿。”   许烟月忙上前:“母亲。”   老夫人笑了笑:“你刚进府时,娘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许烟月看她这样,也是心里难过,“您这些年,对我一直很好,就像我的亲生母亲一样。”   老夫人笑得更舒心了一些:“那就好。有你这话,我回头见了你母亲,也好交差了。”   “娘,”许烟月情急之下叫了声,“您别这么说。”   老夫人笑:“你们别着急,大夫不也说我没事吗?指不定明天就好了。”   许烟月和邵淮出来时面色都有些沉重,许烟月惦记着可能是赵熠搞出来的鬼,心里更乱,只是若真是赵熠动的手,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已经与大哥飞鸽传书了,”邵淮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若是收到信,大概会跟唐文望一起回来。”   许烟月心一紧,转头看向他:“大哥……鹿城那边走得开吗?”   “便是走不开他也会来的。”邵淮眼里闪过沉思,“这种事情,我也不能瞒着他。”   许烟月不再说话。   第二日管家找的道士也到了,许烟月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穿着道服的人忙碌着升台做法。   她想着既然老夫人是被鬼魅缠身,说不定是真的有些作用。   只是突然之间,她在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谢以竟然也混在了里面,他一身道袍,看起来真的仿若仙风道骨,不问凡尘的神仙。跟许烟月目光对视上时,他又面无表情地转开了。   邵淮最近盯自己盯得有些紧,想来他是用这种方式混在里面是有话跟自己说了。   许烟月心里了然,特意寻了机会单独离开。   果然,没一会儿,谢以便跟过来了。   “夫人。”谢以查看了四周没人才低声开口,“杨夫人失踪了。”   果然!许烟月眉头微皱,就算是之前就猜到了几分,她也还是着急起来:“有什么线索吗?”   谢以想了想:“我们目前还在找,只是还没有线索。邵淮确实调查过杨夫人,但我们与杨夫人的来往向来隐蔽,按理说他不该查到什么的。除非……”   他顿住了,但是许烟月明白了剩下的意思:“除非有人故意引导?”   谢以点了点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许烟月不说话了。若这是真的,她能想到的只有赵熠了,毕竟邵淮和杨开运翻脸,他自然就是最大的得益人。   这个人……许烟月心里升起怒气,她费尽心思把郑秀婉摘了出去,赵熠却是不管不顾地还是要把她暴露。   “夫人。”谢以叫了她一声。   许烟月抬头,似是才回过神:“怎么了?”   谢以犹豫了一下:“夫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刚刚虽然混在道士中跟着一起做法,余光却一直看着旁边心事重重的许烟月。   许烟月担心的又何止一件,她想起这群人来府上的目的,便开口询问:“你是怎么混在那里面的?那些道士有用吗?”   她看起来有些着急,谢以小心地揣测了一下她的意思:“他们做法到底有没有用我是不知,但是对老夫人应是无用的。”   “你如何知道?”许烟月听出了他话里有话。   谢以对她自是不会隐瞒:“我方才在老夫人房里里,闻着了一股味道混在了正常的香里,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是异域传来的一种药,能使人产生幻觉。”   他虽然发现了,但因不确定是不是许烟月的计划,也不敢贸然说出来。   这会儿看许烟月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不知道的了。   许烟月没想到赵熠用的居然就是这种方式。   “竟是这样……多谢告知。”她匆匆地丢下谢以就往屋里跑去了。   老夫人昨夜一夜梦魇,这会儿才刚刚睡着。夏嬷嬷正在一边守着,见她进来才起身:“夫人,怎么了?”   许烟月想了想没有多解释,只是先道:“方才道长说这屋里风水不好,有脏东西,嬷嬷,先给母亲换个房间吧。”   “诶?”夏嬷嬷一愣,有些迟疑,“可是老夫人从来不肯离开这屋子。”   “先照我说的做,然后去把邵治叫过来。”   她的声音带了不容拒绝的威严,夏嬷嬷不敢有异,急忙照着她说的话做了。   邵淮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已经被转去了别的屋子,她原先的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人跪在下面,许烟月坐在上面沉着脸。   “发生什么事了?”   一见他来了,邵治停下了翻着医术的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大人,是小的才疏学浅,竟没有认出这索命草。”   邵淮面色一凝,听着他说完了全部。   这索命草是一种能致幻的东西,尤其是对精神本就不稳定的人来说尤为有用,最终会让人走向崩溃。现在被碾成粉末混在了老夫人供奉佛像的香炉里,才引得她噩梦连连。   夏嬷嬷在一边哭着跪下:“都是老奴的错,怎么没有早些发现。那日皇后来与老夫人大吵了一架,定是她故意刺激了老夫人的情绪,又将药放了进去。”   邵淮铁青着脸不说话,又是那个女人!这次竟然下了这样的毒手,好在邵思秋早已经被打入冷宫受尽折磨,否则他也不会轻饶了。   “到底是不是皇后还不能确定,”许烟月终于开口了,“难不保是府里哪个奸细,先不要打草惊蛇了。”   其实是她知道怀玉是赵熠的人,若是被她通风报信了,赵熠看自己计划暴露,难不保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赵熠,许烟月心里冷笑,是不是自己也应该稍微回个礼,他才不会觉得谁都是可以这样随意玩弄的。   邵淮视线转向许烟月时,目光柔和了一些。   “就按夫人说的做。邵治,这毒好解吗?”   邵治手抖了抖:“大人,老夫人年岁已高,被这药迷了心智这么久,便是能解,身体怕是也承受不住,需稳定心神,好生调理。”   “母亲就拜托给你了。”   邵治忙低头:“小的惶恐。定会竭尽全力。”   等人都离开了,邵淮看着许烟月,心里一片柔软,就算知道不可能,但是他可不可以有那么一丝期望,许烟月这么紧张母亲,是不是也是因为有对自己的情义原因在里。   “月儿,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许烟月语带讽刺,“你对不起的是你躺在床上的母亲,她如今这境地,还得感谢你这位好儿子。”   她留下邵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邵淮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忽然就升起密密麻麻的疼,他做错了太多,也错过了太多。   许烟月说的没错,母亲也好,宣儿也好,这个家,若不是因为自己,何至于到了这般境地。 第35章 背叛 既是做了,就该更狠绝一些……   就像邵治说的, 老夫人虽然脱离了毒源,但因为之前的毒素已经潜入身体,整个人精神比起以往都差了很多   邵淮每日下了朝便会在她跟前伺候。   “大人, ”这日他刚进府,钱平便走了过来,“夫人又给那位传信了。”   邵淮看了他一眼:“去书房吧。”   “是。”   他们去了书房, 钱平才拿出自己截过来的信件。   上面是一堆名单。   “皇上最近在联系朝臣,想来是想有所动作。夫人将这名单提供给他……”   钱平没说下去, 这名单上都是邵淮的党羽, 有的是明里的, 有的是暗里的, 将这名单给皇上, 岂不是更方便了他?而且他们想再安插奸细都没那么方便了。   邵淮面无表情地将名单看完,在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 眼神闪了闪。   钱平一时之间竟不知那表情是喜是悲。   邵淮将名单又递给了他:“送出去吧!”   钱平一愣:“可是……”   他想说这样是不是不妥,看着邵淮的目光, 又把这质疑给咽了下去。   “是。”   邵淮看着他离开,才背靠向了后椅微微闭眸。   名单里最后一个名字是张鸿尧。   那张鸿尧原本确实是个风一吹就会倒的墙头草, 想来这次是被赵熠提拔了他的女儿为皇贵妃, 用皇后之位给拉拢了去。   除了这个名字,那名单其他都是对的。   毫无疑问, 这最后一个,是许烟月自己加上的。   为什么这么做?帮自己吗?虽然邵淮很想这么想, 但他知道,许烟月多半是吃醋了。   吃那个女人的醋?想到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吃醋,邵淮实在恨极,可偏偏这恨里, 又带着卑微的庆幸,他们经历了这些会不会互相猜忌而没了感情,这样的细小的期望让他觉着自己有些悲惨。   “大人。”外面又传来下人的声音:“杨大人求见。”   邵淮轻叹了口气,再睁眼时,眼里的情绪已经悉数敛去。   杨开运忍到现在才来找自己,已经是超过他的预期了。   他起身走了出去。   “去跟杨大人说,明日我在老地方等着他。”   下人急忙应下:“是。”   老夫人已经搬了院子,这几日也总算是面色好了些。   邵淮过去的时候,许烟月与舒宁都在那里陪着她,舒宁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老夫人直笑,许烟月脸上也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的,只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这笑并未达到眼底。   邵淮心里不知怎么的就闪过不安。他最近被许烟月每日都弄得心神不宁,也至于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对舒宁是不是也冷淡了许多。   他还没细想,舒宁已经看到他了:“爹爹。”   邵淮收起情绪走了过去。   “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舒宁笑:“我在给祖母说故事呢!大夫不是说得让祖母开心?祖母刚刚就笑了呢!”   老夫人听此笑意更盛:“这个小鬼灵精。”   邵淮便又问她:“母亲身体好些了吗?”   “便是看到你们也都好了。”老夫人回,但不知为何,语气里带了两分落寞。   邵淮看出了她的心思:“我前些日子已经飞鸽传书给大哥,想来他很快也会来京城。”   老夫人愣了愣,眼里终于有了光彩,却还是有些迟疑:“荣平那么忙,让他过来做什么!我这身体都已经好了。”   “大哥也挂念您,”邵淮安慰她,“他也定是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才来的。”   老夫人这才不说什么了,只是眉眼里都是喜意,看得出是真的高兴了。   许烟月在一边没有言语,从院子里出来时,她还是开口问了:“大哥会过来吗?”   她难得主动与自己搭话了,邵淮嘴角微微上扬:“大哥孝顺,看到传信,无论如何也是会来的。”   许烟月知道自己无力阻止,邵淮说得没错,邵荣平向来孝顺,现在听说老夫人病重,便是已经好转了,他也定是要看过以后才能放心的。   就算是在京城,想来赵熠想要动手也没那么容易,她只能先这样想着。   “娘亲,”舒宁拉了拉她的手,“是大伯父要来了吗?”   许烟月低头,大哥膝下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舒宁在那边的时候,他就喜欢得紧。   “嗯。”许烟月笑着回了她,却又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了。”   舒宁大概也是察觉到了母亲的冷淡,眼里闪过受伤和失望。   “爹爹,”等到许烟月背影消失,她委屈地看向邵淮,“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娘亲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邵淮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心里有猜测,却又逃避般地否认了,最终只能摸了摸舒宁的头:“你母亲最近大概是太累了,你乖一些不要惹她心烦。”   舒宁虽委屈,到也听话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早朝,有大臣提起另立后之事。   赵熠没有立即应下,提议的人是邵淮的党羽。唐文望去了鹿城带人还没回来呢,这个时候邵淮为什么想立后。   他又想起昨日那纸条上张鸿尧的名字,视线不由看了过去。   张鸿尧此刻脸上带着几分势在必得,他只想着皇上既然已经答应了自己,那么只要是他们坚持,便是邵淮,说不定也只能让步。   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猜忌。   张鸿尧不会亲自出来说,但自然有人替他说。   “启禀皇上,臣以为皇贵妃娘娘端庄识礼、品行高尚,在后宫又勤勤恳恳多年,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有一个人这么一开头,提前约定好的人便纷纷出列附和了。   张鸿尧本已做好了邵淮若是反对,他要如何应对的种种说辞,然而奇怪的是却迟迟没有等来他的开口,他侧头看过去,邵淮一副神定气闲的模样,看起来一点要反对的意思都没有。   张鸿尧虽忐忑,却更是心喜,没了邵淮的阻拦,此事会更加容易。   半晌,赵熠才终于开口:“皇贵妃上次小产身体还未恢复,先好生休息,此事日后再议。”   还以为胜券在握的张鸿尧听到这里,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过去,然而赵熠早已经转开了目光。   就算知道有邵淮故意设计的可能,赵熠也不敢赌,张鸿尧本就是个立场不坚定的,好不容易将邵思秋拉了下来,他可不想那个位置再坐上邵淮的人。   邵淮眼里闪过一丝嘲弄。   赵熠生性多疑,这么短时间内,肯定是没法儿下定决心继续相信张鸿尧的。亏了许烟月这一出,倒确实是帮了他的忙。   下了朝,邵淮才赴杨开运的约。   他昨日与杨开运说的地方,是城郊的一处府邸,因算是他们平日里聚会的地方,府邸也都有着下人看守。   邵淮坐着没一会儿,下人就来报杨大人来了。   壶里的茶还没煮沸,邵淮手点了点桌面沉思片刻才道:“让他进来吧。”   屋外下着雨,大概这雨是半路下的,杨开运进来的时候身上被淋得有些狼狈,衣角和头发都在滴水,他站在门口的檐下,随意摆弄了两下,便对着屋里的邵淮行礼:“见过丞相大人。”   他们私下里的时候,邵淮还是难得见他这么规矩的行礼。   “先去换身衣服吧。”他淡淡开口。   杨开运只犹豫了一瞬就应下了,他知道与邵淮也急不得。   “那还烦请大人多等一会儿了。”   下人马上带着他下去沐浴更衣了,邵淮重新看向了眼前正煮着的茶。   等杨开运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上了湖蓝色的干净外衣。   “坐吧。”   杨开运应声在他对面盘腿坐下。   “不知道秀婉是哪里得罪了大人,”他也不敢跟邵淮兜圈子,“我代她向您赔不是了。”   邵淮看了他一眼,抬手正要去倒茶,被杨开运抢先了一步。   “你我也是这么多年交情了,我就跟你明说了。”邵淮收回手,脸上才终于有了几分认真,“当年的事情,你夫人应该是都知道了。”   杨开运手顿了一下,脸上的血色都退了下去。   “此事……”   “此事你做得确实隐蔽,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现在与皇上联合起来,甚至……”邵淮的语气突然有了波动,“甚至给皇上与月儿牵线。”   杨开运面色一僵,他就说,若秀婉只是背叛,依照邵淮的个性,肯定也会交给自己处理,哪里会亲自动手。   他低下了头:“是下官的过失。”   邵淮对许烟月的宠爱,他们这些同僚哪个不知?   “她藏得隐匿,我本该是查不到的,若不是……皇帝亲自把线索送到了我跟前。”   邵淮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杨开运马上听懂了赵熠这是想用秀婉离间,他起身跪了下来:“下官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背叛大人?秀婉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是杀是剐任由大人处罚。”   邵淮看着他不说话,就像是在辨别真假,末了才终于起身。   他走到门口看着外面檐外的雨。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这个女人,我交给你处置了。虽说如此,我的建议是杀了。有些事,你既然已经做了,就该再做得绝一些,否则,日后出了什么祸端,我是不会出手的。你不要忘了,你如今掌控郑家的家产,也只是借着她的名义。”   杨开运头低得更低了:“断不会连累大人。”   邵淮不再多言走了出去,钱平马上给他撑了伞。   “这样可以吗大人?将那位送回去。”   邵淮哼了一声没说话。无论如何,这个女人不能死在他的手里,不管是为了杨开运还是许烟月。杨开运若是聪明点,杀了她,自是不会有什么祸端,若是非要留着……只怕会真的栽在那个女人手里。   就像他刚刚说的,既是做了,就该再狠绝一些,话是如此,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邵淮无奈叹息。 第36章 真相 你都知道了?   郑秀婉是被关在府邸里的一处厢房里。下人带着杨开运过去, 开了房锁便退去了一边。   听到声音,床上的女人马上看了过来,她的嘴被堵住了, 即使激动地叫着什么,也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但是那眼里曾经的柔情蜜意,此刻都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恨意。   他的娘子是什么时候伪装变得这么好的呢?   杨开运慢慢走过去, 女人虽然狼狈了点,但看得出来邵淮除了把她关在这里, 也没过多折磨她。   “邵大人说你都知道了, 看来是真的。”   他看着不能说话的女人, 伸手去解开绑着郑秀婉的绳子, 刚一解开, 女人便像发疯似的,狠狠咬住他的手。   杨开运及时缩回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郑秀婉便动弹不得了。   “畜牲!”她恨恨地骂了一句。   杨开运也不恼,只是好整以暇地开口:“我不是都给你说不要招惹他, 你还敢给他夫人找奸夫。说起来,你如今还能好好活着, 我都不知道他是看在我们的情份上, 还是看在他夫人的面子上。”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下, 似乎是明白了:“原是想让我做这个坏人。”他看向眼前满眼憎恨的女人,“他也不怕我不舍?”   “不舍?”郑秀婉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为了郑家的家业,害我父兄,现在配说不舍?”   杨开运眸色一沉。   他如今是这京城最富有的,不仅是因为这户部尚书的位置, 更因为他是京城首富郑章宗的女婿。郑章宗前些年和他两个儿子外出时不慎遭遇土匪遇害,郑家的产业便理所当然地由他来打理。   “我真是瞎了眼!”郑秀婉恨得手都握出了青筋,“我居然真的信了,信了他们是被土匪杀害,信了你为我报仇雪恨!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这么歹毒?”   “你说你……知道那些事情做什么?”杨开运也不辩解,只是脸上露出几分苦恼,“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做你的尚书夫人,不好吗?”   “你做梦!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她想到自己的父兄,眼泪便忍不住流下来,若不是自己,若不是自己引狼入室,他们哪里会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她宁愿死的人是自己,不,她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郑秀婉像失去理智一般扑过来,杨开运一只手便制止住了。   他把情绪激动满脸泪痕的女人按在床上,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慢慢用力。   这么纤细的脖子,他只要轻轻一捏,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郑家家业,都会名正言顺归到自己名下,谁敢反对呢?   然而,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手上的力度刚让郑秀婉变了脸色便赶紧松开了,半晌,他才终于开口。   “来人。”   外面马上有人进来:“大人。”   “我的夫人……可能不需要这双腿了,”杨开运看向郑秀婉的腿,声音云淡风轻,“折了吧。”   “你杀了我吧!”郑秀婉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睛与他对视,“与其这样折辱我,你干脆杀了我吧!”   “我都没死呢!”杨开运笑了出来,“你舍得死吗?最起码也要看着我死了,你才能死得安心是不是?”   他知道,这话有用,果然等他松开了禁锢着郑秀婉的手时,这女人果然认命般一动也不动。   “找个熟练的,不要让她太痛苦了。”   但是断骨之痛,怎么会不痛苦?   棍杖打在双腿上,郑秀婉死死咬着唇,硬是忍着那疼痛没有叫出来,她的嘴唇被咬出了血,脸色因为疼痛而煞白,却也始终不愿开口求饶一声。   杨开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也许比起这样,杀了她对于彼此都是好事。可……他到底是在犹豫什么呢?   那双腿很快就血肉模糊了,渗出的血水浸润了衣衫。   郑秀婉额头上已经全是汗水,她早已承受不住地昏迷过去。   行刑的人上前查看了一下才跟杨开运汇报:“只要不施以治疗,这双腿应该是保不住的。”   杨开运的手这才微微松开,他上前将晕死过去的女人抱在了怀里,似是喃喃自语:“长了记性,以后乖乖待着就好了。别逼我真的动手杀了你。”   他好像,还不想这个人死。   邵淮回去时一进去就看到了站在庭院里许烟月,隔着朦胧细雨,他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心里却蓦然涌上一股暖意。   直接丢了撑伞的钱平,他快步穿过雨幕走了过去。   “怎么在这等着?”   许烟月不着痕迹打量了他:“大人今日回得晚了一些,是去哪里了吗?”   邵淮特意忽略这话里毫不掩饰地试探,只当做夫妻之间的寻常问话,心情都好了些。   “嗯,杨大人约我有事相商,耽误了些时间。”   许烟月笑:“说起杨大人我才想起,我有些时日没有见过杨夫人了,也不知她是怎么的情况,大人也帮我问问如何?”   她这样娇声细语地与自己说话,仿佛隔世一般,邵淮心酥软了一半。   “他之前与我说过,秀婉风寒了几日,去庙里养病了。今日刚去接回。”   许烟月知他这话定时半真半假,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应该是确实回府上了。   “既是身体不适,我也该登门拜访去看望看望。”   邵淮拉住了她的手,女人似乎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又顺从地让他牵了。   她还是需要自己的,邵淮心里划过这样的念头,至少在自己对她有用之时,她还是会愿意顺从自己的。   莫名的,他就有了一股安心。似乎是比起虚无缥缈的喜爱,和让他诚惶诚恐不得眠而猜测的心意,这样的利用更能让他掌控一些。   “你既是担心,去看看也好。”他想着还是要把自己摘干净了,那是杨开运的家务事,他没必要插手惹许烟月不快。   邵淮这态度,却反倒是让许烟月不安,但她想着是杨开运毕竟是秀婉夫君,总不会比邵淮更狠。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邵淮脚底的泥,那泥的颜色不像是城中,得快些想起来通知给谢以他们才行。   “月儿。”邵淮在她旁边唤了一声。   许烟月侧头:“怎么了?”   “过几日宫中有宴会,要与我一起去吗?”   许烟月下意识看了过去,邵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没有立即答应,只是想了一会儿才回:“若是无事去看看也好。”   她说得漫不经心,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邵淮看见了也只做不见。   他到时候会让赵熠知道那个名单是假的,有了这么一次,赵熠哪里还能信得过许烟月。   邵淮倒也是想通了,横竖许烟月都是自己的人,赵熠在他掌心上能翻出什么浪?他倒是也不介意慢慢斗。   许烟月在这一团乱里,唯一收到的好消息就是,林家向许家提亲了。   林衡这一家人三天两头在朝堂上弹劾邵淮,许明辉作为邵淮的支持者,自然是想都不想就要拒绝。   只是邵淮一早就说过,许若涵的婚事完全交给了许烟月,点头还是摇头,还得她说了算。反正邵明辉也不想当这个坏人,索性就一股脑甩给许烟月了。   林家人信心满满,左右都是说好的,觉着许烟月自然是会顺水推舟就应下了。   所以当许烟月拒绝的消息传来时,他们也有些傻眼。   “这个邵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说要我们配合的是她,转过头来拒绝的还是她,这是诚心在戏弄我们吗?这亲不结也罢,难不成还是我们眼巴巴凑上去的不成?”   林父第一反应自然是因被愚弄了而气愤。   林奕安一直听他发完火才抬起头:“父亲,明日我去邵府……”   “你敢去?”林父气得胡子都被吹得飞起,“你要娶许三小姐,去许家提亲,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若是去了邵府,别人怎么看我们?为了跟邵家攀亲脸都不要了?是要坐实我们与他邵淮要狼狈为奸吗?”   “父亲,”林奕安没有被他吓到,只是一本正经地陈述,“不是攀亲,不是狼狈为奸。只是三小姐自幼丧母,长姐如母。我如今要娶她,理应拜访邵夫人。”   林父还是僵硬着脸不说话。林衡在一边好笑地给他倒了杯茶:“父亲,您先消消火,奕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想来邵夫人大概也是这心思。”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林奕安,附身轻声说道,“只怕现在婚事若是告吹,苦恼的该是二弟了。他近日可是日日往许府送礼物,可不是巴巴地凑上去。”   若说光是奉命行事,他可是不信的。   林奕安自然也是听到了,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却也没有否认:“我既说过会认真,就没当过儿戏。兄长不必挖苦我。”   “我哪是挖苦你?”林衡笑,“我这不是在替你说好话,不然你这木头似的脸,父亲哪里知道你是认真的。”   “你别用这事取笑你弟弟,这还没娶进门,你这么随意玩笑,岂不是坏了姑娘名节?”   林父的古板一向是出了名的,林衡也不笑了,忙老老实实应下:“父亲说的是。”   林父这才重新看向林奕安:“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就是不想跟邵淮扯上关系,却偏偏……最终,他也只是叹了口气,“那你就递个拜贴,去见见邵夫人吧。”   说完他才起身,似乎也是在说服自己:“毕竟邵夫人与邵淮是不同的,她是三小姐的长姐,你既是娶亲,拜访也是情理之事。但是日后,决不能让我看到你与邵府有任何往来。”   林奕安低头:“奕安记住了。”   林奕安第二日便递了拜贴,许烟月也没为难他,径直放他进来了。   许烟月坐在亭上,打量着远处走来的人。林奕安不仅是相貌堂堂,而且步态很稳,带着大家族才能养出的气质与修养,却又没有世家弟子的轻浮。   这是她第一次见着本人,样貌与画像上大差不差,气质上甚至还要略胜一筹。   只是……看着刻板了些,倒确实是像林家能教出来的孩子。   林奕安站在亭外,向上方的许烟月微微施礼:“见过邵夫人。”   “林公子不必多礼,”许烟月客气完,又将人细细打量了一遍,“早就听说林家两子生的芝兰玉树,今日一看,果真是如此。”   林奕安抬头看了一眼亭子里的许烟月,她与许若涵真的有几分相似,但又完全不一样。   比起此刻眼前这个明明是在笑着称赞,眼里却都是不满意的女人,若说她的柔声细语只是假象,许若涵就是真的由内而外的温和又柔弱。   “夫人过奖了。”他又低下了头,不知为何,他倒是心安了不少。原本是觉着许烟月大概是为了同皇上的交易才利用了自己的妹妹,如今来看,大约也是良苦用心。看明白了这一点,他语气又尊敬了不少,“在下今日,是为了向令妹提亲而来。”   许烟月不说话,她是跟赵熠讨了林奕安,但也不是非林奕安不可。   若林家觉着勉强,她自然是不会把小涵嫁过去。林奕安今日会来,便已经是让她满意的态度了。   “林公子,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必与你说客套话了,”许烟月站了起来,“你父亲与我家大人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我只怕届时公子会难做。”   “在下无论何时,一定会护三小姐一世周全。”林奕安说得认真,他知道,许烟月想听的也是这句承诺。果然,他一说完,亭子那边的人便没了声。   还是他的身后先响起了一道男声:“林府的客人,倒是稀客。”   林奕安回头便看着了站在那里的邵淮,他的面色一凝,看着更是严肃了。   邵淮也并未多语,只是绕过他走向了亭子里的许烟月。   林奕安更是不会主动与他搭话,只又拜了一下许烟月:“邵夫人,此事还请你多考虑考虑。在下是……真的心悦于三小姐,下一次我会再带聘礼登门拜访。”   这直白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大概稀奇,连邵淮都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离开的林奕安。   许烟月虽未回应,但看起来也苦恼得很。   邵淮脸上带了微不可查的笑意:“是在犹豫吗?”   “你出的主意去诗会,倒没想到这两人会凑到一起去了。”许烟月似是埋怨,“我可怕小涵过去了受委屈。”   邵淮倒是享用她这娇憨而带着小怨气的模样,他也有用不完的耐心来哄。   “这个你不用担心,林大人还不是那种人。别的不说,就说他准林奕安进了咱的府门,应是不会亏待三妹的。”   “那我也要好好考虑考虑。”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丫鬟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人,夫人,不好了!老夫人……”她大概是跑得太急,还喘着气,半天不说后边的话。   邵淮眉头皱起:“老夫人怎么了?”   “老夫人……”丫鬟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像是发疯了一样,说要打死小姐。”   许烟月脸色一变,母亲一向疼爱舒宁的,怎么会突然做这种事情?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这让许烟月心里也是一慌,急急忙忙就往老夫人那边去。   她走得太急,不小心差点被绊倒。   “月儿!”邵淮赶紧扶住了她,“你别太着急。”   许烟月一把推开了他。   邵淮看了一眼自己空了的手,也快步跟了上去。   果然,他们刚一进房门,就看到老太太发疯一般将桌上的书砸向哭得瑟瑟发抖的邵舒宁。   下人们惊叫着带着舒宁躲去了一边,场面一片混乱。   看到许烟月二人,众人像是看到了救星:“夫人,大人!”   老太太也看了过去:“来得正好!月儿,你让开!”   许烟月只愣了一下便听话地让到了一边去,下一瞬间,老太太拿起旁边的一个砚台砸了过去。邵淮没躲,那砚台直直地砸在了他的头上,马上就有血流了下来。   下人们惊得捂住了嘴巴,连夏嬷嬷都忍不住惊呼:“老夫人。”   “母亲。”邵淮叫了一声,他没躲,任由老夫人发火,也是猜到老夫人大概是知道了什么。   果然,即使看到血顺着脸往下流的儿子,老夫人眼里也没有半点心软。   “你不用叫我母亲!”老夫人指着舒宁,“我问你,她是谁?她是谁的孩子?”   邵淮下意识看向了许烟月,女人只是安静地低着头,那一刻,他心里一直不愿意相信的猜想也被证实。   老夫人又是一本书砸了过去:“你看月儿做什么?你还有什么脸看她?我当你是终于醒悟了,你居然!居然让她养了八年别人的孩子!你……你还是个人吗?果然跟你那个爹是一个东西!”   老夫人大概是因为太过激动,怒火冲天地吼完又捂住了胸口一副难受的样子。   许烟月本来只是在一边由着她发火,见她突然这样才赶紧上前:“母亲,您没事吧?您别太生气。”   她拍着老夫人的背给她顺气,老夫人半天才缓过来,语气缓和了不少。   “你都知道是不是?所以才突然对舒宁这么冷淡了?”   许烟月低头:“对不起母亲,我……”   她不是没想过告诉老夫人,可是同为女人,她要怎么才能忍心告诉这个人,在被夫君那样对待后,又被亲生儿子欺骗的事情,如何再让老夫人为宣儿伤神?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老夫人身体止不住地在发抖,“你没做错。你就该直接杀了她!那个孽种,占着别人的位置,恶心!我看了都觉着恶心!”   她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那个女人的阴影,就算那个女人死了,她的女儿,她女儿的女儿,像是诅咒一般,世世缠着自己。   老夫人气急攻心,又心生悲凉:“你没错月儿,错的是我!我当初若是连那贱人一起除去了,哪有后面的事。不对,”她又摇头,似是神情涣散般地喃喃自语,“我也不该答应了你母亲让你嫁进来,都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他们的关系,我便是成全了他们,就当没这个儿子又如何?何必再苦了你。”   许烟月看她这样子也慌了:“母亲!”她赶紧转头,“快去叫大夫!”   “是!”丫鬟一路小跑着出去。   邵淮也几步上前过来:“娘,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老太太这才慢慢又回过神:“你把那个孽种,赶出去!我不想再看到她。”   舒宁自始自终都是懵懂的状态,她本就早熟,这会儿听着大人们的话,仿佛听懂了,却又仿佛听不懂。   她的母亲自始至终没看过自己一眼,所以祖母说的是真的吗?她不是母亲亲生的?   舒宁小声地叫了一声:“娘亲。”   她不想相信,自己不是亲生的?她不是娘亲生的还会是谁生的?定是祖母弄错了。   娘亲没有回头,舒宁忍着眼里的泪水,不死心地又叫了一声:“娘亲。”这次,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邵淮往这边看了一眼后沉声吩咐:“来人,先把小姐带出去。”   “带出去哪里?给我赶出去府,不要让她脏了我的地!”   眼看老夫人又要激动,许烟月赶紧安抚她:“母亲,您消消气。”   她看了一眼夏嬷嬷,夏嬷嬷了然地去拉舒宁。   舒宁不愿意离开:“娘亲,祖母,舒宁会听话的,别不要我。”她一边去擦眼泪,一边哽咽地说着。她只知道这一出去,这些平日里百般疼爱她的人,都会不要自己了。   夏嬷嬷只能强硬地将舒宁抱了起来:“小姐,你先少说两句。”   这会儿大家都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她说什么?只能平白惹老夫人生气。   当年那女人,老爷,甚至是这些年的邵思秋,在老夫人这里是一个如何耿耿于怀的存在,夏嬷嬷也再清楚不过,如今突然得知连自己疼爱的孙女都流着那人的血液,这如何承受得了。   舒宁出去后,大夫也过来了,开了药让老夫人睡下了,房间这才安静下来。   一直沉默着的男人,也终于开口了:“你都知道了?” 第37章 质问 你一点余地也没给我们留   许烟月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的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看起来狰狞而恐怖,那双眼睛却是紧紧盯着自己, 隐隐散发出一种绝望。   许烟月又转回了头没有理会。   她原先是不敢赌的,这个男人伪装得太好,她嫁给他十年, 不知道他的感情从哪里是假,从哪里是真, 似乎这个人永远都是这么温柔体贴, 让她甚至会觉着毛骨悚然。   一点一点地试探, 一点一点地挑战着男人的底线, 如今才敢任由这些事情被摊在眼前。   许烟月不说话, 邵淮便只在旁边静静待着。   待确定老夫人已经安然入睡,许烟月才出了房门。   夏嬷嬷一脸内疚地站在一边:“对不起, 对不起夫人,老奴……”   她说着便抹了两把泪。   夫人一早就告诉过她, 严禁任何人靠近老夫人,尤其是怀玉。所以今日怀玉一往这边来, 她便马上拦住了。   怀玉倒是不慌不忙:“嬷嬷, 我是有要事要告知老夫人,此事事关邵家血统, 请嬷嬷代我通报一声。”   夏嬷嬷记着许烟月的话,自是任她说什么都不会放行, 只是心里到底但是有些嘀咕,这事关邵家血统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怀玉见她软硬不吃,后退了两步,突然高声开口:“老夫人, 奴婢是想向您禀报,舒宁小姐并非二爷和夫人所生。”   这话实在是太过惊人,以至于连夏嬷嬷都一时呆愣着没去堵她的嘴,半天才回过神。   “大胆贱婢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居然敢造这样的谣!来人!”   “等等!”   老夫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原是好不容易趁着阳光好在院里活动的,也正好被她听到了刚刚的话,此刻,她脸色铁青地出现在了门口。   “她刚刚说什么?让她过来再说一遍。”   夏嬷嬷一听她的声音,自然是马上退去了一边:“老夫人,这贱婢胡言乱语,哪能当得了真。”   “当不了当的了我自己会听,你让她进来。”   后面的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夏嬷嬷只当是防着别人使坏,是以老夫人的吃穿住行都是亲手打点,哪里能想到会是这么一出。   许烟月没有多言,她出来时,怀玉还跪在那里。   她停了下来:“大人不是让我把她交给你吗?”这话是对后边亦步亦趋的邵淮说的,“现在给你了。”   怀玉没有求饶,甚至头都没抬,仿佛对这个结局有所预料。   许烟月莫名就升起一股怒气:“既是你的选择,那我便当成全你了。”   她一拂袖便离开了,只身后还有邵淮片刻不离般地跟着。   邵淮跟着许烟月进了房间,不知道是因为方才被砚台砸了还在流血,还是因为这混乱的情况,他的脑子也变得不清明了。   一进了房间,他便跪在了许烟月的面前。   “对不起,月儿,对不起。”   他对许烟月的性子也是了解的,他隐隐知道,他们大概是无法重修旧好了,但又不死心地紧紧拽着女人的衣角。   “为什么?”许烟月蹲下来,她想问很久了,从知道这些真相开始,每一刻都想质问这个男人,“那也是你的孩子,身上流着你的血,你便是不喜欢我,怎么忍心把他送去宫里?你听着他叫你舅舅,你看着他在宫里那般艰难,邵淮,你就没有一点心软吗?”   邵淮抬手去给她擦拭流下的泪水:“我怎么会不喜欢他?月儿,他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他?我想让他坐上帝位,万人之上。我只是没有想过……月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会害死他,这让邵淮也曾经在失去孩子的夜里一遍遍自责与后悔。   许烟月笑出了声:“万人之上?”她笑过后,又狠狠抓住邵淮的衣领,将他按倒在了地上,“那你为什么不护住他!为什么不能好好护住他?我给你机会?你给过我机会吗?你一点余地都没给我留。”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准备好,就在知道他是自己孩子的同时,就已经失去了他。   “你知不知道,我看过他被罚站在冰天雪地里。看过他明明生病得快要晕倒了却被邵思秋责骂,我什么都没做!邵淮!你知道吗?我什么都没做!   他说我是太阳,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因为什么都没做过,才会在一次次的夜里想到便悔恨得流泪,想哪怕有一次机会回到从前替他挡下所有的苦痛。   那些曾经看过的孩子的挣扎,都成了扎在她心头的刺,碰一下便痛一下,最后脑子里都是那个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尸体,她的孩子,凭什么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女人滚烫的泪一滴滴滴落在了邵淮的脸上,他抿了抿嘴唇,能说出口的却只剩了一句话:“对不起。”   他若是早知道自己会爱上这么女人,别说皇位,哪怕是现在的地位都割舍了,也不会放弃了自己的天伦之乐,他若是早知道承宣会无辜丧命,不管任何顾虑至少也会让他能活的肆意妄为。   就像许烟月说的那样,他一错再错,以至于没有给他们留一点退路。   许烟月平息着情绪,她才要起身,便被邵淮一把拉住。   “所以你拿掉肚子里的孩子,跟邵思秋也没关系是吗?”   邵淮冷不防地问起。   许烟月冷笑:“你不想要的时候,   就让我的孩子去送死,想要了我就再给你生?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从头上流下的血迹遮挡了邵淮的视线,他拿手轻轻擦了擦,那张脸便更加狼狈了,可也让他更加看清了许烟月眼里的憎恨。   “你跟赵熠合作,无非就是想替宣儿报仇,想报复我。”他的声音已经镇定下来了,“月儿,你想做的那些事情,难道我不是比他更合适吗?”   许烟月没有回应。   邵淮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敌过一阵阵晕眩昏死过去。   老夫人那一下砸得不轻,他坚持到了现在便已经是撑到了极限。   许烟月死死盯着他昏迷的脸,她恨不得这个人去死,却不能现在死。   邵淮若是现在死了,仅凭她自己,是无法对真正的凶手报仇的。   她想起身,却发现邵淮的手还无意识般死死拽着自己衣袖的衣角,许烟月用力才扯了出来。   不去看躺在地上的人,她开门出了房间。   钱平在门口正等着焦急,见了许烟月出来也是不敢造次,忙低下了头:“夫人。”   许烟月看也不看他,等她走出去了,钱平才敢进了房间,看着地上的邵淮那一脸的血也是一慌,忙喊道:“快去叫大夫。”   许烟月也不管后面的喧闹,径直出了府。   邵府现在算是乱做了一团,也没人敢拦她,许烟月等了一会儿,谢以果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夫人。”   许烟月的身上还带着邵淮留下的血迹,他看了一会儿确定不是她自己受了伤才放心下来。   “秀婉现在怎么样了?”   谢以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我们把人救出来了,但是……现在郑小姐应该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情绪不太稳定。杨开运也在秘密满城搜捕她。”   那天许烟月根据邵淮鞋上的泥猜到了他去了哪里便传信给了他们,还好那日下了大雨,他们顺着车轮的痕迹找到了杨开运关着秀婉的地方,只是杨开运看守太严,他们才费了一番功夫把人救出来。   救是救出来了,只是想到那人现在的模样,谢以便忍不住微微皱眉。那些男人,怎么能柔弱的女子手段一个比一个残忍。   “邵淮现在昏迷了,你把消息放出去,杨开运自然能忙到顾不上秀婉。”   邵淮虽然平日里压着他们,但是他现在一躺去了床上,一定会有人按耐不住。   她跟着谢以来到郑秀婉的藏身之地,郑明博正在门口,看到她对她施了一礼:“夫人,您来了。”   他虽尽力保持着镇定,眉宇间却还是流露出了焦急。   “秀婉在里面吗?”   郑明博点头:“小姐现在在屋里不吃不喝,也不愿让大夫看,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许烟月停住了走向屋里的脚步:“先生与我仔细说说吧。”   这是她第一次问起了郑秀婉的事。   郑明博叹了口气,也没隐瞒,将那些往事都说给了许烟月听,末了才又说。   “现在虽是杨开运控制着郑家的家业,但毕竟小姐才是真正的继承人,我原本是想联络宗族的长老同商会的成员们,支持小姐回郑家掌权。只是小姐本就是女人,若再用这个样子出面,恐怕无法服众。夫人,”他对着许烟月行了大礼,“再过两日就是京城商会成员们聚会的日子,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虽然这些天奔波的收效甚微,但小姐如今是郑家唯一的血亲,无论如何也可以一试,只是……她不能用这个样子出现。   许烟月进屋时,郑秀婉正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团,看也不看来人,那憔悴的样子哪里能看出往日的明媚。   “秀婉。”她轻轻叫了一声。   郑秀婉身体抖了抖,将脸埋了起来。   许烟月看了一眼她的腿,眼眶微微酸涩,她坐在床边,将郑明博准备的饭菜放到了桌上。   “你曾经与我说过,”许烟月坐了半晌,才终于开口,“你想过任何结果,也绝不惧怕。现在还没结束不是吗?秀婉,”她的手摸在了女人的头上,“现在还没结束。”   郑秀婉捂着的脸从眼角不断流下泪水:“我斗不过他的。”   “我们总要试一试的,秀婉,那是你的父母留给你的,我们总要去争取拿回来。杨开运他怎么配?”许烟月心里都是对她的心疼,她这才知道这个人一直在承受着这样的血海深仇,“那个杀人凶手怎么配拿那些东西?”   郑秀婉慢慢地哭出了声:“我对不起我爹,他明明阻止过我,是我不听劝。是我执意要嫁给那个畜牲。”她就是死,都不足以挽回自己的过错,“阿月,爹他就算在世,也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配,我怎么配?”   许烟月将她抱住:“秀婉,你好好回想一下,你爹可会真的怪你?”   郑秀婉只低声哭着,她想起自己闹绝食也要嫁给杨开运,父亲重重叹口气。   “秀婉,这是你的选择,你要为你自己的选择负责。但我既然同意了,那这便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会为我的选择负责。许是爹爹想多了,既是风险,总归是有办法避免的。”   她那时候只顾着高兴爹爹终于松口,却从来没想过后一句话的意思。   如今想来,爹爹也许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竟是用整个郑家作为赌注来成全自己。   这让郑秀婉更加泣不成声,她是真的后悔了。 第38章 醒来 如果我是想让你死呢   “秀婉, 商会的聚会,你必须要出现,也许, 你的父亲,还给你留了礼物。”   这是许烟月最后跟郑秀婉说的话。   谢以送她上马车,她打开帘子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   “杨开运在全城搜捕秀婉, 你们却能安全地从郑家宗亲那里全身而退,”她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意, “也许, 结果没那么糟糕。郑先生说的法子, 可以一试。”   谢以眼睛一亮, 他们倒是忽视了这一点, 这么说,那些人态度看似无回转, 其实也是留了余地。   也许是因为郑小姐是郑家仅剩的血亲,毕竟宗亲与商会向来都重视血缘。或者是看在她已故的父亲面子上, 但无论如何……   “想要让他们担着与朝廷作对的风险,还是需要郑小姐尽快要振作起来才行。”   他们可以接受一个女子, 但一定接受不了一个自己都振作不起来的女人。   “她会的。”许烟月声音坚定, 就算站不起来了,秀婉也不会真的倒下。   谢以看着她的眼睛, 脸上带了不明显的笑意:“我也相信。”   但终究也只能靠她自己站起来。   许烟月又想了想:“算算日子唐文望该回京了,他若是回来一和稀泥, 只怕对付杨开运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知道了。”谢以沉声回答。   好不容易支开了唐文望,他们要在他回京之前先把杨开运除了,所以第一步,还是需要郑秀婉能重回郑家。   许烟月这才放下了车帘, 她回了邵府,刚要进主院,便被钱平拦下了。   钱平看着她一副神定气闲的模样,想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邵淮,一肚子怨言也不敢多言,只能生硬地说道:“夫人,这段时间,还请您搬去别院里住。”   邵淮昏迷,他哪里敢让许烟月进去,万一许烟月动了杀心,他们防都防不住。   许烟月倒是无所谓,转身就要走。   钱平看她毫无留恋的背影,甚至问都不问一句,没忍住开口质问:“夫人,大人平日里对您百般迁就,万般宠爱,可让您受过一丝委屈?便是他有错,难道这么多年的宠爱是假?一次错误就要全部抹平?他是生是死您也全然不关心吗?”   许烟月停住了准备离开的脚步:“你这么一说,我倒差点以为是我把他打得躺那了。不如你去问问老夫人,亲生儿子呢!怎么打成这样?”   钱平一时哑口无言。   下人给许烟月收拾了新院子,夜里,百灵进来,小心地跟许烟月汇报。   “夫人,小姐来找您了,您看……”   要不要让她进来?后面的话百灵没敢说。   现在这府里的主子一个两个都躺着,就算今日的争吵在府里都传遍了,一时也没人敢把舒宁真的怎么样。   许烟月把玩着折扇,漫不经心地回道:“让她回去吧。”   百灵应下后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夫人,小姐……她不愿离开。”   她说得小心翼翼,小姐不是夫人亲生的,这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她现在都没缓过来神。   “那就让她自己待到想回吧。”许烟月头也未抬。   只是舒宁就像是卯足了劲僵着,任旁人怎么劝都不离开,直到夜深了,百灵又进来汇报了一次:“夫人,小姐还在呢!”   屋外的邵舒宁倔强地盯着屋里,她记得爹爹说过,不管自己做错了什么,娘亲都不会生气。   可是如今,娘亲却不是娘亲了,爹爹也不是爹爹了,一向疼爱自己的祖母竟然也要赶自己走。   舒宁毕竟只有九岁,一时还适应不了这样的变化,只是无论如何也想等到自己的娘亲,幻想着娘亲会像以前那般一招手冲自己笑着唤道:“舒宁,来娘亲这边。”   不管什么时候,每次娘亲这么唤她,她不论在做什么,都会开心地跑过去的。   房里有了动静,没一会儿,许烟月批着外衣出现在了房门口。   看着门口小小一只,在夜里有些冻得发抖的舒宁,她的眼里没有温度。舒宁再小,也看出了母亲再也没了往日的温情。   “娘亲。”   女孩软糯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许烟月沉默半晌才开口:“舒宁,你以后不用叫我娘亲了。你今日都听到了,我不是你的娘亲。”   舒宁嘴一憋,忍了许久眼泪就流出来了。   “你就是。”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娘亲,我会听话的,会好好孝顺你的,你别不要我。”   “你的娘亲,是皇后娘娘。”   “她不是!”舒宁高声否认完,又放低了声音哀求,“娘亲,我只要你。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要我。”   “舒宁,”许烟月叫她,这次,她放缓了语气,“你没有错,即使是我不要你,你也要记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要堂堂正正活着,就不用对谁愧疚,你只是出生了而已,只是活下来了而已,这不是错。”   “娘……”   “可是……”许烟月打断了她的声音,“我没有办法面对你。”她还小,许烟月没有办法告诉她,这些事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舒宁,明日我会送你离开,你若是想见你真的娘亲我也可以送你去。”   邵舒宁一直静静看着她,半晌才低下头。   她看着自己的鞋尖,那漂亮的绣花,还是娘亲绣上去的。   “娘亲,我懂得。你是怪我占了太子哥哥的位置,本来,该叫你娘亲的,该是太子哥哥的对不对?是我霸占了他的娘亲。我是不是……让你难过了?我不想让你难过的。”   许烟月看着这个叫了自己这么多年娘亲的女孩,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舒宁重新抬起头,这次,她终于不再倔强了:“娘……”她刚发出一半的音节便停住了,似乎是想起娘亲已经不喜欢自己这样叫了,“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她说着走,却还是眼巴巴看着许烟月,就像是每次犯了错,不敢说但又还是期望着母亲的拥抱一样。   许烟月转过了身:“百灵,你送小姐回去吧。”   “是。”百灵也有些难过,走到舒宁面前心情复杂,“小姐,我们还是走吧。”   舒宁眼里的光彻底暗淡下去,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百灵离开。   许烟月闭上了眼睛,母女一场,至少她已经做过了一次好好的告别,只希望这个孩子以后能好好地活着。   接下来的日子许烟月便每日去探望老夫人,老夫人身体被这么一打击,仿佛彻底垮掉了,也没有问过一句邵淮和舒宁,仿佛只当这两个人不存在。   钱平也是气闷,他虽然不允许夫人看望邵淮,可她真的一次不来,也难免让人心寒。   再加上这几日关于大人要不行了的流言四起,连杨大人都来问了,他更是焦头烂额。   所以当他看到看到邵淮终于睁开了眼睛时,马上几步便走上了前惊喜地问道:“大人!您终于醒了!”   邵淮只用了一会儿来回神,便问:“夫人呢?”   “夫……夫人在老夫人那边伺候呢!”钱平什么也不敢说,“要不小的这就过去把她叫来。”   邵淮从床上坐了起来,这动作让他的头传来一阵晕眩,他拿手轻轻扶了一下,只触摸到缠在头上的纱布。   这动作让钱平又紧张地去扶他:“大人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属下去叫大夫。”   邵淮一只手止住了他上前的动作,不答反问:“她住在哪屋?”   不用问他也知道,许烟月是不会在这屋里待着的。   钱平也不敢隐瞒,急忙说了:“大人您再躺着吧,我去叫夫人就行。”   “不用了,我去找她。”   他早就没了让许烟月主动过来的底气。   百灵带着许烟月回来的时候,先进了屋里掌灯,刚点燃了烛火,就看到了坐在中间悄无声息的邵淮,不由吓了一跳。   “大……大人。”   “你下去吧。”   邵淮发话了,烛火映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的真正想法,百灵犹豫得不知怎么做才好。   “如果你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我要休息了。”许烟月却是对他下了逐客令。   “我是想说承宣的事。”   邵淮的话让许烟月脸色微变,就算是知道可能只是这个男人的借口,她也无法拒绝。   “百灵,你先出去。”   百灵福身:“是。”   她出去后将门关上,屋里便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你现在可以说了。”   邵淮苦笑,他们明明只隔了这一个桌子的距离,女人却像是遥不可及。那冷淡的声音让他如坠冰窖,他当初之所以迟迟不敢捅破,也是觉着哪怕是伪装也好,至少她还是愿意与自己虚以委蛇的。   如今,连那份虚假的温情都成了他的奢望。   收起这些心思,邵淮起身。   “承宣死后,我一直没有放弃过调查,却始终没能查出真凶。月儿,”他在距离许烟月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在宫中,能瞒过我的,只有赵熠。况且承宣把他当父皇,对他是不会设防的。他是最有可能成为凶手的。”   许烟月没有说话,这些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不能仅靠推断,若不是赵熠,那真凶就会继续逍遥快活。   “你有证据吗?”   邵淮脸上露出几分阴霾:“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否则,我哪里会留他到今天。”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知道是赵熠把郑秀婉出卖给我的,所以才在给赵熠的名单上加了张鸿尧吗?”   他的心里安心了些,还好,至少许烟月对赵熠是全无情分的,之前纠缠在内心的郁气也散开了些。   虽然这也并没能让心里的疼痛减少些。   想到郑秀婉的腿,许烟月面色更冷:“所以是你绑了秀婉对吧?杨开运做的那些事,你也是知道的是不是?”   邵淮听了这话便知道杨开运没有杀了那女人,他自然是要撇清关系的:“郑秀婉是杨开运的妻子,所以我只是把她还给了杨开运,并没有加以为难。”   他看着眉头紧锁的许烟月,俯下了身:“我可以答应你不插手郑秀婉与杨开运的事情,三妹与林家的婚事,我也不会阻拦。宣儿的事情,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许烟月抬眸,就对上了邵淮的眼睛,那里隐隐散发着某种疯狂。   邵淮控制不住心里的渴望想要噙住那抹红唇,被女人躲了过去,他便就势趴在了许烟月的肩上。   “月儿,我可以成为你的一把刀,”他大概是因为躺得太久,声音里透着无力,“一把为你斩下任何头颅的刀,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他的心口止不住地疼,哪怕是哄骗他也好,利用他也好,至少不要对他这么冷淡。   许烟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如果我是想让你死呢?”   肩上的邵淮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那不行。”   他若死了,这个人就会成为别人的女人,会完全忘掉自己,那不行。 第39章 郑家 回来就好   邵淮虽勉强下了床, 但被砸的那一下显然影响还是不轻,他告了假,每日都在房里, 喝药用膳都要有许烟月陪着。   这倒是把钱平吓得不轻,仿佛就怕许烟月做什么手脚。   “大人……要不还是让丫鬟来伺候您。”他想说便是夫人不下毒,照顾他也定是不会上心的。   邵淮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你出去吧。”   钱平无奈, 只得退出去了。   邵淮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不知是不是太苦, 他皱了皱眉。   “苦吗?”许烟月在一边开口。   邵淮眼里流露出几丝委屈般点点头:“苦。”   女人便慢条斯理地打开着桌上的蜜饯。   “我今日要回许府一趟。”她打开了蜜饯, 却是塞进了自己嘴里, “大人, 我可以说你快死了吧?”   她说这话时, 眼里笑意吟吟,仿佛说的不是快死了而是什么喜事。   许烟月觉着邵淮的话不无道理, 她之所以没在最开始知道真相时就杀了他,不也是考虑到这是一把好用的刀吗?   更何况如今是刀自己凑到她的手上。   邵淮被她的笑迷了眼, 即使如今的和平都是假象,他也无比贪恋。   “当然可以, ”他笑, 眼里带了宠溺,“你要帮我检测他们的衷心, 我怎好拒绝?我会出席五日后宫中的宴会,在那之前, 你可以随意。”   许烟月起身时像是又想到什么:“对了,我今日会送舒宁离开,你没意见吧?”   “没有。”   邵淮回答得很快,许烟月看了他半晌:“你养了舒宁那么久, 她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邵淮对舒宁,说不上有多宠爱,但也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许烟月突然间想知道,这个人,有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吗?即使此刻说送她离开,神情也看不出变化。   邵淮伸手将她方才打开的蜜饯拿过来一块吃。   “你把她当女儿时,她就是我们的女儿。你既是不要了,那就不是了。况且,”他停顿了一下,“你现在送她走,不也是怕把她牵连进来吗?”   邵淮没说的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许烟月感情的变化,便是看到她对舒宁笑的时候。   初为人母的她整个人仿佛会放光一般,眼里全是对孩子的喜爱。   他在那一刻,第一次产生了嫉妒的情绪,他希望这个女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这里,希望她眼里的光,都是因自己而存在。   许烟月送舒宁离开的良苦用心,他不是不知道,就像她再怎么恨自己,也依然会担心大哥,会心疼母亲。   邵淮苦笑,他知道的,这个人一向如此,她也许当初就更适合一个普通人家,夫妻恩爱,相夫教子,却偏生遇见了自己,偏生,让自己如今无法放手。   他起身,替许烟月整理了一下衣物:“那你早去早回。”   许烟月避开了他的手,也不回话就出去了。惹得邵淮轻叹了一声,虽说如今是位置互换了,她倒是比当年的自己更绝情。   看着许烟月离开了,邵淮才开口:“来人。”   钱平马上应声进来:“大人。”   “你去跟着夫人。”   钱平一听这个马上了然,大人总算是知道提防夫人了,这大概是要掌握她的行踪了。   然而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邵淮补充了一句:“是让你去保护她的,不管夫人要干什么,你只管帮就是了。”   果然!钱平虽是无奈,也只能应下了:“是。”   许烟月之所以在今日回许府,就是因为今日是林家第二次提亲的日子。   林家虽没有出手十分阔绰,但也按照了一般的规矩,该有的聘礼一个也不见少。   许明辉一向与林英平不对盘,他看不惯林家那一板一眼假清高的作风,林英平更是觉着他趋炎附势,是个小人。   如今那个假清高这般几番低三下四来求娶自己的女儿,还是让他感到了几分畅快。   他看向林奕安,倒也是一表人才,只可惜古板劲比起他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是把小涵嫁给了他,也不是能拉拢过来的人。   “许大人,”即使是不喜欢这个人,林奕安举止间也没有半分失礼,“在下对三小姐一片真心,还请许大人成全。”   许明辉面露为难:“贤侄的一片真心,我自然也是深受感动,只是……涵儿她自幼丧母,我不忍把她嫁出去这么快。”   他这会儿倒是说得一副父女情深的样子。   “三小姐的情况在下也是听说过的,”林奕安回他,“所以在下才想尽快迎娶三小姐脱离苦海。”   “你……”许明辉没想到他来求人还这么不客气,气得正要下逐客令,就听下人来报。   “大人,大小姐回来了。”   许明辉敛了敛神色,又一副慈父的面容,起身看着已经进门来的许烟月。   “月儿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为父好提前准备。”   许烟月笑:“我回自己家而已,父亲哪里需要准备什么?”   旁边的林奕安向她施了一礼:“邵夫人。”   “林公子不必客气。”许烟月说完,又围着那些聘礼看了看。   林奕安眼里这才有了几分紧张,许明辉是无所谓的,他只怕邵夫人会不满意。   好在许烟月将聘礼清单扫了一遍,倒也没有流露不满:“林公子有心了。这聘礼……”她将清单扣在桌上,“就先放在这里吧。我与爹爹相商后会给你答复。”   许明辉微微一愣,他还以为许烟月定会拒绝,如今听这意思,仿佛还有回旋余地。但他也聪明地没有开口。   有了她的话,林奕安道谢过后才离开。他路过前院时,视线与一名男子对上。   那男子穿着简朴,看着像是下人。但气宇轩昂惹得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楚云规规矩矩地行礼,看着男人冲他微微一点头后消失在了视线里。   那便是她未来的夫君吧?果真是相配得很。他低头,掩去了眼里的苦涩。   另一边。   “月儿,那是林家,你可要想清楚了。”林奕安一走,许明辉就开口劝了,“他家一向看不上咱家,更是与邵大人处处作对,涵儿嫁过去能有好?”   “父亲。”许烟月坐了下来,“林公子既是真心求娶,依照他的人品,您担心的事情也许不会发生。”   许明辉微一思索又觉着不对:“听说邵大人最近身体有恙,不知好些了没。”   也不光是他,最近朝堂上的人都在担心这个问题,去邵府登门拜访的也都被拒之门外,如今是各种传言都有。   见许烟月面露为难,他又赶紧追问:“你跟父亲还有什么可隐瞒的?若是有什么问题,你早些说,为父也好早些替你打算。”   “替我打算就不必了。”许烟月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只是大人的身体确实……不好说,与林家结亲,也算是保障。”   许明辉心里将信将疑,只是许烟月如今同意林家的婚事,明显是在为许若涵铺后路。他虽然不能全信,但就像她说的,与林家结亲不是坏事,便是邵淮日后问起来,只说是许烟月做的决定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小涵是我女儿,我自然不会利用她去结亲寻什么保障。只是他们若真心相爱,我也不好做这个拆散的坏人。”   许烟月对他的这冠冕堂皇的说法好笑,却也不拆穿。   “既然如此,我会去问问小涵的意见。”   许烟月又去许若涵那边待了一会儿,谈起林奕安时,许若涵虽还是乖乖巧巧的模样,眼里的光却是遮掩不住的。   这便是许烟月期待的最好的结果了。   “父亲那边也已经没问题了。”她摸了摸许若涵的头发,“我会定个好日子。小涵,你一定要幸福。”   许若涵的笑意微微淡去了些,她抓住了姐姐的手:“阿姐,你也是。等你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一定要好好开始新的人生。”   许烟月笑着嗯了一声,新的人生吗?她还能想吗?   从许府出来,马车还等在门口,马夫看着她便问了:“夫人,要回府吗?”   “不,去郑府。”   说完,她像是想到什么,看向了一边:“你既然来了,就跟着我一起去吧。”   钱平默默地从一边走出来:“是,夫人。”   今日郑府可热闹着他怎么能不知道?夫人这是要用他当刀了,可偏偏大人又下过命令,他也不得不从。   郑家今日是难得宗亲与商会成员都聚会的日子,在坐的在京城的生意场上,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这聚会是杨明全作为主人的,他是杨开运的弟弟,杨开运便是借着他的手掌管郑家。他坐在上位,笑得满面春风。直到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杨明全脸色难看:“拦住她。”   然而很明显已经来不及了,坐在轮椅上的郑秀婉被郑明博推了进来,谢以跟在后边。他们一出现,现场便安静了。   杨明全稳了稳心神,很快又挂上了笑容,几步上前:“大嫂,您怎么来了?大哥最近担心您可担心得不得了,看到你没事,估计他也放心了。”   郑秀婉手微微握紧:“我回我的家,还需要跟你打招呼吗?”   “大嫂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与我大哥,那不是一家人吗?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是不是病还没好?”杨明全眼里露出几分杀意,“要不还是先回杨府……”   “今日是郑家的家族聚会,秀婉是阳白这一脉唯一的血亲无论是郑家的发展,她理应在这。”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站了起来,说完又环顾四周,“大家应该不会忘了吧?郑家能有今天,商会能有今天,靠的都是阳白呕心沥血的付出。”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沉默一会儿后也纷纷附和。   杨明全笑意僵了僵,但也还是顺着话说了:“老爷子说得有理。那大嫂,您请上座。”   郑明博将手轻轻搭在郑秀婉的肩上,女人微微颤抖的身体仿佛受到了安抚,慢慢平静下来。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若是失败,她便又要落入虎口之中。   可如今看着这些出嫁前都熟悉的面孔,郑秀婉突然有了底气。   这是她的家,她哪怕死在这里,也不能在哪个见不得光的角落里苟活着。   郑明博推着她去了上位。   “伯伯。”她对着方才说话的老人叫了一声,老人看了一眼她的腿,微微点头。   “回来就好。”   郑秀婉鼻子一酸涩,但很快便压抑住了,再看向众人时,她的眼里只有坚定:“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要说。自父亲去世后,郑家的生意,和商会的管理,都是杨开运在打理。但是现在,我与他已无夫妻之名,以后,杨家与郑家也毫无干系。这些事情,以后都会由我来接手。”   杨明全咬牙,他都告诫过大哥这个女人留不得,大哥就是不听。如今果然来坏事!   他笑,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大嫂,你是要这些人接受把未来放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手里吗?” 第40章 接手 我是你的刀   “女人又如何?”郑秀婉直直地看着他, 她知道,自己被留下来了,就是有余地。现在所有人都在观望, 观望自己的表现,稍有差池,她便会被放弃, “倒是你,现在与郑家毫无干系, 又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   杨明全平日里有一个尚书大哥做靠山, 自己又挂着商会会长的名头, 向来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 还从来没这么被一个女人这么嚣张对待过。   他深吸气按捺住了火气。   “大嫂,你跟我大哥夫妻间闹点别扭, 也不用来这里用正经事赌气吧。”他故意说这些动摇大家的话,“况且我看大嫂的腿似乎也有不便, 你这个样子,要怎么接手?”   郑秀婉从袖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休书。”   杨明全微微一愣:“大哥写的?”大哥怎么可能写这个?   “不, 不是他休了我, 是我要休了他。”   郑秀婉将那张纸扔了出去,而后慢慢地飘到了杨明全脚下, 上面赫然写着“休书”二字。   杨明全气得咬牙切齿:“女子写休书,闻所未闻!”   “二弟可能不知道。”郑秀婉脸上带了笑意, “当年你大哥娶我时,与我父亲签过契约,日后,我若对不起他, 他可休之。他若辜负了我,我亦可以休之。现在,拿着那张纸,滚出郑家。”   “你!”杨明全正要发怒,屋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很快,身着戎装的士兵们鱼贯而入,整齐地布列在了两边,杨开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进来了。   “夫人既是递休书,应该递到我手上才是。”   杨明全一见大哥,顿时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忙迎了上去:“大哥,你来了?”   杨开运没有看他,只捡起地上的休书看了看,便径直走向郑秀婉。   女人的身体又开始不自觉抖了起来,被折磨日子,使得对他的恐惧,已经深深地种在骨子里,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郑秀婉不自觉地就已经避开了目光。   身后的郑明博再次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知道,那是在告诉自己,不可以在这个时候退缩。只是那恐惧仿佛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   关键时刻,谢以站出来,挡在了杨开运面前。   “在这里说话就行。”   杨开运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下,这才看向了他身后的郑秀婉:“你既然知道害怕,跑了就该躲远一点,何必又来自投罗网?”   男人的语气,就像是对待饲养的宠物。   她今天若是躲在了别人身后,就真的永远也斗不过这个男人。   郑秀婉怀着这样的想法,终于抬起头:“谢以,你不用拦。”   谢以依言退去了一边。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杨开运笑了:“郑家的家业,商会的管理,关系到的不仅是你一个人的命运,”他好整以暇地坐下,“不如也问问在座各位的意见好了。听听他们是怎么想的。”   “哼,”方才说话的老人冷哼了一声,“我们郑家的家务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既然杨大人想听,那老夫就说了,秀婉再怎么说也是郑家仅剩的血脉,子承父业,于情于理,于大齐的法律,都名正言顺。”   杨开运笑了笑:“其他人呢?也是同样的意见吗?”   这内桌的几个人便纷纷开口了。   “郑老说得有理。”   “在下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几人虽是附和,但其他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沉默。杨开运带来的人都亮着兵器立在那呢!众人都知道,这不仅是郑家继承人的问题,都说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目无王法的杨开运。   杨明全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他就说,这些人哪敢向着一个残废女人。   紧张时刻,小厮再次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这现场的氛围让他也是胆战心惊,说话声音都带着颤抖。   “大……大人,邵夫人来了。”   杨开运面色微微一滞。   果然,许烟月很快就带着钱平出现在了前厅。她看着两边的士兵,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听说郑家今日聚会,我来凑凑热闹。”许烟月笑,“这是怎么回事?杨大人来这里是有公事吗?”   杨开运起身,对于许烟月,他还是不敢造次的,尤其是旁边跟着的钱平,仿佛就是邵淮在表明自己的态度。有许烟月在,他今天哪怕是撕破脸,大概也无法带走人了。所以杨开运略一思索便回答了。   “我也是同邵夫人一样,来凑个热闹罢了。”   “那杨大人这凑热闹的阵仗可有些大了,”许烟月看了看四周,“大喜的日子,你这武刀弄枪的,倒像是来砸场似的。”   “打扰到夫人了,”杨开运这才算是懂了邵淮说的最后一次机会的意思,他是在告诉自己,他是不会为了自己去得罪许烟月,“我这就让他们离开。只是听说邵大人似乎身体不适,不知道有没有好些。”   “谢大人关心。夫君他只是偶感风寒,不日便能痊愈了。杨大人还有什么要问吗?”   邵淮像是会因为风寒而告病的人吗?杨开运就算心有疑惑,也只能放弃:“没有了。”   他一挥手,士兵们纷纷撤出了郑家。   许烟月这才走向郑秀婉,她握住了郑秀婉的手,那小手此刻冰凉一片。   待坐下了,许烟月才又笑问:“方才是说到哪了?可别被我打岔了,就继续说好了。”   女人手心传来的热度驱散了郑秀婉心中的不少恐慌与凉意。   这是她在给自己撑腰,郑秀婉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郑家的家业由我继承,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至于商会,大家可以一同商量。”   方才替郑秀婉说话的都是商会元老或者郑家德高望重的前辈了,其他人本是惧怕杨开运而不敢表态,这会儿见他被压制了,终于开始三三两两地陆陆续续附和。   结局可想而知。   杨开运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离开时黑得都能滴出墨了。   直到看到他走了,郑秀婉才松了口气,至少无论如何,她暂时还是赢了,还是让这些人选择了自己。   “秀婉,”许烟月轻轻提醒她,“还没有结束呢!”   郑秀婉听了马上打起了精神,就算刚刚那会儿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精力,她却还是强装无事般将聚会进行到底。   到结束时,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前厅也只剩下那几位元老了。   郑秀婉这才正式向他们道谢:“谢谢各位伯伯的相助,秀婉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唉!”那老人摸摸胡子叹了口气,“结果还是走到了这步。你父亲在世时,曾经拜托过我们,倒没想到,竟是一一兑现了。”   郑秀婉愣在那里半天才抬头:“爹爹吗?他……”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今天。”   郑老回忆起了郑阳白在世时,曾在一次聚会中郑重地拜托大家:“若有一日我不在了,秀婉过得好也就罢了,若是不好,待她回来郑家的那一天,还请各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她一把。”说完他又笑了,“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那种事不发生自然是最好。只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还请大家不要忘了今日。”   当时他们自然都是点头称是了,还安慰阳白不要多虑,哪知后面真的传来了他的死讯。   郑秀婉听他说这些时,死死咬住唇才没能哭出声,她以为是自己的表现才争取了大家的支持,却不想,最后还是父亲在冥冥之中助她。   “我怎么……怎么能让他忧心至此。”   直到最后,都在尽力为她这个不孝女铺后路,为她留了最后的庇护之地。   许烟月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杨开运今日虽然离开了,但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是朝中官员,又大权在握,想要打击郑家,打击商会都是易如反掌。”   邵淮只说了不会插手,今日让钱平跟着过来帮她,也只是解一时之急来讨好自己,日后杨开运若真在朝堂上出手,想要他帮忙必然就不容易了。   众人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面色有了几分沉重。   “郑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话是如此,民不与官斗。若没有朝廷庇护,我们商户想立足谈何容易?”   就算不想承认,杨开运执掌郑家,确实能提供不少便利。   “况且,家族里也未必都是一心。今日他们都同意让小姐回来,一来是应阳白之前的请求,二来,无非也是觉着你一个女子,要比杨开运好拿捏。”   当年郑家群龙无首,一度也动乱过,就是因为杨开运的镇压,这一个个的才不敢放肆,但被一个外人压在头顶,多少也是不服气的。   大家这一说,郑秀婉才能体会到自己肩上的重量。   “我听闻凉州最近干旱,灾情甚为严重。”一边的许烟月突然出声。   郑明博不知道她怎么提起这个,但也还是点头:“不错,朝廷现在也在到处募捐。”   “那郑家便来捐吧。”许烟月看着他们,她其实是看了邵淮房中的奏折,知晓此事严重,“要捐得足够多,也足够轰动。这是行善事,若能打出名声,有了百姓威望,便是杨开运一时也不会轻易动你们。”   大家互相看了看,似乎也在考虑此法的可行性。   “当然,我也只是建议,”许烟月又笑,“这是你们的家事,还需要你们自己拿主意。但若是有需要,我自然也会鼎力相助。”   她知道郑秀婉今日必然已经是疲惫不堪了,说完便起身告辞。   众人都起身送她。   “感谢邵夫人今日的相助。日后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也定会义不容辞。”   “诸位客气了。”许烟月一一回应了他们的谢意。   临走时,郑秀婉特意将她送去门口跟她道谢,许烟月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秀婉,从今以后,你就要自己支撑这一个家了。这路对于你来说,也许会很难,你可想好了?”   “嗯。”郑秀婉点头,“我想好了,再难,我也是要走下去的。哪怕有一天真的不行了,至少九泉之下,我也有祈求父亲原谅的资格。”   “那便好。”   只愿她真的能获得新生。   许烟月回了府上,邵淮正坐在房里,只着一件白色的里衣,绀蓝色的外衣被随意披在身上。见许烟月进来时,他放下了手里的奏折,脸上的表情也有了几分温度。   “事情都办完了?钱平用得还顺手吗?”   这话里带着几分邀功的意思,仿佛在等着她的表扬。   许烟月看着他脸上那仿佛洞悉一切的淡淡笑意,哪怕还没人跟他报告任何事情,他就已经对许烟月的动向了如指掌。   “你是故意让他过去的?”   邵淮拉着她坐了下来。   “我说了,我就是你的刀。”   话里,是说不出的叹息和缱绻。 第41章 共审 那个女人倒是不心软   他离许烟月十分地近, 温热的气息就打在她的侧颈处,让许烟月挣扎着想离开。   邵淮只一手就把她禁锢在怀里。   “我今日表现得这么好,你不奖励奖励我吗?”   他虽亲呢得仿佛要与许烟月融为一体了, 却也只是在她肩上磨蹭,似乎是在等待着她允许自己再进一步。   许烟月按捺住想要离开的心思,她知道, 邵淮这是笃定自己还需要他。   “杨大人今日向我问起了你,”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笑问, “你今日这么帮着我替秀婉撑腰, 你说他现在会不会盼着你死了才好。”   邵淮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他只专心地玩弄着许烟月的手指, 修长的手指每一根都如玉葱般圆润而可爱, 令他爱不释手,他今日在这房里等了一天女人的归来, 结果这人倒是一回来就只顾着说别人的事情。   他带怨气看了一眼许烟月,四目相对之时, 心瞬时就被软化,他从以前就受不了这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哪怕此刻这眼里只有对自己的算计, 他也无可救药般心头滚烫。   “你是在挑拨我们吗?”他脸上有了些笑意。   “我虽然是有这个打算,”许烟月也没否认, “不过可惜我这次说的大概是真的。他现在气急败坏,真保不准想要取你代之。怎么样?你要帮他吗?”   邵淮没有立即回答。   他早就让杨开运杀了那女人了, 结果杨开运不仅没杀,还让她逃回了郑家。郑家若真心保郑秀婉,对付起来本就困难,更何况……在他对那个女人下不了杀手时, 就已经输了。   就像……他自己一样。   许烟月察觉到他的目光愈来愈幽深,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你对我好一些,我就不帮。”邵淮在她耳边,嗓音低沉,竟是带了些诱哄的味道在里。   他又说了这样的话,许烟月身体僵了僵,她也不知道邵淮说的好,是个什么样的界限,只能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只一个小小的亲密动作,身下的怀抱却瞬时灼热得烫人。   邵淮的吻落在女人的唇上,他察觉到了许烟月极力隐忍的反感,所以只是浅尝辄止,没打算逼迫。   他享受着两人这样的亲近,也不管这里面的真心与假意。许烟月于他而言,像是会上瘾的砒霜,他吃了也是死,不吃也是死。   那还不如顺着心意死得痛快了,至少无论生死他们都是纠缠在一起的。   “你还记得孙嬷嬷吗?”他温存够了,才开口问起。   许烟月想了一会儿,眼里有了光芒:“是原先照顾太子殿下的吗?”   “嗯。”邵淮应了一声,“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我可以安排你见她。”   其实他自己就已经审问过多次了,只是一直没有得到过什么有用的信息。   许烟月还有些不可置信:“太子去世之时,侍奉他的下人不是都以失职之罪被处死了吗?”   “她命大。”邵淮没有详细解释,其实也只是被自己的人暗里保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许烟月,因为提起太子,女人语气都少了伪装,只有身为母亲的急切,一个小小的消息,就让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邵淮心里闪过心疼。   杨开运的事情他倒是能作为交易来换取许烟月对他的亲近。关于承宣,他是半点也不敢的,他知道这就是插在许烟月心上的刀。   “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许烟月抓住了他的衣袖追问:“什么时候?”   邵淮沉思片刻:“那便明日吧。”   许烟月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她确实有话想问,她本以为当年的人当真都没了活口,现在猛然得知还有人活着,一时眼神都变了。   肩头一沉,是邵淮把头放在了她肩上。   “对不起。”男人的声音带着内疚,“月儿,对不起。”   他对不起承宣,也对不起这个人。他把这个女人逼迫到了如此境地,也把他们的关系逼迫到如此境地。   这世上最没用的便是对不起,许烟月冷漠地转开了眼,更何况他对不起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那个已经逝去的亡灵。   郑秀婉还是采用了许烟月的建议,由郑家和商会,捐出了所有的赈灾粮食与物资,并由郑家派专人亲自护送前往凉城。   这消息一出,全国上下无不讨论着郑家的仁慈,文人赋诗赞颂,百姓酒饭茶余更是议论纷纷。   原本出了一个女人掌权就已经足够大家看戏,如今新任家主又做了这样的决定,郑家一时成了大家讨论最多的。   杨府,杨开运面色有些难看,郑家的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如今,郑家这么风头正盛,他便是握着再大的权利,也没办法在这时候冒着天下之大不讳去动郑家。   杨开运摸着手上的扳指陷入沉思。   杨明全就没他这么沉得住气了。   “大哥,说来说去也是邵大人的问题。当日若不是邵夫人出来阻拦,把那女……”他停顿了一下又改口,“把大嫂直接带回来,哪来这么多事?那些手无寸铁之人,敢拦你?”   其实他最想说的还是,你早点把她杀了不就更是清净了?偏偏这个时候妇人之仁。   见杨开运不说话,他又着急:“这邵大人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吗?他就这么放任邵夫人胡闹?郑家脱离咱们的掌控,对他有什么好处?”   杨开运终于被他烦出了几分不耐。   “你要有点本事把他们拉拢过来不也没事了?两年的时间了,还让他们都选了一个女人,你是废物吗?”   杨明全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可又忿忿不平。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不管是邵淮也好,还是杨开运也好,明明都是手握大权,要什么没有,偏偏因为女人一再出错,简直是可笑!   “大哥,邵大人这是完全不管咱们了。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好,已经告病好多天了。你想想,连许家都在与林家攀亲了,这不是在另寻后路吗?”杨明全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这些年他处处高你一头,要我说,既然他不仁,你也不义。若这朝堂都是你做主了,区区一个郑家怕他什么!”   “说完了?”杨开运冷冷看着他,“说完了就滚出去。”   “大哥……”   杨明全还想说什么,看着自家大哥那冷得能杀死人的目光,也只能噤声了。   杨开运本以为郑秀婉所求的也就是自保而已,却没想第二日早朝时,林奕安向皇上上奏,揭发他走运私盐,朝中一时又是一片混乱。   大齐法律对私盐一向掌控得严,凡是走私者,均会连坐处罚。   赵熠眼神亮了亮,他原本只想用郑秀婉来挑拨杨开运与邵淮的关系,却不曾想那个女人能把杨开运逼到这个地步。   “一派胡言!”杨开运没有说话,但已经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了,“皇上,杨大人一心为公,这么多年在朝中更是勤勤恳恳,日月可鉴,皇上决不能听信小人谗言。”   “皇上,”林奕安也不慌不忙,“郑家如今的家主郑小姐已经将证据交给臣,是不是诬陷,一审便知。”   “你!”   那人还要说什么,赵熠轻咳了一声:“林大人说得有理。既是有人上告,又有证据,那便该查。若是假的,也能还杨大人一个清白。”   “皇上说的是。”杨开运慢悠悠开口,“既是如此,那便审吧,臣自会配合。”   这种事情都是由刑部来审,刑部,那是唐文望的……杨开运突然脸色一变,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赵熠的声音又传来:“此案关系重大,刑部唐大人如今不在,那便交给大理寺审理此案。”   不等杨开运开口,就有大臣纷纷反对了。   “皇上,大理寺已经荒废多年,如何审得了这种案子?”   自从唐文望掌管刑部,大理寺就几乎完全被架空,所有大大小小的案子从审理到核对,都是从刑部走,大理寺如同虚设。   “爱卿说得有理,但是大理寺自建朝便已存在,自是有其道理。”赵熠似是沉思了片刻,“况且此案重大,既是如此,那便由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审理。”   大理寺丞,正是林奕安,他听到这里马上上前一步:“臣领旨。”   杨开运掩下眼里的一丝怒意,若是唐文望在,他自然是高枕无忧的,偏偏邵淮在这个时候支走了人。   他又看了一眼林奕安,既是双方共审,倒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再不济,也能挨到唐文望回京。   他心知肚明,走私私盐一事,却是属实。只是郑秀婉如何才回郑家便能发现,定是杨明全那个蠢货用了郑家的渠道。都告诫过他不能混在一起。   杨开运心里暗恨,他处处念着旧情,那女人倒是半分也不曾心软。 第42章 真凶 那孩子就不该来这世上   邵淮答应了许烟月让她见孙嬷嬷, 于是第二日便派人去接了。   这位孙嬷嬷是从太子出生后便跟在他身边服侍的人,平日里对他照顾得也挑不出过错。当日事发以后,皇后下令所有侍奉之人全部杖毙。   邵淮的人没敢忤逆皇后, 只敢偷偷保下了这唯一的活口,邵淮虽然没有问出有用的东西,但也因她平日里对赵承宣的照顾没有加以为难。   许烟月自然也是认识她的, 孙嬷嬷一被带进门,就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老奴见过夫人。”   许烟月看向了一边的邵淮:“我想与她单独谈谈。”   邵淮与她对视了一会儿, 便起了身:“好, 那你们单独说。”   看着他出去了, 许烟月这才起身将孙嬷嬷扶了起来。   “嬷嬷, 您不必紧张, ”她扶着孙嬷嬷坐在了椅子上,“我只是想向您了解一些事情。太子也是您一手带大的, 他离开这么久,凶手还未找到。我相信你也想找到杀害他的真凶, 让那孩子九泉之下能得到安息。”   说到太子,孙嬷嬷也是心里难受地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也是命苦, 夫人有什么就尽管问吧, 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你跟在太子身边的时间最长,对他也了解, 我想知道他去世之前可有什么异常?”   听了许烟月的问题,孙嬷嬷认真回想了想。   “夫人, 你也知道太子殿下一向乖巧,平日里很少乱跑,用膳,就寝都守时着, 都不用我们太操心。那段时间也是如此,老奴是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不妥。”   许烟月低头想了想才又问:“那嬷嬷,你应该知道,太子平日里有写日志的习惯。他离开后,你可有曾发现?”   “这……”孙嬷嬷想了想,太子的这个习惯,她也是知道的,“太子殿下的遗物,都是皇后娘娘处理的。未经老奴之手,而且大部分都烧了。”   “包括那日志吗?”许烟月又问。   孙嬷嬷摇了摇头:“这个老奴就不知了。只是若是那日志真的写了什么有用的,皇后娘娘看到也该告诉邵大人才是。”   正常情况下,确该如此。只要邵思秋本人不是凶手,她若发现了什么,没理由不告诉邵淮。除非她参与了,或者……在包庇凶手。   孙嬷嬷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许烟月,知道自己这次又什么忙都没帮到,心里闪过内疚,她的视线无意中触及到许烟月腰间的玉佩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夫人,若真说太子殿下那段时间有什么异常,倒也不是没有。他曾说过自己丢了一块玉佩,把寝宫来来回回地找过一遍。”   许烟月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玉佩:“你说玉佩?可知道是什么样的?”   “这……太子殿下宝贝那块玉佩宝贝得紧,老奴也只是偶然瞥见过两眼,再加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属实记不清了,大约是跟您腰间那一块有些相似的。”   孙嬷嬷似乎也不能肯定。   但许烟月心中却是已经有了答案了,这玉佩,赵熠给自己的时候,说的是从太子的遗物里找来的。   若宣儿早就弄丢了,又怎么会到他那?   许烟月握着玉佩的手不自觉用了力:“那后来找到了吗?”   “这……老奴也不知。”孙嬷嬷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后来未听太子再提过。老奴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她见许烟月按了按头,忙上前担心地询问:“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嬷嬷,我已经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出去吧。”   许烟月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是没怀疑过赵熠,准确来说,她一直都知道,赵熠有最大的嫌疑。   最可能是他不错,但她最不希望的便是这个人。   孙嬷嬷面带犹豫,但也只能告退了。   邵淮进来时,就看见了失神一般的许烟月。他坐在旁边陪着她一起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终于出声。   “承宣同我说过,他喜欢他的父皇。”   赵承宣对于邵思秋的感情是复杂的,从一开始的渴望讨好,到最后的心死。可是对于赵熠,他却一直保持着一个普通孩子对父亲的尊敬。   她想起那孩子说起父皇时脸上的敬仰与孺慕。   “父皇会教我很多东西,也从来不会责罚我,他是皇宫里对我最好的人。”   现在想起这些话,许烟月突然笑了出来,笑到眼里有了泪,她擦去了一次,便有更多的涌了上来。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他来这世上短短一遭,都经历了些什么?遇到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到最后,还死在自己敬仰的父皇手里。   她那么期盼凶手另有其人,无非是不愿去想,他死在自己父皇手下时,该是多么绝望。至少,她希望这凶手不是那个宣儿口中对他最好的父皇。   所以她才一直坚持着要找到最后的证据。   该下地府的,应该是这些人才是!愤怒与憎恨堵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邵淮把女人拥入怀里,他感受到了怀里人的颤抖,只能不停地安抚着。   “月儿,我会让他给我们的宣儿偿命的,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他的心,同样地痛。   恨不得能分担许烟月的所有痛苦,无数次地希望时间能回到这个孩子刚出生的那一刻,让他能做一次称职的父亲。   月儿,我们该怎么办?他可以杀了赵熠替承宣报仇,可他每这么清晰地感受一次许烟月的痛苦,便更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人是绝不会原谅自己的。   是不是真的只有我死了,你才能不恨我了?他不是怕死之人,只是太过不舍。   许烟月的耳边,是邵淮的心跳声。她死死咬住唇,赵熠必须死,但是邵淮,你也不能有好下场。   杨开运的案子由刑部与大理寺受命一同审理。但大理寺荒废多年,即使是有了皇上的圣旨,等到审理之时,还是刑部占了主导。   所以刑部来杨府带人时,杨开运也并未慌张。   他去刑部,那些人只会把自己当祖宗似的供起来,谁敢把他怎么样?等到唐文望一回来,自然会有办法让事情不了了之。   然而半路他就察觉到了不对:“这不是去刑部的路。”   “我们也没说过是去刑部?现在是奉命带你去大理寺。”   杨开运停住了脚步:“大理寺还没有这个资格关押我。让你们大人出来见我。”   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站在杨开运身后的人伸手毫不留情地朝他颈后敲了下去,他便直挺挺地向地上倒下。   “什么东西,都阶下之囚了还这么嚣张!”   正好林奕安也赶过来了,他看着依然严肃,只是身上带了些酒气。   唐文望不在,这次刑部负责的另有其人,方才一下朝便拉着他去喝酒,美名曰商讨案情,其实也就是想拉拢自己,交出证据而已。   林奕安知道,一旦杨开运去了刑部,自己可能审问都不得,更别说用刑。那个地方肯定是能把黑的都说成白的,所以他只得先假意应和了。   “杨大人毕竟是朝中重官,如今证据还未确凿就羁押未免太急,不如就先禁足于杨府吧。”   见他这么上道,旁人自然是乐坏了,却不知他另一边已经让人拿着圣旨假装刑部的人去捉拿杨开运了。   无论如何,至少也要先把杨开运控制在大理寺,才能有好好审案的可能。   看到他,士兵们纷纷招呼:“林大人!”   林奕安看了一眼昏迷的杨开运:“把他带回去吧。”   “是!” 第43章 宴会     杨开运落入大理寺中自然……   杨开运落入大理寺中自然是讨不得好, 刑部想来带人也被林奕安都拦在了门外。   “大人。”手下人很高兴地把供词呈给了他,“这种没受过什么苦的公子哥,一用刑, 什么都招了。”   林奕安默不作声地看着供词。   他的压力并不小,今日朝堂上因为他把杨开运压入大理寺已经吵翻了天。杨开运那些党羽齐名向皇上施压要放人,好在邵淮仍在告假, 否则皇上大概也顶不住压力。   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给杨开运定罪。   也不知道邵夫人那边,能不能拦住邵淮。   许烟月此刻正在老夫人的屋子里, 老夫人躺在床上, 精神明显是不太好的。   “就那样放吧。”   老夫人这么一说, 许烟月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将手里那盆兰花放在了她指定的位置。   方才老夫人说是喜欢这盆花, 一定要让她放在自己能看见的位置上。   许烟月拨了拨,里面有发黄的叶子了。   “许是太久没打理了。”许烟月笑, “我来浇点水吧。”   老夫人静静地看着她忙活,隔了半晌才突然开口:“月儿, 你怨他吗?”   许烟月动作顿了顿:“母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段时间,她都是绝口不提邵淮, 更不准邵淮来见自己。   听她这么说, 老夫人勉强笑了笑:“是我多问了,你怎么可能不怨他?我也是母亲, 怎么能不懂你的心情。”   许烟月继续修剪着那盆兰花没有回应。   身后安静一会儿后突然传来声响,许烟月一回头, 就看见挣扎着要下床的老太太,赶紧过去扶住了她。   “母亲,你这是要做什么?”   “月儿,”老夫人眼里闪着泪光, “我们邵家欠你一条命。我也是恨极,可他……他毕竟是我孩子。让我替他来还你,就把我这条命还给你。”   “母亲!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月儿!”老夫人那已经骨瘦嶙峋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悔了。我知道,那些是无法挽回的事情,我也不求你原谅他。只是……求你,放过他一次。”   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邵淮如今一条命,都在许烟月手里。   她好不容易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许烟月的影响下,一点点变了模样,他们的家,慢慢变得真正像了个家。   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般模样。   “母亲,”许烟月将她扶到了床上,用手帕替她擦泪,“人命,哪里是这样计算的?不相干的人,便是百人,千人都来偿命又有何用?那一人还活着,我就睡不踏实。”   老太太不说话了,这些道理,她又何尝不懂。   “母亲,您只管好好养病。儿媳再不孝,也不至于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宽心,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老了,管不了了。”   许烟月出来时,邵淮正等在一边。   “母亲怎么样了?”   “你不是每日都在看吗?”   许烟月语气不善,她知道邵淮每日都会在老夫人熟睡以后去看她。想到老人的泪,她实在不想多看男人一眼。   邵淮知她心情不好,只能沉默地跟在后边。   等回了房,他给许烟月倒了杯水,耐心地等着她消气。   估摸着差不多了,他才选了个许烟月会理自己的话来问。   “你打算怎么处置赵熠?”   话语之间仿佛已经默认赵熠为阶下之囚,可以任她处置了。   “他自然该死,不过不能死得太便宜。”许烟月看向他,“杨开运呢?他现在落入林奕安手里,林奕安不整死他定是不会罢休的。你不准备保他吗?”   邵淮眼里有一瞬间的挣扎。   如今杨开运与郑秀婉就是个死结,许烟月铁了心要帮郑秀婉,自己若是不退一步,必然是会跟她争执上。   他看了一眼许烟月:“我若帮助林家审讯他,你会开心一点吗?”   “他杀了自己结发妻子的父兄,霸占财产。这种人死了,我当然会高兴。”   其实对于邵淮来说,他愧对承宣,是因为那是他与月儿的孩子,因自己而不得善终;愧对母亲,因为知道母亲对自己的良苦用心,愧对许烟月,因为她是自己深爱的妻子。   至于杨开运与郑秀婉,无论有着怎么样的纠葛,如何的血海深仇,于他而言都是漠不关心的。   但是他知道,许烟月知道这些想法是会不高兴的。   “那好,我会让林奕安放心地审。”   他将手放在了许烟月的肩上,挽起一缕发丝,“月儿,等这些事情了了,我带你回鹿城,我们离开这里。”   许烟月冷笑:“你若是想带我的灵位回去,我倒确实无计可施。”   邵淮手微微一顿:“别说这种话。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欠你的我也会补偿。”说到这里,他原本的柔情蜜意也冷了下来,“但是别的,你想都不用想。”   他知道许烟月不会原谅自己,但即便是强求,他也要把这个人绑在自己身边。   见许烟月隐忍不发的表情,邵淮又后悔自己说得太过了。   “今夜就是宫宴,我特意让人给你定做了衣服,你要不要试一试?”   许烟月仍是没有回应,邵淮按捺不住咬住她的耳朵。   被碰到的女人就像是受了惊吓要远离,被邵淮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   “你说我现在给三妹重新说亲怎么样?”   许烟月见他居然拿许若涵威胁自己,胸中也是一团怒火:“你现在居然还拿小涵威胁我?”   那他能怎么办?邵淮无奈,这个人的冷淡实在是让他难受。以至于现在许烟月含怒的眼他看了都觉着好看。   只是最后许烟月也没穿那件他准备的衣物,他精心又故作不经意准备的发簪也被她直接扔去了一边。   邵淮这才知道,原来讨好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这么不容易的事情。   两人一起出现在宫宴上时,在场人的表情都是各异。   上座的赵熠目光更是意味深长。   “爱卿告病了这么多日,如今可无大碍?”   “谢皇上关心,只是偶感风寒。”   邵淮回得不冷不热。他余光扫了一眼许烟月,却见她脸上没有丝毫表现。   他不知,许烟月是强压着什么样的心情。   赵熠会杀宣儿,说不定还是为了拉拢自己。所以如今,连她自己都是孩子离开的帮凶。   “有一段时间没见,邵夫人的面色看起来也比上次好了许多。”   他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暧昧,许烟月面色如常地回他:“多谢皇上关心。”   “应该的。”赵熠指了指下边的位置,“两位入座吧。”   他脸上的喜悦倒也并不是全然作假,邵淮不去管“红杏出墙”的许烟月,倒是对他这个“奸夫”严加看守,使得他确实有些时日没见到人了。   邵淮怎么能感觉不到那含情地甚至有些粘糊的目光?   他脸色都沉了沉,将许烟月面前的酒拿掉了:“宫里的酒烈,你身子骨弱,别喝了。”   接下来他都一直在给许烟月布菜,自己都没吃上几口。   一直到赵熠面色也有了不愉。   没一会儿,趁着倒酒的功夫,小太监偷偷地往许烟月手里塞了张纸条,那是赵熠给她的。   邵淮看见了,却也只能当做没看见,只轻轻地勾了勾她的手指。   “写了什么?”   “约我见面。”   这倒是跟他们想的差不多,邵淮知道许烟月定是想去会会的,也不阻拦了。   “要不要我派个人跟着你?”   “不用。”许烟月记住了约定的地点,将手上的纸条揉碎了。   她倒要看看,赵熠是准备说些什么。 第44章 凤印 我想借皇上凤印一用   赵熠看着许烟月离开座位后便有些心绪不宁了。虽说是伪装的密会, 但他眼里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期待般雀跃的模样。   邵淮把他的情绪看在眼里,捏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   果然,就像月儿说的那样, 不能让他死得太痛快了。   这个人,明显不仅仅是利用,甚至是真的在觊觎月儿, 真的该死!   赵熠很快就找了要先去后边休息一会儿的借口去找许烟月了。   为了避人耳目,他约的地方也偏远些, 到了那里时, 并未发现许烟月的身影。   他沿着园中的小路, 一直走到了湖边, 正疑惑着许烟月这是去了哪里, 浑然未察身后伸出了一双手,那手在自己腰间微微一用力, 赵熠被猝不及防地推下了旁边的水。   巨大的声响后,水面溅起高高的水花, 水里的人扑腾了两下便迅速浮了上来。   岸边的许烟月唇角勾起:“皇上水性不错啊!”   听到她的声音,赵熠脸上淡淡的恼意也隐去了:“这么久没见, 夫人一见面就这么热情, 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他看着水边一袭水蓝色长裙的女人,在月光下显得清冷而不近凡尘。   赵熠眯了眯眼睛, 似乎是回忆了一下,她原先倒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会笑会紧张,明明端庄识礼,进退有度,却又总是意外透着一种灵动。   看着此刻清冷的女人, 他心里莫名闪过一丝不安。   “夫人莫不是对我有怨气?”   湖水的寒冷像是沁入骨里,他有意想要起身,但女人堵在那里,为难的意思很明显。   强行上岸倒也不是不可,不过……他心里划过无奈,既然是有怨气,姑且受点罪让她消消气好了。   “我哪里敢有什么怨气?”许烟月笑,“我也好,秀婉也好,或者怀玉、邵老夫人都好,左右不过都是皇上手里的一颗棋子。皇上自然是想利用时便利用,想扔时便扔就是。”   赵熠听她这么说,反而放了心。许烟月会因为郑秀婉的事情问罪自己,他是早有预料的,自然也就提前想过了说辞。   “此事我也是事先征得杨夫人的同意,况且,杨夫人如今已经安全回了郑家,你又故意在名单上添了张鸿尧的名字来报复我,难道还没解气?”   张鸿尧的事情,他事后再查,很容易就知道是许烟月做的手脚,只是当时他没有时间思考,来不及铤而走险做出决定。   那张鸿尧本就是个立场不坚定的,被自己这么下了一回面子,如今再想取得他的信任,怕是难了。   见许烟月不说话,他又继续解释:“我原本确是想用她挑拨了邵淮和杨开运,只是我没想到杨夫人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原本以为,一个女人,充其量也只能如此了,回去掌权太过天方夜谭,却没想到真的做到了,“这个是我的错。我道歉。”   “那么母亲呢?”   “那我就更加冤枉了。往老夫人香里下药的,不是邵思秋吗?”   但是没想到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许烟月看了他半晌,才终于让开了位置。   赵熠从水里爬了起来,他身上还滴着水,原本凉爽的夜风这会儿也冷得刺骨了。   他因这狼狈难免心生几分怨气,可看了眼许烟月,这怒气也慢慢消了下去。这事确实是他理亏了,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不提这茬,只说了正事。   “如今杨开运已经被关进了大理寺,夫人若是能保证邵淮不插手,这便是除掉他的好机会。”   前些天他能替林奕安顶住压力,毕竟是因为邵淮不在,若他在,并且插手,结果就不好说了。   许烟月袖里的手握了握。   “皇上说的是,不过既是交易,我是不是也该收些好处?”   赵熠听了她的话也没有不悦,反而生出几分好奇:“夫人想要什么?”   许烟月转过身去看湖面才回:“我想借皇上凤印一用。”   “什么?”便是赵熠都愣了一瞬间,这话若是别人说,他倒是能理解,但他知道,许烟月说,这意思就不能按寻常方式理解了。   “如今皇贵妃封后不能如期举行了,害死承宣的凶手还未找到,我只是借借你的凤印,皇上不会这么小气吧?”   赵熠似乎也慢慢想明白了她是要干什么,不由笑出声:“夫人既然想要,别说借两日,就是真的给你,也未尝不可。”   他说得半真半假,虽然想看清楚些许烟月的表情,只是在夜色里也看不真切。   “皇上还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只是借用,日后自当奉还。”   只有这冷淡的声音一如往常。赵熠显然对这样的回应也不奇怪。   “明日我会找人送去府上。”   许烟月福身:“多谢皇上,那我便先回了。这夜深天气凉,皇上早些回去换身衣裳,最好找太医看看,可别伤了龙体。”   赵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推人的时候倒没见她这么多担心,虽是这么想着,脸上还是有了一丝笑意。   许烟月回到席间时,邵淮已经明显等得有几分焦躁了,看到她回来才缓和了些。   “说什么要说这么久?”   他去握许烟月的手,察觉着凉意,便带入了自己的袖里。   “邵大人与夫人的关系可真是好啊。”他们这小动作被旁边人看到,笑着打趣。   其他人更是纷纷附和,邵大人脾气阴晴不定,但是夸他夫人,总是没错的。   果然,这显然奉承到邵淮心里去了,他面上的冷色也容开了些。   许烟月虽然面上在笑,但是邵淮知道她的手一直想挣扎着离开,只是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有大动作罢了。   “林大人,”邵淮突然对着另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奕安开口,“听说现在是你在查杨大人的案子,不知进展如何?”   他这话一出,别说许烟月,就是其他人,也纷纷屏着呼吸看过来,自邵淮一出现,大家都牵挂着这件事,杨开运在邵淮阵营中的地位谁人不知?就等着他出手相保了。   察觉到许烟月手上的动作停了,邵淮满意地将她的手包裹住。   “回大人,”林奕安听了他的问话,抱拳看过来,“走私私盐一事,现已证据确凿,杨大人也已经画押认罪。下官正在搜集证据,将他其他罪行也一并查明。”   “一派胡言!”他这么说,自然是有人坐不住了,“大人,林大人将杨大人押入大理寺严刑拷打,这不是屈打成招吗?那供词能信吗!下官恳请换人重审。”   邵淮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末了才将一块鱼肉夹到了许烟月的碗里。   “我把刺挑了,这鱼还挺鲜嫩,你尝尝。”   许烟月正好借此机会抽出手:“谢谢大人。”   看她小小地尝了一口,邵淮才转过了视线:“林大人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此事既然交给了林大人,就由他全权负责。林大人。”   林奕安回应:“是。”   “查吧,”他语气淡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提。”   “大人!”   没有人想到邵淮会放弃杨开运,这两个人在朝中这么多年关系一直和谐,邵大人没理由这个时候弃杨大人于不顾。   然而现在杨开运已成为阶下之囚,没人敢质疑邵淮做的决定,就算心有不满,众人也只能忍下去了。   “谢大人,下官一定不负众望。”   林奕安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应该是邵夫人从中下了功夫,如今自己也需要快些查明才是。   他往那边看了过去,邵淮又在给许烟月挑鱼刺,他们低语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这一看,仿若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   “怎么样?”邵淮问旁边的女人。   “什么怎么样?”   邵淮笑:“鱼怎么样?”   他虽然这样说,许烟月也知道他问的是方才对林奕安的支持,所以沉默一会儿后还是嗯了一声。   杨开运对于邵淮来说,不光是得意助手那么简单。如今邵淮这么公然放弃了一个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寒了心。   赵熠该乐坏了吧?许烟月往上边看了一眼,赵熠因为去换衣服还没有来,所以她又收回了目光,无论如何,最该死的,还是这个人。   赵熠倒是守约,很快就把凤印给许烟月送了过来。   许烟月把那凤印拿在手里把玩,整个后宫女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他倒是给得轻巧。   “你喜欢这个?”邵淮在一边问她。就算是知道这两个人什么也不可能,看许烟月这般打量凤印,他心里也有了酸意。   “我不喜欢,但是有人喜欢。”许烟月放下了,“我要去冷宫看看你的宝贝,你没意见吧?”   邵淮听了目光紧紧锁着她:“我的宝贝只有你一个,到了现在,你还要怀疑吗?”说完,他又叹了口气,“你想去我就替你安排就是。别说看她,她的命是你的,你可以随意处置。”   说到这里,邵淮眼里也浮出一抹厉色,没有照看好承宣就已经该谢罪了,如果是知道了真凶还包庇,那邵思秋就真的是死不足惜了。 第45章 羞辱 到底是谁让你这么护着   冷宫都是邵淮的人。   许烟月去的时候, 小太监在前边毕恭毕敬地带路:“夫人,您慢点。哎哟这地方脏,您早说来, 奴才也让人收拾个能下脚的地。”   他带着许烟月进了里面。   昏暗的角落里蜷缩着披头散发的女人,不知道几天没洗的头发,脏得看不清本来面容的衣物, 让人无法想象那是曾经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皇后。   小太监的手在她面前绕了绕,似乎是要帮她扫去难闻的气味。   转眼对着邵思秋又没那么客气了:“邵夫人来看你了, 还不跪过来?”   角落里的邵思秋看了过来。即使容貌不再, 全身狼狈, 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 倒是丝毫未变。   许烟月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们先下去吧, 我要跟皇后娘娘单独聊聊。”   “诶!”小太监应下,转头去把其他人都安排出去了, 自己却留在那里。见许烟月看过去,他便笑, “夫人您不必把我当做一个人,我什么也听不见。”   开玩笑, 这位皇后娘娘再怎么说也是个危险人物, 他哪敢把夫人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脑袋可保不住。   许烟月听他这么说也知道这是不必避讳的人,便也不理会了。   小太监给她找了一个干净的椅子坐下。   “真是没想到我们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情景见面。”   她坐在阳光里, 穿得光鲜亮丽,而另一个人却只能缩在阴暗的角落。   邵思秋显然是被刺激到了,喉咙里发出开水煮沸一般可怖的声音。   许烟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其实我以前一直都挺不能理解的,承宣也算你侄子, 你我情同手足,与邵淮感情深厚,况且那孩子对你也极为孝顺,事事以你为先,你何必为难他?”   她问完,才又自问自答:“后来我知道了。因为他便是千般好,只要不能讨皇上的欢心,那做什么都是错的。”   邵思秋显然不知道她是到底要说什么,只用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这边。   许烟月从怀里掏出皇上给自己的凤印。   “我原先以为,你为了皇上,为了这个后位煞费苦心,该是多么难的事,”她拿着那凤印随意把玩,脸上漫不经心,“结果我一要,他就给了,这么一看,也不过如此嘛。”   原本只是死死盯着她的女人,看到凤印时,像是发狂一般要扑上来,一边的小太监一个闪身到了许烟月面前一脚把她踢了回去。   “恶狗会咬人,夫人小心些。”小太监笑着说完又退去了一边。   可惜邵思秋不能说话,否则这会儿指不定要骂出多难听的话。   许烟月起了身:“你如果真的这么喜欢他,下一次,我求着他跟我来一起看看你好了。也算是我们相识一场,我最后的情分。”   她说完正要离开,身后的女人急得大叫,这一次,声音不再只是愤恨。   邵思秋想要冲上来,却被小太监拦着,只能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最后急切地冲着许烟月比划。许烟月看了她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去给她拿笔纸。”   “是。”小太监依言吩咐了下去。   许烟月重新坐了下来。   笔和纸很快就被拿过来了,邵思秋就这样趴在地上,拿笔的手微微颤抖。   “你不想知道害死宣儿的凶手是谁吗?”   许烟月拿着那纸看了看:“所以呢?那本日志在哪?”   邵思秋愣了一下,没想到许烟月会这么问。   “你能知道凶手,就是因为日志里面写了什么吧?”许烟月冷笑,“邵淮把后宫都翻遍了,你却还包庇着凶手。到底是谁啊?让你都落到这个田地了,还心心念念地要护着。”   邵思秋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她这是都已经知道了,刚刚是故意刺激自己。   事到如今,她也没了隐瞒的意义。小太监根据她的交代把赵承宣的日志本找到了。   许烟月对这个并不陌生,承宣对她并无隐瞒,她也曾无意中看到过。   “原先写得都是不好的,”说这话时,赵承宣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自从舅母出现后,好像开心的事也多了起来。”   许烟月接过那有些陈旧的本子,慢慢抚摸了半天才收了起来,而后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人。   “舒宁也已经知道了你是她的亲生母亲,我还想着最起码也该让你们见上一面。但她不愿,我也没办法。不过,”她又笑了出来,“你现在这样,应该也不会想见她吧?”   她说完,不再去理会那个似乎在含糊不清咒骂自己的人,径直出了冷宫。   屋外的风吹散了一些刺鼻的霉味,她看到等在不远处的赵熠。   “皇上可是来取回凤印的?”许烟月遣退其他人后,才过去将凤印交了出来。   “如果夫人想要,一直放在你那里也未尝不可。”赵熠没有立即去接,只是笑。   “皇上严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受不起。”   她这么说,赵熠才伸手收回:“我只是来看看,夫人可还尽兴?”   他猜到了许烟月是来羞辱邵思秋的,只怕是想不到还有另一茬,看了一眼女人身后的冷宫,他的眼里也只有厌恶。   “皇上若是能陪我一起进去,想来这场戏就更精彩了。”   赵熠闻言笑了出来,也不反对:“等日后,里面那个女人,可以随你处置。”   他说的自然是大权在握后,许烟月也不回应。一阵风吹来,赵熠没忍住捂嘴咳嗽了两声。   许烟月看过去:“可是那日落水落了病根?怪我那日没了轻重。”   赵熠对上了许烟月的眼睛,那里隐隐流露出几分担心和愧疚,他站直了些,不自觉就放柔了语气:“落个水而已,我还不至于这么体弱,你别放在心上。”   “皇上圣体之躯,还是找太医看看更为妥当。臣妇就先行告退了。”   赵熠看着她离开了才回了自己寝殿,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起刚刚许烟月看向自己的眼睛,终是对侍奉在旁的宫人下令。   “来人,宣太医。” 第46章 赵承宣番外 舅母还是不要知道好了……   在赵承宣很小的记忆里, 母后是喜欢对自己笑的。   “我们承宣是太子,以后会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   母后总是这么跟他说的,有时也会念叨:“你还有个妹妹, 跟你差不多大,跟你舅舅回了老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就算年纪小, 母后对这个妹妹的喜爱,他也能感觉到, 心里也有了几分好奇。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母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也越来越喜欢发脾气。一开始还只是对着宫人, 后来便也对到了自己身上。   “你是太子!怎么能被别的皇子比下去?”   “你就不能跟你父皇撒撒娇?怎么就你不得他的宠爱?”   “你是要我事事都被那个贱人比下去吗?”   这样的责骂越来越多, 他几乎要忘了母后对自己温柔微笑的模样。   直到那一日,他因为功课出了问题被罚站在雪地里, 那个带着盈盈笑意向自己问安的女人,让他一下子就想起曾经也是这么温柔的母后。   他想兴许是自己太笨, 若是能再聪明一些,母后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后来他生病了躺在床上, 迷迷糊糊里只觉着惶恐。   他好像又在父皇面前弄砸了, 母后大概又会生气吧。   小小的孩子因为害怕和委屈,生病中也不得安宁, 一声声地道歉,像是在渴求原谅, 又或者是其他的东西。   “没事的,不怪你。”   他听到了这样抚慰的声音。   那惶恐和不安在这样的声音中一点点散去,赵承宣的心,奇异地慢慢平静下来。   等他醒来, 下人们都是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您可总算是醒了!”   “快去叫太医!”   “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大家都是手忙脚乱,赵承宣的视线环顾了四周一圈。   “母后不在吗?”   “皇后娘娘……兴许是在忙吧,”一边的孙嬷嬷有些不忍心回答,只能转移话题,“对了,邵夫人也在这里陪了殿下好一会儿呢!”   赵承宣想起梦里的声音,轻轻呢喃:“舅母……吗?”   虽然已经极力忽视了,但是赵承宣对这位舅母,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舅母她不会对自己嘘寒问暖,不会太过亲近,可她的目光里,总会带着让自己开心的温暖与关切。   有时候无人时,舅母也会过问自己的功课,问自己都看了什么书,他们会在午后的庭院里讨论,遇到过节时,舅母还会替他准备礼物,不是别人那般敷衍的名贵之物,而是迎着自己的喜好来的。   赵承宣喜欢猜字谜,那是他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乐趣,舅母有时候便会给他带各种各样的字谜书籍。   他慢慢地放弃了对母后关爱的渴望,而是喜欢上了这样温柔的舅母。   “等有一天我成为了最尊贵的人,我要和舅母一起。”   他在本子上写了这样的话。   可即使如此,赵承宣也无比清楚,舅母虽然喜欢自己,但跟舒宁妹妹是不一样的。毕竟,舒宁妹妹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他处处照顾舒宁,不是因为母后的嘱咐,只是想着自己若是对舒宁妹妹好,舅母也会喜欢自己的。   要是……自己也是舅母的孩子就好了。那时候他曾无数次地在心里这么期盼过。   许烟月回鹿城后,孩子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这日他在父皇书房学习,他其实很喜欢父皇,父皇对他也向来温和,只是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数可指。   这次父皇意外地留了他用午膳,还让他在书房内间午休。   赵承宣有些惶恐,睡得也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外间似乎是有人在说话,他只听清楚了一句。   “邵夫人才是太子的亲生母亲。”   赵承宣几乎是马上清醒了过来,然而外面说话的声音却已经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想着也许是听错了,可若是真的呢?那话该怎么理解?他的脑袋怎么理也理不顺。   父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走神。   “太子,你这个字又写错了。”   赵承宣马上回过神,满脸歉意:“对不起,父皇,儿臣这就改过。”   “罢了。”父皇还是同以前一般,没有过多苛责,“你今日既然已经乏了,就明日再来吧。”   赵承宣只得起身:“儿臣告退。”   因为父皇留他用了午膳,母后倒是难得显出了好心情,对他也和颜悦色了不少,只嘱咐他好好表现。   赵承宣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自己迷迷糊糊中听到的那句话。   他想不通其中的弯弯绕绕,却隐隐有种雀跃般的心情潜藏着,只等着一个证实。   然而回了寝宫,他却发现舅母送给自己的玉佩不知道丢了哪里去,他还记得舅母说过那玉佩万分珍贵,一时也着急起来。   他把寝宫到处找了一遍,想着许是掉在了父皇的书房,又不敢再去打扰,只能煎熬地挨到了第二日。   小孩子藏不住心事,偷偷四处寻找的动作过于明显。赵熠脸上带着笑意:“太子在找什么?”   赵承宣也不隐瞒:“儿臣昨日在这里休息,可能掉了一枚玉佩,不知父皇有没有看到。”   赵熠也不回答,只是问:“很重要的玉佩吗?”   “是的。”   “既是重要,就该好好收好。”他说完,又合上了书,“玉佩确实在朕这,太子若是想要,今晚再来找朕。”   赵承宣面露疑惑,显然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要求。   赵熠语气变得神秘了些:“宣儿,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你说。是关于你母亲的,但是此事事关重大,你晚上自己找个时机来寻我。到时候,我也会把玉佩给你。”   赵承宣马上想起自己昨日听到的话,但又不敢问,只是点头应了:“儿臣记着了。”   若是他心性能再成熟些,大概就能发现其中的诸多端倪,只是那会儿,他对自己的父皇太过信任,又急于想知道自己听到的话是不是真的,一时毫无防备。   赵承宣平日里向来乖巧,侍奉的下人们每日伺候他歇息后便不怎么再上心,所以他很容易就遵循父皇所说的,偷偷来了他们约定的地方。   “父皇。”   赵熠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昨日应该是听到了吧,邵夫人是你亲生母亲的话。”   原来……那竟不是梦境?   赵承宣的眼睛在夜里亮了几分:“父皇说的是真的吗?”   赵熠回答了他:“是真的。”   “那我是舅母和……父皇的孩子?”孩子问得小心翼翼,又难掩欣喜。   赵熠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出来:“若真是那样,倒也不错。只可惜……”   他走近了些,“只可惜,你身上流着的,是邵家的血!那个混账,竟想脏了我皇家的血统!”   他说到后面,已经变了脸色。   赵承宣察觉到了不对,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赵熠已经一只手抓起了他。   “父……”他想叫父皇,却又想起刚刚赵熠说的话,只能拼命挣扎去扒那只禁锢自己的手。   但是慢慢地,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个男人今天一定会杀了自己,他停止了挣扎。   孩子纯净的眼睛与赵熠对视了一会儿后突然问道:“舅母她知道吗?知道我是她的孩子吗?”   赵熠的手微微一僵,终是回答了:“她不知。”   赵承宣像是松了口气。   那就好,舅母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她的亲生孩子,若是她知道了,定会很开心的,他是真的好想像舒宁妹妹那般,叫她一声娘亲。   只是被扔入水里的那一刻,他又改了想法。   舅母……还是不要知道好了。 第47章 圣旨 想让她只能依靠自己   邵淮进来的时候, 许烟月正靠在床边睡着了。   烛火掩映下,能隐约看见她眼角的泪痕。   邵淮拿过她手里略显陈旧的日志,他知许烟月今日去过冷宫, 所以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本子应该是没有被好好保存,纸张已经泛黄,但上面略带稚嫩又工工整整的字迹却是清晰可见的。   邵淮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看着孩子的挣扎,孩子的期盼, 他对舒宁的每一分羡慕, 对舅母的每一分亲近, 却浑然不知那本该是自己该享有的。   许烟月醒来时, 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邵淮, 那张脸仿佛没什么表情,又仿佛蕴藏了太多的感情。   “你若是难受, ”邵淮察觉到她醒来了,“就打我吧。”   许烟月拿过他手里的本子:“你不会觉得让我打两下我就能原谅你吧?邵淮, 我是想让你死,一直都是。”   她的眼睛因着恨意而发亮, 邵淮与她对视着, 他没有像现在这般,明明白白地感受着, 两人真的没了将来。   但是他总有办法绑住她的,若真有一日绑不住了, 死在她手里也未尝不可。邵淮甚至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转过头平息了那些念头,   更衣在许烟月旁边躺下。   他把人搂在了怀里,许烟月也只是背对着他。   “你若真想要我这条命,我可以给你。”邵淮嗅着怀里人的气息, “你像往常一般对我说声喜欢,我就任你处置,如何?”   许烟月咬牙:“你做梦。”   她只当这人就是仗着自己现在还需要他,却不知这是邵淮的真心话。   邵淮脸上有一丝无奈:“睡吧。”   他想着许烟月以往看向自己时,让自己心里滚烫的爱意,若能再看一次,他是当真死了也愿意。   唐文望收到京城里的情况后几乎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   他心里也有些后悔,早知道会闹到这个地步,他就应该早些将事情都告诉邵淮。   下人来报他求见时,他正在给许烟月梳发。   许烟月只从镜子里冷眼看着他折腾。   “你不出去见他?”   许烟月实在忍不了他自己一个人还反而乐在其中的样子。   邵淮不知道从哪里拿过一只玉簪带了上去,他以往也做过这些事,算是他们闺房的乐趣,所以他虽然不如丫鬟手巧,但也算是有模有样。   看着许烟月带着自己精心准备了很久的玉簪,他眼里流露出满意。   “我想着也许是和你最后的相处时间,就有些不想离开了。”   眼看着许烟月已经对自己忍耐到了极限,邵淮也适可而止:“那我先出去看看。”   唐文望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连夜赶来的,一见着邵淮便跪了下来。   “大人,下官罪该万死。”   邵淮坐了下来,仿佛不知一般地问:“何出此言?”   “下官不该隐瞒夫人与皇上的关系,请大人降罪。”唐文望低着头没有去看邵淮,现在想想他离京之前邵淮说的话,大概也是试探。   邵淮慢悠悠喝了口茶,把茶杯放下才开口:“我知道你是怕我怪罪她,起来吧。”   唐文望迟疑地起了身,他不敢问邵淮与夫人现在怎么样了,但是有一事是一定要问的。   “大人,杨大人那边,您是要放弃了吗?”   邵淮也不意外他会说这个:“你觉得该保?”   “户部这个位置对于大人来说本就重要,杨大人与大人这么多年的交情,就这么放弃,未免可惜。”他没敢说的是,此事一出,该有多少人对大人心寒。   “我给过他机会,他若真的杀了郑家女,牢牢抓住郑家的家业,我自然不会这般弃了他。”准确地说是届时也不需要自己来保,“是他自己放弃了这样的机会。既然如此,就把他送给郑家处理了,反正这纠葛也只是他们之间的,没了杨开运,郑家还有什么理由跟我作对?”   他没说的是,许烟月这样帮了郑秀婉,郑家便成了她的助力。   邵淮不能允许这样的助力存在,没了杨开运这个仇恨,郑秀婉为了郑家考虑,也只能放弃与自己的作对。   复仇也好,颠覆这政权也好,他希望,许烟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唐文望一时无法辩驳,认真思索一番,确实就像邵淮所说的那样,这个时候强行保住杨大人,就只能是与郑家和林家死磕到底,得不偿失,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林家可能不会领,郑家却不得不有所顾忌。   “与其想着怎么保他,不如想想户部的归属吧,找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是!”唐文望想明白了便赶紧回了。   “我还有另外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他低声说了几句,唐文望也一一记在心间。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办好。”   “嗯。”邵淮点头,“大哥到哪了。”   “家主还有两日才到,下官是先行一步了。”   邵淮想到母亲的病情,也是眉头微皱,尽管请了最好的大夫,但是得到的回答都是身体的根本已伤,如今已是无力回天,想来,母亲在等的,也就是大哥了。   “大人……”唐文望看出了他的悲伤。   邵淮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唐文望见此心里微微叹气,行了一礼后退下了。   有了邵淮的撑腰,林奕安调查杨开运调查得也异常顺利,他在户部待了这么多年,随意贪污的钱便已经够定死罪,更别说频繁走私私盐,贪污受贿,甚至公然卖官等等交易,哪一个都够定死刑。   然而,明明知道他就是邵淮的党羽,林奕安却找不到任何这些事情能与邵淮挂钩的证据。   显然,邵淮同意他查,就是够自信自己已经摘得干干净净。   他就算不畏邵淮,也得有确确切切的证据指认才行。   等他将卷宗上交,赵熠自是大喜。但也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就算弄走了杨开运,户部的位置,自己能不能争过来也是未知数。   再加上上次落水以后的风寒似乎还未痊愈,反而愈演愈烈,赵熠一边咳嗽,一边说着:“爱卿此次是立了大功!宣朕旨意,杨开运身为国之栋梁,如此徇私枉法,现证据确凿,三日后午后问斩。”说到这里,他没忍住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杨家宗亲皆同罪斩首示众,其他人贬为奴隶,该流放流放吧。”   林奕安跪下:“臣领旨。”   现木已成舟,唐文望回来了也未做任何改变。所以众人也没人反对了,都跪下来齐声高呼:“皇上圣明!”   唐文望倒是说错了一点,现在没人顾得上对邵淮的心寒,比起成为弃子的杨开运,所有人更关注的,都是接下来户部的归属。 第48章 孤独 你不是一个人   邵荣平在唐文望几天以后便到了, 他听了老夫人病重的消息便坐不住了,只是因为带着夫人云歆怡不便,才落后于唐文望一步。   邵荣平自小被老家主带在身边当做继承人培养, 相貌虽然与邵淮有几分相似,但不怒而威的气质却更胜一筹,连邵淮在他面前都显得温顺了许多。   “大哥, 大嫂。”   许烟月也静静地站在他旁边。   邵荣平没顾得上去发现两人之间的异样,只一边向内走一边问:“母亲怎么样了?”   见邵淮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他心里便有了数。   来了老夫人院子里, 他不等人接就自己进去了。   夏嬷嬷正在给老夫人喂药, 两人看见邵荣平都是一愣。   “娘。”看着床上苍老了许多, 仿佛奄奄一息般的老人, 邵荣平一个大男人一瞬间红了眼眶。   “大爷!”夏嬷嬷赶紧起了身腾出了位置。   “荣平……”老太太看到自己思念已久的孩子,颤巍巍伸出了手, 她吊着这半口气,仿佛就是在等着孩子的到来, “我的儿,过来让娘看看。”   邵荣平赶紧拉住了她的手。   “我还以为要见不到你了。”   “娘, ”邵荣平赶紧打断了她的话, “您别说这样的话,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老夫人也不说话了, 只死死抓着他的手。   邵荣平一边抚慰她,一边对夏嬷嬷伸手:“嬷嬷, 把药给我。”   “大爷。”夏嬷嬷赶紧把药碗递了过去。   邵荣平将药吹凉:“娘,您喝药。”   邵老夫人慈爱地看着他,终是顺着他喝药。   她对这个孩子,有太多亏欠。这两个儿子, 她自然都是疼爱的,但是毕竟邵淮养在身边,她的心到底是向着小儿子的。   所以即使邵荣平几次提出要她留在鹿城,她也到底是舍不得邵淮,觉着孩子一个人在京城未免孤独。   “你鹿城那边不忙了吗?”   “都忙过了。”邵荣平笑着安抚她,看着邵老太太的样子,他也是诸多感慨,“小时候,是你这样照顾我的,如今也该我孝敬您。”   他到现在都记得,他那时候不懂事,见父亲宠爱小妾便处处与她作对,结果被她陷害不说,还连累了母亲被父亲责怪。   生病时每次迷迷糊糊中醒来,都是母亲守在床前。   只可惜到底自己也没能多在母亲膝下尽孝。   他陪着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话,将云歆怡留在床边,才带着邵淮和许烟月出去了。   三人来到堂前,邵荣平表情不太好。   “弟妹你坐着,我来问问这个混账东西。”   话里的怒气不言而喻。   许烟月未多言:“是,大哥。”说完便坐去了一边。   邵淮在自家大哥面前也不敢放肆:“大哥。”   “你用邵家的孩子狸猫换太子,是真的吗?”   邵淮只迟疑了一下便回答了:“是。”   “你可真是能耐了!”邵荣平气得胸前剧烈起伏,抓着椅子的手也是紧得发白,鹿城与京城虽是看似不相关,又紧紧相连,只是他们兄弟各司其职,邵荣平平日里也不会太过问邵淮这边的事情,“你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是想让整个邵家陪葬吗?又怎么对得起弟妹?”   邵淮不说话,邵荣平缓了缓气,才又问:“我把母亲交付给你,你就让她落得这般下场?邵淮,”他深吸了一口气,“你那时候还小不知道,母亲因那对狗男女,受了多少委屈你可知?我们父亲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现在还让那个贱人的女儿伤了母亲!”   他实在是气不过,说到这里,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若是母亲真有什么事,你就是以死谢罪都不够。”   说完,他又看向许烟月:“弟妹,你若是想跟这个混账东西合离,我会替你做主,也不会再让他打扰到你。”   邵荣平每每想到自己当初倒是被带离开了,母亲却还要看着那对狗男女生活便觉着心疼,以至于父亲死时,他也半分伤心都不曾有。   邵淮本还在默默听着大哥的责骂,听到最后一句才抬起头:“大哥,母亲的事,太子的事,都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与月儿夫妻之间的事,我们之间自然会解决。”   “解决?怎么解决?弟妹一个弱女子,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若是非要为难她,就是不认我这个……”   “大哥可以把我从族谱中除名,”邵淮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异常坚定,“但是月儿是我妻子,还请大哥不要插手。”   邵荣平愣了一下,他便是气急攻心都没真说族谱除名这种事,这个混账东西倒是自己敢提。   眼看着他是真的气的不轻,许烟月才终于开了口:“大哥的好意,月儿心领了。只是我与他之间的纠葛确实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还请大哥让我与他自己了断。”   “大哥你听到了,月儿也这么说了。”   邵淮几乎是马上迫不及待地附和了她的话,仿若他们真的是夫妻一心。   邵荣平被气得说不出话,他想让两人合离,又何尝不是在保全邵淮,夺子之仇,如何能再同枕共眠?他们的父亲不就是一个例子。   然而看着此刻完全没了平日里精明样子的邵淮,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冤孽。   “好!好!你们夫妻的事,我不管了。”他点头,似是打算任由邵淮自生自灭,“我会把母亲接回鹿城,邵淮你要记住,你以后做的事情,与邵家无关,邵家也不会陪着你干那些亡命的勾当,你好自为之。”   他生气地拂袖离开,只剩下堂上的两个人。   邵淮看着许烟月,目光灼灼,他就算知道许烟月不是那个意思,也忍不住去想,方才那些话,也有对自己的不舍之意。   就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许烟月冷冷的声音传来。   “大哥到底是疼你,还怕我会威胁到你的性命,想带我离开。”她笑,“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你的命还在,我怎么能离开?”   邵淮眼里的光暗淡了一瞬,可等到许烟月走了,他又笑了出来。   “至少你与我的性命是绑在一起的。”如此一想,倒也不差。   杨开运的死刑已是定局,像是为了感谢,郑秀婉特意邀了许烟月见面。   轮椅是被郑明博推着的,郑秀婉坐在上面,乍一看与往日没什么区别,细看之下却能觉察出变化。到底是已经成了家主的人。   看着她时,郑秀婉虽然在笑,眼里的歉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阿月,我知道,这一次我能大仇得报,都是多亏了你。”   许烟月笑:“秀婉,你不需要这么客气。我做得也算不了什么。”   郑秀婉低头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杨家倒台,我大仇得报。郑家如今需要处理的事情也是繁多,对不起阿月,我……”   许烟月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止住了她后面的话:“你无需多言,我都懂得。郑家毕竟是商家,哪里能与邵淮抗衡。能让杨开运落得现在的下场,你就已经尽力了。不需要再跟我说对不起,姑且不说我没能做什么,就是帮你,也绝对不是想让你做什么。”   愧疚与感激让郑秀婉半天才能说出话:“无论如何,这个人情,是我欠着你了。他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郑家如今也不太平,没了杨家,她也没了再与邵淮作对的理由。   许烟月笑:“好。”   郑明博推着她离开了,许烟月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天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麻麻细雨,许烟月走了几步,进了雨中。   到头来,这条路上,还是只剩自己。也是,本就不是什么顺畅的路,也没有必要再拉别人。   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替她隔绝了雨幕。   许烟月转头,旁边站着的是谢以。   “夫人,你不是一个人,”他像是看出了女人的孤独,“无论何时,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会陪着你的。”   男人的眼里,是虔诚的认真。   许烟月愣了一下,又笑了出来:“你怎么没有同他们一起离开?”   刚刚也没看到人。   谢以回答她:“我留在郑家,是应夫人你的要求。现在既然郑家已不愿与夫人您再合作,我也没有待在那边的意义。”   许烟月看着他,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倒是把谢以问住了,就像是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欠您两个人情,况且当日是你买下了我,那我就是你的人了。”   “谢以,”许烟月突然叫了他的名字,“若想要杨开运死,就得先让邵淮放弃了他。但是邵淮若是放弃了他,郑家报了仇自然就不会再与我一条线,这本就是无解的死局。我得这一个人情,本就是为你。”女人在伞下的笑容仿佛要迷了人的眼,“回去吧,你日后要做的事情,少不得郑家的帮助。” 第49章 出嫁 现在她就只剩下自己了   杨家被满门抄斩得那天, 菜市场围满了人。   身穿囚服的王家人个个蓬头垢面,尤其是杨开运,脸上没一块完整的地方, 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狗官早该杀了!”   “听说把他老婆腿都废了。”   “可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虽然并不明白其中真正的内幕,但也并不影响百姓们议论纷纷地责骂。   待日晷移动到午时,台上的官员一声令下:“午时已到, 斩首!”   闪着寒光的屠刀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溅了一地鲜血, 围观的百姓们赶紧捂住了随行孩童的眼睛。   不远处的茶楼上, 轮椅上的女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目光不曾闪躲一下。   “怎么样?还满意吗?丧失亲人的感觉。”   她语带嘲讽, 看向了身边的人。   原本应该死在断头台上的人, 此刻却被捆绑着跪在地上,视线又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的行刑现场。   杨开运的手被捆在身后, 紧紧握成了一团,半晌却又若无其事地笑了出来:“所以你这般把我救出来又是未何?难道娘子对我余情未了?”   “我何止对你余情未了, ”郑秀婉笑着,只是不同于平日里温婉的笑意, 此刻的她居高临下, 笑得凉薄,“下个月就是我父兄的忌日, 在那之前,杨大人可要好好感受一下我是怎么对你牵肠挂肚的。当然, 你也可以逃。”   她的神情,与当初把女人踩在脚下的杨开运有几分相似,一样从容不迫。   只是那时候郑秀婉尚且还有郑家可以回去,杨开运如今是真的半分不剩了。   “小姐, 该回了。”郑明博提醒。   郑秀婉看了看下面已经散去的人群,空气里的血腥味还浓烈着,她非但没觉得恶心,反而涌出兴奋。   “好,回吧。”   如今她只希望,许烟月也能有大仇得报的一天。   杨家一倒,赵熠早朝上虽仍是一脸病容,却带着明显的愉悦,但他也知道,如今户部的位置空出来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论功行赏,林奕安自然是大功。   赵熠按寻常的赏赐赏完了,才又问起:“听说爱卿与许家三小姐好事将近?”   林奕安低头:“回皇上,正是。”   赵熠笑了出来:“既是如此,正好借着这次机会,由朕来赐婚,完婚那日,也让朕去讨杯喜酒。”   他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许若涵到底是许家人,但是若这是御赐的婚事,日后哪怕是邵淮出了什么事,或是许家出了什么事,这也是许若涵的一道护身符。   赵熠脸上的笑容倒是多了几分真挚,许烟月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想来也会消气几分吧?   邵淮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自是看出了这是他的讨好,心里杀意更盛。   但是许明辉被这突如其来的赐婚吓得不轻,一下朝,便找上了邵淮。   “大人,之前您将小女的婚事都交由月儿负责,与林家的婚事也是她定下的,下官实在是劝不动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邵淮也没心思去管这老狐狸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林奕安现在风头正盛,这也是拉拢他的好机会,婚事不宜拖延,尽快举行吧。”   许明辉有些不解,邵大人竟然觉着林奕安是能拉拢过来的人吗?   但邵淮这么说了,他也不敢多言。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快安排。”   邵淮不再多言,许若涵不安顿好,许烟月便会一直有所顾虑。况且赵熠的想法也不无道理。只要这江山不易主,御赐的婚事对许若涵来说不是坏事。   只是想到赵熠那笑容他心里便堵得慌。   许烟月与云歆怡算是许久未见了,当年在鹿城两人来往也密切,只是经别多年,如今物是人非,也是令人嗟叹。   云歆怡最惋惜的还是舒宁那孩子,她是真的喜欢那孩子,只是如今这情况,两人只能都尽心服侍着老太太,关于别的话,一概不提。   许烟月回了房里就见邵淮坐在那里,看自己进来了也不动,只是一双幽深的目光锁着自己。   他有怒气,许烟月作为几年的枕边人自然是察觉出来了。   她倒是愿意乐得清净,只可惜邵淮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见许烟月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自己走到正在梳妆着的人的身后:“皇上已经给三妹和林奕安赐婚了,大概再过不久就能准备婚事了。”   邵淮观察着许烟月的表情,见她并不意外,心里得火烧得愈旺。   他把女人一转身,抵在了桌子边缘。   “你要把你妹妹嫁出去,他就赐婚。你要凤印,他说给就给。可真是令人感动啊!怎么?你是不是要忘了他是杀害宣儿的凶手?”   许烟月本是无谓他发什么疯的,然而听他提起宣儿,却是忍无可忍,抬起手就扇了过去。   邵淮这次没任由她扇,轻松地就抓住了她的手。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许烟月冷笑,被他抓住了也不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男人,“邵淮,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两人对视了半晌,邵淮的理智慢慢回笼,许烟月的质问他无力反驳,可还是固执地抓着女人的手,就像是笼中困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除了死死地抓住这个人。   “三妹的嫁妆,你看看准备什么比较好?”像是若无其事般,邵淮又提起了别的话题,“我准备把城东几间商铺的地契给她。你看若是不够,我再添添。林奕安现在是个老实的,但是人心难测,万一将来真有什么,许家不能回了,三妹也能有个依靠。”   他知道怎么能讨许烟月的欢心,他唯一不知道的是怎么让这个人放下往日种种,原谅自己这一次。   许烟月垂下眼眸,给许若涵的好处,她当然不会拒绝。   “婚衣我也请京城最好的衣匠来做了。”似乎是察觉到了许烟月是喜欢的,邵淮又继续顺着说了。   “小涵出嫁前,我想回许府同她住几日。”许烟月终于开口了。   邵淮抓着的她的手已经松下了力道,却依然没放。   “这个不行。”他拒绝得没有回旋余地,“你想要怎么对三妹好,我都是应允的。但是人不不能给了三妹。”   在邵淮的阻拦下,许烟月一直到许若涵出嫁的前日才得以去见她。   与往日相比,待嫁的许若涵虽然看着仍是一副柔弱安静的模样,眼里的期待和忐忑确实藏不住的。   “阿姐。”看到许烟月,她马上迎了上去,只是眼里是不言而喻的担忧。   “我们三妹,现在也是要嫁人的人了。”许烟月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多笑笑,开心些。”   许若涵虽然担心阿姐的处境,却也记着阿姐说过的话,并不多问。   姐妹俩一起,许烟月与她讲着成亲的种种仪式,却突然见她蹙着眉。   “怎么了?”   “阿姐,”许若涵脸上带着担心的模样,挽着她的手都用力了些,“那日府里请了先生来为我们算八字。”   “嗯。”许烟月也是知道的,“我听说你们的卦里是夫妻和美的。”   “因为是御赐的婚事,先生只能这般说。”许若涵声音细小,“但是先生后来又找着了我,说夫妻和美也是不假,只是我命里有一劫,若是过了,便余生无忧。若是过不了……怕是命也会丢。”   许烟月下意识就抓住了许若涵的手,她不是太信这些算命先生,但也听不得这种话,便赶紧追问。   “那他可曾说如何避免?”   “我也问了,先生说万般皆是命,避是无处可避的。”见许烟月神情之间有了着急,她又赶紧补充,“只是渡劫的法子不是没有。先生说也并非死局,只需要我自己能挺过来便能无事。”   许烟月哪里能放心:“你若说有贵人相助阿姐倒是放心些,只指望你自己受可怎么放心?”   许若涵摇了摇她的胳膊:“阿姐你这莫不是在折损我。你也该对我有些信心才是,你放心,既然不是死局,我都会好好挺过来的。”   “你……”许烟月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她心里,许若涵还是太过纤细与柔弱。可是如今婚事已在眼前……   “阿姐难道是想悔婚?”许若涵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我……我是不愿的。先生也说过了,日后我们夫妻会琴瑟和鸣的。”   许烟月看她着急的样子,忍俊不禁:“这还没嫁人呢,就开始向着人家了?我还不至于糊涂到为了算命先生的话,便悔婚。只是小涵你可要记着今日的话了,没有什么事是熬不过去的。”   “嗯。”   许若涵重重点头。   第二日,许烟月送着许若涵进轿,大约是许明辉嘱咐过了,她那继母虽心不甘情不愿,也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给足了场面。   林奕安一身喜服,平日里严肃的脸上似是无法克制般露出笑意。   他看着许若涵进轿后,对着许烟月认真一拜:“请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善待若涵。”   许烟月微微点头,他才翻身上马。   一边的许明辉见自己完全没有被放在眼里,气得脸黑了黑。   “起轿!”   喜轿被抬起,迎亲队伍重新敲锣打鼓地热闹起来,许烟月站在原地,看着队伍消失。   邵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的,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不被林奕安待见,索性刚刚也没出面,直到现在才出来。   “往后便是她自己的造化了。”他牵起许烟月的手,“我们回家吧。”   他催促着许明辉把许若涵尽快嫁出去,这样许烟月以后便是再惦记着妹妹,那也是嫁进别家的人了。   林家是门不错的亲事,所以即使朝堂不和,他也未加阻拦。   许若涵嫁的好,许烟月才能少替她费心。   邵淮看了一眼旁边任自己牵着手的女人,现在,她就只剩下自己了。 第50章 染病 她自然是要费心的   紫宸殿里, 赵熠连连的咳嗽声不断传来,这都快要入夏了,殿里却又升起了火。   “皇上, ”当值的小太监在旁边轻轻唤他,声音里透着小心翼翼,“该喝药了。”   赵熠的视线从桌案上转向了小太监端着的那碗黑黝黝的药。   他沉着脸, 又重新看向了奏折:“拿走。”   太监面露为难,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规劝:“可是皇上, 您还病着呢!还请保重龙体。”   “是想让朕再说一遍吗?滚!”   冷酷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杀意, 小太监腿有些发软, 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忙低头。   “是, 奴才告退。”   看着他出去了,赵熠狠狠地捏了捏手里的毛笔。   如今这宫里, 他是谁也信不得,思索片刻, 他又扬声吩咐:“宣林横进宫。”   只一柱香的功夫,就有人来传话林大人到了。   赵熠面色微微放松了些, 将奏折推去了一边:“让他进来吧。”   林横信步走了进来。   “臣参见皇上。”   “免了免了。”赵熠在他跪下之前便说了, 一开口,又是一阵咳嗽。   林横担心地看了过来:“皇上风寒日久, 可是还未痊愈?”   “哼,一个小小的风寒, 太医院这么久还没给朕看好,”赵熠咬牙,“要朕看这不是无能,而是别有用心。”   林横也是担心他的身体:“既是如此, 不如臣从宫外找可靠的大夫给您看看。”   “嗯。”赵熠没有拒绝,他对林横也放心,转而又问起,“对了,你弟弟的新婚怎么样?”   说到这个,林横大概是想起了家里结了婚就变得一脸憨憨的弟弟,脸上忍俊不禁:“多谢皇上挂念,臣弟与弟妹夫妻和美,这还要感谢皇上的赐婚。”   “成人之美也算一件功德。朕准他多休沐几日,新婚燕尔,好好在家陪陪夫人吧。”赵熠显然对此也很满意。   “多谢皇上。”林横替自家弟弟道了谢。   赵熠挥了挥手:“没其他的事了,你下去吧。”   “是。”   林横得了命令就马上去寻民间名医。   唐文望将此事报给了邵淮:“大人安排的事情,下官也已经安排好了。”   “嗯。”邵淮最后一个字落笔,抬起了头,“这是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唐文望却听懂了他的意思,马上跪了下来:“下官定追随大人。只是,”他停顿了一下,“下官有一事不解,现在就对皇上动手,是不是为时过早?”   京城全部都在大人的掌控之下,这自然是没问题的。   然而京城之外的兵权,邵淮至今还未完全拉拢过来。正因为如此,他才至今没有直接对皇上动手。   为何会突然这般急?   “因为他该死。”邵淮语声低沉,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杀意,杀了宣儿该死,挑拨他们夫妻该死,觊觎月儿该死。   如今赵熠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他就算冒些险,也不能再让他活下去了。   就算没得到答案,唐文望也猜到大概是跟夫人有关,他聪明地不再多问,知道自己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可。   第二日邵府,天际刚刚泛白,下人便轻手轻脚去了进了主人的房间。   “大……”   刚发出一个字,床上的男人冷得没有温度的眼神扫了过来,下人马上识趣地闭上了嘴,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许烟月这两日又犯了病,昨夜喝了药才能睡安稳,大概是药的原因,这会儿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邵淮手轻轻抚摸上安静依偎在自己怀里的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这么这样温顺地任由自己触碰。   手描摹着她的眉眼,想象着她睁开眼睛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的表情,仅仅是这样,心都因为满足而酥软。   “我知道错了,”他轻声呢喃,“一次也好,月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等报了仇,我带你去别的地方,你想要孩子我们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我只对不起你这一次,就真的没了回头的机会吗?”   至少他们这多年的恩爱不是假的,她就真的,一点也不留恋吗?   然而许烟月依然睡得沉没有回应,也是,没有回应才是最好的,还能当做是默许。邵淮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没有惊扰到她。   门口的下人又看了看天,心里有些着急,这都要过了早朝的时候了,大人还不起,要不要再进去叫一遍?   正纠结着,房门打开,邵淮已经自己穿戴整齐出来了。   “不要吵到了夫人,让她多睡会儿。”   “是。”大家应下的声音都不自觉轻了些。   朝堂上,赵熠的身体不适愈发明显,频频咳嗽引得不断有大臣偷偷地往上瞟两眼。然而自从咳嗽严重后,赵熠已经在龙椅前安了珠帘屏障,外人也看不清具体的。   突然,一声“扑通”的声音传来,然后便是太监的惊呼声:“皇上。”   众人往上一看,只见帘幕后的赵熠竟是直直地从龙椅上摔了下来。   听不到赵熠的声音了,大家自然是惊慌失措,正议论纷纷,邵淮开口:“将皇上移入后殿休息,传太医。其他人无事下朝吧。”   林横看着他神态自若的样子,暗自握拳:“皇上病情如何尚且未知,我等如何能安心退下?”   邵淮看了他一眼才又开口:“林大人一片衷心令人感动,那就一起等着吧。”言语之间竟是完全没有要避讳的样子。   林横仅犹豫了一瞬,就抬脚跟了上去。   所有人都等在殿外,只有御医进进出出。   林横哪里能完全放心太医院的人。   “丞相大人,太医院为皇上诊治了这么久也未见起色。近日我正寻了一名世外高人,不如请他来看看,如何?”   邵淮眼里似笑非笑:“林大人有心了,”他似乎也照顾着两家如今算是亲戚关系,态度倒也客气,“既是如此,多一个人也确实安心些,林大人去请吧。”   林横也没功夫去想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转头对着下人吩咐,去把他请来的大夫叫来。   大夫很快也来了,随着太医一起进了殿內,一直过了几柱香的功夫,大家一起出来了。   “丞相大人,皇上这是……染上了瘟疫。”   “一派胡言!”林横一听这话叫了出来,声音里蕴含着火气火,“皇上怎么会染上这个?”   他几乎想都不想,便认定这是邵淮搞的鬼。   再看了一眼台阶下,隐隐听到太医话的大臣们都露出不安的表情,纷纷交头接耳了。   林横转头又看向太医们:“你们说话可要好好思量!若是敢……”   “林大人,”邵淮叫住了他,“莫非你比这太医院的诸位太医更懂医术?再说皇上怎么会感染瘟疫,你作为近臣,也不知吗?”   林横一时哑口无言。确实,若是皇上仅在深宫,感染可能是不大的,只是他也知道,皇上是个喜欢往外跑的。   “如今既然你如此不信任太医,就问问你自己带来的那个大夫。”邵淮似乎是为了让他相信,又开口了。   林横看向了自己带来的大夫,那大夫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林横的脸色瞬间白如死灰,一脸的不可置信。   “为臣者,本就该知于进谏。林大人深得皇上信任,更该如此。”邵淮语气不轻不重,却句句砸在了他的心上,若皇上真的有什么事,他万死难逃其咎。   “从即日起,紫宸殿不许任何人进出,太医们都歇在偏殿。国事由本相暂为代理,林大人,你没有意见吧?”   邵淮问向了林横。   “下官想进去看看。”林横突然要求。   “看看当然是可以的。只是若林大人进去了,为了你的家人着想。只怕也住在这里比较妥当。”   这话合情合理,却让林横一时陷入两难,他在外面,尚且还能与邵淮周旋一二,若也被关在了这里,就真的……   他在那犹犹豫豫,旁的大臣可就知道这是站队的机会,齐呼丞相大人英明。   最终林横也没有进去殿里,邵淮不仅封了紫宸殿,甚至整个后宫都禁止出入。   林横是怎么也想不通哪里出了岔子,他找的大夫自然是信得过的,连他都这么说了,皇上难道真的染了恶疾?   可到底是自己染上的?还是邵淮做了手脚?如果邵淮把控着宫内,连皇上的生死,只怕也只能他说了算了。   考虑到现在皇宫像是个铁桶一般谁都进不得,林横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许烟月。   直接去找许烟月太过显眼,他借着许若涵来传话,请许烟月打探消息。许若涵刚刚新婚,姐姐关心妹妹倒也合情合理。   许烟月拿到他写给自己的信,不慌不忙地看完。   “阿姐。”许若涵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许烟月笑着:“他们倒是衷心,新婚燕尔呢,就让你干这些事情。你在林家过得如何?可有被欺负?”   许若涵小小地摇头:“夫家的人都很好,我还是第一次,每天都跟这么多人一起用餐。”   林家家风严,用餐必须是家里人全部到齐,对于许若涵来说,是鲜少的体验。   许烟月心微微抽疼,也是,母亲离开,自己出嫁,妹妹自小就只能一个人过活。   “你回去与林大人说,我们如今既是同一阵营,皇上的事情,我自是会费心。皇上到底是真病了还是邵淮做的手脚,我都会查明。”   许若涵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同大哥和夫君说,阿姐你也小心些。”   在许若涵的认知里,他们当真都是同一阵线的。   “嗯。”   许烟月在她走后,将纸烧了。   费心?她自然是要费心的。 第51章 报复 (谨慎购买)   紫宸殿如今已经完全换了模样, 邵淮以避免瘟疫传染为由禁止任何人的出入,只留了太医在内侍奉,但其实太医也只是被关在了偏殿。   正殿四周的门窗都被帷幕遮了起来, 透不得一丝光进来,让人分不清白昼与黑夜,空无一人的殿里没有一个人, 更是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细针落地的声音。   突然,床上的人动了动。若不是屋里太过漆黑, 应该就能看见床上的男人四肢都被锁链困住的样子, 床上到处都是未干的血迹, 男人苍白的面容更是仿若奄奄一息。   赵熠勉强睁开了一下眼睛, 又马上合上了。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很久了, 成王败寇,事已至此, 他大概也明白了自己的结局。   邵淮留着自己,也没有其他意思, 纯粹只是为了折磨他而已,他确实成功了, 在经历过惨刑被废后, 他现在已经完全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是他太过自信,以为在拉拢到京城外的兵权之前, 邵淮不会这么铤而走险。   是邵淮已经说服了他们?还是打算孤注一掷?林横如今在想什么法子?赵熠也没有太多力气去想了,他现在只等着邵淮什么时候彻底地了结自己。   一声吱呀声后, 大殿里照进一束光。   赵熠没有睁开眼睛,反正这会儿能进来的无非也就是邵淮了。   但是,那脚步声又有些不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转过头看了过去。   女人逆着光向他走了过来,赵熠眼里闪过一丝难堪,他倒是不愿,两人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夫人,紫色果然很适合你。”然而开口时,他却还是语带笑意。   许烟月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床上到处都是斑斑的血迹,尤其以胯部那里居多。   邵淮倒是下手狠,看来废了他也没怎么处理伤口,却难得合了自己的心意。   “皇上受苦了。”她这么说着,眼里却只有嘲弄。   赵熠笑:“夫人好像挺开心的?”   “皇上这么说就有些冤枉我了。”许烟月轻笑,“怎么说你我也是有这么长时间的情义在,看到您这样,我也很痛心。”   她说完,微微后退了两步,身后的丫鬟上前一步,手里端着一碗汤。   “这是我为皇上精心准备的,就当是对您的饯别了。”   赵熠眼皮抬了抬看了一眼,他是不怕死,或者说现在这样,他倒是想死了。如果许烟月真的是来送他离开的,也不是坏事。   他扬起笑容:“夫人也看到了,我行动不便,不知能不能麻烦夫人亲自来喂?”   许烟月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后点头:“好。”   她坐了下来,接过了丫鬟手里的碗,当真盛一勺送到了赵熠嘴边。   “味道不差。”赵熠笑道。   他太久没有进食水和食物,嘴唇干裂得可见死皮,虽然一直作为傀儡皇帝存在,但是这么狼狈倒也是第一次。   肉汤缓解了嘴里的干燥,让他也恢复了力气。   赵熠的目光落在许烟月上,若隐若现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让人越发觉着温柔。   他的眼里露出了些许痴迷,最开始,只是好奇那个让邵淮私情别恋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却不想这目光一落,就再也收不回来。   对于太子,他犹豫过。这是一步险棋,走好了,就能彻底决裂了他们夫妻二人。走不好……便是如今这样了。   赵熠苦笑:“那个玉佩,给你本不在计划内的。我只是……”在看到这人脸上再也不复笑容时,还是心疼了。想让她欢心,哪怕只是一刻也好,却也成了败笔。   许烟月的汤勺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喂了:“你不知道吧?你是凶手的事情,邵思秋早就知道了,她怕邵淮报复于你,替你隐瞒下来,直到被你打入冷宫都不曾对邵淮说过一句。”   赵熠愣了愣,显然,他只当是因为玉佩露出了马脚,却从来不知道邵思秋也是知情的。   “她是真的喜欢你,你应该珍惜的。”见碗已经露底了,许烟月才把碗递给了丫鬟。   她神情淡淡,赵熠不置可否,他对邵思秋向来只有厌恶,因此不论她做什么,自己心里都起不了半丝波澜。   “这汤里是什么毒?”   他到了现在还没有任何痛苦。   许烟月笑了出来:“啊?你真的以为是毒啊?我还从来没有杀过人呢!不过……”她拉长了语气,眼里嘲弄地看着床上的人,“看起来,皇上对自己的肉的味道,还挺满意啊!”   赵熠只愣了一下就马上反应过来,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头一转就在床边剧烈地干呕。几天沒进食让他吐不出来任何东西,可嘴里残留的味道让他只想把整个胃都吐出来。   这个……这个毒妇!   赵熠眼里没了刚刚的柔情:“你敢……你敢这么对朕!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反反复复只念着这一句话,整个人像是发了狂一般地挣扎,宛如一个疯子,却又被铁链锁着动不了分毫。   许烟月终于满意了:“就该这样的,像你这样的人,就适合这种表情,刚刚那副深情的模样,实在是看得我有些恶心。”   她似乎是为了把男人狼狈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一些,又点了一盏灯。   在烛火的照映下,披头散发的赵熠仿佛恶鬼一般恶狠狠盯着她,心有不甘地对她吼叫着:“朕又有什么错?有错的不该是邵淮那个乱臣贼子!朕不杀他!难道要等着他来脏我皇室的血统!朕没有错!朕没有错!”   “你说的是有道理,”许烟月冷冷地看着他,也不否认,“所以呢?皇上当我是什么菩萨转世,来惩恶扬善了吗?你杀的是我的孩子,这一点就够我杀你了。”她靠近了两步,“有一点你说对了,你该杀了我的,既然杀了我的孩子,那就该更狠绝一点的。”   大概是赵熠的样子太过吓人,丫鬟赶紧挡在了她的前面:“夫人,您别靠得太近了。”   许烟月停了下来。   不用她动手,邵淮也会让他生不如死的。   她今日来,只是来撕毁这个男人最后一层伪装。求死?她想让他死都不要死得太过安宁。   “你若是怀着对我那样美好的记忆死去,我该不安心了。”许烟月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就用那个表情,好好记住我的恨。你我可不是什么能缅怀的关系。”   方才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着实让人倒胃口。就像现在任她予所予求的邵淮一般,这两个人,但凡有一个人软一下心肠,宣儿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他没有错?那一心信任他的宣儿呢?又做错了什么?活该成为他们的牺牲品吗?   至于邵淮……对,现在,只剩下他了。   邵淮如今是暂代国事,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虽然也派了人在她身边监视,但是没人敢对她放肆,许烟月大体还是自由的。   她借着看许若涵的由头,与林横见了面。   “邵夫人,”林横如今是真的把她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了,“皇上现在如何?”   许烟月摇了摇头:“皇上根本不是瘟疫。但是邵淮为了让他有瘟疫的症状,对他百般折磨。”说到这里,她微微红了眼眶,“若是再拖下去,只怕皇上会撑不住的。”   “该死的逆贼!”林横手紧紧握着,“我要进宫去见皇上!”   “林大人!”许烟月赶紧叫住了他,“宫中如今都是邵淮的人,你现在去只能是把你自己推入险境。皇上还指望着您能救他,您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林横听得更是心焦:“我又何尝不想救?只是现在京中戒严,我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能回,本来说服起兵就已经艰难,现在是连人也送不出去了。”   “大人可记得甘晖礼甘将军?”许烟月突然开口问道。   林横点头:“自是知道。”   当年在邵思秋之前,后位本是已经许给了甘家,只是邵淮这么横插一脚,后来又借皇帝之手再三打压,甘晖礼索性带兵退居秋河一带,几乎是半隐退状态。   林横也知道她的意思,甘晖礼在军中素有威望,他若是能带兵前来,自然能一呼百应。   “可是当年因为后位,将军与皇上有了隔阂。如今怎么让他重新带兵?”   “当年本就是邵淮的奸计,中间尚有误会。皇上已将凤印交给我,许诺此次若是能救驾有功,后位必定为甘家。现在还请林大人呈书说明其中隐情,再选个靠得住的人,我会安排人一同前往。”   如今也没别的方法了,只是林横也没想到,皇上已经提前把凤印给了许烟月。   有了凤印和林家的担保,甘晖礼也许会有所松动。   想到这里,林横也不再耽误,马上铺纸磨砚,想着如何陈情了。   他洋洋洒洒又反复修改了半晌,才终于写好。   将写好的信交给许烟月,他又问:“夫人派的可是信得过的人?”   “自然。到时我会让他护送你们的人前往。”   林家毕竟是书香之家,躲不了邵淮的追拦。   林横似是感激,却又无言以对,只能低头深深一拜:“为臣者,如今知君王受苦亦无法分担,只能恳请夫人多加周旋。林家,天下人,都不会忘了夫人的恩情。”   “大人这么大的礼,我如何担得?”许烟月赶紧扶住了他,林横确是言辞恳切,一心向君,许烟月心里复杂,面上未露分毫,“大人放心,你我目的如今皆为相同。我一定尽我所能助您除去奸佞。”   她没有说的是,只是到时候,你们就要另择明君辅佐了。 第52章 失踪 以后,我想开一座酒楼   邵淮虽是朝中事务繁忙, 每天在家陪着许烟月的时间倒是不见减少。   邵荣平已经带着老夫人回去了鹿城,走之前,他对许烟月深深叹了口气:“弟妹, 我不能让邵淮的所作所为影响了邵家,待回了鹿城,我就会宣布与他断了关系。他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 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往后余生, 路还长着。”   许烟月只是低着头不回应, 邵荣平就像是知道她的答案, 终于不再言语了。   诺大的邵府, 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连百灵,她都交给了若涵。   许烟月不愿与邵淮同寝, 可不论她搬去了哪个屋里,邵淮都会跟上来。   “左右这府里只剩下你我了, 你若是想每个房间都住住,我可以陪你。”   但是忍耐总是有限度的, 若是察觉到了许烟月忍到了极限, 邵淮也会妥协,分床而睡两日, 就像是努力在两人都能忍受的范围里寻一个中间点。   城隍庙会节那天,邵淮特意空出了一天的清闲。   这在民间是不小的节日, 许烟月到了日落时分被邵淮给拉了过去。   来游玩的不仅有平民百姓,还有官贵子弟,才踏入这里不久,已经有不少人跟邵淮来问安了。   “邵大人, 这是陪夫人出游吗?”   “嗯。”他如今掌管朝政,也不得不分一些精力来应付这些人。他暗想这话也不对,严格说起来,该是许烟月陪他才是。   这倒是让他心生几分甜蜜,可是等一回头,就发现刚刚还在旁边的女人没了踪影。   “月儿?”   他轻声唤了一声,心蓦然就咯噔一下,仿佛空了一块。   许烟月是一个人来了庙会后门,这里有一堵墙,平日里只定期开放,只是她是丞相大人的夫人,看门的认出了人二话不说就给她开了门。   这面墙名为祈愿墙,许愿的人需花费一定的钱财,让庙里的人将愿望刻在木板上,然后挂在此处。   整整一面墙,都是这样的木板搭配着红色丝带,被风吹得叮咚作响。   许烟月伸手,翻开了一个。   “希望夫君能早日病愈。”   这显然是出自哪位妇人之手。   她来了兴趣,一个一个地翻看起来,寻常人家,似乎无论是快乐还是忧愁,都来得十分简单,又带着感染力,只是寥寥的话语,不知怎么的,就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她也开始奢求着这样平凡的快乐。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替她翻了下一个。许烟月的动作顿了顿。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邵淮念出了木牌那一句,他像是单纯地念出来而已,又像是在对许烟月说。   许烟月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了走。   “你怎么离开也不跟我说一声?”邵淮怕她不悦,虽是责怪,但那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他脸上表情未变,只有呼吸因为刚刚找人时的慌乱而有些紊乱。   许烟月还要往前走,却一下子被拉了回来。   邵淮将她抵在墙上,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女人背靠满墙的木牌与红丝带,在夕阳照进来的光里带着动人心魄的美。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低头吻了下去。   察觉到许烟月的挣扎,邵淮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反而加大了禁锢的力道。   女人的双唇禁闭着,邵淮落在她腰间的手到处游走,如愿听到了一声惊呼,他顺着打开的贝齿伸舌进去与对方纠缠。   呼吸交融,本是最亲密的时刻,邵淮却像是终于没忍住一般,微微红了眼眶,他的心里又开始蔓延着绝望。   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心狠,自己方才那么焦急地找寻,她却从刚刚到现在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你又在发什么疯?”   许烟月终于挣开了他,她的背部被那些木板隔得生疼,也顾不上在意了,只是狠狠擦了擦嘴。   这一擦,那唇色更衬瑰色的背景,连生气的样子都鲜活起来。   邵淮倒是心情好了些,他把女人往怀里拉了拉远离了墙壁:“我就是想听你跟我说说话。”   说完又替女人整理了一下刚刚被自己弄歪了的发钗:“这里都是别人的许愿,有什么好看的?你若是有心愿,还不如告诉我。”   但是说完,大概是想到许烟月的心愿会是什么,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不提了:“外面的灯会开始了,我们出去吧。”   他们出来时,夜幕已经降临,长街升起了各种花灯,挂在头顶。   邵淮牵着许烟月的手走在下面,像是寻常夫妻一般。   “河边的放灯应该也开始了,要去那边吗?”邵淮转头询问。   许烟月还没回答,便看到钱平慌慌张张地过来了。   “大人。”   邵淮面露不悦:“我不是说过今天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找我吗?”   “是……”钱平犹豫了一下,凑到跟前压低了声音,“大人,皇上驾崩了。”   邵淮表情并未太大的变化,只是轻声抱怨了一句:“连死都这么不会挑时候。”   恼归恼,他却也不得不回宫封锁消息,现在还不能让赵熠的死讯传出来。   “我现在要进宫,”邵淮转头对许烟月时,语气里已经没了刚刚的不耐,“让钱平送你回府怎么样?”   “我还不想回府。”许烟月转过脸。   邵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好,那你再逛逛。”   他把钱平留在了这里跟着,自己则匆匆赶往宫里。   钱平与许烟月如今算是互不待见了,他知道夫人应该也不想看到自己,便也只是远远跟在后面。   他发现许烟月似乎是尤其钟爱猜字谜的花灯摊子,只站在旁边看别人猜都能看上半天,只是那神情,仿佛是在看,又仿佛是没看。   不知怎么的,他也有些不好受了,干脆别过了眼。   反正大人与夫人之间,如今只剩了这一笔糊涂账了,怎么算也算不清。   许烟月正看旁人猜字谜看得入神,却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这一幢,仿佛把她拉回了神。   “对不起。”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许烟月一回头,只看着戴了半截面具的男人,但只是对上眼睛,她就知道是谁了。   “没关系。”她若无其事颔首后便转开了视线。   只是余光还是看了看钱平那边,钱平刚刚似乎也紧张了一下,看到只是寻常的不小心撞到了才放松下来。   许烟月又四处逛了一会儿,直到估摸着钱平已经放松了警惕,便突然快步转弯想甩开他。   巷子里伸出一只手拉过了她。   “夫人,是我。”谢以的声音在她开口前响起,他压低了声音:“别出声,除了钱平暗处还有人,再等一会儿。”   许烟月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谢以这才放开了手,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妥,又拉开了一些距离。   乌黑的巷子因为太过安静,甚至能听到此次的心跳声。他这次因为许烟月的委托护送林家人去见甘晖礼,路途其实也不算遥远,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来一回的时间漫长得难捱。   他本是不愿去的,细算起来,这京城里唯一能帮到许烟月的人,大概只剩了自己。他怕自己一走,这个人就会出什么状况。   如今,看到人好好地站在面前,他才算松了口气。   收起了杂念,谢以认真听着外面的动作,等察觉到跟着许烟月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才解了自己的披风,披到了许烟月身上。   “夫人,失礼了。”   他们是从人多的地方走的,谢以不敢去拉许烟月的手,只能牵着她的衣袖。直到一处宅院前才停下,快速进去。   谢以又确定了四处无人,才对许烟月开口:“夫人的任务,在下已经完成了。甘将军已经同意出兵,目前还在联络其他人,不日就会向京城而来。”   “那就好,辛苦你了。”   就算不知道起兵能有几分把握,至少也是有了希望。   “夫人,”谢以眼里带着担忧,“京城很快就会动乱,你再留在他身边,只会更加危险。趁甘将军的军队还没抵达,我送你离开吧。”   “不行,”许烟月几乎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如今只差了一步,我现在走,如何能安心?”   “夫人别急,”谢以知道若是用安危来说,一时定是说服不了她,只得换了策略,“你若是现在消失,邵淮乱了分寸,也能替甘将军他们争取一些机会。”   许烟月一听,果然不说话了。   京城是邵淮的底盘,想躲是躲不了的,被找出来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若真能分散一些邵淮的精力,倒也确实是不错的法子。   衡量再三,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   邵淮刚把宫里的事情处理完,就听到了许烟月失踪的消息。   钱平作为罪魁祸首,跪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她不会走远的,”邵淮的声音半天才传来,冷静得几乎听不到一丝情绪的变化,“封锁城门,在京城里挨家挨户地搜。”   他还活着呢,月儿哪里舍得走远?该是最近自己缠得太紧了惹她生烦了,只要是在自己掌控内的小游戏,邵淮不介意陪她玩一玩。   他对能找到许烟月并无怀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怎么能躲过自己的搜寻。   就算是知道如此,等待的时间每一刻都倍感煎熬。   他只有躺在两人的床上,靠着上面留下的女人的气息,才能缓解一些焦躁。   等待的时间越长,先前的自信也一点点地被击溃。   邵淮终于开始慌乱,若是赵熠一死,许烟月真的结束了复仇,不理会自己了该怎么办?若这京城真的没了她的牵挂,她已经远走高飞了怎么办?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不断下坠,邵淮狠狠嗅着床上的残留的气息,可那已经丝毫不能再缓解无处发泄的癫狂,男人眼里已是越来越狂乱。比起杀了他,月儿果然知道怎么折磨自己。   这次找到了,就关起来吧!早该如此了!他还是,对那个人太过放纵了。   钱平进来时,邵淮正坐在桌案后,他知道男人已经几天没合眼了,就算衣着还是如往常一般光鲜亮丽,脸上的憔悴却是遮掩不住的。看到自己走过来时,那双死寂的眼里才有隐隐的光亮。   他心里叹了口气,可惜自己还是没能带来好消息,怀揣着不安,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人,城中都已经搜寻一遍了。还没有发现夫人的行迹。”   邵淮手里的笔应声折断,就像是古琴崩断了最后一根弦。   钱平赶紧跪下:“大人,属下这就去再寻一遍,就算挖地三尺也一定找出夫人!”   “她能这么久不被找到,一定是有人相助。盯紧林家和郑家……”   无非也就是这两家会从中作梗来帮她了。   “是!”   钱平正要出去,却又突然被叫住。   “等等!”邵淮叫住他,眼里显出一抹厉色,“我等不了了!带兵,去林府。”   他如今把持朝政,想要整治林家自然是毫不费力,一个命令,林家的所有人便以通敌国的莫须有罪名锒铛入狱。   唐文望几乎是一听到消息就赶紧去见了邵淮。   他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大人,林家现在动不得!他虽然并无实权,却是三朝元老,在朝中与民间都素来享有盛望。现在甘晖礼已经在联系其他城市起兵,若这个时候动了林家,更会落人口实,还请大人三思啊!”   邵淮面色阴沉,唐文望说得句句在理,他却不为所动。   他考虑不了那么多了,若说这京城里还有能牵制许烟月的,那就只剩下许若涵了,他不会真的伤害许若涵,但如今只能借助她逼出许烟月。   “把林家入狱的消息发散出去,一定要让京城里每个人都知道。”   “大人!”   唐文望还想劝,邵淮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林家人全部落狱的消息自然是传遍了街上每个角落,对于这位让大家日益看不懂的丞相大人,百姓也颇有微词。   皇上被困深宫,这些日京城更是全城戒严,禁止出入,似乎只是在寻找那位失踪的丞相夫人,如今连德高望重的林大人也被下狱,众人已经忍不住在私下里议论纷纷了。   谢以接过老板递给他的糕点后付了钱。   如今这些消息对于他们而言自然都是有利的。   只是……若是让她知道了林家的消息,定然会担心吧。   他避开沿途的官兵,来了许烟月现在居住的地方。   这是谢家在京城的一处老宅院,与郑家没有关系,所以邵淮也一时没有查过来。   他进来的时候,女人正躺在院子里的睡椅上小憩,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谢以轻轻走过去,将点心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察觉到晌午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他走了两步,挡在了许烟月的侧面,替她隔绝了阳光。   睡梦里的许烟月安安静静,看起来没了平日里的忧愁,大概是做着美梦,嘴角还微微上扬。   他好像自从重逢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真正地笑了。   谢家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商贾之家,谢以是庶子,却因为聪明的经商头脑与过人的目光被父亲看重。父亲过早离世后,他便被大哥再三为难,在府里甚至连下人都不如。   他第一次见到许烟月,是许烟月同邵淮一起来谢家做客。   母亲病重,他想要请大夫来看,却被告知必须得到管家的允许。   然而管家暗地里已经被大哥交代过了,所以百般推诿,俨然一副让他们等死的架势了。   “既是生病了,为什么不能请大夫来看?”   当他再一次被管家赶走时,许烟月的声音传来。   谢以转头,便看到了一袭水蓝色长裙的许烟月,那是任何人看了第一眼便会惊艳的美,许烟月身体虽然看着便娇弱得很,但那张脸即使不笑,都带着温暖的感觉。她站在那里,也不知是听了多久。   “邵夫人,”管家马上认出了这是贵客,不敢懈怠,赶紧寻了借口,“不是小的不请大夫,只是府里的大夫正好都没有空闲,小的只是让他再等一下。”   “若是这样,就好办了。”女人笑道,“正巧我身子弱,随行都有大夫,让我随行大夫来看看吧。”   管家一时说不出话,这位贵客是家主都要小心翼翼接待的,他哪里敢得罪,只能顺着她的话做了。   这小小的举手之劳,许烟月自然是没放在心上,谢以却牢牢地记住了。   只是后来母亲还是撒手人寰,他也被大哥陷害成为奴隶,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再次相遇。   察觉到自己盯着她的时间太长,谢以自觉失礼,赶紧转了身。   许烟月迷迷糊糊醒来时,便看到旁边站着的身影,她恍惚了半天才清醒过来。   “谢以?”   谢以听到声音转身:“醒了?”   “啊~”许烟月笑,“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我。”   两人语气之间,仿若相识多年的故交。   谢以走去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才来一会儿,”他把点心打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去烧些水。”   许烟月忙坐直了叫他:“你不用忙活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你哪做过这个?”他笑,语气间带着不自觉的宠溺。   这话倒是真的,许烟月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不会也是可以学的,左右以后都是要做的。”   谢以有些欣慰,至少他现在已经慢慢能从这个人口里听到未来,哪怕只是寥寥的希冀,总归是好的。   许烟月也不是说说,当真去帮忙了,倒是谢以总是不忍心她碰那些东西。   他潜意识里,这个女人就适合被宠着,娇娇贵贵地站在那里。   等两人重新坐回了院子里,许烟月才与他开始闲谈。   “你拿与我看的《生意世事》我都看完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这些,比想象中有趣。”   听她说喜欢,谢以脸上流露出几分高兴:“我还怕你会觉得枯燥。”   “不会的,”许烟月赶紧摇头,“可能是你选的书比较有趣又好懂,我读起来也喜欢得紧。不过,我还是有几处不懂的地方。”   她把书拿出来,上面有几处都做了标记,谢以这才发现她是真的都认真看了。   这本就是他擅长的领域,所以解释起来也毫不费力。   “懂了吗?”他解释得十分详尽,一转头就看到许烟月熠熠生辉的眼睛,看得他心口蓦然一热。   “懂了。”许烟月点头将书拿过去,看着看着又笑了,“谢以,我想好了,等从京城离开了,我想在江南开一座酒馆,最好是临水,从窗口就能看到河面。若是傍晚,斜阳铺水,定会十分美丽。你说得对,”她笑得如第一次见面一般,“这世界还大着呢!”   她要复仇,但是她的人生,不该只剩下复仇。 第53章 回府 来接你回家   邵淮虽然扣押了林家, 却也没有真正怎么样,更是没有让许若涵受半分委屈。   饶是如此,仍是没有许烟月的消息。   唐文望看了一眼不停摸着扳指的人, 知道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她大概也猜到了我不会真的把他们怎么样,”邵淮似是自言自语,“若是放出斩首的消息, 她就该坐不住了吧?”   “大人还请三思。”唐文望真怕他头脑一热就真的这么做了。   好在邵淮终究是有所顾忌,最终也只是说说而已。   除了林家, 赵熠如今的死讯也让人颇为头疼的。   “大人, 皇上的尸体就算有冰棺保存, 也不会保存太久。现如今关于您囚禁皇上的传闻本就沸沸扬扬, 这样下去只会落人口实, 不如公布消息,另立幼主。”   如今皇子都尚年幼, 这几日他们的准备工作也做得充足了,现在立了幼主, 实际上掌权的还是大人,这境况, 越拖只会越不利。   然而邵淮也有邵淮的考量, 他们准备得再充分,新皇继位也少不了动乱, 他必然没有办法分出精力来确保还能找到许烟月。   若是真被她逃出京城……   邵淮又开始烦躁地转动扳指,他没有回应唐文望的话题, 只是转而问起:“甘晖礼已经聚集到多少人了?”   这也是他们现在面临的难题,唐文望皱了皱眉:“根据下官打探到的消息,已有十几个城池响应,聚集了三万兵马, 而且现在还不断有人加入他们,京城……京城如今守兵也不过一万,若是等叛军攻到京城,怕是守不住的。”   邵淮看了看地图。   “想要攻进京城,必须要过房山。房山太守祝德鸿,你带着我的信物去找他。”   唐文望面露不解:“大人可是想要拉拢他?可是他不是一向与大人不和?能拉拢得来吗?”   “不和?”邵淮冷笑,“这么重要的地方,若是不和,我能让他坐稳那个位置?你秘密过去,做好准备,把叛军就解决在房山。”   唐文望也愣了一下,邵淮与祝德鸿不和也不是秘密,他只当大人是顾忌祝家根基深厚才忍让了,没想到这个不和居然是做给别人看的,最重要的是,他跟了邵淮这么多年,都丝毫未察觉到。   “下官知道了,这就马上前往房山。”   等他走了,邵淮的脸色便又阴沉了下来,他数着许烟月消失的每一时,每一刻来过。脑子里闪过一万遍,如果找到了人,要怎么锁起来。   邵淮越想越心烦,手一挥就将桌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一群没用的废物,找个人都要找这么久。   钱平进来的时候,对上的便是满地狼籍和邵淮赤红的眼,他觉得自己要是再说一句没结果,得被邵淮生吞了。   还好这次他带来的是不错的笑意:“大人,有夫人的消息了。”   许烟月的日子本是过得挺愉快的。谢以近日来得越来越少,但这屋里东西齐备,她也学会了自己做一些家事,一个人生活倒也不成问题。   闲暇时便在这院里煮茶、看书,外面城里一片腥风血雨,她在这一片小小天地却是过得岁月静好了。   只是到底也是担心着谢以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日她正坐在院里看书,听到了身后一阵脚步声。   这里能来的只有谢以,所以许烟月回头时,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来了?”   然而等看到来人,她脸上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邵淮站定在不远处,脸上带着笑意:“你以为是谁?”   那笑容里,带着风雨欲来的平静,许烟月有些担心他能找到这里,是不是也会查到谢以。   就算她已经很快地转过头,那脸上一瞬间的担忧还是落在了邵淮眼里,他压抑着怒火走过去,将院子里环视一周,细细打量了一番。   “还真是为你花费了不少心思。”他蹲下来,与女人视线齐平,“喜欢这样的?”   许烟月知道事已至此跑自然是跑不了了,她不知道谢以那边的情况,唯恐他万一过来了会冲动行事。   “大人既然找到了这里,就不用多说了,带我回去吧。”她刚站起来,就被邵淮拉了回来重新坐下。   “急什么?”邵淮站起来,手慢慢将腰带解开,“月儿喜欢这里,我们在这里试试也未尝不可。”   这是他这几日最想做的事情了,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好好地感受她呢?他之前,太过顾虑许烟月的感受了。   许烟月没想到他准备在这里,眼里闪过一丝惊慌:“邵淮,你疯了吗?”   邵淮只是笑,不置可否,可是吻已经落了下来。   许烟月上次是中了他的迷香,这次人好好的,怎么可能会让他得逞,使出了力气扑挣扎。   “放开我。”   然而邵淮本就被她的挣扎刺激到了,一听到放开两个字,就像是被戳到了痛点,表情变得凶狠:“放开?你做梦!”   他把许烟月的两只手固定在旁,低头去亲那嫣红的唇,被躲开后便就着侧脸一路向下。谢以特意为许烟月准备的能舒服半躺的椅,如今却方便了他的动作。   许烟月从奋力挣扎到慢慢平静下来,就仿佛是在认命一般,她还矫情什么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下巴突然被钳住,邵淮把她的脸转了过来,对上她正在流泪的眼睛。   许烟月本不想看他的,却突然感觉到了脸上的凉意,一滴又接了一滴,不像是幻觉,这让她抬起了头,正对上邵淮落下的一滴泪。   她有一瞬间的发愣。   “你因为承宣不能原谅我,”邵淮死死抓着她,语声颤抖,“因为你是他的母亲,你爱他。那么我呢?月儿,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就无所谓到为了他可以说丢就丢吗?”   他原本,也是惋惜那个孩子的,也是一次又一次地后悔着,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有了恨意。   那是一个,会让许烟月做出永远都不原谅自己决定的孩子,邵淮的心被生生扯疼了,就那么重要吗?那个孩子,就那么重要吗?   许烟月觉得他的话可笑,他有什么资格质问?连他们的孩子都可以不在乎的人,现在有什么资格这样质问?   她闭上眼,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被我碰触难受吗?”他伸手把女人眼角的泪拭去,语气里柔和得仿佛情人间的低语,“我知道你难受,知道你不喜欢,所以在一起的时间,哪怕想拥有你想疯了,也一直忍耐着。”   他是用了什么样的力气,才能在一次次同床共眠时,一次次肌肤接触之时,忍住再亲近一些的冲动。他甚至是不舍得这个人皱眉。   “月儿,你不该来挑战我的底线的,我都这般忍耐了,你还要丢下我,那这次也换你难受难受,就当是惩罚。”   他又重新低头接着亲吻,许烟月本只是面无表情地承受着,直到被他抱上了旁边的桌子上坐下,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一哆嗦,也让邵淮闷哼出来。   “你说,”男人的声音因染上欲望而愈加低沉,把她抱在怀里,身下的动作未停,“如果藏你的那个男人回来了,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许烟月死死咬着唇不回答。   邵淮像是故意刺激她:“如果我要在他和你妹妹之间,杀一个人,你选谁?”   “邵淮!”   许烟月听他提起许若涵,表情才有了几分激动,这一声叫得邵淮心情不错,亲了亲她因□□而发红的眼尾。   “你多叫两声我的名字。”   许烟月却再也不给反应。   男人亲吻着每一寸皮肤,就像是野兽确认着自己的领域。   她再次醒来时,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邵淮正在帮她穿衣服。   见她醒了,在她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我们要回家了。”他耐心把已经没有力气的女人的衣服穿好,横抱起来,走向了外面。   这会儿天已经黑下来了,宅子外,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那里,周围都是重兵把守。   怀里人被遮盖得严实,他收紧了力道,上了马车。 第54章 锁 再有下次   回府也是邵淮抱着她回了房间。   还是原先的房间, 却似乎又有了哪里不同。邵淮将她放到了床上,许烟月正要起身,又被他按了下去。   “那宅院是谢家名下的, 你跟谢以是什么关系?”舒解了急切的思念与欲望,他才开始慢慢询问。   若不是抽丝剥茧地查到了谢以的身份,他可能还没法这么快找到许烟月。   见许烟月不说话, 他轻轻摩擦着女人的掌心笑:“罢了,那些都不重要, 以后, 你再也不可能见到他就是了。”   许烟月没什么表情, 她知道这会儿自己越急, 对谢以越不利。所以哪怕心里担心, 面上也未露分毫。   她想的不错,邵淮也庆幸她没什么反应, 若她敢护着,自己只怕又要控制不住地做出什么事情。   他亲了亲怀里人的发顶, 像是确认失而复得的宝贝,熟悉的淡淡清香让他空了许久的心仿佛一点点被填满。   邵淮转过身, 打开旁边的一个盒子, 许烟月的视线也看过去,待看清里面是什么时, 脸色微变。   金色的锁链看着甚是精致,甚至每一格都雕琢着纹饰, 邵淮手一动,便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松开许烟月,坐到了床尾,小心地把那小巧精致的锁扣在女人的脚脖处, 许烟月挣扎,他便紧紧地禁锢着。   金色的锁链映得皮肤越发白皙,又带着一种别样的诱惑,邵淮抚摸上去,眸色暗了暗,喉结微微滚动。   许烟月手握紧,声音里带着怒气:“邵淮,你这是准备把我当狗养吗?”   “一得到你的消息,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停了。”邵淮把另一边也扣上,哑声回着,“你说,谁才是狗?”   明明是掌权天下的人,却偏偏一举一动都被她牵制,那种不甘与甘愿交集在一起纠缠着自己,让邵淮看上她一眼心就疼,但疼也是好的,胜过看不到人时的惶恐。   “月儿,”他笑得温柔,“失去主人的狗就会变成疯狗。你记住,再有下次,林家,我就不会只是关关而已了。”   说完,邵淮低头,亲了亲锁链。这仿佛就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把这个人牢牢锁在身边。   许烟月回来后,邵淮也终于有了精力处理宫中的事情。   赵熠的尸体即使被放在冰棺里,因为时间太久,也已经开始在腐化了。   宫女正在小心翼翼地往那毫无声息的脸上涂粉,隐瞒帝王驾崩消息这种罪行,她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的命运,涂粉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旁边还有人在赵熠的尸体上熏着艾蒿,那艾叶的熏香能够掩饰尸体的腐臭。   众人在旁边邵淮的目光下,都有些如芒刺背。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了,男人才冷冷开口。   “传令下去,皇上驾崩,举国节哀。今日起国丧三年,明日颁发遗诏。”   命令很快便被传达下去了。   许烟月被邵淮软禁在了房间里,却也隐隐听到外面传来的钟声,在京诸寺观鸣钟,是邵淮已经宣告赵熠的死讯了。   赵熠死了,她的仇人只剩下了邵淮。   许烟月不是没想过寻机会了解了他,可是邵淮党羽众多,如果不是彻底把他的势力连根拔除,只是杀了这个人,难不保会连累到无辜之人。   若是他真死于自己手里,第一个危险的,便是若涵了。   这么说起来,听说唐文望被他派了出去。朝中新皇继位,正是动乱之际。这种时候邵淮把他派出去,定是重要之事。   她需要探听一些消息,而不是被锁在这里。   许烟月看了看脚上的锁链,这锁链另一端被系在了墙上,长度基本足够她自由在房间内活动。她试着去打开,可是直到脚上都出现了青紫色的瘀痕也没能松动半分。   许烟月心里升着难以言喻的火气。到底谁是狗?他倒是把自己锁起来啊!   晚饭时,邵淮回了府。   他其实是本不该回来的,宫里大大小小,还有不少尚未处理的事情,但长时间见不到许烟月,他便会心生不安。   他一面往内院走,一面听着下人给他报告许烟月今日的情况。如今她被软禁在屋里,其实也没什么好汇报的,只是听到许烟月今日什么都没吃的时候,邵淮停住脚步。   “现在去把晚膳端上来,我跟夫人一起用膳。”   “是。”下人得了命令马上应下,然后又想起另外的事情,“夫人还让小的们准备避子汤……”   这种事情,没有邵淮的应允,他们那里敢自作主张。   邵淮头也未回:“按夫人说的做。”   他如今已经对孩子没什么念想,许烟月不想要,那不要就是,况且她的身体也确实不宜受孕。   他不否认心里还是有一瞬间的受伤,但是那跟许烟月的安危面前就不值一提了。   他走进去房间,许烟月正在低头摆弄着刺绣。邵淮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还没说话,先看到了她手上的伤口,伸手牵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他小心地抚摸着,看起来像是烫伤后起的疱,“来人,去把生肌膏拿来。”   许烟月想要收回手,被邵淮强硬地抓着。   等丫鬟取来了药膏,他接了过去。   “你说你这是讨什么苦,”他一边敷着药膏一边说着,这伤看着有两天了,一看就知道是她一个人生活时烫伤的,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你什么时候做过那些事情?”   被他娇宠着的人,什么时候干过粗活。   “大人,夫人,”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要现在用膳吗?   邵淮牵她来到桌边坐下,这才对着外面吩咐:“进来吧。”   后厨对于两位主子的吃食也是费尽了心思,上来的菜每一道口感与卖相都是上乘。只是许烟月没什么心思欣赏。   “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了林家?”   邵淮也给她夹菜:“新皇继位会大赦天下,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林家怎么样。三妹现在也过得很好。或者……你若是告诉我谢以在哪里,我可以现在就放了人。”   许烟月不说话了,把筷子放了下来。   “我不想吃。”   “你今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邵淮又往她碗里夹了菜,“你若不吃,三妹那边……”   “怎么?你现在只会拿若涵来威胁我了吗?”许烟月冷笑,“三妹那边怎么样?你敢杀了她吗?”   邵淮抿着唇一会儿,又无奈叹口气:“我是不敢。但是往后你吃什么,我就让那边做什么,你若不吃,那边便也没的吃,这个我还是敢的。”   “你!”许烟月恼怒地看着他,最终只能重新拿起了筷子。   邵淮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只是想到那个谢以,笑里便蒙上一层阴霾。就算许烟月不说,他自然是也有办法抓住人的,绝对不能放过了。   唐文望已经秘密赶到房山两天了。虽然邵淮说了祝鸿德是他的人,但是特殊情况,他还是观察了两天才找上了门。   收了信物,马上就有人来请他进去了。   祝鸿德年近四十,身材微胖,他正在院子里亲自种花,见唐文望进来了才起身相迎。   “唐大人可真是稀客啊!”他打趣。   唐文望忙拱手一鞠躬:“往日多有得罪,还请祝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他不知祝鸿德身份,两人平日里自是政敌立场,他也没少为难这个人。   祝鸿德不在意地笑了:“不知者无罪。况且这不也是多亏了如此,这戏才做得够真。”   两人这么互相拉扯了两句,直到去了书房,才终于说到了正事上。祝鸿德从书房桌子上的一堆纸里抽出一张信。   “甘晖礼给我写的书信三天前就已经到了,希望我开城门让道,他们直攻京城。”   唐文望接过了信,果然与祝鸿德说得大差不差:“那祝大人打算怎么办?”   祝鸿德坐了下来:“我打算写一封回信答应他们。”察觉到唐文望的目光,他又笑:“甘晖礼召集的人马已经将近四万人了,与其跟他斗个你死我活,不如智取。”   “擒贼先擒王。”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祝鸿德笑:“看来唐大人也想到了。望州离此地甚远,届时他们舟车劳顿,我会想办法留住一晚,大摆筵席。到时候宴会上,就是他们的死期。只要拿下甘晖礼等人的首级,其他的乌合之众,别说四万人,就是四十万,不也得乖乖投降。”   唐文望知他这是早有计划了,他思索了一番,这计划确实并无不妥之处,当下对此也无意见:“那就有劳大人了。我会向邵大人如实禀报这里的情况。”   祝鸿德点头:“这段时间就委屈唐大人不要露面了。”   唐文望自然称是,回了房便写信向邵淮汇报了这些事情。 第55章 房山 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新皇定的是宫里最名不见经传的五皇子, 他的生母早在几年前便已经家道中落,后来又因为膝下有皇子,被邵思秋陷害进了冷宫。   邵淮亲自去将他们接了出来。   无权无势的母子二人, 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最好掌控的。   登基大典结束的夜宴上,邵淮转头看着上面那位只有几岁大懵懵懂懂的新皇,不自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原本, 坐在那个位置的人,该是宣儿的。原本, 他该与许烟月一同看着那孩子富贵一生。   如今却是什么也不剩下了。   他又多喝了两杯酒, 原本自律的人, 今日却有些克制不了自己。虽是新皇登基, 但是四周官员大臣们奉承的都是自己, 他几乎是拥有着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丝毫不觉得快乐。   邵淮的指腹轻轻摩擦杯身, 他现在,想回府见许烟月了, 哪怕那人再也不会给自己温情,也好过自己一个人在这看不见头的名利场里。   “大人, ”有人向他敬酒, “新皇年幼,未来诸事还要仰仗丞相大人了, 下官在这里敬大人一杯。”   邵淮半天没动作,那人以为自己这是没奉承到位, 悻悻地准备收手,原本缄默不语的男人却突然端起了杯子。   “言重了,是要仰仗大家一起尽心。”说完又是一杯下肚。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官员喜笑颜开地喝了酒。   有了这个开头,前来敬酒的人也络绎不绝。邵淮都不拒绝, 一杯一杯地地饮尽。   等他回去时,已经醉得路都走不稳了。   “大人,”钱平几次想搀扶他都被他推开,只能跟在后面问他,“今日还去夫人那里吗?”   “去。”他回得毫不犹豫,然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低头溴了溴自己这满身的酒气,停住了脚步。喝醉了酒的他脸上表情生动了许多,所以此刻也能看到脸上的纠结,似乎是预想到了许烟月会皱眉的样子。   “还是不……”语气停顿一下,又改口,“等我沐浴过后再去。”   他一个人去沐浴更衣才去了主间,一进门,本来已经躺下的许烟月又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来,看着男人向这边走过来,男人脚步都是虚浮的,中间还撞翻了一个椅子,乖乖扶好了才又走过来。   邵淮摇摇晃晃地到了床边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伸向她的眉间按住:“我就知道你要皱眉,”他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我没喝多少,而且沐浴过了,没有味道,你闻。”   看他真的把自己凑过来,许烟月往床里退了退。   邵淮眼里闪过一丝受伤,但也马上跟了过去。许烟月一动,脚上的金链摩擦作响,邵淮向下看到这锁链时,眼里露出迷茫。   “是我做的吗?”语气里竟然有些不可置信。   他们夫妻这么多年,许烟月还真是第一次见他喝醉的样子:“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怎么对你做这种事情?”邵淮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翻钥匙,半天才终于摸到。   许烟月看着不知道发什么疯的男人,想了想还是把脚伸了过去,果然,男人主动给她开了锁。   “你别生气,对不起。”邵淮小心翼翼的声音里带着讨好,等他把金锁去了,许烟月正要收脚,他却突然又把脚拽了回来。   锁链的地方还带着淤青,那是许烟月之前挣扎时留下的。   “你别动,我给你上药。”邵淮声音低哑。   许烟月冷笑:“你自己做的事情,如今装什么好心。”   邵淮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上药,然后自己脱衣,抱着许烟月躺下。   他是真的醉得不轻,许烟月看着他,慢慢握住放在旁边的金链。   她现在是可以杀了这个人的,杀了他,自己也解脱了。手放在邵淮脖子上时,邵淮睁开了眼睛。   他仿佛看不到近在咫尺的锁链,只是直直地看着许烟月,眼角突然流出了泪:“月儿,我喜欢你。”   许烟月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手顿了顿打算收回来,却被他紧紧拽住了。   “月儿,我喜欢你。”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你不是说过,我只要哄哄你,你就不会跟我生气了吗?我还要怎么哄你呢?”   邵淮说着又亲上了握着的她的手,许烟月嫌恶地抽了回来。   即使喝醉了,男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不耐烦,便小心地贴着她不再有多的动作。   没一会儿,邵淮便沉沉地睡去了,许烟月起了身。   钱平正守在门口,见她出来了忙拦住了:“夫人,你要去哪?”   “我不想跟喝醉酒的男人睡一起,给我准备厢房。”   钱平听了她的话差点气得直吐血:“夫人,大人刚刚已经特意沐浴更衣了,还请您委屈委屈。”他加重了语气,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许烟月看着他,那眼神颇为无辜:“我倒是不介意委屈委屈,就是他现在一点知觉都没有了,我怕一个失手伤了他。”   钱平一时还真无言以对,跟她对峙半晌,终于妥协:“知道了,小的这就去给您收拾厢房。”   这院里的厢房是邵淮现在临时的办公之地,钱平特意看上了一眼,桌上都是普通的奏折,他也不敢让许烟月去别的院里,只得命人收拾出了这间。   许烟月等到下人都走开了,才来了书桌旁。   这屋子她熟,很快就找到了安格,里面是一封书信。   她借着桌上微弱的灯光打开了信封,是唐文望寄来的,信上的内容让她手不自觉捏紧了一些,心也是一沉。   若是真让他们得逞了,   甘晖礼他们怕是房山都过不了了。房山太守不满邵淮,这是自己作为枕边人都没发现过的。   许烟月思绪复杂,将书信放了回去后才重新躺下。   她需要想办法把消息带出去才行。   第二日邵淮醒来时,头还有些痛,他的手习惯性地摸了摸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的床榻和被打开后扔在一边的锁链,让他几乎是马上就清醒过来,也一下子慌了神。   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这府里如今被严加看守,许烟月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只是下意识就紧张地叫人。   “来人!”   钱平马上推门而进:“大人!”   “夫人呢?”   “夫人……夫人去厢房了。”钱平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有一肚子的牢骚想发,“大人您昨天回来又是沐浴,又是更衣,结果夫人还是……”   “厢房是吗?”邵淮打断了他的话。   钱平突然就闭了嘴。眼前邵淮那惶恐而无措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就仿佛已经站在悬崖边上的人,自己一句话若是说错了就能把他推下去。   钱平马上不敢多言了:“是的,在厢房呢。”   听了他的话,邵淮又愣了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他拿起金链便往厢房去了。   许烟月已经醒了,她刚起来坐起来,看着邵淮面色阴沉地进来,眼里闪着隐隐疯狂的光。   他拿着锁链走了过来:“月儿,乖,”他用着哄骗小孩吃糖一般的语气,“过来,把这个戴上。”   没人知道邵淮的不安,不锁上是不行的,锁了才能安心,他仿若丧失了理智,只剩了这么一个念头。   许烟月也不反抗,径直把脚递过去,邵淮看到的时候,愣在了那里。   他原本就是爱把玩这双如玉般晶润可爱的双脚,那一只手就能握住的感觉,就仿佛牢牢把人抓在了手里。   可如今,那原本白皙的皮肤,脚踝处却满是伤痕,青紫交错着甚至带上了血迹,看着着实可怖。   他只愣了一瞬,下一刻几乎是暴怒地把女人压在床上,忍着怒气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他从来没这么生气过,锁许烟月的金链,他是确认过了不会伤人的,那伤口,明显是被人故意弄上去的,邵淮气得脑袋都在发涨,“你的身体经得住你折腾吗?”   许烟月满不在意的样子,她确实是故意又将脚踝那里弄了新伤,这会儿看着邵淮发怒的样子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你不是要锁吗?那就继续锁啊?我是死是活,开不开心还有什么重要的吗?”   她推开邵淮,将锁链往自己脚上戴,被邵淮一把抓住。   “好了,好了,”男人终究还是妥了协,紧紧抱住她轻哄,“我们不戴了,是我错了,以后都不戴这个了。”   他将锁链扔远,鼻腔里酸涩得想哭。   邵淮拿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是说可以用许若涵,他又哪里真的敢把许若涵怎么样。   不知道是安抚她还是安抚自己,邵淮胡乱地在她发顶亲了亲,才开始叫人:“钱平,去把我药膏拿来。”   许烟月垂眸,看着他给自己上药。   “最近不要见水。”邵淮低头细细叮嘱她,觉得她大概也不会听,便想着等会儿再吩咐下人。   他上好了药没有立即离开,只是坐在床边。   “赵熠会在三天后下葬皇陵。”邵淮绞尽脑汁地还是想让她开心开心,“你如果不高兴他葬在皇陵,日后我会把尸体运回来。”   许烟月眼睛亮了亮,却也没有立即回应。   钱平的声音从外面小心翼翼传来:“大人,该上早朝了。”   邵淮似乎是叹了口气:“你在府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再……”他说不下去,目光扫了一眼她受伤的脚踝又收了回来,“我先去上早朝了。”   他刚起身,手突然被拉住。   邵淮愣了一瞬间,他回头,许烟月慢慢抽回了手,脸上虽然还有一丝别扭,却已经柔和了许多,指腹摩擦间似乎还能感觉到逗留。   “那我等你回来一起用膳。”   邵淮觉着自己大概是酒还没醒,不然就是仍在做梦,可就算如此,哪怕是许烟月稍微软化一下态度,他刚刚的火气就完全没了踪影。   他低头,去亲了亲床上的人,这次许烟月没有拒绝,他也不敢太过火,怕破坏了此刻的温情,只小小地蜻蜓点水般略过。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难以自持的激动,被这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地折磨,真的是要被逼疯了,他这么想着。   “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邵淮几乎是下意识就已经软了语气,“这几日朝中已经清闲了很多,我马上就会下朝回来了。”   许烟月微微点头。   这小小的回应,却让邵淮觉着心里放开了烟花,他清楚许烟月这样做定是有目的的,知道她是在蒙骗自己,可此刻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今日的丞相大人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大家都有所察觉。   有人趁机想要讨他欢心,便提议:“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只是林家罪无可赦,臣以为不应该被放。”   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已经在摇头了,这人只看到了林家与邵淮势不两立,却不知道这两家还有亲戚关系呢!谁敢掺和?   果然,原本心情不错的邵淮沉了沉脸色:“林大人德重功高,乃股肱之臣,着此案重新审理,不可冤枉了老臣。”   其他人纷纷点头:“是,丞相大人英明。”   看来丞相大人轻易是不会动林家了。   邵淮早朝一结束便匆匆回了府,许烟月果然在等他用膳。   她看着朝服都未换下的男人,暂时掩饰住了眼里的反感。   “不换一下衣服吗?”许烟月起身迎过去问着。   邵淮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面颊,反正不管女人是出于什么私心,他都不想错过现在难得的温情。   “你帮我换。”   许烟月顿了一下,还是开始替他宽衣。邵淮眸色渐暗,两人身体每一次不经意地触碰,都让他战栗不止。   “赵熠下葬,我想去看看。”许烟月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他满脑子的旖旎。   邵淮喉结滚了滚,尽量说得委婉:“你去做什么?到时候人多眼杂,会冲撞你的。等日后我把他尸体弄出来,你想怎么泄愤都随你好不好?”   许烟月手顿了顿,然后竟是毫不犹豫地就要抽走。   邵淮赶紧拉住:“怎么没说两句就急了?”他心里无奈,让许烟月出去太过冒险,可他又实在是舍不得女人这样对他温顺的样子。   “我想亲眼看着。”许烟月也不退让。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出去的机会,邵府看守太严,不出去,就没有机会跟谢以联络了。   邵淮沉默着,既不松手,也不答应。   许烟月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亲:“好不好?”   柔柔软软的声音带着祈求,与当初恩爱时并无二致。邵淮在她退开之前,手一伸,人便重新落入怀中。   他俯身亲了下去,大概是知道这次许烟月有求于自己,会任自己为所欲为,所以他的动作也粗鲁了一些。   许烟月闭着眼睛,她安慰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没必要这么在意,所以顺从地任由男人的唇进入,与自己唇齿交缠。然而邵淮就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走神,亲吻的动作不停,手也开始四处游走。   直到许烟月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她才开始去推邵淮的胸膛,却一点也撼动不得。   邵淮一只手便抓住了在自己胸前乱动的小手,看到女人眼里已经起了水雾,他才感到心满意足。   一吻结束,许烟月脑子几乎都成了空白,还是没忘记问他:“你同意了?”   邵淮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最终抱着她叹了口气:“我还能怎么拒绝?你想去就去是了。”   赵熠下葬皇陵的当天,文武百官送行,全城百姓都跪在街道两侧。   邵淮自然是舍不得许烟月去跪的,只把她安排在了队伍必经之路的茶楼上。   许烟月的位置,足够看到下面的人群,她虽然视线看着,心思却飘向了别处。   赵熠如今就是一个死人了,下葬到哪里,她是完全不关心的。出来只是想寻一个送出消息的机会,可是她暗自扫了扫四周,到处都是邵淮的人。   队伍快要离开街道时,突然起了混乱,前排的马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像是受了惊不受控制地四处逃窜。   有人赶紧去拉,现场一时混乱起来。   钱平探出身子看了一眼,对上不远处邵淮的视线,瞬间了然,转身对许烟月开口:“夫人,下面好像出了问题,我去看看。”   许烟月点头:“去吧。”   钱平一下子就带走了将近一半的人,许烟月手紧紧拽着衣角,他是故意的!应该是这段时间都没能找到谢以的踪迹,所以现在将计就计,故意留出破绽,想等谢以的出现。   偏偏现在,许烟月也只能赌这个可能。   这时,楼梯那边传来了动静,是一个小二端茶上来了,被人给拦住了:“我来给夫人送茶。”   拦住他的人看了看他的脸,把茶盘接了过来:“交给我就行了,你下去吧。”   “诶诶,好的!那各位官爷要来一杯吗?”小二讨好地问道。   “让你滚就滚,别废话。”   见他这么不耐烦,小二低头连连道歉:“是是是,小的这就走。”   然而抬头的一瞬间,手里突然寒光闪过,这一刀直逼咽喉,面前的人手上的托盘倒地,茶水刚刚四溅出来,就被血染成了红色。   许烟月一愣,谢以的人?不,她很快就否定了,那人眼里流露的是憎恨,看向自己时的眼神,恨不得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许烟月就像是被毒蛇盯住了一般,心里生出寒意。   好在其他人也马上反应过来了。   “有刺客!保护夫人!”   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许烟月看着地上不断增多的的血迹和尸体,有些反胃,人也轻轻后退了两步。   刺客是两个人,意外地武功高强。为了留出破绽给谢以,刚刚钱平一走,就没留下多少人。此刻竟然也一个个地倒下了。   原先那小二愤恨地看着角落里的许烟月:“你也别怪我,邵淮那狗贼杀我全家,今天我也要杀了你,让他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   说完又重新举起了刀。   许烟月又后退了两步,她本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没了留恋,可如今临近死亡,她才发现,她还是想活着,不仅仅是因为大仇未报,哪怕是为了自己,她也想活着。   眼前突然一黑,一只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冰凉的触感,却带着莫名的安全感。   下一刻,面前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应该是那人倒下了,甚至还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自己脸上,但是很快就被身后的人拭去。   “老三!”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应该是那个刺客的同伙。   “谢以。”许烟月叫了一声。   “嗯。”谢以放在她眼睛上的手并未拿开,“闭上眼睛,难受就别看。”   许烟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谢以把她拉去了身后,与另一名刺客纠缠起来。   很快剩下一人也应声倒下。   许烟月已经平复了心情,虽然这满地的狼藉仍然让她难受,可此刻也顾不得了:“你要快些走了。”周围传来阵阵脚步声,应该是钱平带人回来了,她急忙拉住谢以的手,将一开始写好的纸条塞进他手里,“把我当做人质,我送你出城。”   邵淮的人已经已经上来了,然而领头的不是钱平,竟是邵淮亲自回来了,他从进来开始,视线便一直盯着那两人拉着的手上,孤鹜的眼神看得人心生寒意。   “月儿,”邵淮平静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气,“过来。”   他手下那些人的武器都已经亮出来了,许烟月当然不会过去,她拉了拉谢以,眼带恳求。   谢以却对她笑了笑:“夫人,你过去吧。不用担心我。刀剑无眼,我怕伤到你。”   许烟月也急了,轻声劝他:“我不会有事的。若邵淮真的不管我,你就丢下我。他若有顾忌,你出城会更容易一些。”   “我不能拿你冒险,更不会对你刀剑相向,”谢以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固执,“你过去,再等等我,下一次,我一定会带你彻底离开。”   邵淮几乎要咬碎了牙,这个人,这是在他眼前干什么?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勾引自己的妻子。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他压下满腔的杀意,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月儿,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在那里会被伤到,快过来。”   听了他的话,谢以也皱了皱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许烟月咬牙,这个死脑筋!   她从怀里抽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架在了脖子上。她狠狠心一用力,马上就有血流了出来。   “月儿!”邵淮终于丢了冷静,他看着许烟月受伤的地方,心疼又恼火。居然要为了那个男人伤害自己吗?   “放他走。”   许烟月早就想好了,如果谢以真的出现,哪怕是以死相逼,也要让他安全离开。   然而最先做出反应的却不是邵淮,许烟月的刀刃被一双手握住,一直挪到了安全的距离。   许烟月看着他握着刀刃的手被划伤流出血液,心也跟着疼起来,她急得想哭:“谢以!”   谢以转过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不需要为了我这样。相信我好吗?我不会有事的。”   他话一说完,轻轻一推,就把许烟月推向了邵淮那边。邵淮自然是马上就接住了,趁着她还没回过神的功夫,迅速将许烟月手里的匕首打掉。   许烟月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与众人打斗着翻身逃出窗外的人。   谢以……   很快,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邵淮:“刚刚,是他救了我。邵淮,你若是把他杀了……”   邵淮手指抵在了她的嘴上:“你别多想了,也别再说话。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先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他也不等许烟月再开口,手在她后颈出落下,女人便晕在了他的怀里。   “大人。”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今天要是或者跑了,你就提着人头来见我。”邵淮的杀意终于不再隐藏,他想起刚刚许烟月的眼神,便觉得胸口喘不过气。   他现在甚至不想去追究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想深究许烟月对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感情,反正,只要谢以死了就好了,那个男人必须死。   “是!”钱平领命马上追了过去。   许烟月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都已经被包扎好了。   她一转头,邵淮就坐在不远处的地方。   许烟月想到了谢以,她压抑着担心没有开口,只是自己下床走向了桌旁,喉咙太过干哑,她需要润润喉。   邵淮仿佛看出了她的用意,伸手替她倒了一杯水。许烟月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你不问吗?”邵淮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应该很担心吧?那个男人?”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语气有多怪,只是想到那个男人真的冒死来了,成了许烟月的救命恩人,还有许烟月看他的眼神,胸口就被嫉妒泡得发涨,让他一定想要说点什么。   许烟月看了他一眼:“问了你会说实话吗?说了我也不会信的,我一定会亲自确定。”   邵淮嘲讽地笑了一声:“你可以不信。他已经逃走了,但是,天涯海角,我一定追杀到他。”   “哦?”许烟月把杯子放下,“你口口声声的爱,就是让我差点因为你那些破恩怨,因为你想要引出谢以而死掉。”看着对面的男人因为自己的话面色苍白了一瞬,她心情颇好地扬起唇角。   邵淮确实是理亏,他本意是想谢以会趁着防守松弛的时候出现,却不想也给了仇家可乘之机。   “我已经去查那人的底细了,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许烟月无所谓的样子,她想起谢以看着自己时深沉的眼睛。   “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心蓦然跳动了几下,她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她相信了,所以谢以,你也一定要平安。   许烟月塞给谢以的,除了纸条,还有邵淮的一个令牌。   先皇下葬皇陵,本就混乱,不可能封城,所以谢以很快就逃离了京城。   只是躲避追杀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房山太守也接到了邵淮的追杀令,但他已经回了甘晖礼的书信,为了不被怀疑也不敢大肆追杀,只能加强了出入城的排查。   他不知道的是,许烟月当日除了给了他纸条,更有邵淮的一个令牌。   谢以拿着丞相大人的令牌,哪里还有人敢盘查,匆匆地就放了行。   甘晖礼接到下人的报告,说是京城来了人,还是之前也来过的。   他一时没想到是谁,但还是让人请进来了。   谢以进来时,他笑了出来:“原来是谢先生。”之前就是谢以随着林家人来游说了他起兵清君侧,“怎么?林大人这是对本将军不放心,还特意派你前来吗?”   “将军多虑了!在下此次前来,是有其他事情相报。”   等他说完,甘晖礼也是一身冷汗:“祝鸿德那小子敢这么算计我?亏我和他父亲有些交情,竟然完全没有怀疑。既然不投降,就等我带兵踏破房山!”   “将军,”谢以淡淡开口,“房山地形易守难攻,您如今的人马,要拿下确实是早晚的事情,但一时半会儿定没办法。”   “那谢先生的意思是?”   甘晖礼心里也隐隐有了想法。   谢以自然知道他也不傻:“甘将军不是也想到了吗?祝鸿德愿意大开城门,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机会。”   甘晖礼心照不宣地笑了:“谢先生与本将军的想法也不谋而合。”他是武将,敏锐地发现了谢以气息的不正常。   “谢先生可是受伤了?”   谢以无谓地笑了笑:“一点小伤,还劳烦甘将军为在下请一名大夫了。”   “这是自然!”甘晖礼马上扬声叫人,“来人!叫军医。”   军医治疗的时候,甘晖礼也在旁边看上了两眼。这年轻人一直装得像没事人似的,可是脱了衣服才能看见身上都伤成了什么样子。   刀伤与剑伤纵横交错,有几处甚至都可以看到骨头了。   然而面前的人却也只是微微皱眉,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文人而已,却不想还有这样的气魄。他的心里有了几分赏识。   “你能躲过邵淮的追杀从京城到这里,也是有几分本事。这本事应该用到为国效力上,不知谢先生有没有意愿入我麾下。”   谢以忍下了那一阵痛意才开口:“多谢将军赏识,只是我已经有了主人,在主仆情分未尽之前,不会离开。”   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甘晖礼被拒绝也不恼,只是笑:“好!那若是以后改变了主意,这里随时欢迎你。”   他只当谢以是林家人,寻思等进了京城也可以问林老爷子要人,这般胆识和身手,不来军营可惜了。   谢以在这里养了几日的伤,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京城。   好在甘晖礼与祝鸿德已经书信沟通完毕,没几日甘晖礼就带大军来了房山城外。   就像之前商议的那般,祝鸿德开了城门。但是表示大军舟车劳顿辛苦,提议整顿休息两日。   房山城内自然是容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大军驻扎在外,只有甘晖礼带着小部队人马进了城。   “甘将军!”祝鸿德亲自带人在城门内迎接,“我这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甘晖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这里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他下了按兵不动的暗示,与祝鸿德周旋:“此次能得到祝大人的帮助,本将军一定铭记在心。他日清君侧,诛杀了邵淮那奸贼,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大人的。”   他这会儿倒是说得真心实意了,如果祝鸿德真的投诚,他也是愿意给个机会的。   毕竟他们两家早些年确实有些交情。   祝鸿德满脸堆笑喜不胜收的样子:“到时候就有劳将军了。”   他在城中大摆筵席,夜间邀请甘晖礼等人一起,台下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更有舞女衣袂飘飘。   “甘将军,”祝鸿德举起手里的酒杯,“在下在此敬将军一杯,祝将军此次大事得成。”   甘晖礼笑了笑:“祝大人好意本将军心领了。只是奸贼未除,此刻实在无心饮酒作乐。”   祝鸿德脸上的笑意隐去三分:“一杯酒而已,哪里谈得上饮酒作乐。还是甘将军不肯给这个面子吗?”   “祝大人若是诚心,本将军自然会给面子。”甘晖礼也沉下了脸色。   场面一时紧张起来,暗处的士兵都握紧了武器,似乎只等里面的人一声令下了。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在下?”   甘晖礼冷笑着没有回答,门口却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一人:“大人!不好了!城……城破了!”   似乎是为了应证他的话,外面火光四起,响起各种兵器交接及嘶喊声。   祝鸿德霍然起身:“什么情况?”   “城里突然冒出来一批人马,抢占城门后放了叛军进城!”   祝鸿德不可置信,甘晖礼就带了一小队人马,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哪里冒出来的其他人马?   他看了一眼甘晖礼,甘晖礼笑着突然拽过一个下人,手里的酒不由分说就倒进了他的嘴里。   那下人还没反应过来,酒一入腹,很快就口吐白沫。   “祝大人的这个面子,本将军可真是给不起啊!”甘晖礼冷笑。   他带来进来的人,除了明面上的,谢以带着的一队人藏在粮草马车里。趁着他们放松警惕,攻占了城门。   他本来不想让谢以来的,那人却非要坚持。甘晖礼看出来了,他对于攻打京城很是急切。想来也是,林家锒铛入狱,他大概是救主心切吧。   祝鸿德也算是看出来事情这是泄露了,当即转了态度:“甘将军!在下只是一时糊涂,我这就大开城门为您让道。”   “哼!”甘晖礼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的城门都已经开了?再说这个不觉得太迟了吗?”   祝鸿德看着脖子上的刀,不自觉地流出冷汗,情急之下突然叫到:“唐文望!将军!唐文望正在我的府上!你放了我,我马上带你去找他。”   唐文望,那可是邵淮旁边的一条恶犬啊!甘晖礼沉思片刻果然收了刀,外面攻城的人也已经进来了,火把的亮度照亮了整个府。   “将军!”副将跪在地上。   甘晖礼满意地收回了刀,城已破,杀不杀祝鸿德已经不重要了。   “带着他去找唐文望,不能把他放跑了。就用这位唐大人,来祭旗吧。”   “是。”   下边的人马上带着他去找唐文望了,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唐文望似乎是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先一步不知躲去了哪里。   城中如今一片混乱,想要找到他倒也不容易,甘晖礼就算惋惜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谢以站在城头,看着下面欢呼庆祝的众人,他很快,就要回到京城了。 第56章 破城 这是撤退   甘晖礼过了房山, 几乎是以势不可挡的架势直攻京城。   几万人马围攻京城,京城内的人也是人心惶惶。   御书房里,七岁的小皇帝坐在那里惶恐不安, 稚嫩的小手拿过玉玺盖在了圣旨上,他甚至不知道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意思,只是丞相大人说写什么就写什么, 说盖章就盖章。   那是宣告逆臣罪行的圣旨,只是想用皇帝来威慑众人, 邵淮也知道是没用的。   他从御书房出来, 唐文望正好过来。   “大人。”   “都办好了?”   “是, 城门的守卫军已经换成了咱们的人, 皇宫也在掌控中。不满闹事的人都处理过了, 暂时还能撑住一段时间。”唐文望回答。他一回了京城,报告了房山的事情后, 邵淮就已经着手准备了。   “只是……”唐文望又迟疑,“想要守住京城, 我们还是得搬救兵才行。”   邵淮看了他一眼才开口:“京城已经守不住了,准备弃了吧。”   唐文望心中一叹, 其实这也是不难想象的结果, 他抬头看了一眼邵淮离开的背影,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看到沉重。   邵淮回去的时候, 许烟月正在他的书房书桌旁。   他过去抱住了女人,动作轻柔地蹭了蹭她的侧脸:“在看什么?”   “看你打算怎么逃跑。”   邵淮也低头看过去, 书桌上是一张地图,地图上的沐阳被标了出来,那是邵淮一早就给自己准备的后路。   他也不恼,反而轻笑着纠正:“这是撤退。”   许烟月没有说话, 不能否认,这确实是撤退。沐阳的地势险要,若是邵淮真的一早就在那边部署好了,逃去了那里,还真不失为一个占地为王的好地方。   “你打算把我也带过去吗?”   “这不是当然的吗?”邵淮坐下,又把她拉到了腿上,“我去哪,你就要在哪。”   他检查着女人脖子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但是突出的疤,在娇嫩的皮肤上,怎么看怎么碍眼。   邵淮轻叹一口气:“欧阳我去看过,地方很是养人,你在那也能好好调理。”   许烟月不说话,只是讽刺一笑。调理?她怎么能让这个人活着到那呢?   手上突然多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她低头,是一把匕首。   “路上会有凶险,我虽然会护你周全,但就怕有顾及不到的时候。这匕首你拿着防身。”   许烟月拔出,小巧的匕首是肉眼可见的锋利,闪着寒光。   “你对你自己这么自信?”   邵淮亲上了她脖子上的伤疤,他伸出舌头舔舐那处,像是受伤的野兽□□伤口一样。带着抚慰和珍视,许烟月却只觉得一阵恶寒。   “你只要别再傻到对准自己,我自然是有自信的。”   甘晖礼的部队还未完全包围京城,这是撤退的好机会,许烟月知道邵淮不会在京城久待了,提出要去看许若涵。   邵淮同意了。   林家的案子重审后,在邵淮的安排下已经翻案,但林府实际上已经被□□在府里无法外出。   许烟月来见许若涵,等在那里的却是林奕安,牢里走一圈,倒是也没见他哪里受伤,想来邵淮确实没太为难他们。   “林大人。”许烟月客气地招呼。   林奕安也对她施了一礼:“邵夫人。”   “甘将军已经兵临城下,想来京城城破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了。到时也能还朝堂一片清净。只可惜皇上……”哦,不对,现在应该是说先皇了,她低下头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只在言语里透露出惋惜。   林奕安看着她,目光莫名。   “夫人,先皇的死,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听他这么问,许烟月猛然抬起头。   林奕安看出了她眼里的戒备,心里的猜想也得到了证实,但他却只是郑重地再施一礼:“我知你的顾虑,也相信夫人的为人。就算先皇的死与您真的有关,也一定是有我不知道的隐情。我代替不了林家,但我本人,今生今世,定不会对若涵离弃。”   他言辞恳切,许烟月看了他半晌,才越过他,只留了一句:“我没看错人。”   她瞒着林家自己参与了赵熠的死,无非也是想给他们留个好的印象,至少在他们的心里,自己是盟友,对许若涵也更为有利一些。   然而在她心中愚忠的林奕安居然说了刚刚的话,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还好,她托对了人。   许若涵更是被养得娇娇嫩嫩,性子都活泼了些。   许烟月同她说了几句,心里惦记着之前算命先生的话,便又嘱咐了几句。   “妹夫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凡事想开些,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他,想想我,没有过不去的坎。”   许若涵乖乖点头。   “那阿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无论结果如何,我大约都是要离开的。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许烟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许若涵听懂了,这一别,就不知何时再见了。   她鼻子一酸想要流泪:“那便是不见面,阿姐若是安顿好了,也要写信给我报个平安。”   许烟月沉思片刻便点了头:“好。”   许若涵没忍住抱着她,眼泪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服:“怎么就走到这一步?阿姐,你原本该是最幸福的。”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许烟月轻轻拍着她的背。   “阿姐以后,也会幸福的。”   她像是在说给许若涵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许烟月出来的时候,邵淮正在门口等她。也不知道闲着无聊了还是怎么的,他靠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扇子轻点着。   见许烟月出来了才站直了身体。   “道别完了?接下来得陪着我逃命了。”   他说着逃命,却又一派悠闲的样子。   许烟月这才注意到四处传来的嘈杂声,看来情况已经紧急了,不远处的钱平都一副按捺不住了的样子。   她第一次觉着这种嘈杂是如此动听,毕竟这可是邵淮的丧钟。 第57章 刺杀 我们放过彼此吧   京城守不住邵淮其实一早也有预料, 不光是兵力的差距,他虽然拿控着皇帝,但朝堂上他说了算也不是什么秘密, 自然也不会是所有人都愿意卖命。   所以退路是从房山失守后一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的。   照顾许烟月身子虚弱,邵淮并没有随大军走,而是带了近臣走了别的道。   小道崎岖, 许烟月本就是从没有受过苦的人,虽然因为照顾她, 众人的步伐已经慢下来了, 但才走了两天, 她的脚上已经被磨出了血迹。   这样下来, 下面的人难免有了不满。   “这样慢吞吞地赶路, 不是等着追兵上来吗?我们就这么点人。”   “还不是为了照顾夫人?这个时候了还非要带着一个女人,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   确实, 小队人马轻装上阵,原本以为是要先到沐阳的, 结果反而落后于大军了。   他们正议论着,背后传来一声轻咳, 一回头就看见钱平站在那里。   “钱侍卫!”大家纷纷噤了声低头问好。   钱平虽只是侍卫, 但身为邵淮身边的人,大家都不敢不尊敬, 这会儿知道他可能是听到了自己的谈话,更是紧张。   大人对夫人的紧张是没人不知道的, 他们私下里议论归议论,却没人敢真的不敬。   好在钱平看起来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是警告性地说了声:“现在情况特殊,大家认真巡逻, 不该你们议论的事情就不要多嘴。”   “是。”   钱平看他们散开了,这才向一边走去,其实他们说的话也是自己的心声,只是自己更惨,说都不能说。   他们现在正借住一家农户,本来为了隐藏行踪,不该跟住户打交道的,到时候不管留不留活口都有泄露行踪的危险。   但偏偏有个吃不得苦娇娇弱弱的许烟月,大人哪里舍得让她风餐露宿。   另一边房里,农户的女主人把烧好的热水断了进来。   “大人,您看,您要的热水。”   她低着头也不敢直接往床那边看,只用余光瞥了一眼桌子,桌上的饭菜都没怎么动,想来是屋里的贵人吃不惯。   “放那吧。”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妇人松了一口气,这声音好听是好听,但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她来说,压迫感太强了,让人不适。   “那有什么需要您再吩咐,民妇先告退了。”   等她退出去了,邵淮才起身去把热水端了过来。   现在身边没了服侍的下人,他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   许烟月坐在床边,看他蹲下来试了试水温后,给自己脱鞋,眉眼里看不出丝毫不耐,反而在看到脚踝处的磨伤时露出了心疼和愧疚。   她其实从以前就设想过如今的逃亡。   这个人挑衅的是皇权,一旦失败了,就是死罪,只是在她的设想里,无论是生是死,自己都会不离不弃。   如今再想起这些,难免讽刺。   邵淮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轻柔了,许烟月还是故意倒吸一口气般嘶了一声。   下面的人的动作果然马上停了,然后看过来:“疼吗?”   女人轻咬贝齿,只皱着眉也不说话,却比说疼更让邵淮揪心了。   他手有些无措地不敢再有动作,好半天才重新握住了她的脚:“我不常做这些,你忍一忍疼。”   许烟月没吃过苦,却不是吃不得苦,邵淮也是清楚的,这会儿说疼多半是在为难自己,但即使如此,他的心也还是忍不住软了下来。   脚放进水里碰到了伤口,这下是真疼了。许烟月咬了咬唇却没吭声。   邵淮一直帮她洗漱完,伤口上了药,才上了床抱着她躺下。   感受到怀里实实在在的温度,他似满足般喟叹一声,贴得更近了一些。   农妇给他们拿的都是干净被子,虽然布料不是上等的,但胜在没什么味道。   许烟月背对着他,眼里闪过深思。邵淮虽然因为自己已经耽误了行程,但因他的谨慎,这一路都没被追兵发现。   她手动了动想摸摸枕下的匕首,刚一动,邵淮的手就从后方伸过来,扣在了她手上。   “睡不着,”身后的人也不知道到底察觉出她几分心思,“沐阳那边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等到了那边断不会再让你受这委屈。”   “我想歇两日再走,”许烟月试探性地开口,她甚至放软了语气,“脚疼,腿也疼。”   那带着几分撒娇的抱怨让邵淮呼吸窒了一瞬,扣着许烟月的手也微微收紧。半晌,他蹭了蹭女人的发顶。   “等到了沐阳,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许烟月表情一凝固,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邵淮也感觉到了她的不悦,心里轻声叹息,虽然心疼,但这个时候由着她只怕是要坏事的。   第二日天刚亮他们就准备上路了。   许烟月站在院子里看着正在提水的农妇,她看也不敢看这些人,只低着头忙活。   “大娘,”她走了过去,“昨天谢谢你的收留,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你收下吧。”   她将自己手腕的玉镯取了下来递过去,农妇哪里见过这个,忙不迭推辞:“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夫人您不必客气。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哪里敢收?”   “大娘拿着吧。”许烟月借着塞给她的动作靠近了些,轻声说了一句,“今日不要出门。”   农妇还没弄懂,许烟月就已经离开了。   正好邵淮也已经交代完事情走了过来,他给许烟月披了一件披风给她系上,神色清冷,动作却柔和:“晨起山间冷。”   许烟月看了他一眼,在她印象里,这个男人原本一直都是风光霁月的,因手握大权,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不动声色的,可即使如此,也难掩意气风发。   忘了什么时候,那眉眼里总是藏着疲惫。   许烟月收回了视线,她发现疲惫的不光是他,自己也累了。   一行人陆续离开,钱平是最后走的,他看了一眼农舍,跟暗卫下令:“如果有报官的想法,就不要留活口了。”   交代完他才跟了上去。   大概是染了寒气,许烟月当日就开始发热了,这一病,邵淮不得不又找了地方歇脚。   不能惊动太多人,还是钱平偷偷带了村里的大夫过来,软硬兼施地让他看了病且不能声张出去。半夜许烟月醒来时,邵淮就躺在她旁边守着。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男人沉睡的面容和下巴处的胡渣,都透露着他的疲惫。   许烟月摸到了自己的匕首,就算是枕边人,在这样警觉性高的人面前,能下手的机会并不多。   这是个难得的时机,许烟月想着大概是因为生病没了力气,不然那握着匕首的手,怎么会微微颤抖。   她咬着唇对着邵淮的胸口刺了下去,进去了一半后就停下来,血慢慢晕开染红了衣衫,躺着的人却也只是闷哼一声就没了其他的反应。   许烟月就停在了那里,没有了多余的动作,直到邵淮的手抚上她的脸。   “哭什么?我没事。”   许烟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一直在流泪,她突然想起在鹿城时,他们曾在一次出游时遇到过山贼,因本就是夫妻出游,没有带太多随从,等到支援的人赶到时,邵淮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唯独马车里的许烟月毫发未损。   她当时看着受伤的邵淮泪流不止,这人也是这样为自己拭泪,笑着说:“哭什么?我没事。”   此刻,许烟月死死咬着唇才能没有哭出声,她用仇恨麻痹着自己,但仇恨之下,又何尝没有痛苦。她一夕之间就失去了宣儿那样懂事的孩子,和自己全身心爱着的丈夫。   邵淮握住了她的手,血流得太多,他声音已经有了几分虚弱了。   “你如果现在杀了我,门外那些人如何会放过你?”他似在轻叹。   许烟月突然俯身亲住了他的唇,这是两人关系变化以来,她第一次主动,邵淮尝到了眼泪的咸,他闭上了眼睛,听到女人的哭腔。   “邵淮,我们放过彼此吧。这一次不管是生是死,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放过彼此?邵淮被匕首刺入的地方,仿佛后知后觉般传来痛意。   这下是连恨意都不愿给自己了吗?   许烟月叫了人,钱平一进来看到满床的血迹就慌了,接下来几乎是是兵荒马乱地又让人去请大夫了,看着许烟月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可意外的是,他这次只是恶狠狠看了许烟月一眼,却没有再像往常一般百般说着自家大人的好话。   许烟月看了一眼其他敢怒不敢言的众人,知道邵淮说得没错,他若是死了,自己必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对,看着钱平的背影,她知道,这个人应该已经容不下自己了。 第58章 尾声 正文完结   邵淮伤得不轻, 虽然没有刺得太深,但因为是心口的位置,也是万分凶险。老大夫在众人的眼神里, 时不时地抹一把汗,才总算是把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许烟月被安排去了另一个房间。   乡下的房子本就讲究不得,这房间更是弥漫着发霉的味道, 她在桌前坐了良久,丝毫没有在意刺鼻的气味, 只是静静想了不少过往种种。   她还记得对邵淮说的话, 那本来也是真心的, 她在这世上, 除了若涵, 便是孤身一人了,邵淮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从未想过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的爱完全变成恨。   如今爱与恨仿佛都被燃尽了, 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罢了, 就到这里吧。   两天后, 钱平才终于给她端来了吃食。   许烟月看着他一盘一盘地摆放,虽然比不得在府里的时候, 可显然也是用了心思,至少在这乡野之间是难能可贵了。   摆完后钱平退到了一边:“夫人, 这些天怠慢了,因大人伤势严重,还请您谅解。”   不知道他是怕许烟月不会吃还是怎么的,还特意放软了语气。许烟月在他的注视下, 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菜尝了尝。   “不知道还合夫人的心意吗?”钱平问她。   许烟月随意嗯了一声。   房间便陷入了寂静之中,终于,像是按捺不住似的,钱平又问她:“夫人不问问大人怎么样了吗?”   许烟月动作停了停,却也只是一瞬间,然后便目未斜视地回答:“我还活着,那你们大人应该也还没死吧。”   钱平盯着她的动作不再言语。   她只吃了一会儿,一阵晕眩感袭来,许烟月撑住了脑袋,用最后一丝清明放下了筷子。   “你对邵淮倒是忠心耿耿。”   这话里带着了讽刺,说完就支撑不住地倒在了桌上。   钱平冷冷地看着她:“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夫人你太绝情了。”   许烟月再醒来时,还未完全清醒,就先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原因无它,此刻她就站在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哪怕是昏迷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猛然在这么高的地方也是不由得心一悸。   “等大人问起,我会告诉他,夫人你因为逃跑,失足跌下了山崖。”钱平声音响起在她身后,“没有了你,大人定会东山再起。”   在他看来,邵淮原本稳当的局面走到如今这地步,全是拜许烟月所赐。如果没了她,大人就算暂时失势,回来也是迟早的事。   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女子,他眼里也闪过一丝复杂。   “我这么多年,都是真心把您当做主子敬重的。”   钱平似在轻叹,大人与她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许烟月对下人又一向友好,他对这人的尊敬,曾经也是没有半分参假。只是,他真正的主子,到底只有一个。   许烟月此刻已经慢慢回过了神,虽然脸上还是没有几分血色,但眼里已经没了慌张,她笔直地立在那里,身后的长发与长衫都被风吹得扬起。   “你这么替你家大人着想,我倒是有些同情你了。”   钱平听着她略带嘲讽的声音,抬眼看去,那眼里竟然真的是对自己的同情。   “夫人不觉得你应该担心担心自己吗?”   “你说,”许烟月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笑着反问,“一个是衷心效忠他的手下,一个是想置他于死地的妻子,如果他现在在这里,会站谁那边?”   钱平听出了不对,他不敢再耽误,就怕夜长梦多,抬起手就要把女人推下悬崖。   还没挨到女人,凌空的一支箭破风而来,准准地落到那只手上。钱平吃痛地收回手,像是怕给了他反应时间,第二只箭又再次袭来。   这一次,是他的胸口。   他没有任何武器能防御,或者说他也不能防御,钱平看着伤都还没养好就慌慌张张赶过来的人,眼里闪过一丝苦笑。   他自幼被邵家培养,命都是邵家的,邵淮要,他就得给。其实就算是被射中了要害,此刻要想将许烟月推下去也是易如反掌。   只是钱平抬起的手又慢慢收了回来。   他在自家主子眼里,第一次看到了恳求,不是一贯的命令,而是祈求,仿佛在说,别动她。   值得吗?可是他想着这些年因为许烟月而慢慢变化的男人,也许在他看来,就是值得的吧!   邵淮从马上下来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伤口还在作痛,但他毫不在意。   他看着悬崖边上的许烟月,就仿佛自己的心也悬在那里,等着随时被摔碎。   “月儿,那边危险,快过来。”   邵淮尽量放柔了声音,刚试探着向前一步,许烟月便马上后退,这动作让他在那一瞬间仿佛失了声,明明又气又怕,却又怕吓到女人,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原地站在那里。   好半天,他抿了抿因生病而干裂的唇,艰难出声。   “你不是说,要放过彼此了吗?可以,我送你离开,以后我们再不相关,”邵淮已经自己都分不清这话里的真假了,只觉得每个字都踩在自己心上,却也只想着让她先离开那里,“我都活得好好的,你不会做傻事吧?”   许烟月看着这个已经全然没了往日风度的男人:“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活得好好的吗?”   “拿你的命惩罚我算什么?”   邵淮努力想做出无所谓的表情,“你死了,我也许会伤心一段时间,然后就会有别的女人,别的孩子。”   许烟月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又小小动了一下,带着脚边的碎石顺着悬崖边缘滚了下去。   “许烟月!”男人终于隐藏不住急切了,脸上露出几乎是凶狠的表情,“就算我离开京城,想取一个女人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如果你今天有什么事,我会让你妹妹一起陪葬。”   “你到现在,还是只想着威胁我吗?”许烟月看着她,眼里是说不出的失望,“拿我最亲的人威胁我,是想让我怎么样?想象着失去她的心情吗?我害怕了,难受了,你就高兴了吗?”   那一声声质问,她眼里的失望,就像是一把刀扎在了邵淮心里。   男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慢慢跪了下来。   “你来教教我,我该怎么办?我想对你好,”邵淮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哽咽,他是真的,想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想回到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时候,想满足她所有的愿望,看她惊喜的表情,“我是真的后悔了,是不是把我这条命赔给承宣,你就能消气?”   许烟月曾经也这么想过,可这么多天的思考,和如今看到他这般模样,便改了主意。   “你好好留着这条命,你好好活着,”悬崖风大,女人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没了这些日的刻薄和冷情,笑得如往日一般温婉,“兴许你活得够久,哪天我就能消气了。”   她眼里的几分释然看得邵淮突然心上一揪。   然而许烟月没有再给他机会,转身就向悬崖下跳了下去,反应过来的邵淮飞奔过去时,指尖有一瞬间碰到了衣角,可惜也只是碰到。   他几乎是没有思考地就要跳下去去抓下坠的人,却被后边赶来的手下们死死拽住。   “大人,这么高的悬崖,下去就是没命了。”   “放开!”男人只死死盯着崖底。   “大人!”身后的人都跪了下来,抓他的手更是一点也不敢放。   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身影了,邵淮久久地沉默着。大家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纷纷进言。   “大人,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   说这话的人却突然看到地上低落的一滴滴血迹,他本以为是邵淮伤口又复发了,抬头看去,却看到男人留着血泪的眼睛布满血丝。   身后的人还在附和,他却被震撼得默默噤了声。   听说人在极度愤怒和悲伤之时才会流这般的血泪,他不知道大人此刻是哪一种心情。   邵淮以手掩面遮挡住了表情,她不是别的女人,而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爱人。这话他说不出口。   心在痛极时反而奇异般地自动逃避了。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他不相信许烟月会没有准备就这样地真的打算去赴死,那个人还没有爱他又恨他到会用死来惩罚自己,他想到自己在谢家别院找到许烟月时,那人躺在睡椅上,沐浴在阳光里,恬静而温顺的模样。   也许那时候就该放手的,可是他知道,不管再重来多少遍,他都做不到。   “现在就去崖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边的人却没有立即行动,只是互相看了看,才有人上前。   “大人,找人我们几个去就可以了,只是现在我们行踪已经暴露,必须尽快离开,还请大人不要耽搁。”   这话让邵淮也回了神,他们确实耽搁太久了,如果追兵追上来……他们已经完全没了退路。他看着地上已经没了生息的钱平,又看了看疲惫不堪的众人,微微闭眸,他到底,也不能弃了这些追随至今的手下,衡量再三,他才艰难地开口。   “撤吧。”   只是脚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挪动不了半步,邵淮又看了一眼崖底,月儿,你最好是在骗我,那么此刻所有的心痛,我都可以原谅。   否则,碧落黄泉,你都摆脱不了我的。   ————————————————   三个月后。   京城的动乱波动得周边都好一番不得安宁,如今才慢慢步入正轨。   城门口,天才刚刚亮,守城的士兵已经开始检查着排起长队出城的人。   到一辆马车时,旁边的人亮出一块令牌,士兵一看令牌,面色马上变得毕恭毕敬。   “大人,您请。”他马车也不敢掀开看了,只恭恭敬敬地将人请了出去。只是心里有些犯嘀咕,这样的大人物,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城里的?怎么到临走了都没听到风声。   黑子男子收回令牌,护送着马车离开了。   旁边人不解,看着马车离开了才敢问:“那是谁啊?”   “他是谁我不知道,但是那令牌可是此次拨乱有功的甘家令牌,他们现在风头正盛,可惹不起。”   “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知道那邵淮还能不能杀回来。”   “谁知道呢?毕竟现在还没捉到人呢!”   这样的议论声慢慢小了下去。   出了城门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谢以透过马车的帘幕看向里边。   女人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谢公子,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谢以仔细听着,没有放过声音里的任何音节,只可惜,也没辨别出里面的任何一丝与不舍相关的感情。   如今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愿告诉我准备去向哪里吗?”   “有缘自会再见的。”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马车缓缓起步,谢以的脸上慢慢有了笑意,无论是否有缘,他都要再见的,只是下一次,他要有足够的资格,站在那个人的身边。   所有没有说的话,就留给那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