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别想我》 作者:颜一弋 第1章 小家伙   初夏的早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天地间雾蒙蒙一片。   江边,高层建筑落地窗将铺天盖地的潮气挡在屋外。屋内,亮着一盏床头小灯,暖光在谢宝南的脸上落下一点光影。   她躺在床上,神色朦胧。昨晚工作到凌晨,此时刚醒,脑海里依旧盘旋着各种报表和数据。   四周安安静静的,隐约能听到江面上船只的汽鸣声,辽阔而旷远,像是幻觉,总觉得不真切。   就像这间近六百平的大房子带给她的感觉,亦幻亦真。   手机里,零零散散的几条消息,是妈妈和闺蜜沈曼发来的。最近父母回老家办点事,沈曼也在外地考察工厂,他们默契地在一大早遥祝她生日快乐。   思绪放空了几秒,谢宝南才想起来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她的二十岁生日。最近工作忙得焦头烂额,连这样的大日子都忘记了。   她回了妈妈和沈曼的消息,然后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照片,暗暗出神。   棕色的木质相框里,陈邺坐在沙发上,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烟,烟头冒着点橙色的星火。他侧着脸,轮廓干净利落,漫不经心地看向远处。   而她,身穿一袭红色长裙,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抱着双膝,仰头看他。   这张照片拍摄于两年前,彼时她刚跟了陈邺不久。   谢宝南很喜欢这张照片。只因照片里的她,像一只眼里有光的鸟。而她的光,就在身边。   这几日,陈邺一直在外地出差,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来。如果回来,或许可以陪她过生日。   她垂着长睫,退出当前页面,点开置顶的对话框。   两人的上一条微信是两天前,她告诉陈邺楼下的茉莉开了。陈邺没有回她。   上上条是五天前,她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他说他要出差,然后再无音讯。   聊天内容再往上,基本上都是她说得多。陈邺偶尔回她几个字,或者干脆不回。   “今天是我生日,你会回来吗?”   ——她在手机里打下这几个字,想了想,换成“你今天回来吗”。依然觉得不妥,又换成“你什么时候回来”。   打了删,删了打。   她犹豫了足足五分钟,最后,到底是没有发出去。   陈邺的事,她不该过问的。   然而不问,却还是要把时间空出来,留给这件虽然概率有点小但也许会发生的事情。   出门时,屋外的雨刚停,地面还湿漉漉的,太阳却已经升上来。   六月末,临桑正值梅雨季。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这样的阳光难得一见。这座繁华的城市,因为阳光的照拂,终于变得明亮鲜活起来。   谢宝南坐在出租车后排,交通广播里正播放着新闻:   “因成功收购器宇半导体有限公司,昨日嘉汇集团股价大涨6%,市值突破10万亿人民币大关。嘉汇集团靠电子产品起家,近年来虽然在手机市场独占鳌头,却常被芯片技术掣肘。如今有了器宇的技术,芯片问题或将解决,未来势必将见到嘉汇手机更多的可能性……”   她听着这条新闻,有一瞬的怔忪。   这几年,陈邺和他的王国,常常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新闻里。犹如太阳一般,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每每这时,她总是既开心又沮丧。开心于太阳的耀眼,而沮丧于追逐太阳的自己,难免会觉得有些吃力。   此时已经九点多,过了临桑的早高峰时段,路上不怎么堵车。出租车穿过几条街道,很快停在嘉汇大厦门口。   大厦坐落在临桑的新区CBD。   三十六层的交错型建筑,在一群四四方方的大厦中间,尤为醒目。   透明的玻璃墙体,在阳光下反射着淡蓝色的光泽。建筑线条直入云霄,最上方“嘉汇集团”四个大字通体幽黑,耀眼夺目。   谢宝南下了车,感应门静静地打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伸展向前。   她笑着同前台说了声“早”,然后穿过智能人脸识别闸机,走向电梯。   嘉汇实行弹性工作制,每个部门根据情况自行安排上下班时间。   谢宝南所在的总裁办一般十点上班。   此时电梯前没什么人。她按下按钮,静静地等待。   电梯还没来,耳边先传来一串咔哒咔哒的声响。高跟鞋的主人妆容精致,戴着墨镜,挎着价格不菲的包包。她边走边打电话,说中英参半的行话,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杯咖啡。   这是同在总裁办工作的王蓉蓉。   片刻后,她在谢宝南身边停下。玫瑰味的香水扑鼻,谢宝南悄悄向一旁挪了一步。   王蓉蓉挂了电话,摘下墨镜,瞥她一眼,“一会我有个会,我先上去。”   她这么说,并不是同谢宝南商量。   谢宝南明白她的意思。大部分人都在B1层的地下停车场,到了一楼,电梯常常人满为患,能挤进去一个人已经不容易。电梯难等,是所有高层建筑的通病。   她性格一向软,脾气又好,跋扈的王蓉蓉将欺负她视为理所当然。   但好笑的是,王蓉蓉编了个拙劣的谎话。今早要交报告,部门所有人的时间都空了出来,压根不可能安排会议。   “叮”一声响,电梯到了。   王蓉蓉快步走向电梯时,还不忘用力推开谢宝南。   太过突然,她差点摔倒,肩上的包也顺势滑落在地。   等她捡起包,再抬头时,忽然愣住。   电梯里没有预想中的人满为患。相反,十分空旷,只有陈邺和杨秘书两人。   他们似乎是刚出差回来,杨秘书手里还握着行李箱的拉杆。   明亮的灯光如瀑布般落下来,谢宝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同陈邺的视线相撞。   他穿一身黑色西装,眼眸漆黑,神情却很淡。看见她的那一瞬,眉心似乎微微皱了一下。   这一刻,欢喜、惊讶、得偿所愿,所有正面的情绪纷纷涌上来,像潮水,瞬间盖过了前一分钟的不快。心被推上浪尖,谢宝南的眼里浮起温柔的笑意。   陈邺回来了,在她生日这天。   她沉浸在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里,半天没有动。   直到杨秘书说了句“还不快进来”,她才回过神,低低地“哦”了声,快步走进电梯。   电梯里,王蓉蓉笑容灿烂,声音娇得能滴出水:“陈总,这么巧啊。您是刚出差回来吗?”   陈邺垂眸睨她一眼,没应,毫不留情地说:“你坐下一部电梯。”   这样带着某种针对性的逐客令,让王蓉蓉的笑容僵在脸上。   连谢宝南都愣住。   陈邺从不在公司显露喜恶的。   尴尬的气氛在狭窄的空间弥漫开来,杨秘书急中生智,临时编了个由头:“陈总对玫瑰味的香水过敏。”   王蓉蓉脸色发白,匆忙退出电梯。   “真是抱歉啊陈总,我不知道呢。以后都不……”   电梯门在这时合上,似戛然而止的电影,王蓉蓉的声音隐在门外。   空气陷入一片沉寂。   在公司,谢宝南不曾和陈邺表现出丝毫的熟悉。她担心同事说她是关系户,更担心同事因为陈邺而对她额外照顾。   公司知道她和陈邺关系的人寥寥无几。   杨秘书算一个。   纵然如此,谢宝南也不敢造次,保不齐一会有其他人进电梯。   她安静地站在电梯角落里,握着包带,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冷气很足,背上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总觉得身后有道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   若有似无,难以消解。   电梯在三十六楼的顶层停下,陈邺和杨秘书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   谢宝南磨磨蹭蹭地跟在后方,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陈邺人高腿长,一步顶她两步,身影很快消失在总裁办公室门口。她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十几分钟后,王蓉蓉终于出现。她将包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任妆容再精致,也难掩脸上的愠色。   总裁办经理路过时,扣了扣她的桌子,提醒道:“今天迟到了啊。”   王蓉蓉叫唤着:“经理,我没迟到,是刚刚在楼下……”   经理摆摆手,打断她,显然是不需要解释。   王蓉蓉撇撇嘴,又气又怒。   她自然不会去责怪公司总裁,只能把这一切归因到谢宝南身上。若不是早上谢宝南同自己抢电梯……   就在这时,座机响了。   谢宝南匆匆收回目光,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这沉默让她立刻意识到,对方是谁。   碍于在公司,她定了两秒,依然用标准的行话开口:“您好,嘉汇总裁办,有什么可以帮您?”   那头静默片刻,陈邺沉磁的声音传来:“过来。”   总裁办公室里,陈邺正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   西服外套已经脱去,黑色衬衣勾勒出他挺阔的身形。袖口卷起,系着袖箍,露出一段结实的小臂。   他个子高,人也长得好看。但他站在那里,俯瞰窗外,一言不发时,无端就生出一股冷峻。   他一手插兜,一手端着咖啡杯,时不时地喝上一口。   谢宝南知道,陈邺爱喝苦到极致的黑咖,不加奶,不加糖。   他说唯有苦,才能让人清醒。   谢宝南走到办公室中央,停下脚步,轻声问:“陈总,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邺转过身,微微眯起眼,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她的身上。   阳光勾勒出她小巧的下巴,一双月牙眼弯着,瞳孔像是淡色的琥珀。她穿米色丝质上衣,配驼色短裙,纤细的腿下是一双米色高跟鞋。   这样的她,干净,柔和,配得上一切美好的词语。   阳光有些刺眼,谢宝南知道陈邺在看自己,却辨不清他的神色。   她清清嗓子,开口:“如果陈总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便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灰色地毯柔软而温暖,像是心尖上的海绵。   她放慢了步子,是在等,等他开口留下她。   走到门口,手碰上冰凉的门把手,毫无防备地,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她等到了。   正要偏头,陈邺已经贴在她耳边。灼热的气息扑过来,声音里带着几分警告:“小家伙,几天不见,还跟我演上戏了!” 第2章 嘘,乖一点   谢宝南笑着转身,陈邺已经贴上来,低下头,亲吻她的唇。   唇瓣相贴,舌尖相勾。吻里有咖啡残留的香气,还有几日不见的热烈和急切。   陈邺出差一周了,她也有些想他。   她仰头,用温柔回应,悄悄地倾诉她的思念。   柔情蜜意占据了整间办公室,到底是让他风卷残云了一番才满意。   在一起两年,谢宝南依旧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动不动就脸红。   或许是在公司的缘故,有种偷偷摸摸干坏事的刺激,连脖颈都泛起樱花般的粉色。   陈邺忍不住笑她:“你这副样子,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谢宝南羞涩地低下头,不说话。   陈邺勾唇,放开她,走到落地窗前。   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柔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   谢宝南关心道:“那你要不要休息一会?早上起很早吧?”   陈邺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没说话。   他将窗帘拉下一半,遮挡了部分阳光。办公室的视线变得清晰,连他脸颊的轮廓也柔和下来。   他转过身,忽然问道:“王蓉蓉又欺负你了?”   其实谢宝南从未向陈邺提过她和王蓉蓉之间的不和。   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又何必告诉他。万一陈邺要帮她出头,难免落人口实。她不想让陈邺操心,只能将所有委屈独自咽下去。   虽然她不说,但陈邺或多或少从杨秘书那了解到一些原委。早上不让王蓉蓉进电梯,或许就是他刻意为之。   想到这里,谢宝南轻松地笑笑:“都是些小事。”   陈邺没有追问,慢悠悠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沙发前的长几上摆放着几本财经杂志,里面登载着他不久前的采访,陈邺随手拿起一本翻阅。   谢宝南跟上去,在他身边坐下,温声问:“阿文,你晚上回来吃饭好不好?我下厨。”   阿文是陈邺的小名。   窗户开了个小口,风灌进来,连带着遮阳帘都飘起来。   陈邺仿佛没听到,视线依旧停留在杂志上。   这基本上就是他的回答了。   她不死心,继续说:“今天是我生日。”   陈邺眸色深了些,微微怔了一下。其实他压根不记得,好一会儿想起来,调侃道:“小家伙都奔三了……”   她微微抬起下巴,辩解:“没奔三,还有好多个小时呢!”   陈邺捏了捏她的脸颊,顺着她的话说:“好,没奔三。”   “那你回来给我庆生吗?”担心他不答应,谢宝南又补充道,“二十岁是个大生日呢。”   她看着他,睫毛扑棱着,像是鸟的翅膀,忽闪忽闪的。   她说得轻巧,心里其实很忐忑,怕他不答应,怕他觉得她麻烦。偏偏又缀满期待。   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陈邺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漾开,应下来:“行。”   谢宝南松一口气,笑起来,一双月牙眼弯成两条线。她满意地捋顺头发,又整理身上的衣服,看向陈邺:“我口红没花吧?”   陈邺的视线停住,她的唇被他亲得泛起嫣红,道:“有点花。”   “都怪你。”她抽出一张湿巾,胡乱地擦着唇上的口红。   陈邺难得的耐心,收下她的娇嗔,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湿巾,对折,边擦边说:“怪我。晚上好好补偿你。”   一句话,让她脸颊刚褪去的热度,瞬间卷土重来。   这初夏的阳光暖得仿佛要照到人心里去。   谢宝南去洗手间补妆,又去茶水间泡了杯柠檬茶,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   仔细算起来,她在嘉汇集团工作一年半了。   两年前,她高考失利,没选择复读,而是去市中心酒吧里找了份卖酒的工作。后来意外遇见陈邺,跟了他几个月后,这才来到嘉汇。   她来嘉汇工作并非一时兴起。   一方面是想学点真材实料,另一方面是想向陈邺靠拢。   那时,她顶着陈邺女朋友的名头,时常会陪他出席各种商业活动。   每当陈邺和生意场上的朋友高谈阔论时,她只能安静地坐在一旁。他们说的东西太深奥。明明每一个汉字都知道,连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她便是在那时,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自己和陈邺之间的差距。   或许是心底的一点自尊作祟,谢宝南希望自己是配得上他的,而不仅仅是跟在他身边的一个花瓶。   那时的她天真地想,如果自己能成为陈邺倚重的人,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她?   一开始,谢宝南是以销售实习生的身份进嘉汇的。三个月后,调去市场部。再后来,她被总裁办经理郭卫华看中,转正做执行助理,延续到今天。   “大家手上的工作都停一停,开会了啊。”   午后,郭卫华的声音拉回谢宝南的思绪。   每周五下午的例会是总裁部的传统。   会上,郭卫华照常总结了这周的工作情况,然后每个人逐一汇报了手头主要项目的进展。他听着每个人的汇报,时不时提出问题和建议。   等会议进入尾声时,时间刚好过了三点。   郭卫华站在会议桌前,做总结陈词:“昨天收购器宇的合同已经拿回来了,接下来的重中之重就是两家公司的整合。小谢,后续工作由你跟进。”   嘉汇前不久刚完成对器宇半导体有限公司的收购,后续整合事项将由总裁办牵头,和其他部门一起完成。   能参与到这样的项目里,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羡慕的感叹。   隔着会议长桌,王蓉蓉坐在谢宝南对面,很不服气:“经理,每回这样的好事都轮到谢宝南,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在总裁办,谢宝南资历最浅,按理说这样的项目是怎么都轮不到她的。郭卫华对她的偏爱有目共睹,有人不服也是常情。   郭卫华没回答,转而问道:“上周让你准备的报告,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交上来?”   王蓉蓉辩解道:“经理,我想写,也要有时间啊!每天这么多事情,我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忙都忙不过来。”   顿了顿,她的目光移向谢宝南,阴阳怪气地说:“不像某人,什么事都没有,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   谢宝南想反驳,她手上的工作都堆成山了,每天都忙到很晚。   然而不等她开口,郭卫华已经替她说了:“如果工作做不完,是不是应该反思自己效率低下,而不是抱怨工作多?”   王蓉蓉的脸霎时白了下来。   郭卫华继续教育:“机会人人都有。你们一个二个的,把心思都放到工作上来。回头工作做不好,我要你们好看。”   虽然郭卫华平时慈眉善目,但板起脸教训人的模样,还挺有领导风范的。   谢宝南一向不争不抢,也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如今有人力挺自己,她向郭卫华投去感激的眼神,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这天终于平稳度过。   早上出门前,谢宝南拜托苏姨把所需的菜品买回来。晚上回到家,所有菜都已经洗净切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盘子里。   苏姨还给她买了个生日蛋糕,旁边有一张字条:“小宝,菜都准备好了。我先回去,不打扰你和先生。生日快乐!”   谢宝南脸上扬起幸福的笑,收起字条,系上围裙,开始洗手做羹汤。   刚和陈邺在一起那会,谢宝南不大会做饭。偶然一次下厨,炒了道西芹百合,竟被陈邺夸了句好吃。犹如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那之后,她开始认真学习做菜。   如今她的厨艺虽称不上“米其林大厨”,但也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   等她做好一桌菜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她点了些许熏香蜡烛,是淡淡的小苍兰,陈邺喜欢的味道。   明明是她的生日,她却忙前忙后,仿佛要为陈邺庆生似的。   偏偏甘之如饴。   她忙完,拍了张照片,发给陈邺:“准备就绪。”   十分钟过去,陈邺没回。   谢宝南把餐盘换了个位置。   一小时过去,陈邺没回。   她把冷掉的菜肴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两小时过去,陈邺依旧没回。   她趴在餐桌上,给陈邺打电话,无人接听。随后又询问杨秘书,杨秘书说陈邺还在公司。   从前不是没有这样等过他。寂寂长夜,对着一室空房,她最懂其中的滋味。   她知道,在陈邺心里,永远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工作、朋友、家人,甚至是一场牌局。她不过是他缤纷世界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最后,过了午夜十二点。   她终于知道,陈邺不会回来。   她终究没有等到他。   他有事,不能陪她也在情理之中。   道理她都懂。然而失望过后,难过依旧如洪流,将她淹没。   锅里还热着酒酿圆子,谢宝南把它们盛出来。   放得太久,圆子都黏在一起,糊成一团。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任何重大的日子,总归要吃上一碗甜腻腻的酒酿圆子,才算是圆满。   生日,自然不例外。   酒酿圆子明明是甜的,她却吃出了几分苦涩。眼睛有点涩,她强压下心底的那份酸楚。   喝光了最后一点汤,她轻声对自己说了句:“谢宝南,生日快乐!”   梅雨季还没过去,晚上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谢宝南站在落地窗边,俯瞰这座城市。   空气里拢着淡淡的雾,江边的灯火穿透雾气,晕染出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一隅。   这里是天诚汇,临桑最有名的豪宅,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非富即贵。   夏日观雨,冬日赏雪,入目所及,都是这座城市的繁华。   有时她也会想,自己何德何能,能住在这样的豪宅里,俯瞰众生。真要追究起来,原因也只有一个——陈邺。   这两年,陈邺确实待她不错。   该有的,不该有的,他都给了她。   在一起久了,她偶尔会忘了这个男人的冷漠。忘了那个夜晚,也是在这间房子里,她小心翼翼地问他:“阿文,你爱我吗?”   他说:“我不相信爱情,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他就是这样,直白得坦坦荡荡,连责怪他都没有立场。   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只要她不放弃,陈邺总有一天会看见她。   谢宝南这么安慰自己,竟真起了点作用。心里的难过散了几分,她洗了澡,沉沉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脖颈上传来点痒,带着酥麻的热气和湿度。   像是有人在亲她。   谢宝南醒过来。   先是闻到熟悉的气息,带着点烟草和酒味。然后在黑暗里,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的影子覆过来,拖出旖旎的线。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带着睡意的朦胧和软糯:“你回来了。”   陈邺“嗯”了声,一双眼眸黑漆漆的,是危险的前兆。被这么一刺激,谢宝南的睡意瞬间褪下去,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她问:“怎么这么晚?”   陈邺不说话。   她又问:“项目出问题了?”   陈邺依旧不说话。   谢宝南不是故意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   只不过,唯有同他说话时,她才感觉到自己是鲜活的。是除了身体的亲密之外,同他依然还有紧密联系的。   陈邺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说话。   他吻着她,将她想说的尽数吞没。   谢宝南从他的吻里找到一点间隙,嘟哝着:“阿文,你说点什么。”   陈邺看着她,眼里有细细碎碎的光,又像是火,灼烧着她。   “嘘。”他用食指抵在了她的唇上,“乖一点。”   他的声音低下去,去做那未完的情//事。 第3章 生日   浓浓的夜色浮在空中,像是一幅未完的画作。   陈邺走到窗边,点上一支烟。   他赤着上身,腹肌分明,腰间精瘦。因为常年坚持健身,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   下身穿着一条休闲长裤,挂在髋骨上,露出一截黑色的内裤边。几分随意,几分性感。   他站在窗前,指间烟火闪烁。   他吸上一口,又吐出来,像是杂志里的模特,但多了点孤傲。   谢宝南走过去时,陈邺正好一口烟呼出来,拢在她的脸上。她忍不住咳嗽一声,细细轻轻的,肩膀跟着一抖一抖的。   陈邺叼着烟,看她这副模样,眼神拧成戏谑的线。   好一会儿,谢宝南缓过来,从他口中抢过烟。她手上是新做的美甲,夹着烟时有种别样的风情。   她吸了一口,是比方才更呛人的味道。   无论过了多久,她依然无法适应烟的味道。   陈邺夺过烟,就这么冷面笑她:“好的不学,学什么抽烟!”   谢宝南咳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来,问:“你怎么换烟了?”   她虽然不会抽烟,但跟在陈邺身边这两年,早已熟悉了他的烟味。他抽的都是国外定制的香烟。但今天的明显比过去呛人。   陈邺睇了眼指间的烟,漫不经心道:“烟瘾上来,路边随手买的。”   窗外,不远处高楼的LED幕墙变换着图案,光忽地亮起来。   谢宝南微微眯起双眼,等到光暗下,继续情,事时未完的话题:“杨秘书说你一直在公司,这么晚,是出什么事了吗?”   其实今晚陈邺压根就不在公司。   朋友临时约他去打麻将,他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应下来的那一瞬,脑海里浮起过她的身影。但转念一想,反正生日年年都有,于是坦然地将她掀了过去。   他从不撒谎。哪怕是放她鸽子,他亦光明正大,坦然处之。   从始至终,他把自己好的坏的全摊在她面前。   他曾对她说:“你别指望我是什么好人。”   他说这话时,眼神非常确信。那游刃有余的模样,是笃定谢宝南不会因为任何理由离开他。   可如今杨秘书替他撒了谎,他不能置杨秘书于不义,于是便顺水推舟,“没事。”   他垂眸灭烟,岔开话题:“吃蛋糕了吗?”   谢宝南摇头。   陈邺随手捞起一件T恤穿上,然后握住她的手,“走,吃蛋糕去。”   餐桌上,圆形蛋糕被粉色的鲜奶包裹,周边一圈点缀着草莓、蓝莓,中间立了个巧克力牌,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   十足的少女心。   陈邺嗤了声,“这蛋糕真够土的。”   谢宝南小声解释:“这是苏姨买的,我觉得挺好看的。”   总归是她的一份心意。   他道:“蜡烛点上吧。”   谢宝南抽出一根细长的蜡烛,插在蛋糕中央,然后朝陈邺伸出手,粉白的手心向上,“借你的打火机用用。”   他盯着蛋糕,眉头皱起,“就一根蜡烛?”   “怎么了?”她疑惑。   陈邺像是十分不满意,抓起剩下的蜡烛,满满当当地插满了二十根。   好好的一个蛋糕,犹如被万箭穿心,面目全非。   最后他还不忘逗她:“二十岁就是要插满二十根蜡烛。”   谢宝南:“……”   她暗自发笑,多大人了还这么幼稚。   却什么都没说,由着他去。   谢宝南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陈邺一根一根地点燃蜡烛。他极少有这样的耐心。点燃蜡烛的同时,仿佛也点燃了她的心。   她承认自己爱他爱得没有原则。但有这一刻,什么都值了。   陈邺关了灯。   烛火摇曳,在他的脸上,落下飘忽不定的光影。他眉眼笑着,对她说:“许愿吧。”   谢宝南双手合十,闭上眼。   愿余生永如此刻——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蜡烛吹灭,陈邺要去开灯,被她拦住。   她点了几支熏香蜡烛,莹莹烛火照亮了整间屋子。   “这样比较有气氛。”   大约是气氛太好了,谢宝南竟用食指沾了点奶油,大胆地抹在陈邺脸上。   下一秒,被陈邺握住手腕。   他的眼眸深如湖水,定定看她。   她呼吸一顿,暗自懊恼,方才的行为确实有些过了。   本以为陈邺会生气,正打算道歉,却见男人轻垂眼眸,直接含住了她的食指。   男人的舌尖在她的指上一圈一圈地缠绕,留下温热的、湿漉漉的触感。   墨色的眼睛看向她,藏着勾人的饵。   这样香艳的动作,偏偏让他做得撩人又性感。轻微的电流顺着食指爬过心尖,她耳根霎时红透。   短暂的温存后,陈邺放开她,嘴角浅浅弧度。   她握紧拳头,食指上还有他舌尖的温度,久久不散。   陈邺大剌剌地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吃菜。他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缠绵不存在似的。   她建议道:“菜都冷了,要不我拿去热热?”   陈邺淡声道:“没关系,坐吧。”   柔和的光线在两人之间铺陈开来,像一张温柔的网,凝注了时光。   恍然间,有种两人已经是多年夫妻的错觉。   那会刚和陈邺在一起不久,谢宝南就幻想过和他结婚以后的日子。   他们应该会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白天,陈邺去上班,她送孩子去学校。晚上,陈邺下班回来,她和孩子已经在家里等他。   他一定还是如今这副心高气傲的模样,同她抱怨工作上的事情。而她,会跟他说说儿女的趣事,然后一家人共进一顿温馨的晚餐。   那时谢宝南真是这么想的,甚至傻傻地跑去问陈邺。   她至今还记得陈邺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对她说:“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是不会结婚的。”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群人叫不婚主义者。   谢宝南倒上红酒,给自己切了一小块蛋糕,拿着小勺,安静地吃着。   她嗜甜,憎苦。陈邺却恰恰相反,很少吃甜食。   两人第一次欢爱后,翌日一早也是坐在这张餐桌前吃早餐。   那天陈邺手冲了一杯咖啡给她。咖啡苦而涩,比她从前喝过的都要苦。她喝不惯,问:“能不能加点糖?”   陈邺眼神调笑,说:“苦咖啡止疼。”   前一夜的总总历历在目,谢宝南心中磋磨出小火苗,威胁似地喊他的名字:“陈邺!”   他朗声笑,“以后可以叫我阿文。”   这个称呼,是他真正接纳她的开始。   后来谢宝南才知道,那天的咖啡是蓝山,加糖会破坏它的口味。   自从和陈邺在一起,她见识到许多从前不曾领会过的风景。   他说她身上有不好的习惯,于是从口味,到衣着,到看的书,被他全方位的洗礼。   陈邺自然是有骄傲的资本。   生长于富裕的家庭,小小年纪就去了国外读书,在剑桥完成了本科和硕士学业。之后回国,接管嘉汇。   他的出身、学历和能力都漂亮得惊人,和连大学都没读过的她是云泥之别。   他不喜欢的,他觉得不好的,她就不再做。   渐渐地,谢宝南藏起了自己所有的喜好。她开始了解印象派,听古典音乐,看莎士比亚。   她套上了他喜欢的模样,她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近。   也许,很快,陈邺就会爱上她了。   谢宝南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她胃口小,蛋糕刚吃几口就放下了勺子。   陈邺问:“饱了?”   她点头。   他说:“鸡肠子。”   她解释:“睡觉前我吃了满满一碗酒酿圆子,可能有二十个。”   陈邺又说:“大胃王。”   这人真是霸道,正话反话都让他说尽了。   谢宝南有点委屈,“我煮的两个人的分量。你不回来,我怕浪费,就都吃了。”   陈邺难得地顿了一下。   他知道,她是在抱怨他没早些回来陪她过生日。偏偏脾气好,连抱怨都轻声细语,软得像是这场夜雨。   或许是觉得歉疚,他的目光变得柔和,“想要什么礼物,自己跟杨琳说。”   哪怕她要金山银山,他都可以买下。他有数不清的钱,为红颜豪掷千金,不过尔尔。   “好啊。”   烛火正盛,谢宝南的眼眸里盛满笑意,但她心里却是失意。   那些昂贵的礼物,她并不在乎。她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他的一点爱。   而这些,杨秘书永远买不到。 第4章 能有我们自己拍的好看?   隔天,雨依旧下个不停,仿佛要下到地老天荒似的。   透明玻璃门一开一合,谢宝南带着满身雨气,来到闺蜜沈曼的工作室。她的头发沾了雨水,潮湿在空气里蔓延。   谢宝南和沈曼从前是邻居。沈曼比她大两岁,两人一起长大。   谢宝南十岁那年,沈曼家生意做大,搬去了新的小区。虽然不住在一起,友谊却一直没断。上学、来例假、逃课、考试、暗恋,每一件成长的小事里,都有彼此的身影。   沈曼学习不太好,前几年勉强考了个三本,今年刚大学毕业。   她从小对服装设计感兴趣,大学这几年开始尝试自己设计汉服。毕业前夕,由父母出资,成立了个人工作室,开起了汉服网店。   前几周,沈曼一直在周边城市的服装厂考察,以期找到合适的厂家,负责生产自己设计的汉服。   “你不知道,那些工厂有多黑心,一点利都不肯让。还说我这个是小单子,要给我排到最后生产。我问最后是什么时候啊?你猜他们怎么说?半年后!这不是开玩笑嘛!半年后才能生产,那我这半年就喝西北风啊?”   工作室里养了一只布偶猫,眼睛幽蓝,如蓝宝石一般。谢宝南揉着猫头,耐心地听沈曼的抱怨。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后来终于有一家服装厂慧眼识珠,愿意给我提前排期,价格还不贵。这赵老板人真是不错,长得又帅……”   见沈曼一脸花痴样,谢宝南忍不住笑出声,“能有多帅?”   沈曼嗤了声:“总之,比陈邺帅多了。”   沈曼向来对陈邺没什么好感。在她眼中,陈邺傲慢冷漠,对女朋友不好,除了有两个臭钱外一无是处。   陈邺也看不惯沈曼,认为她就是一个没文化的俗气女人。两人一直不太对付。   一开始,谢宝南还试图在两人面前为另一人说好话,后来发现是徒劳,也就不再说了。   她不反驳,岔开话题,“不是说给我准备了生日大礼?礼物呢?”   “对啊,看我这记性。”   沈曼走到一侧,提起一个袋子,递给她时一脸神秘,“迟到的生日礼物!保你喜欢!”   牛皮纸袋里,装着言情小说作家黑桃七的全套签名书。   黑桃七一直很神秘,不签售,不出镜,新书预售连个签名版都没有。因此纵然已经火遍大江南北,但很少有人能拥有她的签名书。   如今竟然能拿到全套签名书,想来沈曼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这是我最喜欢的作者!”谢宝南的惊喜溢于言表,“曼曼,你从哪弄来的?”   沈曼一脸得意,“这你就别管了,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她点头,“太喜欢了,黑桃七就是我本命。”   这时恰好外卖送来两杯杨枝甘露,沈曼递给谢宝南一杯,边喝边问:“前阵子忙,没来得及问你。这都六月下旬了,成绩还没出来吗?”   谢宝南恍惚了一秒,心不在焉地笑,“皇上不急太监急。”   沈曼轻轻踢了她一下,“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你说你都二十了,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参加什么高考!你就这么爱读书?”   当年高考落榜后,谢宝南选择直接工作,没有再复读。   那时的她年轻气盛,想着没读大学又怎么样!靠着自己一身本事,还能在社会上饿死?   后来进了嘉汇,在公司里摸爬滚打了一遭,才真真意识到社会的残酷。   有一回同国外的一家公司合作,郭卫华给了她一份英文资料。   她将资料带回家研读,陈邺见了,扬眉问她:“你看得懂?”   谢宝南摇头,“我又没读过什么书,就是普通高中的英语水平,哪看得懂啊!”   她明明只是在自嘲,谁知道陈邺竟顺着她的话说:“也是,我们的小家伙可是暴发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之后,谢宝南每天都匀出两个小时学英语。她人聪明,学起来快。短短半年,日常的交流已经不成问题。   但依然觉得不够。   每回和陈邺出去,别人见了她,总会问一句:“陈总哪认识的姑娘啊!这么小,还在上大学吧?”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对方不敢置信地追问:“不可能吧?你真没上过大学啊?”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像在观赏一只动物,又像在说:果然除了爬床,一无是处。   那时的谢宝南,生生地感觉到了什么叫芒刺在背。   骄傲与自卑交织在一起,让她下定决心要回去读书。   今年六月头,她背着陈邺偷偷参加了高考。如今这大半个月过去,成绩也差不多该出了。   “曼曼,不瞒你说,我不敢查。”   “怕什么!就算没考上,和你现在也没区别。”   杨枝甘露有点甜,还有点酸,谢宝南耷拉着脑袋,细细品味,好一会似鼓起勇气般抬头,“要不你帮我查吧。”   她将一串倒背如流的准考证号写给沈曼,然后安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圣裁。   明明只过了几分钟,却仿佛万年般漫长。   得知分数的那一刻,谢宝南几乎想要痛哭一场。   过去一年,她的空余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备考上。同事午休时,她在背英语单词;节假日,她在补习历史;有时忙到十点下班,她依然坚持做一个小时的数学题。   到底是没有辜负这般努力,竟考出了这样的好成绩。   沈曼安慰她,“这是好事啊!”   谢宝南眼里亮晶晶的,点头道:“是好事。”   布偶猫在桌子上露出肚皮,沈曼挠了挠,又问:“不过,陈邺同意你去读大学?”   谢宝南垂眸摆弄杨枝甘露的吸管,细碎的芒果丁在奶茶杯里翻滚,“我没告诉他,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再跟他说吧。”   沈曼看着她,似有不解,愣怔片刻,感叹了一句:“你这是要造反啊……”   原来读个大学就是造反吗?   她忧心忡忡地问:“他知道了会不高兴吗?”   沈曼思忖着,“我不知道。也许陈邺不喜欢大雁,只喜欢金丝雀呢?”   谢宝南想,这些年,她确实是陈邺身边的一只金丝雀。她依他而生,却也不全然攀附。   她跟着陈邺学习商场上的知识,当他的左膀右臂,总归是有点用的吧?   沈曼笑,直言不讳:“你算什么左膀右臂啊。估计在陈邺眼里,你这就跟玩似的。”   谢宝南想反驳,她怎么是玩呢!她明明是花了时间和精力,非常努力地向他靠近的。而在他人眼中,只是玩吗?   她很少流露出忧郁的神色,但那一刻,是真的惆怅了。   或许是心灵感应,手机屏幕在这时亮了起来,是陈邺打来的。   谢宝南不知为何,像是做了坏事,不由自主地慌张,连手机都握不稳。   手机贴了钢化膜,此时膜碎了一角。她顾不上这些,匆匆接通电话。   “在哪?”陈邺沉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说在沈曼工作室,陈邺道:“我在家。”   早上陈邺说有事,之后便出了门。谢宝南以为他这一走,至少要半夜才回来,没想到竟然提前回来了。   他话说得漫不经心,但显然是要她回去的意思。   她立刻站起来,“我现在就回来。”   她抓着包奔出去时,沈曼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不就是陈邺回来了吗?又不是皇帝接驾,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谢宝南当时很想回头告诉沈曼,还真就是皇帝接驾。陈邺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等待二字。   她沿街拦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回了几条消息。   等再抬头时,看了眼窗外,车竟然还在那条路上转悠。她看看时间,有些焦急,“师傅,能不能麻烦你开快一点?”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小姑娘,你自己看看,我怎么开快?”   周末这条路段的交通,确实拥堵。火柴盒似的车辆排成长龙,就算插翅也难飞。   谢宝南抱歉地朝司机笑笑。   车窗上映出她眼中的焦虑。陈邺不爱等人,一会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   下了车,她一路小跑进电梯。推开家门时,陈邺不在客厅。   谢宝南暗自庆幸,首当其冲便是去起居室,把沈曼送的言情小说藏起来。   陈邺不喜欢她看这些,她不想惹他生气。   黑色实木柜子里,一边放着言情小说,另一边放着准备高考时的书籍。   陈邺不常用起居室,这里俨然是她的秘密花园。她在这里备战高考近一年,陈邺竟从未发现。   他对她的这种忽视,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藏好书,谢宝南在大房子里找了一通,终于在书房见到了陈邺。   雨天天光暗,书房里亮着灯。他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放着一本书。在那柔和的光线里,有她最爱的侧颜。   她走进书房,抱歉地笑:“阿文,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陈邺闻声抬头,眉眼间积聚着不悦,“你还知道回来!”   其实他通常都是在忙的,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今天本来约了朋友赛车,结果赛到中途,有人把车撞到了山坡上。赛车场地临时封闭,他这才提前回来。   回到家,谢宝南不在。他慢悠悠地洗了个澡,然后喝了一杯咖啡,小家伙竟然还没回来。   通常,她都会在家里等他的。   他等得有些失去耐心,一通电话打过去,终于把人给叫回来。   谢宝南半蹲在他面前,低声哄着他:“对不起,下次我会早点回来。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的睫毛投下一道浅浅的影,眼睛里含着水光,让人总是轻易生出怜惜。   陈邺丢开书,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然后扣着她的下巴,吻上去。   窗外的雨好似忽然停了,树木的枝桠沾满雨水。她就像那鲜嫩的枝桠,被他的吻打湿。   身体的亲密总能带来欢愉。谢宝南能感觉到,他的怒气在这个吻里渐渐消解。   陈邺浅尝辄止,像是小小的惩罚,随后放开她,眼角浅浅笑意,说了句“小家伙”。   她弯弯唇角,想着其实他也很好哄。   谢宝南拉着他的手,眼睛里神采奕奕,“我们去吃饭看电影好不好?我买了新上映的电影,你肯定喜欢。”   “什么电影?”陈邺摩挲着她的小脸,目光灼热,饶有兴趣地说,“能有我们自己拍的好看?”   谢宝南微怔,恍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脸颊顿时红了。 第5章 约会   那天两人一同去了家米其林法国餐厅。水晶吊灯,牛排红酒,入目都是精致的优雅。   陈邺从小家教良好,吃饭亦是慢条斯理,一顿饭常常要吃上一两个小时。别人吃饭是身体需要,他吃饭是欣赏艺术。   他们吃饭的时候,大多时候是安静的。他们的共同话题并不多,兴趣爱好也没什么重叠。本就是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偏偏被命运的线捆在一起。   很偶尔的,也会聊起公司的事。   嘉汇集团靠电子产品起家,这几年,陈邺大刀阔斧,业务拓展到多个领域。   如今陈邺最重视的就是手机芯片项目,收购器宇,亦是为了芯片技术。   “那收购了器宇,他们的技术能解决所有问题吗?”谢宝南问。   陈邺解释:“打个比方,这项技术需要十个零件。而器宇的技术,只是其中一个零件。”   其实他很少主动说公司的事,大部分都是谢宝南在问。他回答的时候,她会很认真地听。   她不知道陈邺怎么看她,或许会觉得这些问题都是外行。但在这一来一往里,无声无息地搭起一座稳固的桥。   她需要他对她的习惯。   “为什么一定要做芯片?”她叉起一块牛排,送入口中。   陈邺靠向椅背,手里握着红酒杯,轻轻晃了晃,不以为意,“中国人有了自己的芯片,才不用受制于人。”   她喜欢这样的他,一副轻松的模样,说着千难万难的事情,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牛排不错。   “这并不容易。”   他笑,问她:“有什么是容易的?”   饭吃到一半,餐厅的主厨走过来,同陈邺说话。   主厨是法国人,他们说的是法语,谢宝南一句都听不懂。   陈邺的法语很流畅,沉磁的声音像碰撞在石壁上。   她看他微微扬起的侧脸,和刀锋般的喉结,不自觉地有些愣神。手一滑,叉子掉落餐盘,溅起了一些酱汁。   在这样安静的餐厅里,这一声响尤为突兀,紧接着却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仿佛全餐厅的视线都汇聚在这一处,要看看是哪个人在出洋相。   谢宝南内心忐忑。银色小刀握在手中,刀柄上有矢车菊的图案,此时却觉得硌手。   她抬眸,对上陈邺晦涩不明的眼神。那短短眼神里,她看出他隐约的不悦。片刻后,他转头,继续和主厨交谈。   等到主厨离开,她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自己的歉意:“对不起。”   她并非名门出身,小时候没有学过吃西餐的礼仪。是同陈邺在一起后,才对照着网上的视频艰难学会。   她知道,在这样的餐厅,发出这样不合时宜的声音,特别是当着主厨的面,是失态,亦是失礼。   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陈邺不说话,指指胸口。   她低头,才发现衣襟前沾了零星的酱汁,像是小孩贪吃留下的痕迹。她匆忙拿起方巾擦拭,大地色的酱汁瞬间在衣服上晕染开来。   总归是越忙越乱,她茫然地看着胸前的污渍,不知所措。窘迫萦绕在心头,多想有个地缝,能让她躲起来。   陈邺拿起手边的湿巾,轻轻对折,过去她身边帮她擦拭。他的动作其实并不温柔,但这行为本身已是极致的温柔。   她抿唇,低声说:“谢谢。”   陈邺确实有些不悦,但见她这副低头认错的模样又发不出火。最后似是无奈,只能叮嘱一句“下次注意点”。   “好。”她朝他递去一个抱歉的微笑。   电影院和餐厅在同一层。饭后,他们从餐厅出来,直接去取票机上取了票。   电影是新上映的好莱坞商业大片,最近的票房冠军。   影院里人山人海,能听到周围杂乱的说笑声。方才餐厅里的那点意外犹如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很快平息在轻松愉快的氛围里。   谢宝南买了情侣影厅最中间的情侣座,她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这位置,很难买的。每次都要抢。”   陈邺不屑一顾,“你想要这个座位,何必这么麻烦。我帮你包场就是了。”   她幽幽地说:“那多没意思啊。这种位置,要自己抢到了才爽。”   他确实不懂她的这种情趣。他怕浪费时间,更怕麻烦,能用钱解决的事情绝对不多花一分精力。   离电影开场还有几分钟,陆陆续续有其他情侣走进来。他们有说有笑,手里抱着爆米花和奶茶。周围很快坐满了人,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陈邺扫了眼四周,忽然站起来,低声说:“我出去下。”   谢宝南心里“咯噔”一下,“去哪?电影快开始了。”   他不答,只说:“很快回来。”   她没再开口留他,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影厅入口处。   又被放鸽子了吗?手里还捏着两张没捂热的电影票。这是她刷了好几天的订票APP,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很快,影厅的光暗下来,电影正式开始。她的心跟着暗下来。   然而她的愁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几分钟后,陈邺回来了。   那天的他真是温柔得不像话。不仅回来了,还递给她一桶爆米花和一杯奶茶。   她呆住,低声喃喃:“我以为你走了……”   男人盯着前方的屏幕,有些烦躁地皱起眉,“看不惯他们吃爆米花,吵得很。我们也吃,吵死他们。”   他边说边将一粒爆米花塞进嘴里,咬起来咔擦咔擦地响。   谢宝南看着他鲜少出现的孩子气,“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有样学样,吃着爆米花,咬牙切齿地说:“好,吵死他们。”   那天的电影演了什么,她一个情节都没记住。只记得口中的爆米花,有丝丝甜味,一直甜到了心里。   走出影院时,谢宝南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皱眉抱怨:“我好像吃太多了,有点撑。”   陈邺促狭地笑了下,“谁让你把一桶爆米花都吃光的。”   她为自己辩解:“是你说要吵死他们的。我一直记着,电影都没仔细看。”   他握住她的手,“那走回去吧,消消食。”   方才看电影时,外面下了场雨。此时大雨微歇,路面湿漉漉的。雨水消解暑气,空气凉爽宜人,灯光缀满了整条街,像是梦境里才有的场景。   雨才停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人行道上的小商贩已经冒头。一个小摊挨着一个小摊,小摊上点着台灯,就算是像样的小铺了。   谢宝南像是入了大观园,看中了一个小摊上的耳环,兴冲冲地跑过去试。   卖耳环的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看上去同谢宝南差不多大。见了她,热情地招呼,嘴像吃了蜜一样甜:“小姐姐你长得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谢宝南笑笑,没在意,专心挑耳环,陈邺却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   他侧目,这会才注意到她身上是一件红色亚麻吊带长裙,露出漂亮的锁骨。她皮肤白,身材纤细,配上红色,在夜色里犹如出水芙蓉般娇媚。   两年过去,她是长大了些。褪了点稚气,多了点妩媚。   他难免有些惊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家伙已经长成这般迷人的模样了。从前,竟然没注意过。   “阿文,你帮我看看。”   谢宝南的声音将陈邺的思绪拉回来。她左右耳朵各戴了不同样式的耳环,像个孩子,摇头晃脑地问他:“哪个好看?”   “一般般。”   “不好看吗?”她喃喃自语,转头继续去挑。   陈邺嘴上虽然瞧不上,最后却将小摊上的耳环全部买了下来。   谢宝南瞪大眼睛看他,“太多了。”   他神情淡淡地,有种疏朗的豪气:“你不是喜欢吗?”   麻花辫女孩千恩万谢,庆幸遇上大财主了。几个月没卖完的耳环,竟在一夜之间售罄。   两人走出一段路后,谢宝南依旧盯着手里的耳环看。满满一大包,各式各样。就算一天换一对,也能好几个月不重样。   她脸上的笑控制不住,很是欢喜。   陈邺偏头看她,眼睛浮起夜的柔软,“就这么喜欢?”   她笑得灿烂,挽住他的手臂,“嗯,超级喜欢。”   这一刻,陈邺好像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把她留在身边了。   温顺、听话、容易满足,是她最大的优点。   他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这条街位于市中心,多有繁华。高楼鳞次栉比,一幢幢排过去,屋顶勾勒出天空的形状。   不远处的楼体外墙有面巨大的LED屏,屏幕里正在播放“临桑大学生歌唱比赛”的广告,一名名青春洋溢的大学生让人眼花缭乱。   谢宝南蓦地想起了自己的高考分数,试探性地问他:“阿文,你觉得我去读个大学怎么样?”   “想读书了?”陈邺微微扬眉。   “嗯。”她低声,“当年没读大学,感觉有点遗憾。”   他默了片刻,问:“不会是自己考不上,想让我帮你买个学历吧?”   “我才不做违法的事。”她顿了顿,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考上大学了呢?”   她看向他,茶色的眼眸里缀满期待。   陈邺漫不经心地笑,仿佛压根不把这种假设列入考量,“那我要夸你一句有本事。”   夜色深重,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雾,像一层纱,遮住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   她其实没指望陈邺能高看她。他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但那掩饰不住的轻嘲还是让她觉得如鲠在喉。   后来,陈邺叫了司机来送他们回家。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揉捏,问:“累了?”   谢宝南点头,看向窗外。   窗外,车水马龙,软红十丈。那条回家的路很长很长,她咬着唇,将一点难以启齿的自尊没入浑浊的夜色中。 第6章 闹事   隔天,陈邺心情似乎格外不错,到了公司就立刻张罗着让杨秘书去商场里买耳环。   他嘱咐:“要年轻女孩喜欢的款式。”   昨晚小摊上的那些劣质耳环,他实在是看不过眼。   杨秘书会心一笑:“陈总放心,一定让谢小姐满意。”   陈邺手中握着签字笔,想到谢宝南生日那天去打麻将,杨秘书帮他遮谎,淡声问:“上回是你跟她说我还在公司的?”   杨秘书承认:“是。我怕谢小姐失望。”   他之所以提起这事,本是想告诉杨秘书不必如此的。他做什么,不做什么,不用瞒着谢宝南,没那个必要。   如今听到“失望”二字,没由来的心头一动。   想到她那双缀满星星的眼睛,他道:“耳环记得多买几对。”   这阵子,陈邺一直在忙器宇和嘉汇集团的整合事项。   器宇创立二十多年,沉疴严重。一方面是有许多关系户尸位素餐,老员工的关系网错综复杂;另一方面公司上下陈旧腐朽,效率低下。   这样的整合并不容易,若是旁人,恐怕早已焦头烂额。陈邺没日没夜地忙了几天,却始终游刃有余。他性子沉稳,就算再棘手,也不会显露分毫。   杨秘书前脚离开,人事经理就匆匆进来汇报器宇的员工情况。   人事经理边说边摇头:“这器宇上下,人员冗余,关系户遍地都是。我真的难以想象器宇是怎么运营了二十多年的。要不是他们有独家的技术,估计早就倒闭了。”   陈邺静静地听着,眼眸黑漆漆的,食指有意无意地点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   他思考的时候就喜欢这样,让人摸不透他在计算着什么。   一家公司,最重要的就是人。如果员工都是混吃等死的蛀虫,这家公司也基本走上了衰败。而他收购器宇,显然不是为了做慈善。   他问:“这些员工的合同有问题吗?”   人事经理说:“都是正常的普通合同。”   他思索片刻后,道:“那就都开了吧。”   人事经理的嘴巴张了张,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确认,“陈总,这些器宇的老员工,全部开吗?”   “全部。”   人事经理担忧道:“如此大的变动,恐怕会引起器宇的震动。”   陈邺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目光微敛,语气不善,“既然是没用的人,为什么要留?”   他是商人,不是乐善好施的慈善家,利益始终放在第一位。   人事经理走出总裁办公室时,深深叹了口气。   他想到那长长一串老员工的名单,摇摇头,这器宇怕是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七月初,临桑的梅雨天进入狂热期。   也就是在这时,临桑的高考分数线公布,谢宝南比一本分数线高出了三十多分。这样优异的成绩让她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有了更多的选择空间。   这两年,嘉汇在国内一骑绝尘,于是把重头放在了开拓国外市场。若想今后工作更加自如,英语是显而易见的重要。   几经权衡,她的第一志愿填报了临桑外国语大学的英语专业。   按照往年的分数,她上临外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志愿一提交,她的心也定了不少。   志愿提交后的第二天上午,谢宝南请了半天假,陪父亲谢振淮去做身体检查。   康复中心坐落在市中心,郁郁葱葱的梧桐从道路两旁伸展开来。平日总能遮住大部分阳光,落下独属于夏日的温柔。可最近,阴雨绵绵,落下的只有无尽的雨水。   谢宝南到的时候,母亲黄敏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已经在门口等她。   虽是雨天,天气依然炎热。此时父亲和母亲的脸颊都有些红,额头和鼻子上铺着一层汗。   “等很久了吗?”谢宝南小跑过去,从黄敏手中接过轮椅。   谢振淮道:“我们也刚到。”   他们一路朝康复中心深处走去,黄敏笑呵呵的,“小宝啊,以后我陪你爸来就行了。你不用过来。你还要上班,跑来跑去很辛苦的。”   谢宝南开玩笑问:“妈妈,你不想见我啊?”   黄敏气结,轻轻拍了她的手臂,“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她抿唇,笑了。   其实黄敏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十岁那年,家里开的小卖部生了一场大火。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让她失去了亲生母亲,也让谢振淮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   那时的她年纪尚小,无力招架这样的变故。是黄敏一直陪在他们父女的身边,尽心尽力,忙里忙外。   开始那两年,谢振淮只能卧床,甚至无法坐立。后来经过长年累月的复健,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坐着了。   这几年,谢振淮每个季度都会来康复中心做一次全面检查,黄敏从来没放弃让他重新站立的希望。   一个单身女人,无怨无悔地照顾了他们父女七年。谢宝南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直到三年前,黄敏和谢振淮结婚,她才明白,支撑黄敏的,无非是爱罢了。   做完身体检查后,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只需要坚持在家做康复训练即可。   从康复中心出来,黄敏念叨着:“小宝,你说说你爸。医生都说还是有希望站起来的,但他就不听医生的话。每天在家,药也不吃,康复训练也不做。”   谢振淮反驳:“你就会乱告状,我明明每天都坚持训练。”   黄敏嗤了声,“每天五分钟,那能有效果?”   谢振淮像个孩子一样,脸都涨红了,无力地辩驳:“我那是循序渐进。”   ……   谢宝南听着两人的争执,低声笑。   她打从心底里感谢黄敏。因为黄敏,父亲不再孤寂,重燃了对生活的希望,想必这也是母亲在天上希望看到的吧。   前几年,眼看着谢振淮的身体逐渐好转,黄敏又把小卖部重新开了起来。   她很能干,进货、看店、对账,包揽了大大小小所有的活。有时谢振淮也会来小卖部帮忙收银。正是靠着这家小卖部,维持了他们一家人这些年的生活开支。   跑了一整个上午,谢振淮体力有些跟不上,回家便睡了。   黄敏在厨房一边切哈密瓜,一边问:“宝啊,上回你说高考,结果出来了吗?有没有考上大学啊?”   谢宝南眼睛里有自然流露的喜悦,“其实还没有出最终的结果。但不出意外的话,我九月就可以去读大学了。”   “哎哟!”黄敏喜不自胜,“我闺女出息了!你放心大胆地去读书,学费不用操心,妈妈帮你出。”   “妈妈,不用你出,我有钱。”   黄敏笑得和蔼:“这孩子。”   这几年,黄敏肉眼可见的老了。眼角有了明显的皱纹,乌黑的头发里也藏了些许银丝。   她其实还很年轻,不到五十岁。只是为这个家,操心了太多。   谢宝南看着她,心里涌起无声的爱,从身后抱住黄敏,贴在她的背上。   小姑娘很少这样表现出亲密,黄敏的手不由得一顿,“宝,怎么了?”   她心中的千万情绪化成一句真心的感谢:“妈妈,谢谢你。”   谢谢你这些年为我和爸爸做的一切,谢谢你为这个家的付出和爱。   黄敏知道这孩子一向温柔孝顺,可亲耳听到谢宝南这么说,心中还是有些感动。她的性格风风火火,不喜煽情,抬手将一块哈密瓜送到谢宝南嘴边。   “甜不甜?”   谢宝南点头,眼睛弯起,“很甜。”   黄敏将满满一大盘哈密瓜塞到谢宝南手里,“你去外面吃,我来做饭。”   然后从塑料袋里翻出一把鲜嫩的空心菜,准备洗菜做午饭。   谢宝南将哈密瓜放在一旁,要帮黄敏一起择菜。   黄敏推开她:“不用你。你去客厅里吃水果看电视,我来就行。”   她坚持:“我想陪陪你嘛。”   黄敏笑起来,没再拒绝。   她一边择菜一边问:“妈妈问你,你这去上大学了,现在的工作怎么办?跟你老板说了吗?”   谢宝南咳嗽一声,一块哈密瓜卡在喉咙里,半天下不去。   家里人不知道她和陈邺之间的事情。这两年,她对家里的口径一直是住在公司的员工宿舍。   这段感情,她没有握在手里的踏实感,所以从没告诉过父母。   她顿了几秒才说:“拿到录取通知书再说。”   黄敏道:“我觉得你老板对你挺好的。工资不少,平时家里有什么事,都让你请假。到时候辞职,一定要好好跟人家说,不要让人家难做。”   “妈妈我知道了。”她心虚地应着。   拿到录取通知书再告诉陈邺——她一直用这个理由骗沈曼,骗母亲,也骗自己。   事实上,她压根无法预测陈邺知道后的反应。   他会同意她去上大学吗?他会不会生气?他会不会因此不理她?   她算不准,也不敢去想。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自己用这个理由一拖再拖,只是害怕去面对。   她从未如此忧心过,究竟该怎么告诉他呢?   午饭过后,谢宝南回到嘉汇。   不过是一个上午的时间,嘉汇一楼已经换了天地,大厅里密密匝匝都是人。乍一眼看上去,很是壮观。再仔细一看,又有不同。   十几人拉着几道横幅,上面印着标语——   “无耻资本家,陈邺还我工作!”   “冷血嘉汇,无情裁员!”   红底白字,颇有些触目惊心的意味。   一旁还有三五人组成的“助威团”,时不时敲锣打鼓配合着他们的口号。   这样的场面,谢宝南只在电视里看过。她心一惊,询问了前台才清楚事情经过。   原来是陈邺要解雇器宇的一些老员工和关系户。他们不服气,相约跑来嘉汇抗议。   保安本想将他们清出去,结果他们一会说自己有心脏病,一会说自己有高血压,保安怕出事,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有问题,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谢宝南在嘉汇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也有了些应对突发场面的经验。她正打算走上前和他们谈谈,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喊一声:“陈总来了!”   在无数或窥探、或激动、或气愤的目光里,陈邺大步走进来。一身白色衬衣配黑色丝绒西装,贵气又冷峻。   拉横幅的那群人短暂地安静了半秒,见了他,纷纷冲上去,大声骂道:“陈邺你真不是东西。我们在器宇做了几十年,一生都奉献给了器宇。结果你现在说裁员就裁员,你让我们怎么活!”   “是啊,大家都有老婆孩子,你这一弄不是要人命吗!”   “陈邺,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质问声,辱骂声,咄咄逼人,声声刺耳。   闹哄哄的一片嘈杂里,陈邺不动声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如今这样的场面,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嘉汇是他的王国,是他这些年呕心沥血守住的城池,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损毁。   他稍一偏头,朝保安递去一个眼神。   有了陈邺的首肯,保安们心里有了底气,立刻冲上去,将这群人推向公司外。   这些老员工和关系户都不是安分的人,此时被这么无情驱逐,瞬间激起了怒气。他们或高喊自己的权益,或吵嚷着不服,又或者破口大骂,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在这千般混乱里,陈邺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只是站在那里,似高高在上的神明,瞳孔里倒映着漠然,犹如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他们再闹就报警。”   片刻后,他扔下一句话给行政经理。   一偏头,视线扫过去,路过谢宝南时,却没停留,仿佛不认识她。他扫过一圈后,抬步走向电梯。   视线交汇只是短短一瞬,谢宝南却看得清楚。   那一眼,瞳仁幽深,藏着戾意,仿佛能杀人。   她想起外人对他的评价——杀伐决断,心思深重。从前不知道,如今终于体会到几分。   明明是七月盛夏,她站在原地,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寒战。 第7章 沉沦   此时嘉汇上下忙成一团。   人事部门在想方设法平息混乱;公关部紧急联系媒体压消息。这事要是闹上了头版头条,再被有心人士带节奏,有损嘉汇名声不说,股价也要大受影响。   办公室里电话不断,大家都有些焦头烂额。   有人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   “你们说陈总为什么突然开了那么多人啊?”   “听说都是老员工,拿钱不干事。”   “你们太天真了,这就是党伐同异。”   “什么?”   “公司股东陈祥,陈总的那个叔叔,据说是他在背后煽动这些人来闹事的。”   “真的假的?他不是早就去国外养老了吗?”   “你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身在朝野心在汉吗?”   那边讨论得热闹,有人忽然凑到谢宝南面前,问:“宝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内部消息?”   谢宝南摇摇头,不说话。她从不参与公司的八卦讨论。   这时,郭卫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清清嗓子,呵斥道:“还工不工作了?都不想干了是吧?”   众人作鸟兽散,纷纷投入工作中。   关于陈祥的事情,谢宝南多多少少有过一些耳闻。   当年陈邺刚刚接管嘉汇时,嘉汇内斗严重。当时董事会的成员纷纷站队,甚至有人想推举陈祥掌管嘉汇。后来陈邺力挽狂澜,陈祥败北,去了国外,很多年没回来了。   这回,无论是不是陈祥在背后推波助澜,谢宝南都知道,陈邺任人唯贤,绝对不是党伐同异的人。   当初嘉汇想要收购器宇,器宇研发中心的科研人员当面骂他是无耻资本家。陈邺丝毫没有生气,不仅照单全收他们的骂声,还用高薪留住他们。   他就是这样,大气又稀才。   如今陈邺解雇这些老员工,一定有他的理由。   只不过,如今闹得这样大,想要平息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谢宝南放心不下,随手拿了份文件,去总裁办公室见他。   陈邺坐在办公桌前,手边已经积聚了不少烟头。他轻轻咳嗽一声,似有无数烦躁萦绕。   她立刻接了杯温水递给他,“喝点水吧。”   片刻后,她犹豫着开口问他器宇老员工的事情,陈邺云淡风轻地说:“一群乌合之众。”   他很少同她说自己的烦心事,谈起来也都是淡淡的。他习惯了自己去面对所有的事情,谢宝南也就识趣地不再多问。   那天陈邺心情确实不太好,器宇员工闹哄哄一片,实在是让他心烦。但见到谢宝南,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他掩去眉眼间的烦躁,朝她伸出手,“过来。”   双手交握,谢宝南乖乖地坐在他的腿上。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礼盒递给她,“打开看看。”   精美的丝绒礼盒里,躺着六对耀眼的耳环。每一对,做工精致,设计不凡,看上去就知道价格不菲。   “给我的?”谢宝南眼底有喜悦的光,不为耳环,却是为他的心意。   其实这礼物已经买回来好些天了。杨秘书交给他后,他就一直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他想着送她,但这阵子实在太忙,转头就抛在了脑后。   如今见到她这副欢喜的模样,总算没有白忙一场。   陈邺笑,“试试。”   她取出一对月牙形状的耳环,转头问他:“这对好不好?”   他点头。   谢宝南递过去,“那你帮我戴。”   精致的铂金耳环,是一弯月亮,铺着点碎钻,在灯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坠在她的耳垂上,将她衬得明艳动人,真真的巧笑倩兮。   “好看吗?”谢宝南笑着问。   陈邺点头,“好看。”   他说着,便捏住她的下巴,吻上去,品尝她的味道。手不规距地在她身上流连,温柔又细腻地,感受着她的身段。   绵长的吻沿着她细长的脖颈向下,所到之处,燃起一片火焰。   火焰渐渐乱了两个人的心,眼见情势不受控制,谢宝南用手抵着他,提醒道:“陈总,你还有十分钟就要开会。”   陈邺笑得隐晦,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咬牙切齿地说了声“小家伙”,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离开办公室前,谢宝南想起明天要和沈曼去维安寺拜佛。陈邺听闻后,淡淡嘱咐一句“人多,别挤着了”。   他埋首文件,甚至没抬头看她。   可就这么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她感觉到一股充盈心口的甜。她望了眼窗外,还是阴雨天,却不再灰扑扑了。   隔天是周末,难得停了一天雨。每年这个时节,沈曼都要去维安寺拜佛求姻缘。   倒不是因为没人追,只是没能碰见令她心动的那一个。沈曼性格大大咧咧,其实非常招人。可惜这些人最后都没能入她的眼。   维安寺坐落在郊区的维安山上。孤零零的一座庙宇,传闻是仙家修身之地,因此极为灵验。   红色木门,金色门环,嵌在红墙砖瓦里。金色穹顶气势恢宏,恍若染着道道佛光。跨过木制门槛,视野豁然开朗。   肃杀古庙,烟熏缭绕,慈悲佛引,普渡众生。   踏进庙宇的一瞬,或许是佛祖显灵,谢宝南心中也生出了一丝谦卑。   庙里香火极旺,人头攒动。沈曼很积极,刚进门就买了香火。三炷香点上,她举着香,虔诚地跪拜,念念有词。   许下心愿后,沈曼插上香,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谢宝南。   她从头到尾站着,半仰着头,凝视着佛祖,眼睛里有几分无法言说的孤独。   沈曼推推她:“你怎么不拜啊?”   “我要不就算了吧?”谢宝南推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心里生出一丝忧惧,怕心愿不成,更添烦恼。   沈曼仿佛没听到似的,直接拿了几炷香,塞到她的手里,“健康、金钱、事业、家庭、爱情,你总要求点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佛祖顾不过来的,你得主动告诉佛祖。”   谢宝南朝她笑笑,妥协道:“那听你的。”   沈曼道:“你慢慢求,我先去外面捐香火。”   淡淡的风吹进寺庙,耳边响起了钟声,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旷远而辽阔。   谢宝南望着手里的香,似洗涤灵魂般,心神一动。   她屈膝,虔诚地跪下,叩头的那一瞬,才发现心里所求,竟那样简单,只盼望和陈邺天长地久。   三个响头后,谢宝南站起来。一点滚烫的香灰落在虎口,她疼得“嘶”了一声。   旁边一个中年女人看到了这一幕,神神叨叨地说:“香灰烫手,所求之事难成啊!”   沈曼走进来,恰好听见,对着那个女人吼了一声“胡说八道”,转头安慰谢宝南:“别听她瞎说。香灰烫手,那是佛祖听到了你的祈祷。”   手上的疼痛逐渐清晰,短短时间,虎口处已经起了一个大水泡。谢宝南又想起那个中年女人的话,再一抬头,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沈曼道:“一看你就不是经常来上香的人。我车上有药,一会擦一点。”   谢宝南苦笑:“我都是陪你来的。看我为了你,身负巨伤。”   “这人情我记着了。”   离开维安寺时,谢宝南特意向住持求了个福袋,带回去送给陈邺。   红色的绒布上用金色丝线绣着“平安”二字,尾部缀了一颗湖蓝色珠子,穿引出一根红丝线。   她珍而重之地递给他,说这福袋里面有十全的福气。   陈邺其实并没有特别欣喜。只要他一句话,维安寺的住持就能亲自帮他祈福,这小小的福袋自然算不上什么。   他捏着福袋,问谢宝南求了什么。她摇头,生怕被他窥探到心中的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陈邺逗弄似地扬眉,“一定是赚大钱。”   她藏起心事,否认道:“当然不是。”   他笑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将福袋放在桌子上。垂眸的一瞬,注意到她手上的伤,问:“手怎么回事?”   谢宝南无奈道:“被香灰烫到了。”   “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因为常年吸烟,他声音扬起时,总是沙沙的。他的语气不算好,责怪她的不小心,却转头取来药箱,帮她上药。   陈邺大学和研究生读的是医学专业,有着医生天然的严谨和认真。   棕色药膏挤在棉签上,下一秒,修长手指握住她的手腕。   伤口碰到药膏,是钻心的疼。谢宝南不由自主地瑟缩,陈邺立刻感觉到了。他抬头,碎发在额前落下一点影,“很痛?”   她点头,他揉揉她的头发,哄猫咪般:“乖,忍一忍。”   人前的大部分时候,陈邺都是冷的。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威严,让他周身始终萦绕着无法靠近的气场。   而人后,在她面前,他偶尔流露出的片刻温柔,足以让她不顾一切地沉沦。   夜是倒垂的海,丝丝缕缕的情绪在心中荡漾开来,谢宝南忽然开口:“阿文……”   “嗯?”陈邺抬眸,眼睛里映出她痴缠的模样。   其实她想说,阿文,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回头看见我,你对我好,我真的好高兴。   但看见他漆黑瞳仁的一刹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心口热乎乎的,这才发现,自己宁愿要一个美丽的泡沫,也不想将眼前的温柔与宁静刺破。   他们之间,有这一刻,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第8章 那你打算怎么还   新的一周,器宇闹事的员工都默契地消停下来。   有媒体煞有介事地去采访这些人,想从他们的口中套出一点大新闻,搏个头版头条和微博热搜。奇怪的是,众口一致,都说之前误会一场,陈邺是名优秀的企业家。   谢宝南不知道陈邺用了什么方法安抚他们,总之一段波折就此平息。   她是真的佩服他。有时也会想,这世上,是不是没有陈邺解决不了的事情。哪怕穷途末路,他也能逃出生天。   七月上旬,缠绵的梅雨季终于过去。酷暑来临之际,谢宝南全心投入到器宇整合的项目里。   郭卫华力排众议地器重她,她不能让他失望。   谢宝南是新手,之前没接触过这样的项目,其中的困难不言而喻。单单是搜集资料,就花了她足足一周的时间。   她整日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半夜回到家里,还要继续加班。   陈邺也忙,几天不见踪影是常事。谢宝南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能是出差,也可能在别的地方过夜。   她很少过问他的行程。爱得多的那个人,终归是没有底气的。   那天陈邺终于回家,在他神隐三天后。   他刚参加完一场宴会,喝了酒,身上有显而易见的燥气。夜色深了,他扯开领带,看见谢宝南还在电脑前忙碌,忍不住问:“什么工作让你忙成这样?”   不等她回答,他转头就要帮她出气似的,“明天,我得好好问问郭卫华。”   谢宝南生怕他去找郭卫华,她不想失去这难得的机会,立刻阻拦道:“郭经理对我挺好的。大家这阵子都忙,我已经是最轻松的一个了。”   陈邺揽着她的腰,笑得千回百转。   她这才明白,他不过是随口一说。   他自然不知道,谢宝南之所以这么努力,无非是想要做出点成绩,让他看到她的价值。   她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要成长,想要进步,想要与他比肩而立。   那天之后,谢宝南再在家里工作,陈邺不再过问了。   只不过偶尔会同她抱怨:“郭卫华对你挺好的,我对你不好?你现在是准备跟工作谈恋爱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冷的,表情是哀怨的,简直不像他。   这并不寻常。   谢宝南有片刻的愣神,想要在他的脸上寻找他吃醋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是稍纵即逝。   她抛下电脑,依偎在他的身边,冲他暧昧一笑,“绝对没有,我只跟你谈。”   他翻身将她拉进怀里,吻立刻贴上来。   后来回想起那个晚上,空气里都是蜜的味道。   那些隐秘的呼吸,像是一团雾,包裹着她的心,飘向天空。   她很满足,也很欣喜。   为那一刻,他或许给过她一点真情。   网上关于收购整合具体事务的公开信息很少,谢宝南辗转联系了很多专业人士,终于在这天下午拿到了一点资料。   她心情很好,去茶水间倒水时,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公司最近换了更浓郁的咖啡豆,咖啡香气飘在茶水间里,久久不散。   谢宝南倒了一杯温水,转身,王蓉蓉正抱臂站在茶水间门口。   不知道王蓉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上下打量的目光让谢宝南略微不适。她睫毛轻轻颤了颤,察觉到来者不善。   她想离开,王蓉蓉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她只好温声问:“有什么事吗?”   王蓉蓉倚在门边,鲜红的唇一张一合:“我跳槽了,今天是我在嘉汇的最后一天。”   谢宝南平日很少参与八卦讨论,对公司的人事变动难免有些迟钝。   但她并不惊讶,想来王蓉蓉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她真心实意地说了声“恭喜”。   王蓉蓉撑着墙壁,支起身体,“我要走了,所以有些话我今天必须跟你说。”   谢宝南不明所以,向她投去迷茫的眼神。   “这两年在总裁办,郭经理总是把讨喜的、容易出成绩的工作交给你做,最苦最累的都落在我头上。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总算知道了。”   且不论王蓉蓉说的是否是事实,单看她这笃定的架势,谢宝南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握紧了杯子,镇定地开口:“为什么?”   王蓉蓉后退几步,走到更开阔的办公区域,高声向全世界宣布:“因为你是陈总的情人!”   谢宝南大脑“嗡”地一声炸开,顿时一片空白。   她来不及反应,王蓉蓉已经像个喇叭,对着人来人往的工作区域大声说:“谢宝南,你以为自己有能力吗?你一个大学都没读过的人,凭什么做到总裁办的执行助理?”   她的话犹如一枚炸弹,在办公室里掀起一片波澜。   陆陆续续有人围上来,看热闹似地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人站出来,终止这场角斗。   谢宝南红着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问:“谁说没读大学就不能当执行助理?”   王蓉蓉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公司里谁不知道你这个执行助理只是个虚职!你说这几年你究竟做了什么工作?恐怕工作都在陈总的床上吧?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爬上陈总的床,就是职业女性了?我呸!”   这是王蓉蓉在嘉汇的最后一天。她无所顾忌,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这天泼妇骂街,让谢宝南名声扫地。   字字不堪入耳,声声雷霆万钧。像被人猛地泼了一身的雪,谢宝南感觉到从头到脚的凉意。   幸好很快,几名保安冲过来,将王蓉蓉架走。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却清楚地传遍了整个公司:“谢宝南,你去问问,公司里谁会承认你的工作能力?谁不知道你是陈总的小情人,出卖色相的贱胚子……谢宝南……”   周围同事事不关己地私语,一张张看热闹的脸。   王蓉蓉后来说了什么,谢宝南一句都没听见。只觉得自己像浮在海面上的一叶扁舟,被海浪拍打得粉碎。   “谢小姐,谢小姐……”有人喊她。   谢宝南愣愣地回过神,杨秘书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吧?”杨秘书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关心。   她摇摇头,说了声“没事”。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里却还是染上了些许颤意。   杨秘书将她带进会议室,又给她倒了杯水,安抚道:“谢小姐,你先在这里休息。陈总还在开会。”   眼前的女孩受了这番羞辱,眉眼间有显而易见的愠怒,却始终隐忍着,没有发作。杨秘书有些心疼她,拍拍她的手,“外面的事,我会处理。”   “谢谢。”谢宝南投去感激的神色。   杨秘书似乎还想说什么,谢宝南对她扯出了一个微笑:“我没事,真的,你去忙吧。”   会议室的门被带上,终于只剩她一个人,谢宝南咬着唇坐下,强撑的一口气终于散了。   她从小性格就软,不会吵架。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电视里那些互扯头花的女人。虽然不够好看,却足够撒气。而她,这辈子连句骂人的话都没有说过。   她承认,一开始确实是靠着陈邺,才进的嘉汇。但这两年,她兢兢业业,努力刻苦,所有的付出最后只因为是陈邺身边的人就抹煞吗?   如今王蓉蓉这样说了,是不是其他人也这么觉得?   谢宝南胡乱地想着,身体渐渐平静下来,这才感觉到小腹隐隐的疼痛。   这例假来得真是时候!   她给郭卫华发了条请假消息。郭卫华很快回复她,让她好好休息,别把方才的事放心上,身体第一。   到家后,她洗了个热水澡,肚子的疼痛越来越明显。   她有痛经的毛病,每回来例假都像是渡劫。   家里的布洛芬上个月吃完了,还没来得及买。此时苏姨也不在。谢宝南捂着肚子躺在床上,甚至没有力气打开手机点外卖买药。   家里安安静静的,恍然能听到中央空调的一点声响。她疼得模模糊糊,难过地闭上眼睛。思绪纷乱间,想起两年前和陈邺的那场相遇。   高考失利后,谢宝南在一家酒吧找了份酒水女郎的工作。她初来乍到,太不懂酒,销售业绩始终提不上去。   那天酒吧里来了个“大款”,豪气地买了她好几瓶酒。   她刚工作,没经验,等到人走了,才发现钱是假//币。那几瓶酒不便宜,几乎要赔上她两个月的工资。   她沮丧地站在酒吧外的吸烟区,踢着墙角,独自懊恼。   陈邺便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轻轻笑了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回头,看见男人隐在夜色里,眉眼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指尖夹着一支烟。   灯光有些晦暗不明,隐约能听到酒吧里低浅的爵士乐。而他,就像这音乐,低沉又冷峻。   谢宝南环顾四周,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她终于确定他是在笑她,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他问。   她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陈邺说:“钱呢?我帮你看看。”   他将烟叼在嘴里,举着假//币,对上光,左看右看。片刻后,他吐出一口烟。灰白的烟雾,很快就散了。   他敛起神色,“这不是真的吗?”   “……”谢宝南一本正经地说,“你怎么比我还笨哪。”   陈邺神色微怔,而后眼里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散开。   那天,他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第二天,“大款”再次来到酒吧。这回,拿了真钱,认真地向谢宝南道歉。   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转头就看见“大款”站在陈邺面前,恭恭敬敬,点头哈腰。   那天,她盯着他看了许久,总觉得他不是寻常人。   似乎是有所感应,等大款离开,陈邺忽然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她想躲已经来不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他的视线撞上。   那一刻,她的心像被人猛地抓了一下。   躲不过,只能淡定地来到他面前,将一连串的问题抛下来:“是你帮我的?你怎么找到他的?你认识他?”   “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他不动声色,眼睛里却像是藏着饵,轻而易举就把人勾进去。   她心跳得厉害,腼腆地笑:“谢谢你。”   那之后,酒吧里常常能看见陈邺的身影。   他总是一个人,沉着眉眼,手里握着酒杯。敞口透明酒杯里常常装着半杯威士忌,淡黄色的酒反射着点光的润泽。   他不像是来借酒浇愁,也不像是来寻找刺激,却像是在等什么人,犹如一只等待猎物的狮子。   有时坐到酒吧关门,他才姗姗起身。   谢宝南常常在关店后,独自留下来品酒。   陈邺离开时,经过她身边,随口一问:“还不走?”   她道:“我想尽快学会各种酒的知识。”   他扫了一眼她面前的酒,问:“对酒这么感兴趣?”   她摇头时一脸稚气,说出来的话却是老成的,“我只是想赚钱。”   他轻嗤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划出弧度,就又听她问:“你买吗?”   她望着他,眼神清澈。   陈邺忽然不急着走了。他在她面前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试试看。”   几秒后,她深吸一口气,正式开始了自己的推销。她小嘴不停地说了十几分钟,仿佛要把毕生的酒水知识和推销技巧都用上。   “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样说,你会有购买的兴趣吗?”   陈邺没说话,拿起桌上的一瓶酒,拧开瓶盖,兀自倒了一杯。   淡棕色的酒液落进杯里,他喝下一口,然后递给她,特意将酒杯转了小半圈。   那年的她还不曾和人做过这样暧昧的举动。心没有来地狂跳,她半天没动,像是在思考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也耐心,举着酒杯,就这么等她。   良久,她在他墨色的眸里败下阵来,顺从地对着他唇触碰过的地方,喝下小小的半口。   柔软的酒烘烤着她,仿佛在同他接吻,。   陈邺促狭地笑了,指着那瓶酒说:“这酒我要了。”   “你还真买啊?”谢宝南也笑起来,眼睛清凌凌的,“我就是找你练习练习。你买酒,我就欠你人情了。”   “那你打算怎么还?”他语气淡淡的,仿佛是真的在询问。   她极其认真地思索了几秒,终是摇头,“不知道。”   陈邺看她,一双眼仿佛含着情似的,几乎要将她吞没。   片刻后,他开口:“那就先欠着吧。” 第9章 我疼   深夜,虫鸣短暂地停了一会儿。偶尔能听到几声蛙叫,不知道是不是小区的池塘传来的。   陈邺回到家时,家里没开灯。他以为谢宝南不在,走到卧房,才看见女孩蜷缩在大床的一角。她弓着背,脸色煞白,额上铺着一层细密的汗,神色痛苦。   陈邺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   “来例假了?”他问。   谢宝南迷迷糊糊地,不知道醒了没有,眼睛都没睁开,喃喃一声:“哥哥,我疼。”   她好久没叫他哥哥了,似乎还是刚在一起那会儿,她才会这么叫,后来就一直是阿文。   陈邺心里有点难言的情绪,才蓦地发现,她已经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   他去厨房泡了一杯红糖水回来,轻声唤她。   好一会儿,谢宝南才睁开疲惫的眼。见到他的一瞬,微微失神。   “你回来了。”声音里有些涩意,却依旧招人。   “先把这个喝了。”他说。   她喝了一小口,皱起眉,委屈地看向他:“有点烫。”   陈邺方才在厨房喝了一口,试过温度,明明不烫的。   但此时她的娇气却让他很受用。他轻轻吹了吹红糖水,哄着她:“不烫,你再喝口试试。”   谢宝南眨巴着一双眼,摇摇头,说什么都不再喝了。   她不轻易撒娇,但一旦撒娇,没人能拒绝。   陈邺去厨房拿了个小勺子回来,舀起一口红糖水,又轻轻吹了吹。   她悄悄抬眸看他。他垂着眼睛,睫毛覆着,模样很认真。   这模样,这场景,就像是万千寻常的情侣那样,男朋友在照顾身体不适的女朋友。   “这下不烫了。”   他将一勺红糖水递到她的口边,谢宝南欢喜地喝下去,认同地点头。   暖而甜的糖水从口腔蔓延至心口,染着点他的温度。一杯红糖水,就被他这么一勺又一勺地喂了下去。   陈邺挑起嘴角,“行啊,小家伙还会恃宠而骄了。”   她低着头,不说话,只是笑,全当他是夸奖。   红糖水下肚,她重新躺下。   片刻后,陈邺脱了衣服,从身后拥着她,大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他的掌很大,隔着薄衣,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谢宝南扭捏了两下,陈邺浑身燥热。他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再动把你扔出去。”   她终于安静下来,不敢再动。   到底是身体疲乏,她很快睡过去。   等听到怀里女孩呼吸开始平稳,陈邺不知怎么,忽然陷入回忆。   他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想起那个站在墙边独自懊恼的女孩,想起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怎么比我还笨哪”。   那时他们总是在晚上见面。   灯光迷离的酒吧,他坐在卡座里,一边等人,一边看她青涩却又努力地向他人推销酒水。   再后来,他们春风一度。隔天早上醒来,他才第一次在白天看见她的眉眼。   她很瘦,睡在他的怀里,安静乖巧。年轻女孩的皮肤晶莹剔透,仔细看还能见到细小的绒毛。那样素净的一张脸却是活色生香的。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竟然能在一起两年。   那一夜,陈邺想了很多,却一直抱着她,没有松手。   他对睡眠的环境要求近乎苛刻。怀里抱着人,压根睡不着。可瞧见女孩痛苦的模样,又不忍心放手。   他眉间腾起躁意,觉得自己十分愚蠢,像偶像剧里那些没头脑的男主角,矫情得很。   第二天,谢宝南醒过来时,肚子上暖暖的,陈邺的手依旧覆着。   或许是真的累极了,他明明还抱着她,竟然也睡着了。   她侧头看着他。   这两年,她不止一次感叹,这个男人当真是风华绝代。就连苛刻的八卦记者,都曾说他的脸是所有女人的梦想。   犹如受到了某种蛊惑,她侧过身,闭上眼,朝他的怀里缩了缩。   真希望这样的时光再长一些,再慢一些。世事红尘,她是一只蝼蚁,只能靠着他获得短暂的喘息。   她轻轻一动,陈邺便醒过来。   “还痛吗?”他的嗓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有些性感。   谢宝南摇头。   陈邺提醒她有空去看看中医,开点中药调理身体。   她并不放在心上,轻描淡写:“痛经也不是什么病。”   “你别讳疾忌医。”他说着便拿起手机,要给杨秘书打电话,“我让杨琳给你约医生。”   谢宝南拦住他,“诶,不用不用。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杨秘书了,回头我自己约。”   陈邺偏头看她,唇角微微一勾,没再坚持。   早餐时,陈邺忽然提起昨天的事,“我听杨秘书说了。谁敢在公司里乱传,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过了一夜,谢宝南的心情已经平复。那些愤怒和不甘,似乎没有昨天那么强烈了。   她对陈邺的话深信不疑。在嘉汇,他就是王,有万千手段让一切谣言无所遁形。   她收下他的好意,问:“那王蓉蓉呢?”   陈邺将盘中的芦笋一分为二,漫不经心地说:“你管那个疯婆子做什么。”   他骂人的时候,从不说脏话,却总能让人气得七窍生烟。谢宝南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抬眸,视线越过长桌,看向她,“还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说的话?”   谢宝南点头,糯糯地重复他的话:“做好自己,无视流言蜚语。”   陈邺轻轻笑了,“人站在高处,难免要接受下面人的议论。他们若不仰视你,你也成为不了舆论的中心。”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如果王蓉蓉说的是真的呢?”   早晨的阳光很好,从落地窗挥洒进来,照亮棕木色的餐桌。陈邺背对着阳光,身形里有无言的落拓。他放下手中的刀叉,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擦嘴角。   “哪句?是你是我的情人这句?还是你是贱胚子?”   谢宝南默不作声,陈邺看了她好半晌,眼尾挑起嫌弃:“我说了,她就是个疯婆子,不用在意她说的话。”   早饭过后,谢宝南去公司。   公司里一片热闹,仿佛昨天的闹剧只是一个无人关心的小插曲。但就在谢宝南走进来的一瞬,空气忽然静了下来。   这微妙的安静叫她略微不适。可很快,大家就围上来,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这份热情有些过头,谢宝南知道,其中大约八分都是沾了陈邺的光。   没人再提昨天的事,但那些探究式的目光却在提醒她,人人都记得昨天的事。   她试着用陈邺教她的话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于是她挺起胸膛,坦坦荡荡地投入工作。   身体好转后,谢宝南挑灯夜战,又花了好几天时间,终于将整合的调研报告完成。   郭卫华看了之后,很是满意:“小谢,做得不错。”顿了顿又说,“你把这份报告发给陈总吧。”   关上报告,郭卫华走进总裁办公室,向陈邺汇报最近的工作进展。   他在嘉汇做了快二十年,不仅忠心耿耿,业务能力亦强。如今他是陈邺最信任的人之一。公司的大小事情,陈邺都要倚仗他。   简要地汇报完进展后,郭卫华说:“陈总放心,接下来的整合,我会和各部门推进。”   陈邺满意地点头,“有什么问题及时和杨秘书沟通。”   他说完,埋头看文件,发现郭卫华迟迟没有离开,又抬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郭卫华犹豫着开口:“器宇整合的事情,小谢也做了很多工作。她新做的调研报告很……”   陈邺似乎没有耐心听下去,打断他:“报告你来做。”   郭卫华还想说什么时,陈邺再次重复道:“你做。”   这一声,不是商量,是命令。   郭卫华只能应下来,只是依旧忍不住腹诽,陈邺把谢宝南放在公司,难道只是想养个闲人吗?   当年谢宝南还在市场部实习的时候,被郭卫华看中,调到总裁办。   这孩子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是工作勤恳努力,不争不抢,不抱怨,不邀功。   正因如此,郭卫华有心提拔她。   他让谢宝南参与到大大小小的项目中,有意无意地在陈邺面前提及谢宝南的工作能力,甚至让谢宝南把工作成果直接发给陈邺。   但陈邺似乎从来不看。   他不关心谢宝南做了什么工作,更不在意她做得怎么样,每回都只有一句话:“你做,我才放心。”   郭卫华知道,陈邺是不相信谢宝南,不相信她有这个能力把工作做好。   只是既然陈邺不相信她,又为什么同意把她放在这个位置呢?   郭卫华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陈邺是为了哄小女友开心呢。   他笑着摇头,难免又为谢宝南觉得遗憾。   这孩子,聪明努力,工作能力也是有的。只不过,陈邺从来没看见过。   ——   谢宝南再次来到沈曼工作室时,已经是八月了。   她忙了整整一个月,人瘦了不少,下巴尖了,肩胛骨更加明显。   沈曼心疼地说陈邺不做人,竟然压榨女朋友为他卖命,“他是请不起人了,还是太抠门啊?”   谢宝南笑笑,讷讷地为他解释:“瘦一点好看呀。”   不久前,谢宝南在临桑外国语大学的官网上查询到了自己正式录取的信息。虽然还没收到通知书,但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沈曼,沈曼扬眉吐气,“看以后谁还敢拿学历在背后逼逼叨叨!对了,上回那个王蓉蓉,她要是敢再出现,我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谢宝南抿唇笑。   “抱歉,我们还没营业呢!诶诶诶,这位小姐,你谁啊!”   “别拦着我,我找人呢!”   两人说话间,耳边传来一串争执的声音,谢宝南循声望去。   工作室门口,王蓉蓉正抻着个脖子往里张望。   不过短短数日,王蓉蓉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穿一件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灰扑扑的一张脸,再没有从前的精致。往日里的耀武扬威和自信,都变成了如今的疲惫和丧气。   沈曼工作室不是什么大公司,谢宝南更是从未在嘉汇提起过沈曼。   她不知道王蓉蓉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那天公司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谢宝南心里的阴霾又不自觉地浮上来。她的手指蜷起,握紧了身下的布沙发。   沈曼没见过王蓉蓉,朝她喊:“小姐,定做汉服啊?我们还没营业呢!”   王蓉蓉看见谢宝南,眼前一亮。她似发了狂,狂奔过来时,几乎是扑倒在谢宝南的腿边。   谢宝南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后退了几步。   沈曼见状,呵斥道:“你究竟谁啊?干什么呢!”   王蓉蓉眼睛里蒙着谢宝南看不懂的情绪,带着哭腔哀求道:“谢小姐,我错了,求你原谅我一回吧。” 第10章 撑腰   二十分钟后,谢宝南终于理清了事情原委。   王蓉蓉离开嘉汇后,入职了新公司。谁知道入职第二天,一封邮件出现在她的新主管邮箱。   王蓉蓉曾在工作中私自走单,拿了客户回扣。事发后,她被公司开除。公司老板顾及旧情,没将这件事声张。那之后,她换了行业,进了嘉汇。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却没想到又被人扒了出来。   邮件一出,王蓉蓉立刻被新公司解雇。她的行径也瞬间传遍了业内。   她本想着故技重施,只要再次换行业,就没人知道她过去的劣迹。结果每面试一家公司,对方都会收到阐明她劣迹斑斑过去的邮件。之后,压根没有公司愿意再聘用她,甚至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王蓉蓉多次碰壁,几近绝望。她的家庭条件并不富裕,工作就是她的命。   过去工作赚的钱都被她用来买奢侈品充门面了,几乎没有积蓄。眼看下季度的房租都交不起了,她这才想到来找谢宝南求情。   此时王蓉蓉哭得梨花带雨,“谢小姐,我真的错了。那天是我出言不逊,是我口无遮拦,我向你道歉。你能不能原谅我?”   谢宝南一脸迷茫,“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王蓉蓉道:“我知道。但你是陈总身边的人,你帮我向他求求情,让他放过我吧。”   陈总?陈邺?   谢宝南微微吃惊。干净利落,一招毙命,不给人留活路,确实像是陈邺的做派。   但如今仅凭王蓉蓉的一面之词,她也不敢妄下判断。   谢宝南看一眼沈曼,沈曼耸耸肩,同样一头雾水。   她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是陈总?”   王蓉蓉说:“有一家公司的老板是我的旧友,他说陈总发话了,没人敢再聘用我。”   谢宝南默不作声,王蓉蓉继续说:“谢小姐,当年我因为缺钱,所以才走了歪路。我受到了惩罚,已经洗心革面,再也没做过那种事情了。那天在嘉汇,我也是一时冲动,不该当着全公司的面那样说你。”   她仰起头,声音里染了几分迫切,“我是听信了流言,被人当枪使了。谢小姐,真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谢宝南有些头疼。   王蓉蓉这样的人,眼睛里只有利益。不顾后果地羞辱她一番,回头却能轻飘飘地求一句原谅。   她问:“如果你的工作没有受阻,还会来找我道歉吗?”   王蓉蓉神色一变,顿时哑口无言。   谢宝南自嘲般地笑了,“恐怕此时此刻,你正在背后跟无数人说我是贱货。因为爬上陈总的床,才有了今天吧。”   言尽于此,王蓉蓉终于明白,谢宝南压根不会原谅她。她收了眼泪,站起来,瞬间变了嘴脸,“谢宝南,你真是不要脸。”   话音刚落,沈曼冲上来,抬手就是一巴掌,“你嘴巴放干净点,骂谁呢!”   王蓉蓉被打,气得嘴唇发白,反手想要打回去,被沈曼扣住手腕。   沈曼道:“这位姐姐,好心提醒你,我可是练过的。你要是不想吃亏,就赶紧滚。”   王蓉蓉自知占不到便宜,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收回手,转身离开了。   沈曼嗤了声,“原来她就是王蓉蓉啊。我算是长见识了,变脸变得可真快。”   谢宝南心疼地揉着她的手,“手没事吧?”   沈曼活动着手,一脸骄傲,“没事,我可是练家子。你别说,刚才那一巴掌真是痛快!”顿了顿又感叹,“真看不出来,陈邺还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她这种人,活该!”   谢宝南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这事,真的是陈邺做的吗?   她今天本来是休假的。前阵子加班太多,好不容易忙完,才捡了一天时间调休。   但她太想知道事情原委了,于是又打车去了公司。   梅雨季已经过去,阳光烈得发白,整个世界泡在蒸腾的热气里。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加了慢速器,在灼热中缓缓融化。   同事见了她,忍不住好奇:“宝南,今天不是休假吗?”   谢宝南笑:“有点工作没做完。”   大家笑嘻嘻地开着玩笑,转身又各自忙活去了。   总裁办公室里,陈邺正在忙碌。   他独自一人工作时,眉头时常皱着,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状态。而在人前,或许是不喜欢被人猜透,他总是不着痕迹的。   见了谢宝南,他紧缩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又恢复了他本来的模样,“不是休假?怎么过来了?”   谢宝南振振有词:“来看看你。”   “顶着烈日来看我?”陈邺玩味性地看着她,将她的心思洞察眼底。   “我早上碰见王蓉蓉了,她说最近常常遇见怪事……”她犹豫了半晌,斟酌着措辞开口,“每家面试的新公司,总能收到她过去黑历史的邮件。”   她拐着弯说,试图不显山不露水。   但陈邺始终挂着浅淡的微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似乎早就明白了她的企图。   他太聪明。   在他面前,她的这点小心思压根不值一提。   谢宝南深吸了一口气,投降道:“我坦白。我就是想来问问你,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陈邺没有任何隐瞒,“要不是因为你,这个疯婆子的破事,我真是不想管。”   明亮光线里,他话里话外都是嘲讽和漫不经心,却字字如细流,熨帖了她的心。   就像是一罐刚打开的可乐,涌上无数细密的气泡,一个又一个,在心底翻滚,沸腾。   谢宝南看着他,静默了几秒,悄然地笑了。   陈邺也笑,“这么开心?”   她点头,“谢谢你。”   很多年后,谢宝南依然常常想起这一幕,想起那些年为什么会对陈邺死心塌地。   大抵因为此。   他或许不爱她,但为她撑腰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真心实意。   既然来了公司,她索性销假,重新投入工作。   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好像所有的坏事都扎堆而来。先是销售部的数据出了错,紧接着市场部的报告又出了问题。   谢宝南和不同部门的人打了一圈交道,有些筋疲力尽。   她去茶水间泡了杯柠檬茶,回来时,不小心和总裁办实习的小姑娘撞了个满怀。   小姑娘手里抱着一大堆文件,此时天女散花般,落了一地。   这个小姑娘与谢宝南同岁,下学期上大三,趁着暑假来实习。   她匆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你。”   谢宝南蹲下,一边帮她捡文件一边问:“怎么这么急匆匆的?”   实习小姑娘说:“这不是郭经理要和总裁开会嘛,让我打印了市场调研报告送过去。”   谢宝南这才注意到手上的文件,封面上写着“整合调研报告”几个大字。她随手翻开看了一眼,内里都是市面上公司整合后的现状分析。   她不动声色地将报告交给实习小姑娘,“快去吧。”   谢宝南有些不安地回到工位。   这份调研报告,前不久她刚刚完成。当时郭卫华夸她做得好,还让她直接发给陈邺。但今天的这份报告,显然不是她做的。   既然她已经完成了,为什么会有人再做一次?   谢宝南咬着唇,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借着闲聊的机会,向总裁办的其他同事打听最近郭卫华有没有交代什么新项目。同事觉得这不是什么秘密,于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她静静听着,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同事说的这些项目,其中许多,她也做过。   她忽然想起沈曼说的话:“你算什么左膀右臂啊。估计在陈邺眼里,你这就跟玩似的。”   又想起王蓉蓉的话——   “公司里谁不知道你这执行助理只是个虚名!你说这几年你究竟做了什么工作?恐怕工作都在床上吧?”   “谢宝南,你去问问,公司里谁会承认你的工作能力?”   外人这样说也就罢了,难道陈邺和郭卫华也从来没相信过她的能力吗?   从前她做的项目,郭卫华都让她直接发给陈邺。公司邮箱里的邮件,只要没看过,随时可以撤回。   她忐忑不安地点开前不久发给陈邺的邮件,然后按下了撤回键。   片刻后,她收到了系统撤回成功的提醒。   她心一沉,颤抖着双手,陆续撤回这两年发给陈邺的邮件,结果毫无意外地都显示撤回成功。   这些邮件,陈邺压根就没打开过。   郭卫华虽然是总裁办的一把手,但想来他也没这么大的胆子,让她一直做无用功。   唯一的可能,就是郭卫华有心培养她,但陈邺却并不认同。   谢宝南细细回想从前的点滴。每回她将报告发过去后,陈邺事后确实很少提及。从前她以为是陈邺对她工作能力的认可。如今看来,他只不过是从没看过罢了。   她蓦地想起自己熬夜做报告、带病工作的场景,她的努力和付出,她自以为是的左膀右臂,在陈邺眼里,都是儿戏。   原来,她一直是游离在所有项目之外的。   谢宝南坐在椅子上,看着水杯里的粼粼水光。   那杯子是纯黑的马克杯,一杯浅浅柠檬水,像是一汪深潭。   她想起陈邺云淡风轻的笑,想起他一本正经地说“明天我要好好问问郭卫华”。   那张冷峻的脸,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漠然。   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他。   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自作多情的自己,究竟有多可笑。 第11章 赌局   阳光炽盛的午后,有同事来同谢宝南讨论工作。   她却开始神游,视线越过同事的肩,落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窗外是这座城市望不到头的景,像海市蜃楼,漂浮在惨白的天际下。   “宝南,怎么了?”同事投来关切的眼神,“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的脸色不太好。”   她的脸就像此时的天,是近乎可怕的白。   “没事。”她随口撒了个谎,“可能是饿了。”   同事哪里会知道,一小时前,在陈邺的办公室里,他们刚共进了一顿午餐。   饭后,她坐在陈邺的腿上同他接吻。   他诱哄似地在她耳边低语:“想不想在这里?”   她脸一红,笑着躲开,“会被人发现。”   陈邺依旧在吻她,手游移在她的腰上,用气声问:“不想吗?嗯?”   他故意勾人时很性感,嗓音低沉,很是迷人。   其实他们没有在办公室里做过,就算再情动,却也没品过这份刺激。   但此情此景,情到了这一份上,再难停歇。   两人在沙发上纠缠着,像一场夏日的雨,缠绵又潮湿,酣畅的淋漓。   等他把她胸前的扣子一一咬开,吻覆上去时,电话响了。   陈邺本不想停,无奈电话声急促,响个不停。   谢宝南轻轻推他,“要不还是接吧,万一有急事呢?”   陈邺低低地骂了一声,压住心中的火气。   这场情//事到底是没有再继续下去。   陈邺接个电话的功夫,谢宝南已经穿好了衣服。她想先离开,陈邺示意她留下。   挂了电话,他过来继续吻她。   那时的谢宝南心里还因王蓉蓉的事情感动,靠在他怀里,忍不住问:“阿文,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他似乎也动了情,连话里都是深情厚谊:“我就在这里。”   那一刻,美好得像幻觉,却只是个不堪一击的美梦。   谢宝南把刚销的假又请了回来,她为自己的反反复复道歉,推脱说家里有事。郭卫华笑呵呵地,让她安心去处理家事。   夏日的午后又闷又热,谢宝南走在空寂的大街上,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里。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   只不过等她再抬头时,已经走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入眼是一家甜品店。   店内是蓝色系的装修,深海一般的蓝,淬着海水的清凉。   谢宝南走到店内,买了一碗杨枝甘露。   太阳开始下山,明晃晃的光线里,她一身白色衣裙,坐在角落里,像是只瘦弱的蝴蝶。   芒果和椰奶的香气在口中化开,绵绵密密的。   吃完一碗不过瘾,又买了一碗。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吃甜食,仿佛只有甜食才能盖过生活的苦。   天色暗了,手机屏幕在这时悄无声息地亮起。   平时在公司,怕影响别人,她的手机通常设置成静音。   此时“阿文”的名字反复跳动,像一场幻觉。   谢宝南没接,安静地看着屏幕暗下。之后,陈邺没有再打过来。   她知道的,他从来只给人一次机会。   那晚,谢宝南没有回去,找了一家酒店入住。   前台将房卡递给她时,打量着这名漂亮却沮丧的女孩,然后问:“小姐,需要其他的帮助吗?”   她摇摇头,走向电梯。   晚风柔绵,谢宝南躺在浴缸里。从内而外的倦意,让她很快地沉沉睡去。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旷野上,追着陈邺跑,口中大声喊着:“阿文,你等等我,别丢下我。”   可是男人头也不回,固执地向前走,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后来她跑得急了,被草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肃杀之地,她在满身的狼狈里,看见陈邺终于转头,像一名高高在上的神,漠然地俯视她。   她垂下眼眸,心虚地问:“阿文,你不要我了吗?”   男人的声音冷得像是一把刀:“没用的人,为什么要留?”   谢宝南趴在地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层峦叠嶂中。   转眼,梦境急转而下。她跌跌撞撞,坠入深海。无法忽视的窒息感传来,像是溺水。   她挣扎着,呼吸困难,却越陷越深。无底的深海像一只手,将她拉下去。   谢宝南猛地醒过来,从浴缸里探出头。   濒死边缘的感觉那样真实强烈,她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许久才平复下来。   那个夜晚没有星星,谢宝南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看见深蓝色的天空。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似乎透过这片幽兰,看见了曾经他们在一起大笑的日子。   他们也曾有过一段好时光。可大部分时候,都是她的小心翼翼和苦苦挣扎。   那几天,谢宝南没去公司,也没有回家,跑去沈曼的工作室帮忙。   沈曼之前设计的汉服,工厂已经交了货。成品质量十分不错,布料、针脚、盘扣,每一个细节拿出来,都可圈可点。   沈曼很高兴,每天把工厂的“赵老板”挂在嘴边,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沈曼请谢宝南当模特,去郊区的森林公园,拍了好几组汉服的照片和视频。   谢宝南本身就是偏古典的长相。瓜子脸,月牙眼,垂眸时清纯无害,看人时温柔似水,是江南水乡最温婉的女子。   森林公园里绿树环绕,她穿着一袭淡紫色轻纱长裙,轻盈灵动。   沈曼看着镜头里的谢宝南,频频感叹:“宝啊,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古代穿越回来的?怎么会有这么适合古装的脸?”顿了顿又说,“我觉得现在的星探都不称职。连你这样的都发现不了,娱乐圈没指望了。”   拍累了,谢宝南坐下休息,边喝水边说:“以前小时候,是真的有想去学舞蹈和表演之类的。但老师嫌我矮,拒绝了。那时妈妈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沈曼乐不可支,“这什么老师啊,眼光也太差了。”   她摇摇头,“不怪老师,那时我是真的矮。”   谢宝南发育晚,到了高二才开始蹿个子。小时候是真的矮,班级身高排名常年倒数,教室第一排永远有她的位置。   谁又能在一开始想到,她最后竟然能有一米六六的身高。   拍好照片,沈曼忙着修图、修视频,和工作人员设计淘宝店铺。   谢宝南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就呆呆地站在窗户前,看屋外的风景。   沈曼的工作室在老城区,这一片很多老洋房,周围没有高楼大厦。一眼望出去,能看见大片的天空,和棕色的屋顶,还有飞翔的白鸽。   谢宝南握着一杯加了很多糖的咖啡,有时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这几天,她不在陈邺身边,开始试着放飞自己。   她看言情小说、看偶像剧、喝加很多糖的咖啡……她把陈邺讨厌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到头来,发现心里最深的感受依旧是落寞。   有工作人员好奇地问谢宝南在看什么,她只是摇头。   却没有承认,她在想一个人。   这几天,她没联系陈邺,陈邺也没找她。   她猜他一定是在忙,或许压根就没想起她。   先动感情的那个人,终究是输家。   沈曼看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你都在我这住了好几天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你要赶我走啊?”谢宝南嘟哝着,“之前忙得都没空过来,现在好不容易有假了,你还要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走,我只是让你想清楚。”沈曼颇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我早就跟你说了,陈邺不是个好东西。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早点离开他。”   谢宝南喝下那杯甜得腻人的咖啡。她不喜欢喝咖啡,即使加了很多糖。   她沉默,很久才开口,却是疑问:“曼曼,你说爱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难?”   沈曼摇摇头:“可能有的人天生就是没有心的。”   工作室的小伙伴没日没夜地忙了整整三天,沈曼的淘宝店终于正式上线运营。   大家都很激动,张罗着一起去吃麻辣火锅庆祝。   火锅店里,蒸腾的热气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畅想着淘宝店的生意兴隆,未来人人都要成为人生赢家。   谢宝南有时真的很羡慕他们,为自己的梦想拼尽全力,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而她的梦想呢?   好像只是陈邺而已。   她还记得在酒吧卖酒的那段日子。   那时她和陈邺已经认识一段时间了。   有天酒吧老板突然说她走大运,陈邺买下了所有酒,全部算在她的名下。她心头一震,追着他到酒吧门口。   “那个,先生……”   脆生生的声音叫住他,陈邺停住脚步,转过身。   谢宝南仰着头,露出一个甜丝丝的笑,直白地表达感谢:“谢谢你。”   陈邺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嘴角漾出一点弧度。   她半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喃喃自语:“这回欠的人情,好像更大了……”   那个夜晚像水一样温柔,卷着人的心,黏在身上,化不开似的。   陈邺问:“会开车吗?”   谢宝南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他将车钥匙扔给她,语气里三分笑意三分命令:“你帮我开。”   宾利车里,陈邺坐进副驾驶,说了个地址,然后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大半夜给我开车,不怕我把你卖了?”   他的语气里染着几分暧昧,脸上亦如此。   谢宝南的心加速跳动,像飘在云端,却还是镇定地自嘲,试图划开这股粘稠。   “我瘦,称斤两不值几个钱。”   他的喉咙里溢出点笑意,没再说话,转而闭上眼睛。   谢宝南也不知道他是睡觉还是闭目养神,只是一路沉默地开着车。   等到的时候,已经快夜里一点,地下车库悄然无声。   车停下来,谢宝南转头,陈邺没醒,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她解开安全带,看着他。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他,他是真长得好看,五官看上去冷峻,却自成风流。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墨一样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   她吓得节节后退。陈邺猛地倾身过去,扣住她的后脑,贴上了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吻,让她猛地愣住,只觉得唇上有些温热的湿意。   等她反应过来,挣扎着要推开他,他却越箍越紧。   到底是个女孩子,哪抵得过男人的力气。不过三两下,手已经软了下去。   他的吻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酒香,情绪却是浓烈的,冲撞着她每一根神经。   好一会儿,陈邺放开她。不给她一个眼神,也不说一句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银色的打火机“啪嗒”一声,有蓝色的火苗冒出来。他修长的手指夹着那支烟,烟头很快闪烁起明灭的烟火。   车窗降下来,他慢条斯理地吸上一口,然后吐出白色的烟雾。   停车场里没有风,烟一时散不去,萦绕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谢宝南的鼻腔和眼睛。   他这才转过头,眼睛漆黑如湖水,却是无波无澜。   “躲什么?不想要吗?”   他说得那样坦然,那样理直气壮,全然没有强吻后的半分歉意。   少女的心事是秘密,谢宝南的脸瞬间红了。反驳的话藏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口。   然后,他摁灭了烟,下车,绕到她这一侧,拉住她的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带她回家。   谢宝南从没赌过,那天是她下过最大的赌注。   她交出自己的身体和灵魂,赌一场结果未知的爱情。   那一年,她十八岁,陈邺二十五岁。   认赌便要服输。   如今看,这场赌局,已经注定成空。 第12章 衣帽间   那个晚上,谢宝南喝了很多酒。她本身酒量不好,等到饭局结束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沈曼扶着她走出火锅店时,陈邺正在门口等她。   路灯下,陈邺靠着车门吸烟。他神情淡淡,眼睛里是一以贯之的漠然。   他到底是来接她了。   于陈邺来说,想要知道谢宝南在哪里并不难。她就沈曼这么一个朋友,稍加打听,便能知一二。   沈曼见了陈邺,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哟,陈总,真是稀客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陈邺不理沈曼,只接过谢宝南,淡声说:“我接她回去。”   沈曼本还想再说什么,可想到谢宝南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模样,那些话到底是没说出口。   她不知道这是帮谢宝南还是害谢宝南。但她知道,谢宝南这几天是想他的。   谢宝南靠在陈邺的怀里,脸颊泛起樱花的粉色。   酒气四散,陈邺问:“喝酒了?”   “没有!”   她说得很大声,仿佛越大声越有理。转瞬打了个酒嗝,又再次强调,“我没……喝酒……”   陈邺促狭地笑了,搂着她的腰身,“走了,回家。”   夜晚起风了,拂在脸上,暖烘烘的。   谢宝南跟着他向前,几步后又猛地顿住脚步。她抬头,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如同在盯一个陌生人。   恍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用力推开他。可到底是有了醉意,那力气也不过是虚浮。她脑袋晕晕,喃喃自语:“你别碰我,我是有男朋友的!”   她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站不稳,腿一软,直接摔坐在地上。   地上给了她安全感,她竟不想站起来。她皱起眉头,呆呆地说了声“痛”。   陈邺见她这副又傻又呆的模样,被气笑了,“是吗?你男朋友谁啊?”   “大名鼎鼎的世界……首富,听说过没有?”   “没有。”   她气鼓鼓地摇头,“孤陋寡闻。”   陈邺在她面前蹲下,拉过她的手臂绕道自己的脖颈上,轻轻一提,便将她背在了背上。   “放开我,你放开我……”   她的力气本来就小,软绵绵地打在他的背上。   陈邺厉声呵斥:“安静点,再吵把你扔下来。”   她闻言不敢再动,似乖乖的小兔子,伏在他的背上。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喃喃道:“陈邺……你是陈邺……”   陈邺扬眉,“这下认识我了?”   她点点头,将头埋在他的脖颈,转瞬双手捂住他的两只耳朵,“你别听……”   他疑惑地微微侧头,“别听什么?”   话音刚落,谢宝南就一连打了三个酒嗝。   陈邺:“………………”   她这才慢悠悠地松开手,小心翼翼地说:“你听到我打嗝,该不喜欢我了。”   “……”   司机和车正等在路边,陈邺朝他摇摇头,背着谢宝南继续往前走。司机会意,放慢车速,一路慢悠悠地跟着他们。   “阿文……”   “嗯?”   谢宝南低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不等陈邺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你觉得我这样的行不行?”   “不行,”陈邺答,故意逗她似的,“我不喜欢女孩子。”   她愣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般:“难道你喜欢男孩子?”   陈邺低低地笑出声。   她的酒意还没散,连话都说不利索,却还是一本正经地教育他:“陈邺,你……不可以这样……”   她顿了顿,像个孩子般,歪着脑袋思考,“不可以一边跟我在一起,一边又想着其他人……”   谢宝南说着说着,眼泪落下来,温温热热的,落在他的脖颈上。   她没睁眼,眼泪就那么从眼皮下涌出来,泉眼似的,最后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她就连哭都是克制的,细细的,小小声的,像一只小奶猫。   陈邺心里闪现过一片柔软,印象里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他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   谢宝南没有回答。好一会儿又听到她的一声低语:“阿文,你不要我了吗?”   这一刻,陈邺是有些心疼她的。他想也许是自己好几天没找她,小姑娘生气了。   但那天他给她打电话,明明是她没接啊。   他懒得去深究缘由,只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隐隐有什么东西擦过心尖,连眸光都深了几分。   然而不等他去细细分辨,女孩在他的背上睡着,哼唧了一声,瞬间将他的那点情绪盖了过去。   他抬头,那夜的星光真美啊。   隔天早晨,谢宝南醒来,入眼是熟悉的天花板。她神思顿了几秒,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房间里。   她昨天哭过一场,眼睛有些肿。她本来就是双眼皮,此时又多了一层褶皱。   她的头有些痛,偏头,看见陈邺正睡在大床的边边上。   床的大部分都被她占据,陈邺像是受欺负似的,长手长脚缩在一起,可怜地占据着一小块领地。   陈邺醒过来,见到她迷茫的眼神,微微扯了扯嘴角。他将她拉进怀里,箍得死死地,“别动,再睡会。”   谢宝南看了眼床头的钟,已经七点多了,疑惑地问:“你平时不是六点就起来健身吗?”   陈邺语气不算客气:“昨晚把你这个酒鬼背回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多重?”   关于昨夜,谢宝南仅存的记忆,是她在火锅店和沈曼他们一起吃饭喝酒。   印象里似乎是看见了陈邺,但不确定。后来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昨夜,是陈邺背她回来的?   窘迫蔓延,谢宝南从他的怀里钻出来,闪身去浴室洗澡。   太阳高悬,从彩绘玻璃上透出七彩的光,犹如神祗。   谢宝南吹干头发,心情有了些许释然。   洗完澡出来,餐桌上已经摆上了清淡小米粥和几样下饭小菜。   陈邺修长的手指正在剥鸡蛋。见到她,他把刚刚剥好的鸡蛋递给她,“不烫了,快吃吧。”   谢宝南有时候觉得陈邺真的很矛盾。   明明不信任她,明明不爱她,却又对她展现出无尽的温柔。   如果没有之前的事,这本该是如此温柔的一个早晨。   一时之间,谢宝南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眼眶突然红了。她一言不发,垂着头,将鸡蛋大口地塞进嘴里。   吃得太急,她被噎住,又灌下了几口牛奶,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怎么了这是?”陈邺笑她,“饿死鬼投胎?”   谢宝南摇摇头,不说话。这么一闹,眼里的泪意终于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她真的很想问问他,自己这几年那么努力地向他靠近,想要配得上他,成为对他有用的人,他为什么从来不放在心上呢?   早饭过后,陈邺接了个电话,然后去衣帽间换衣服。   衣帽间里,衣服、鞋子、皮带、袖扣、领带、手表……摆满了整间屋子。他的衣服样式其实很单一,大部分都是西装和衬衣,少量的休闲服和T恤,连颜色都近乎一样。黑白灰,总归逃不出这三种颜色。   谢宝南跟进来的时候,陈邺已经换上了一件灰色衬衣。   他有着浓烈深邃的眉眼、棱角分明的轮廓和高挺的鼻梁。肩膀宽厚,肩线平直,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这样一个男人站在面前,很少有女人不会为他动心。   她走近,帮陈邺整理衬衣领口,“要去上班了吗?”   陈邺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香气,是淡淡的橙花味。他“嗯”了声,然后转身将她压在镜子上,肆无忌惮地吻她。   几日不见,他身体的火有些压不住,急需在她身上释放。睡裙被扯开一半,大片光洁的肌肤上落下片片吻痕。   谢宝南却有些心不在焉,像个木头般,不给他半点回应。   情爱是需要你来我往的。陈邺很快就失去兴趣,有些不悦,捏住她的下巴:“小家伙,昨晚我照顾了你一整夜,你就这么回报我?”   她声音软软的,“对不起,昨晚喝醉了,现在身体还有点不舒服。”   陈邺看见她还未消肿的眼睛,没再强求,放开她,挽着袖口问:“昨晚为什么哭?”   谢宝南一愣,昨晚醉得厉害,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哭了?”   陈邺轻笑了声,“真不记得了?”   她摇摇头,“不记得了。”   他看了眼她身上的睡裙,又说:“快换衣服,我送你一起去公司。”   谢宝南顿了顿,问:“阿文,我能不能以后都不去公司了?”   陈邺眼中并无讶异,只问:“有其他安排?”   她懒懒地说:“没有,就是不想去。”   “随你。”   他答得爽快,或许只是不在意。   谢宝南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又敦促道:“但这个月工资还是得发给我。”   他笑出声,“小财迷!什么时候少了你的。”   陈邺摸摸她的脸颊,蹭蹭她的鼻尖,说:“那你乖乖在家。晚上我让大宇来接你,陪我去参加一个画展开幕式。”   “好。”谢宝南应下。   他亲吻她的唇角,又好心地提醒道:“画展大部分都是后现代主义的画,你提前准备下。”   “陈邺!陈邺!臭小子去哪了?给我出来!”   两人说话间,衣帽间外忽然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隐隐带着怒气。   知道陈邺家密码的,除了谢宝南,只有陈邺的爷爷陈清怀。   她住在这里的两年,陈老爷子从未登门过。如今一大早这么气势汹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邺幽深的眸里闪过一片涟漪,他朝谢宝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这等我,很快回来。”   他大步走出衣帽间,出去前,顺手将门带上了。   谢宝南知道,陈邺是绝不会让爷爷见到她的。她于他的家人来说,是一个不能见光的存在。   “爷爷,你怎么过来了?”   门外,先传来陈邺的声音。   随后,伴随着拐杖捶地的声音,陈清怀“哼”了声,语气不善,“我听说你前不久把器宇的老员工全都赶走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邺笑了声,“爷爷,你听谁说的……”   之后,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谢宝南想,他们应该是去了书房。   陈邺二十二岁那年,父亲车祸意外去世。陈清怀将还在国外读书的陈邺临时召回,接管嘉汇这么个大摊子。   陈邺本来是剑桥的一名医学生,从小立志成为一名外科医生。却因为命运的捉弄,抛弃了自己的理想,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谢宝南无法完全体会陈邺当时的心境。   父亲骤然离世,爷爷年长,弟弟尚小,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他的身上。那是怎样的强大与孤寂,才能克制痛苦,顶住压力,将嘉汇一步步地带到今天。   这两年,陈老爷子基本已经不过问公司的事情了,只是偶尔会出席董事局会议。这回,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则消息,这才急忙忙地上门兴师问罪。   担心陈清怀又突然出现在卧室,谢宝南换好衣服,在衣帽间里耐心等待。   或许过了近一个小时,她估摸着陈清怀应该已经走了,这才去开门。   大约是上天的捉弄,衣帽间的门竟在这一刻忽然坏得彻底。   任她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没有办法打开。   方才吃早餐时,苏姨说家里有点事,要傍晚才回来。谢宝南没带手机,无法联系到其他人。   她拍着门,叫了几声“阿文”,没有人回应。   陈邺应该已经去公司了。   他把她扔在了这里,全然不记得临走前对她说的那句“在这等我,很快回来”。   一如从前很多次那样,她和陈邺之间,好像永远都是她在等。   她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把那视为承诺,他却从来没有在意过。   谢宝南坐在地上,抱着双膝,无助地等待着。 第13章 冷战   陈邺到公司后,交代杨秘书,说谢宝南以后不会再来公司。至于原因,他给了个官方的答案:“她身体不适,要在家休养。”   杨秘书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是乖乖地应下来。   “我不想在公司听到任何流言蜚语。”陈邺嘱咐。   杨秘书点头,“是,陈总放心。”   杨秘书离开前,陈邺又说:“去把她的档案拿过来。”   几分钟后,谢宝南的档案已经摆在了桌子上。   陈邺打开文件夹,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的证件照。   这照片还是谢宝南一年多前拍的。   那时的她还不到十九岁,一脸青涩,穿着不合时宜的西装,在镜头前故作成熟。   陈邺想起那时她在酒吧里,穿一身蓝白相间的工作服,笑着向人推销酒水。   别人一次推销不成功便放弃了,只有她始终没放弃,一天又一天地变着花样推销。   那时陈邺就在想,这个小家伙究竟什么来头,身上竟然有这样的韧劲儿。   后来他才知道,谢宝南有的,不仅仅是韧劲儿,还有一腔孤勇。   在一起后三个月,有一天,谢宝南忽然说想来嘉汇工作。   陈邺笑了声,“你会什么?来做保洁?”   小家伙不服输地看着他,反问道:“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   他说:“那你准备一份简历给我。”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谢宝南却认真地伏在电脑前两天,交出一份像模像样的简历。   除去基本的个人信息外,自我评价那一栏,她写的是“正直勇敢,学习能力强,不服输”。   “不服输?”他扬眉,捏着她纤细的腰,“哪里不服输?”   他很喜欢她的腰,纤细柔软,没有赘肉,凹出性感的曲线。   谢宝南贴上他,眼里有潋滟的水光,“你就说,让不让我去吧。”   陈邺嘴上不乐意,最后还是给她安排了个销售实习生的岗位。反正也不指望她做什么,放个空职也无所谓。   这两年,谢宝南在公司里究竟做了什么,他不知道,也没关心过。   只是对她当年的那股子韧劲儿和孤勇印象深刻。   按照她的性格,不会平白无故地突然辞职。   他想到谢宝南昨夜和今早的反常,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却一时想不清楚。   他揉了揉太阳穴,将谢宝南的档案合上,放进抽屉里。   他懒得再管。大抵不过是小家伙同他闹脾气,过两天就好了。   ——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屋外终于传来点动静。   谢宝南高声问:“是苏姨吗?”   “小宝?”   这一声,是谢宝南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她激动地说:“苏姨,我在衣帽间,这个门打不开。”   苏姨找了物业,终于将门锁打开。   重见天日的一刻,谢宝南有些眩晕。从早上到现在,八九个小时过去了,她水米未进,体力不支。   苏姨心疼地扶住她,“都怪我这老太婆,怎么不早点回来!关了一天了,饿坏了吧?”   她笑,“苏姨,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   谢宝南吃了块巧克力,身体慢慢缓过来,胃里依然略微不适。她看了眼时间,临近傍晚六点。很快司机范明宇就要来接她了。   她顾不上许多,匆忙换衣服、化妆。   等到苏姨把一碗小米粥端来的时候,范明宇已经在楼下打她电话了。谢宝南端起粥,喝下一大口,然后穿上高跟鞋,急急忙忙地出门。   “慢点,别摔了。”苏姨在身后喊。   陈邺不在车上,范明宇说公司的车直接送他去画展了。   范明宇是陈邺的远房侄子。他们是个大家族,范明宇只比陈邺小几岁,却差了一个辈分。   范明宇不爱读书,胸无大志,高中毕业后就在社会上混。   几年前,陈邺把他带在身边,想要带带他,让他学点东西。但范明宇看见销售报表就头疼,主动请缨说要做陈邺的司机。   谢宝南和陈邺在一起的这两年,她和范明宇的关系一直不错。   此时范明宇看了眼后视镜,关心道:“婶子,我看你这脸色不太好啊?不舒服吗?”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谢宝南垂眸,不再说话,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手机上。   屏幕里,正搜索着“后现代主义”。她默念着百科的解释,艰难地背下。   画展设在城西的美术馆。这家美术馆规格很高,一般人没有资格在这里开画展。   谢宝南到的时候,美术馆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望着乌泱泱的一片人,范明宇说:“也不知道叔到了没有。婶子你别急,我来问问。”   谢宝南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陈邺。   他正侧着脸和一旁的人说话,清俊贵气。他的这种贵,是从小养尊处优养成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所以才格外不同。   她推开车门,道:“不用了大宇,我已经看见他了。”   谢宝南匆匆下车,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用一句“路上有点堵”解释自己的晚到。   不等陈邺说话,她又问:“早上爷爷没骂你吧?”   陈邺握住臂弯里的手,漫不经心地说:“没事。”   这画展是蔡先生为了捧女朋友白小姐欢心,特意为她举办的。   这位蔡先生风流倜傥,几乎每三个月就要换一个女朋友,美其名曰女朋友也需要换季。人人都说他是抓不住的浪子,唯独遇上这位白小姐后,竟变成了个痴情种。   美术馆里,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向展厅。   陈邺一路同谢宝南讲述蔡先生和白小姐的故事,言语间是他一贯的傲慢。   走廊尽头连着展厅,展厅里已聚满了人群。   这回,蔡先生邀请了众多商场巨贾和各界名流前来捧场,甚至还邀请了媒体,看来是铁了心要好好捧这位白小姐了。   没过多久,画展开幕活动正式拉开序幕。   蔡先生首先感谢了诸位的莅临,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后,白小姐上台发言。   白小姐长相清丽,气质出众,说话温温柔柔,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性子。   发言结束,众人随意参观。   富人的圈子就那么大,无论在什么场合总能遇见。有人拉着陈邺去一边,说要咨询他股票的事情。谢宝南独自一人,一幅画一幅画地看过去。   这些画用色大胆,却透着颓废。   谢宝南听着白小姐向参观者介绍自己的作品:“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两面性,一面是表现出来,让大家看到的;一面是藏起来的,掩盖在重重伪装之下。有人或许一生都不敢表现出真实的自己,藏在自己给自己塑造的壳子里,做着各种表演……”   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开来,谢宝南没有参与,默默地听着。   后来白小姐忽然问了一声:“谢小姐,你觉得呢?”   谢宝南不太懂绘画,仅有的一点知识都是和陈邺在一起后,陈邺教她的。   她勉强知道印象派和抽象派,但对于后现代主义,基本是一窍不通。   方才来的路上,她上网匆匆搜索了一下。时间太紧,她无法了解透彻。   她穿一条丝质长裙,手紧紧捏着裙角。她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陈邺走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白小姐的提问。注意到谢宝南的失语,他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其实这个破碎的画面,正是后现代主义想要表现的风格。内里的自己和外在的自己互相撕扯,互为对立统一……”   陈邺三言两语点出这幅画的精髓,帮谢宝南解了围。   众人纷纷赞同,转头和陈邺谈论起更加高深晦涩的领域。   谢宝南呆呆地看着陈邺和他人谈笑风生,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词汇。   虽然陈邺依旧握着她的手,但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她和陈邺压根就不是一类人。   她拼了命的努力,穷尽所有想要到达罗马。但他,生来就在罗马。   不公平吗?   但人生本就如此。   她好像终于明白了陈邺不信任她工作能力的原因。   或许他早就明白,那压根就不是她的世界。   这一刻,谢宝南心中升起无限的失落与厌倦,无力招架的疲惫感蚕食了她所有的情感。   不一会儿,陈邺又被人叫走了。这里是他的世界,他的主场,自然时时受到拥簇。   担心窘迫的情形再次上演,谢宝南乖乖地避开人群,躲避到人少的地方。   “你是陈邺的女朋友?”   温柔的声线在耳边响起,谢宝南偏头,看见白小姐。   她点头,礼貌地笑:“恭喜你啊!画展真的很棒。”   白小姐环顾四周,脸上有种心愿达成的宿命感:“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谢宝南了然地感叹道:“蔡先生一定很爱你。”   白小姐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半秒,忽地笑了,“你怎么这么天真!”   她微微一怔,有些错愕。   恰巧托着香槟盘的服务生经过,白小姐取了两杯香槟,递给她一杯,“什么爱不爱的。不过是趁着他还对我感兴趣,为自己做点打算罢了。”   谢宝南讶异于白小姐的坦荡,她不爱蔡先生,却可以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白小姐问:“你呢?想要什么?”   “我?”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小姐喝了口香槟,杯壁印上红色的唇印,“你这么年轻漂亮,又跟着陈邺这样的人,就没有所求吗?”   当然有,她希望得到爱,很多很多的、独一无二的爱。   明明是最真诚的愿望,但在如此坦荡的白小姐面前,爱仿佛成了某种难以启齿的龌龊。   白小姐朝她暧昧地眨眨眼,俏皮地说:“你求什么都可以,就是别求爱。”   这时,蔡先生走过来,搂着白小姐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白小姐露出温柔的笑意,和他亲吻,然后两人相携着走远。   谢宝南目送着他们恩爱的背影,手里捧着香槟,心中五味杂陈。   是她奢求了吗?   从画展回去时,陈邺显然不太高兴。   路边的树影从车窗投射进来,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他冷冰冰地质问谢宝南:“为什么不准备?”   一天的时间,哪怕是再陌生的领域,只要用点心,总能了解七七八八。绝不至于在别人提问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生气,把这一切归因于谢宝南的不上心,更何况是在他特意提点之后。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天,她被他关在衣帽间里,水米未进,差点晕倒,压根没有时间准备。   谢宝南不想再去提那些事。   画展的宴会上有些冷餐,她不习惯,没有吃。此时胃里阵阵泛酸,却还是习惯性地向他道歉:“对不起。”   她知道,她再一次让他丢脸了。   女孩垂着眸,沉默不语,对他的批评照单全收。   陈邺重重地叹口气,没再说话。   回到家,陈邺先去了书房,大约是还有公事需要处理。他是个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   谢宝南独自去浴室洗澡,没敢打扰他。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疲惫得有点想哭。最终却只是闭上眼睛,安静地卸了妆。   苏姨煮的小米粥还在锅里热着,谢宝南吹干头发后,坐在餐桌前喝粥。   小米粥熬得软糯,在口中很快就化开了。粥的热度温暖了胃,她终于感觉舒服了些。   喝过粥,她走到书房门口。门关着,只从下方的缝隙里漏出一点光。   她抬手想敲门,然后听见里面传来陈邺的声音。他说一口标准的英伦腔,应该是在和国外的分公司开会。   她放下抬起的手,回到卧房。   那夜忽然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窗户上,蜿蜒而缠绵。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思绪纷杂,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   直到身边的床忽然陷下去,是陈邺回来了。他不说话,沉默地将她抵在床上,由额头至鼻梁,细细地吻她。   谢宝南从胡乱的思绪里挣扎出来,感觉有些透不过气。她微微偏头,头一回拒绝他的吻。   陈邺死死盯着她。夜色中,他的那双眼睛像等待猎物的猛兽,锋利又危险。   “怎么了?”   她说:“阿文,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早上不舒服,晚上也不舒服,陈邺心里的火腾地升起来。这种事一直是他占主导,谢宝南向来是顺从他的,过去几乎是予取予求。   他没有太多的耐心去询问她的反常,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烦躁:“又来例假了?”   她轻声说:“不是,就是有点不舒服。”   陈邺视线落在她的眼睛里,停了半秒,翻身下床,彻底失去耐心。   他不问她哪里不舒服,也不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只是冷冷离开,仿佛不舒服是她找的一个借口。   那一晚,他没有再回来。   他应该是睡在了其他房间里,谢宝南怔怔地想。   陈邺的气息远离,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   她坐起来,抱住身边的玩偶。那是一只黄色的斑点狗,是去年公司年会发的伴手礼。她抚摸着它,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   雨水氤氲出朦胧的光线,在床上投下孤寂的身影。   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这张床上抵死缠绵,说着情真意切的情话。   却已经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   “阿文,我只是有点难过……”她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窗外忽然下起了不眠不休的雨。   夜,好像更深了…… 第14章 恋情   那夜之后,陈邺一连多日没回家。谢宝南不知道他是出差了,还是单纯地不愿意回来。   他们开始陷入冷战。或者,只是谢宝南单方面认为的冷战。   那几天,谢宝南也没闲着,跟着沈曼又拍了几组汉服的照片。   她的古装造型确实好看,挂在淘宝店里,吸引了一些顾客,淘宝店陆陆续续有了生意。不仅如此,还时常有人询问客服,有没有这位模特小姐姐的联系方式。   谢宝南成了沈曼淘宝店的活招牌。沈曼自然高兴,扬言要把谢宝南签下当自己的专属模特,还特意嘱咐她不准去给别的店拍照片。   谢宝南开玩笑地问:“那请问沈老板,打算付多少重金签下我啊?”   沈曼道:“绝对让你惊讶。姐姐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也是在这几天,谢宝南收到了临桑外国语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临外今年通知书发放得比往年都晚。她还一度担心自己是不是没有被录取,甚至打电话去学校,再三确认了好几次。   直到将纯白色的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看着青花瓷花纹的“临桑外国语大学”几个大字,她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大学于她而言,终于不再是一个美梦。   开学时间是九月初,算起来,也只剩下大半个月的时间。她从未如此期盼时间过得快一点,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全新的大学生活。   那日午后,阳光正盛。   谢宝南从沈曼的工作室回到家时,苏姨正在花房里浇花。   这间大房子有好几个阳台,其中一个被打造成了花房,里面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   陈邺平时没空管,全部交给苏姨打理。   他的这些花草,不比外面的普通花草,每株价格至少上万,娇贵得很,打理起来需要花费很多心思。   谢宝南跟在苏姨身后,倒是学会了七七八八。   此时花房的遮阳板全部打开,隔绝了炙热的阳光,圈出一方花红草绿的馥郁天地。   苏姨见了谢宝南,招呼她过去:“小宝,你看,这些小番茄都长出来了。”   谢宝南好奇地凑过去看,娇嫩的番茄苗上确实挂着半青半红的小番茄,看上去煞是可爱。   她摘了一颗小番茄,用手擦了擦,直接放进口中。酸酸甜甜,清爽宜人,是她喜欢的味道。她又摘了一颗给苏姨,“苏姨,你吃吃看。”   苏姨年纪大了,吃不了酸,此时被番茄酸得五官都皱成一团。   谢宝南立刻拿了瓶水给她,“苏姨对不起啊,不知道你不能吃酸。喝口水缓缓吧。”   水冲淡了酸味,苏姨的眉眼终于舒展,这又笑呵呵地说:“你和陈先生一样,都爱吃这小番茄。以前每年夏天,我都会给陈先生做凉拌小番茄。去年不知道为什么,番茄没结果,我还以为它们快死了,没想到今年又结了这么多。”   打从陈邺住在这里起,苏姨就在这里工作了。   苏姨手巧,会做各种各样的食物。陈邺嘴挑,却正好投了他的口味。   谢宝南又摘了一颗小番茄,撒娇道:“苏姨,我也想吃凉拌小番茄。”   苏姨笑:“好,今晚就给你做。”   陈邺下午去拜访了供应商,回到家时,正好看见谢宝南和苏姨在花房里摆弄花草。   女孩很认真地跟在苏姨身后,一会浇花,一会翻土。她的长发挽成一个髻,系在头顶,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折了一朵红色的月季花别在耳边,宛如娇媚的花魁。   后来他们也许是说了什么,谢宝南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画面让陈邺有些挪不开眼。   晾了她好几天,看见她笑的这一瞬,心里的怒气瞬间散了。   开放式厨房正对着花房,陈邺在中岛台前一边做着手冲咖啡,一边盯着她的身影。   谢宝南和苏姨忙完,端着一小篮小番茄走进来,看见他时,不免呆住。   苏姨识趣地去了自己的房间。   陈邺递给她一杯咖啡,脸上有浅淡的笑意,带着一丝隐隐的示好。   “刚冲的。”   谢宝南在水池前洗手,凉丝丝的清水冲去了手上的泥土。她拿纸巾擦干手,这才看向他,破天荒地说:“我不喜欢喝咖啡。”   从前为了迁就陈邺,她勉强自己喝下又苦又涩的咖啡。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向他袒露自己的喜恶。   她的鬓角还别着那支月季,此时摇摇欲坠。陈邺走上前,将月季重新别好,轻声哄着她:“加了糖。”   他不知道,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咖啡,加了糖也不喜欢。   谢宝南不动,他垂眸,“还在生气?”   她摇摇头,到底还是喝下他亲手做的咖啡。确实加了不少糖,入口甜滋滋的,回味起来却都是苦。   “好喝吗?”见她一口气喝光,陈邺心满意足地问。   谢宝南不回答,只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想你了。”   他说着半真半假的情话,凑上来,将她唇角的一点咖啡舔去。   谢宝南浑身一滞,陈邺轻笑,鼻息蹭过她的鼻尖。   “这么多天不给我打电话?嗯?”   他哑着嗓音,贴着她的耳边,咬住那支月季,扔在地上。然后啄着她的唇,故意勾引着她。   缠绵的吻里,有她难以消解的心酸和无奈。她鼻头一酸,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看见她红了眼眶,陈邺以为是自己这几天晾着她的缘故,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谢宝南吸吸鼻子,冷静下来,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   “怎么了?”   “我们出去吃饭吧。”   她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和场所,把自己考上大学的事情告诉陈邺。   “好。”陈邺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是哄好了她,应下得很爽快,“我让杨琳定位置。”   隔天,陈邺到了公司,立刻吩咐杨秘书:“取消今晚的所有行程,再帮我订个两人的餐厅位置。”   杨秘书提醒他:“陈总,今晚您受邀去参加英国商会举办的酒会。最近我们的产品正在欧洲开拓市场,这个酒会您最好能出席。”   陈邺思忖片刻,“餐厅你还是帮我订,酒会我去一会就走。”顿了顿又嘱咐,“你去买点女孩子喜欢的衣服和包送到我家,具体的你看着办。”   杨秘书心领神会,忍不住感叹:“陈总您对谢小姐真好。”   陈邺没说话,却在杨秘书离开后,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杨秘书办事效率很高,当天下午,几大袋的衣服和包包就摆在了谢宝南的面前。   谢宝南一一望过去,每一件都是名牌,每一件都价格不菲。   她知道,这一定是陈邺让杨秘书去买的。他压根就不会过问这些事,更别提知晓她的喜好了。   以前也如此,即使他在国外出差,礼物也如流水般送过来。   有一回,谢宝南穿上他送的衣服同他约会,他还好奇地问她什么时候新买了衣服。她便是在那时知道,原来有人送礼物,是完全不需要花心思的。   在一起两年,他恐怕连她的鞋码尺寸都不知道。   谢宝南将礼物全部放在了衣帽间,然后洗澡、化妆,打扮一新,前往餐厅。   餐厅是米其林,有着最雅致的环境和最高水准的厨师。流光溢彩的灯光下,小提琴手拉着悠扬的曲目。   她坐在窗边,支棱着脑袋,静静地等着陈邺的到来。   不远处有一对情侣,男人将切好的牛排送到女人的嘴边,女人脸上是略带羞涩的笑意。   谢宝南想起第一回 跟陈邺来西餐厅,她连刀叉都不会用,甚至傻乎乎地问服务生有没有筷子。是陈邺坐在她的身边,手把手耐心地教她如何使用刀叉。   那时的她对陈邺又崇拜又欣赏,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也说不清这段关系是什么时候起了变化。   或许是从她贪心地想要他的爱开始。当心里想要的越来越多,失望总归是越来越大的。这世上,总不会事事如意。   餐厅里人来人往,谢宝南等到了凌晨十二点,陈邺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服务生好心地提醒她“我们要打烊了”,她才微笑着说了声“抱歉”,然后起身离开。   夏日的夜有些湿黏,莫名地打着雷和闪电,却不曾落下一滴雨。   夜深了,这座城市终于从喧嚣中沉寂下来。偶尔一辆车飞速地经过,卷起一阵暖风。   谢宝南心里说不上多难过,或许是早已经习惯陈邺放她鸽子。不需要多问,也不需要解释,总归是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   走累了,她在街边的长椅坐下。打开手机,随意扫了一眼,然后就看见了热搜第一挂着的“蒋妍妍恋情”。   蒋妍妍是最近当红的女明星,热搜常客,电视和广告里都常常能见到她的身影。今年年初,她成为了嘉汇手机的代言人。   谢宝南好奇地点开,却没想到恋情的男主角竟然是陈邺。时间是今晚,两人一同出现在某五星酒店。   照片是偷拍的,距离有点远,有些模糊不清。   有人在评论区质疑,这么糊的照片凭什么说是陈邺。但谢宝南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和陈邺同床共枕了这么久,哪怕只是他的一个眼神,一个侧脸,她都太过熟悉。   她了解陈邺,若不是他的默许,这种新闻压根就不会出现。他的权势这样大,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这才明白,比起同她吃饭,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原来是在温柔乡逍遥。   新闻里用“男才女貌”、“般配”等字眼形容这段恋情。多讽刺,从前偶尔她和陈邺被拍,却只能用“攀高枝”来形容。   照片里两人亲密的模样刺痛了她的眼睛,谢宝南抬头,看向天空。   或许是城市的灯光太过明亮,天上竟然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一轮弯月,孤零零地挂在树梢。   是时候了吗,谢宝南怔怔地想。   她步步退让,直到退无可退。事到如今,好像连陪在他身边都做不到了。 第15章 秘密   英国商会的酒会设在城中的五星酒店里。因为是比较正式的场合,偏业务多,所以陈邺并没有带女伴同去。   这次参加酒会,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和商会的一些英国公司高层打交道,为未来打开欧洲市场寻求更多的合作机会。   酒会上觥筹交错,陈邺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各路人马自如交流。   谈起生意,难免忘了时间。一直到酒会散场,他才和几名高层及政府要员友好道别。   走出宴会厅时,门口站了个女人。   陈邺认识她,是今年嘉汇手机新换的代言人蒋妍妍。选代言人这事向来是广告部决定,他们有一套完整的代言人评估系统,他从不过问。   自从年初换了代言人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蒋妍妍。   蒋妍妍似乎喝了不少,脸颊泛红,眉眼间都是醉意。她倚在墙边,看向陈邺时,流出款款风情。   陈邺睨了她一眼,别过视线,直接大步离开。   “陈总。”蒋妍妍在身后叫住他。   陈邺闻言顿住脚步,转身,微微垂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蒋妍妍摇曳着身姿,带着满身醉意走到他的面前,眼里蕴着娇媚的柔情。她贴上来,想要靠在陈邺的身上。即将贴上男人胸膛的那一瞬,陈邺微微侧身,躲开了。   蒋妍妍险些摔倒在地,她尴尬地直起身,用一个微笑掩饰窘迫。   她的眼神是恰到好处的迷离,掠过男人俊朗的脸颊,停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之中。   “陈总,我好像喝多了……你能送我回酒店吗?”   陈邺盯着她,不着痕迹地笑了声。   这些年他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声名威望大增。年轻英俊的行业新贵,自然是香饽饽,想要扑他的女人不计其数。   这种借口,其实是最上不得台面的。既然要扑人,能不能用点心。   “真喝多了?”   他或许也喝多了,竟然难得地愿意停下来,同她说两句话。   蒋妍妍以为自己有了希望,更加卖力地表演。她揉了揉额头,故作虚弱,满身写着娇柔:“是啊,头好晕。”   “我很想帮你,”陈邺深邃的眉眼里浮起些许无奈,“但是我的车很贵。”   “嗯?”   蒋妍妍看向他,脸上写满疑惑,一时不明白这话中的含义。几秒后,似乎反应过来,赶忙补充道:“陈总,你放心,我酒品好,醉酒后从来不吐的。”   就算是逢场作戏,也应该限于聪明人之间。笨老鼠逗得久了,猫总归是会腻。   陈邺收起了玩味性的表情,眉眼恢复了往日的冷峻。黑漆漆的一双眸看过去,语气里是他一贯的嘲讽:“我的车从来不送便宜的女人。”   蒋妍妍僵在原地,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枉她前不久才被坊间评为“男人最想拥有的女人”,天使脸蛋,魔鬼身材,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但在陈邺的眼中,竟然成为了“便宜的女人”。   她不免腹诽,究竟怎样的女人才能入他的眼。   陈邺回到车上,杨秘书已经在车里等他。   她将平板电脑递给他,“陈总,原城那边的工厂出了点问题,需要您立刻赶过去。”   平板电脑里,详细记录着整件事情的始末。陈邺大致扫了一眼,了然于心,问:“飞机都安排好了?”   杨秘书点头,“安排了私人飞机,航线已经疏通。现在过去,估计三点可以赶到。”   陈邺抬眸,将平板电脑还给她,“走吧。”   杨秘书顿了顿,又说:“陈总,谢小姐那边……”   陈邺这才想起来,今晚和小家伙说好了陪她吃饭的。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的,“没事,等我回来再说。”   ——   这两年,陈邺的绯闻没有断过。今天和孙家千金,明天和张家名媛,轮番上新闻,像是沉在了脂粉堆里。   说来也奇怪,他这样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却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些消息,任由外界对他各种揣测。   谢宝南一开始并不知道,以为这些新闻里的陈邺都是逢场作戏。毕竟,陈邺是真真把她捧在手心上的。   第一次穿高跟鞋参加晚宴,结束时两只脚伤痕累累,是陈邺一路抱着她回到家里。   第一次坐飞机,她吓得浑身颤抖,是陈邺一直拥着她。   谢宝南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毕竟陈邺待她确实是独一份儿的。大房子住着,女朋友的名号挂着,各种宠爱傍身,让她有些眩晕,没能认清自己的身份。   有一回,她给陈邺打电话,接听的却是个女人。   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传过来:“你哪位啊?”   她慌张地挂了电话,然后同陈邺闹脾气,买了张机票飞巴黎。但到了巴黎好几天,陈邺都没找她,她又灰溜溜地自己回来。   她至今仍记得陈邺那天对她说的话——“谢宝南,我这人没什么耐心,不要试图挑战我。”   一句句,直白得就差掏心窝子给她看,却又像是某种警告。   从此,她再不敢逾越,收起了自己的棱角,安安分分地过了两年。   陈邺这一走,又是好几天。   这期间,谢宝南回了趟家,带回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谢振淮看见录取通知书的一瞬,先是惊诧,转瞬是喜悦。老谢家的孩子,终于出息了。   晚饭时,他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瓶珍藏多年的白酒。他兀自倒了一杯,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谢宝南笑着劝他:“爸,你悠着点。多大年纪了,还学别人一口闷。”   谢振淮露出欣慰的笑,“爸爸是真的高兴。”顿了顿,又垂下眼眸,“当年你妈妈临走前,说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亲眼看见你长大,看你考大学,看你嫁人。现在,你可以告诉她了。”   提起生母,谢宝南心中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妈妈泉下有知,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晚饭过后,谢宝南选择住在家里。   躺在熟悉的房间,闻到熟悉的味道,她这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回家住了。   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而那个位于江边的豪宅,从来不属于她。   书桌抽屉里还放着年少时的日记本,里面记录着那几年的少女心思。   测验没考好,数学很难,有同学在课堂被罚站,作文比赛得了全校第二……   诸如此类。   如今再看,她依然能体会到当时的心境。学生时代最大的烦恼,不过就是学习和考试。不像现在,为生活,为爱情,为家人,为自己……   那时的她成绩优异,以为会和其他同学一样,按部就班地考上大学。却没想过上天同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高考的那场数学考试,她突然来例假。明明算过时间,却不知为何提前到访。   她疼得直接在考场晕了过去。监考老师大惊失色,慌忙将她送去校医院。   一小时后,她醒过来,问考试有没有结束。老师看着她,无奈地点点头,脸上有同情的神色。   她哭着求老师再给她一次机会,只需要一个小时,让她把剩下的题目做完就好。   然而规定就是规定,谁都不能违反。   她的成绩向来不错,却因为例假,折戟沙场。   谢宝南不记得那天的自己哭了多久。   黄敏和谢振淮安慰她,让她再复读一年,明年肯定可以考上好大学。但她想到谢振淮的身体、黄敏的辛劳和家里的条件,最终选择了直接工作。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谢宝南在酒吧找到一份卖酒的工作。   一周后,她在那里遇见了陈邺。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短短一句话——“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喜欢他!!!”   每个字都很用力地写下,划破了纸张。   那时候,陈邺是她深夜的秘密,只能相遇在夜色的酒吧。   在一起之后,她一度以为自己拥有了秘密。   如今才明白,秘密终究是秘密,是无法拥有的。   八月下旬,杳无音信好几天的男人终于现身。   一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谢宝南正在家里看英文小说。这几天她一直住在自己家里,没有回天诚汇的大房子。   陈邺大概也没有回去,从始至终都没发现她的异样。   他开门见山地问:“在哪呢?”   谢宝南看了眼窗外。已是傍晚,太阳还明晃晃地在天上挂着,对这人间,眷恋不舍似的。   “在家。”   电话那头响起跑车的轰鸣声,还有交谈声和笑声,嘈嘈杂杂地听不真切。   陈邺简单明了地说:“现在过来,赛车场。”   她开口:“阿文,我今晚还要……”   话没说完,电话已经挂断,留下一阵忙音。   剩下的话含在嘴边,谢宝南对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哑然失笑。   陈邺就是这样。不需要她的时候,她最好学会隐身;需要她的时候,一个电话她就要立刻出现。   他从来不会问她有没有空,想不想去。他默认,她的所有时间都是围着他转的。   他或许早已经忘了,其实她也有说“不”的权利。 第16章 赛车   陈邺接触赛车的时间并不长,是从回国接管嘉汇后才开始的。他人聪明,学什么都快。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水平不输专业赛车手。   其实一开始,他并非真心喜欢赛车。   五年前,父亲骤然离世。他临危受命,接管嘉汇,大刀阔斧地安定内外,开疆辟土。赛车于那时的他来说,不过是一张投名状,是他和生意伙伴拉近关系的媒介。   直到真正接触,他才逐渐爱上这项运动。或许是喜欢风驰电掣时,肾上腺素飙升,却能运筹帷幄的感觉。   临桑最大的超跑俱乐部八号公路,汇聚了这座城市所有爱玩赛车的上流人士,拥有一辆千万级别的跑车是最低入会标准。俱乐部里的人时不时会聚在一起拉练,绕着场地开上几圈。   盛夏的天,炙热难耐。夕阳西下,天依旧明亮,灰白的天边缀着晚霞和云翳。   出租车沿着山路一路开过去,沿途的风景渐渐撇去繁华,最后只剩下大团大团的苍翠绿色。而八号公路俱乐部就隐在这葳蕤繁盛之中。   谢宝南到的时候,俱乐部的休息区已经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陈邺的朋友,身边跟着一些她没见过的女伴。   她有轻微的脸盲症,总觉得这些女人长相差不多。一样的脸孔和身材,一样的娇嗔和微笑。   他们这群人,换女伴的速度很勤。像她这样能跟在陈邺身边两年,已经是圈子里的传奇。   “刚才是文哥赢了吧?”有人问,“周少,你的美女呢?还不贡献出来?”   “你怎么比阿文还积极!”周家琪笑着拍了拍身边女人的屁股,不正经地说,“去,给文哥献吻。”   他们在玩大冒险的游戏,无论谁输了,女伴都要献出来,给赢家献吻。   这女人叫田蕊,跟了周家琪大半年。算不上女朋友,顶多算个床伴。   周家琪不介意,田蕊也早就对这样的游戏习以为常。毕竟,只不过是博人一笑,回头周家琪不会亏待她。   田蕊毫不扭捏地坐在了陈邺的身边。   起哄声四起,陈邺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默许了这样的游戏。他心里是瞧不上田蕊的,这种女人也就周家琪会喜欢。   田蕊闭着眼睛,凑上去。   就在这时,陈邺用余光看见了一抹身影。   谢宝南来了。   田蕊识趣地走开。   大家都知道陈邺的这个女朋友和其他人不一样,没人敢再提方才这个玩笑。   “小嫂子来了,过来坐!”   有人见了谢宝南,立刻招呼她坐下。   第一次听到这称呼时,谢宝南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是什么小三、小四,所以前面才有个“小”字。或许还有大嫂、二嫂,而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因为这事儿,她恨得牙痒,以为陈邺骗了自己。当天晚上在车里,她逮着陈邺的手臂便咬了一口。   陈邺吃痛,眉头拧在一起,看着手臂上的一排牙印问:“你这是做什么?”   她望着前方,眼神却没有聚焦,空洞而虚无,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许久,她才开口:“从小妈妈就告诉我,不道德的事情,打死也不能做。你结婚了,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   望着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样子,陈邺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就因为这事?”   这事还不严重吗?谢宝南疑惑地转头看他。   他又问:“是谁告诉你我结婚了?”   她满脸通红,低声说:“难道不是吗?他们都叫我……叫我小嫂子……”   后来谢宝南才知道,她比陈邺小七岁,而那些人大都跟陈邺年纪相仿,有的甚至比陈邺大,“小嫂子”已是最得体的称呼。   此时谢宝南假装没看见他们方才玩的游戏,乖乖地在陈邺身边坐下。   陈邺知道她不爱喝茶,于是提前给她点了杯西瓜汁。冰凉沁爽的西瓜汁润着喉咙,谢宝南开口问:“你们还比吗?”   陈邺问:“想看?”   她点点头。   周家琪笑着张罗:“小嫂子都开口了,当然要比了。你们都给我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开给小嫂子看看。”   陈邺亦站起来,朝她露出疏浅自信的笑,眼底有锋利的光芒:“等着。”   不远处并排停着好几辆赛车,谢宝南和其他女伴一起,站在休息区观望。   其实她和这些女伴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摆设。男人在比赛的时候,最喜欢有人在一旁为他们摇旗呐喊。   这一回,陈邺没有穿赛车服,甚至头盔都没戴。   不穿赛车服,没有任何防护。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上阵,像是地下赛车场上不要命的选手,只为赢。   其他人见陈邺不戴,也纷纷摘下头盔。   周家琪哀怨道:“我靠,你们要不要玩这么大啊?”   有人笑:“你是不是怕了?”   周家琪啐了口,咬着牙进了车。   这条赛道总长五公里,有十二个右弯和七个左弯,几个弧度不同的调头弯是所有人的噩梦。难度之大,无法想象。   他们一一钻进跑车里,轰鸣声响起后,赛车奔涌着向前。   急速弯道上,陈邺开得最快。   他开车时像是不要命,但在那看似漫不经心里,却有着沉稳的掌控。每到危险时分,总能绝处逢生。   谢宝南的心跟着一上一下,紧紧揪起。到了关键时刻,甚至不敢看了。   她不喜欢这种危险的活动,像是拿命在刀尖上走。   她曾问他能不能不要这么玩命,陈邺却勾着一抹笑对她说:“命都是玩出来的。”   回想那时,谢宝南的心颤了颤。   “谢小姐。”   田蕊的声音将谢宝南拉回现实,她不动神色地走到谢宝南的身边。   谢宝南在之前的聚会上见过田蕊,挺清透的一姑娘,和那些女伴不同,身上有种疏离的气质。   田蕊同他解释:“你别误会,我们刚才闹着玩呢。周家琪让我去闹闹陈总。”   她笑得很真诚,是真心希望谢宝南不要误会。   谢宝南对他们的游戏不感兴趣,也无意去探究其中的细枝末节,却不免同情眼前的这个女人。   明明是跟着周家琪来的,却要被当成工具,去取悦另一个男人。   她在心中冷然一笑。这群人,皮囊各不相同,内里却出奇地一致,好像天生就学不会尊重。   田蕊摸出一支烟,白色的女士香烟,细细长长的一根。夹在指间,像是白色的玉筷。她递给谢宝南,谢宝南摇摇头。   田蕊兀自点了一支,吸了一口。淡淡的烟雾,四散在空气里。   “谢小姐,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田蕊忽然开口。   谢宝南转头,看她的美甲、红唇和风情万种,问:“羡慕什么?”   “陈总这么宠你。”田蕊轻轻勾唇,恍若自嘲,“不像我,只是周家琪的玩具罢了。”   谢宝南看向她,目光里没有鄙夷,唯有同情。转瞬想到自己,又反省有什么资格同情她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离开他?”   田蕊看向远方。远处山青云黛,青灰色的夜浮上来。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眼里有些许落寞,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她,依然是笑着的。   “我不像你,你还年轻。我这个年纪,离开了,也不知道去哪。”   谢宝南本想告诉她,无论什么年纪,重新开始都不算晚。后来想了想,她似乎没有立场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那边有人开完一圈,陆陆续续地回来。没有人出事,谢宝南松一口气,这才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休息室里,陈邺和周家琪并排坐在沙发上聊天。   她没听见他们之前的谈话,只见周家琪忽然拍了拍大腿,激动地说:“文哥,被我猜中了吧!”   陈邺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没说话,嘴角亦是浅淡的笑意。   周家琪哈哈大笑,“从前别人说你冷漠,我还不信。你还真打算不结婚啊?陈老爷子能放过你?我看小嫂子还行,不然就她吧。”   谢宝南就站在他们的身后,和他们一步之遥。   隔着短短距离,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揉捏着。她秉住呼吸,等待着他的答案。   已经是夜晚,天沉沉的,像是要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陈邺侧着脸,慵懒地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融融灯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一副光风霁月。   好半晌,他从嘴角漏出一丝笑,“我就算要结婚,没必要娶个书都没读过的乡下女。” 第17章 离开   陈邺的嗓音很低,笑起来磁沉又性感。那笑中和了他冷峻的面容,却分明更冷,透出无法忽视的凉薄。   这一刻,谢宝南终于承认,长久以来,是她一直在麻痹自己。就好像她不戳破,她和陈邺就会永远这样下去。   有些事她不愿意往深了想,生活却残忍地将它带到她的面前。   她多希望自己没有听见这场对话。   明明只需要晚回来几分钟,就不会这样难堪。   她不知道自己那一瞬有没有跟着笑,像从前那么多回一样,没心没肺地自我催眠。   天真的黑了,乌压压的夜拢着四周,像雾像纱,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但她却真真切切地看见了陈邺的脸。   在他转头看见她的一瞬。   那个眼神,谢宝南永远不会忘记。   陈邺在那一瞬流露出的一丝心虚,仿佛是一只粘在手臂上的蚊子,任她怎么拍都拍不掉。   她多希望,他能永远冷漠,永远高高在上,也好过这稍纵即逝的虚妄。   “回来了。”   冷冰冰的声线里,仿佛方才的那场对话压根不存在。他坦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同她说着最日常的话。   周家琪闻言转头,见了她,神色一僵,面露尴尬。他找借口说还有事,匆匆离开。   夜色浓得化不开,谢宝南在这方浓郁中艰难地呼吸。她不知道陈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也许是石头吧。就连局外人都会愧疚,而陈邺,从始至终,若无其事。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陈邺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不知道是不是刚洗过手的缘故。他一下又一下地揉捏着,眉目温柔,“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谢宝南淡淡地说:“都可以。”   陈邺偏头,对工作人员交代了声,很快有新鲜的饭菜送进来。   热腾腾的饭菜,他亲自动手,给她的碗里装了几勺,“这是黑松露配蟹膏,尝尝。”   谢宝南知道,光是这道菜就要上万块。贵得惊叹,她却没什么心思品尝。   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她抬眸,问:“阿文,当初你为什么会把我留在身边?”   其实陈邺一直不确定方才和周家琪的谈话有没有被谢宝南听去。若是听见了,为何如此平静?   此时听到她这么问,他心里荡起点点波澜,终究是被她听到了。   可转瞬,却是坦然。   他似笑非笑,开口道:“因为你够傻。”   谢宝南垂眸,自嘲一笑。   是了,若不是当初那傻里傻气的相遇,也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那你打算留多久?”   隔着餐桌,谢宝南的眼神透着执着。渴望最后一次,从他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寻找到答案。   陈邺眉目不自主地沉下来。   他其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要还没有觉得乏味,就能一直继续下去。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像周家琪那样勤快地换人,他做不到。   这些年,他习惯了征战商场。于他来说,嘉汇才是最重要的事。而儿女情长,不过是闲暇时的调剂。   他喜欢她的温顺和体贴,但仅此而已。   毕竟,世上温顺体贴的人又何止她一个,他远没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陈邺清楚地知道她在介意什么,偏偏不肯低头。这段感情,他是占上风的那一个。占上风的人,总归有骄傲的资本。   他放下筷子,将餐巾对折,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这才望过去,问:“生气了?”   谢宝南不说话。   他的语气还算平静,只说:“别胡思乱想,吃饭吧。”   他这样,就算是哄她了。小家伙要是识趣,就该顺着台阶乖乖地走下来。   谢宝南怔怔看着碗里嫩白的鱼肉,鱼肉上挂着黑色的鱼皮。   她想,陈邺一定是请了最好的厨师,用了最好的食材。然而这顿昂贵的饭菜终究是没心情品尝了。   她放下筷子,抬头,目光越过餐桌的短短距离,定定看着他。   “阿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陈邺说不清为什么,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眉心不自主地跳了一下。   从前,谢宝南的这双眼睛最勾人,总是含着温柔清澈的水光,轻易就叫他沉溺。可如今,这双眼睛,倔强又直白,像是一把利刃,划开了他们之间最不堪的一面。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敢直视了。   “什么话?”他缓缓开口。   谢宝南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这个世界,最忌讳的就是做白日梦。”   她说完这句话,飞快地抹了眼角,然后站起来,声音低下去:“我有点饱,先走了。今晚就不回去住了。”   她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陈邺没有拦她,也没有问她去哪。他呼吸停了半秒,嘴唇动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谢宝南离去的背影很坚决,却让人莫名觉得冷然孤寂。   桌上的山珍海味她一口没吃。陈邺怔怔地想,这顿饭真是可惜了。   夜晚,山间有黑色的风,谢宝南抱着双臂往山下走。   一颗心重重地摔在地上,七零八落。她俯身去拾,却再也拼不出一颗完整的心。   她想起白小姐和田蕊,一个为名,一个为利。她们都比她清醒,所以才活得潇洒。   只有她最愚蠢,竟然妄想从陈邺那里得到爱。   她终于发现自己错了,错在不该爱上他,错在不该对爱情抱有幻想。   错在一开始的那夜,从她不顾一切跟他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失去了得到真心的可能。   谢宝南走了足足两个小时,快到山脚时,竟然看见沈曼的车。   “曼曼,你怎么来了?”她愣愣地。   沈曼抱了抱她,道:“快上车吧。”   谢宝南没有深究沈曼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说要在她家借宿一晚,第二天再回去。   沈曼道:“你还要回去啊?陈邺这种人,值得你这样吗?”   她不说话,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   沈曼像是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地说:“今天是俱乐部的工作人员给我打电话,说你一个人下山,怕不安全。连外人都看不下去,陈邺却无动于衷。我早就告诉你了,他这种人是没有心的。”   谢宝南依旧不说话,头靠在车窗上,盯着窗外。窗外的路灯连成一线,拉出一道道炫目的光线。   身体累到极致,脑海却愈发清醒。   她想起在酒吧外路灯下和陈邺的相视一笑,想起他毫无预兆地买下她所有的酒,想起他在床上哑着声音叫她小家伙,想起他冷漠的背影说她只是没读过书的乡下女。   谢宝南想着想着,眼泪落下来。   “宝贝,你听我一句,咱们让他滚好吗?以后我养你。”沈曼边开车边说。   她抹抹眼泪,心里涌上些暖意,良久才低声说:“好。”   那是风平浪静却又兵荒马乱的一夜,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夜。   隔天上午,谢宝南一大早回到天诚汇。   她寻了一圈,终于在衣帽间里看见他的身影。   陈邺正站在镜子前打领带,见了她,露出一个笃定的笑,没有半分诧异。他知道的,她撑不过一天,就会乖乖回来。   “知道回来了!”他冷冷地开口。   谢宝南没说话,三两步走到他的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   她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这个她全心全意爱了两年的男人的味道,眼睛酸涩得厉害。   突如其来的依赖与亲密,让陈邺有些许错愕。她的主动示好,将昨夜的龃龉瞬间抹平。   嘲讽的话都堵在喉咙里,顿时说不出口。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要去上班了吗?”谢宝南埋在他怀里,声音像是蒙了一层布。   陈邺的心情好了几分,道:“嗯,今天有几个很重要的会议。”   她喉咙发紧,努力压住心绪,帮他系上领带。   陈邺终于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锁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去。   谢宝南顺从地闭上眼睛。   他的唇又软又凉,像是从冰箱里拿出的果冻。   就是这双唇,曾经温柔地亲吻过她的每一寸肌肤,也曾冷冰冰地说出许多残忍的话。   她在情//潮的狂浪里胡思乱想,或许陈邺也是喜欢过她的。   在他抱着她一整夜不睡的时候,在他为她撑腰的时候,在他背着醉酒的她穿过夜色的时候,在他和她欢//爱的时候……   但是喜欢终究不是爱。它太轻了,轻到没有分量,甚至在心海里砸不出涟漪。   她不怪他。   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不爱她罢了。   谢宝南想着想着,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感受到脸颊的潮湿,陈邺松开她,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想要最后一次看清他的模样。可泪蒙了眼,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想说,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熬夜了;想说你少抽点烟,饭要按时吃;想说你睡前喝杯牛奶,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   然而她沉默半晌,终究什么都没说。   陈邺笑着再次将她拥进怀里,亲吻着她的头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生出了一丝不舍,仿佛会传染似的。   他望着她一双剪着秋水的眼睛,道:“乖,在家等我。”   如从前许多次一样,他拉开门,离开时,没有回头。   谢宝南一路目送他的背影。直到门“砰”地一声关上后,她依然对着门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   这时节,楼下的桂花开始冒头,隐隐有香气萦绕。窗外的高楼大厦一如既往,江面上的船只来来往往。   这是她最后一次站在这里看风景了。   窗外的景色这样美,却不属于她。而那个人,也不会属于她。   谢宝南调整好情绪,沉默地收拾行李。   她的大部分东西都是陈邺买的,真正属于她的,没有几件。   到最后,她只将自己的书装进行李箱,还有那只一直陪伴她的玩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拿。   那天,她走得悄无声息,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跟他说。 第18章 真是长本事了(一更)   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 谢宝南暂住在沈曼家。   沈曼毕业后,家里给她买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厅的普通住宅,在临桑已是一千多万的价格。   她早就让谢宝南搬过来同住, 她却因为舍不得陈邺而迟迟没有答应。如今两人终于分手,沈曼高兴得差点要放鞭炮庆祝。   客房理出来, 全新的床单被罩,摆放着七八个大小不等的玩偶, 温馨又充满童趣。沈曼说, 这是庆祝谢宝南的新生,自然要隆重点。   “还有一件事。”沈曼突然严肃地说。   谢宝南的一双秀眉微微皱起,疑惑地问:“什么事?”   沈曼摊开手,“手机拿出来。”   屏幕解锁,沈曼立刻删了陈邺的微信和电话。甚至连相册都不放过, 三下五除二,将陈邺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   谢宝南沉默地看着沈曼做这一切。她知道,唯有这样, 才能彻底地开始新的生活。   “既然决定了, 就断得彻底一点。”沈曼这样告诉她。   从此,生活里没有半点陈邺的痕迹。   从心里硬生生地剜去一个人,也许依然会有难过, 但没有人再需要她去迁就、去花心思、去讨好。   时间终究会抚平一切, 心里的伤口也总有一天会愈合。   夜晚, 谢宝南趴在床上,盘算手上的钱。这两年在嘉汇工作,每个月的工资她都存了起来,加上之前卖酒的收入,总共有将近十五万。   她松口气, 这些钱应该足够支撑她大学四年的学费与生活了。   手机屏幕悠忽亮起,捕捉了她的视线。   一条银行入账短信映入眼帘,是黄敏给她打了一万块钱。   谢宝南怔愣着,然后就收到黄敏的微信:“宝啊,去学校前给自己买几套新衣服,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剩下的钱交学费,不够再跟我说。”   她呆了几秒,正想把钱给黄敏打回去,又一条消息传来:“不准打回来,否则我会生气。”   谢宝南顿住,鼻头忽然一酸。   一个人,究竟有多幸运,才能重新拥有母亲。   她还记得开始那几年,黄敏每天来家里照顾她和父亲,帮她做饭、陪父亲复健。   那几年的日子,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谢宝南和父亲相依为命,在想念母亲的痛苦里,总有些平淡的幸福。   后来,谢宝南日渐长大,才渐渐明白一些事情。比如这世上真的有人不计回报地付出,也真的有人像母亲一样爱她和父亲。   十七岁那年,她主动提出让父亲和黄敏结婚。那之后,常年阴云密布的家,重新有了生气。   泪光铺陈了整个视线。   父母这样浓烈地爱着她,她却花了太多心思在他人身上。   以后都不会了。   她抹了抹眼泪,回复了一句“谢谢妈妈”,又轻声对着空气说了句“对不起”。   接下来几天,谢宝南去商场买了几套适合大学生穿的衣服,然后去理发店,将一头长卷发拉直。她年纪本就小,一头乌黑长直发,眉眼间都是青春活力。   过去为了和陈邺看上去更加相配,她的装扮总是往成熟方向走。如今要上大学了,她终于恢复本我。   之后,她去拍了几张证件照,留着入学用。   沈曼见了她,先是呆了几秒,而后才慢悠悠地说:“宝,你这样子,真有大学生内味了。”   谢宝南笑,“返璞归真。”   只是偶尔,谢宝南还是会无缘无故地发呆。虽然一脸平静,却好像陷入了时光的漩涡。   每每这时,沈曼从不打扰。她知道,那两年刻在了谢宝南的骨子里,剔骨抽筋,总归是要见血的。   等一切准备就绪,开学报到的日子也随之到来。   临桑外国语大学有两个校区,老校区本部面向研究生,本科生全部在新校区。   新校区设在临桑郊区的大学城。沈曼送谢宝南去学校的路途中,沿路能看见各所大学恢弘的校门。   沈曼忍不住感叹:“你别说,我还是头一回来大学城,跟着你感受名校的光辉。”   谢宝南望着一路的风景,挪不开眼,“曼曼,要不你再考个研究生吧,我们一起上学。”   “哎哟,”沈曼被她的话逗笑,“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就不是读书的料。我这人,只适合做生意赚钱。”   学校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幸好还有观光电瓶车。   两人拿着行李坐上观光车,一路欣赏着校园里的风景。   这几天是报到日,学校里热热闹闹的。提着大包小包的家长和学生络绎不绝,个个脸上都写着喜悦。   谢宝南怔怔地想,等父亲身体好点了,一定要带他来学校里参观。   宿舍是提前安排好的,和通知书一同寄来。   他们按照通知书上的地址,在一幢红色的宿舍楼前停下了脚步。   谢宝南的行李不多,被子也是轻薄的蚕丝被,她和沈曼很轻松地就搬了上去。   她住在三楼最东边的宿舍,虽然是四人间,却只安排了三人入住,门上贴着几人的名字。   此时宿舍里已经有一名女生提前到了。女生名叫丁亦珊,是外地的,长发杏眼,小家碧玉的长相。见了谢宝南,很热情地喊了一声“宝南姐”。   几人短暂地寒暄过后,沈曼帮谢宝南一起收拾床铺。   挂上蚊帐,铺上被褥,摆上两个玩偶,也不失为温馨的一隅。   两人正有说有笑,门口忽然有名女生敲门,“谢宝南在吗?”   谢宝南从衣柜门后探出头,疑惑地问:“我就是。怎么了?”   女生道:“刚才你上来没登记吧?宿管阿姨让你下去登记一下。”   “好的,谢谢你。”   两人立刻出门去登记。走到楼梯口,谢宝南说:“曼曼,你不用跟我下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去坐会儿,休息一下。”   沈曼没推迟:“行,有事打我电话。”   沈曼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回宿舍。在门口,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宿舍门没关,留下半个人的缝隙。透过缝隙,她看见丁亦珊正站在谢宝南的桌子前,摆弄着桌上护肤品。丁亦珊似乎是好奇,每样都要打开闻一闻,试一试。   开学前,沈曼送了谢宝南全套的护肤品和化妆品,都是一顶一的名牌。   对于学生来说,确实奢侈。丁亦珊没见过,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好奇归好奇,但未经他人允许乱动东西,这就是另一个范畴了。   沈曼生平最讨厌这种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她性格冲动,“砰”地一声大力地推开宿舍门,厉声呵斥道:“喂,你干什么!”   今天报到新生多,宿管登记起码要花上半小时。丁亦珊本打算趁着这半小时偷偷看看谢宝南的好东西,但没想到沈曼会这么快回来。   被人当场抓包,丁亦珊吓了一跳,手中的香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淡粉色的香水瓶随之碎裂,馥郁芬芳的香气立刻铺满了整间宿舍。   那香水是品牌限量款,沈曼特意找人在巴黎买的。自己没舍得用,先送给谢宝南当入学礼物。可没想到,竟然被丁亦珊砸了个粉碎。   沈曼顿时火冒三丈,气势汹汹地质问她:“靠!谁他妈允许你乱动别人东西了?”   丁亦珊惊慌失措,望着沈曼,立刻红了眼眶,“对不起,姐姐。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曼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如今看见丁亦珊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免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太凶了。她皱起眉头,失了声势,“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对不起!”丁亦珊摇头,眼泪就像开闸的洪流,止都止不住。   ——   另一边,好不容易登记好住宿信息,谢宝南刚回到三楼,就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   一整层楼都被香气包裹,仿佛下了一场香水雨。   她沿着香气走回宿舍,入目是满地的碎片残渣,香水四散,淌了一地,一片狼藉。   此时的沈曼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眉眼间颇有些不耐烦,“这位林黛玉同学,我说你能不能别哭了?”   丁亦珊站在她的对面,像是认错的小学生,哭得梨花带雨,眼睛鼻子通红。   “怎么了?”谢宝南问。   沈曼嘲讽道:“这位妹妹在演琼瑶剧呢!”   丁亦珊吸吸鼻子,抽噎道:“宝南姐,我不小心把你的香水打碎了。真的对不起,我会赔你的。”   沈曼嗤了声,“就会说大话,你赔得起吗?”   如果只是单纯的一瓶香水,谢宝南压根不会放在心上。但这是沈曼送她的礼物,意义全然不同。   她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丁亦珊,心里亦有些不悦,却还是压着性子说:“不用赔。但是你得跟曼曼道个歉,这瓶香水是她的。”   “谢谢宝南姐。”丁亦珊擦了擦眼泪,又说,“沈曼姐,对不起。”   沈曼站起来,心里不再计较,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好听:“你再哭,别人还以为要水漫金山寺了呢。”   谢宝南抿唇憋笑,偷偷看沈曼一眼。   她知道,沈曼大气,这么说就是原谅丁亦珊了。   报到第一天,谢宝南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让宿舍关系变得紧张,于是又安慰了丁亦珊两句,这事就翻篇了。   暮色降临时,谢宝南送沈曼到学校门口。   一路上,沈曼几次三番想要告诉谢宝南事情真相,让她以后防着点丁亦珊,这女孩有点心术不正。   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自己小题大做。她不想坏了谢宝南的好心情,咬咬牙,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还生气呢?”谢宝南察觉出沈曼情绪的低迷,捏着她的肩膀,哄着她,“别气了,生气就不美了。”   沈曼被她气笑了,“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谢宝南立刻摇头,“我知道,我们曼曼最大方了。回头我再去买一瓶,天天喷,夜夜喷,就仿佛你在我身边,好不好?”   沈曼做了个嫌弃的表情,“肉麻死了。我才不要天天在你身边。”   她挽住沈曼的手臂,“那是我天天想在你身边。”   “……”沈曼义正言辞地说,“我警告你啊谢宝南,你分手了,也不准改变性取向。我对你,没什么兴趣的。”   谢宝南轻声细语:“那说不好,这种事我也控制不了。”   “……”   已是九月,入了秋,暑气渐渐消散。秋日的风轻轻柔柔,像是墙上娇嫩的花,摘不到,却能感觉到它的美。   走到校门口,沈曼停下脚步,转身帮谢宝南理了理衣服,“既然已经决定放下,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以后,好好读书上学,开始新的生活。”   谢宝南知道沈曼指的是什么。   回忆起那段感情,最后的面目已经变得模糊,只记得陈邺离开时的背影,残忍又果决。   她给了沈曼一个拥抱,没再提这事,只是点点头,笑嘻嘻地说:“你快走吧,赶紧回去找你的赵老板谈生意去。”   沈曼翻了个白眼:“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刚才还说要天天在我身边,一转眼就赶我走了。”   等谢宝南再次回到宿舍,另一名舍友孙倩也来了。   孙倩是本地人,顶着一头短发,像个酷小子。她没带什么行李,书桌衣柜都空空的,唯有一把吉他尤为醒目。   三人第一天相识,彼此不太熟悉,一时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简单介绍基本情况后,就各忙各的去了。   谢宝南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给谢振淮和黄敏发微信:“爸爸妈妈,我已经到学校了,现在正在宿舍里。舍友一个叫丁亦珊,一个叫孙倩,都是挺好的女孩子。你们放心吧。”   放下手机,校园里忽然放起了广播,一道女声伴随着音乐缓缓而出:“亲爱的同学们,晚上好。这里是临外广播站……”   谢宝南呆住,久违的熟悉感像是一串铃铛,唤醒她身体里所有关于学生时代的记忆。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她的大学生活,真的开始了。   ——   陈邺在公司忙到将近凌晨,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家。   这些年,工作到深夜是他的常态。   刚接管嘉汇时,陈邺对商业知识一窍不通。   那之前,他是剑桥的一名医学生。毕生理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而不是征战商场的商人。他懂得如何握住手术刀,却不懂如何管理偌大的嘉汇。   正因如此,当时董事会对他的质疑声很大,甚至一度想要推举叔叔陈翔上位。   他习惯了挑战未知的领域,面对质疑,没有辩解。   那时的嘉汇内忧外患,他不仅要面对叔叔陈祥的狼子野心,还要应付外界同行的虎视眈眈。他便是在那时,学会了冷着心肠去做最狠觉的事情,亦学会了笑着把刀插入敌人的心脏。   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他凭一己之力,摆平纷争,成为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嘉汇的一骑绝尘,平息了董事会和外界的质疑。   微弱的光打进车里,范明宇透过后视镜,看见陈邺正闭着眼睛。或许是真的累了,陈邺的眉宇间有不常见的疲态。   范明宇清清嗓子,犹豫半晌,还是试探性地叫了声“叔”。   陈邺依旧闭着眼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   范明宇问:“今天婶子有没有联系你?”   闻言,陈邺缓缓睁开眼睛,对上后视镜里范明宇的视线。好半晌才开口问:“怎么了?”   范明宇没敢隐瞒,和盘托出:“我今天早上在小区门口碰见婶子了,她提着行李箱上了一辆出租车。我问她去哪,她没说,就让我以后好好照顾你。叔,你说婶子这是什么意思?”   陈邺眸色幽深,像是在思考。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昨天在赛车场不也是如此吗?有骨气地说不回来住,结果今早还不是乖乖回来。   他促狭地笑了声,重新闭上眼睛,用两个字给谢宝南的行为盖棺定论:“随她。”   见此,范明宇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是他想多了,他还以为谢宝南和陈邺分手了。   这夜,家里意外地安静。灯关着,黑漆漆地,角角落落都没有谢宝南的身影。   从前他回来晚,她总是等他。等久了常常睡着。有时在沙发上,有时在起居室,小小的一个人缩成一团,像是森林里无害的小兽。   那时他总会低下头去,故意把她吻醒。   然后她会睁着一双迷离的月牙眼看着他,欣喜地说:“阿文,你回来了。苏姨做了银耳羹,你要不要喝一碗?”   然而今夜,没有人等他。   餐桌上摆着银耳羹,半透明的汤羹里,有米白色的莲子。   一定是苏姨睡觉前做的,陈邺怔怔地想。   但没有人再叫他喝。   他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总觉得没滋味,然后去衣帽间换衣服。   衣帽间里还是往常的模样,小家伙的衣服、鞋子、包包、配饰都还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侧,一件都没有少。   他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昨夜赛车场的事,她还在同他闹脾气呢。她提着行李箱离家出走,却偏偏让范明宇看见,当真是做戏做全套。   他不明白,女人的戏为什么这么多,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呢。   陈邺嗤笑一声,全然不放在心上,换好衣服转身去了浴室。   那一夜,公司的事情让陈邺疲倦极了,他很快睡过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苏姨做了小米粥,陈邺喝着粥,问苏姨:“她什么时候走的?”   苏姨道:“应该是昨天上午。当时我出门买菜了,回来后就没看见小宝。”   陈邺了然,没再多问。临出门前又嘱咐苏姨:“要是她今天回来了,不准给她做饭,让她饿着。”   养得久了,连兔子都长出了不听话的刺。他有的是办法让谢宝南听话,让她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当天晚上,陈邺回到家,迎接他的是餐桌上的一碗绿豆粥和一室的寂静。   他到底失了算,谢宝南没有回来。   一连七天,谢宝南音信全无,仿佛突然之间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陈邺心里有隐隐的怒火,想着是自己一直以来太惯着她,才让她养成了这般骄纵的性子。   印象里,谢宝南只有刚跟他的那段时间才会这样闹脾气。   那次,谢宝南也是离家出走。他懒得理她,直接晾了她几天。   三天后,小丫头乖乖地跑回来,结果大门换了密码,他也不再出现。那回谢宝南是真的急了,偷偷问了范明宇,找到他打麻将的地方,花了百般心思,陈邺才让她重新回来。   被他治了这么一回后,小家伙磨平了性子,再也不敢放肆,后来一直乖巧体贴。   如今这不知道又抽了什么风,竟然一周没有回来。   上班路上,陈邺特意嘱咐范明宇:“如果谢宝南打电话来问我的消息,不准再告诉她。”   范明宇点头,又问:“叔,婶子真的离家出走了?”   陈邺不答,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范明宇只能自言自语:“婶子也真是的,出门也不说一声……”   那一整天,陈邺开了无数个会议,中文的,英文的,内部的,外部的。   他忙得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等到晚上才两餐并作一餐,匆匆解决后,又开始处理数不清的邮件。   夜色深重时,陈邺坐进了回家的车。   范明宇立刻开口:“叔,婶子她……”   话没说完,陈邺已经率先打断:“不管她怎么求你,都别理她。要是再敢透露我的行程,你就给我回老家去。”   车内一片沉默,像淬了最深最浓的夜。   好一会儿,陈邺又冷声问:“怎么不说话?”   范明宇小心翼翼地说:“叔,婶子她没找我。”   “……”   又是一片沉默,是比方才更寂的夜。   陈邺脸色一黑,咬了咬腮帮。眼中有无名的火,在这深夜,默然无声地燃烧着。   范明宇见状,不敢再说话了,规规矩矩地开着车。   他忽然意识到,这位总裁好像被甩了。而总裁自己,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回到家,陈邺站在窗边,点了支烟。明明灭灭的烟火缭绕,他低低咳嗽两声。   无端的,想起谢宝南生日那天,她被烟味呛到的表情。   打开手机,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八天前。   那天他让谢宝南来赛车场,她在路上给他发消息:“阿文,我快到了,再等一会。”   而他当时在做什么?   想起来了,好像正和一群人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其实对这种游戏并不热衷,只是在那种环境下,聊胜于无罢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轮到周家琪的女朋友亲他。他厌恶地推开田蕊,谢宝南就是在那时到的。   他想,谢宝南大约是看见了田蕊的献吻。   但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明明什么都没做,所以也懒得去哄她。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气性实在是有些长,长到他都失去了等她乖乖回来的耐心。   陈邺在聊天对话框里打下“去哪了”三个字,是他一贯冷硬的语气,带着点骄傲。   想了想,然后按下了发送。   很快,在这三个字旁边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下面还有一行灰色的小字,显示他已经不是对方的好友。   陈邺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谢宝南把他删了。   他呆了几秒,瞬间气笑了。   客厅里,冷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眉目蕴着怒意,冷冰冰地说:“呵,真是长本事了!” 第19章 交锋(二更)   几场雨后, 临桑夏天的炎热迅速褪去,秋天毫无预兆地来临。   学校安排新生体检,办理学籍和档案。谢宝南在这忙忙碌碌的开学季, 收到同班同学李铮的微信,约她食堂吃午饭。   说起她和李铮的相识, 算是一场因缘际会。   她和李铮同是往届生,曾在同一名数学老师那补习功课, 由此结识。   高考备考那几个月, 李铮给过她很多帮助,谢宝南一直很感激。后来两人同时考上临外的英语专业,不得不说缘分颇深。   李铮之所以晚了两年才参加高考,是因为长了脑瘤。他家境不错,去国外做了几次开颅手术, 后来康复,才回来重新参加高考。   因为生病的原因,补习的那一年, 他一直很瘦, 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白。   看上去羸弱的男孩子,却乐观爱笑。春日般的笑容里,露出两颗小虎牙, 总能轻易地温暖人心。   仅仅过了一个暑假, 而今的李铮, 剪了寸头,皮肤黑了不少。虽然还是一样瘦,但看上去却更加精神了。   谢宝南好奇他最近的境遇,李铮解释:“暑假在做义工,天天在外面跑, 晒黑了。”   他边说边打开相机,递给谢宝南看。   相机里,是熟悉的大街小巷,却有不一样的风景。   烈日下,义工们穿着红色马甲服,在斑马线前挥舞小红旗,指挥交通。   “前阵子不是有临桑博览会嘛,人手不够,我们就去帮忙了。”李铮指着一张照片说,“这个就是我们义工团的所有成员。”   谢宝南眼睛亮了几分,忍不住夸赞:“你们真的好棒!”   李铮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举手之劳。”顿了顿又说,“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我正好没事,到时给你们拍照片。”   谢宝南疑惑地问:“你不参加军训吗?”   李铮笑说:“我身体不好,申请了免军训。”   她握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   李铮剪了寸头后,可以很明显地看见手术后的疤痕。蜿蜿蜒蜒的一道,从耳朵直抵头顶。   本是难以见人,他却并不在意,坦率又真诚地把自己过去的苦难,当作一件最平常的小事。谈起自己的身体时,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戳中别人的伤口,谢宝南面露歉意:“对不起啊。”   李铮笑,小虎牙点缀着笑意,“没关系。你看我现在多健康。”说着便撸起袖子,秀了秀还未成型的肌肉。   望着李铮可爱的模样,她“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们吃的是小馄饨,薄薄的面皮包裹着肉馅,游在紫菜汤里。咬下一口,汤汁混着肉馅在口中缓缓化开。   “这几天太多事了,校园里你还没来得及逛吧?”李铮问。   谢宝南嘴里咬着小馄饨,点点头。   李铮道:“回头我带你逛逛。我提前来了好几天,已经把学校的角角落落都摸透了。”   食堂人来人往,嘈杂里,她听见自己声音里的笑意,“好啊,正好我刚来,对学校也不是很熟悉,图书馆都不知道在哪。”   九月的第二个星期,大一新生军训正式拉开序幕。   军训前,班主任来和班级同学打招呼。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戴一副黑边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说话亦是慢声慢气,听起来很舒服。   谢宝南头一回正式见到了全班同学。   英语系三个班,她所在的一班一共三十七人,只有六名男生。   对英语专业来说,男生就是稀有品。有一男生开玩笑地说,是为了找女朋友才报的英语专业,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前几天天气明明已经转凉,可一军训,秋老虎又回来蹦跶。   灼灼烈日下,谢宝南和同学一起,稍息,立正,向左转,向右转,重复练习着每一个动作。   谢宝南长得好看,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但最引以为傲的,要属那双月牙眼,常带温柔的笑意,笑起来弯成两条线。   她漂亮却不张扬,但就是让人挪不开眼。这样的长相,引来无数欣赏的目光。   “英语系大一一班有个超级漂亮的女生。”   ——这消息,很快在新生里传开。等到军训间隙,甚至有别的系的男生特意跑来看她,然后感叹一句“果然名不虚传”。   或许是天生的顿感,谢宝南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她偶尔向那些男生投过去疑惑的目光,反倒惹得他们羞涩地撇开视线。   室友孙倩有时候会站在那些男生面前,故意挡住他们的视线,“你们这些人,看美女要收费的知不知道?”   有人调侃:“人美女都没说话,你一假小子开什么口!”   孙倩生气,冲上去胖揍他,男生疼得哇哇大叫。   班里的人都笑开了,教官一声哨响,又重新投入训练中。   谢宝南是真心喜欢这样的日子。没有公司里的尔虞我诈,没有在陈邺身边的谨小慎微。   如今,她终于成为了她自己。不用考虑那个人是不是喜欢,那个人会不会不高兴。那个人,实实在在地离她远去了。   当天晚上,谢宝南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沈曼在这时发来消息:“今天军训怎么样?班上有没有帅哥?”   谢宝南回:“累,只有六个男生。”   沈曼:“好歹也有六个。快跟姐姐说说,都长什么样,帅不帅?”   谢宝南:“两个是学霸。”   沈曼不屑:“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学霸了。”   谢宝南:“两个有女朋友了。”   沈曼着急:“那还有两个呢?”   谢宝南:“好像不喜欢女生。”   沈曼:“靠!”   谢宝南忍不住笑出声,想象着沈曼在那头怒火攻心的模样。然后忽然听到孙倩问:“宝南姐,你看贴子了吗?”   “什么帖子?”   孙倩道:“学校论坛里,你快去看看。”   此时学校的匿名论坛里,首页飘红的帖子异常醒目:《我觉得临外的最美校花可能要易主了。这位大一女生,绝了!我不允许有人没看过她的美貌!》。   帖子主楼发了好几张谢宝南的照片,角度各不相同。有她军训时的侧颜,有她眉眼弯弯的笑意,还有她做错动作时的嗔意……照片有些模糊,很显然是偷偷抓拍的,但依然能看出她的鲜活生动。   帖子下方已经盖了几百楼——   “我靠,绝了,这是什么绝世仙女!”   “请把标题里的可能去掉,校花无疑。”   “呜呜呜,太美了吧,我一个女生都心动了。”   “我的心灵受到了治愈,太好看了!”   “昨天在食堂就看见了这个女生,超美der”   除了赞美,还有人陆续贴出自己拍摄的照片,“我觉得我拍的角度更好看。”   正当大家开始比拼谁拍的校花最好看时,忽然有人说了一句:“我之前见过这个小姐姐,好像是在什么汉服的淘宝店”。   不一会儿,谢宝南之前为沈曼拍摄的汉服照片也被翻了出来。   “我靠,这是穿越过来的公主吧!”   “汉服绝美!”   “又是为他人美貌流泪的一天。”   当初谢宝南完成汉服的拍摄后,为了帮沈曼宣传,特意注册了一个名叫“言玉”的微博,取了“谢”字和“宝”字的半边。微博里除了这几组照片和视频外,一片荒芜。   谁知在学校论坛的这场狂欢下,她的微博号也浮出水面。   谢宝南在学校小火了一把,瞬间涨了好几千粉,连带着沈曼的淘宝店订单都直线飙升。   然而这样的盛况却只是开始。   过了几天,各大高校论坛实行联动,一起筹办了最美校花的评选活动。有人将评选链接发在校园论坛里,顿时簇拥一片——   “临外不能输!”   “仙女冲鸭!”   “务必送仙女C位出道。”   谢宝南凭借着一组汉服照片在校园里走红,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前在陈邺身边时,她对自己只有否定与怀疑。找不到自信,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被爱。   而如今,有同学夸赞她的美貌,有粉丝变着花样向她表白,她犹如身处梦境。   原来,她也是有人喜欢的。   虽然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承载这样的夸赞与喜爱。   离开陈邺已经大半个月,他一次都没有找过她。   就算删除了微信,拉黑了手机号,但凭陈邺的地位和手段,想找到一个人并不难。   但他没有。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陈邺生命中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过眼就散。   好在谢宝南的生活完全被军训占据,累得没有时间想别的。每天回到宿舍,倒头就睡,连梦里都念叨着“稍息立正”。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开陈邺时的那点痛也渐渐沉入心底。她把他藏在了最深最隐秘的地方,很少再翻出来。   两周后,伴随着秋老虎的销声匿迹,地狱般的军训也画上了句号。   隔天便是新生开学典礼。   阳光明媚的秋日,笼着大学生活动中心的圆顶。   谢宝南和室友早早就到了。因为军训期间表现优异,她获得了“优秀标兵”的荣誉,等着一会儿上台领奖。   身边的同学嘻嘻哈哈聊了一会天,典礼正式开始,校领导和合作方依次上台就坐。   台下掌声一片,谢宝南的笑容却渐渐凝固。   她的视线落在校长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她来到大学,获得的第一个“奖”,不是成为优秀标兵,却是遇见前男友。   大半个月不见,陈邺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身黑色丝线西装,配白色衬衣和黑色领带。   或许是因为开学典礼这样的场合,他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地染上了几分笑意。这样浅淡的笑中和了他平日的凌厉,透出几分柔情来。   谢宝南愣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孙倩用手臂推了推她:“诶,校长身后是不是陈邺啊?好帅啊!”   “谁啊?很厉害吗?”另一人问。   “嘉汇总裁,你说厉不厉害?”   前排的女生转过头,加入这场对话:“我听说他是剑桥毕业的研究生,学医的。”   “哇!”大家纷纷发出一声惊叹。   “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反正没结婚。”   一人忽然说:“我想嫁!”   另一人附和:“我也想。”   “你们要不要脸啊?”   大家哄笑一团。   在一片嬉笑声中,谢宝南始终沉默着。   她记起来,几年前,嘉汇在临桑的几大高校设立了雏鹰奖学金计划。   陈邺虽然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冷酷无情,骨子里却是个有情怀的商人。他做慈善、助学,媒体都称他是胸怀大义的企业家。   除了高校的雏鹰奖学金计划外,他还在许多偏远山区建立希望小学,如今已有几千所的规模。   在支持教育这一方面,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既然是奖学金创始人,出现在迎新场合自然不足为奇。   见到他,谢宝南心中不能平静。不是留恋,只是会想起一些不愉快的情绪。像是应激反应,而他就是开启那段痛苦回忆的钥匙。   先是校长上台发言,欢迎新同学的到来,鼓励大家好好利用大学四年的时光。   校长发言结束后,轮到陈邺上台。他明明只是刚刚站起来,台下立刻响起彻耳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整座礼堂的穹顶。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女生议论他的脸和身材,男生讨论他的财富和嘉汇。还有数不清的手机和相机,贪婪地从各种角度,记录下他的身影与表情。   陈邺走到发言台,视线在全场扫了一圈,然后问:“要不要给大家一分钟时间拍照?”   一句话,让氛围瞬间轻松下来,欢呼声再次响起。   他的发言较为简短,用自己的一段经历,鼓励大家珍惜大学时光。   他气场强大,演讲生动幽默。讲台的灯光是明黄色的,落在他的身上,有企业家的成熟与落拓。   其实谢宝南当初被他吸引,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他这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他太沉稳,太淡定。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都渺小到不值一提。   “优秀标兵”颁奖礼环节紧随陈邺的发言。   谢宝南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坦然面对。   方才陈邺在台上演讲时,并没有看见谢宝南。   她坐在右边靠后的位置,台下暗着光,着实很难注意到。如今她和其他十几名同学,踩着激昂的音乐走上台,陈邺的眸色忽然就深了。   意外是第一感觉,紧随而来的是愤怒。   谢宝南已经离开二十多天了,他没去打听她去了哪里。想着不外乎是找了新的工作,或者又跑去哪个酒吧卖酒。   却怎么也没想过,她会成为临外的大一新生。   如今谢宝南能站在这里,很显然,她参加了六月的高考。而备考的时间,应该更早,至少一年前。   整整一年,他被蒙在鼓里,对此事一无所知。   难怪走得这么坚决,原来是早有预谋。   他对她,仁至义尽,她却暗中计划离开他。   那他成什么了?她的一块跳板?   大致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陈邺心中的怒火压不住。他向来是控制情绪的高手,很少这样生气。被欺骗的感觉萦绕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但他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过须臾之间,他已将那份愤怒藏进了幽深的眸底,脸上不见分毫,依旧淡定地给学生颁发奖状。   轮到谢宝南时,他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了声“同学,继续加油”。   短短数秒,谢宝南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隐而不发的怒意。她很快地别开视线,权当没有看见。   典礼结束后,陈邺泰然自若地和校长聊了几句,然后道了别。一转身,看见范明宇。   范明宇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叔,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陈邺眼眸幽深,不说话,范明宇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看见婶子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陈邺睨他,“就这么点胆子?”   见陈邺如此平静,范明宇反应过来,却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不是,叔,你也看见了?”   “嗯。”他的声音泛空。   范明宇疑惑:“我的天呀,婶子怎么来上学了?”   陈邺眸色沉了沉:“过去问问。”   “走这边,我刚看见婶子往这边去了。”   两人正要上车,忽然被一道甜丝丝的嗓音叫住:“陈总。”   陈邺闻声转头,然后就看见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孩站在面前。   女生眸光羞怯,声音娇柔似水,“陈总,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是大一新生丁亦珊,请问能跟您拍张照片吗?”   陈邺不回答,朝范明宇递去一个眼神。   范明宇心领神会,笑说:“不好意思啊同学,陈总今天特别忙,还有事。下回有机会再跟你拍照吧。”   被拒绝,丁亦珊没有失落,依旧在笑:“好啊,那不打扰陈总了。陈总再见!”   直到黑色轿车远去,丁亦珊才缓缓收起了笑容。   是她不够美吗?为什么陈邺无动于衷呢?   ——   九月下旬,校园里的桂花都开了。明黄色的花朵挂在树上,煞是可爱。天气好得不像话,清爽的秋风拢着花香,一阵一阵地,仿佛要钻到人心底里去。   谢宝南和孙倩边走边聊,却没有发现,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地跟着他们。   直到一个路口,轿车横亘在孙倩和谢宝南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全黑的车窗不透明,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孙倩是个暴脾气,冲上去拍着车窗喊:“喂,会不会开车啊?不知道这是学校吗?”   谢宝南眸色一顿,一眼认出陈邺的车。   或许是因为在学校,陈邺今天特意开了辆低调的车,二三十万的车在学校里并不会引起围观。   前排车窗降下来,范明宇笑得一脸谄媚,“这位美丽的小姐,真是对不起啊。”   “知不知道这样开车很危险?”孙倩还在教育他。   范明宇认错道:“是是是,我错了,下回一定注意。”他的视线一转,看向谢宝南,“上车吗?”   他倒是知道分寸,碍于有外人在场,连称呼都省了。   孙倩诧异地转头,“宝南姐,这人你认识啊?”   谢宝南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引起围观,她拉住孙倩,“对不起,这是我亲戚。”   她编了个借口,好不容易打发走孙倩。   范明宇这才笑嘻嘻地开口:“婶子,上车吧。”   谢宝南看向他,没说话。她知道,此时陈邺一定坐在车后排,正透过这黑不溜秋的车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方才颁奖时,陈邺眼中的怒气还历历在目,她自然不能上赶着去撞枪口。   惹不起的人,总能躲得起。   她朝范明宇扯扯嘴角,立刻转身,朝不远处的草坪走去。草坪上有石子铺就的小路,她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车辆无法穿过草坪,范明宇眼看着谢宝南越走越远,忍不住着急大喊:“婶子,别走啊,婶……”   眼看追不上,他立刻掏出手机,拨打谢宝南的电话。电话通了,却很快被挂断。   陈邺的脸愈发阴沉,他冷冷开口:“再打。”   范明宇马不停蹄,连打三个电话,都直接被挂断。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陈邺,“叔,婶子不接。”   陈邺不说话,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谢宝南的电话,结果却显示在通话中。   连试几次之后,他终于明白,谢宝南不仅把他的微信删了,连电话也拉黑了。   尴尬的气氛拢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范明宇清了清嗓子,“叔,要不还是我来打吧。”   陈邺:“……”   架不住范明宇的狂轰滥炸,十几个电话后,谢宝南到底还是接了电话。   范明宇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婶子你终于接电话了。婶子,你在哪?叔有事找你。”   谢宝南顿了半秒,问道:“大宇,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挂了。”   “别别别!”范明宇几乎要哭出来,“婶啊,叔的脾气你是了解的。你要不过来,我今天就得死在这儿。婶子你也不忍心看着我死吧?”   这话确实不假。   方才那般凌厉的一双眼睛,究竟藏了多少怒火,她自然知道。她不想让范明宇为难,于是松口道:“你开到学校的西门来,我在那里等你。”   电话挂断,范明宇握紧拳头,正欲欢呼,转瞬又心虚地转头。   陈邺看着他,目光沉沉,“死在这?”   范明宇嬉皮笑脸地说:“叔,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这都是我的战术!你看婶子现在不就过来了吗?”   校园西门外正封闭修路,人烟稀少,鲜少有学生过来。   车开过来的时候,谢宝南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站在路灯下,一袭红色棉麻长裙,一双小白鞋,露出纤细的小腿。   范明宇打开后座车门,“婶子,等急了吧?叔正在车里等你呢!”   到了这一步,谢宝南没再推拒,直接上车。范明宇走到不远处的路灯下,给她和陈邺留出独处的空间。   车门关上,隔绝出私密的空间。谢宝南贴门而坐,同陈邺保持礼貌的距离。   她偏头,对上他审视的视线,却再没有从前的小心翼翼,“陈总,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出息了啊!什么时候成大学生了?”   陈邺一开口就夹枪带棒,墨色的眼眸里,嘲讽毫不遮掩。   谢宝南轻轻开口:“承蒙陈总关心,正在读大一。”   她说话依旧温柔,软糯的声音里尽是温香软玉的婉转。但偏偏一口一个陈总,生怕和他有半分亲近似的。   “大一新生?”他冷笑着,怒气藏不住,“你胆子大啊,早就谋划上了。住在我的房子里,睡在我的床上,结果背着我干了这么多事。谢宝南,你真当我是傻子?”   当然不是这样。   考大学是为了配得上他,为了追赶他的脚步,为了不再被人说“攀高枝”。他轻松就拥有的一切,是她几倍努力才能得到的,他又怎么会懂。   但此时此刻,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宝南默了几秒,认同了他的猜测:“是。”   或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回答,陈邺脸色一黑,“谢宝南,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好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谢宝南怔怔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对我太不好了。”   陈邺眉心一跳,还未开口,又听她说:“陈总,真抱歉,不过你以后都不用再容忍我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陈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身下的座椅。皮革材质,透着点凉意。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谢宝南是在同他耍性子。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想要引起他的关注。   但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她不是在闹脾气,而是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他。   大约是军训的原因,她瘦了不少,整张脸只有巴掌大小。从前那双充满情意的眼睛,如今却淡漠到极致。   他从未见过谢宝南如此疏离的眼神,看他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他曾以为她是猫,如今看来,也许是不屈服的小狮子,不再乖顺,张牙舞爪。   他咬着腮帮,望向她,似是不敢相信,半晌开口:“你说什么?”   谢宝南不想再同他纠缠下去,平静地说:“陈总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窗外有车辆经过,不知为何白天还打着远光灯。光落进来,映出他英俊又冷漠的一张脸。   “谢宝南,记住你的决定,回头别来求我。”   谢宝南的手摸到车门把手,又停住,转过头。那张脸没有犹豫和胆怯,声音里写满坚定:“陈总放心,我不会的。”   那一刻,陈邺说不清缘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忽然伸出手,想要留下她。   但他没抓住。   谢宝南的衣角在他手中轻轻划过,带着属于她的温度,似一闪而过的流星,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0章 原来她一直在骂他   重返校园, 谢宝南本以为会不大适应,却比想象中融入得更快。   她和其他同学一样,上课、写作业、参加社团。   有时, 她和同学去学校后门的小餐馆,改善伙食;有时, 她在活动中心的羽毛球场,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球;有时, 她去附近的超市, 采购生活必需品。   但她又和他们不一样。   因为知道自己为高考付出了多少,这一刻有多来之不易,所以她比其他同学更加珍惜校园生活。   她是学校里最乖的那种学生,从不翘课,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学习。   她的英语说得不太标准, 带着中式口音,僵硬而生涩。因此,她常常一个人戴着耳机站在湖边, 模仿音频里的语音语调, 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她总有看不完的书,背不完的单词,和练不完的英语听力。   宿舍里常常见不到她的身影。她不是在图书馆, 就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每晚睡前, 孙倩都会主动拉开夜谈会的序幕。   孙倩虽然看上去一副酷炫小子的模样, 却是个小话痨,性格直来直去,没有九曲心肠。   她不止一次问起谢宝南为什么会延迟两年才读大学。谢宝南不愿再提起那段日子,于是只说自己高考发挥失常,之后去酒吧工作了两年。   谢宝南轻描淡写自己过去的经历, 却还是让不谙世事的孙倩惊叹不已。   于孙倩来说,工作很遥远,也非常需要勇气。至少她,是绝对不会中断学业去工作的。   “那你为什么学英语专业?是打算以后当翻译吗?”孙倩问。   这个问题,把谢宝南难住了。   当初只是因为被陈邺嘲笑,就不服输地想要证明给他看。   而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工作?她的理想和未来呢?她其实没有仔细想过。   见谢宝南久久没回答,孙倩嘟囔着:“睡着了吗?”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那大家睡觉吧,晚安。”   很快,寝室陷入一片安宁。   而谢宝南,却在黑夜里失眠。   未来,理想,事业,这些词团团围绕着她,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好些天,连跟沈曼见面的时候都有些郁郁寡欢。   “曼曼,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曾以为上了大学就是新的开始。但其实我是因为陈邺,才考了大学,学的英语。这样还能算重新开始吗?”   沈曼安慰她:“你这是钻牛角尖了。”   谢宝南不懂,疑惑地蹙起一双秀眉。   沈曼继续说:“不管最开始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管是不是因为陈邺,事到如今,你喜欢上学,你喜欢英语,这不就足够了吗?你也许确实还没想好未来要不要靠英语为生,但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自己想做的,跟陈邺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确实没错。   她上大学,学英语,只是因为自己喜欢。或许契机是因为陈邺,但她绝对没有勉强自己。   她享受现在的学生生活,这是她离开陈邺后的自由与快乐。   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自由与快乐。   或许确实还没有想清楚,是否要将英语作为今后谋生的手段。   至少现在,她热爱眼前的一切。   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谢宝南松了一口气。   “其实你不用着急,”沈曼继续劝她,“路都是越走越清晰的,没有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多少人小时候立志成为科学家、医生、警察,最后又有几个人实现了?就连我开汉服工作室,都是在毕业前才决定的。”   谢宝南若有所思地点头。   离开陈邺是第一步,后续的路,只能边走边看。   国庆后,几大高校联合举办的最美校花评选活动终于落幕。   票数最高的是隔壁高校的一名女生,结果因为刷票被主办方取消了评选资格。而排在第二的谢宝南,以断层的票数碾压第三名,成为最终的赢家。   结果揭晓那天,谢宝南平生第一次上了几大高校的论坛首页,粉丝数量又经历了一轮指数级的增长。   如果说之前本校的关注只是小圈子里的狂欢,那这一回,她是实实在在地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普罗大众的审视。   除了赞美,自然会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有人说她不配这个称呼,有人说她刷了票,还有人说她是买了水军炒作。   阴谋论从不缺席。   看着这些阴阳怪气的论调,谢宝南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甚至想要站出来和这些网友争辩。   后来终究还是压制住了这份冲动,索性不再看网上的评价,专心投入到学习中去了。   这期间,沈曼设计的汉服陆续有成品出炉,谢宝南又应邀拍了好几组照片。   照片一经发布,粉丝立刻买空了沈曼的淘宝店。   沈曼赚了钱自然高兴,给谢宝南包了个大红包,又送了她一个名牌包。   好几万的包,对她来说并不实用。谢宝南拒绝:“曼曼,收起你的大方。我在上学,用不上这样的好包。”   沈曼觉得有道理,转头又改送了好几套化妆品,顺便还给她室友买了一份。   谢宝南没法拒绝,只好带回宿舍送给孙倩和丁亦珊。   孙倩笑着收下,喜滋滋地说:“宝南姐,为了这么贵的化妆品,我决定以后都走柔美路线了!”   丁亦珊也笑,“谢谢宝南姐。”   孙倩第二天就用上了。她不会化妆,只能把粉底液、粉饼和腮红一股脑儿地糊在脸上,像是个大花猫。   见到孙倩这副模样,谢宝南忍不住笑了。   她拿出卸妆巾,慢慢地帮孙倩擦去那不合时宜的妆容,然后手把手地告诉孙倩,眉笔要怎么用,阴影该怎么打。   她教得很耐心,或许只是想起了从前的自己——那个不会化妆,连粉底液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   “你该好好学学化妆,别把调色盘涂在脸上。”曾经陈邺这样对她说。   谢宝南想,孙倩比她幸运多了,至少没有人会嘲讽这个年轻的女孩。   丁亦珊却始终没有用这套化妆品。   她把几千块的化妆品放在了桌子最醒目的地方,心中浮起难以消解的嫉妒。   丁亦珊其实不想承认,那天在宿舍见到谢宝南的第一眼,确实有被惊艳到。   那时她无端地想,这种漂亮,是会盖过身边所有人的光芒的。   如今,不就应验了吗?   军训时评选优秀标兵,她以一分之差落败;校花评选比赛,她把自己的照片发过去了,却连最后阶段的投票环节都没进。   而如今,丁亦珊看着眼前的化妆品,更是愤恨地咬牙,为什么谢宝南买的起的她买不起?   她郁郁不平,像是怨恨命运的不公,她究竟哪里比不上谢宝南。   ——   国庆一过,秋色越来越浓。   嘉汇大厦经历了假日的宁静后,又重新恢复生机。   陈邺整日忙得昏天黑地。器宇整合后,慢慢走上正轨,研发部门开始着手研发手机的5nm芯片。   从前学医时,他的梦想是救死扶伤。后来接管嘉汇,他的梦想变成了中国制造。   国际上的5nm芯片技术还不成熟,能够投入生产的公司更是寥寥无几。他盼望着研发出属于中国的芯片,让全世界都看到中国的科技与力量。   或许他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但聚沙成塔,水滴穿石。   他的梦想从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这天难得得了空,陈邺在晚上七点就回了家。   天诚汇的停车场里,范明宇将一份文件递给陈邺,“叔,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查清楚了。”   幽黄的车灯在头顶亮起,陈邺垂眸扫过文件。   白色纸面上,黑色字迹清楚地记录着谢宝南的所有信息——高考各科分数,系别,班级,班里有几个人,住哪个宿舍,全部一清二楚。   陈邺紧紧捏着这几张纸,想到谢宝南的隐瞒,心里的怒火又陡然升上来。   他指节泛白,语气冰冷,“谁让你查这些的?”   范明宇这样做,仿佛是他多想知道谢宝南的消息一样。   范明宇一脸洞察的表情:“叔,我知道,婶子离开,你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老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不了解婶子现在的情况怎么行!”   陈邺掀起眼皮,眸色深似寒潭,不耐烦地说:“你再多嘴,明天就让你回老家种地。”   他说完便下了车,只不过,却不忘顺手把这份资料带走。   范明宇笑着摇头,“死鸭子嘴硬。”   回到家,陈邺习惯性地输入密码,却提示密码错误。   缓了几秒,才想起来,那天他和谢宝南在学校不欢而散后,回到家就立刻改了大门的密码。   她既然要走,不回来,那他就让她无家可回。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纾解他心头的怒火。   偌大的房子是一如既往的安静,苏姨家里出了点事,这阵子请假回老家了。   陈邺不由得想,这家,确实有些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他打开智能音响,播放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气势磅礴的音乐响起,他的心终于静下来。   走进衣帽间,谢宝南的衣服、鞋子和包包全部摆放如初。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的东西,没由来地心烦。他去储物室拿回一个大纸箱,把谢宝南的所有东西胡乱地塞了进去。   他用行动告诉自己,要把这个女人彻底地清理出去。   从心里,也从他的房子里,彻底清理出去。   这二十七年,还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他在商场上战无不胜,他是临桑名副其实的王,多少女人倾慕于他。情场于他来说,不过是消遣的游戏,向来游刃有余。   他和谢宝南在一起的那两年,有无数人问起,怎么就对她情有独钟了。他总是淡笑一声,说她听话。   因为她的听话,陈邺总是愿意迁就几分,宠她,对她好。他在她身上花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人。   但这女人太没良心,竟悄无声息地,让他摔了个大跟头。   若不是他在学校同谢宝南相遇,她不知道还要骗他多久。   将谢宝南的痕迹从衣帽间里清除干净后,陈邺感觉神清气爽。   他步伐轻快地去浴室洗澡,甚至还随着音乐哼起了歌。   洗好澡,发现忘记拿浴巾,他下意识地朝门外大声喊:“小家伙,给我拿条浴巾过来。”   回应他的,只有一室孤寂。   陈邺猛地呆住,为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而惊讶,转瞬又恼羞成怒。   他怎么可以,在无意识里,喊那个没良心的女人的名字。   他愤怒地赤身走出浴室,换上睡衣,转头看见衣帽间门口的大箱子,一脚踢翻。   一声巨响,箱子倒地,谢宝南的东西像是泄洪,散落一地。   陈邺却觉得异常舒心。   他喝了杯水,然后决定继续清除谢宝南在这间屋子里的痕迹。   起居室是头号重地。   他很少踏足这个房间,基本都是谢宝南在用。他有专属的书房,无需在此工作。   记得之前偶然进来一次,看见谢宝南的盈盈泪光,手里还摊着一本言情小说。   见了他,女孩慌乱地将书藏在身后,然后低垂着头,主动认错:“阿文,我错了。”   那时的他常常带着高高在上的语气,教训她:“我说了,少看这些无脑的言情小说。”   谢宝南会乖乖点头,像只顺从的小猫:“我知道了,以后都不看了。”   回忆像溪流,在脑海中缓缓趟过。而此时的起居室,空空如也。不再有温暖的光,也没有她的身影。   几张A3大小的纸张,端端正正地摆在桌面上。纸面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揉作一团后,又被人平展开来。   谢宝南走得匆忙而干脆,想必是她落下的。后来苏姨打扫的时候,又捡了起来,铺展整齐。   陈邺好奇地拿起来看,才发现是一份高考语文的模拟试卷,谢宝南认认真真地做完了。   她的字迹很清秀,小巧灵韵,一个挨着一个,稳而不乱。试卷上有批改的痕迹,她大部分都回答正确。   平时,她就是在这里准备高考的吗?   陈邺怔怔地想,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现过。   试卷最后一页是作文,主题是色彩。   谢宝南写的作文题目是“十九岁的色彩”,陈邺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十九岁是彩色的,因为遇见了最好的他。他温柔帅气,体贴入微,总是耐心地倾听我的心事……”   文中的这个“他”给了谢宝南陪伴,给了她无限温暖,她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谢宝南的文笔不错,感情写得细腻动人。陈邺一边看一边溢出一丝笑,呵,这个女人明明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谢谢你,我的布偶,因为你,我的世界都明亮起来……”   看到倒数第二段,陈邺嘴角的笑猛地收住。   他想起来,那一年,公司举行年会,行政买了许多布偶作为游戏环节的奖品。   谢宝南抽中了一只大黄狗。那只大黄狗浑身布满黑色的斑点,丑得惨绝人寰。   偏偏谢宝南对它爱不释手,整日将这只大黄狗摆在床头,还给它取了个英文名“Go”,说是让它快乐奔跑的意思。   每回陈邺嫌弃这只布偶丑的时候,谢宝南都会抱着它,笑嘻嘻地说:“Go,乖,给爸爸比一个yeah。Go!Yeah!”   原来作文里的“他”是大黄狗,不是他。   陈邺眼中浮起尴尬的神色,竟然把那只丑狗当成了自己。   继续看下去,最后一段,谢宝南这样写道:“谢谢你,我永远爱你,我的狗邺。”   狗邺。   陈邺看到这两个字,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   回忆瞬间如潮水般涌上来,他想起无数个画面。   谢宝南在叫布偶“Go”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加上一个“Yeah”。那时的他毫不知情,嘲笑她幼稚的同时,偶尔还跟着她一起玩闹。   Go Yeah,狗邺。   原来这些年,她都在暗中骂他。   想到这里,陈邺的脸彻底黑了。 第21章 解释一下(二更)   月色很好, 晕染出层层光圈,像是轻纱,温柔地笼着世间万物。   陈邺开着车, 在深夜的道路上横冲直撞,副驾驶上放着那份高考语文模拟试卷。   他这几天心里一直憋着气。   谢宝南不告而别, 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考上大学,这一件件都让他上火。如今“狗邺”两个字, 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告诉自己, 可以接受谢宝南的离开,可以接受她偷偷摸摸地考上了大学,但绝不能接受谢宝南背地里骂了他这么久。   方才出门前,陈邺在家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那只土狗, 想必是被谢宝南带走了。   他想到此时此刻,也许谢宝南正对着那只土狗骂他“狗邺”,心里的怒火就烧得更加旺盛。   创办雏鹰奖学金之初, 陈邺时常来临外, 因此特意办理了校园通行证。如今这张通行证就摆在车头,保安见了,知道是重要人物, 直接放行。   得益于范明宇查到谢宝南的宿舍信息, 陈邺顺利地开到宿舍楼下。   车停下来, 陈邺才猛然想起来,谢宝南把他的手机号拉黑了,他无法联系到她。   思忖了几秒,他下车去宿管阿姨处询问。阿姨见他又高又帅,欣然同意帮忙。   电话打出去, 很快有了结果,谢宝南还没回宿舍。陈邺谢过宿管阿姨,重新回到车里。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夜色浓稠,像是化不开的黑糖。   校园里有稀稀拉拉的学生路过,陈邺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位经过的学生,颇有种守株待兔的架势。   他没头没脑地想,这个小家伙不会夜不归宿吧?   那夜起风了,树枝摇曳,在车里投下重重叠叠的影。   陈邺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方向盘。那无处安放的怒火,像只猛兽,几乎要将他吞没。   十一点,有学生从车前经过,向车里投去好奇的目光。   十二点,宿管阿姨关上宿舍大门,所有楼栋都熄了灯。校园里一片宁静,唯有路灯依旧尽职地亮着。   墨菲定律在这时发挥作用。   谢宝南,真的夜不归宿。   陈邺坐在车里,忽然就气笑了。   谢宝南考大学、离开他,如今甚至夜不归宿,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守了一夜,人没等到。胸口的怒气不仅没得到纾解,反而更加淤滞。   从来没这么憋屈过,陈邺无奈地开车离开校园。   他打开车窗透气,夜风卷起那张写着“狗邺”的试卷,猛地一下盖在了他的脸上。他愤怒地扯开,竟一时产生了幻觉,觉得试卷也在嘲笑他。   难以安眠的一夜。   隔天一早,陈邺自己开车去了公司。   到了八点,范明宇打来电话,“叔,我在停车场,你的车怎么不见了?”   等他知道这位总裁自己开车去公司后,吃了一惊,陈邺很少自己开车的。这究竟是怎么了?   那一整天,陈邺喝了三杯黑咖。依旧是连轴转的会议,他却始终比手下更清醒。   “销售这块,上个月的销售额与去年同期相比稍有下滑。”   “研发的进度要抓紧。”   “工厂质量一定要严格把关,废品率争取再降一个点。”   ……   嘉汇员工曾说陈邺是陀螺转世,他们的总裁是不用睡觉的。你看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在工作。   就算工作到半夜三点,就算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第二天早上,依然能在办公室里看见他的身影。   员工们敬佩他,却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敬业。   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提出问题,公司每一步的决策也从未出错。他的眼光、他的能力,有目共睹。   工作时,他不太过问属下做事的过程,只要最后能拿出结果,他愿意给员工最大的自由度。   他们的老板,是一名卓越的商人。   这位商人,永远理智,永远清醒。就算心里的火已经烧到了西伯利亚,在工作时也没有表现出分毫。   陈邺工作到晚上八点,甚至来不及吃晚饭,直接开车去了临外。   宿管阿姨依旧笑吟吟地告诉他,谢宝南还没回宿舍。他同昨夜一样,坐在车里,守在宿舍楼下。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是不是再次夜不归宿。   陈邺很少等人,从来只有别人等他的份。他的时间很宝贵,每一分钟都是成千上万的钱。   漫无目的的等待最难熬。似乎已经过了一个世纪,看一眼时间,分针才刚走一圈。   待到晚上十点,手边已经聚集了许多烟头,陈邺终于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中,看见了谢宝南的身影。   深秋的夜晚有些凉意,谢宝南穿一身粉白相间的卫衣,背着白色书包。卫衣帽子罩在头上,垂下来两只可爱的兔耳朵。   她一路走来,时而顺光,时而逆光,那张小脸也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时不时蹦蹦跳跳,看上去心情不错,更像只可爱的小兔子了。   陈邺松了一口气,为终于等到她。可转瞬看见和她一路走回来的男生,眸里的郁色又重了些。   此时他坐在暗处,细致地观察着逐渐走近的男生。见男生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轻哂了一声。   男生把谢宝南送到宿舍楼下后就离开了。   陈邺这才下车,从身后叫住她:“谢宝南。”   这个周末,谢宝南回了趟家,把校园里最新的见闻和感受带给了父母。今早没有课,昨晚她便住在了家里,直到今天中午才回来。   晚上照例去图书馆看书,恰好碰见李铮。两人学习到图书馆关门。回宿舍的路上,彼此交流了一番学习心得。   李铮立志成为一名双语记者,想要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因此格外用功。   谢宝南很佩服他。在经历了生死的病痛后,他依旧这么努力地追梦。   “宝南,那你以后想做什么?”李铮问。   又是这个问题。   然而在经历了初始的迷茫后,这回谢宝南没有逃避。她坦诚地回答:“其实我还没想好,只能说未来有多种可能性。”   李铮笑笑,“也是,毕竟我们才大一,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去想。”   同李铮告别后,谢宝南朝宿舍走去。   恍然间,有道沉磁的声音喊她的名字,她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声音、这语气都太过熟悉。那么多次他带她攀上逍遥殿的时候,也会这样沉哑地喊她的名字。   她转头,果然看见了那个男人。   月华四溢,陈邺站在车门边,颀长玉立的身影落入她的眸中。   那天,她的话说得决绝,陈邺这样心高气傲,不可能再来找她。   如今竟然出现在这里,谢宝南有些许错愕,一时想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陈邺大步向她走来,沉沉目光里,一开口便是质问:“昨晚去哪了?怎么不回宿舍?”   “我回家了。”   谢宝南如实回答,转瞬意识到不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宿舍?”   陈邺不回答,抬手,一张纸贴在谢宝南眼前。   他冷声:“解释一下。”   借着幽微的路灯,谢宝南看清那张纸上,是她曾写的一篇作文。   最后一行“狗邺”二字,被陈邺用红色的笔圈出来,格外醒目。   脑海中的记忆被唤醒,谢宝南犹记得那日,陈邺和某富家千金的照片上了热搜。   而她一人坐在起居室里,将心里的酸楚注入笔端,一字一句地写下了这篇作文。写完之后,她将试卷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那天的心情像刻在骨子里似的,即便隔了这些时日,依旧能轻而易举地翻上来,反复让她心酸。   她抬眸,压住心底的情绪,问:“解释什么?”   是解释她看见那些照片时的心情,还是解释她在一次次失望后下定决心离开的勇气,又或者解释这些年她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究竟要她解释什么呢?   陈邺漂亮的黑眸里显示耐心的告罄:“布偶的名字。”   “有什么问题吗?”谢宝南软声反问。   陈邺盯着她看了会,道:“你在骂我。”   她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这点。   在陈邺记忆中,谢宝南一直是顺从且乖巧的。如今这样背地里骂他的行为,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周身彻底冷了下来,怒火难息,“你凭什么骂我?你觉得这样很有趣?”   这两年,他这样宠她,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他哪里知道,他高傲惯了,就连这点好和这点宠,都像是皇帝高高在上的施舍。   他曾让她那样难过,可事到如今,再大的难过也变得不值一提。   谢宝南不知道说什么,更不想再跟他进行这场无意义的口水战。她垂眸,抿唇,转身离开。   陈邺伸手拉住她卫衣的兔耳朵,“站住!谁教你的不打招呼就走?”   卫衣领口压住了脖颈,并不舒服。谢宝南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转身。   陈邺唇线紧绷,未曾说话,女孩的话如一记猛拳落下来:“你不是最擅长不打招呼就走吗?”   她从未对他说过重话,更不曾这样反问他。   一些细碎的记忆浮上来,让陈邺无从开口。他心虚了半秒,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理直气壮。   冷冷月色照在谢宝南的身上,那双月牙眼,一点弧度都没有。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不再是从前的柔情,“我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   谢宝南有些无奈,从陈邺手中接过那张试卷,认认真真地折叠起来,放进了卫衣口袋。   她重新抬头,看向他,“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我向你道歉。”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向他道歉。偏偏她眼神真挚,语气诚恳,让人找不出一丝不妥。陈邺咬着腮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宝南继续说:“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骂你。我知道你很忙,以后就不麻烦你这么晚还来找我了。”   这话一出口,便是下了逐客令。陈邺冷笑一声,“这地方,我不想来第二次。”   她认真地点点头,似松了口气,“那最好了。”   陈邺转身回到车上,关上车门,再向车外望去,谢宝南的身影已经没入了夜色中。   拿到了她的道歉,明明该高兴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更堵了。   他低头,兀自笑了声。   可那笑里,却染上了几分苦涩。   他薄情寡义,他冷酷无情,他不该对一个普通的女人心生歉意和怜惜。   他发誓,今后再也不会来找她。哪怕天塌了,他都不会再来。 第22章 你这样会让我误会(二更合一)……   自从在高校论坛上小火了一把之后, 谢宝南开始用心地经营微博。她并不在意自己红不红,只是为了帮沈曼宣传淘宝店。   除了照片外,她还拍摄了好些视频。从前在总裁办积累了不少写文章的经验, 如今都用在了照片和视频的文案上。   因为她在网络上的人气,一家卖水手服的淘宝店找到了谢宝南, 想要同她合作。对方发来了不少成衣的照片,给出的价格也非常有诚意。   谢宝南和沈曼商量后, 欣然接下了这个合作。   不久, 新的水手服照片出炉。谢宝南本身就年轻朝气,配上齐刘海和日系妆容,和之前的汉服是全然不同的味道。   这组照片和视频又引发了新的一轮狂潮,水手服淘宝店销量陡增,老板在原来商定好的价格上, 又多给了百分之十。   谢宝南望着手机里的转账消息,发了很久的呆。   不同于之前为沈曼拍照,那时友情的成分占比很大。而如今这笔钱, 是完完全全靠她自己赚的。   心里有不同于以往的欣喜和满足, 是自己被认可、被喜爱、被相信后,所带来的笃定与自信。   身处低谷,哪怕是一点点光亮, 都足以让人去追逐, 更何况是这样多的喜爱。   谢宝南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为自己,也为喜爱她的粉丝。她第一次发了一条感谢的微博,只有短短四个字:【谢谢大家!】   丁亦珊见谢宝南在网上这样受欢迎,开始有意模仿谢宝南的穿衣和化妆。   班上的同学见了她,都忍不住说:“亦珊, 你这是模仿谢宝南呢。远处看,还以为你是她呢。”   丁亦珊脸色一变,没好气地说:“这穿衣风格又不是谢宝南发明的,其他人穿了,不能都说在模仿她吧?”   同学笑了笑,说,“是,你这样真的很好看。”   丁亦珊又开心起来,得意于自己终于被人夸好看。   除此之外,丁亦珊还常常让谢宝南帮她带饭、扔垃圾。唯有在指挥谢宝南干活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比谢宝南高了一等。   谢宝南通常在图书馆学习到很晚才回宿舍。丁亦珊会计算着时间,赶在谢宝南回到宿舍前的五分钟去洗澡。   她磨磨蹭蹭,霸占浴室四五十分钟。每回轮到谢宝南洗澡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然而谢宝南心思单纯,从不计较这些小事,自然没发现丁亦珊的心机。父母问她和舍友相处如何时,她回复说“特别好”。   和新的淘宝店合作后,犹如打开了一个窗口。接下来找谢宝南合作的淘宝店越来越多,服装各异,风格各异。   她开始有意识地去挑选适合自己的店铺合作。毕竟每个人长相不同,适合的风格自然也不同,一个人不可能全能。   在逐渐找到了自己能够驾驭的风格后,她拍出来的视频和照片有了更多不同的味道。   谢宝南这样高的曝光率,想要不引人注意很难。   不久,范明宇在刷微博的时候就看到了谢宝南的视频。起初他还不敢相信,印象里她一直是低调的性子,不爱在公众面前露面,如今怎么当起模特了。   这一周,陈邺一直待在临桑。几场秋雨后,天气彻底凉了下来。   周末,天气难得放晴,陈邺出门去参加周家琪母亲的六十大寿寿宴。   陈邺和周家琪从小在同一个石库门长大,两家祖辈私交甚笃。   如今陈家和周家的生意盘根错节,密不可分,早已是利益共同体。   这几年,因为嘉汇版图的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目光汇聚在他们身上,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这样的情势下,周家亦跟着低调起来。   这回周母办六十岁生日宴,周家没有大操大办,只在自家老宅,请了一些相熟的朋友。   去生日宴的路上,范明宇想到谢宝南拍的视频和照片,试探性地问:“叔,你平时会不会关注一些模特?”   陈邺坐在后排,腿上摊着平板电脑。这个月的销售数据比预期目标多了两个百分点,未来几个月的订单也增长了不少。   他心情不错,目光停留在报表上,眼皮都没抬,“不关注。”   “现在很多模特会把自己拍的照片和视频发到网上,吸引很多人关注。有的拍的特别不错。叔,你有空看看。”   陈邺醉心于手中的工作,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范明宇自认为已经提点到位,他是不敢直接拿谢宝南的视频给陈邺看。这位总裁看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   周家老宅是民国时期留下来的老洋房,地处从前的法租界。因为政府制定的优秀建筑保护政策,这一片的旧时代风味被原汁原味地保存了下来。   老洋房掩映在葳蕤繁盛的梧桐树后,抖搂下一片斑驳的阳光。温馨又浪漫的道路上铺满无数落叶,秋色徐徐蔓延,是拍照打卡圣地。   范明宇开着车,穿梭在老城区,远远看见前方有人拍照,“哟,果然是打卡圣地,这么热闹呢!”   陈邺没搭理,范明宇滔滔不绝:“这地方,也就小姑娘爱来。在我看来,完全没什么值得拍的,还不如去趟……”   他说着说着,忽然噤了声。   耳边的聒噪戛然而止,陈邺抬头,冷眸睇过去,“怎么不说了?”   范明宇谨慎地说:“叔,你看那不是婶子吗?”   秋日暖风吹拂,懒洋洋地,仿佛能照到人心里去。   斑驳的光影中,谢宝南惬意地靠在老洋房的围墙边,白色连衣裙被风吹得像是水波荡漾。她的对面有人拿着反光板和相机,似乎正在进行专业的拍摄。   车辆疾驶而过,陈邺只看见女孩脸上倒映的阳光与笑容。犹如初夏的月夜,美得惊心动魄。   直到车辆转弯,谢宝南的身影隐入围墙后,范明宇念念有词:“真是巧了,竟在这里看见婶。”   陈邺冷声命令道:“停车。”   范明宇没反应过来,一脚油门下去,滑过一个路口。   他板着脸,再次重复:“我让你停车。”   一个急刹车,车在路边堪堪停住。   “下车。”他开口。   范明宇疑惑:“不是,叔,这还没到啊……”   陈邺不应,将范明宇赶下车,坐上驾驶座,急转掉头,开往方才谢宝南的拍摄地点。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想回去再看一眼。   像是身体的本能,控制不住的想要去做。   然而不过短短几分钟,那斑驳的光影之下,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陈邺不甘心,绕着那片区转悠了好几圈,终究是一无所获。   她就像是一个幻影,飘渺的烟雾,四散在空气里。   赶到周家老宅时,已是半小时后。宾客差不多都到齐了,陈邺算是来得晚的。   周家琪迎上来,“文哥,你总算来了。老太太念叨你半天,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寿星周母穿着一身红色旗袍,戴珍珠耳环和项链,手腕上是翡翠玉镯和红宝石戒指。周母保养得当,看上去仿佛五十出头。她一身珠光宝气,笑意盈盈地说:“阿文来啦!”   因为两家的关系,陈邺对这次生日宴还算重视。听说周母喜欢珠宝,早早托人去南方买来了祖母绿。此时送上提前备好的礼物,带着浅笑,“伯母,来晚了。生日快乐!”   周母笑呵呵地收下,又朝他身后望去,见他一个人,不免好奇,“阿文,小谢怎么没来啊?”   之前一次酒会,周母见过谢宝南,对她印象深刻。   这阵子陈邺出来活动都是独自一人,没带谢宝南,周家琪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出了问题。此时周母一问,周家琪立刻转移话题:“诶,妈,刚才那边有人找你拍照呢。”   周母不疑有他,笑呵呵地让陈邺自便,然后很快走远了。   周家琪看向陈邺,“跟小嫂子,真分了?”   陈邺淡淡地回了一声“嗯”,跟着他走向后院。   后院的草坪上布置得温馨宜人,周母站在舞台中央,接受亲朋好友的庆贺。   陈邺怔怔地想,如果当年母亲没有离开,今年应该也快六十岁了。   一岁那年,父母办了离婚手续。之后,母亲每个月会来看他一次。   每个月和母亲见面的那天,是小陈邺最快乐的日子。他会早早起床,吃好早餐,然后趴在窗口,等着那辆载着母亲的南瓜马车开进宅院。   母亲会从车里走下来,轻声问他:“阿文,这个月有没有想妈妈?”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五岁那年。   那年三月,他的生日,母亲失约没有来看他。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久后,父亲从外面接回了继母和弟弟。那之后,陈邺口里的母亲,便换了一个人。   “让我们祝福周女士永远健康!永远年轻!永远快乐!”   在一片庆贺声中,周家琪贴着周母的面颊,热情地亲了一口。   众人欢笑,喝彩;陈邺垂眸,忽视心中隐约的失落。   那一整个中午,周家琪忙着招待宾客,偷闲时跑到陈邺身边坐下,好奇地问:“阿文,不是我八卦,你和小嫂子怎么就分了?不会是因为那天在赛车场……”   周家琪还记挂着那天的事情,想起来心里有隐约的愧疚。   陈邺淡淡道:“腻了,就分了。”   他说完,勾勾唇,却没有笑,兀自倒了一杯酒。   他平时不好酒,今儿却像喝不够似的。一杯接一杯,却始终觉得无味。   冷不丁地想起谢宝南,想起她喝醉时眯着眼对他笑的模样,只是一声叹息。   生日宴会结束后,周家琪留陈邺打麻将。参加麻将局的还有其他几人,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屋。   周家琪身边坐着周母给他安排的女朋友,是马家千金马雯英,年纪不大,看上去娇滴滴的。   周家琪不太喜欢她,但这是家里的决定,他无力改变。   他们这些人,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家族的利益终究是排在第一的。   马雯英在场,周家琪不太自在。不能直接赶她走,只能拐弯抹角地问:“好好的天气,你不去跟你的小姐妹逛街,跟我们一群男人窝在一起算什么?”   马雯英道:“伯母让我学打麻将,我来看看。”   那天,陈邺手气出奇得差,接连放炮,有时还是双响炮。   他叼着烟,眉头皱着,心情不大好。   他并不在意牌局的输赢,这点钱在他心里压根没有分量。可心中却总是烦闷,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为方才与谢宝南的擦肩而过。   周家琪倒是手气好,连胡了好几把大牌。他心情好,忍不住笑陈邺:“阿文,最近股票涨得好,来给我们送钱?”   陈邺勾唇,骂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马雯英不会打麻将,偏偏在一旁不停指点。大家看在周家琪的面子上,努力应付。   眼看着周家琪又胡了一把,马雯英得意地说:“看,是我在你旁边给你带来好运了。”   周家琪无奈地笑:“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众人笑了,又听马雯英说:“咦,今天大家都带了女伴来,怎么阿文你没带?”   周家琪的脸瞬间黑了。他板起脸,教训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马雯英不服气,仰头说:“我问问怎么啦?”转头又说,“阿文,你要是还单着,回头我介绍我的闺蜜给你吧。她对你挺有好感的,一直想让我拉线。”   陈邺心里本来就不大痛快,此时马雯英叽叽喳喳的,更让他烦透了。   他没分给她一个眼神,叼着烟码牌,问周家琪:“你之前那个姑娘呢?”   十分不给面子。   不等周家琪回答,马雯英立刻警觉地问:“之前哪个?”   周家琪讪笑,“阿文,你可真会开玩笑!”   马雯英脸上笑意没了,拉着周家琪追问:“我问你之前哪个?”   “别闹,回头再说。”周家琪有些失去耐心。   女人却不依不挠,“为什么要回头再说?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当着朋友面被女人这样质问,周家琪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是个少爷脾气,本身家里安排女朋友,他已经是心不甘情不愿了。此时终于爆发出来,指着马雯英骂:“你算什么东西?敢管老子?”   马雯英看着他,瞬间红了眼睛。她骂了一句“周家琪,你混蛋”后,转身跑了出去。   “还不去追?”陈邺问。   “追个屁。”   周家琪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他周公子什么时候被女人这样管过。但马雯英毕竟是马家千金,得罪不起。最后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手中的麻将一扔,转头追了出去。   另外几人见状,都在笑:“这小子。”   牌局暂停,陈邺靠在窗口,点一支烟。   其他几人都是周家琪的朋友,和陈邺不是特别熟悉。虽然有心攀附,但看陈邺心情不太好的模样,没人敢上前,干脆埋头刷手机。   半晌后,周家琪回来了。   “哄好了?”陈邺玩味性的眼神递过去。   周家琪告饶:“我的好哥哥,你可别再玩我了。她不懂事乱说话,我已经教训她了。”   陈邺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心想这“教训”二字究竟有多少水份。   另外几人凑在手机屏幕前,哈哈地笑成一团。   一人问:“看这女的,漂亮吧?”   另一人道:“确实不错。回头让秘书联系联系,看看多少钱一晚。”   这几人野惯了,私底下聚会的时候,嘴上通常不把门,说出来的话亦是荤素不忌。   周家琪凑上去,正想瞧瞧是怎样的大美女,结果一眼认出视频里的谢宝南,脸霎时白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陈邺和谢宝南为什么分手,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自认还算了解陈邺,知道这人占有欲极强。若是让陈邺知道他们调侃的是谢宝南,后果不堪设想……   他立刻夺过手机,岔开话题:“这网上的东西,都是假的,开个滤镜,人人大美女。我们还是打麻将吧。”   陈邺垂眸灭烟,像是被这个女人提起了兴趣,“拿来我看看。”   周家琪讪笑,“阿文你怎么回事?从前也不见你对这些感兴趣啊。”   陈邺脸上没什么表情,“给我。”   周家琪不情不愿地将手机递给陈邺。   视频里,谢宝南身着汉服,坐在树下。面前是一张木制小桌,桌上摆放着一壶酒。四周花团锦簇,幽微飘香。   视频名叫“花间一壶酒”,谢宝南巧笑倩兮,美目流盼。   只消一眼,就令人难以忘怀。   其他几人之前没见过谢宝南,偏偏还在一旁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阿文,你把她包下来得了,反正你现在身边也没人。”   周家琪简直想把这几个人的舌头当场割下来,他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几个给我闭嘴。”   他们意识到不对劲,疑惑道:“怎么了?”   陈邺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屏幕里的谢宝南。长睫垂下来,掩盖了他眼里的情绪。   他想起方才路边谢宝南的身影,终于明白她在做什么。   一段视频很快结束,他又点进下一段。   整整二十分钟,陈邺一言不发,薄唇紧紧抿着,下颔凌厉成一条线。   他承认,这些视频里的谢宝南美得让人心动,连笑都浸在阳光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觉得美,别人自然也觉得美。   就像身边的这几个人,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多少钱一晚”、“把她包下来得了”这种话。   网上的陌生人也不例外。点开视频下方的评论,有人赞美她的美貌,也有人说一些“想睡她”之类的污言秽语。   直到所有视频都看完,陈邺抬手,将手机扔在了麻将桌上。麻将洒了一地,发出劈里啪啦的一阵动荡。   其他几人都傻了,连周家琪也懵了。他小心翼翼地叫陈邺:“阿文……”   陈邺墨色的瞳孔里有难以忽视的愤怒。他不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周家琪觉得事情不对劲,立刻追出去解释:“阿文,那几人不认识小嫂子,你别跟他们计较。”   陈邺眸里的燥郁难消,这才抽出一点精力思考,几秒后开口:“借你手机一用。”   他背不出谢宝南的手机号,只能返回自己的手机里查找。十一位数字的电话号码,像在他的心上狠狠滚过。   电话接通,陈邺开门见山地说:“我来找你。”   陌生的来电,谢宝南一时没能认出陈邺的声音。她有些错愕对方质问的语气,却还是礼貌地询问:“请问你是?”   陈邺声音里没了耐心:“听不出来?”   这回谢宝南听出来了。   这个男人打电话过来,上来就是质问的语气,任谁都不会高兴。她气得想挂电话,又听陈邺说:“你敢挂电话试试,明天我就让沈曼的工作室倒闭。”   谢宝南知道陈邺不是说大话的人。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他的力量如此强大,区区沈曼怎么能够抗衡。   她无可奈何地报了个地址,陈邺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周家琪,“你们玩,我先走了。”   这一通电话打完,饶是周家琪再迟钝,也瞧出了端倪。   他的声音追上去:“阿文,别和小嫂子置气,有话好好说。”   ——   谢宝南今天是和淘宝店的工作人员出来拍照片。结束工作后,她一个人在市区里闲逛。   平时待在学校里,很少来市中心。她打卡了几家网红店,买了一些小玩意。她正欢喜地准备回学校,就在这时接到了陈邺的电话。   她不知道陈邺找她什么事。但听那冷冰冰的语气,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咖啡馆里,咖啡豆香气萦绕。棕色的木桌和座椅,与咖啡融成一色。   谢宝南不爱喝咖啡,点了杯热腾腾的牛奶。   十一月了,虽然阳光很好,但总归是有些凉意。行人穿着稀疏的毛衣,像是阳光下的一个个毛绒球。   袅袅的音乐声里,陈邺踩着阳光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他今天穿了正装,像是刚参加完什么活动。那张脸虽然很臭,但依旧是帅的。   服务员走过来问他要喝什么,他冷冷地说不用。   他在手机上点了两下,然后很不客气地扔在谢宝南面前。手机撞在桌子上,盖过了音乐声,震得一旁的牛奶都洒出来。   “偷偷摸摸考大学,就是为了拍这种照片和视频?”   陈邺长相凌厉,不笑的时候本就严肃,此时蕴了怒气,更像是淬了冰的空气。   谢宝南垂眸,扫了眼手机里的视频,复又抬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陈邺怒极反笑,“你知不知道别人说得有多脏?”   谢宝南每天打开微博,她知道,有些评论确实不堪入目。   但这才是真实的世界。站在公众面前,有好评自然会有差评。这个世界那么多人,有人长在阳光下,有人长在阴沟里,这个道理还是他曾经教她的。   她不会因为这些评论坏了心情,亦不会因为他们改变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温声软语地同他说:“别人怎么说,我管不了。”   无论过了多久,她还是一样的好脾气。   这样的平和让陈邺冷静下来。他的语气有了些许松软,却依旧是教训她的模样:“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打从陈邺坐在她对面起,一直用的都是“这种照片视频”、“这种事”等字眼,仿佛她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谢宝南不太开心,声音里有克制的平静:“哪种事?”   “你说呢?”   “拍照片和视频发到网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是我喜欢的事情。我实在不觉得它有什么不对。”   陈邺抬起下巴,“让别人看着你的照片和视频指指点点?这是正常?”   谢宝南温柔却有力地反驳:“那陈先生呢?你有没有算过自己上过多少回新闻?有多少人对你品头论足?为什么你可以,换成我就不行?”   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陈邺的气势弱下来,“我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追问。   陈邺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只不过,就算如今谢宝南要离开他,他也不愿意让其他男人欣赏她的美丽——那从前只属于他的,只在他一人面前展示的美丽。   他更不愿意看到那些龌龊与猥琐的想法,加诸于她身上。   她应该是纯粹的,是不被污泥染指的。   只不过,他不会承认自己的这些心思,只能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你一个大学生,天天拍照片视频,玩物丧志。能不能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谢宝南默默地将桌上溅出的牛奶擦拭干净,淡淡回应:“我拍这些不会耽误学习。”   “那也不行。”陈邺口气严厉,“我不允许你拍这些。”   谢宝南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是那种平静里带着审视的目光。   她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就算分手了,他还是这副高傲的模样。不许她做这个,不许她做那个,仿佛她是个属于他的物品。   她久久没有说话。等再开口,已经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   “陈先生,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的批准。”   陈邺喉头一滞,表情不大自然。   大约是没见过她这般顶撞自己的模样,更是不小心被她戳中了软肋。他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管她呢?   谢宝南心怦怦地跳,这样顶撞他,放在从前几乎不敢想。她努力让自己平静,语气坚决:“麻烦陈先生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这样会让我误会。”   他望着她,问:“误会什么?”   “误会你对我恋恋不舍。”   陈邺顿了一秒,旋即轻蔑地笑了出来,然后沉着脸,道:“谢宝南,你还真是自信。”   也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   但她并不在意,照单全收,“谢谢夸奖。”   陈邺被噎,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没说出口。他站起来,转身便走了。 第23章 愧疚   陈邺回到家, 处理工作到半夜。   停下来休息的片刻,无端又想起下午和谢宝南见面的场景。   当他说出“你还真是自信”的时候,谢宝南表情松懈, 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短暂的表情让陈邺捕捉到,他冷笑一声。她把他当什么了?还真以为他对她纠缠不休吗?   于他来说, 什么女人没见过。她以为她是谁,值得他恋恋不舍?   那夜, 陈邺躺在半半床上,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有熟悉的场景在眼前流过,是谢宝南穿着睡裙,勾着双脚趴在半半床上看书。   他还记得那天他从浴室出来后,握住她雪白的双脚,轻轻一拉, 将人箍在怀里,问:“在看什么?”   “没什么。”谢宝南快速合上书,塞进枕头下。   陈邺没放过她, 抽出这本书, 才发现是《经济学原理》。   他眉宇有些许讶异,谢宝南低声解释:“我就是想看看。”   他没问缘由,也懒得问, 只是亲吻着她的耳朵, 漫不经心地称赞道:“小家伙长进了。”   夜色旖旎,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无关的小事上,只想用身体同她交流。   餍足后,陈邺靠在床头抽烟。   谢宝南趴在他身上,指尖在他的胸口画圈。好一会儿,用很轻很轻的语气, 像是试探:“阿文,你爱我吗?”   他轻轻咳嗽一声,一口烟呛在嗓子里,连胸腔也跟着震动。或许是觉得荒唐,他低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床头只开了半盏灯,像是泡开了的茶,浸在谢宝南的眼睛里。她满脸透着真诚:“阿文,我是认真的。”   陈邺指尖夹着烟,收起笑容,周身是孤傲的冷峻,瞥她一眼,旋即挪开视线,“我不相信爱情,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他冷情冷脸的一句话,堵住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谢宝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说话,身影却仿佛定格在了夜色里。   陈邺躺在黑暗中,怔怔地想,那时的谢宝南或许是真心爱他的。   自从谢宝南离开后,他很少回想过去。甚至一度觉得,她迟早都会回来。毕竟离了他,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资源、没有能力、没有学历的女孩,又能做什么呢?   陈邺反复在记忆里搜索着蛛丝马迹,那个依赖他、对他百依百顺的女孩,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那天在赛车场的争吵吗?又或者更早,从她决定不去嘉汇工作开始的?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论,他为自己的迟钝而感到烦躁。   自己的情绪和命运被他人攥在手里,你除了顺从,别无他法。他习惯了掌控,这种不受控的局面让他本能地慌乱。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真的不是在闹脾气。   那夜,下了场小雨,陈邺在雨声中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谢宝南穿着长裙,赤足走到他的面前。她幻化成影,与他痴缠,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   她问:“阿文,你是不是想我了?”   他矢口否认:“我没有。”   她笑着/缠/上他的身体,熨/帖着他的身体和心。   陈邺惊醒过来时,是清晨五点多。   身体似乎还未从梦中的那片温存抽离。   他低低地骂了声,走进浴室,已经多少年没这样了。   他把这一切归因为自己太久没碰女人。   他照常健身、工作、应酬,而谢宝南却阴魂不散,总是无意识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在连续好几天都梦见谢宝南后,陈邺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频繁地想起她。   洗好澡,他走到客厅,苏姨正站在门口和物业经理说话。对话进行到尾声,他只听到物业经理说了句“以后有问题随时找我”。   陈邺在餐桌前坐下,等苏姨走回来,问:“怎么了?”   苏姨道:“上回衣帽间的门坏了,物业过来换了个门锁。现在经理特意过来,问我这段时间使用有没有问题呢。”   他喝口咖啡,问:“什么时候坏的?”   苏姨道:“八月份的时候。哎,那天确实奇怪。我出门去帮儿子办过户手续,傍晚才回来。哪知道门锁坏了,小宝被关在衣帽间里一整天,差点晕倒……”   她随口一说,忽然意识到陈邺似乎已经和谢宝南分开,立刻收了话头,转移话题道:“先生晚上想吃什么?”   陈邺闻言,蹙眉,问:“你说你去办过户那天,她在衣帽间里关了一整天?”   苏姨怔怔地,歉疚地说:“是我粗心,没提前检查衣帽间的门锁。”   陈邺不说话了。   他想起来,苏姨请假去办过户那天,白小姐的画展开幕。早上爷爷突然到访,他让谢宝南在衣帽间等他。后来,和爷爷说完话,他就直接去了公司,忘了这回事。   所以那天,她被关在了衣帽间里?画展没有准备充分也是因为这个?   他想到自己走出衣帽间时对她说“在这等我,很快回来”,想到她因为画展准备不充分向他道歉,想到晚上她在黑暗里对他说身体不舒服……   明明有原因的,她却什么都没说,连为自己辩解一句都没有。   陈邺的眸色暗下去。他想到她那双带着泪意的眼睛,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无法平静。   一刹那,很多情绪涌上来,他怎么就把她关在了衣帽间里呢?   他很想问问她,明明受了委屈,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他将咖啡重重地放在餐桌上。这一刻,他心里浮起层层叠叠的愧疚,都是真的。   陈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脸上常常挂着挥之不去的倦容。   这段时间他时常觉得烦躁,莫名想要发火。公司里人人自危,担心自己工作没做好,惹总裁不高兴。有人八卦地问杨秘书陈总最近怎么了,杨秘书只让对方做好自己的事情。   范明宇察觉到最近陈邺心情不佳,整天苦着个脸。他大抵猜到是因为谢宝南,却也不敢多问。   为了让陈邺高兴起来,范明宇安排了一间KTV包间,想了想,又问老板场子里有没有漂亮姑娘。   闻言,KTV老板立刻叫了一排姑娘过来,谄媚地说:“范哥,你看看,这些都是我们这最漂亮的姑娘。”   范明宇皱眉,怕老板误解,又解释道:“你别想歪了。我们陈总可是正经人,不过是找几个姑娘陪唱,解解闷。”   老板笑:“范哥,误会啊。我们也是做正经生意的。这些姑娘都是助唱的,给陈总助助兴,以后还不得靠你们多照拂照拂我们生意啊!”   范明宇这才满意。   晚上,范明宇从公司接上陈邺,立刻邀功似地说:“叔,你这天天忙工作,苦行僧似的。这人吧,偶尔也需要消遣消遣。我给你安排了一个解闷的地儿,你跟我去看看。”   陈邺看了眼时间,今晚没什么其他的安排。这几天在家频繁地想起谢宝南,也确实让他烦躁。   他不说话,便是默认,范明宇兴高采烈地开车去了KTV。   包间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姑娘,个个肤白貌美,浓妆艳抹。   范明宇一脸夸张的表情:“叔,这几个姑娘是这家KTV的金嗓子。唱起歌来,那简直是天籁。哎哟,酥到骨头里去了。”   陈邺是真没想到,范明宇会给他安排这么一活动。   那几个陪唱姑娘不能说唱得不好,但就是不对味。歌声再婉转,再动听,终究不是她。   陈邺兴致缺缺,两首歌后就把人都打发走了。   范明宇问:“不喜欢?我再给你重新叫几个人。”   “不用了。”陈邺随手拿起话筒,扔给范明宇,“你唱。”   “……”   范明宇讪笑,“叔,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我哪会唱歌啊?”   陈邺睨他,语气森然,“你安排的活动,你不唱?”   范明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陈邺不高兴了,这几个姑娘明明唱得挺好的啊。他听了,骨头都酥了,怎么陈邺无动于衷呢!   他一边想,一边哭丧着脸唱歌。   他是真的不会唱歌,五音不全,没一句在调上。陈邺却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点头表示满意。   回去时,范明宇的嗓子都有点哑了。   陈邺警告道:“以后再安排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就不用干了。”   范明宇有些委屈:“叔,我这不是想让你开心点嘛?”   陈邺望着窗外沉默,神情有一丝惘然。几分钟后,忽然问:“你知不知道怎么下载视频?”   范明宇问:“叔,你要下载什么视频?我帮你下。”   陈邺只说:“你教我就行。”   范明宇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意味深长地看向后视镜里的陈邺,“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小视频吧?”   不等陈邺开口,范明宇又自顾自地为他开解:“叔,你不用不好意思。男人嘛,看这个排解排解生/理/需求,再正常不过了。我那有好多呢,日本的,欧美的,你喜欢哪种?”   范明宇一脸炫耀的表情,“要不我明天都带来吧,你自己挑。”   “……”陈邺深邃的眼眸里像淬了寒冰,“你能不能闭嘴?”   他有些头疼,把这个问题抛给范明宇,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车在停车场熄了火,范明宇转头,一脸疑惑,“叔,那到底是什么视频啊?不同的视频有不同的下载方法。”   之前为了看谢宝南的微博,陈邺特意下载了微博。第一回 用,他不太熟练,连注册都是杨秘书帮他搞定的。   此时陈邺掏出手机,打开微博。本想随便给范明宇看一个视频做示范,结果屏幕还停留在他上一回查看的页面——谢宝南的主页。   范明宇眼尖,“诶,这不是婶子吗?”顿了顿,立刻反应过来,“放心叔,一会就发到你手机上。”   陈邺低低地“嗯”了声,又嘱咐道:“再去给我办个新的手机号。”   “好嘞,包在我身上。”   范明宇效率很高,短短一个小时,谢宝南所有的照片和视频都下载好,一一发了过来。   陈邺一一保存,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甚至说不清这种满足感从何而来。   最后看见被谢宝南塞满的相册,他勾了勾唇。   第二天一早,范明宇又送来了新手机和新号码,贴心地建议道:“叔,我建议你晚上再给婶打电话。白天婶子要上课呢。”   陈邺被洞察了心思,面上有些挂不住,瞥他一眼,“话多。”   范明宇坦然地笑,甚至还拍了拍陈邺的肩膀:“叔,你听我的,不会错的。”   虽然如此,陈邺依旧采纳了范明宇的建议,乖乖地等到下班,这才拨通了谢宝南的电话。   “在干什么?”他问,虽然还是高高在上的态度,语气却有了几分柔和。   谢宝南听出是他,不回答,直接问:“有什么事吗?”   当然没有。只是突然想给她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没有什么理由。   这样的理由自然上不了台面,陈邺急中生智,编出了一个由头:“当我是慈善家?人走了,东西不还?”   说完这句话,他着实有些忐忑。   头一回这样斤斤计较,让他倍感不自在。他甚至有些担心谢宝南会骂他是不是个男人,分手了竟然还把东西要回去。   谢宝南走的时候,陈邺买的东西,她一件没拿。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没有归还,却又疑心也许是自己的疏忽。   被人这样开口讨还东西,谢宝南觉得有些难堪,却还是礼貌地开口:“很抱歉,请问是什么东西?”   陈邺暗暗松了一口气,为自己完美的理由暗自喝彩,“那只土狗。”   谢宝南一愣,“什么?”   “布偶,大黄狗。”陈邺提醒她。   或许是诧异,谢宝南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这短暂的沉默让陈邺心里七上八下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怎么?不想还?”   那只布偶陪了谢宝南很久。在陈邺不知去向的那些夜晚,她常常抱着布偶,低声倾诉自己的心事。   如今要还回去,她有些不情愿,认真地同他辩解:“那是我的。”   可就连这小小的布偶,都不是纯粹地属于她。所以陈邺才能在电话里理直气壮地同她说,这是行政部买的,准确来说,它属于嘉汇。   谢宝南不知道陈邺为什么对一个布偶耿耿于怀。也许是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瓜葛,所以连这样的细枝末节也要清理干净。   这样也好。   抹净所有痕迹,然后分道扬镳。   她没再坚持,妥协道:“很抱歉,我会尽快寄给杨秘书。”   “不用。”陈邺拒绝,“我来学校找你拿。”   之后,生怕谢宝南拒绝似的,陈邺匆忙挂了电话,还顺手关了机。 第24章 他是我亲戚   十一月初的周五, 学校因为电路检修,特意休课一天。   班长李铮征求了全班同学的意见后,决定利用这天去野外秋游。   这是入学后, 班级的第一次集体活动,同学们都很兴奋。浩浩荡荡的三十几人坐上大巴, 一路语笑喧阗。   李铮联系了当地一家专注于野外活动的旅社,对方负责所有食材、工具和设备。到了郊外, 烧烤架支起来, 火一生,很快有孜然的香气飘出来。   “诶,香菇十串,玉米十串,掌中宝二十串……”   有人学着老北京饭馆里报菜名的腔调, 将烧烤说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那个鸡翅好了,别烤焦了。”   “猴子,你那羊肉给我留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 气氛格外地轻松愉悦。   唯有李铮有些紧张。   他是班长, 头一回组织集体活动,肩上的担子不免有些重。大家烧烤都吃了好几轮,他却还在鞍前马后地忙活, 生怕哪个环节没有安排妥当。   谢宝南望着他忙碌的身影, 低头笑了笑, 专心在鸡翅上刷着蜂蜜。几分钟后,她走到李铮身边,将香喷喷的蜜汁鸡翅递给他,“别忙了,一起坐下来吃吧。”   不知道是被烟熏的, 还是紧张的,李铮的额头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   “没关系,我再看看大家有什么需要。”   谢宝南安慰他:“你别担心。你看大家都挺高兴的,坐下来一起吃吧。”   李铮环顾四周,在一片烟熏火燎里,有推杯换盏,有欢声笑语。   有人朝他喊:“班长,你站那干啥呢!过来一起喝一杯啊!”   这一刻,他的心才终于轻轻地落下。   鸡翅在眼前晃了晃,李铮接过来,朝谢宝南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   有人在一旁起哄,“校花,我也想吃你烤的鸡翅!”   谢宝南大大方方地,丝毫没有被调侃的窘迫,“好,这就给你烤。”   鸡翅在架子上冒着油,谢宝南边烤边想,这应该是陈邺最讨厌的地方了。   市井、俗气、味道大、土——他一定会用这些词来形容,但这却是谢宝南最喜欢的平凡和烟火气。   谢宝南并不抗拒自己偶尔想起他。就像是想起一个普通的朋友,一段普通的回忆,上面已经没有了特别二字。   他不再是她心底的影子,她正在学习同他告别。   热热闹闹的气氛里,有人忽然开口问:“你们参不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啊?”   谢宝南疑惑地抬头:“什么演讲比赛?”   每年十二月下旬,临桑外国语大学都会举办英语演讲比赛。大部分大一新生都会报名参加。如果拿了名次,不仅可以加学分,还有机会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演讲比赛。   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开来,那人又说:“丁亦珊,这个比赛你一定要参加。”   丁亦珊高中时,曾在她家乡的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中,拿到过第一名的好成绩。虽然她的家乡不比临桑,但拿到全市第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同学们了解到她的光辉历史后,纷纷表示惊叹——   “太牛了吧。”   “这班级没法待了,个个都是顶尖学霸。”   “亦珊同志,你千万不要辜负党的嘱托。英语系大一一班能否名震江湖,成败就在此一举。”   丁亦珊十分享受大家对自己的崇拜与赞美,心中不免得意:“你们放心,这比赛我肯定参加的。你们也都报名吧,到时拿个第二、第三也好啊,至少学分到手了。”   她语气轻快,笃定自己能拿第一。   有人应和道:“行啊,亦珊到时你给我们指导指导。”   “没问题。”   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难得聚在一起,有人围坐在一起打牌、玩桌游,有人去一旁放风筝,惬意纵情。   到了晚上,篝火升起,几只烤全羊摆上来,又引起阵阵欢呼。   饱餐过后,大家围着篝火聊天。   天色彻底地暗下来,郊区的天似乎格外旷远,远离了城市,连天上的星星都变得异常明亮。   后来,不知是谁忽然唱了一句“日落西山红霞飞”,一瞬间将大家的记忆拉回到军训。单人独唱很快演变成大合唱。   谢宝南喜欢这热烈的冬夜,世界渐渐沉睡,她的心情却在缓慢地苏醒。   手机在这时蓦然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走到远处,直到歌声变得隐约不可闻,这才接起电话。   几句话后终于弄清楚对方的来意,是陈邺向她讨回布偶。   今晚他们不回学校,全班都将露宿在这里,旅社的工作人员早已为他们搭好帐篷。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陈邺,他已经挂了电话。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给他发了条消息:“我今晚不在学校。”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死死盯着手机,坐立难安地等陈邺的回复。但如今,她不那么在意了。   无论他看没看到,回不回复,都不再重要。   手机放进口袋里,谢宝南重新回到集体中。   热闹过后,夜色深了,篝火渐渐熄灭,大家回到各自的帐篷里休息。帐篷按宿舍划分,里面铺着睡袋和厚被子。   孙倩尤其兴奋:“我还是第一次住帐篷呢!你们以前住过吗?”   丁亦珊摇摇头,谢宝南也摇头。   谢宝南其实住过。   那回跟着陈邺去大漠,晚上就是住在帐篷里。她还记得那个帐篷顶有透明的天窗,可以看见漫天的星星。   那夜,她和陈邺在月色下相拥亲吻,在辽阔的天地间抵死缠绵。   那是她记忆里最浪漫的一夜。   丁亦珊有些担心地问:“晚上会不会冷啊?”   孙倩道:“不会,这有好几床被子呢。”   此时还不到九点,谢宝南睡不着,独自走到帐篷外。   她坐在草坪上,仰望星空时,心里很平静。   印象里,似乎只在很小的时候才能在临桑的夜晚看见星星。后来城市越来越繁华,夜晚璀璨如昼,星星已经成为了都市里的奢侈品。   身边不知不觉多了一个陪她看星空的人。李铮坐在她身侧,有着少年的温柔与天真。   “怎么还不睡?”他问。   她笑着说:“现在太早了。”   平时这个点她一般还在图书馆看书呢。   “我也睡不着。”夜幕像一张裹住人心的网,李铮偏头看她,“你会参加演讲比赛吗?”   谢宝南低头摘了一根草,缠绕着手指,道:“可能不会吧。”   “为什么?”李铮问。   因为不自信,因为担心自己的口音,因为害怕临场表现不好……太多的原因,个个说起来都是天大的阻碍。   然而谢宝南不想解释太多,只是笑了笑,然后反问他:“你会参加吗?”   “当然,我不参加,谁来拿第一名。”   李铮笑,很纯净。   他虽然对组织秋游这事有些焦虑,但提及自己擅长的事情时,眼里却闪耀着自信的光。   这种光,谢宝南在陈邺的眼睛里时常见到。   她其实很羡慕他们,能对一件事这样笃定,这样游刃有余。而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份自信。   沉默片刻,李铮又说:“我还是建议你参加。这段时间,你的口语已经练得很标准了,不用不自信。演讲比赛嘛,也不是全看口语。稿子的深度和广度,现场的应变反应,都在考核范围内。”   谢宝南似乎有些被说动,迟疑地问:“你觉得,我可以吗?”   她从来不是一个自信的人。   那年大火,妈妈去世,爸爸残废,家里兵荒马乱。仿佛就在一夕之间,她所有的光芒都被上天收回。   那之后,她不自信,是不相信上天会再给她任何好运,也是不相信自己能有改变命运的力量。   她被命运推着向前,却从没有站在船头掌舵。   她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会紧张,会胆怯,会在门口徘徊,会跃跃欲试却迟迟不敢走近。   重燃自信,是需要成倍的勇气的。   李铮很认真地鼓励她:“当然可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之前军训评选优秀标兵,全校新生那么多,最后只选了十几个,其中一个就是你。其实你很棒,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在这个有些凉意的夜晚,仿佛有暖流划过她的心尖。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其实你很棒,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表现好。”谢宝南依然有些犹豫。   “机会都是自己把握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而且……”李铮摸着后脑,露出一丝羞赧的笑容,“我看了你拍的那些照片和视频,真的很好看。所以你看,其实你是可以闪闪发光的。”   月色下,李铮的脸浸在柔和的光里,眼神清澈,虎牙可爱。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她本就该如此闪亮。   因为李铮这一番话,谢宝南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力量,是追逐更好的自己的力量。   不再是为了陈邺,不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因为自己,想要成为更优秀的人,去遇见更多美好的事。   她要学会去和自己的不自信与卑微和平共处,勇敢地走出一步,去尝试那些从来做不到的事情。   “谢谢你。”她真诚地笑,坚定地说,“我会去报名演讲比赛。”   层峦叠嶂的视野在这一刻变得开阔。   谢宝南仰起头,乌蓝色的天空一如往昔,她却在其中看见了属于她的光。   打破这静谧夜色的,是一声惨叫。   两人循声望去,才发现是班级里年纪最小的猴子。他卧倒在地,抱着膝盖,发出痛苦的喊叫。   谢宝南和李铮立刻跑过去。   “猴子,怎么了?”李铮问。   猴子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指了指自己的腿,“我被蛇咬了!”   脚踝处,一圈红色圆点伤口,应该是蛇的牙印。   晚上光线昏暗,只看到旁边草丛里有一条手腕粗的蛇正在游弋。谢宝南不认识蛇的种类,迅速摸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等拍好照片,蛇已经快速地爬走了。   刚被咬,此时伤口还没有红肿,谢宝南却不由得有些担心。这荒郊野岭,没有医疗设备,万一是毒蛇怎么办!   猴子上学早,中学又读的是少年班,今年只有十六岁。还没成年的少年此时几乎要哭出来,“班长,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铮焦虑的情绪又爬上来,他责怪自己思虑不周,竟然让同学受了伤。   谢宝南洞察到他的心思,安慰道:“先别想这么多,救人要紧。”   其他同学和旅社的工作人员听到了动静,纷纷从帐篷里走出来。   了解事情经过后,大家都吓坏了。   虽然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季节还有蛇,但很显然,这个地方不再安全。   担心再出现蛇伤人的状况,工作人员立刻让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送他们来的大巴车临时去加油了,大家商量后,决定先去附近的公路上叫车。   这里是荒郊,人烟稀少,路过的车辆本就罕见,更别提网约车了,就连120急救车过来都要四十分钟。   等了十几分钟,人群里渐渐有些焦躁。   猴子被两名同学搀扶着,伤口渐渐显现,脚踝逐渐肿大。   又过了几分钟,远处忽然有一束隐隐的光,逐渐靠近,像是希望,缓缓朝他们走来。   “是不是有车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望过去。   “你好,帮帮我们!”有人朝车挥动双臂。   在车停下的前一秒,谢宝南怎么都没想过会,竟然会在这里遇见陈邺。   荒郊野岭的,他怎么会经过这里?又这么凑巧地被他们遇上?   车窗降下来,驾驶位上的陈邺戴着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昏暗的光线下,五官难辨,只能模糊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众人见了,皆是一愣,大晚上的开车戴墨镜,这人莫不是有病吧?   但关键时刻,所有人都默契地忽视了这个细节。   李铮开门见山地陈述事情经过:“你好。我们是临外的学生,有名同学突然被蛇咬伤了。这附近叫不到车,能不能麻烦你送我们去附近的医院?”   陈邺看向一旁的猴子。那男生的右脚明显地肿起来,看上去确实伤得不轻。   他之前虽然是学医的,但对蛇伤并不了解,此时不好妄加判断。   “上车吧。”他开口,转眼看见等在路边的几十名学生,又问,“你们这么多人都在这里拦车?”   李铮点头,耐心解释:“我们是来郊游的,本来今晚要露宿在这里。但没想到竟然有蛇,所以现在打算回去了。”   陈邺了然,“等我一下。”   他拨通了范明宇的电话,说明了地址、人数和情况。挂了电话,他对同学们说:“很快会有车来接你们。”   众人听到这一句话,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脸上的焦躁褪去,纷纷露出激动的笑容。   李铮扶着受伤的猴子坐进后排。另一名男生拉开前排车门,刚要迈进去,被陈邺拦下。   墨镜遮住了他洞悉的眼神,他抬手一指,装模作样地说:“那位穿白色毛衣的女同学,你跟我们一起去。”   众人疑惑地转头,朝谢宝南的方向望去。   那夜的星星依旧明亮,谢宝南的身体有须臾僵滞。空气很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有些乱,像是紧张,连呼吸都带了局促。   陈邺这是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想做什么?   她犹豫着,半天没动。   陈邺的唇畔蓄着些许笑意,再次开口:“同学,你再不上车,这位男生的腿恐怕是保不住了。”   谢宝南从怔忪中回过神。因为担心猴子,她顾不上心里的纠结,仓皇地走上前。   手刚扶上车门,有警觉性高的男生拦住她,质问陈邺:“为什么要她一个女孩子去?”   这显然是把陈邺当成坏人了。   谢宝南心里很清楚,陈邺大半夜戴墨镜,是怕大家认出他。毕竟他在迎新大会上当众发言,所有人都见过他的真容。   但她实在不方便向同学们解释,为什么陈邺指名道姓地要她去。   这种时候,救人要紧。再耽搁下去,恐怕真的会出事。   不等陈邺开口,谢宝南挪开视线,果断地撒谎:“大家别担心。刚才没来得及介绍,其实他是我亲戚。”   众人异口同声道:“啊?”   连陈邺都挑了挑眉。   谢宝南无视大家的诧异,控制着自己乱跳的心和木然的身体,深吸一口气,镇定地看向陈邺。   隔着墨色的镜片,她仿佛能看见他黑洞一般的眼睛。却依旧执拗,大胆地同他对视。   好一会儿,她开口:“叔叔,那就麻烦你了。” 第25章 陈总,爱一个人这么难吗?……   去医院的路上, 陈邺一直板着脸,似乎还在为方才那句“叔叔”耿耿于怀。   猴子不知晓其中的内情,虽然被咬伤, 却依然有闲心问:“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陈邺无法解释他和谢宝南的关系, 听见“叔叔”二字,沉着眉眼, 周身萦绕怒气。他隐而不发, 简略回复:“路过。”   怎么可能是路过呢!   这个晚上,他以“拿布偶”的借口,在谢宝南宿舍楼下,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直到耐心耗尽,依然不见她的身影。   他这才开机, 看见小家伙说今晚不回宿舍的消息后,顿时火冒三丈。   他,堂堂嘉汇总裁, 大老远特意过来找她拿布偶, 她竟然说她不在宿舍。   陈邺立刻让范明宇去查。   他有手段有人脉,想要知道一个人的去向并不难。   范明宇很快有了消息,甚至贴心地发来了定位, 原来谢宝南和全班同学去郊游了。   按理说, 谢宝南去野外郊游, 肯定不会带上布偶,他去了也是徒劳。但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今晚不见到人誓不罢休。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借着微弱的灯光,陈邺远远看见一群人站在路边向他挥手。   他的第一反应是遇见了打劫的。毕竟半夜三更, 在荒郊野岭被拦车,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等稍微开近了些,他才看清路边一张张年轻的学生面孔。他又瞧了眼定位,忽然意识到,这些人应该就是谢宝南的同学了。   虽然依然气着,但想到能见到她,心里隐隐有欣喜。   很矛盾,很复杂。   担心被人认出来,陈邺摸出一副墨镜戴上,这才在路边停了车。   但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同谢宝南说一句话,她倒好,直接用一句“叔叔”撇清了关系。   他被架在长辈的位置上,上不去,下不来。   异常憋屈。   因为不确定猴子是否被毒蛇所伤,陈邺将车开得飞快。十几分钟后,几人赶到了附近的医院。   急诊室里,医生比对了谢宝南拍的照片和伤口,大致判断出罪魁祸首是无毒的赤链蛇。   闻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但到底是没有当场看见蛇,为了保险起见,医生还是建议猴子打一针抗毒蛇血清。   猴子平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其实胆子很小,尤其害怕打针。   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看见针头的一瞬,他吓得差点哭出来。   每个人都有弱点,这并不丢人。就算是男生,也可以害怕打针。   谢宝南安慰他:“别害怕,打完这一针就好了。你不是最爱吃烤羊肉吗?要是不打针,以后你都吃不了烤羊肉了。为了烤羊肉,你也要忍一忍。”   听到烤羊肉,猴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见他表情有所松动,谢宝南又慷慨地贡献出自己的手臂,“你要是害怕,就抓着我。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   李铮道:“是啊猴子,勇敢点,别害怕。”   猴子稍稍放了心,手紧紧地抓上谢宝南的手臂。他小心翼翼地抬头,谢宝南朝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陈邺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谢宝南。   她穿一件白色毛衣,灯光下,犹如一片纯洁的月光,明亮得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他咬着腮帮,恍然地想,她是不是对谁都这样温柔,这样耐心。   针扎下去的一瞬,猴子忍不住大叫出来:“啊,好痛!”   谢宝南鼓励他:“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护士的动作很快,几秒后已经打好针。   猴子脸上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他松开手,感激地对谢宝南和李铮道了声谢。转瞬,又羞赧于自己方才胆小的行为。   一个大男人,竟然怕打针,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他迟疑着开口:“这件事,你们能不能帮我保密?”   方才猴子太过紧张,谢宝南的手臂上被抓出一片红印。她不在意地揉了揉,对猴子笑,“什么事呀?”转头又天真地问李铮,“你知道吗?”   李铮也摇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猴子被这两人的善解人意逗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医生建议猴子住院观察两天,李铮决定留在医院陪他,让谢宝南先回学校。   “我在这里照顾他,没问题的。”   谢宝南走出病房时,陈邺正站在病房门口。他单手插兜,墨镜摘下来,一张脸冷若冰霜。他一言不发地看向她时,眉间有难消的燥意。   虽然之前的几次见面并不愉快,但她感念陈邺今天送猴子来医院,脸上不禁染上一丝感激的情愫。   她思忖着,正要开口同陈邺说声谢谢,他已经先开了口:“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走廊里白炽灯的光明晃晃,落在谢宝南的眼睛里,她说:“猴子他年纪小,又害怕打针……”   想当初,在猴子这个年纪,她还在无忧无虑地上高中呢。而小小年纪的猴子,却已经离开家乡和父母,独自一人到外地求学了。   陈邺垂眸,见她手臂上的红印子还没消,脑海里又浮现方才的场景。   小姑娘脸上带着笑意,温温柔柔地同猴子说话。那体贴的模样,像是温暖的泉水,就连荒漠也会变成绿洲。   他知道谢宝南对猴子是纯粹的同学情谊,但依然无法控制心中的怒气。   印象里,她还没有这么温柔又耐心地安慰过他呢。   那一刻,陈邺也不知道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冷冷开口:“谢宝南,你这么有爱心,怎么不去当爱心大使?”   他嘲讽全开,没有缘由,似一阵突如其来的风。   其实方才谢宝南压根没想这么多。她体谅猴子小小年纪就在外地求学,而她,不过是在同学需要帮助的时候,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她不知道陈邺在气什么,只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像是个喜怒无常的孩子。   谢宝南清亮的眼睛突然就暗了下去。她不想和他吵架,只是不说话,自顾自地快步走向医院大门。   陈邺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这么晚了,你去哪?我送你回学校。”   短暂的身体接触,唤起了无数从前的记忆。谢宝南如触电般,慌乱地挣脱他的手。   这细微的动作让陈邺捕捉到,眼中的风雪更盛了。   “不用了。”她温声拒绝他的好意。   陈邺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想送?还不是为了拿那只土狗。”   谢宝南这才想起来,他说今晚来找她拿回布偶的。   她基本猜到方才陈邺为什么会出现在荒郊,想必是没等到她,找人查了她的行踪。毕竟陈总想要知道的事,总有办法知道。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默契地沉默。僵硬的气氛在这空间里,怪异地笼罩着。   陈邺这才感觉到两人之间扑面而来的距离感和无法忽视的生疏。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发现,短短两个多月,她已经不是从前在他身边的那个姑娘。   到了宿舍楼下,谢宝南终于开口:“你等一会,我去拿下来给你。”   还是软糯的嗓音,仿佛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   天空开始下毛毛雨,细细密密的,如丝如线。   陈邺坐在车里,看见女孩的身影消失,又很快出现,这回手里多了那只土狗。   她并不看他,冷声冷气地说:“还给你。”   陈邺被她的冷漠刺激到,下车接过布偶后,随手往身后一丢。   布偶滚落在泥水里,恰好一辆车经过,直接从那只布偶的身上碾过去,布偶立刻瘪了,颇为凄凉。   他今晚的行为实在令人费解,饶是谢宝南这样的好脾气,也不禁生出几分怒意。   她越想越觉得荒谬。陈邺千方百计要回一个无足轻重的布偶,却不珍惜,而是把它扔进泥水里,仿佛故意羞辱她似的。   她抬眸,忿忿地问:“既然你不想要,为什么还要要回去?”   雨丝落在她的头发上,结成一张细密的网。   陈邺的脸没有一丝温度,嗤笑,“我的东西,我自然有处置的权力。”   谢宝南定定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些情有可原的理由。   可惜在那双墨色的眸子里,她看见的只有冷漠和高高在上的羞辱。   心底浮起细细碎碎的委屈和难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和陈邺之间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的眼眶红了,泛起点点水光,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对他说出了最重的一句话:“陈邺,你真的很过分。”   细雨朦胧,好似一层半透明的纱帐,将谢宝南的背影隔绝在他的世界外。   陈邺的满腔怒火,因为谢宝南最后的那个眼神,偃旗息鼓。   她哭了。   他如梦初醒,恍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   十二点了,宿舍楼在这一刻熄了灯,全校陷入夜的怀抱。   陈邺将那只破碎的布偶捡起来。沾了泥水,布偶脏兮兮的,方才被车压过,断成两截,内里的棉絮露出来,更加丑陋。   他却郑重地将它放在了副驾驶座上。   陈邺开着车,从南到北,漫无目的。   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城市,他却在这一刻,忽然找不到方向。   他不想承认,但方才谢宝南红着眼睛对他说“你真的很过分”的时候,他的嗓子又干又涩,像是吃了一把黄连,只觉得苦。   人人都说他薄情寡义,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   五岁生日那天,母亲失约,从此杳无音讯。那时他就知道,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就连爱都是短暂的。   那天起,他便决定今后不再爱任何人。   说起来很可笑,五岁的孩子懂什么,那时的决定又怎么能作数呢?   但偏偏有一些人,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早熟,只是因为他们经历了大多数人不会经历的苦难。   陈邺不知道,这算是幸还是不幸。   母亲走后,父亲对他异常严厉,他在打骂中坚韧地长大。后来,家里多了继母和弟弟。他在这个家里,更像是个多余的存在。   母亲的爱是抛弃,父亲的爱是打骂,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温柔地对待一个人。   他本能地在心里设下层层保护,藏起自己所有的脆弱和软弱。   直到遇见谢宝南。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乍一看,只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相处后才知,她脾气好,温柔,善良,用自己的柔软包裹这世间所有的坚硬。   陈邺睡眠不好,又怕光又怕吵。好不容易入睡后,还时常被梦魇惊醒。   那时,谢宝南总会轻轻地将他抱进怀里,抚摸着他的额头说:“别担心,我在呢。”   她的怀里有股奇异的力量。他翻个身,靠进去,总能平静下来。   那时他天真地以为,谢宝南会一直在。   毕竟,在他亲口说自己不相信爱情也不会结婚之后,谢宝南都没有离开。   二十六岁生日那天,陈邺组了个局,叫上了一些朋友在会所里打麻将。   后来夜深了,朋友们陆续离开,他和谢宝南还坐在牌桌前。   小姑娘从背包里取出一条围巾,是她亲手织,要送他当生日礼物。谢宝南笑嘻嘻地帮他围上,连眉眼都舒展开,“阿文,生日快乐!”   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对一条手织的围巾并不在意。他低头看了眼,扯下来,扔在一旁,“丑死了。”   那天的后来,他们在包间里欢爱。   谢宝南躺在牌桌上,身下是散落的麻将。其实并不舒服,麻将又凉又硬,硌得她浑身都疼。但她迁就他,忍着什么都没说。   那夜,陈邺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冲/上/云/霄那一刻,她忽然开口:“阿文,你不相信爱情没关系,我会让你相信的。”   她一双眼睛澄澈纯净,像是那年他在瑞士看过的雪。   陈邺伸手想去抓住这样的纯净,一转眼,却变成了含着水光的泪眼,低声对他说:“这世界,最忌讳的就是做白日梦。”   那天,谢宝南在夜色里独自一人离开赛车场时,陈邺狠心地没有留下她。   他不放心,吩咐杨秘书,让赛车场的工作人员给沈曼打电话,让沈曼来接谢宝南。   “陈总,爱一个人这么难吗?”挂电话前,杨秘书忽然这样没头没脑地问他。   他沉默片刻,终究是没有回答。   是难的吧,他甚至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爱。   直到谢宝南真的离开他,那些温柔与包容在一夕之间消失,连他的理所当然和不甚在意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慌乱,他无措;他烦躁,他不安。   她的离开就像是那条突如其来的蛇,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这才姗姗明白,他是真的对她恋恋不舍。   雨渐渐大了,陈邺降下一点车窗。指尖的烟蒸腾出无限烟雾,熏得他眼睛酸疼,带着湿润的潮气。   狂风骤雨,海水倒灌,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他,在这恍如世界末日的雨夜,将心底的某些痕迹洗刷清晰。 第26章 你回来吧   雨下了一整个周末, 到了周一,天空终于放晴。   那个雨夜红了的双眼,在谢宝南的心里渐渐淡去痕迹。   猴子出院后, 买了一大包零食送给谢宝南,“宝南姐, 那天谢谢你。更要感谢的是你叔叔,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能不能帮忙问一下他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他吃饭。”   其他同学也应和着:“是啊, 那天你们去医院后, 没过多久就有一辆大巴过来接我们,把我们安全送到学校。要不是因为你叔叔,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荒郊野岭等多久呢。”   “诶,宝南,你叔叔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打了个电话就立刻叫了辆大巴来?”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 脸上写满好奇,询问的声音不停地灌进耳朵里。   谢宝南抿抿唇,睁着眼说瞎话:“他是大巴公司的, 正好那天有大巴在附近。”   “哦……”同学们恍然大悟, “那他什么时候有空啊?我们都想谢谢他呢。”   她连忙拒绝:“不用了,他最近去外地出差了,要很久才回来。”   同学们露出遗憾的表情。   谢宝南觉得自己是钢丝绳上走一遭, 终于松了口气。   李铮因为郊游的这场意外, 十分内疚。趁着课间, 郑重地向大家道歉,独自一人揽下了所有责任。   同学们纷纷安慰他,那天的烧烤和篝火烤全羊,已足够让人开心。   谢宝南听着众人的安慰,将猴子的零食分发出去。她喜欢分享, 不爱吃独食。   后来上了课,依旧有人在谈论她的叔叔。她抿唇笑,陈邺知道了,不知道又该多生气了。   那天下午,谢宝南报名参加了英语演讲比赛。   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每天李铮都拉着她一起练习。他们互相纠正发音、改稿,训练台风。短短时间,两人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宿舍里,唯有孙倩没有报名演讲比赛。   她每天都往外跑,有时甚至课都不上,乐此不疲。谢宝南听说孙倩正跟一群人玩乐队,她是举足轻重的贝斯手兼主唱。   谢宝南之前不明白孙倩为什么喜欢摇滚,甚至不惜牺牲上课的时间。   有一回无意提起,孙倩说这是她真正热爱的事情,是她要做一辈子的事情。   那时谢宝南才明白,人,为了自己的信仰与热爱,总是能拼尽全力的。   诚如她自己。   那段时间,她一心都扑在了演讲比赛上。她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意义,为梦想拼尽全力的意义。   这期间,陈邺用新号码给她打过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不过也没再拉黑他。   并不是抱着什么期待,只是单纯觉得拉黑没什么意义。   权势滔天的陈邺,总有办法找到她。   秋天很快过去,寒冷的冬季凛凛而来。   十二月中旬,演讲比赛前一天的晚上,谢宝南和李铮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天冷,妖风肆虐,夜晚校园的道路没什么人。   他们一边走,一边讨论方才的问题。   谢宝南道:“我觉得稿子里的内容不用太多,最多一两个故事,把这两个故事里的论点论据说透,反而能给观众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李铮表示赞同,“还有就是明天现场发挥,观点一定要明确。”顿了顿又问,“紧张吗?”   夜晚的风很大,她拨开脸上的头发,轻轻笑,“有一点,毕竟我们是大一,还有大二大三大四的学姐学长,他们肯定准备更充分了。”   李铮安慰她:“其实大部分参加比赛的都是大一新生。”   “为什么啊?”谢宝南疑惑。   李铮道:“大四忙着找工作,大三忙着实习,大二不屑于这点学分,也就对我们大一的有吸引力了。”   谢宝南“噗”一声笑出来,“你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压力小了很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却不知此时的自己正被车里的人紧紧地盯着。   说来也奇怪,校园这么大,陈邺的车刚开到图书馆,就看见了谢宝南。   她穿一条黑色的毛线连衣裙,腿上是深灰色的裤袜,外面罩了一件深灰色棉衣。手里抱着几本书,一头黑长直发落在身后。   偶尔有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耳后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她身边的那个男生,陈邺记得,是那天送猴子去医院的那个班长,瘦得像根柴火,好像是叫李铮。   校园里很安静,车窗降下半扇,他甚至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似乎是在讨论什么演讲比赛。   后来渐渐听不清了,只感觉到谢宝南似乎是在笑,笑声柔柔的,带着江南水乡的婉转。   那个雨夜,陈邺意识到自己是喜欢谢宝南的。   或许她只是风雨兼程中一个临时的港湾,让他能够短暂地停靠。她陪了他一段路,他却还想回头寻她。   陈邺焦躁地踩下油门,车开到谢宝南的前方,又猛地调头,正对她的方向。   他停下车,打开远光灯,直直地照在不远处两人的身上。   远光灯的光束有如黑夜中的一团火,谢宝南和李铮不约而同地眯起眼。   他们一路向前走,那车就沿着他们的路线后退,确保远光灯始终准确地投射。   李铮疑惑道:“这人谁啊?为什么一直拿灯照我们?”   一句话提醒了谢宝南,她怔怔地望着那辆车,几秒后猛地反应过来。   她停住脚步,“李铮,你先回去,我想起来有本书落在图书馆了。”   李铮用书挡住光线,“什么书啊?我帮你去拿吧。”   “不用不用,你快回去吧。明天比赛加油!”   “那好,你也加油!”   目送李铮离开,谢宝南立刻转身,换了一条路走。   远光灯关闭,陈邺开车,慢悠悠地跟上来。   “学习到这么晚?”   车窗降下来,陈邺手臂架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操控着方向盘。   谢宝南不说话,埋头走路。   陈邺全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我听说你明天要参加演讲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他。夜色中,她的表情也是模糊。   陈邺的车来不及停,向前开出些许距离,又匆忙退回来,“怎么了?”   “你为什么偷听我说话?”她性子软,就连质问,都是软绵。   终于等到她开口,他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笑了声,“你说这么大声,想不听到也很难。”   “哦。”谢宝南冷冷应付,转身继续走。   深冬的校园,树枝上的树叶差不多都掉光了。月亮挂在光秃秃的树梢上,似月上柳梢头的独特韵味。   寒风吹来,是刺到骨子里的冷,谢宝南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陈邺嗓音染着月夜般的柔:“上车吧,车里暖和。”   她依旧不理他,他却没再跟上来。   谁知下一秒,肩头被人一扣,身上踏踏实实地暖和起来。她下意识转头,看见陈邺将一件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离得太近,陈邺闻到熟悉的味道。她用的还是过去的洗发露,清新的橙花味,为这冬夜带来了几分柔和。   这味道让他迷恋,他忽然舍不得放手了,就这么将女孩圈在臂弯里。   谢宝南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神慌乱,“你放开我。”   “你不是冷吗?”他嘴角勾着一抹戏谑。   她脸一红,坚定道:“我不冷。”   可说这“冷”字时,竟打了个寒战。   陈邺看见她倔强的模样,笑意更深。他放开她,问:“演讲比赛有没有把握拿第一?”   不等谢宝南回答,他又讨好似地说:“明天在哪里比赛?要不要我送你?”   他的大衣还披在身上,她拉了拉衣服,回应道:“不用了,就在学校里比赛。”   陈邺追问:“那比赛结束呢?有什么事?想不想去吃日料?”   他声音低沉,在夜色里带着点回响。偏偏问得那么自然,仿佛两人还在一起似的。   谢宝南的回答依旧官方而冷淡:“不用了,谢谢。”   “那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   这句话一出口,谢宝南笃定陈邺一定会生气,结果他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转头说起了别的安排:“那我们去看电影,最近好像有几部电影的口碑不错。你想看哪部?我让杨琳去买票。”   “谢谢,但我不想看电影。”   再一次被拒绝,陈邺依旧不气馁,“想去赛车吗?或者我们去看画展?”   冷风吹得谢宝南的鼻尖通红,她停下脚步,仰头看向陈邺。   他墨色的眸里闪着细碎的光,像是在期待她的回答似的。这样的陈邺很少见,她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嗯?”陈邺愣住。   月色在她的脸上洒下一片清辉,衬得皮肤更加的莹润。   她认真地问他:“如果你觉得无聊了,会有很多人愿意陪你玩,何必来找我解闷?”   陈邺扬眉,“你觉得我是无聊了才来找你?”   难道不是吗?   前不久才高高在上地扔了布偶,说出“我的东西,我自然有处置权”的狠话。今天却跑来约她出去,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更高明的手段来羞辱她?   见谢宝南不说话,那些烦躁不安又重新出现在陈邺的脸上。他冷然地问:“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谢宝南知道陈邺现在心情不好,不应该再说什么话刺激他。但今天不说,或许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说。   她看向他,“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想开始新的生活。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的眼神里带着坚定,甚至还有丝丝哀求,将他视作洪水猛兽。   从前,她几时这样抗拒过他。   陈邺像是被这方眼神死死地压住,方才的期待和柔情一一泯灭。   他冷笑一声,“不能。对我提要求?你以为你是谁?”   谢宝南垂下眸,低低一声,像是感叹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得对,我谁也不是。所以,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她说完,将身上的外套塞还于他手中,抱着书快步离开。   陈邺眼底情绪浮沉,像是被一根根银针扎着,留下细细密密的疼痛。   为什么又惹她生气了?他明明是来向她求和的。   那个雨夜,他在盛怒之下,弄坏了她的布偶。回去之后,他让苏阿姨将布偶洗干净,又找来了最好的裁缝。   裁缝问:“陈先生,为什么不买一个新的?这个布偶……”   裁缝的话没说出口,但他们都明白,这个布偶不值钱的,请他修复的价钱远远超过了布偶本身。   陈邺心里亦是清楚。   他压根不在意这个破玩意儿,但谢宝南在意。她在意的,他就尽力去复原。   如今,那个干净的布偶就放在他的副驾驶上,他本来是想向她道歉的。   陈邺追上去,拉住谢宝南的手。   他眼神有些闪烁,语气极其不自然,“你回来吧。这书你想读就继续读。不想读的话,可以回嘉汇继续工作。你要是不想待在总裁办,我再帮你安排其他的工作。你喜欢拍照片和视频,我帮你请专业的摄影师。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安排。大门密码还是你的生日。”   他从未这样哄过人,虽然语气依旧高傲,却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   他设想了所有可能,将所有的路铺好,只等她放心地回到他的身边。   谢宝南抿唇,轻轻推开他的手,“我不想回去。”   陈邺像是不敢置信,“为什么?”   她不说话。   陈邺问:“你还在怪我那天在赛车场说的话?”   “没有。”   “怪我冷落了你?”   “不是的。”谢宝南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眸,“我不想回去,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是吗?”陈邺低低笑了声,“好在哪里?是睡破破烂烂的宿舍,还是吃十块钱一顿的食堂?”   谢宝南沉默。   他问:“怎么不说话了?”   她知道,以陈邺的生活环境和消费习惯,确实很难理解这种普通人的生活。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她累了,不想同他争辩,垂下眼眸,“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夜重新寂静下来,冷风却愈发狂啸,吹得眼睛酸涩。   陈邺望着谢宝南的背影,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她回来,连尊严都不要了。   但一颗心,却像是被泡在暗无天日的水井里,总不能见光。   他告诫自己,不就是喜欢吗?忍忍就过去了。   这辈子,还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第27章 她是他的   第二天, 临外的英语演讲比赛正式拉开序幕。   早上是初赛,演讲内容是参赛者提前准备好的演讲稿。因为准备充分,谢宝南、李铮和丁亦珊都顺利晋级了复赛。   下午的复赛是现场出题, 每名参赛选手有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   谢宝南将时间划分为三块,前十分钟用于整理思路, 中间十分钟打腹稿,最后十分钟演练。   等她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 台前的主持人正好念及她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 走上舞台。   她练的是英伦腔,一开口,流畅自然的英语倾泻而出,悦耳动听。她条理清晰、故事简洁有力,台下的评委老师时不时点头称赞。   等到所有参赛选手演讲结束, 大家坐在台下,紧张地等待着比赛结果。   有人小声地讨论:“你们觉得谁能得第一名?”   “我猜应该是李铮吧,他说得特别好。”   “我觉得是丁亦珊, 她以前高中就得过好几次第一名。”   半小时后, 比赛结果出炉。   谢宝南的心跟着提到嗓子眼。她其实对名次没有那么在意。但这一刻,却依旧无法避免地紧张。   “获得三等奖的同学有丁亦珊、薛永辉、陈雪儿。二等奖的同学是谢宝南和周易安,一等奖是李铮!让我们恭喜以上六名同学!”   全场掌声雷动。   谢宝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是真的没想到, 自己竟然能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   李铮小声地同她说:“我说了你可以吧?”   她怔怔地点头, 犹如身处梦境。   原来, 她真的可以。   在万千喜悦之中,丁亦珊脸上的窘迫尤为突出。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第一的。   输给李铮就算了,他一直是大家公认的学霸,高考分数就是全校第一。如今竟然连谢宝南都比不过,这让她心里堵得慌。   想到郊游时在全班同学面前说的大话, 丁亦珊脸颊发热。   一时间,烦躁、难堪、嫉妒全部涌了上来。   颁奖礼结束后,丁亦珊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隔壁班的好友。   好友询问她比赛情况,她轻描淡写地掩饰自身的窘境:“这次没发挥好,只得了三等奖。”   好友很激动,“三等奖也很厉害啊,这可是全校的比赛啊。”   脱离了方才压抑的环境,又被好友吹捧了一番,丁亦珊心头的烦闷散去不少。只不过心中的得意还没来得及尽情挥洒,又听好友问:“谢宝南呢?我听说她也参加了。”   “她是二等奖。”丁亦珊脸色不太好。   好友嗤了声,语气轻蔑,“她都能得二等奖?什么评委啊,是不是有黑幕?就她那水平,她也配?”   丁亦珊表示认同,转瞬又说:“哎,谁让人家是校花呢!可能评委老师也对她格外照顾吧。”   “什么校花啊,哪有你好看!”好友转瞬又说,“亦珊,你别灰心。得奖的不是可以去参加全市的比赛吗?到时你再打败她。”   是啊,区区一个学校的比赛算什么?反正还有全市的比赛,到时候她一定要赢过谢宝南。   当天,谢宝南把获奖的消息通过电话告诉了父母。   黄敏和谢振淮爱女心切,明明只是一个小奖,却仿佛女儿已经赢得了天大的肯定一般。   谢宝南没打断他们夸张的神情和话语。这几年,她自认为为父母做的太少太少,能让他们这样开心,也算是一种满足。   那年的冬天虽然寒冷,却始终没有下雪。   到了圣诞节,谢宝南拿到了演讲比赛的奖金,足足有三千块钱。   她决定拿这笔钱请沈曼吃饭,沈曼笑,“你还在上学呢,能有几个钱?还是本富婆请你吧。”   那是间素食餐厅,以精致素食闻名。餐厅简洁雅致,墙边摆了几盆黄香梅,颇有空山雨后的清新。   因为离学校远,谢宝南赶到的时候迟到了二十分钟。她入座后,一边抱歉一边翻看菜单,问:“怎么最近开始吃素了?减肥啊?”   沈曼叹了口气,道:“就那个赵老板啊,他信佛的,不吃荤。我先从饮食上向他靠拢。”   谢宝南抬眸,不解:“怎么回事啊?”   沈曼语气哀怨:“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啊!”   她皱眉,幽幽地问:“这赵老板眼光是不是不行啊?”   沈曼被她逗笑,“我也这么觉得。”   即便如此,沈曼依然没有放弃的打算,甚至信誓旦旦地说要拿下赵老板。   谢宝南没劝她。她知道,爱情都是不讲道理的。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别人都没有评价的立场。或许哪天摔得头破血流,才能回头。   爱情啊,说得难听点,都是咎由自取。   两人点了四道菜,灰色大理石的餐盘上,摆着墨绿色的菜品。   门口忽然有了点动静,是服务员领着两人走到了靠窗的位置。   半盏屏风打开,谢宝南这才注意到那两人不是别人,却是陈邺和一个长卷发的女人。   女人身材高挑,气质绝佳,一看便知道是富家小姐。落座时,她同服务员说了些什么,听不清,只觉得很温柔。   谢宝南的身体僵住,连视线都无处安放。   沈曼翻了个白眼,“真是冤家路窄。瞧瞧,你们才分手多久,他已经有新欢了。”   她只觉得嗓子有些涩,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静默几秒,对沈曼说:“曼曼,别看了。我们快点吃完,然后走吧。”   沈曼扬高了声音,像是要故意说给对方听:“为什么要走?我们又没做错事。”   那顿饭,谢宝南吃得食不知味。   偶尔瞥到陈邺时,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抬手,为那个女人夹菜。女人娇羞地将一缕头发别至耳后,然后回敬他一个腼腆的笑意。   他们那样面对面坐着,看上去总是特别般配。   她想陈邺一定很爱那个女人的吧。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何曾这样长久地凝视她。   他身边总归会有新人的,或早或晚。   这样也好。   至少,他在半夜被噩梦困住的时候,有人安慰他;在他为工作心烦的时候,有人为他点烟。   想到此,谢宝南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以后,应该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   陈邺落座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这间餐厅是严月选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谢宝南。   两周前,爷爷陈清怀给他介绍了严月。空调大王的女儿,出身名门,学识丰富,自己创立了一间潮牌公司,和他门当户对。   “你给我乖乖去见面。这个女孩子非常好,我很喜欢。你要是敢不去,我打断你的腿。”爷爷气呼呼地警告他。   陈邺对相亲这种事向来不热衷,从前都是直接拒绝的态度。   而这一回,却罕然地没有拒绝。   他急于把谢宝南推出自己的脑海,他不允许自己为一个女人日夜难安。或许让另一个女人住进来,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之后,两人见了几次面。算不上约会,只是试着接触。   然而严月再好,终归不是她。   见面后,陈邺总是漫不经心,疏离却又绅士。   他不知道,这种状态让他更加迷人。严月此前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很快便沦陷了。   此时严月在说着音乐会的事情,陈邺左耳进右耳出,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   女孩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纯白的毛衣,和她的皮肤一样白。头发在头顶束成了丸子头,白皙的脖颈上留着点碎发。   她和沈曼似乎在说什么,时不时笑一下。   这个笑,让陈邺的心都融化了。   陈邺看得入神,连严月叫他都没听见。   严月见他投入,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看见那个女孩时,她也愣住了。那女孩的五官像是造物主的巧夺天工,很难不让人心动。   严月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短暂的停留后,收回视线,“阿文。”   陈邺回神,“嗯?”   严月笑了下,全然不提这件事,“我在说下周音乐会的事呢。”   他习惯于做决定,但面对严月,却提不起半分主导的兴趣。他也轻轻笑了声,“都可以。”   吃好饭时,餐厅外忽然下起了雨。   沈曼去取车,谢宝南站在餐厅门口避雨等她。   十二月末,临桑夜雨寒凉。在铺天盖地的潮气里,吸进去的空气都仿佛是冰。   街上依旧热闹。因为圣诞节的缘故,全世界张灯结彩,喧嚣似乎盖过了冷。   一同在廊檐下避雨的,还有陈邺和严月。   严月望着屋外的大雨,双手拢在嘴边,哈了口气,“怎么忽然下雨了,好冷啊!”   她说这话,是暗示陈邺牵她手的。   他们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但陈邺表现得太君子,就连走路,都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陈邺恍若未闻,目光痴缠在谢宝南身上。她双手收在大衣口袋里,夜色和雨气让她看上去分外温柔,只是她从来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谢宝南似乎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一直不敢回头。她向边上挪了几步,躲进廊檐的阴影里。   今晚陈邺实在是看了那个女孩太久,饶是严月再冷静,也有所怀疑,“阿文,怎么了?你认识她吗?”   陈邺收回目光,冷冷道:“不认识。”   严月放下心来,望着陈邺手中的长柄伞,庆幸道:“这么大的雨,幸好带了伞。”   陈邺道:“我去下洗手间。”   等陈邺再回来时,手中的长柄伞已经不见踪影。   严月“咦”了声,问:“伞呢?”   他淡淡道:“大概忘在洗手间了。走吧。”   两人上了车,很快没入无边的大雨中。   谢宝南不知道,在那扇不透明的车窗背后,一双墨色的眸看了她很久很久。   沈曼的车迟迟不来,服务员却先送来了伞,“小姐,您没带伞吧?用这把吧。”   服务员客客气气,谢宝南一愣,接过伞,道了声谢。   纯黑的长柄伞握在手里,十分有分量。撑开伞面,十二根银色伞骨坚硬有力。视线向下,伞柄尾端有磨砂的印记。寂寂雨中,一个“邺”字无声地宣示主权。   她微微愣神。   车来了,谢宝南上车。   沈曼问:“哪来的伞啊?”   她想起伞柄尾的那个“邺”字,默默用手掌遮挡,道:“服务员给我的。”   “卧槽,歧视啊!我是金主都不给我。”   谢宝南转头看向窗外。   暴雨如注,整个世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面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始终是方才那对璧人的身影。   此时另一边,在轰鸣的雷声中,车停在严月家的别墅门口。   幽光铺陈在车里,严月羞涩地看向陈邺:“阿文,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刚刚分别,她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   陈邺意兴阑珊地开口:“不必了。”   今晚的见面明明这样愉快,甚至吃饭时他还答应同她去音乐会。   严月不敢置信,眼眸中有些仓皇无措,“什么?”   男人转头,看向她,再次重复道:“不必了。”   严月被家里从小宠到大,众星捧月,眼光向来高。这么些年,陈邺是她唯一相中的男人。可这男人有海一般深沉的心思,她从未读懂过。   脑中忽然浮现餐厅里那个女孩的身影,她有预感,她和陈邺到此为止了,却还是不甘心地问一句:“是因为那个女孩吗?”   然而仅仅只是提起那个女孩,陈邺墨色的眸里就浮现出鲜少见的柔情。   他的沉默已是回答。   成年人的感情,不用说得太清楚,给彼此留一点颜面。   “陈邺,再见。”严月说完,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内重归寂静,只有雨水砸在车身上的声音,像砸在陈邺的心里。他望着风驰雨骤,忽然想到那一天。   那天早上出门前,陈邺让苏姨把起居室的那几个大纸箱扔了。纸箱里装的都是谢宝南的东西。   他到了公司却是心神不宁,中午匆匆赶回家,那几个纸箱已经不见踪影。   询问苏姨后得知,纸箱已经运到楼下,估计清洁工拿走了。   他匆忙追至小区门口,正好看见垃圾车远去。他追着垃圾车跑了一个街区,到底是没有追上。   他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只觉得心中泛起难言的涩意。   回到小区,物业工作人员走过来,指着不远处的那堆箱子问:“陈先生,那几箱东西是您的?我看都挺好的,就没舍得扔。”   那一刻,陈邺望着那堆箱子,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几乎要喜极而泣,才终于明白,失而复得是何种滋味。   入夜,车里的光渐渐暗了。   范明宇问:“叔,要不要去跟婶子解释解释?刚才婶一定误会了。”   陈邺的瞳孔里没有什么色彩,无端又想起谢宝南站在廊檐下躲雨的场景。   他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没有道理。他尝试了,但她却固执地不肯离开他的心。   片刻后,陈邺睁开眼睛,轻轻开口:“走吧。”   “回家?”   “去临外。”   他咬着心里的每一个字,含混地化成她的姓名。他终于承认,这世上也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不去想她,却是比爱另一个人更难。   因为动了情,所以有顾虑,所以不能游刃有余。   既然如此,他要把她夺回来。   当年的纷乱之争,嘉汇都可以夺,谢宝南又有不可? 第28章 小没良心   谢宝南回到学校时, 雨已经停了。   晚上,外来车辆不允许进入校园。她和沈曼在校门口道别,然后踩着自行车回宿舍。   雨后空气清新, 却冷冽。她在寒风中,让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   宿舍一楼是开放式的自行车棚, 她将自行车摆放好。转头,撞入一双深似海的眼眸中。   陈邺还是方才在餐厅的那身装扮, 黑色大衣让他隐在夜色中。他指间夹着一支未曾点燃的烟, 随意把玩着。   他身上有冬雨的潮湿,眼睛看向她,却是春日的温柔。   谢宝南微微诧异,他不是和方才那位小姐在一起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只是走近, 伞递给他,“谢谢你的伞。”   陈邺不接,烟叼在嘴里, 将银色的打火机递给她。   感激于他方才的慷慨借伞, 谢宝南接过打火机,凑上去,帮他点烟。   距离拉近, 陈邺又闻到橙花的味道。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就挂在她的左臂上, 顺着她手臂的动作滑至手肘。   停车棚里穿堂风呼啸而过, 她一手按着打火机,一手小心翼翼地拢着那簇蓝火。   细白的手停在眼前,他却只注意到她低垂的眼眸和卷翘的眼睫。   橙色的光在烟头亮起的一瞬,谢宝南立刻退回到礼貌的距离。   淡淡的烟,风一卷, 散在这雨夜里。   陈邺问:“上回的演讲比赛怎么样了?”   谢宝南如实回答:“得了二等奖。”   “不错。”他赞许。   她不说话,将打火机还给他。   打火机染着她的温度,陈邺握在手里,好一会儿才开口:“刚才只是一起吃饭。”   他很少这样去认真解释自己的行为,放下身段,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宝南轻轻“嗯”了声,没有多问。   陈邺庆幸她没有多问。如果她再多问几句,他真的没办法解释。   毕竟,要如何告诉她,他是想她想得发疯,才想出了这个忘记她的蠢办法。   雨又开始下,谢宝南站在陈邺身边,望着肆虐的风雨。她在等他抽完那支烟,像是把一支烟的陪伴,当作感谢。   这一刻很安静,陈邺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之前的龃龉和愤怒,随着这场雨,流向了江河。   烟燃到尽头,谢宝南轻声道:“我走了。”   “谢宝南。”   陈邺在身后叫住她。她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他拿起脚边的纸袋,走到她面前,递给她。   他咬着腮帮,收起了自己的高傲与刻薄,像世间所有普通的男人一样,对自己心爱的女孩说了声“圣诞快乐”。   谢宝南抬眸,陈邺已经潇洒地转身离开。不远处的路边,有车在等他。   纸袋里,装着那只大黄狗布偶。谢宝南还记得那夜,这只布偶被陈邺扔在泥水里,一辆飞驰而过的车从它身上压过去。   可如今,它干净整洁,完好无损。但看得出来,还是从前那一个,不是新买的。   陈邺修复了它。   她转头去看他,陈邺已经随着车消失在肆虐的风雨中。   她一直知道,那个男人不坏。他虽然清高冷傲,心中却存有柔软。   这一夜,他将这份柔软,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元旦一过,全校进入考试月,谢宝南开始高强度的复习和考试。   宿舍里,最紧张的要属孙倩。   这学期她几乎没怎么上过课,天天在外面玩乐队。到了考试,只能临时抱佛脚。   有时在走廊背英文单词的声音太大,还会和其他宿舍的同学吵架。但她性格大大咧咧,今天吵完,明天又挽着那同学,嘻嘻哈哈地说:“还记仇哪?走,请你吃炸鸡去。”   丁亦珊学习一直不错,平时也用功,倒没有太过紧张。只是每晚都有人给她打电话,她神神秘秘地拿着电话出去,一两个小时后才回来。   孙倩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恋爱了,每晚都煲电话粥。丁亦珊解释说是家人打过来的。   一月中旬,最后一门考完,寒假正式拉开序幕。   孙倩迫不及待地回宿舍收拾行李,她买了下午两点的飞机票,说要跟着乐队去丽江的酒吧表演。   谢宝南道:“好厉害,短短时间已经可以表演了。”   孙倩笑:“回头要是在临桑表演,我请你们去啊。”顿了顿又问,“你们呢?不回家吗?”   “我和丁亦珊要晚两天。”   之前李铮、谢宝南和丁亦珊在校英语演讲比赛中获得了名次,由此被学校选派,参加五月份的临桑市大学生英语演讲比赛。   上周,主办方从各大高校的入围选手中,挑选了长相青春靓丽的三男三女,准备拍摄一段比赛宣传短片。   谢宝南和丁亦珊赫然在列。李铮本来也选上了,但他说有其他安排,婉拒了主办方的邀请。   隔天一早,谢宝南和丁亦珊早早赶到宣传片的拍摄地点。   一同参与拍摄的,还有其他学校的四名同学。他们之前就听说过临外校花谢宝南,也曾在网上看过她的视频和照片。只是没想到,真人比照片更美更灵动。   几人目光不移,仿佛钉在了谢宝南身上。   丁亦珊轻轻地嗤了声,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拍摄分为两天,头一天的主要任务是彩排,第二天才是正式拍摄。   在场的六名学生,除了谢宝南,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拍摄的经验。无论平时多活泼开朗的人,到了镜头前,不是表情尴尬,就是动作僵硬。   幸好短片导演耐心十足,从站姿、表情、动作,全方位地指点他们。   休息时,谢宝南也将自己之前拍摄的一些小心得分享给大家。   众人感叹,原来校花不仅人长得好看,而且性格温柔好相处。大半天过去,大家对谢宝南的印象更好了。   因为谢宝南在镜头前自然流畅的表现力,导演最后定下她作为短片的主角。   丁亦珊心里像是坠着一颗未成熟的杨梅,酸涩难耐。   为什么偏偏是谢宝南呢!   此时另一边的嘉汇大厦,陈邺正坐在办公桌前,听杨秘书汇报工作。   自收购器宇,已经过去半年。如今整合工作进展顺利,器宇员工逐渐熟悉并适应了嘉汇的工作模式和流程,芯片的研发工作也在有序进行中。   今年工作重心依然放在创新和研发上,争取下半年的新品发布会让人眼前一亮。   末了,陈邺忽然问:“上回广告部提议赞助临桑大学生英语演讲比赛,进展到哪一步了?”   杨秘书道:“合同签了,我们提供一百万的赞助费,获得比赛冠名权。所有的宣发材料都会印上嘉汇的名字。听说今天几名学生已经在排练宣传片了,明天会正式拍摄。”   陈邺眸色深了些,“哪几个学生?”   对嘉汇这样的大企业来说,这种小众比赛的冠名权带来的广告效益几乎为零。陈邺之所以愿意投放广告,无非是因为谢宝南会参加这场比赛。   杨琳跟在陈邺身边多年,早已洞察他的心思,立刻道:“陈总,谢小姐也在其中。”   陈邺看了杨秘书一眼,心中甚是满意,站起来:“叫范明宇备车,我过去看看。”   陈邺到的时候,摄影棚里灯光明亮,几名学生围成一圈,正认真聆听导演的教诲。   他一眼注意到谢宝南。她化了妆,在灯光下像个耀眼的瓷娃娃,让人难以忽视。眼神清清亮亮的,脸上写满了求知的渴望。无论何时,她都是这副乖巧的模样。   主办方的督导老师见了陈邺,笑脸相迎:“陈总,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往年比赛,他们费尽心力,能拉到十万块钱的赞助已是难得。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嘉汇竟然主动提出冠名。上百万的赞助费砸下来,主办方笑得合不拢嘴。   陈邺问:“宣传片准备得怎么样了?”   “正在排练,明天正式拍摄。”督导老师立刻招呼学生,“大家辛苦了!先停一停,过来跟陈总打个招呼。”   谢宝南闻言转头,然后就看见陈邺站在不远处。他西装笔挺,神色自宜。看她一眼后,没有逗留,很快移向了下一个。   来不及惊讶,督导老师已经介绍开来:“陈总是我们这次演讲比赛的赞助方。嘉汇集团作为我们的民族品牌……”   原来是金主,谢宝南在心中默默感叹。   除了谢宝南和丁亦珊之外,在场的其他几名学生之前只在新闻里见过陈邺。如今亲眼见到这位商业巨擘,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陈邺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他在面对学生的时候,常常带着这种微笑。上回开学典礼如此,今天又是如此。犹如一个专用面具,需要时便带上。   谢宝南想,或许,陈邺觉得,这样的笑,会让他显得比较,慈祥?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垂下眼眸遮掩。   就在这时,范明宇拎了十几杯奶茶走进摄影棚,招呼道:“大家拍摄一天都辛苦了,快来喝奶茶!”   屋外天寒地冻,摄影棚里空调却开得很足,加上几束高瓦数的打光灯,空气又干又热。范明宇考虑到这一点,因此奶茶一半买了热的,一半买了冰的。   几名同学帮忙把奶茶分给现场的工作人员和老师。   陈邺不喝甜的,却也象征性地拿了一杯在手上。   等到剩下六杯口味各异的奶茶时,有人问:“宝南,你喝什么口味的?”   丁亦珊替她回答:“她什么都可以。”   谢宝南平时就是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让别人先选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她温柔地笑笑,默认了丁亦珊的回应:“你们先挑吧。”   最后剩下的那杯奶茶,是冰的。   谢宝南有痛经的毛病,所以从不喝冰的。即便如此,她依旧什么都没说。   陈邺难得来一趟,督导老师提起比赛就停不下来。陈邺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注意到不远处的那个女孩。   她手里握着奶茶,一口不喝,只是时不时地换一只手拿。细白的手指有些红,似乎被冻得不轻。   他握紧了手中的热奶茶,找个借口,支开了督导老师。   导演正在和其他几名学生讲戏,陈邺挑了个空当,绕到谢宝南身边。他长臂一伸,拿走她手中的奶茶。   谢宝南诧异地抬头,见到他时,呆了几秒。转瞬手心一暖,一杯热奶茶换到了她的手中。   陈邺不动声色地说:“你不是喝不了凉的吗?”   谢宝南垂下眼睫,没说话。   在这样的场合,陈邺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外人看来不过是陈总在和学生正常交流。   “一会结束时别走。”他叮嘱。   之前的几次见面都不太愉快,陈邺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分手后,谢宝南不想和他有太多的纠葛。   她本能地拒绝他:“结束我要去赶地铁,再晚就到下班高峰了。”   “小家伙,没良心!”   明明才刚跟她换了奶茶。   陈邺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谢宝南吓得魂飞魄散,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此时周围都是工作人员,离他们最近的不过短短两米,他竟然在这样的场合叫她“小家伙”。   气血涌上脸颊,她按住自己的心跳,心虚地看了眼周围。众人各司其职,幸好没人注意到他们。   “晚上送你回去。”陈邺提出了解决办法。   谢宝南担心他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含糊地应了声。   不远处,机器调试声和交谈声缠绕着灌进耳膜。谢宝南握着奶茶,慌乱地想要离开。   他又开口:“结束后就在这等我。”   为了不影响宣传短片的排练,督导老师领着陈邺去隔壁的休息室。   面对陈邺,督导老师仿佛有无限的热情与精力。他担心陈邺觉得这笔赞助费花得不值,于是不知疲倦地讲述为嘉汇精心设计的宣传方案。   陈邺其实并不关心这种小比赛的宣传,但他对教育工作者有天然的尊敬。就算再不情愿,也压着性子听督导老师的喋喋不休。   时间指向下午四点半,导演和工作人员依次回到休息室,一天的排练正式结束。   短暂的寒暄后,陈邺起身告别。   回到隔壁的摄影棚里,他的视线逡巡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谢宝南的踪影。   谢宝南,没有等他。   陈邺敛眉,立刻朝外追去。   深冬的天是有些阴沉的灰,冷冽的寒风如缠人的妖,凛凛而来。   摄影棚门口,一名女生正坐在地上,柔柔唤他:“陈总。”   陈邺闻声蹙眉,认出来,这女生是跟谢宝南一起拍摄宣传片的。好像是谢宝南的室友,叫丁什么的。   “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脚扭了。”   丁亦珊揉着自己的脚踝,低眉抬眼间是花一般的娇弱,“您能不能帮我一下?”   方才在摄影棚见到陈邺时,和其他几名同学一样,丁亦珊是惊喜的。   开学典礼匆匆一别后,她常在网上搜索陈邺的消息。然而到底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不曾有机会再见。   这阵子,陈邺常常入她的梦。   有时半夜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遗憾什么。明明连话都没有说过两句。   排练结束时,谢宝南拉着她去赶地铁,她却以自己还有事婉拒了谢宝南。   她算是个美人,对自己的容貌还算自信。思来想去,她狠下心,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下,守株待兔。   陈邺只觉得这样的丁亦珊有些熟悉。惺惺作态,假模假式,像极了那些主动贴上来的女人。   美则美矣,却是毫无灵魂。   其实他不愿这样去想一名女学生,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丝丝缕缕的厌恶。   看在她是谢宝南同学的份上,陈邺给范明宇发了条消息。不一会儿,范明宇出现,他吩咐道:“这个女生脚扭了,你送她去医院看看。”   他说完,大步离开。心里着急,也不知道谢宝南走到哪里去了。   从始至终,陈邺连一个同情的眼神都没有给,这让丁亦珊大为失望。她没想到剧情走向是这样的,陈邺甚至懒得扶她起来。   方才,她明明去洗手间补了妆的。   望着陈邺离去的背影,丁亦珊心里生出无限渴望。   越是不可得,就越是想要。   她这副恋恋不舍又心有不甘的表情落在范明宇眼中,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之前分奶茶的时候,丁亦珊替谢宝南说了一句“她什么都可以”。范明宇还记得她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因此对她没什么好感。   范明宇开口:“脚怎么扭了?”   丁亦珊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范明宇直白地说:“丁小姐,这里没别人,你就别装了。”   被人当场无情拆穿,丁亦珊神色僵硬。好半天,才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你在说什么啊?”   范明宇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了陈总四五年。这些年,想要勾引陈总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没有一个成功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丁亦珊不说话。   范明宇直言不讳:“因为这些人啊,丑而不自知。”   丁亦珊头一回被人这样指桑骂槐,一时也顾不上伪装。   她站起来,指着范明宇:“你说谁丑!你不过是个司机,还当自己是棵葱了!陈总让你送我去医院,你却在这里冷嘲热讽。明天我就告诉陈总,看你的工作还能不能保住!”   被人撕了面具,丁亦珊只能气急败坏。范明宇看她这小人嘴脸,忍不住笑出了声。   丁亦珊红着脸问:“你笑什么?”   “我虽然是司机,但也是陈总的侄子。你说,一个陌生人,一个侄子,他会信谁?”   丁亦珊呆在原地,一脸的震惊、后悔和羞愤。   这司机怎么会是陈邺的侄子呢!   ——   直到坐上地铁,谢宝南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排练结束时,她慌里慌张地迅速离开,生怕陈邺追上来。   她才不要等他,等他准没好事。   摄影棚在市区,离学校很远。但幸好,一部地铁直达,不用换乘,只不过是从这头坐到那头。   此时才四点多,还没到下班高峰,地铁上没有太多人。   谢宝南选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英文小说,《Of Mice and Men》,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睛有些酸涩,这才合上书,从故事里抽身。   她抬头,看向路线图,在心里默默数着还有几站到学校。   “别数了,还有六站。”   一道声音破了她的困惑。她偏头,“啊”的一声叫出来。   那男人就坐在她的身边,戴着墨镜和口罩,全副武装得很到位。   她吓得七魂没了六魄,抚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愣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是询问,更是讶异。   “何不食肉糜”的陈邺竟然会坐地铁。   陈邺分明有些得意,却还是不忘教训她:“出门在外,你这么埋头看书,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谢宝南温声道:“地铁里都是监控,没有坏人。”   陈邺没有反驳,问道:“不是让你结束等我?怎么自己走了?”   她临时编了个借口:“学校老师找我有事。”   但她真的很不会撒谎,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足以让她眼神闪烁,耳根红透。   地铁在这时到站,车厢里瞬间上来了很多乘客。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沙丁鱼,挤在车厢这截罐头里。   陈邺记不清上一回坐地铁是什么时候了,大约还是小时候。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人挤人的滋味了。习惯了宽敞舒适的私家车,这样的场合让他透不过气。   人一多,空气里的味道不是很好。他胃里泛起阵阵恶心,想吐吐不出来,只能强忍着不适。   面前站立的乘客,触碰到他的膝盖,他立刻嫌恶地挪开腿。   他总归是坐立不安的。   谢宝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抿着唇笑。   又到了一站,上来了更多的人。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走到面前,谢宝南立刻给她让位,“奶奶,你坐这里吧。”   老奶奶笑呵呵地:“谢谢你啊小姑娘。”   趁着这个机会,谢宝南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车厢门口。   她身形瘦,在密匝的人群中穿梭,像只灵巧的鸟。   陈邺则不同了。   他见谢宝南溜走,也立刻站起来,跟过去。   他人高腿长,身形挺阔,想要挤过人群并不容易。混乱中,他的墨镜被挤掉,却没有空间让他弯腰去捡。   身旁,一个背书包的男人没好气地说:“你挤什么挤啊!没看这么多人吗!”   陈邺看向他,眼神冷如冰窖。那男人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顿时没了声势。   他压着满腔的烦躁与怒火,好不容易挪到了门边。   小姑娘就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面朝车门,身后挨着个男人。男人戴着一副厚镜片,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占便宜,把她挤在角落里。   偏偏那个傻姑娘还浑然不觉。   陈邺怒火更盛,捏住厚镜片的手,冷冷道:“滚开!”   厚镜片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你随啊?凭森么让我滚开!”   他稍一用力,将厚镜片的手臂锁在身后,厚镜片疼得哇哇大叫。   他的眼睛里像是藏着刀,周身怒气萦绕。厚镜片直觉他不好惹,让开了位置。   陈邺走过去,一手撑在车门上,用手臂和身体挡开其他人,为她圈出一块安全之地。   然后低低地在她头顶骂了声“笨蛋”。   谢宝南想,这明明就是上下班高峰时地铁的常态。只是陈邺太久不食烟火,早已不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模样了。   她想反驳,稍一偏头,差点碰上他的唇。   陈邺就在她的身后,靠得太近了,连气息都是热的。   谢宝南吓得匆忙转回去,不敢再动。   车门玻璃反射出她慌乱的表情,有种呆萌的可爱。   他眉宇间的烦躁和怒气,因为她一个表情,渐渐平息。   好不容易到了站,陈邺被人流推着下车,然后又被人流推着坐电梯、过闸机。   他仿佛不是自己,只是一叶随波逐流的扁舟。   他从未这样嫌恶周遭的一切,一路都在努力避开他人的触碰。   偏偏谢宝南还不等他,要他跨越重重人海追上去才行。   直到出了地铁站,新鲜的空气涌进肺腔,陈邺扶着路边的樟树,摘下口罩,忍不住干呕。   他没吃什么东西,吐了半晌也只是呕出一些酸水。   他抬头环顾,谢宝南早已不知去向。   陈邺气疯了,这没良心的小家伙。   要不是因为陪她坐地铁,他也不用遭这罪,结果她竟然抛下他走了。   他身体不舒服,胸口又憋着气,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憔悴。   几分钟后,陈邺停止了干呕。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只细白的小手,递了一杯咖啡给他。   他抬头,谢宝南就站在面前。天色暗了,路灯亮了,她的眼睛却始终像是星星一样明亮。   学校门口有间咖啡店,原来她方才跑去给他买咖啡了,陈邺心里的气无声无息地散了。   “喝点热的吧。”她执着地递着手中的咖啡,却并不看他。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滑进胃里,他才知道,原来不是咖啡,而是热牛奶。   谢宝南大剌剌地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朝他喊:“坐下休息会吧。”   陈邺有洁癖,地上那么脏,他才不坐。   但没一会儿,身体就先投降。他强压着心中的不情愿,坐在了她的身边。   谢宝南看着远处,道:“我给范明宇打过电话了,他很快就来接你。”   这一整天,她对他都是这样疏离的态度,连说话,都不看他的眼睛。   “下次不要逞强。”她又开口。   陈邺想反驳,但胃再次翻涌,他不受控制地打起气嗝。一个接一个,犹如鱼吐泡泡,停不下来。   向来仪表堂堂的陈邺,也会有这样难堪的时刻,谢宝南没忍住,一双月牙眼弯起来。   陈邺的脸白得像张纸,觉得尴尬极了,抱怨道:“谢宝南,你……有没有良心……这……种时候还笑。”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几次三番被气嗝打断。   谢宝南的笑彻底绽放开来:“我就是告诉你,下回不要逞强。”   “我没……”   又是一阵恶心,话没说完,陈邺无奈地埋下头。   此时此刻,大概就是他人生的滑铁卢。那样高傲贵气的一个人,有一天,竟然被气嗝打败。   谢宝南轻轻拍他的后背,命令道:“你别说话了。” 第29章 还不承认自己笨?   半小时后, 范明宇终于出现。   见到陈邺坐在路边,先是一惊,这个叔叔最怕脏的。然后看见陈邺苍白的脸色, 心头一紧。   他慌忙下车,走到跟前, “叔,没事吧?”   陈邺没说话, 眼眸里有几分难以启齿的窘迫。   谢宝南站起来, 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宇,你叔没事,他就是被人挤到了。你快送他回去吧。”   “婶,那我们先走了啊。”   范明宇不敢再多问, 将陈邺送上了车。   坐进车里,陈邺感觉终于活了过来。他转头,女孩的身影逐渐远去。   他微微闭上眼, 鼻尖似乎还有橙花的味道。犹如那个女孩, 从未远去。   回到宿舍,推开门时,谢宝南有轻微的诧异, 丁亦珊竟然已经回来了。   “你回来了?不是说有事要办吗?”   宿舍的门一开, 穿堂风呼啸而过, 谢宝南立刻关上。风停了,宿舍恢复宁静。   丁亦珊坐在书桌前,低垂着头,淡淡地说:“办完了。”   一个学期相处下来,谢宝南和丁亦珊不算亲近。   虽然住同一个宿舍的, 但丁亦珊很少和他人分享自己的事情。谢宝南明白每个成年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但也因如此,他们终究只能成为泛泛之交,交不了心的。   谢宝南笑笑,没有追问,裹上毯子,打开地铁上没看完的《Of Mice and Men》。   丁亦珊虽然手里摊着书,脑袋里却乱哄哄的。   方才在校门口,她看见了谢宝南和陈邺。以为是自己眼花,看了好久才敢确定。   若不是亲眼所见,丁亦珊压根不敢想,那样傲气的一个男人,竟然会如此接地气地,和女人坐在马路牙子上。   后来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谢宝南脸上挂着点点笑意,陈邺眼睛里有温柔和纵容。   丁亦珊想不通,她的脚扭了,陈邺懒得扶她,却愿意和谢宝南坐在路边谈笑风生。   谢宝南同她一样,家境都算不上好,却和她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谢宝南长得漂亮,刚入学就成了校花。不仅招人喜欢,还有一个有钱又慷慨的闺蜜。明明和她一样穷,但谢宝南的吃穿用度却都比她好。   丁亦珊不明白,谢宝南明明已经拥有了不属于自己的优越,为什么还总盯着她的东西。   优秀标兵要抢,演讲比赛要抢,宣传片主角要抢,如今连她喜欢的男人也要抢。更何况这个男人是她先喜欢的,在开学典礼那天就喜欢了。   丁亦珊越想越生气,心中的不甘和愤怒犹如一个逐渐鼓胀的气球,压得她喘不过气。   嫉妒烧红了眼,丁亦珊抬起头,对谢宝南说:“明天我不跟你一起走了。我有点事,要早点出门。”   谢宝南不疑有他,温柔地笑,“好啊。”   那天晚上,忽然又下起了雨。最近天气常常这样,时雨时晴。   陈邺回到家时,气嗝已经好了,干呕也止住。他从前学医,知道自己只是一时的胸闷,没有大碍。   从上个月开始,他就不留苏姨在家住了。苏姨每天早上来,晚上走。   大约苏姨离开时也没想到会下雨。此时花房的窗户没关,雨水打进来,窗台上的那盆小番茄被风吹落在地。花盆碎了,泥土尽散,小番茄奄奄一息。   陈邺想起夏天时,那个阳光正盛的午后,谢宝南跟在苏姨身后,精心照顾这盆小番茄。   当天晚上,苏姨做了凉拌小番茄。醋栗汁淋过的小番茄里,微酸伴着清爽的微甜,一切都恰到好处。   谢宝南吃得很认真,两颊随着咀嚼一动一动,可爱至极。   那天他明显有些三心二意,不吃饭,却盯着她看了很久。直到她抬起头问他在看什么,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当时在看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陈邺脱了外套,卷起袖口,将小番茄移栽到新的花盆里,然后重新摆在窗台上。   窗户开了一个小口,番茄株苗轻微地晃动。那细弱的影子,压迫着他内心的情愫。   回到厨房洗手,中岛台上,还放着那杯没喝完的牛奶,谢宝南买给他的。   几个小时过去,牛奶已经凉了。明明难喝得要命,像是掺了水的奶精,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喝得一干二净。   之后,他将杯子洗净,拿纸巾细细地擦干,握在手里凝视。   一次性纸杯上印着“星巴可”三个字,真是山寨又廉价。他摇摇头,顿时觉得自己矫情,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转瞬又捡回来,这回,他将纸杯珍而重之地放在了书架上。   第二天早上,雨已经停了。   冬日天亮得晚,空气里没有了潮湿的雨气,能猜出今天会是个艳阳天。   丁亦珊起床时,谢宝南还在熟睡。   宿舍里没开灯,丁亦珊试探性地叫了几声她的名字,谢宝南没回应。   丁亦珊打开书桌的台灯,一点白光落在地上,浅浅淡淡的,照出清晨的宁静。   谢宝南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丁亦珊轻手轻脚地拿起来。强制关机后,她将手机藏进自己包里。出门时,又从外面反锁了宿舍门。   丁亦珊的心跳有些快,脚步也不由得加快,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走到一楼,她掏出谢宝南的手机,放在了失物招领处。   一切都天衣无缝,丁亦珊松一口气。   她心情好,去肯德基吃早餐。平时她是舍不得吃的。食堂里三块钱的包子豆浆套餐,才是她的水准。   等丁亦珊踏着欢愉的脚步到摄影棚时,其他几名学生已经到了。   督导老师点了点人数,问:“还有一个同学呢?”转头看向丁亦珊,“你跟谢宝南一个宿舍的吧?她人呢?”   丁亦珊眨了眨眼睛,心虚地说:“我早上先出门了,她还没来吗?”   督导老师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状态。老师有些不高兴,“这同学怎么回事?电话也不开!”   丁亦珊窃喜。   这摄影棚是租的,只剩最后一天时间。拍摄进度紧张,导演看了眼腕表,有些着急,“她还来不来了?”   另一名同学说:“要不再等等吧,可能路上耽搁了。”   丁亦珊咬唇,试探性地问:“导演,会不会是她不想拍了啊?昨天回宿舍后,我听她说压力有点大……”   导演沉眸。   督导老师招呼丁亦珊:“你再给谢宝南打个电话。”   依旧是关机状态。   丁亦珊小心翼翼地说:“老师,你不要怪她,她一定是压力太大了。”   导演再次问道:“她真的弃演了?”   丁亦珊含含糊糊地回答:“应该是的。”   导演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拍算了。”他指着丁亦珊说,“你演她的角色,你那个角色就砍掉吧。”   谢宝南是绝对的主角,戏份占据了百分之八十。而丁亦珊之前扮演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砍掉后对整体短片没有丝毫影响。   丁亦珊从小角色一跃成为主角,她兴奋地鞠躬:“谢谢导演,我一定会演好的。”   导演的决定,没人提出异议。很快,进入正式的拍摄。   陈邺到摄影棚的时候,导演正在拍摄一场群戏。五名学生围在一起,练习英文。   陈邺环视了好几圈,都没见到谢宝南。等到一段戏结束,导演喊了声“卡”,他才走上前问:“还有一个学生呢?”   导演说:“陈总,那学生弃演了,我让丁亦珊顶上了。”   陈邺眉头微微拧起,好端端的,谢宝南怎么可能弃演?   他的目光转到丁亦珊身上。昨天那个说自己脚扭了的女同学,如今在镜头前活蹦乱跳。他的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丁亦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陈邺竟然对宣传短片这么重视,连续两天都来视察。她匆忙解释:“陈总,昨天谢谢你啊。我的脚今天已经好多了。”   陈邺没理她,问导演:“她原本的角色呢?”   导演道:“是个小角色,如今人不够,只好删了。”   陈邺了然,道:“张导,再等等那位同学吧,应该很快会过来。还是按原定的拍摄计划来,这摄影棚,你想用多久用多久。”   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商量,实际上已经不容质疑。   有了他的话做保障,导演没有了后顾之忧,立刻应下来:“既然陈总这么说了,那就再等等。”   陈邺立刻给范明宇发了条消息,让他去处理摄影棚的事情。   转身离开前,他再一次看向丁亦珊。那眼神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潭,丁亦珊吓得立刻垂下了头。   出了摄影棚,陈邺打谢宝南电话,却一直提示关机。他心里隐隐不安,开车直奔临桑外国语大学。   此时的校园,沐浴在早晨和煦的阳光里。   谢宝南站在阳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宿舍楼前过往的学生。   早上起床后,她没找到自己的手机。细细回想了一番,难免心生疑惑,明明睡前放在了书桌上的。   来不及去弄清楚缘由,她匆匆洗漱,今天还要赶去拍摄宣传片。然而临出门时,却发现宿舍门怎么都打不开。   谢宝南的一双秀眉蹙在一起,真是诡异的一个早晨。   她以为是门坏了,拍着门喊人。已是寒假,楼里的大部分学生已经回家,加之她住在整层楼的最东边,鲜少有人路过。   无人回应她,谢宝南无奈,只能跑到阳台上求助。   寒假的早晨,校园里冷清至极。好不容易等到一名女生路过,谢宝南大声朝她招手:“同学,同学,这里。”   女同学闻声仰头,谢宝南激动地说:“你好,能不能麻烦你跟宿管阿姨说一声?宿舍门打不开了,我住在301.”   “好,没问题。”   很快,宿管阿姨便上来开门。   望着轻松被打开的门锁,谢宝南疑惑地问:“阿姨,这个门是坏了吗?怎么里面打不开?”   阿姨道:“是从外面反锁了。”   “反锁?”谢宝南诧异。   阿姨絮絮叨叨地叮嘱道:“你们这些学生啊,一天到晚稀里糊涂的。宿舍里有人也不知道,人走了还从外面反锁。真的是……”   谢宝南轻声认错:“不好意思啊阿姨,麻烦你了,下回我们会注意的。”   谢宝南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从三楼到一楼,只花了短短数秒。   她从一楼的失物招领处匆匆而过,转瞬又匆匆退回来。粉色手机壳格外醒目,她的手机竟然完好地躺在里面。   昨天真的把手机落在外面了?   她疑惑地登记、领手机,手机里有导演和督导老师打来的十几个电话。正准备回过去,陈邺的电话直接打进来了。   他的呼吸里有不易察觉的停顿,似担心又似责怪,“去哪里了?”   谢宝南边走边说:“我在宿舍,现在准备出门。”   “我在路边。”   谢宝南微微愣神。   路边,黑色轿车的车窗降下来。他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的福祉,通过手机听筒传至耳膜:“上车吧。”   时间紧迫,谢宝南没有拒绝。   车上,她分别给导演和督导老师打了电话。她没有解释,只是道歉,声音里有坦诚的歉意。   挂了电话,陈邺漫不经心地问:“睡过头了?”   谢宝南喃喃:“手机丢了,被人送到失物招领处。我记得睡前放在书桌上的。后来门又打不开,丁亦珊走的时候不小心把门从外面反锁了。”   陈邺“呵”了声,“再帮她说话,你这宣传片都拍不成了。”   “什么?”谢宝南不明所以,转瞬似乎明白过来,“你意思是……”   陈邺默认了她的猜想,道:“还不承认自己笨?”   手机不见、门反锁,这一系列看起来格外反常的事情,忽然有了解释。   谢宝南沉默地看向窗外。   阳光那样好,天空像是水洗过一样蓝,为什么人心却不如天一样纯净呢?一个宣传片而已,对丁亦珊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近一小时后,车停在录影棚大楼门口。   陈邺道:“快进去吧。”   他不希望有人看见他们一起。毕竟,今早这事一闹,此时对谢宝南来说,距离才是最大的保护。   “谢谢你。”她低声说。   陈邺望着她的背影,拨通了导演的电话:“丁亦珊那个角色既然没什么用,就删了吧。”   挂了电话,导演转头对丁亦珊说:“丁同学,不好意思,赞助方觉得你这个角色在宣传片中的用处不大,最终还是决定删去。”   丁亦珊忽然有些紧张,“那我是演谢宝南那个角色吗?”   导演道:“谢宝南已经在楼下了。你就先回去吧。”   丁亦珊立刻急了,“导演,你看我昨天都排练一整天了,你现在说不让我演……”   导演道:“这是赞助方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左右。下次还有机会啊!”   丁亦珊眼睛瞬间红了,“导演,你能不能再跟赞助方说说?或者我去说也行。”   “丁同学啊,”导演语重心长地说,“这回恐怕真的不行。你去督导老师那里领劳务费吧,虽然没参与最终的拍摄,钱也一样给。”   但她要的,又怎会是那么一点劳务费?   她哭着跑出去,迎面撞上刚出电梯的谢宝南。   “丁亦珊……”   谢宝南叫她,她没有理会,径自跑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谢宝南看见了一双哭红的眼睛。   谢宝南怀着满心疑惑走进摄影棚,导演见了她,舒了口气:“谢宝南,你总算来了,之前还以为你弃演了。”   “真的很抱歉,久等了。”谢宝南朝大家深深鞠躬,“耽误大家时间了。”   导演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来了就好,快去化妆、换衣服。”   “导演,我刚才看见丁亦珊她跑出去了……”谢宝南迟疑开口。   导演漫不经心地说:“赞助方觉得她那个角色不好,临时删掉了。”   谢宝南:“……”   就在这时,手机里涌进来一条陈邺的短信,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好好拍。” 第30章 却连见她一面,都不能   宣传片拍摄结束后, 谢宝南收拾行李回家。   那之后一整个寒假,她都没有见过丁亦珊,自然也没有机会问丁亦珊这样做的原因。   她性格宽厚, 不愿与不愉快的情绪纠缠,很快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谢宝南的家位于临桑东面的城中村, 有个特别的名字叫黄三村。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姓黄,由此得名。继母黄敏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谢宝南家并不是原生的临桑人。当年是她的爷爷在这片卖菜, 后来才扎根此地。   近些年, 村子外围早已拆迁,盖起了高楼大厦。唯有村子里还保持着老旧的风味,有老一辈的人养鸡养鸭、种地耕培,和这座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   谢宝南家的小卖部就开在村口。黄敏知道她今天回来,早早关店回家做饭去了。   “囡囡放寒假回来啦!”   “邓奶奶好!回来了。”   谢宝南穿过村子时, 一路上都有相熟的邻居和她打招呼。这里,还保持着最原始的邻里关系。   离过年还有段时间,那些天, 谢宝南有时陪着黄敏采购年货, 有时看店,有时会推着谢振淮在村子里散步。   时间好像都慢了下来,她喜欢这种宁静而温暖的日子。   大年三十上午, 谢宝南和父亲一起去墓园看母亲钟琴。   黄敏很贴心, 提前准备了许多吃的、喝的, 还有小雏菊,让他们带过去。她知道钟琴在谢宝南和谢振淮心里的地位,所以从来不会要求跟去,只为让这对父女和钟琴有独处的时间。   每年的最后一天,祭奠亲人一直是临桑的传统。   天气尚好, 墓园里时时能看见祭奠的人。顺着石阶向上,规整的墓碑向两侧延展开来。石阶旁有无障碍通道,谢宝南推着父亲缓缓上行。   距钟琴去世已经十来年了,死亡让样貌定格,墓碑上的她依旧还是当年的模样。   谢振淮絮絮叨叨地说着谢宝南的近况,说她考上了大学,说她得了学校演讲比赛的二等奖,说她长成了一个好孩子……   谢宝南摆上小雏菊和母亲爱吃的绿豆糕。   再想起母亲,她心里的痛苦已经淡化了许多。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母亲没能够亲眼见到这一切。   从墓园下来时,谢宝南远远见到了一行人。   几名黑色衣服的保镖围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从山上下来。大部分是陌生的面孔,谢宝南认出走在最前面的陈邺,后面似乎还有他的弟弟和爷爷。   谢宝南想起来,墓园的后山有一片祖屋,是和这片墓园同时期建的。那片祖屋里,有陈家的一份,陈家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来祖屋祭祖。   她目光追随着陈邺,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父亲在轮椅上转头,问:“小宝,在看什么?”   谢宝南回过神,笑笑:“没什么。”   陈家一行人确实是来祭祖的。   那祖屋里,供奉的不仅是陈家祖先,还有陈邺的父亲和继母。   父亲陈铭在陈邺二十二岁那年去世。   彼时陈邺正在剑桥医科读研究生,即将毕业直升读博。   那天他正在医院实习,跟着主治医生在手术室里打下手。一场手术结束时,跟了爷爷几十年的平叔忽然打电话过来,告诉他父亲和继母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来不及脱身上的白大褂,他拿了护照直奔机场。   飞机上,他反复回想着平叔的话,却是不敢相信。这或许是个笑话,或许是人弄错了。   直到他在医院的停尸房里见到被白布蒙着的尸体,以及哭成泪人的弟弟和面色悲痛的爷爷。   那个从前对他严厉至极的父亲,那个让他早早逃离家庭的父亲,从此以后,化成冰凉的尸骨。   年幼的弟弟看着他,声泪俱下地问:“大哥,怎么办?”   他说:“别担心,有我在。”   他一滴眼泪都没掉,冷静地操办了父亲和继母的后事。   所有人都说他冷血无情,连父亲走了都不难过。   甚至连爷爷都说:“阿文,你爸爸他已经走了,你还不原谅他吗?”   该原谅吗?   五岁那年,他因为写错一个字,父亲便不准他吃晚饭。   父亲说,这世上没有试错的机会,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错误。   七岁那年,他被水果刀划破了手指,嚎啕大哭,父亲罚他抄写英语单词到凌晨两点。   父亲说,男人不允许掉眼泪,哪怕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十岁那年,他偶尔一回发挥失常,期末只拿了第二名,父亲让他在天寒地冻的室外,罚站四个小时。   父亲说,做不了第一的,都是废物,哪怕第二名只比第一名少0.5分。   十二岁那年,他发烧到三十九度,父亲依然坚持让他去上学。   父亲说,陈家的男人,不能这么娇气,哪怕他已经烧得头晕眼花。   十六那年,他不愿意听从父亲的安排去读商科,擅自申请了剑桥的医学专业。   父亲扇了他一巴掌,让他滚出这个家,再也不要回来。   在他成长的那些年,一直身处这样的高压下,他已经很久没见父亲对他笑过了。   那之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只有逢年过节,回老宅看看爷爷,却是再也没回过那个从小长大的家。   父亲火化那天,陈邺回到家。   这个家他很多年没回来了,卧房还是当年他离开时的模样,床头摆放着他和父亲的合影。是十岁生日那年,父亲带他出海钓鱼。   弟弟告诉他,他走后,父亲常常独自坐在这个房间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那天晚上,陈邺开了一杯威士忌,沉默地喝着酒。明明是夏夜,酒却这样凉。   他转头看着自己当年和父亲的合照,冷冷道:“你不是不满意我吗?你回来骂我、打我。不告而别,算什么男人!”   滚烫的泪在脸上蜿蜒,那是他头一回为父亲掉眼泪。   太矛盾的心情,他怨恨父亲,却又无可奈何地思念父亲。   这些年,父亲欠他的温柔与陪伴,终是再没有机会补偿了。   葬礼第二天,爷爷敲开他的门,直白地阐明了嘉汇的现状——内里暗流涌动,外部虎视眈眈。群龙无首的情况下,爷爷希望他回来接管嘉汇。   陈邺知道爷爷说的是实情。   就在前一天的葬礼上,他分明听到有人说:“陈家的人啊,不成气候的。现如今,一个老糊涂,一个一心学医,对商业一窍不通,还有一个是没长毛的孩子。以后,嘉汇就是你们的天下了。”   那时的嘉汇,多少人觊觎,多少人想染指。这样关键的节点,谁都想趁乱上位。   陈邺其实也挣扎过。   为了学医,他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埋葬儿时的理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时局所迫,他必须站出来。年迈的爷爷,尚小的弟弟,所有希望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短暂地挣扎了一天,就做了决定——“爷爷,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回去处理学校的事情。”   他没有食言。半个月后,提前毕业,他回到临桑接管嘉汇。   先是平息内部斗争,随后开疆扩土。短短几年,他便成为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临桑之王。   人人只知他在商场上胆识过人、果决狠厉,却不知那是多年学医,在面对无数生死时练就的冷静和思考。   阴差阳错,如今他成为了父亲当年最希望他成为的人。   然而父亲,却没能亲眼看见这一切。   祭祖过后,回到老宅。除夕之夜,陈家所有人汇聚在老宅里,是难得的热闹与欢腾。   饭桌上,爷爷开始批评陈邺,“人家严月,多好的一个女孩,他竟然对人家不满意……”   陈邺拒绝了空调大王的女儿,陈老爷子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陈邺却只是笑笑,不反驳,默默接受了所有的批评和念叨。   晚饭过后,陈老爷子和几个叔叔伯伯话家常,弟弟钻进房间里给女朋友打电话,小孩子东奔西跑地过家家。   陈邺走到院子里。   门前的庭院栽了一株老榕树,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如今依旧枝繁叶茂。月影清晰,他在朦胧的月色中,拨打谢宝南的电话。   打了两个,无人接听。他仰头,想着她此时会在做什么呢。   此时的谢宝南正在和家人吃团圆饭。   黄敏忙了一下午,烧了一大桌子的饭菜。谢振淮很高兴,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甚至还给谢宝南倒了一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饭聊天。   团圆饭吃到尾声的时候,黄敏给他们盛上了酒酿圆子。这是母亲钟琴在世时的习惯。但凡是大日子,都要吃碗酒酿圆子才算圆满。黄敏和父亲结婚后,依旧保留了这一习惯。   这是谢宝南尤其喜欢黄敏的原因之一。   黄敏从来不去侵占钟琴在谢宝南和谢振淮心中的位置。这些年,她只是用自己的温柔,去温暖这对孤寂的父女。   晚饭过后,一家人在客厅里边包饺子边看春晚。   那些歌舞和小品,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看。但谢宝南喜欢一家人在一起的气氛,温暖而祥和。   包好饺子回到房间,手机里有孙倩发来的视频。   孙倩甚至过年都没回来,在丽江的酒吧里,和许多游乡在外的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唱歌、跳舞、喝酒。欢闹蒸腾的灯光里,有她微醺的脸。   谢宝南回复她新年快乐,让她在外注意安全。   他们一来一回的消息都是在那个名叫“三零一”的宿舍群里,从始至终,丁亦珊一句话都没有说。   此外,沈曼也发来了新年祝福。他们一家去夏威夷过年了,沈曼穿着比基尼站在沙滩上朝她比了个心。   除了这些祝福的消息外,还有陈邺打来的两个电话。   她扫了一眼,便放下了手机,并没有回拨的打算。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一串劈里啪啦的声响,像是鞭炮声。   临桑多年前就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谢宝南好奇地朝窗口望去,看见几个小孩手里拿着烟花爆竹的玩具。开关按下,发出如同真鞭炮的声响。   几个小孩玩得不亦乐乎,喧闹的欢笑声里,谢宝南的视线停在了不远处的那辆车上。   熟悉的黑色轿车隐在夜色中,饶是光线并不清晰,谢宝南却有一种直觉,陈邺一定在那辆车里。   她没有告诉过陈邺自己家具体的地址,陈邺也没有问过,但他总归有知道的方法。   谢宝南盯着那辆车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手机再次响起,陈邺又打电话过来了。   她握着发烫的手机,看见陈邺的号码不停闪烁,却一直没接。   屋外,黄敏在喊她:“小宝,出来领红包了。”   就算她已经成年,黄敏和谢振淮依旧坚持每年给她发红包。在他们心里,她始终是长不大的女儿。   “来啦!”谢宝南应道,放下手机,走出房间。   等再回到房间,已经是半小时后。   手机里有陈邺发来的一条短信:“新年快乐!”   再从窗口望去,楼下的那辆车已经走了。   夜很静,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亮着灯,街道反而安静下来。   陈邺推开门,热闹的喧嚣声灌进耳朵里,一同灌进来的还有大伯的关心:“阿文,你刚去哪了?爷爷到处找你呢。”   几个叔叔伯伯在陪老爷子打桥牌。   “大伯,”陈邺走过去看,“去抽了支烟。”   欢声笑语又响起来,陈邺在这方热闹里,格外沉默。   去哪了?   不过是去见那个想见的人,想对她说一声“新年快乐”,想把内心的渴望和思念都告诉她。   他多想亲口告诉她,谢宝南,我真的想你了。   想她的那双月牙眼,想她柔软的身段,想她的笑,想她的声音。   想念到在这团圆之夜,只想和她在一起。   但他,却连见她一面,都不能。 第31章 她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大年初一一大早, 周家琪就打电话过来,约陈邺打麻将。   陈邺昨晚和家人一起守岁,到凌晨两三点才睡。此时看了眼时间, 早上八点。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声音沙哑地提醒周家琪:“现在是大年初一早上八点。”   “我知道。”周家琪懒洋洋道, “我家里人四五点就起来了,说要去庙里烧头香。我不信这玩意, 没跟着去。但被他们吵醒后, 到现在都没睡着。”   陈邺手臂架在额头上,眼睛半眯着,语气不善:“那你就来吵我?”   “文哥,你不是也没事么。快来景山山庄,场子都帮你热好了。”   他们一群从小长大的人, 个个家里都有矿。虽然长大后的职业各异,还有些人整天不务正业,但终归是不差钱的。   临桑郊区的景山山庄被周家琪大手笔地包下。群山环抱、绿树掩映的会所里, 麻将声声, 烟熏缭绕。   有人给陈邺点上烟,然后问周家琪:“周公子,这大年初一, 你不用去拜见岳父大人吗?”   之前周母给他介绍了马雯英后, 两人就象征性地开始交往。他们这些人, 就算在外面玩得再开,最后终究是要听从家里安排,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的。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家琪叹口气,“我今天要是去了马家,按他们的速度, 明天就得订婚,后天结婚,大后天生孩子。”   几人笑得前仰后合,连陈邺嘴角都染上了点笑意。他知道周家琪,就是这样的性格,嘴上从来不把门。   “那马小姐就愿意这么干等下去?”另一人问。   周家琪道:“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简直是当代唐伯虎。她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几人嗤之以鼻。   “你们还真别不信。我前两天送了她几个包,全球限量款,她高兴得连我是谁都忘了。这女人啊,其实很好哄,买买礼物就好了嘛。”   另一人也说:“这倒是。前几天我送老婆一套钻石,她连续一周没有骂我。”   几人聊得开心,陈邺叼着烟,将他们的谈话听进去。   如果,给谢宝南买一个礼物,是不是就也能哄好她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不动神色地胡了牌。   周家琪拍着腿大叫,“文哥,新年第一天,你要不要搞这么大啊!”   陈邺灭烟,筹码向前一推,赢的钱全部不要。他看了眼时间,站起来,懒懒道:“不玩了。”   周家琪问:“不打麻将玩什么?”   陈邺道:“有事先走。”   “文哥,这才刚来啊!”   有人在身后喊,陈邺头也没回。   几人面面相觑,周家琪问:“文哥怎么了?”   一人说:“肯定是你话多,文哥嫌吵。”   周家琪拍了那人的后脑勺,“你他妈放屁。刚才要不是你问我,我哪会说这么多!”   ——   昨天睡得晚,谢宝南今早睡了个懒觉。起床拉开窗帘时,一眼就瞧见陈邺站在不远处。   今年冬天没有下雪,却一如既往的冷。他还是一身黑色西装,外面套了件灰色呢子大衣,斜倚在车边抽烟。   一身贵气的公子哥,鲜少出现在破败的城中村。   他换了一辆深灰色的新车,谢宝南从前没见过。   她对车的品牌并不熟悉,分辨不出那是什么车,只是觉得它和陈邺平时开的车不太一样。   他的车向来都是大气、低调,有时透着几分阴沉,和他那个人一样。而眼前的这辆车,似乎秀气了点,像是女孩子的车。   今天谢宝南要和父亲母亲去给康复中心的医生和护士拜年。这些年,多亏了康复中心的医生护士,父亲才能重新坐立。   谢宝南不愿和陈邺碰面,更担心父母看出端倪,于是找了个借口,拉着父母从后门走了。   等他们从康复中心回来时,那辆车竟然还停在前门口。   谢宝南远远看见,找了个借口,让父母先回去,自己则绕到后门回家。有父母在,陈邺还不至于冲到她家里来。   一连几天,谢宝南为了躲陈邺,一直从后门进出。   她不接陈邺电话,也不回陈邺短信,同他划出无声的楚河汉界,逃避得非常真情实感。   陈邺一直在等。   那幢小楼的庭院门来来回回地开了好几次,谢宝南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半小时后,一辆车停在巷子口。陈邺的车把路口堵住,那辆车开不进来。   喇叭响了好几声示意,陈邺恍若未闻。   半晌后,沈曼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见到陈邺,嘲讽的笑意在嘴角边荡漾开来:“哟,我说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车停在路当中,原来是陈总啊。”   陈邺看她一眼,不搭理。   沈曼昨天刚从夏威夷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人没什么精神。身体疲累,话自然就更不好听:“怎么了陈总?来视察啊?您有空来我们贫民窟视察,真是稀奇。”   陈邺依旧不说话。   沈曼嗤了声,继续道:“陈总,分手了想起我们宝南的好了?早干嘛去了?现在在这里上演苦情戏码,您当自己在演偶像剧呢?”   陈邺被沈曼骂得一时有些失语,只能怒目瞪着她。   “怎么了?跟我比眼睛大?”   陈邺道:“沈曼,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真巧啊,我没有限度。我偏要说,您今天带了摄影师没有?您这精湛的表演不拍下来,都对不起这卓越的演技。我看演艺圈也不要捧什么艺人了,你自己出道,肯定火遍大江南北。片名我都想好了,就叫霸总求爱记,你觉得怎么样?”   陈邺维持着体面,没有同她嘴炮。只不过脸色越来越难看,怒火攻心的时刻,忽然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出来,拉着沈曼就往回走。   沈曼被谢宝南拉着,一边走一边嘲讽:“陈总,片子上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第一个去买票捧场。”   早上沈曼说要过来拜年,谢宝南就一直等在窗口。她知道沈曼要是和陈邺撞上,难免一场争吵。   谁知还真让她等着了。   她匆匆跑到院子门口,正好听见沈曼的话。她拉着沈曼往家走,关上院子门才松了一口气。   进了家门,沈曼喝下一大杯水,这才问:“他在这等几天了?”   谢宝南道:“大年初一就在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   谢宝南摇头,“我也不知道。随他去,他爱等就等吧。”   沈曼笑着勾上她的肩:“这就对了,等死他才好呢,回头我帮你一起收尸。”   一连多日,从日出到日落,陈邺每天都来等谢宝南。   范明宇那两天闲得没事,有时也会陪他一起。见陈邺等了几天都没动静,忍不住劝他:“叔,要不我帮你等吧?等我见了婶子,先劝劝她,然后你再来。”   陈邺淡淡看他一眼,道:“你先回去。”   范明宇道:“我反正也没事。”   时间一长,黄敏和谢振淮不免有些好奇。   两人路过时,黄敏忍不住问:“小伙子,你找谁啊?我看你在这好几天了。”   她平时很少看新闻,自然认不出陈邺。谢振淮亦没有想太多,只觉得陈邺有些眼熟。   陈邺不给他们了解的机会,只轻描淡写道:“我等人。”   黄敏摇摇头,推着谢振淮回家了。   吃晚饭的时候,黄敏提起了门口等人的陈邺,谢宝南吓得一口饭堵在嗓子里,半天下不去。   这样下去,父母迟早会怀疑,必须找个方法赶他走。   可是,究竟有什么办法呢?   隔天上午,谢宝南一人在家。听到不远处邻居赶鹅的声音,立刻跑到院子里开门。   封闭多日的大门终于有了动静,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视线里,陈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从未有这样一个人,能掌控他的情绪起伏和喜怒哀乐。   范明宇见状,激动地推推他,“叔,婶子开门了,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谢宝南看他们一眼,并不理会,然后朝不远处的人喊了一句:“孙爷爷,今天这里没人,可以走这边。”   “诶,好。”   孙爷爷一边应和着,一边调转方向,赶着几只鹅走过来。   陈邺和范明宇站在车边,正好被电线杆挡住。   孙爷爷没注意到他们,直到走近,他叹了声:“咦?这还有人哪。”   范明宇本想说有人怎么了,只是不等他说出口,事态忽然急转直下。   孙爷爷面前的鹅,看见他们俩,犹如发现了新大陆,张着翅膀,朝他们飞奔而来。   事情太过突然,范明宇和陈邺愣在原地,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为首的大白鹅跑到面前,一口啄在了范明宇的腿上。   “啊!”   范明宇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瞬间划破了寂静的村子。   陈邺:“……”   这几只大白鹅虽是家养,却凶狠无比,见到生人就会冲上去啄。平日孙爷爷怕大白鹅伤人,所以都沿着村子的边缘溜鹅。   今天听了谢宝南的招呼,才走到村子内部,没想到竟然有外人。   此时几只大白鹅,围着范明宇,啄个不停。孙爷爷见状,立刻急忙忙地喊大白鹅回来,手上不断驱赶着它们。   范明宇一边紧紧抱着陈邺不放手,一边鬼哭狼嚎:“叔,救我,救我!啊啊啊啊啊!”   陈邺:“……”   场面一度鸡飞狗跳,范明宇差点就要跳到陈邺背上。   那边孙爷爷不断叹气:“哎呀,哎呀,完了,完了……别咬了,别咬了……”   千般混乱里,陈邺亦没反应过来,小腿被大白鹅啄了几口。虽然疼,但他一言不发,嫌弃地推开一旁乱喊乱叫的范明宇。   他的眸色越来越沉,脸上的愠色和尴尬交织。   谢宝南笑得前仰后合,转头对上他阴沉的视线,立刻关上院子的门,溜之大吉。   几经折腾,孙爷爷终于赶着大白鹅远去。   两人如获新生,重新回到车上。   范明宇哭丧着个脸,看着两腿被鹅啄出的伤痕,问:“叔,我这算工伤吗?吓死我了,就没见过这么凶的鹅。”   “……”   “叔,你到底把婶子咋了?她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   “人家是关门放狗,她这是开门放鹅啊!”   “……”   小腿传来隐隐浅淡的疼痛,方才的狼狈还历历在目。陈邺不说话,沉默地望向谢宝南家的院门,那里已经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他在心里暗暗赞她,小家伙,真够厉害的。 第32章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   转眼到大年初七, 黄敏带谢振淮去康复中心做复健治疗,谢宝南则被安排在家看店。   小卖部的生意虽然谈不上有多兴隆,但到底是他们一家人的收入来源。因为开的时间长, 村里的人有需要都会前来购买。平日的粮油米面,零食日用, 都是小卖部的日常营生。   这几年因为网购的兴起和冲击,小卖部的生意下降了不少。但他们及时和外送平台对接, 时不时也能收到附近其他小区下的订单。   今早刚送来了一批货, 此时谢宝南正埋头认真清点货物,忽然听见风铃的声响。   门被推开,碰撞到门檐上挂着的风铃。风铃后,是陈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这几日,陈邺都是在院子门口等她的。今天因为要看店, 她特意从后门绕了一大圈才到小卖部。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竟还是被他发现了。   阳光照进小卖部,在他的侧脸打下阴影, 整个人显得更加冷峻。   他走到她面前, 开口:“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五天。”   谢宝南知道陈邺心里不高兴。这几天等不到她,牙估计都要咬碎了。   她不理他, 埋头清点货物, 视他为空气。   陈邺继续抱怨:“你还故意让鹅咬我。”   他说着还拉起了裤腿, 给谢宝南看。   她扫了一眼,他的腿上确实有几道红印,大约是昨天被那凶狠的大鹅所伤。   堂堂嘉汇总裁,被鹅啄伤,说出去就觉得挺逗的。   “又不是我咬的。”谢宝南镇定地开口, 将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陈邺心里确实烦躁。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喜欢的女孩把他当瘟神,宁愿绕路也要躲着他。主动上门来找她,她还爱搭不理。   小卖部里开着空调,她只穿一件红色毛衣,很有过年的气氛。红色很配她,映衬出她胜雪的皮肤,漂亮得不像话。   看着这样的她,陈邺心里有气也发不出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宝南弯腰去搬地上的矿泉水,陈邺大步走过去,拉开她,搬起那箱矿泉水,问:“放哪里?”   她看着他,半晌没回话,陈邺再次问道:“放哪里?”   “这里吧。”她指了指小卖部的角落。   那之后,无论谢宝南做什么,陈邺都主动上前搭把手。讨好的意图这样明显,却又带着不低头的傲气。   谢宝南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任由他去,指挥着他把一箱又一箱的货物摆在了合适的位置。   她看着忙前忙后的陈邺,默默地想,累死他算了。   整理好全部货物,已是一小时后。陈邺轻轻地活动着手指和手腕。太久没干重活,此时他指节发白,有轻微的酸痛。   他没放在心上,转而问:“这小卖部赚钱吗?”   谢宝南在本子上记录货物的数量,漫不经心道:“还行。”   “还行是多少?”他追问。   她抬头,阳光落在睫毛上,像只金色的蝴蝶,“一个月可以赚四五千吧。”   陈邺像是不敢置信,眉头微微拧起。   累死累活一个月,才赚四五千,对他来说简直无法想象。他不懂,既然赚不到钱,为什么还要开下去。   他说出心中的疑问,谢宝南抬头看他一眼,又重新埋头记账,“不开,我一家人吃什么?大少爷,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钱。”   陈邺一时语塞,环顾这间小卖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十几平米的位置,各种生活用品齐全,归置整齐。他第一次了解到,原来这就是谢宝南长大的地方。   方才干了重活,他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浅笑道:“给瓶水喝?”   谢宝南爽快,立刻递了一瓶矿泉水过来。陈邺心中一喜。只不过喜悦还没来得及蔓延,就听她说:“两块钱,记得付。”   陈邺的脸瞬间黑了,这小家伙真是越来越知道如何气他了。   干了这么久的活,一瓶水都不给。   他沉默地掏出手机扫码付款,默默告诉自己要忍。今天他是来送礼物的,不是来吵架的。   水顺着喉管下去,他拧上瓶盖,目光微垂,显露出几分真诚。他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措辞,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跟我出来一下。”   “去哪里?”她问。   “就在门口。”   “干什么?”   “你出来就知道了。”   谢宝南拒绝得很干脆,“不去,我要看店。”   陈邺深深看她一眼,她翻着货物记录本,认真地清点。他将矿泉水瓶随手一放,忽然走上前,抬手将她打横抱起。   这动作太过熟练,熟练到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女孩抱在了怀里。   太过突然,身体忽然悬空,谢宝南难免惊慌,手不由自主地勾上了他的脖颈。等反应过来,耳朵瞬间红了。   她推着他的胸口,眼睛里写满了慌张,“陈邺,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他的气息压在她的眉间,不应。   门口有人路过,时不时朝店里张望一眼。   谢宝南生怕被相熟的邻居看见,道:“你快放我下来!”   “那跟我出去吗?”   他的头低下来,压迫感袭来。   谢宝南紧张得浑身都是汗。她了解陈邺,他有底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无奈地妥协道:“我跟你去。”   女孩眼睛里铺陈着一层浅浅的光,楚楚动人。陈邺不愿放手,放她下来时,还揽着她的腰。   谢宝南迅速退后,逃离他的怀抱。她不知道陈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穿上外套,跟着陈邺走到小卖部门口。   她环视门口,除了陈邺那辆灰色的车,并未见到什么特别之处。   陈邺指着那辆车,有些骄傲地问她:“喜欢吗?送你的。”   近距离看这辆车,谢宝南才发现车身是灰色的哑光,线条柔和流畅。难怪之前她觉得秀气,原来是女款车型。   只是陈邺为什么突然送她车?   陈邺解释:“以后你就开这辆车吧,不要挤地铁了。”   他对那日拥挤不堪的地铁仍存有阴影,实在不忍心谢宝南再坐地铁。没有他在身边,谁来护她?又怎知会不会再次碰上吃豆腐的猥琐男。   他边说边将车钥匙塞到她的手中,语气温柔地问:“要不要坐上去试试看?”   他心中是有些骄傲的,笃定了谢宝南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   周家琪不是说了吗?女人都是要用礼物哄的。   大年初一那天,他提前离开景山山庄后,便去了4S店,认认真真地选了这辆车。   其实他从来没有亲自买过礼物。从前都是直接吩咐杨秘书买回来,他不需要费心的。   这辆车,是他头一回精心挑选的礼物,就连4S店的店员都说:“陈先生放心,对方一定会喜欢的。”   然而预想中的惊喜并没有出现,谢宝南神色平静,甚至没有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   “不喜欢这颜色?它还有其他颜色,白色,红色,蓝色,黑色。看你喜好,随时可以换。”   陈邺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就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坦诚又直接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谢宝南摇头,柔声道:“不是颜色的问题。”   曾经,她那么期待过他用心的礼物。   喜欢他这件事情,曾经单纯得像是一块羊脂玉,却重重地压在胸口,难以喘息。如今,她没有了期待,却恍如重获新生。   他们之间,就像是这个礼物,终究是太迟了。   陈邺有些失落,这是他精挑细选的礼物。脸上的笑意散了,他眸色深了几分,“你宁愿挤地铁也不要这车?”   她点头,一字一句地回答:“嗯,地铁就很好。”   陈邺不甘心,又提出新的解决办法:“你要是不想开车的话,我给你配个司机。你哪天要出门,给他打电话就可以。”   “这车我不会要,司机也不用。”她将钥匙塞回他的手中,“谢谢你,但真的不用了。”   谢宝南转身要回小卖部,却又被他叫住:“谢宝南。”   她转过身,平静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陈邺走上前一步,声音里染着涩意,拉住她的手,“宝南,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   她慢悠悠地抽回手臂,同他拉开些许距离。   可这短短距离,却是他无法跨越的天堑。   “阿文,你还不明白吗?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谢宝南唇角微弯,淡淡一笑。可这笑却不达眼底,像是对他礼貌的施舍。   她回到小卖部,很快有新的顾客上门买东西。她立刻笑脸相迎,眉眼弯弯的模样,动人极了。   陈邺隔着玻璃门,怔怔地看她忙前忙后,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今时今日,她对一个陌生人都比对他热情。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一口气,却是无可奈何。   他捧着热乎乎的礼物来,却被一盆凉水浇下来。从前她收到他的礼物,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可如今,那双眼睛,看他的时候,没有半点波澜。   他心里像是挂了一个熟透的柿子,摇摇欲坠,堵在心口,闷得他说不出话。   他像是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从前的那个她,究竟有多珍贵。   却是他,亲手把她弄丢。 第33章 我在追求你(一更)   “女孩到底喜欢什么?”陈邺问。   范明宇开车载陈邺去和商业伙伴吃饭, 回来的路上,陈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范明宇顿了几秒,“叔, 你要送婶礼物吗?”   他沉默半晌,状似无奈一笑, “送过了。”   但人家不稀罕。   陈邺实在是有些心烦。   在他过往的认知里,追女孩的方法就是送礼物。礼物砸过去, 再一起吃顿饭, 这事基本就成了。   慢慢地了解一个人,循序渐进地追求,他没有这个耐心与时间。   更何况,他从来不需要做这件事,都是女孩主动追求他。   可面对谢宝南, 还没出征就折戟。她建了一道牢固的城墙,将他隔绝在外。   范明宇猜到陈邺大概吃了闭门羹,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叔, 这送女孩子礼物要讲究策略, 不能盲目。”   陈邺掀起眼皮,微微坐直,像是在认真倾听。   范明宇继续说:“送礼物得送到人心坎上。你仔细想想, 婶子现在最需要什么。”   她需要什么?陈邺没有半点头绪。   过去的那两年, 谢宝南从未主动开口向他要过礼物。   陈邺翻来覆去想了一整晚, 隔天一早让杨秘书去打听谢宝南家小卖部的情况。   一小时后,杨秘书便带回了消息:小卖部的店铺是租的,产权属于黄三村的一户邻居,一个月租金两千七。   陈邺朝窗外望了一眼,这时节, 像是春天了。他想到谢宝南说小卖部一个月只能赚四五千块钱,手中拿起的烟又放下,“去把店铺买下来。”   正月十五,月亮似白玉盘,遥遥挂在天空。   谢振淮在做了几次复建后,脚趾渐渐可以活动。虽然离站起来还有天堑鸿沟,但这一点进步已足以让黄敏和谢宝南兴奋不已。   因为久坐,谢振淮的腿部肌肉有些萎缩,黄敏每晚坚持给他按摩腿部。谢宝南在家的时候,也会帮忙一起。   几人说说笑笑,黄敏说等谢振淮腿好了,要去爬黄山。她说她这辈子都还没去过黄山。   谢振淮道:“小宝,你明天就带她去。”   黄敏道:“我不跟小宝去,我只跟你去。你这辈子要是不站起来带我去黄山,我死了都不原谅你。”   谢振淮道:“大过节的,把死挂在嘴边,也不嫌晦气。”   黄敏道:“呵,嫌弃我了。”   谢振淮吃瘪,“我哪里嫌弃你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谢宝南抿着唇笑。   初七之后,陈邺没再来,谢宝南反倒松了一口气。很多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日子安静下来,她重新静下心来,看看书,背背英语,刻苦得像是即将高考的学子。   那天沈曼来家里拜年,给她带了个特别的礼物——一套性感的比基尼。沈曼说好身材就应该露出来,在夏威夷的沙滩上,到处都是裸体。   谢宝南在自己房间里偷偷试过这套比基尼。性感的几根黑色带子,堪堪遮住敏感部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虽然瘦,身材却很好。她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脸顿时红了,立刻换下来,藏在了衣柜的角落里。   那一年的春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正月十五一过,公司彻底复工,这座城市苏醒,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陈邺坐在办公室里,浏览着技术部送来的手机设计方案。他吸着烟,偶尔咳嗽几声,心里一直记挂着小卖部。   这小卖部商铺的产证上有十几个人。听说是这户人家的家主过世后,留给儿孙的产业。   陈邺想把这商铺买下来,奈何对方十几人,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还有人狮子大开口,想要趁机敲一笔。   陈邺找来房产专家和对方谈判、斡旋,来来回回。   后来房产专家回来告诉陈邺:“陈总,这村子近几年都没有拆迁计划。而且对方开价远高于市场价,没有什么投资价值的。”   他在劝陈邺放弃。他不明白,为什么陈邺要花这么多精力,去买这样一处毫无价值的商铺。   陈邺没有给房产专家了解自己的机会,只说:“我自有用途,你能谈下来就行。”   房产专家几经周旋,终于在昨天,让所有人松口签下合同。今天他们要一起去房管局办理交易手续。   烟围在周身,像陈邺的心事,久久不散。   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推开,杨秘书和房产专家走进来,将红通通的产证递给他:“陈总,办好了。”   见到产证,陈邺心里终于踏实,忽然觉得通体舒畅,又问:“赠与书呢?”   杨秘书递上来,“只要谢小姐在这里签字就可以了,后面的程序我会去办。”   入春了,路上行人的衣着变得轻便。虽然温度依旧不高,但暖融融的日头照着,心情也跟着明媚。   陈邺开车,路过小卖部时,特意放慢了速度。看见黄敏和谢振淮在店里忙碌,他放了心,穿过狭窄的巷子,停在了谢宝南家楼下。   他试探性地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他便不再打,直接下车,按响了门铃。   他猜测这个点谢宝南一定在家。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她正用功练习英语,备战五月份的市演讲比赛呢。   门铃不是可视门铃,屋内看不见按门铃的人。谢宝南没多想,下楼打开庭院大门,看见陈邺。   他长身玉立,矜贵落拓,与周遭环境的老式破旧格格不入。   不远处传来鸭子的声音,嘎嘎嘎的一连串,是村头的黄六叔正在赶鸭。   黄三村不大,左右邻里都相熟。要是被邻居看见一个陌生男人上门找她,很快她就会被黄敏和谢振淮连环拷问。   情急之下,谢宝南拉住陈邺的手臂,将他拽进庭院内。   院子门关上,谢宝南透过缝隙,瞧见黄六叔赶着一群鸭子从门口缓缓而过。   陈邺在身后,忽然开口:“你这是做什么?孤男寡女的,不太好吧?”   似有若无的一声笑,轻轻扑在耳边。   谢宝南转头看他,耳尖微红,无视他的调侃,“你怎么来我家了?”   陈邺仿佛在演戏,故意问:“不是你拉我进来的?”   这话说得暧昧,却是滴水不漏,谢宝南不说话了。   陈邺喜欢看她生气的模样。眼睛低垂,小嘴无意识地微微翘着。明明生气,却不会发火,独自消化所有不好的情绪。   他有时疑惑,世上怎么会有谢宝南这种人,将温柔刻在了骨子里。   偏偏这种温柔是蛊毒,侵占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想,那些想要嫁入豪门的捞女真该学学谢宝南,她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女人。她用温柔慢煮时光,等你发现的时候,早已经无处可逃。   他走到她跟前,把手上的文件递过去,“你签字吧。”   “这是什么?”谢宝南问。   “村口的小卖部,我买下来了。你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以后它就是你的。”   文件是轻薄薄的几张纸,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款太专业,谢宝南一条都看不懂,但赠与两个字她看懂了。   她从繁复的文件中抬头,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陈邺的眉眼舒展开,“以后小卖部不用付租金,这样每个月可以多赚点。”   她依旧不明白,这实在不像是陈邺的作风。   从前,他送过她不少礼物,衣服、包包、鞋子,流水似的送过来。虽然贵,但她知道,那些礼物都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杨秘书买的,哪些是谢宝南自己买的。   但如今,他送的礼物,大为不同。   车是为了让她不挤地铁,商铺是为了让她家不付租金。   谢宝南心中有莫名的惶恐。   她复又看向文件,好半晌抬起头,低声问:“这是分手费吗?”   但他们已经分手半年了。   陈邺被她气晕了头。究竟是他做得不够明显,还是她太傻?   他抬手,在她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谢宝南,我在追你。”   话出口,像是在埋怨。   谢宝南怔愣着,恍惚抬头,“为什么?你喜欢我?”   陈邺不喜欢说情话,只是低低“嗯”了声。   谢宝南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不说话,只将文件塞回他的手中,然后将他向外推,像是被他气到了。   陈邺被她推得踉跄,转身握住她的手,带着迷茫的笑,“怎么了?”   他力气大,她被锁住双手,全然挣不开。看向他时,眸子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不要再开玩笑了,你走吧。”   “我没有开玩笑。”陈邺语气平静,带了点沙沙声,到底还是承认,“我在追求你,因为喜欢你。”   如果在半年前,谢宝南听了这句话,一定会欢喜得难以入眠。   她曾那么期盼他对她说这句话,一点喜欢,一点爱,都像是奢求。但如今,他的话说得再甜蜜,听起来都不像是真的。   “我们已经分手半年了……”她提醒他。   所以,半年了,忽然来说喜欢她,不觉得很可笑吗?   她的目光清澈,却写满了不信。又或者,只是不愿再相信。   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谢宝南极其认真地说:“我们分手的时间不算久,你只是还有些不习惯。等你身边有了其他人,很快就会忘了我。”   句句都像是在为他找借口。   陈邺眼前蒙着一层纱帐,连人都是虚影。   “你觉得我分不清楚喜欢和习惯?”   他的呼吸就在眼前,是在等她的回答。   谢宝南不吭声,算是默认。   有的人大概就是分不清。   那一刻,陈邺很想努力地解释给她听,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让她听自己为她而颤动不止的心跳声。   但他没有。   只因谢宝南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不记得了吗?你说你不相信爱情的。”   陈邺忽然觉得胸口钝痛,像是一把生了锈的刀,在来回地反复摩擦,却怎么也割不断。   这一生,他说了太多的话,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而那年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她却牢牢地记在了心坎上。   这庭院不大,干干净净的,周围种了一圈花草。阳光落在花草上,倾洒出一层层光圈,好像整个世界都沉在其中。   女孩双眼清澈,却仿佛看透他似的。   他在这双眼睛里,终于看见无措的自己。   他曾说他不相信爱情,是真的不信。可如今,因为她,想试着去相信一次,她却已经不信了。   那交握的双手蓦地松开,谢宝南立刻将他推出了家门外。   银色的铁门关上,他立在门边,还在因为那句话恍惚。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陷进命运的牢笼。 第34章 你不要喜欢他(二更)……   陈邺回到家, 才注意到裤腿破开。小腿被划开一道伤口,血向下,在袜子上凝固成一片暗红色。   是被谢宝南推出去的时候, 不小心碰到了铁门上的钉子。   他找来家庭医生,打了一针破伤风。等洗好澡出来, 拿了药和棉签,给自己上药。   冰凉的药膏碰到伤口, 思绪忽然断了。   他想到前年冬天, 他赛车时出了事。车子翻在山道上,起了火,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爬出来。   女孩却已经跑到了面前,一连串的关心落下来:“有没有受伤?哪里疼?还好吗?”   他望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却是想笑, 抬手揉揉她的头发,“还没死。”   谢宝南愣怔地抬起头,捶着他胸口, 豆大的泪落下来。   他笑着抱住她, 却又庆幸。若他有天真的死了,或许谢宝南还会去他的坟头哭一哭。总归不会让他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地下。   因为穿了赛车防护服,大伤没有, 手臂却还是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伤口不深, 谢宝南每晚坚持给他上药。   到底是个小女孩, 见一次伤口哭一次。那时陈邺就在想,她怎么有这么多的眼泪。   他骗她说伤口很疼,她会低头,轻轻吹气。一不小心,泪落在伤口上, 还是温热的。   再好的药膏,也比不上她的眼泪。   那年她的泪,只为他而流。   陈邺被手机的声响拉回思绪,范明宇发来了谢宝南拍摄的宣传短片,“叔,宣传短片制作好了。主办方发过来,想问问您的意见。”   陈邺好像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惊艳”,为这短短几分钟的她。   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才依依不舍地关了视频,淡淡回了句“挺好的”,然后提醒范明宇明日去财务部领奖金。   这短片,值千金。   二月末,寒假结束,谢宝南重新回到校园。   临出发前,黄敏给她的行李箱里塞满了吃的。   谢宝南笑盈盈的:“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而且这么近,坐个地铁就到了。”   黄敏不放心:“那一周还有五天在学校呢。学校的伙食不好吧?你看你这么瘦,一定要多吃点。”   出门前,黄敏又拿出几千块钱塞到她的口袋里,“想买什么就买,不够再跟我说。”   谢宝南推拒道:“真的不用。我现在当模特能赚不少钱呢。”   几番争执,谢宝南到底是没有收,拉着行李箱就跑了,身后还传来黄敏的声音:“你慢点,别摔着。这孩子……”   她家在临桑东面,学校在西边,基本上要横跨整个临桑,单坐地铁就要一个半小时。   村子口,范明宇朝她招手,“婶子,这里。”   谢宝南低头,装作没看见,拉着行李箱快步离开。   范明宇追上来,“婶,叔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她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他。   范明宇拍着胸脯保证:“叔真的没来。婶,我送你吧。”   不等她答应,范明宇已经擅自将她的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   谢宝南从前和范明宇关系就不错。范明宇性格随和,没什么心眼,话又多,像个大男孩,很好相处。   今天的范明宇依旧滔滔不绝,然而说来说去都是陈邺:“婶,你不知道叔这阵子是怎么过来的,我看了都心疼啊。他以前多潇洒的一个人啊,现在整个人萎靡不振,眼里的光没有了……”   他说话向来夸张,三言两语把陈邺塑造成一副被抛弃的凄惨模样。   谢宝南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后来终于明白,范明宇这是当说客来了。她难得地板起脸,打断他:“大宇,你再提他,我就下车了。”   范明宇讪讪一笑,“婶,你就不能原谅叔吗?”   谢宝南抿唇望着窗外,她和陈邺,没有谁对不起谁。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不爱她,又哪里谈得上原谅!   到了学校,谢宝南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奶糖,“这个给你,谢谢你送我来学校。”   范明宇欲言又止:“婶子……”   她抬眸,认认真真地说:“大宇,以后不要这样叫我了,我有名字。而且,我也不是你婶子。”   宿舍里,孙倩已经来了。过了一个假期,她打了七八个耳洞。从耳垂到耳骨,一排整整齐齐的黑色耳钉。   上学期还不会化妆的女孩,如今化着烟熏妆。一头半寸长的短发,不说话时,倒真有摇滚女歌手的范儿了。   然而她一开口,瞬间暴露了孩子心性:“宝南姐,你看我这样酷吗?”   谢宝南笑,“不说话时比较酷。”   孙倩顿时露出颓然的表情,叹口气,“我这嗓子太小孩了,一点沧桑感都没有。”   谢宝南打开箱子收拾行李,问:“我觉得挺好的,为什么一定要沧桑感?”   孙倩道:“他们说了,不沧桑,唱歌就没味道。”顿了顿又问,“你说我去抽烟,能抽出烟嗓吗?”   谢宝南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可能烟嗓没抽出来,反倒抽出了一口大黄牙。”   孙倩笑得前仰后合。   谢宝南想起陈邺。他明明也抽烟,甚至抽得很凶,牙却像珍珠一样白。   不过嗓音低沉倒是真的,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抽烟。   他们的宿舍从这学期开始变得冷清。丁亦珊在寒假申请了换宿舍,一开学就搬了出去,然后主动退出了宿舍群。   拍摄宣传片那天的事情,谢宝南一直没找到机会当面问丁亦珊。后来丁亦珊被删减戏份,如今又换了宿舍,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   因果都有了,谢宝南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自然没有再提。   孙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跑去找过丁亦珊几回。询问起搬宿舍的理由,丁亦珊说靠边的宿舍不吉利,她住不惯。   孙倩笑得没心没肺,“没想到你还挺迷信。”   开学没几天,演讲比赛宣传片正式投放于各大高校。   临外大学生活动中心的LED屏和学校食堂的电视里,全天滚动播放这部短片,谢宝南灵动自然的表演成为学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期间最难熬的非丁亦珊莫属。她本以为过了一个寒假,心中的不甘能少一些。   然而如今于她来说,宣传片的每一遍播放都是折磨,让她反复回想起那天得知自己被删减戏份后的痛苦和沮丧。   好友不知道这其中的纠葛,直白地问她:“亦珊,你不是也拍了吗?怎么没看到你啊?”   丁亦珊编了个借口为自己挽尊:“后来我家有事,就临时退出了。”   “那真是挺遗憾的,否则现在校园红人就是你啦。”   丁亦珊想,自然是遗憾的。宣传片播放后,谢宝南在学校风头无两。而这样的机会,原本是属于她的。   或许是宣传片的催化作用,这学期向谢宝南表白的人更多了。   开学不久,她收到无数陌生人发来的加好友请求,宿舍楼下时不时就有男生等她。   到底都还是情窦初开的男孩子,就算有再大的勇气,不过是当面同她说一声“我喜欢你”。   谢宝南最明白感情的可贵。她不喜欢他们,也不想伤害他们,只能礼貌又抱歉地拒绝他们的心意。这些被拒绝的男生,反倒对她的印象更好了。   在那么多个追求者中,不乏很优秀的男生,却没有一人能占领校花的芳心。就在大家都以为校花不打算恋爱的时候,隔空杀出了一位非比寻常的追求者。   这位追求者热烈而大胆。虽从未露面,却每日雷打不动,一束玫瑰花准时送到教室里。   众目睽睽之下,谢宝南会收下花,匆忙塞进抽屉里。   要知道,校花是从来不收礼物的。如今竟然愿意收下花,可见这个送花人不一般。   大家八卦的兴趣胜过了一切,纷纷猜测这送花人到底是谁。   然而无人知晓。   那天英语系几个班一起上英美文学史。课间休息时,又有人准时送来了一束玫瑰。艳羡声、讨论声四起,谢宝南尴尬地将花藏进抽屉里。   隔壁班的魏子翔曾向谢宝南告白,舍友看见后,问:“你们说,到底是谁送的花啊?”顿了顿又开玩笑地说,“子翔,不会是你吧?”   魏子翔没说话。他心里正泛着醋意,压根没听到舍友在说什么。   舍友们把沉默当作默认,大呼小叫——   “我靠,子翔,真的是你啊。”   “校花收了你的花,四舍五入就是接受你了啊。”   “你太牛逼了。”   魏子翔这才回过神来,正想解释,却很快沉浸在舍友对自己的吹捧中,那句“不是我”终究是没说出口。   这消息不胫而走。   很快,学校里都在传校花喜欢隔壁班的魏子翔。一时之间,魏子翔也成了风云人物。就连走在路上,都有人在讨论魏子翔到底是谁,是何方神圣俘获了校花的芳心。   不久,这消息就传到了陈邺的耳朵里。   范明宇犹如一个潜伏在临外的卧底,天天刷五百遍学校论坛,对学校里大大小小的八卦了如指掌。   他同陈邺提起这事的时候,是很笃定的态度:“叔,这肯定是谣言。婶子眼光不至于下降到这种程度。”   陈邺看了眼魏子翔的照片,冷哼了一声,压根不放在心上。   范明宇剥开一颗奶糖,痛心疾首道:“这些学生,好花赖花都分不清。”   陈邺送的都是空运过来的保加利亚玫瑰,随便一束都是好几万,普通人压根买不起。   淡淡的奶香在空气中四溢,陈邺问:“你吃什么?”   范明宇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袋奶糖,“婶给我的,吃吗?”顿了一秒又说,“我忘了,你不吃甜的。”   “拿来。”陈邺忽然开口。   范明宇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他,陈邺没接,指了指袋子,“都拿来。”   范明宇慢吞吞地递过去,似乎有些不舍,“叔,你好歹给我留两个。”   陈邺瞪他,他立刻乖乖上交。   婶子的东西,可千万不能碰啊!   然而出乎陈邺的意料的是,几天后,范明宇忽然告诉他,谢宝南和魏子翔在一起了。   陈邺沉着眸,似不敢相信。偏偏范明宇说得斩钉截铁:“叔啊,这校园里都传开了,这回可能是真的了。”   陈邺回想着魏子翔的照片,腹诽,谢宝南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类型的了?   范明宇说:“叔,你不知道,现在流行小狼狗类型的男友。就魏子翔这一型的,还是挺符合女孩审美的。”   陈邺问:“什么是小狼狗类型?”   “年纪小,但很酷很帅,霸道的类型。同理还有小奶狗,粘人可爱的阳光类型。比如我,就是典型的小奶狗。”   “……”   隔天上课,毫无意外,又有专人给谢宝南送来了花束。   之前陈邺送的保加利亚玫瑰,虽然价格不菲,但看上去和普通的玫瑰没什么不同。若不是内行人,压根看不出这其中的玄机。   这一次,他一改往日风格,送了高调的蓝色妖姬,犹如在无声地宣示主权。   终于有学生认出来,认认真真地给旁人科普:“那是蓝色妖姬!超贵的。那么一大束,估计要好几万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开来。虽然还不知道送花人是谁,但肯定不是魏子翔。他家境普通,哪里送得起这么贵的花。   谣言不攻自破,魏子翔面子挂不住,默默地低下头。   下课后,谢宝南抱着花走回宿舍。一路都有人朝她投来目光,她尴尬地用花挡住半边脸。   宿舍里,芬芳四溢,堆满了陈邺送的花。   宿舍里温暖,玫瑰花新鲜,因此花期很长。半个月前的花都还没凋谢,宿舍宛如浪漫的花房。   孙倩羡慕地感叹:“什么时候才有人送我呢?”   谢宝南把花往她怀里一塞,“我送你好不好?”   孙倩摇摇头,“我想要男人送的,不想要你送的。”   谢宝南将花的包装拆开,认认真真地修剪,然后养在花瓶里。苏姨曾经告诉过她,植物和人一样,有灵性的,你好好待它,它就会回报你。   其实一开始她没打算收,是送花的工作人员说:“谢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了。你不收,我回去交不了差,会被陈总解雇的。”   她不愿意工作人员为难,收下后,给陈邺发消息,让他不要再送了,但陈邺没有回复她。   谢宝南知道,陈邺是执着地用这种方式向她证明,他是真的喜欢她。   他或许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不用靠三天两头的礼物。   而那时的谢宝南也不明白,于陈邺来说,送精挑细选的礼物,就是他爱人的方式。   望着满宿舍的花海,到底是不能这样下去。谢宝南左思右想,走到阳台上,给陈邺打电话。   她恳切地希望他以后不要再送花了,陈邺却忽然问:“你看今晚的月亮了吗?”   谢宝南闻言仰头,夜色苍茫,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一道血色的痕迹划开月亮的一角,像是裂痕,却无损它的美丽。   微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的心情因为月色,变得平静。   陈邺问:“像不像我们从前在沙漠里看到的?”   谢宝南和陈邺在一起两年,回忆有很多。不管好的坏的,都没那么容易忘却。   她想起在沙漠帐篷里看星星月亮的那个夜晚,也想起那夜他们在天幕下的抵死缠绵。   她一直沉默,没说一个字。   或许是月色太美,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谢宝南受了蛊惑,没有像之前一样挂他的电话。   她轻轻“嗯”了一声。   安静的呼吸里,陈邺知道她也在看月亮。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他们同享一片月色。   他站在阳台上,这夜晚璀璨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路。   他很难得地聊起自己,“小时候,住在老宅里,我很喜欢看月亮,经常一个人跑到屋顶,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家里人都找不到我,他们急疯了,甚至想要去发寻人启事。后来还是苏姨在屋顶找到我。她哄我睡觉,我却还是偷偷跑到屋顶去看月亮。”   “为什么?”谢宝南问。   因为妈妈曾说,她不在的时候,月亮就是她。   陈邺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说:“以后我会晚上送花,不打扰你上课。”   他知道她想说的,也开始学着自我反省。谢宝南到底还是个学生,这样的高调于她来说是种压力。   但他却不能不送。   他怕她在丰富的学校生活里,很快忘了他。   “你不要喜欢魏子文,也不要跟他在一起。”   陈邺到底是没有十足的底气,虽然他觉得魏子文不会是谢宝南喜欢的类型。但万一对方追得紧,她一冲动答应了也是有可能的。   谢宝南沉默,半晌没说话。   这短暂的沉默让陈邺心跳加剧,他问:“你真喜欢他?”   她不习惯骗人,开口:“我没有喜欢他,也没有和他在一起。”   陈邺听了,一颗心不知为何,却跳得更快。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如释重负。   悬着的一口气呼出来,漫长无尽的夜色里,他的声音有缱绻的眷恋,“宝南,我们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好日子,就像从前一样。”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然后向她证明,他是真的喜欢她,喜欢到今生谁都不要,只要她一人。   短暂的沉默后,谢宝南开口:“陈邺,我们回不到过去了,你不要勉强了。”   她说完,便挂了电话。   陈邺听着一阵忙音,陷入沉默。   他日日夜夜的想她,想得疯魔,想得痴狂,追求了,妥协了,却依然不能得到她的回心转意。   可他就是喜欢她,就要勉强。   哪怕她不许,哪怕命运不许,他也要逆天改命。 第35章 我觉得你也挺厉害的(一更)……   一整个三月, 谢宝南都在认真准备市英语演讲比赛。   晚上回到宿舍,毫无意外地会收到陈邺送来的花。有时是玫瑰,有时是桔梗, 有时是向日葵……这些花犹如定时器,风雨无阻。   有时抱着花遇见宿管阿姨, 阿姨会笑着说:“又收到花啦?小姑娘招人喜欢的。”   谢宝南低头微笑,不言不语。   然而陈邺却很少再露面。   他应该是真的很忙, 谢宝南常在新闻里看见他的消息, 关于科技进展,关于新的专利,关于股价,关于市场份额。   他或许不是一名好的情人,却是一名令人望尘莫及的优秀商人。   四月, 市演讲比赛主办方组织所有参赛选手参加集训,时间定在周末,为期四周。   集训地点在临桑师范大学, 离临桑外国语大学挺远的。谢宝南早上六点钟就要起床赶地铁。幸亏周末的早晨并不是太拥挤, 她在地铁上能有位置,还可以看一会书。   这回一同参加集训的有三十多人,来自临桑的各大高校, 卧虎藏龙, 是个顶个的尖子生。   平静了这么久的谢宝南, 心中生出一点压力,却又为能和这么多优秀的同学一起学习而倍感兴奋。   第一天的主讲老师是临桑师范大学的教授。他知识储备丰富,讲课生动活泼,同学们在轻松的氛围里,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中午在临师大的食堂吃饭, 同学们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瞎侃。虽然不是一个学校的,但都是年轻人,说说笑笑中,很快打成一片。就连丁亦珊,也无法抗拒这样的氛围。   后来有人提出了课堂上的一个疑问,其余人纷纷回答,讨论得热火朝天。   大家彼此是对手,但也是朋友。谢宝南喜欢这样坦荡的竞争,君子之争,就算输了也觉得痛快。   大部分学生都不是临师大的,午饭后只能回到教室休息。   谢宝南早上起得早,此时趴在桌子上,思绪很快进入一片混沌。   李铮没有回教室午休。他知道这附近有家网红奶茶店,于是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跑去给所有集训的同学买奶茶。   等了近乎一个小时,终于提着几十杯奶茶往回走。   半道上遇见丁亦珊,她自然而然地接过一部分奶茶,“班长,我帮你吧。”   李铮笑道:“谢谢你啊。你怎么没午休?”   丁亦珊道:“我习惯了,从来不睡午觉。”   四月的校园已经有了深春的暖意,午间的日头暖暖地照着,像是温暖的毯子裹在身上。   丁亦珊问:“班长,你是不是喜欢谢宝南啊?”   李铮微微吃惊,讶异于她这么直白地问这种问题,“你瞎说什么?”   丁亦珊笃定道:“我可没瞎说。你就是喜欢她,我都看出来了。”   “我没有。”李铮继续否认,又像个成熟的大人一般,叮嘱她道,“以后请你别再这么说了,万一被人听到了,对她不好。”   丁亦珊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她想,既然你不喜欢,又为什么这么为她着想。   李铮特意给谢宝南点了一杯黑糖鲜奶。平时上课的时候似乎看谢宝南喝过,这应该是她喜欢的味道吧。   他将奶茶放在谢宝南的桌子上时,她还在熟睡。半边脸颊枕在手臂上,嫣红的唇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番茄汁。   他第一次见到谢宝南,是在补习班上。   那时他身体刚刚康复,重新回到校园准备高考,晚上和周末都会去补习班补习之前落下的课程。   他还记得那天下了小雨,谢宝南匆匆走进来时,手里拿了把红色的伞。   那是把长柄伞,没有多余的花纹,被她握在手里。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头发,她不在意地轻轻一擦,笑着表达歉意:“抱歉老师,我来晚了。”   其实并没有晚,离上课时间还有几分钟。后来李铮才知道,她只是习惯了道歉。   数学老师说了声没关系,示意她坐。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两个月牙。   李铮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像是从雨中降临的仙女。他不免多看了几眼,直到谢宝南朝他望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不礼貌。谢宝南却没在意,温柔地朝他笑了。   漂亮的女孩从小众星捧月,万众瞩目,身上多少都会有点高傲的公主脾气。然而谢宝南没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有时大家讨论起某个女明星,她会真心的夸赞:“她真的好美。”   那时的李铮很想说,他们都没有你美。   李铮做完开颅手术后,头上有道很长的疤痕,一直从头发里蔓延到额头。   有的同学会盯着他的那道疤看,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唯有谢宝南从来不会凝视他的这道疤痕。   有一回,他自己提起疤痕时,谢宝南竟然说:“有吗?我都没有注意到。”   那时他便知道,这个女孩非常善良,心里不免同她更亲近些。   这样的女孩身边应该会有个男人,好好宠着她。他隐隐能感觉到谢宝南是有男朋友的,虽然她从未说过。   他想那个男人大概对她不够好,偶尔在她的眼睛里,会看出一些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落寞与哀愁。   有一回,正在上课,谢宝南出门接了个电话后,回来立刻说要走。   老师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我朋友在等我”。老师说这节课很快就结束了,谢宝南却说很抱歉,她必须要走,甚至快急得哭出来。   补习班设在沿街的二层楼里。李铮坐在窗边,看见谢宝南走到马路边,上了一辆黑色的车。   那车他认识,价值临桑一套房。   那时李铮快二十岁了,也曾在新闻里看见过一些有钱老男人包养女学生的新闻。但他不相信,谢宝南是这样的人。   那样漂亮温柔善良的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直到开学后,李铮察觉到谢宝南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没有了从前的那种哀愁,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从前没有过的光。他不清楚内情,却暗暗为她感到高兴。   他喜欢她吗?   也许是吧。   但他深深明白,谢宝南对他全然没有这种心思。更何况他曾得过脑瘤,虽然暂时痊愈了,但保不齐日后有复发的可能。谁又会喜欢一个病秧子呢?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宣之于口,更不一定要得到。   爱分千百种,于他来说,守护是另一种圆满。   谢宝南醒过来时,手臂有些酸麻,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汇聚于此。她揉着手臂,抬头便看见李铮。   李铮指了指手边的奶茶:“给你买的。”   谢宝南温柔地笑:“谢谢你,这正是我喜欢的味道。”   他们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正被不远处的男人一一纳入眼中。   陈邺最近确实忙,公司目前正处在打开欧洲市场的关键阶段。过去一个月,他几乎都在欧洲各国跑,了解市场,分析市场,和当地政府洽谈,签各种合同和文件。   因为没有时间去看谢宝南,只能希望花可以陪伴她。   晚上睡前,他会打开谢宝南的微博看一眼,看她丰富多彩的生活,看她灵动的照片和视频。   他发现自己在无形中有了变化,看着她时,心总是不自觉地变得柔软。   昨夜,陈邺终于从英国回到临桑。时差还没完全调整好,今早听说参赛的学员正在临师大集训,他立刻以赞助商关心比赛准备情况的借口,前来视察。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只是没想到,陈邺还没走到教室门口,远远看见李铮正给谢宝南送奶茶。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孩笑得很甜。   陈邺脸瞬间黑下来,转身回了主办方为他特意准备的休息室。   他不说话时,就是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陈总,眼眸里一丝光都没有。他嘱咐范明宇:“去,让主办方告诉那些学生,教室里不允许喝饮料。”   范明宇:“……”   旨意很快传达下去。突如齐来的规定让同学们怨声载道,却也乖乖听话,把奶茶放在一边,安心听课。   一天的集训结束,同学们彼此告别。李铮要回家住,谢宝南一人走在路上。   那杯没来得及喝的黑糖牛奶还握在手中,她喝了一口,真遗憾,已经凉了。   临桑一连半个多月没有下雨。空气干燥,却温暖,让人察觉到春天的喜悦。   道路两旁种着许多玉兰,是这座城市的市花。满树盛开的玉兰如白雪压头,是春日里的冬景,别有滋味。浅淡的香气里,她的心情变得透明。   谢宝南曾听沈曼说这附近有家拉面店很好吃,于是发微信过去问沈曼有没有时间。   沈曼说正在外地的服装生产工厂监工,随之还发了一张她穿着蓝色厂服的照片。淘宝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工厂的生产进度却迟迟跟不上。沈曼急得上蹿下跳,只能亲自跑去催。   沈曼问:“你看我这厂花美?”   谢宝南笑着揶揄:“你不是厂花,是沈老板。”   沈曼回她一个大笑的表情。   拉面店开在一条小路上,小小的一块木质招牌,看上去并不起眼。   店内,棕色座椅配深蓝色软垫,廊檐上挂着日式纸灯。饭香四溢,像是日剧里的深夜食堂,只是单单走进来,就已经安抚了食客的胃。   这个点店里的人还不多,谢宝南点了一份猪软骨拉面。   面很快端上来,白色的面条上,躺着绛红色的猪软骨。她来不及喝一口汤,对面的座椅被拉开,颀长的身子坐下来,“这里没人吧?”   手里的勺子还装着一口热汤,她的目光却已然顿住。   在这样温馨的小店里,一场突如其来的重逢。   服务员问陈邺要点些什么,他说:“和这位小姐一样的就好。”   陈邺装作只是和她偶遇,理所当然地问:“这么巧,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谢宝南如实回答:“演讲比赛在这里集训。”   “快比赛了吧?”他问。   她点点头,“五一之后。”   “有信心吗?”   谢宝南怔了一下,摇摇头。   陈邺挑眉,“为什么?”   “那些同学都太厉害了。”   是真的厉害,很多人从小就有外教陪读,英语早就如同母语一般。区区一个英语演讲比赛,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   陈邺漫不经心地道:“我觉得你也挺厉害的。”   他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却让两人短暂地沉默。什么时候开始,陈总也会夸人了。   陈邺的面在这时送过来。这种在大众APP上排名靠前的店,他从前是不屑于来的。他尝试性地喝了一口汤,竟然觉得味道很不错。原来就算不是米其林,也会有吸引人的地方。   他抬头,看谢宝南一眼,问:“这么一大碗,你吃得完?”   谢宝南注视着碗里的面,坦诚道:“吃不完。”   “那给我一点,别浪费。”   陈邺说着,便直接从她的面碗里挑走了一筷子面条。   谢宝南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起白。她抿着唇,怔怔地想,这碗面是她吃过的。但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别浪费”,让她无从拒绝。   挑完面,陈邺若无其事,慢条斯理地吃面,仿佛真的只是担心浪费而已。   他们许久没有面对面吃饭。一个多月未见,缓和了彼此的关系,谢宝南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他。   分手了,也不一定要成为仇人。   她试着学他的若无其事,逃避总不是办法。   谢宝南埋头吃面。她做什么事都认真,就连吃面都像是在参加高考。   陈邺目光灼灼,看她低垂着眼睫,看她吃面时鼓起的脸颊。   这顿饭,是无价的。   谢宝南囫囵地将面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汤都喝光。她放下筷子,站起来,“我先走了。”   陈邺心中缠绕着不舍,不由抓住她的手,反复留恋:“去哪?”   他的掌心温热,像是冬日里的暖炉。谢宝南怔怔垂眸,对上他的视线。   他似乎瘦了些,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大概是他最近太忙了吧。   百忙中的他,能抽出时间陪她吃一顿饭,若是从前,她已经要感激涕零。可如今,她的心里很平静。   谢宝南挣开他的手,“回学校。”   “我送你。”陈邺站起来,不愿就这样和她告别。   谢宝南看着他,短触的目光里,有很轻很淡的笑意,带着几分顽皮的揶揄:“你的面还没吃完呢,不能浪费。”   她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谢宝南破天荒地揶揄他,让他意识到,几个月过去,她早已不是过去仰视他的那个女孩。那一刻,他脑子里无端蹦出了一个词——平等。   她不再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神明,她和他站在同一级台阶,平视他的眼睛。   陈邺没有追上去。   这个笑让他有些恍惚,谢宝南有多久没对他笑过了。   他惊诧于自己如此容易妥协,只是一个笑而已,却让他神思都开始动摇。分手后,他好像时时在为她心动。   他重新坐下,继续吃面,眼尾扬起笑意。   谢宝南走出拉面店时,正好看见范明宇开着陈邺的车从面前路过。这附近没什么停车位,范明宇就绕着这片区来回转。   而她知道,陈邺若真的是自己出来吃饭,是不会带范明宇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凑巧,不过都是精心设置的偶遇罢了。 第36章 不是说喜欢我吗(二更)……   那天之后, 谢宝南和陈邺又近一个月未见。   四月末,是集训的最后一天。经过集训后,从前的知识和技巧逐渐从点汇成线, 让谢宝南有了更清晰的领悟。   老师在课堂的最后祝福大家比赛顺利。谢宝南心里还挺不舍的,这种培训机会以后是很难再有了。   集训结束, 有人建议去聚餐庆祝。下次再见面,就是比赛现场了。   都是学生, 没有太多钱, 最后吃饭地点选在了临师大后门的一家中餐店。店里二楼的包间可以打通,三十几个人分列三大桌。   家常菜很快上来,大家把酒满上,一片欢声笑语。   “祝大家比赛拿到好名次!”   “冲鸭!”   “加油!”   聚餐结束时,还不到八点。   谢宝南不急着回学校, 一人去附近的书店买了本法语书。下学期要开始学二外了,她想提前准备起来。   走到地铁站时,六号线地铁突然出了故障, 地铁站临时关闭。   谢宝南无奈地去坐公交。路途遥远, 公交需要换乘,算算时间,回学校大概要两个多小时了。   公交站台上, 人头攒动。明明是周末, 却犹如晚高峰。   家长牵着孩子, 情侣挽着手臂,老人拖着购物袋……芸芸众生大抵如此,她也不过是其中一员。然而她站在人群里,依旧是出挑的。眼睛在夜色中,清澈又明亮。   陈邺到的时候, 她还在看站牌上的路线,研究着要在哪一站下车,换乘哪一路公交。小姑娘背着书包,仰着头,露出一段细长洁白的脖颈。   车窗降下来,陈邺叫了她一声。   谢宝南回头,陈邺正朝她笑。   她想,或许连路光都格外优待长得好看的人。光影落在他的脸上,他坐在车里的模样,就像是一幅画。   陈邺没下车,只朝她说了句:“我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说不用,车很快来了。被拒绝,陈邺不生气也不着急。车还停在原地,他就那么坐在车里,默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几分钟后,谢宝南要坐的79路公交进站,她被人流推着走向公交车门。   要上车的人很多,她不是好争抢的性子,不一会儿就落在了人群的最后面。前门很快满了,人群又奔向后门。   那样的情景下,人人都在冲锋陷阵,她被推搡来推搡去,却始终在原地打转。直到公交车开走了,她都没能挤上去。   看着她慌乱又沮丧的模样,有种傻里傻气的天真,陈邺忍不住笑了。   他把车开到她面前,“上车吧。就你这样的,明年也挤不上去。”   谢宝南想了想,到底是上了车。   关上车门,车里“滴滴滴”地响个不停。下一秒,陈邺倾身过来,绕过她的肩头,拉过安全带,帮她扣上。   他的短发蹭在她的下巴上,有清新的洗发水味道。   她红着脸,一动不动,像是僵硬的木偶。   陈邺抬头,朝她一笑,笑容绵长,“不是会开车吗?怎么连安全带都忘记扣?”   她辩解:“我正准备扣呢。”   他笑笑,问:“回学校?”   谢宝南“嗯”了声,“明天还要上课。”   “最近学习很紧张?”   “嗯?”   陈邺偏头看她一眼,嗓音低沉,“瘦了。”   最近谢宝南是瘦了几斤,每天明明吃得不少,偏偏体重还在往下掉。孙倩都羡慕死了,唯有谢宝南自己为向下掉的体重而烦恼不已。   她轻轻叹口气,无奈道:“吃好多了,偏偏不长肉。”   陈邺弯弯唇角,“你知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遭多少人嫉妒?”   谢宝南反问:“你嫉妒吗?”   陈邺摇头,“我没有这种烦恼。”   两人没再说话,却也没觉得尴尬。谢宝南好像终于学会了如何与他相处,学会了举重若轻,学会了坦然。   城市浸在灯光里,时光好似都慢了下来。   或许是霉运总喜欢扎堆,片刻后,谢宝南的小腹忽然传来一阵不适。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来例假了。   最近学习压力太大,她的例假时常不规律,算不准时间。   回到学校起码还要一个小时,这例假来势汹汹,到时恐怕难以收场。   谢宝南在心里反复挣扎,思索着开口的理由。最后清清嗓子,开口道:“陈邺,你渴不渴?”   陈邺转头,“你渴了?”   谢宝南乖乖地点点头,“你能不能去帮我买杯奶茶?”   分手后,谢宝南一直很抗拒、排斥他,如今向他提出要求还是头一回。   陈邺眼眸里刮起一阵风,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迟疑。他不做声,沉默地开着车,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   谢宝南有些急了,忍不住催促道:“不行吗?”   陈邺依旧不做声,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宝南一颗心被丝线吊着,全身的血都在涌动。   她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回应,抿抿唇,又咬牙说,“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买杯奶茶都不行?”   仿佛被这句话惊到,一脚刹车踩下去,车猛地停在路边。   陈邺转头,带着笑意看她。女孩迎上他的目光,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简直不像她。可红透的耳尖却出卖了她。   他想,什么时候,她也学会拿腔拿调了。但这样的她偏偏可爱得要命。   他抬抬唇角,纵容道:“好,给你买。”   路边就有一家奶茶店,陈邺问:“这家可以吗?想喝什么?”   “都可以。”她心不在焉地说。   等到陈邺下车,谢宝南抓住机会,立刻脱下外套,系在腰上,遮住裤子。   她计划得很完美。一会先去便利店买卫生巾,然后去商场里找厕所。   这附近都是监控,就算车里没人,应该也不会有人偷。只是陈邺一会回来,看见她走了,估计会气得不轻。   准备就绪,谢宝南下车,转头看了一眼座椅。   太糟糕了,座椅上竟然有一块暗红。   她慌忙从包里取出湿巾擦拭。她担心陈邺发现,心里着急,手上就更加慌乱。   “你干什么呢?”   陈邺忽然出现在身后,低沉的语气在这夜里吓了她一大跳。   那家奶茶店只提供冰饮。他知道谢宝南吃不了冰的,所以很快便回来了。   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分钟,她已经换了装束,外套系在腰上,弯腰擦拭座椅。   他眉头微拧,恍然明白过来,“来例假了?”   谢宝南沉默不答。已经分手,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提这种事情。   陈邺笑,“难怪把我赶走,原来是要清理犯罪现场啊。”   “对不起,但我已经擦干净了。”谢宝南认真地说。   陈邺压根不在意座椅有没有弄脏,将她塞回车里,命令道:“坐好。”   谢宝南尴尬极了,将外套垫在屁股下,生怕再弄脏他的车。她小声问:“能不能在前面的便利店停下车?”   他开口:“这里不能停车。”   她又沉默,再对他提要求,似乎不太妥当。   过了个路口,陈邺调头,开往另一个方向。   谢宝南提醒他:“这不是回学校的路。”   “嗯,”陈邺应了声,“回家。”   谢宝南一怔,忽然明白他的意思。这里离天诚汇不远,他是要带她回他家。   她抗拒:“我不去,你放我下车吧。”   陈邺唇角扬起浅浅的笑,“就你现在这样,能去哪儿?去换身衣服再送你回学校。”   陈邺说得不无道理。她的裤子上此时一定有明显的血迹,一时半会儿真的没有解决办法。   她不情愿,却只能沮丧地妥协,听从了他的安排。   快一年没回来,天诚汇大堂的工作人员还记得她,见了她亲切地打招呼:“谢小姐回来了,好久没见到您。”   谢宝南尴尬地笑笑,跟在陈邺身后走进电梯。   她还记得当初离开这里的心情,无休无止的痛,被泪熏得睁不开眼睛。如今时过境迁,这里还是当初她离开的模样。   明明什么都没变,却什么都已经变了。   谢宝南匆匆躲进卫生间,才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惨烈。稀里糊涂地跟着陈邺回来,此时又没了章法。   没有裤子,没有卫生巾,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不一会儿,门敲响三声。一只手送来了她从前的衣服、裤子,甚至还有内衣内裤,附带了一包卫生巾。   她红着脸,低头说了声“谢谢”,然后关上了门。   谢宝南是有些惊讶的,这么久了,陈邺竟然还留着她的衣服。她原以为,他会愤怒地一把火烧掉。   洗澡换衣服后,小腹的痛感逐渐强烈,她忍着痛将脏裤子洗干净。   走出卫生间时,小腹的疼痛让她一阵天旋地转。快要晕倒的那一刻,陈邺张开双臂,稳稳地抱住了她。   怀里的女孩很软,很瘦,身上散发着橙花的香气,是陈邺所有的渴求。但他来不及细品,喉结滚了滚,打横抱起她走向卧房。   谢宝南明明疼得已经快要昏过去,却还是秉持着最后的一点理智拒绝:“我不去卧房。”   他的脸冷峻,强硬道:“现在由不得你,不去也得去。”   谢宝南有一点执念。今天来他家,虽是无奈,但已经不妥。而卧房是暧昧的,旖旎的,他们曾经无数回缠绵其中。她不能接受再和陈邺共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是她的底线。   她没有力气推开陈邺,小腹一疼,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陈邺的心软下来,“好,不去卧房。你别哭,好不好?”   他转头将谢宝南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拿来了布洛芬和红糖水。谢宝南乖乖吃下药,陈邺又拿了条薄毯,盖在她的身上。他翻出从前的热水袋,灌了一袋热水放在她的小腹旁。   忙完这一切,陈邺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让谢宝南躺在自己的腿上。   她拒绝,他又将她大力地按回去。   谢宝南疼得没力气再去计较,闭上眼睛,陷入一片昏沉。   昏沉间,她来到一处湍急的小溪。溪水疾驰,水面上有几块石头。   她惴惴着不敢涉溪,有人朝她伸出手。她茫然地拒绝,那人直接紧紧握住。雾气迷蒙的森林里,她跟着那双手,度过了湍急的溪流。   等到了对岸,她再要去看,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叹口气,不去寻找,没入雾气中。   陈邺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开,静静凝视。   小姑娘脸色煞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明明这样虚弱了,她的手依然固执地握成拳头,抵在他的腹部,不让自己碰到他,仿佛他是个随时随地要占她便宜的坏人。   他气笑了,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可心中却莫名的酸楚。   他想,自己一定是中了魔。   二十八岁了,终于为情所困。 第37章 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一更)……   快十一点的时候, 小腹的疼痛终于渐渐散去,谢宝南的意识逐渐回笼。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她枕在陈邺的腿上, 此时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夜很安静, 有种沉静祥和的美。这曾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他们安静地依偎在一起, 什么都不做, 什么也不说,只是简单地依偎在一起,连时光都为他们凝驻。   只不过,分手后才有这一刻,不知道算不算讽刺。   谢宝南这才发现陈邺还握着她的手, 她慌乱地松开,坐起来,脸上像是挂着晚霞。   陈邺本就睡得不沉, 此时醒过来, 看见她云蒸霞蔚的脸,忍不住勾唇。他的嗓音带着一些哑和涩,听起来很迷人, “好点了吗?”   谢宝南呆愣地点头, “今天, 谢谢你。”她说着便站起来,抓起自己的小书包,“那我先走了。”   “这么晚了,你去哪?”   见她要走,陈邺立刻站起来。   腿被谢宝南枕了几个小时, 此刻感觉到酸麻。明明没有知觉,却仿佛千万只蚂蚁在爬。他有些站不稳,双手撑住沙发,隐忍得有些辛苦。   谢宝南有些内疚,本想过去扶他,想了想又作罢。她站在玄关处,穿上鞋子,“我要回学校了。”   “宿舍不是有门禁吗?”   酸麻渐渐散去,陈邺缓过来,走到她面前。   “我必须回去。”她望向他,眼睛里有固执的坚持。   宿舍十一点门禁,此时已过了时间。但晚上车少,路不堵,她现在打车回去,应该十二点前可以赶到学校。到时顶多被宿管阿姨骂两句,总好过待在这里。   陈邺知道她的顾虑,没有留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陈邺问了她一些关于演讲比赛的内容。   上周主办方已经把初赛的考题发了下来。一共有八个主题,每名选手可从中任意选择一个,自行准备。   谢宝南选的主题是“在大公司工作好还是在小公司工作好”,正好可以结合她自身的经历来讲述。   陈邺好奇地问:“你的论点是?”   谢宝南道:“我知道各有利弊,但我选取的角度是在大公司工作好。”   “你打算从哪几个方面讲?”他问。   “职业上升空间、平台价值、制度流程、职场习惯。”   她细致地讲述了自己演讲稿的切入点和具体的论据,陈邺认真地倾听。   谢宝南讲完,忍不住问:“你觉得怎么样?”   她确实想听听陈邺的意见。最近她闷头准备,心里其实挺没底的,毕竟之前没有经历过这样规模的比赛。而陈邺经常做演讲,显然会有更多的经验和心得。   陈邺道:“目前这几个点是可以的,但有很关键的一点没涉及到。”   “什么?”她问。   “公司文化。试想,如果是一家狼性为主导的公司,那么公司所有的工作都是利益导向,一个佛系的员工就不适合。相反,一家佛系的公司,也不适合狼性员工。无论是大公司还是小公司,适合自己的,才是最重要的。没有这一点做基础,谈上升空间、平台价值,都没什么意义。”   陈邺三言两语提点出了很重要的一点——文化适配,这是谢宝南之前没有考虑到的。他的话打开了她的思路,她立刻从书包里掏出笔和笔记本,认真地记下来。   陈邺顺手打开车内的灯,转头,看见她低头写字的认真模样,忍不住笑了。转瞬注意到谢宝南手中的那支水笔,黑色笔芯,在透明的笔壳里,像是海洋的眼泪。   “那支笔能送我吗?”他问。   谢宝南望着手中的水笔,不过是在无印良品买的大众款,没什么特别的。她不知道为什么陈邺会要这支笔。   她疑惑地偏头,陈邺眉眼间有淡淡的笑意:“挺好看的。”   “可以啊。”谢宝南打开面前的抽屉,将这支笔放进去。   很快车停在宿舍楼下,谢宝南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一路小跑进宿舍。   陈邺坐在车里,看她身后的白色小书包一颠一颠的,像是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她按下门铃,一脸歉意地朝宿管阿姨鞠躬道歉,随后身影消失在楼道中。   他从抽屉里取出那支黑色的水笔,握在手中。   谢宝南或许不知道,他平日需要签署太多的文件。而他希望在每一个签字的重要时刻,都能有她的陪伴。   市英语演讲比赛前一天,主办方安排所有参赛学生住进了赛场附近的酒店。   房间是双人标间,因为同校同班,谢宝南和丁亦珊毫无意外地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   谢宝南是有些不愿意的。但如果临时提出换房的话,主办方一定会询问缘由,然后还要去和其他房间的同学协调,无形中给他们增加了很多工作。   谢宝南不愿意麻烦他人,何况是这样的小事。   她想,不过是一天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自从丁亦珊搬出宿舍后,他们就很少交流。偶然在路上遇见,丁亦珊总是阴阳怪气地冷笑,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如今不得不同处一间房,谢宝南本不想说话。她进了房间,沉默地收拾行李。   谁知丁亦珊竟先一步朝她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宝南姐,之前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谢宝南恍惚,惊诧于丁亦珊如此反常的表现。   丁亦珊却已经红了眼眶,声音哽咽:“我是后来才知道,那天出门时把门反锁了。我这个笨脑筋,真的是忘了。幸好最后没有影响到你拍宣传片。”   她并不相信丁亦珊的话,但到底心善,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这件事过去太久,她不想再提,随手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丁亦珊:“你别想了,安心准备明天的比赛吧。”   丁亦珊抽噎着:“谢谢你,宝南姐。”   谢宝南在书桌前打开电脑,计划再顺几遍明天的演讲稿。   丁亦珊凑过来问:“宝南姐,明天的初赛你选了哪个题目?”   “在大公司工作好还是在小公司工作好。你呢?”   丁亦珊道:“媒体是否有传递价值观的责任。”   这时,门铃响了,是李铮和其他两名同学。他们叫上谢宝南一起,去帮所有同学把明天比赛的号码牌领回来。   谢宝南拿上手机,跟着他们一起出门。   这次比赛因为经费充足,主办方特意租下了一家小剧院作为比赛场地。比赛当天,还请了很多媒体到场。   剧场第一排是评委老师。他们有来自临桑各大高校的老师、教授,还有一些社会学者和往届市演讲比赛的冠军。   三十六名选手坐在台下,摩拳擦掌地等待着比赛的开始。   这回初赛的出场顺序采用的是抽签,李铮抽到了一号,丁亦珊是十三号,谢宝南是十六号。   嘉汇作为此次比赛的赞助商,总裁办经理郭卫华被任命为公司代表,前来观战。陈邺近年来愈发低调,这样公开的场合鲜少露面。   入场时,郭卫华见了谢宝南有一瞬的惊讶。   当初谢宝南忽然离职,他以为小姑娘是专心当金丝雀去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跑去上大学了。   来之前,他还奇怪陈邺为什么会出资赞助这样的小比赛,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早上九点,比赛正式拉开序幕。   李铮打头阵,发挥一如既往地出色和稳定,获得了9.89分的高分。这样的开场无疑给后面选手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接下来几名选手都表现不佳。   “下面是十三号选手丁亦珊,她来自临桑外国语大学英语系大一一班。”   随着主持人的声音,丁亦珊缓缓走上台。她面带笑容,朝台下鞠躬:“各位评委老师好,各位同学好。我今天的演讲选题是在大公司工作好还是在小公司工作好……”   谢宝南坐在台下,呼吸一滞。昨天丁亦珊明明说自己的选题是“媒体是否有传递价值观的责任”。   然而更让谢宝南惊讶的是,丁亦珊接下来的演讲内容,几乎完全照搬她的演讲稿,一字不差。   她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饶是思路再相似的两个人,也不可能写出一模一样的稿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丁亦珊偷了她的稿子。   她恍然记起昨天她和李铮出门去领号码牌后,她的电脑没关,演讲稿就在电脑桌面上。   她心思单纯,没有防备,却不想被丁亦珊钻了空子。   她手脚冰凉地坐在台下,怔怔地想,她的稿子被丁亦珊说了,那她一会说什么?   她告诉自己不要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丁亦珊是十三号,她是十六号,每个人的演讲时间是五分钟,加上评委打分、点评的时间,满打满算还有半个小时。如果现在及时调整稿子,或许还来得及。   她不停地在脑中盘算着。直到丁亦珊演讲结束,谢宝南恍然发现,丁亦珊没有讲“公司文化”。   那天陈邺在送她回学校的路上,提示她挖掘“公司文化”这一点。之后,谢宝南重新修改了演讲稿。如今看来,丁亦珊偷的应该是之前的那版演讲稿。   当时在改稿期间,谢宝南还一度担心“公司文化”这一部分内容太多,影响整个演讲稿的节奏。现在却是歪打正着,她只需要深入“公司文化”这一点就足矣。   演讲结束,有评委老师问丁亦珊:“同学你是工作过吗?为什么能把工作场景描绘得这么生动?”   另一名老师也称赞道:“还加入了很多细节,非常真实。”   丁亦珊心中喜悦,道:“我之前在舅舅的公司实习过。”   “难怪了。”   最终,丁亦珊得到了9.73分。她喜不自胜,下台时朝谢宝南睇去一个高傲的眼神。   然而她并不知道,此时剧场最后一排,陈邺坐在黑暗中,眸色冷得像是寒潭。   丁亦珊描述的那些场景,都是谢宝南在嘉汇的工作经历,他再熟悉不过。如今,又怎么会成为她的实习经历?   陈邺目光虚虚地定在某处,直到主持人开始念谢宝南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看向舞台。   今天比赛,谢宝南特意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舞台的光落在她身上,她带着淡淡的微笑,自信又明媚,宛如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   谢宝南深吸一口气,忽然视线定住,看见了最后一排的那个男人。   她想起那夜陈邺鼓励她的话:“其实演讲最重要的就是自信。只有你先相信自己所说的,才有力量去让别人相信。”   她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从容地开始自己的演讲。   稿子里被丁亦珊偷去的部分,谢宝南简要带过,她将重点放在了“公司文化”上。   台下的丁亦珊,表情逐渐从幸灾乐祸到不安再到震惊。   怎么可能?谢宝南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准备一篇新的稿子?   其实从一开始,丁亦珊选的主题就是“在大公司工作好还是在小公司工作好”。但她没有工作经验,压根不清楚社畜真正的工作状态。因此即使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却始终对自己的稿子不太满意。   昨天得知和谢宝南同住一个房间后,她便萌生了偷谢宝南稿子的想法,毕竟谢宝南曾经工作过两年。   她先是假意道歉,用眼泪让谢宝南放下戒心。然后在谢宝南问她选题的时候,又随口扯谎。   单纯如谢宝南,对她毫不设防。后来趁谢宝南去领号码牌的间隙,丁亦珊便顺理成章地将谢宝南的稿子占为己用。   不得不说,谢宝南的稿子写得真好,主题明确,论据论点充分,还加上了许多生动的例子。   这是她一辈子都写不出的演讲稿。   但从今往后,这样惊艳的稿子就是她的了。   台上,谢宝南的演讲还在继续。她英语流畅,角度新颖独特,评委老师默默地点头称赞。   丁亦珊脸色越来越难看,手心逐渐攥紧。   谢宝南本应该结结巴巴,临时编出一个漏洞百出的稿子,最好直接退赛,为什么反而说得更好了!   觉得好的人不止她一个。   陈邺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谢宝南身上。   他知道她不一样了,却没有哪一刻比此刻对他的冲击大。   自信却没有攻击性,明媚又无比温柔。从前那个他不曾在意的女孩,脱胎换骨。   他曾以为自己对谢宝南的喜欢是一条直线,这一刻发现,是螺旋上升的曲线。   她带来的,永远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演讲结束,全场掌声雷动,最终谢宝南获得了9.85的分数。   初赛结束时,已经是下午。比赛将休息半小时,然后公布最终进入复试的选手名单。   除了评委老师的打分之外,几名特聘教授还有权力将手中的0.1分加给任意一名选手。选手们的分数咬得很紧,0.1分几乎可以定生死。   主办方为大家准备了盒饭,同学们聚在剧场外的休息室,边吃饭边讨论谁会拿到这宝贵的加分,顺利进入复试。   谢宝南走进来的时候,丁亦珊正在吃盒饭。她喊了一声“丁亦珊”,然后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丁亦珊到底是心虚的,坐在原地不动,“宝南姐,我在吃饭呢。”   谢宝南冷静地问她:“那要我去找老师吗?”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小声私语:“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要找老师?”   丁亦珊脸色有点难看,放下饭盒,跟着谢宝南走到消防通道。   消防通道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谢宝南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要偷我的稿子?”   丁亦珊急得跳脚,“你在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偷你的稿子了?你不能因为我的稿子好,就说我偷你的吧。”   谢宝南虽然性格温柔,但不代表她是个软柿子。面对挑衅和卑劣,她从不畏缩。   她认真地同她说:“你现在承认,主动退赛。”   这是她的坚持,做错事的人不应该再留在这个比赛中。   丁亦珊知道,酒店房间里没有监控。就算是谢宝南,也拿不出她偷稿子的证据。   正因如此,她才肆无忌惮地说:“谢宝南,那我也告诉你,我没有偷你的稿子。今天这件事,我就当你是嫉妒我。如果你再含血喷人,小心我告你诽谤。”   面对丁亦珊的耀武扬威,谢宝南平静地说:“我电脑里的稿子有时间记录,如果你能拿出比我更早的时间,这场官司你才能赢。”   丁亦珊浑身一缩,她没想到这一点。如果这事传出去,她不仅脸面丢尽,以后在学校也无法立足。   她立刻变了嘴脸,拉住谢宝南的手臂,眼泪说掉就掉,“宝南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就是一时昏头了,才干出了这件事。对不起,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谢宝南没理会她的卖惨,坚持原则:“主动退赛,或者我去告诉老师,你选一个。”   丁亦珊哭哭啼啼,“这次比赛对我非常重要,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回?”   “那你在抄我的稿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次比赛对我也很重要呢?”谢宝南反问。   丁亦珊抹着眼泪:“我真的是一时糊涂。”   谢宝南冷漠地推开她的手,“我们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谢宝南回到剧场时,初试结果正在公布。最终有十名同学进了复赛,李铮、谢宝南和丁亦珊都在其中。   约莫丁亦珊不会主动承认,谢宝南在心中思索着措辞,打算去告诉主办方老师。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走上台,和主持人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主持人宣布,丁亦珊因为抄袭他人演讲稿,被取消比赛资格。   全场哗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宝南也惊讶,她还没来得及去告诉老师,而这件事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若是丁亦珊主动退赛,绝不可能出现“抄袭他人演讲稿”的理由。   她灵光乍现,猛地想起什么,在第一时间回头,寻找最后一排的那抹身影。   于不甚明晰的光影中,她和他对上视线。   她看见陈邺脸上沉稳淡定的表情,仿佛事不关己,竟是毫无破绽。   像梦一样。 第38章 对不起(二更)   抄袭他人的演讲稿是大忌, 同学们窃窃私语,猜测丁亦珊究竟抄了谁的稿子。   后来忽然有人提起一件事。在休息室时,谢宝南把丁亦珊叫走, 还说要告诉老师,紧接着就出了这样的事。于是大家纷纷默认, 丁亦珊一定是抄了谢宝南的稿子。   “难怪了。丁亦珊没有工作经验,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多的工作细节!”   “我说她的稿子怎么这么好, 原来是偷来的。”   “丁亦珊她之前不是还得过演讲比赛大奖吗?怎么干出这种事?”   “她水平不错的, 哎,可惜了。”   最后,在一片震惊和惋惜中,市英语演讲比赛的初赛落下帷幕。   明日,将进行决赛。   回酒店的路上, 不时有人同谢宝南聊天,想要从她口中探听到一些细枝末节,最终都没有成功。   丁亦珊以这样的方式退出比赛, 已经得到了教训, 她没有必要再落井下石。   到酒店时,主办方工作人员帮她安排了新的房间,是单人的大床房。   那名工作人员说:“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心情, 安心比赛。”   谢宝南感念于陌生人的善意, 温柔地笑了, “谢谢你,我会加油的。”   她躺在床上,身心疲累。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丁亦珊打来的。   谢宝南接起,还没来得及开口, 对方已经气势汹汹地骂上了:“谢宝南,你戏演得真好啊!说好了我退赛,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转眼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真是无耻!”   其实丁亦珊压根就没打算主动退赛,甚至想利用谢宝南的心善,拖到决赛。反正谢宝南性子一向软,她哭一哭,求一求,总有办法的。   后来是陈邺去找谢宝南,想问问她,为什么丁亦珊的稿子里竟出现了嘉汇工作的细节,结果无意间听到了谢宝南和丁亦珊的对话。   他在商场上,本就以杀伐决断闻名。他赞助的比赛,绝对不能出现丁亦珊这样的人。   此时丁亦珊劈里啪啦地一顿发泄,谢宝南不等她说完,扔下一句“无聊”便挂了电话。   她只把她当成一个跳梁小丑,和这种人计较,只会坏了自己的心情。   而丁亦珊不知道的是,方才主办方老师来找谢宝南,询问抄袭的具体情况。   谢宝南如实汇报了上去,这回,惩罚估计会很重。   门铃响起的时候,谢宝南刚刚泡了个澡。   这一天实在是有些疲惫,温暖的热水让她的身心得到了疏解。她去开门,看见李铮正站在门外。   “吃饭了吗?我发现这附近有家北京烤鸭,想不想一起去?”   “等我五分钟。”   谢宝南换了身衣服,头发随意在头顶盘了个丸子头,就跟着李铮出门了。   这家北京烤鸭还算正宗。大厅里,有人在唱京韵大鼓,店小二操着一口京腔,“且等着,来了!”   热热闹闹的,很有一番生活气息。   烤鸭上来,李铮拿起一块面饼,放上棕色烤鸭配绿白色大葱。细心地卷好一个,递给谢宝南。   他试探性地说:“明天就复赛了,你别想太多。有什么事,比赛结束了再说。”   谢宝南知道,李铮这是拐弯抹角地安慰她呢。   “你不用担心我,我真没放在心上。”   她这种坦然和淡定,全然不像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会有的表现。有时李铮也在想,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才能这样超脱。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天大的事在她的心里都掀不起波澜。   他不免对她更好奇了。   回去的路上,谢宝南问李铮:“明天如果拿了第一名,要怎么庆祝?”   李铮优异的表现,没有人会怀疑明天的比赛结果。   “明晚我请大家吃饭。”他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明天是我生日。”   谢宝南惊讶:“真的?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明天拿了名次,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李铮笑,“谢谢!你也加油!”   下午的时候,李铮还没来得及换房间。他去前台办理手续,忽然想起自己的书包落在了烤鸭店,匆忙去取。   走到酒店外,他意外看见丁亦珊和一个男生正在路边拉拉扯扯。   男生看上去年纪和他们相仿,个子高高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丁亦珊推开那男生道:“你快点走吧,一会别让我同学看见了。”   男生问:“看见有什么关系?我是来看你比赛的。”   丁亦珊道:“你别看了,我明天去找你。”   那男生在丁亦珊的催促下,骑上电动车离开。她一转身,看见李铮,吓了一跳:“李铮,你去哪?”   “我书包落在店里了,现在去拿。”   丁亦珊尴尬地笑,转瞬又心虚地说:“刚才那是我哥。”   李铮并不关心那男生是谁,想了想说:“比赛……希望你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在此之前,李铮一直挺欣赏丁亦珊的。   她是从小城市考到临桑的,在他们那个高考大省,想要考到临桑来并不容易。她应该是付出了很多努力,才有今天的成绩。   他欣赏所有努力认真的人。只是没想到,丁亦珊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明明靠自己的实力,也不会差的。   丁亦珊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如果我说这都是误会,我没有偷别人的稿子,你信吗?”   李铮摇摇头,转身走了。   初赛结束后,陈邺和郭卫华一起回公司。   在路上,郭卫华对谢宝南赞不绝口:“没想到小谢的英语这么好,对工作的理解也很深刻啊。看来嘉汇的工作经历对她帮助很大。当初在嘉汇,那么多项目交到她的手上,每一个都完成得那么出色。果然,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陈邺默默听着,像是忽然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微微扬眉,问:“当初她在嘉汇的时候,都做了什么项目?”   郭卫华偷偷观察着陈邺的神色,心中暗喜。   他想,之前器重谢宝南果然没错,如今陈总不就关心上了吗?   他道:“陈总,小谢之前确实做了不少项目。像去年收购器宇后,她就做了很多市场调研,把市面上其他公司的整合现状整理出来,那分析得是头头是道。虽然后来并没有采用她的调研结果,但对于她这样年轻的女孩来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错了。”   陈邺追问:“为什么没有采用?”   郭卫华想说,当初你看都不看就否决了,我也没办法啊。但他不敢这么说,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陈总,这个……”   “调研报告呢?”陈邺又问。   郭卫华道:“当初小谢应该发到您的邮箱了。”   陈邺低低应了一声。   回到公司,陈邺立刻打开电脑,搜索出谢宝南曾发给他的所有邮件。   看到结果的一瞬有些震惊,足足有一百多封,时间跨度长达一年之久。然而他一封都没打开过。   那阵子之所以把谢宝南放在嘉汇,无非是设个闲职,让小家伙高兴罢了。他从没有真心期望谢宝南能做什么工作,更不指望她能在工作中帮到自己。   养个闲人而已,他有这个资本。   这些年,他从来没关心过谢宝南在嘉汇到底做过什么。只依稀记得郭卫华同他提过好几次,让谢宝南跟进项目。但当时的他不相信谢宝南的工作能力,也就全然没放在心上。   如今看到这百来封邮件,陈邺心情顿时有些复杂。点开邮件,显示都被撤回。   他找来公司IT,很快将邮件恢复。   他点开最新的一封邮件,是谢宝南于去年七月发的。邮件内容是关于公司整合的市场分析。数页PPT里,数据详尽,罗列清晰,分析到位,专业度非常高。   他眉头蹙起,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专业的分析报告竟然是谢宝南做的。   他颤抖着手,又点开了下一封邮件,是谢宝南做的竞品市场分析。报告的完成度之高,质量之优,不输给任何专业人士。   越往下看,越是心惊。   那些邮件,犹如潘多拉的魔盒,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陈邺花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看完了所有的邮件。   他关上电脑,点上一支烟,默默地吸了一口。   他想起那天,谢宝南醉酒后,忽然流泪的场景。那一天,恰好是他和各部门开整合市场分析会议。   他记得翌日那个早晨,谢宝南用满含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说:“我以后都不想去公司了。”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好像是漫不经心地回了一个“好”字。   那时候他以为谢宝南在闹脾气。如今看来,应该是她发现自己的努力和付出从来没有被重视过。   陈邺想起七岁那年,他努力学习,终于在学期末门门考了一百,还获得了“三好学生”的荣誉。   他兴奋地带着试卷和奖状回家,交给父亲,想要得到父亲的嘉奖。父亲对他向来严厉,上学期就因为他只考了九十九而对他不满。   然而期许的嘉奖并没有到来,父亲被公司一个电话叫走。陈邺再去书房的时候,看见他的试卷和奖状落在地上,没有人在乎。   他不是没有体会过那种不被认可的感觉。在他年少的那些年,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父亲的一句夸奖和一个笑。   那之后,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虽然成绩依旧优异,却再也不会在父亲面前炫耀了。   因为他,没有了期待。   他曾经最恨父亲这样对他。然而他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蒙尘的事情渐渐清晰,烟涌进胸腔,陈邺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意识到,那些年,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谢宝南从一开始就是美玉,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就像今日站在舞台上做英语演讲的她一样。   但他,却从来没有看见过。   陈邺心里浮起寸寸难言的苦涩,他捞起外套,直奔酒店。   酒店外,陆续有学生离开。大抵都是无法参加复赛的学生,提前离场。   碍于人多,陈邺没有下车。他在车里,又吸了几支烟。   等天渐渐暗下来,人群渐渐散去,他才走进酒店,按响了谢宝南房间的门铃。   谢宝南打开门,看见陈邺的一瞬,有些呆。她大概是刚卸了妆,脸上挂着水珠,素颜的她像是山林间的小鹿。   “你怎么来了?”她问。   好像每次见到他,谢宝南都是这句话——你怎么来了——像是很惊讶他出现在她面前。可是他不出现在这里,又该在哪里呢?   陈邺问:“我能进去吗?”   谢宝南不说话,表情有些为难。   陈邺又说:“我这身份,在门口不合适。”   走廊上人来人往,他这样的身份,确实不合适。加之丁亦珊的事情,陈邺刚刚帮了她。谢宝南心里感念,微微侧身,让他进来。   关上门,一转身,撞进陈邺紧实的怀抱里。   他平时用一款味道很淡的香水,不靠近的时候一般闻不到。   此时浅淡的香气扑进鼻尖,谢宝南推着他的胸膛:“陈邺,你干什么?”   陈邺恍若未闻,只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像是抱着最珍贵的宝贝,久久不舍得放开。   他的胸膛硬得像块铁板,她推了几下,他都无动于衷,然后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仿若试探:“对不起。”   一时以为是在梦里,谢宝南愣住。   陈邺竟然在向她道歉。   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但于他来说,说出这三个字是比任何事情都难的。   “对不起。”   他再次重复,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哑和涩,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心力,去请求她的原谅。   谢宝南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他恍恍惚惚地闭上眼睛,说:“我只是想你了。” 第39章 我只想要你(二更合一)……   谢宝南喉咙发紧, 脸颊和耳朵都是红的,却还是好脾气地对他说:“你先放开我。”   好一会儿,陈邺松开她。   她垂着眸, 不敢看他,“我知道了。”   一室沉默里, 谢宝南想起下午的事,觉得应该跟陈邺道谢。   她不擅长应付冲突, 如果没有陈邺, 丁亦珊又不主动退赛的话,最后难免闹得一地鸡毛。而陈邺,帮她解决了这纷杂的事情,免去了她的困扰。   “下午的事,谢谢你。”   谢宝南抬头看他, 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谢谢他。   “嗯。”陈邺笑了,“举手之劳。”   说完这句,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谢宝南抿唇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心中五味杂陈的情绪, 在见了她后, 慢慢化开。陈邺压抑着心底对她的歉疚和渴念,露出无辜的笑,“我才刚来, 你让我再待一会。”   谢宝南知道一时半会赶不走他, 干脆无视他, 走到一边收拾桌子。   她这次出来比赛,只有两天的时间,所以没有带太多的东西。此时桌上只有一台电脑和两本英文小说。   她有些不自在,把书装进书包里,又拿出来, 一会又塞进书包里,如此反复。   陈邺看见她不停地“折磨”那两本书,忍不住笑,“这书你到底看不看啊?”   被人拆穿,谢宝南板起小脸,仿佛真的生气了,“这是我的书,我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   陈邺点头,像是默认她的话,虚虚地朝她伸出手:“借一本给我看看?”   谢宝南将最上方的那本书扔给他,陈邺双手接住,是乔治·奥威尔的“Animal Farm”。这本书他在上大学的时候看过好多遍,情节几乎都能背下来。   他抬眸,问:“我能不能看另一本?”   谢宝南盯着书,没抬头,认认真真地说:“食不言,阅不语。”   陈邺:“……”   灯光很柔和,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夜在这一刻生出几丝缱绻。他第一次察觉到夜是有形状的,今晚是柔软的棉花,柔绵绵的,暖烘烘的。   他的眼神像渡着光,里面有无尽的温柔和痴缠,只为那个她。   谢宝南知道陈邺一直在看她。   他鼻梁高,眼睛深邃。不笑时冷得像要杀人,温柔看人时却是带着缱绻的深意。   她被陈邺的目光逼得节节败退,没心思看书,不一会就抬起头,严肃地问:“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陈邺立刻收回视线,目光停在书上,一本正经地说:“食不言,阅不语。”   谢宝南:“……”   谢宝南气得小脸更加红,这人简直不讲道理,像个无赖。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霸道地合上他手中的书,说:“你在这里影响我休息了。”   陈邺看了眼腕表,现在还不到晚上八点,审视的目光迎上去,似要把她看透,“你这么早就睡觉?”   谢宝南心虚地点头,声音软软的,“比赛了一整天,现在感觉很累。”   她一撒谎,就会情不自禁地快速眨眼。一双月牙眼百转千回,就连眨眼都仿佛是在放电。   陈邺忍不住笑。   谢宝南怒目瞪向他,他只好将笑意压下去。   “那我走了。”陈邺站起来,目光柔柔,“明天比赛结束,我来接你,好不好?”   他都想好了,明天要给谢宝南一个大大的惊喜,弥补之前工作上对她的忽视。这一生,他们会有很多的时间,把那些丢失的时光一一补回来。   谢宝南想起明天是李铮的生日,他说要请大家吃饭,拒绝道:“我明天有其他安排。”   陈邺顿了一下,扬眉,“什么安排?”   谢宝南避而不答,将他推到门口,“总之有安排了。”   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转眼已经被她推出了门外。   面对紧闭的房门,陈邺摇头笑了。他倒是要看看,明天谁敢约谢宝南。   翌日上午,剧场里人山人海。   复赛对外开放,各大高校来了很多亲友团观战。小剧场里能容纳两三百人,此时座无虚席,还有人拿着荧光棒和灯牌,热热闹闹的,俨然大型追星现场。   孙倩、猴子也来了,他们特意做了手幅,上面写着“李铮、谢宝南加油”的字样。   谢宝南上台之前还有些紧张,毕竟她从未参加过这种规模的比赛。以前上学的时候,最多也不过是校园里的作文比赛。   然而当她走上舞台,看见无数为她加油鼓劲的脸时,忽然就不紧张了。之前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这一刻,她从未如此自信过。   台下一片安静,谢宝南开口。   她忽然发现,人生在这一刻开始变得不同。得不得奖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战胜了自己。   她告诉自己,原来她真的可以闪闪发光。   比赛结束,李铮众望所归,获得了全市第一名,谢宝南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李铮很高兴,说要请大家吃饭庆祝,“你们想吃什么?”   孙倩提议道:“要不去我驻唱的那个酒吧?让你们也见识见识我高超的唱歌水平。”   酒吧里是和外面完全不同的世界。它灯光迷离,它低吟浅唱,管它外面的世界如何风云变幻,这里始终自成一派。   几人提前为李铮订了生日蛋糕,白色的芝士雪乳蛋糕上插着“21”的数字。   猴子“啊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班长,你都21了啊,我还不到17。”   李铮:“……”   谢宝南:“……”   感觉受到了冒犯。   孙倩对着猴子的头就是一顿削,“猴子你是不是找打?年龄小了不起啊?”   猴子揉着头抱怨:“姐姐,你好粗鲁!”   孙倩怒斥道:“什么姐姐!叫哥!”   他们吩咐服务生,把酒吧里的小食都点了一遍,最后还不忘点了几大扎啤酒。   李铮面露难色,“我不会喝酒。”   孙倩嗤之以鼻:“你是什么星球的物种?来酒吧不喝酒,你来了个寂寞。”   猴子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啤酒,兴冲冲地说:“班长,没事。一会你要是醉了,我扛你回去。”   孙倩一掌下去,又削猴子的后脑,“小孩喝什么酒!你不准喝。”   猴子一脸怨念,向谢宝南投去求助的眼神,“宝南姐……”   谢宝南赞同道:“嗯,未成年人不能饮酒。”   猴子欲哭无泪:“不带这样的。叫我来酒吧,又不让我喝酒,你们都欺负我!”   酒过三巡,孙倩快步走上舞台,握着话筒,道:“今天是我朋友的生日,我给大家唱一首《难忘今宵》,祝他生日快乐!”   台下都乐了:“谁要听《难忘今宵》啊!”   孙倩笑:“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一曲《醉》送给大家。”   这还是谢宝南第一次看见在舞台上的孙倩。   虽然之前孙倩也常在宿舍里练习,但和舞台上的她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宿舍里,她是爱唱歌爱音乐的邻家小妹妹。而舞台上的她,是自信狂野的孙歌手,光芒万丈。   夜色朦胧,谢宝南在星星点点的酒吧里,在款款动人的歌声里,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那一年,她在酒吧里卖酒,也曾在这样的灯光和歌声里,隔着人潮,同那个冷峻傲气的他对上视线。   微醺的环境里,她看着他笑,眉眼弯弯:“你还真买啊?你买了我就欠你人情了。”   他眸里有她看不懂的深沉:“那就先欠着吧。”   陈邺没有亲临现场看谢宝南的复赛。   今天有个重要的商业谈判,他必须出席。爱情固然重要,但他同样要对嘉汇几万名员工负责。   就算没到现场,他也知道,谢宝南一定可以取得不错的名次。   他相信她的实力。   事实也如此。那边比赛刚结束,消息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谢宝南获得了第二名。他欣慰地笑,颇有种老父亲般的慈祥,他的姑娘就是这么厉害。   商业谈判结束时,范明宇已经为他备好了车。后备箱满是鲜花,蓝绣球、向日葵和洋桔梗组合在一起,精心布置成了“星空下的向日葵”,犹如一幅画。   他换了一身新西装,还特意梳了大背头的发型。就连范明宇见了,都忍不住夸赞:“叔,我要是女的,都得爱上你。”   陈邺睨他一眼,“闭嘴。”   他听说谢宝南正和同学在城南的一家酒吧里庆祝,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等他到的时候,恰逢谢宝南从酒吧里走出来。酒吧里面是蓝色的灯光,她犹如从幻境之中从天而降。   只可惜,她并不是一个人。   她搀扶着李铮。男孩子似乎醉得不轻,脚步虚浮,半个身子都靠在谢宝南身上。女孩吃力地扶着他,挪着步子,缓缓向前。   车门“咔哒”一声解了锁,陈邺却没下车。他沉默地坐在车里,死死盯着窗外。   明明是同学聚会,为什么只有谢宝南和李铮两个人?   其他人是死光了吗?为什么让一个女孩子去照顾醉酒的人?这难道就是谢宝南口中的“有安排了”?   范明宇看了眼后视镜,感觉到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走到酒吧外,李铮一个踉跄,忽然摔倒在地,连带着谢宝南也跟着摔在他身上。   他是真的不会喝酒,一杯啤酒下肚,已经无法分辨今夕何夕。   李铮勉强还能走两步,更夸张的是孙倩,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猴子背着孙倩走在后面,看见前面摔成一团的谢宝南和李铮,笑得胸腔乱震,“你们慢点啊!一个个的,酒量怎么都这么差……”   谢宝南累得气喘吁吁,小脸都红了。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重新弯腰去拉李铮,“来,起来!”   从陈邺的角度,他看见四散的夜色中,谢宝南正挽着李铮的手臂。   他宁愿自己晚一点来,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幕。   他想起自己一靠近她,谢宝南就会退缩;他抱着她时,她像是遇鬼一样拼命挣扎。她视他为危险,为猛兽,却不抗拒和李铮的接触。   陈邺眼眸冷下来,忍无可忍地下车。   他走到谢宝南面前,握住她的手腕。谢宝南吃痛,手情不自禁地松开,李铮顺势摔倒在地。   “诶,李铮……”谢宝南并不看他,满眼只关心醉酒的李铮。   陈邺更加吃味,胸中像是无数气球爆破,炸得他无法冷静地思考。他看着谢宝南,冷峻的气场压迫着她:“他就是你约的人?”   猴子背着孙倩走到门口时,看见谢宝南正被一个男人握住手腕。以为是哪个酒鬼骚扰谢宝南,忍不住大声怒斥道:“喂!你放开她!”   陈邺闻声看猴子一眼,眼神如有杀气。   范明宇审时度势,立刻上前调停,对猴子说误会误会,我们先把这位倒地的同学送上车。   猴子不放心,站在原地不动,“你们是谁啊?”   他看着陈邺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迎新大会过了时间太久,他对陈邺的印象有些模糊。上回被蛇咬,陈邺又戴着墨镜。   猴子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   谢宝南知道陈邺的火上来,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于是偏头对猴子说:“猴子,这人是我朋友,让他送你们先回学校。我有点事,晚点回。”   猴子将信将疑。但眼前的场景,李铮路走不稳,孙倩酒醉不醒,他确实也没其他的办法,只好跟着范明宇上了车。   望着车影远去,谢宝南一颗心轻轻落下,这才注意到陈邺依旧握着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握得她手腕生疼。   五月的夜晚,没有暑气和寒意。在宜人的舒适里,天忽然开始飘雨。   透明的雨丝里,陈邺的表情很难看。像是气急了,盛怒的眼睛里,有无数红血丝在攀爬。   谢宝南看出他今天特意打扮过。他的额头很宽,头发向后梳时,是英俊的潇洒。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让他看上去高大又贵气。   细密雨丝落在陈邺的肩头,凝结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谢宝南右手还被陈邺紧紧拽着,只好伸出左手去擦,喃喃道:“都湿了……”   陈邺无视她的动作,直白地问:“你喜欢他?”   谢宝南还在固执地擦着他肩头的雨水。他是那样贵气的一个人,不应该被雨水打湿。   “没有。”她语气平静。   陈邺凝视着她,“那为什么和他搂搂抱抱?”   她只是照顾醉酒的同学。她的动作蓦地停下,抬眸,看向他,“我们没有搂……”   很突然的一下,她的话被吞没在男人的吻里。   她睁大眼睛,呆了几秒。直到腰间和唇上传来温*热又熟悉的触*感,她才恍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无论她如何用力地推他,就算踩他的脚,踢他的腿,捶他的胸,他都巍然不动地,沉默地和她交换着气息。   她那么软,那么甜。柔弱无骨的身段在他怀里,是他抑制不住的渴*望。   他发疯一样地想要占*有她,连吻都带着粗暴。他人是冷的,唇却是热的,一下又一下地,不知满足地,汲*取她口中的酒香。   有温热的眼泪流下来,滑到嘴边,是咸的。   她的眼睛、脸颊都是红的,是真的羞愤。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吻她……   陈邺狠厉地质问她:“不是说喜欢我吗?”   雨水中,夜色中,她的眼睛就像是一盏灯,照出他的心事。然而这双眼睛里,却再没有从前的迷恋,“已经不喜欢了。”   他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哑着声音道:“可我喜欢你。”   谢宝南看向他,忽然笑了。   “陈邺,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不喜欢我,更不爱我。”   光影隔着雨帘,落在陈邺的脸上。他唇角溢出一抹讥诮,反问道:“我不喜欢你?不爱你?”   他三番五次地找她、帮她,为她寝食难安,为她思念成疾,甚至为她交付了一整颗心,她凭什么说他不爱她!   谢宝南琥珀色的眼睛湿漉漉的,雨水打在睫毛上,晕染出一片雾气。   “你说你爱我,但你懂什么是爱吗?”   不就是爱吗?他怎么可能不懂?   陈邺看着她,眼睛里都是火,“你在质疑我?”   “爱是理解与尊重,是付出和守护。而你所谓的爱,不过是你的占有欲罢了。你觉得这世间的一切,只要是你想要的,就该是你的。所有人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推开。”   她性子这样软,很少同人大声说话。如今大约真的是气急了,说出来的话,字字都像是控诉。   陈邺心里有些堵,却又心疼她。   他怎么又把她弄哭了?   他抬手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声音也跟着软下去,“但是其他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要你。”   这当真是他说过最情意绵绵的话了。然而谢宝南听了,眼睛里却只有生疏的漠然。   “只想要我?这话你信吗?”   陈邺怔住,为她的眼神,也为她的话。恍然想起从前的那些逢场作戏,他没有了底气。只觉喉咙发涩,渐渐松开手。   五脏六腑有种难言的疼,谢宝南强压着心底的酸楚,细数过去:   “你曾说我什么都不懂,跟着你就像个没文化的暴发户。但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有拼命去学。   “你说我英语差,我就坚持每天学习两个小时英语;你说我跟不上你的脚步,我就去嘉汇工作,努力向你靠拢;你说我学历差,我就偷偷考大学,打算给你一个惊喜。那两年,我真的活得很累,每天都生活在担忧之中,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好,你就不要我了。   “你大约没尝过等待的滋味吧?但我每天都在等你。给你发消息,你很少回;约你吃饭,你总说在忙。但只要你开口,我总是随叫随到,从不敢怠慢。   “那年你过生日,我熬了一个星期的夜,给你织了一条围巾,你嫌弃它土;你说怀念小时候辣椒炒肉的味道,我学了一个月,尝试了无数种做法,你批评我整天不干正事;你收购了器宇,为整合头疼,我搜集了市面上的其他公司的整合信息,但你看都不看。   “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喝咖啡,因为你喜欢,我才陪着你喝。你讨厌言情小说,我再也没看过。你不喜欢火锅和烧烤,和你在一起后,我再也没吃过。   “因为你,我小心翼翼,收起了所有的棱角,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模样。有时候,我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即便如此,我依旧心甘情愿,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陈邺知道,但他不敢说。   一旦说了,就等同于承认自己过去是个混蛋。或许他真的是个混蛋,也确实干了很多混帐的事情,但他不敢承认。   心底的骄傲让他依旧挺直脊背,却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她的眼神让他心滞,喉咙又涩又紧,最终只是喊了一声:“宝南……”   谢宝南自嘲般地笑了声,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因为那时我真的爱你。我常常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只要我对你好,你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但真的会吗?   “你的绯闻三天两头挂在热搜上,今天是这个女明星,明天是那个名媛,我都可以假装没看见。因为你说你不相信爱情,只要我乖乖听话就好。但我后来才知道,爱情不是一个人努力就可以的,不爱就是不爱。”   这些话,她没对任何人说过。就算是最伤心、最难过的那段时间,她也没有说过。   她知道,感情这种事,说再多都没有意义。让我告诉你,曾经的我有多爱你,有什么用呢?不爱你的人依旧不爱你。   但今天,她真的是气极了。   强吻后的羞愤,让一直以来的隐忍和委屈如洪流,宣泄而出。这是她欠他的交代,也是对这段感情的交代。   陈邺久久没有说话。或许是惊讶,他曾经这样伤过她的心。   这一刻,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过去都做了什么。是那个他亲手,一步一步地,残忍地,将她推开。   他很想说,谢宝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你不要走,你再试着爱我一次。这一回,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了。   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在她湿漉漉的眼睛里,看见了过去那个高高在上、傲气十足的自己。   他想起自己高傲地对她说:“你能不能看点有用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对她的嘲讽:“好土。”   他想起自己漫不经心地扔掉她亲手织的围巾,“丑死了。”   最终,无数个过去的他变成了眼前狼狈的自己。   他甚至可笑地认为自己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等她几次,送几次礼物,仿佛就已经感天动地。他从未如此地瞧不起自己,那些可笑的“付出”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笑话,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女孩的话和眼泪,碾过他的心脏。陈邺的眼眶渐渐红了,却连一声“对不起”也说不出口。他错得太多了,又岂是一句“对不起”能弥补的?   他忽然想起了昨日站在舞台上自信又明媚的她。她那么漂亮,那么好,那么温柔。   而这样的她,曾经一心一意地爱他,曾经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他却视而不见。   如今,她凭什么再爱他呢? 第40章 他不配(一更)   雨细细密密地下着。   陈邺眼神灰败, 犹如大火过境,一片荒芜。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密不透光的黑。他在回忆, 回忆从前对她的好,回忆从前可曾有过不让她伤心的时刻。   但是没有, 一刻都没有。   他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 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好像是终于认了输。   谢宝南擦了擦眼泪,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从分手那天起,我就决定不再爱你了。”   她离开之前,又对他说:“陈邺,以后找个女孩,好好对她吧。不要像我一样。”   他看见她的身影逐渐远去, 却连留下她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他不配。   范明宇送猴子一行人回学校后,到底是不放心, 复又回到酒吧门口。让他意外的是, 陈邺竟然还站在那里。   不知道他在雨中站了多久。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迅速地衰败下来。他从未见过如此颓丧的陈邺, 说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   他打着伞慌忙下车, “叔, 上车吧。”   陈邺看他一眼,没头没脑地问:“我是不是不配?”   范明宇一时语塞,好在陈邺并没有追问。   到了天诚汇,范明宇不放心,想要送陈邺上楼。陈邺推开他, 独自一人,沉默地走进电梯。   家里一盏灯都没亮。偌大的屋子,犹如冰封了百年的地窖,冷寂孤独,没有一丝生气。   他莫名觉得,这份孤独是他该。   走到落地窗前,他从银色烟盒里摸出一支烟。点火的时候,手却忍不住颤抖。好一会儿点燃,他猛地吸了一口,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窗外,大雨倾盆而下,恍如世界末日。   他望着凄冷的雨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他想起那一年,他和谢宝南去郊区的村落度假,晚上就住在当地的民宿里。   老房子不隔音,早上五点多,门外就有村民烧饭洗碗的声音,还有狗吠和孩子的哭声。他睡眠不好,一点动静都能惊醒。而谢宝南却在迷迷糊糊之中,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后来公司临时有事,他提前离开,留她一人在村子里。当晚,她受了寒,高烧不退,在村子附近的诊所里打点滴。   等他忙完工作已是凌晨两点多,是听杨秘书说她病了,才又匆匆赶过去。   诊所里,谢宝南独自一人蜷缩在椅子上,小小一只,乖巧得让人心疼。   她的烧还没退,见到他时,明明病得没有力气,却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你忙完了?”   陈邺批评她:“生病了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她温柔地笑:“我怕打扰你工作。”   他后来想起那一夜,才意识到,她曾这样体贴地爱过他。   等到爱情谢幕,他伸手去掀幕帘,早已是人去楼空。   一点烟灰落在虎口,陈邺低头,任由它灼烧着自己。   在他从不曾在意的那些年年岁岁里,她怀揣着无言的心事。那时的她,该有多难过呢?   ——   五月中旬,学校发出了处分通知,丁亦珊因为在市英语演讲比赛中的不端行为,被记过一次。   记过是要列入档案的,从此她的人生里有了无法抹去的污点。   谢宝南听说丁亦珊因为这件事,去校领导办公室哭诉了好几回,百般卖惨、求情,但最终处罚还是下来了。   这消息公布在学校的内网上,全班哗然。   孙倩惊讶不已,“我没想到丁亦珊会做这样的事情。”   谁又能想到呢?人心总是世界上最难测的。   丁亦珊为此消沉了一阵子,每天独来独往的。听说她在宿舍里时常和室友吵架,室友骂她“神经病”。   演讲比赛之后,谢宝南再没有见过陈邺,从前准点送达的鲜花也再未出现。   孙倩唉声叹气:“哎,看来这个追求者是放弃了。可惜了,以后宿舍都没有花了。”   谢宝南将花瓣风干,夹在书里。后来实在是太多,她干脆买了本影集,将花瓣妥帖地收着。透明的照片袋里,封存着他曾送她的浪漫。   她想,陈邺或许是忙,或许是没法再面对她,又或许是听了她的话。总之,陈邺就像是一个虚幻的泡影,在阳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月,谢宝南在新闻里看到嘉汇换了新的手机代言人。之前的代言人蒋妍妍,那个和陈邺传过绯闻的女星,逐渐消失在大众面前。   陈邺究竟动用了怎样的人脉和资本,去雪藏一个女星,谢宝南不关心。   那之后,网络上再没有出现过陈邺的任何绯闻。他变得愈发低调,极少出现在公众面前。大部分时候,都是郭卫华代表嘉汇面对媒体。   二十一岁生日那天,谢宝南收到了陈邺的一条短信,只有短短四个字:“生日快乐!”   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的心终于平静下来。面对他时,不再有惊惧、困扰、担忧和害怕。   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她才彻底将这段感情封存。或许有些久,但终究是做到了。   偶尔想起他,那些曾经的伤心,细节已经变得模糊,唯有快乐是历久弥新的。   之后一整个暑假,谢宝南一边帮黄敏看店,一边学习提高英语。   在一个虫鸣蛙叫的午后,沈曼忽然传来了好消息——她和赵老板终于在一起了。   沈曼在电话里兴冲冲地告诉谢宝南的时候,她正在听BBC。她兴奋地回复了一大串感叹号,这世上有什么比得上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等着我,回来请你吃饭。”沈曼说。   谢宝南皱皱眉,“你现在不在临桑啊?”   沈曼笑里有难得的羞赧,“我现在和赵老板在马德里呢!昨晚飞来的。明明才刚来,我的胃已经开始想念中国菜了。”   谢宝南笑,“等你回来,我烧饭给你吃,好好养养你的中国胃。”   “这可是你说的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漫长的暑假过去,大二开学时,李铮又黑了一圈。从前的白净少年彻底不复存在。小麦色的肌肤下,李铮壮了不少,渐渐有了成熟男人的味道。   谢宝南知道,李铮一定是暑假的时候,天天去做义工。大太阳下晒着,想不黑也难。   开学没多久,大一的奖学金评选结果出来。谢宝南获得了二等奖学金,有整整八千块钱。加上之前当模特赚的钱,她凑了三万六千块,是小卖部接下来一整年的租金。   她把钱转给了杨秘书,让杨秘书代为转交给陈邺。电话里,杨秘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收下了钱。   一等奖奖学金的获得者是李铮。李铮家境不错,他把所有奖学金都捐给了爱心义工组织,让他们去帮助更多的人。   那一整个学期,谢宝南所有心思都在学习上。   学校里追求她的人从来没有断过,她依然时常遇到陌生人的表白,有时也会收到莫名其妙的礼物。但她却再没有踏入任何一段感情。   十一月,班上的一名女生找谢宝南帮忙。那女生常年在校外兼职,做各种翻译赚钱。结果恰巧两个客户的安排撞在同一天,于是问谢宝南能不能代自己去其中一个。   谢宝南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你先跟我说说背景,我好提前准备。”   其实并不是多难的一个翻译。   一家电子公司的杜老板要和国外的供应商谈生意。杜老板白手起家,没读过什么书,英语水平停留在“Yes”、“OK”、“Thank you”的层面。   没见面前,谢宝南想象中的杜老板应该是一个圆滑的商人。等见了面,才发现杜老板为人诚恳、谦卑。虽然有了不菲身家,但打扮着装都非常朴素。放在大街上,绝对看不出他是个有钱人。   一整天的陪同翻译,谢宝南尽心尽力。不仅杜老板对她欣赏有加,就连国外的供应商都对她赞不绝口。   离开前,杜老板给她结算了当日的费用。之前说好的价钱是一天一千五,因为她的优秀表现,杜老板多给她转了五百块钱。   这是谢宝南第一次,用自己的专业赚钱。   这笔钱,对她有着非凡的意义。   晚上躺在床上,看着杜老板的转账记录,她内心是无比喜悦的。她用自己的实力创造了价值,这比当模特拍照更让她有成就感。   因为这次愉快的合作,后来杜老板只要有需要,都会找谢宝南翻译。   某天结束翻译,回学校的路上,谢宝南忽然下定决心,以后要走翻译这条路。看上去像是突然蹦出的一个念头,却早已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多日。   她从没做过这样远大的规划,却也是头一回,看清了人生的方向。   圣诞节前一天,杜老板打电话过来,开口就是歉意:“不好意思啊小谢,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明天要过圣诞节。但是明天供应商过来,你能不能过来帮个忙?”   谢宝南没有其他安排,自然欣然前往。   结束时,是晚上六点多。   冬天天黑得早,夜色为节日增添了许多神秘的气氛。大街上,戴着圣诞帽的男女,相视而笑,是这节日里最温馨的甜蜜。   杜老板接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他的太太和女儿来到身边。   听说当初杜老板白手起家时,是杜太太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支持他,鼓励他。两人共同打拼了十几年,公司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后来杜太太快四十岁的时候,高龄生下了女儿,后来才逐渐回归家庭。   杜太太很漂亮,气质优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她问谢宝南圣诞节要不要去跟男朋友约会,谢宝南坦诚地回答:“我还没有男朋友。”   杜太太微微惊讶,似是遗憾般地感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没有男朋友。”顿了顿又说,“今晚我们有个很家常的聚会。如果谢小姐不介意的话,跟我们一起去吧。忙了一整天,你也辛苦了。”   谢宝南本想拒绝,结果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姐姐,跟我们一起去吧。”   女孩大约四五岁,一双杏眼又大又黑,像是两颗黑曜石。   杜太太道:“你看,小美都喜欢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谢宝南笑起来,揉了揉小美的头发,“好,姐姐跟你去。”   那家店深藏在临桑石库门的弄堂里。灰色砖墙,红色木门,没有招牌。   从前和陈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带她去过这种地方。不对外开放,只接受熟客。在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地方,有低调的贵气。   推开红色木门,别有洞天。院子里种着一簇绿竹,遥遥绿枝随风轻摆。   曲曲折折的长廊里,挂着一盏盏红灯笼,古色古香。红灯笼照亮的尽头,便是他们今晚的包间。   走近,已经能听见包间里沸腾的声音,在这寒夜平添了温暖。   包间内,一张圆桌,已经有四五人入座。   有人携家带口,也有人孑然一身。   谢宝南环视一圈,视线猛地停在左边的那个人身上。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他。   他侧着脸,线条凌厉干净,正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她不由得抓紧了外套。外套是呢子面料,染了风,竟透出几分凉意。   “老杜,你怎么才来!”有人问。   “对不住啊各位,来晚了。”杜老板热情地向大家介绍,“这是我今天的翻译,谢宝南小姐。圣诞节,她一个人,就带过来一起聚聚。”   谢宝南礼貌地朝众人鞠躬,“各位老板好。”   陈邺这才侧过脸。柔和的光线里,漆黑的眸同她对上时,眉间有微不可察的诧异。   他的神色很快平静,坦然地接受她的到来:“坐吧。” 第41章 你再等等我(二更)   圣诞夜的这场聚会, 是杜老板组的局。   杜老板的公司是为嘉汇做代加工的,双方关系紧密,早已同呼吸共命运。   近年来, 随着嘉汇逐渐称霸,杜老板的生意也越来越大。他和陈邺就像是互相依靠的蔓藤, 谁也离不开谁。杜老板的公司依仗嘉汇得到数不清的订单,嘉汇也要靠他完成数亿的生产。   杜老板和陈邺起初因为生意相识, 后来彼此欣赏对方的人品, 私下里渐渐成为朋友。   陈邺圣诞节没有其他的安排,接到杜老板的邀请后便欣然前往。   门被推开的时候,风裹挟着屋外的凉意,呼啸而来。陈邺转过头,看见跟在杜老板身边的小姑娘。   她穿一件驼色呢子大衣, 大衣里是一件白色毛衣。她的头发长了些,已经快及腰。一双眼睛还是从前的模样,清澈的, 动人的。   屋外天寒地冻, 她脸颊和鼻头微红,看见他的一瞬,有些许错愕。   他们谁也没想到, 会这样相遇。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 陈邺紧紧攥着拳头, 指节泛起白。他用力克制住脑海中呼啸而来的回忆,将万般情绪转为即逝的风云,然后才慢慢松开手。   他们整整七个月没见了。   陈邺还记得那个荒唐的雨夜,谢宝南哭着对他说:“只想要我?这话你信吗?”   那夜之后,他没有再找过她, 心甘情愿地退出了她的生命。   不是不想她,只是没有勇气面对她。他欠奉的,又岂是一句简单的“对不起”。   这是他最难熬的七个月。   她说他不懂爱,那他就去学。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当年他弃医从商,不也是从零开始吗?   他买了很多书,像一个求知若渴的少年,想要去探究爱的秘密。二十八年来,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爱。他蹒跚地走到今天,才开始咿咿学步,重头学习如何爱人。   在经历了一段杂乱无章的探索之后,他终于发现,爱正如谢宝南所说,无非就是尊重、理解、付出、守护。但真正要做到,却比什么都难。   他开始反思自己从前的行为。每一次回忆,都仿佛被碾过一回,血肉模糊的惨烈。   每一天,他都要克制内心对她的思念与渴望。   她不愿见他,他就不勉强。爱的第一步是学会克制。   最想她的那一夜,他拿着旧号码,拨打谢宝南的电话。   她早已拉黑了那个号码,那头再不会有人接起。他却固执地打过去,一遍又一遍。   “你在吗?”   “回来吧,我错了。”   “和我说说话好吗?”   “宝南,宝南……”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忙音。   他其实很害怕。   自己不在谢宝南身边的这段时间,她会不会爱上别人,会不会和其他男生在一起。毕竟,她那么漂亮,那么温柔,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她的柔情。   那时,他是否还有机会?   但他别无选择。路或许黑暗,他只能埋头走下去。   陈邺身边还有几个空位,谢宝南被安排坐在了他的身边。   冥冥之中似乎有注定,她在这里遇见他,又同他坐在一起。   那一顿晚饭,是少见的精致与高级。每一道看上去普通的菜品里,都蕴藏着厨师的巧思。   陈邺为她夹了几次菜,却不只为她一人。他周到地将菜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照顾她只是顺便而已。   谢宝南哪里知道,为了给她夹菜,陈邺做了他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他从未如此周到过。   他们假装不认识,却比装熟难上千百倍。或许是太突然了,突然到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偶然桌下的腿碰在一起,谢宝南会慌张地说句“对不起”。   杜太太柔声安慰她:“别紧张,陈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   她点点头,却想着,从前不曾见过这些老朋友。   陈邺从始至终,都是淡然。饭桌上有人在说潜水的经历,他偶尔会回应一两句。   饭局进行到尾声,杜太太忽然开口:“谢小姐是临桑外国语大学英语系的学生,英语水平非常高。你们以后如果有需要翻译的地方,都可以找她。”   谢宝南觉得自己实在是迟钝,这会才终于明白杜太太叫她来这个聚会的目的。   无形之中,杜太太帮她拓展了一圈人脉。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杜太太,杜太太朝她笑笑。   “那加个微信吧,以后方便找你。”   有人提议道,谢宝南立刻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让在场的人扫一扫。   陈邺作壁上观,连手机都没有掏出来。   他想谢宝南到底是不一样了。如今没有他,她也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聚会结束时,杜太太说要送谢宝南回学校。   谢宝南笑着婉拒:“杜太太,其实不用麻烦的,我坐地铁回去就可以了。”   杜太太坚持:“是我叫你来的,这么晚了,不好让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去的。”   杜太太说着便要给司机打电话,陈邺主动请缨,道:“我送吧,正好要去那附近办点事。你们过去不方便。”   杜太太怕谢宝南不愿意,试探性地问:“陈先生送你,可以吗?”   这种时候若再拒绝,当真是不识抬举。谢宝南立刻点头,“谢谢杜太太,谢谢陈先生。”   从包间出来,沿着长廊走到门口的这段路上,陈邺给范明宇发了条消息:“把车停到巨星路,钥匙交给收费员,然后你先回去。”   范明宇很快回复道:“叔,你不要我送?你今晚没喝酒吧?要不还是我送你吧,反正我也没事。”   陈邺冷冷回了两个字:“话多。”   众人在门口告别,杜太太嘱咐谢宝南:“到学校了,记得跟我报平安。”   杜老板笑道:“你还怕阿文把小谢拐走了不成?”   杜太太气得拍了拍他,低声说:“你呀,人家还是个小姑娘。”   谢宝南听着那两人的低语,情不自禁地红了耳根。   深冬的夜,冷而静。   陈邺一身黑色大衣,双手插在兜里,垂眸看她:“我的车在巨星路上,走过去?”   谢宝南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他,“好。”   巨星路距他们所在之地大约一公里。他用了点小伎俩,才换来与她的这段同行。   这片从前是法租界,道路不算宽阔,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树。冬季枝叶凋零,却不觉得冷清,反倒有种浪漫。   从前,陈邺总认为“最近怎么样”是一句无用的寒暄,直到此刻,才发现,面对太久没见的人,却只能说出这样一句无用的话。   谢宝南很认真地回答他:“挺好的。最近课业有些多,但还能接受。听说下个学期会更多一些。今年上半年我已经考过了专四,专八也报名了,明年三月考试。然后还报考了CATTI,就是翻译资格考试。后面到了大三,我们就会分专业方向。”   她仿佛在向老师汇报功课,事无巨细。   陈邺心里漾起笑意,问:“想好学什么方向了?”   她点头,“我想学口译。以后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做同传。其实也是最近才决定的。这阵子帮杜老板当翻译,我才意识到,这就是我未来甚至一辈子都想做的事情。是不是太慢了,二十来岁才发现自己想做的事情?”   谢宝南难得说这么多话。时过境迁,她对陈邺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抵触。如今再碰面,心底里只觉得他是熟悉的人,难免想要同他分享自己的近况和想法。   可说完,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若悬河,耳尖悄悄红了。   陈邺将她的小表情看在眼底,淡淡一笑,“不会,无论何时发现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算晚。同传很好。你坚持下去,以后会有很多机会的。”   得到鼓励,谢宝南坚定地点头,然后问:“你呢?最近好不好?”   好吗?当然不好,因为没有她。   陈邺看着她,眼里眸光流动,蕴藏着无限情意。谢宝南微微一怔,陷进他深邃的眼眸中。   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下雪啦”。   谢宝南回神,望向远处。   路灯下,雪花漫天。絮状的雪花洋洋洒洒,从天而降。她伸出手去接,片片晶莹的雪花落在掌中,很快就化了。   临桑连续三年没有下雪了。这难得的雪,让谢宝南兴奋不已。她一时忘情,笑着转头,“陈邺,下雪了!好美啊!”   陈邺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眼前的景象是场梦。   压抑的感情溃不成军,他沉入深海的心在这一刻浮出海面。朝思暮想的念念不忘,兜兜转转,竟然还能与她一起看雪。   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是失而复得,仿佛又重新拥有了她。   陈邺学着她的模样,伸手去接住雪花,眼睛却没离开过她。   她在看雪,而他在看她。   他认同道:“是啊,真美。”   路边有家西餐厅,餐厅门口,一位装扮成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正在发糖。   见他们路过,圣诞老人凑上来,笑着递出手中的红色圣诞袜:“圣诞快乐!来抽一颗糖吧,新年一定甜甜蜜蜜。”   这是放大版的圣诞袜,像是一个大口袋,上面印着麋鹿和雪橇。从外观看,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是装了不少糖果。   “好呀。”谢宝南兴奋地伸进圣诞袜中。   “里面有什么?”陈邺一边问,一边也探进圣诞袜。   圣诞袜虽大,两只手在其中,难免触碰到一起。他的手是干燥的,温热的,带着他的体温。   谢宝南悄悄看他一眼,谁知陈邺压根就没看她,一脸严肃地认真挑选糖果。她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也就把那点心思抛在了脑后,认真地在圣诞袜中摸索。   方才接了雪花,她的小手微凉。陈邺触碰到的一瞬,连心尖都在颤。怕她发现,只能装作云淡风轻。   幸好,女孩什么都没有察觉。他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弯起了唇角。   最后,谢宝南选到了一颗草莓糖,陈邺选到了一块巧克力。   她剥开粉色的糖纸,粉红色的一粒糖,在夜色里像是一个粉色的水晶。含在口中,有草莓的甜和香。   陈邺把巧克力递给她,她问:“你不吃吗?”   她嘴里含着糖,说话囫囵不清,有种呆萌的可爱。陈邺忍不住笑,道:“你吃吧。”   两人慢悠悠地走到车前,收费员立刻送来了钥匙。谢宝南丝毫没有怀疑,从前陈邺也常把钥匙交给服务生,让服务生帮他停车。   陈邺替她拉开车门,手挡在车顶,怕她撞到头顶。等她上车坐好,他才回到驾驶座。   这地儿离学校并不近,陈邺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半小时。谢宝南偏头,试探性地问:“你去那附近有什么事吗?”   陈邺本就是随口编的瞎话,如今只能含糊地说:“去见一个分销商。”   谢宝南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至少陈邺不是专门送她的,于此她也不用觉得欠他人情。   他打开音乐,播放起了一首老歌。歌声款款,谢宝南安心地看着前方。   漫天的大雪,不曾停歇。陈邺从未如此留恋过这段路途。多希望时间能再慢一点,路程能再长一点,让他和心爱的女孩再多待一会。   到了学校,陈邺的车大摇大摆地开进去。车停在宿舍楼下,谢宝南解开安全带,转头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忍不住叮嘱道:“以后再做翻译,晚上的活就别接了。”   因为我不在,没人送你回来。   谢宝南答应道:“好。”   她转身要下车,陈邺又叫住她:“我在学了,你再等等。”   这一刻,他收起了所有的骄傲和狂妄,平静地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我会好好学怎么去爱一个人,你再等等我。   谢宝南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皱了皱眉头,“什么?”   他笑笑,“没什么,快回去吧。”   谢宝南推开门,转身对他说了声“晚安”。   雪还在下,陈邺看着她瘦小的背影进入楼门。   他莫名庆幸,上天给了他机会,让他明白谢宝南当初的退让与卑微,妥协与自卑,从来都只是因为爱他。   他祈求上天再给他一点时间,等他准备好了,再来到她的面前。   那时,他会把一切,加倍地还给她。 第42章 爱情都是奋不顾身的(一更)……   一月中旬, 寒假伊始,谢宝南买了一本《同传速记符号》。她是真的下定决心,日后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同传。   每天早晨起床, 她先听半小时的BBC新闻,然后就坐在书桌前, 练习速记。   她并没有完全按照书上的速记符号,有时也会加入自己的创新。   比如零和博弈是阿拉伯数字零加一道波浪线, 代表音译的“零”与“河”;同比增长是凵加一个向上的箭头;环比增长是一个圆圈加向上的箭头。   有时黄敏端着一大盘切好的水果进来时, 看见谢宝南写的符号,还以为她在抄什么经书。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同谢振淮说,女儿可能是信佛了。   谢振淮:“……”   等寒假过去,谢宝南已经熟练掌握了一整套独属于自己的速记方法。   开学后,孙倩某天无意看到, 忍不住问:“宝南姐,你这写的什么天书啊?”   谢宝南忍俊不禁,解释:“我在练习口译速记呢。”   孙倩连连感叹“牛逼”, 又问:“大三选方向, 你是不是会选口译?”   谢宝南点头,“你呢?”   孙倩唉声叹气:“我哪个都不想选,有没有直接毕业的方法?”   四月初, 春暖花开, 谢宝南为沈曼的淘宝店拍摄了一套春装汉服。   最近这一年, 除了沈曼的淘宝店之外,她已经不再接其他的拍摄单子。她太忙了,要上课,要学习,要翻译兼职, 到底是分身乏术。   沈曼的淘宝店如今已打开了局面,每个月的订单流水都有十几万。工作室扩大到十几人的团队,光是客服就有五个。   她在郊区租了一间大仓库,专门存放货物。每天车辆进进出出,生意非常红火。   生意明明这样好,沈曼手头却没有变得宽裕。   谢宝南仔细询问缘由后才知道,赵老板的工厂要扩大规模,沈曼把所有积蓄都投了进去。   谢宝南诧异:“所有积蓄都投进去了?”   沈曼摊手,“扩大生产规模不是说说的。要租厂房,要买设备,要招工人,需要很大一笔钱的。不过你放心,今年肯定能赚回来。”   自从沈曼和赵老板在一起后,谢宝南从未见过赵老板。她对赵老板的了解,也仅来自沈曼。   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如果出了状况,沈曼现金流断了,恐怕淘宝店都开不下去。   谢宝南隐隐有些担心,试探性地问:“曼曼,要不别把身家都投进去。投资总会有风险,我们慢慢来,不要孤注一掷。”   “现在拿不回来了,厂房设备都下单了。”   谢宝南又问:“那你这是属于入股,还是借钱给赵老板?”   沈曼漫不经心地说:“分那么清做什么?他的不就是我的吗?”顿了顿,她握住谢宝南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人这一生,总要奋不顾身一次,你说呢?”   大约是在沈曼的眼中看见了从前的自己,谢宝南笑了笑,没有再劝说。   她知道,爱情都是奋不顾身的。   而那个曾给过她爱情的男人,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她想,陈邺或许已经开始新的生活,身边有了新的女孩子。他们终究是要向前看的,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原地。   时间在走,生活在继续,而爱情,只是生活里的一部分。   其实那一整个学期,谢宝南见过陈邺两次。   一次是杜老板和供应商开会,双方就一个细节问题僵持不下,只好找来陈邺帮忙。   陈邺是通过视频电话打进来的。他坐在办公室里,笔挺的西装,手里握着一支笔。那是圣诞节那天,他送谢宝南回家,向她讨来的水笔。   这样的场合,他们没有交流。眼神短暂地交汇后,便投入了讨论中。   为了照顾不懂英语的杜老板,陈邺没有说英语。他说一段中文,会短暂地停顿,留下时间让谢宝南翻译。   一开始,陈邺怕说太多,谢宝南记不住。后来才发现,这小家伙速记水平厉害着呢。无论他们说的话有多长,谢宝南都能准确无误地翻译出来。   听说人体内的细胞每七年才会全部更新一遍。而她,却仿佛上了加速度,每次见面都有惊喜。   他不在她身边,她已经独自向前走了很远。   第二次见面,是四月末的周末。   谢宝南同李铮一起,跟着义工组织去幼儿园为小朋友讲故事、做游戏。这并不是普通的幼儿园,而是针对自闭症儿童的特殊学校。   谢宝南和小朋友接触的机会很少,更遑论自闭症儿童。去做义工之前,她特意上网查询了很多背景资料,学习如何同他们相处、交流,然后还背了好几个童话故事,当作备选方案。   当天他们到达学校的时候,园区里安安静静的。这些小朋友们不吵也不闹,谁都不说话,像一个个孤独星球,各自沉默。   谢宝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向李铮投去求助的眼神。   幸好义工组织里的志愿者大多参与了很多年,应付这样的场合早已得心应手。   看着李铮和其他志愿者们耐心地尝试与小朋友对话,试图让他们高兴起来时,谢宝南心中生出无限感动。正是因为这些充满爱心的志愿者和老师,才能让这些孩子在孤独的世界里,寻找到生命中的光亮。   志愿活动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放学后,有家长陆陆续续地来接孩子。   经过了一整天的相处,谢宝南和一名叫小航的男孩熟悉了些。小航只有四岁,患有严重的自闭症。那一整天,他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谢宝南牵着他软乎乎的小手,等在学校门口。   远远走来一个女人,她穿一身绿荷盘扣旗袍,大约四十来岁,仪态端庄优雅。女人走到面前时,谢宝南终于听到小航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很轻很轻的两个字:“奶奶。”   学校老师喊她“文老师”,他们交流了小航今天在学校的情况。   等到文老师和小航离开,谢宝南才从李铮口中得知,这位文老师虽然看着年轻,但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小航是她的孙子。   李铮道:“其实你也许听说过她,文婉,年轻时是钢琴演奏家,还在临桑办过音乐会呢。”   谢宝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好一会儿才忆起,陈邺曾告诉过她,他小时候叫陈文邺,是父亲陈铭和母亲文婉姓氏的结合。父母离婚后,爷爷做主,把他的名字改成了陈邺,但小名阿文却保留了下来。   那天是陈邺二十六岁生日,他在餐桌前,似漫不经心地将这段往事说给她听。   谢宝南并不知道他父母离婚的原因,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陈邺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死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刻的陈邺,脸上的表情很冷很冷。   谢宝南从回忆中抽离,笑着同李铮说没有听说过文婉。   那天的天气有些阴沉,像是有场大雨即将降临。她侧身一瞥,遥遥看见马路对面停着的那辆黑色汽车。   风卷着她的长发扬在身后,空气里有风雨欲来的潮湿。   她看不清车里的人,但知道陈邺一定坐在车里。他一定坐得很端正,骨节分明的手放在车位扶手上,侧过脸,无言地看着窗外。   她想象着他眼里的温度,是腊月的风雪。   事后回想起这一天,谢宝南想,那时也许自己是想见他一面的。   六月初,谢宝南收到了一笔不菲的翻译费,于是打算去商场里给黄敏买身衣服。   这些年,黄敏对她和谢振淮大方,唯独对自己节俭。一件衣服洗得都发了白,却还是不舍得扔。她已经很久没看见黄敏穿新衣服了。   谢宝南在商场里兜兜转转,最后选中了一条酒红色的连衣裙。颜色不会太过鲜艳,也不会太过暗沉,黄敏应该会喜欢。   她付了钱,心情明显轻快许多,想着再给自己买身正装。   从前上班的那些衣服在分手时一件都没带走,下个学期就要开始实习了,她总不能穿着学生装去公司。   陈邺那天来商场视察。嘉汇旗下产业众多,那家商场也是其中一个。   商场经理领着他乘坐扶梯,热情地介绍最近的运营情况。陈邺认真听着,视线一扫,落在谢宝南的身影上。   她一手提着衣服,一手捧着奶茶。商场光线明亮,可以看见她脸颊上浅浅的笑意。   陈邺找了个借口,让集团业务总监跟着商场经理去巡查。他自己,则坐扶梯回到那一层,默默地跟在谢宝南的身后。   他戴着墨镜,与万千的顾客没有什么不同,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他看见谢宝南走进一家女装店,从货架上挑选了几件衣服。   陈邺就站在另一边的衣架后面,摸着手中的衣服,看她在镜子前的倩影。店里的灯光是特意调过的柔光,像是一层温柔的滤镜,落在她身上,美目流转,莹莹含情。   最后,谢宝南一件衣服都没买。她坦诚地告诉店员:“不好意思,太贵了,我买不起。”   她说得坦坦荡荡,没有因为自己的贫穷而自卑。   店员笑笑,“没关系。”   谢宝南离开后,陈邺把方才她试过的衣服全部买了下来,却又不由自主地犯难,要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送到她的手中。   范明宇给他出了个主意,联络到商场经理,弄了个抽奖活动。   商场经理忍不住问:“范哥,这对方什么来头啊?怎么就入了总裁的眼了?”   范明宇道:“少管闲事,一会戏演好就行。”   幸好谢宝南给母亲买完衣服后,登记成为了商场会员。商场工作人员很快联系到了谢宝南。   她来领奖的时候,眼睛里还有懵懂的天真。商场经理终于明白,这样漂亮的女孩,谁能忍住不动心呢。   “谢小姐恭喜你啊!”工作人员笑盈盈地对她说,将一大包衣服送到了她的手中。   谢宝南有些迷糊,有些惊讶,还有些不敢置信。   她怎么就突然中奖了呢?   仿佛一场梦,却是美梦成真。   回到家,黄敏看着那条裙子,欢喜得不得了。立刻穿上,在镜子前看了又看。   “好看吗?”她问谢振淮。   谢振淮盯着她,心里觉得好看,嘴上却不屑一顾,“老来俏。”   黄敏瞪他一眼,又对谢宝南说:“妈妈好喜欢,谢谢小宝。这应该很贵吧?”   谢宝南笑道:“不贵的,最近我做翻译,赚了很多钱。”   只不过等谢宝南回到学校时,才发现书包里被偷偷放进了一千块钱。   一定是黄敏塞进来的。她有些无奈地笑笑,心里却生出无限的温暖。黄敏对她,真的比亲女儿还好。   谢宝南顺利地完成了大二的学业,大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完了一半。   而她和陈邺,分开整整两年了。   他们在一起也不过两年时间。那时的日子,却好像永远比如今漫长。   大三开学,开始分专业方向。   谢宝南毫不犹豫地选了口译。孙倩选了文学研究,说要感受文学的熏陶,为她日后创作歌曲打下坚实的基础。李铮选了新闻写作,他说以后想当自由撰稿人,跟着义工组织跑遍世界各地。   他们的人生开始转入分岔口,从此各有不同。   临外和当地一家翻译公司慧译是长期战略合作关系,大三开学不久,系里便开始选拔同学去慧译实习。   谢宝南因为成绩优异,很轻松地面试上了。与她同去的,除了其他班级的两名同学外,还有丁亦珊。   大一下学期,丁亦珊受处分后,一直安分守己,好好学习。前不久,还拿到了班上的二等奖学金。她这样优异的成绩,被选上也不足为奇。   慧译里负责带谢宝南的是老员工罗正阳。四十来岁,人很和善,也是临外毕业的,算是她的学长。   来慧译之前,谢宝南就无数次听人说起,同传是个体力活,吃青春饭的。过了三十五,身体体力跟不上,只能退居二线,做年轻人的后盾。   可当她看见慧译的前辈,才觉得这些都是谣言。那么多四五十岁的前辈,经验丰富,身体康健,比她可好太多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罗正阳开玩笑地问她怎么选了这么个专业。   还能因为什么,唯爱而已。   只是她没想到,到慧译后的第一次出工,就遇见了陈邺。 第43章 少抽点烟吧(二更)   每年十一月中旬, 是嘉汇举办一年一度新品发布会的时间。   今年的发布会,重头戏是嘉汇的新款手机。坊间都在传,新手机采用了嘉汇最新研制的芯片, 这是巨大的飞跃,无疑将在全球引起震动。   事实如此。   两年前, 嘉汇收购器宇后,一直没有停止研发芯片的脚步。砥砺前行了两年, 终于有所突破。   如今嘉汇在全世界独占鳌头, 又有新技术的加持,无疑让这场全球新品发布会成为了全世界的焦点。   早在五月,嘉汇面向全国公开招标,寻找发布会的翻译合作方。   这次发布会规格之高,参与媒体之多, 都是史无前例。这对中标公司来说,不仅是宣传自身的好机会,同时也是证明自己实力的关键。在全国的翻译市场打响名气——光是这一点, 就足以让所有翻译公司趋之若鹜。   竞标的公司有几百家, 其中不乏名气很大的,最后嘉汇选择了临桑本土的慧译。   慧译虽然算不上多有名气,但它一直扎根于临桑, 和临桑外国语大学多有合作。公司里的众多译员都毕业于临外, 参与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国际性会议。   论知名度, 慧译或许不高。但论翻译水平,那是丝毫不差。   大家听说这次之所以选择慧译,是嘉汇总裁陈邺亲手拍板的。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都在陈邺的计算之内。   他知道临外会选拔英语系大三的同学去慧译实习,也知道按谢宝南的实力, 她一定能面试上。   他步步为营,只因为他终于做好了准备,再次站在她的面前。   这次发布会,对慧译来说是重中之重。口译组从九月下旬就进入了准备状态。   这回发布会时间较长,大约持续四个小时。口译组安排了四组人员轮换,每组两人,罗正阳是项目组长。其中三组都是慧译的资深议员,最后一组是谢宝南和丁亦珊。   这个学期,同传课才刚刚开始。此前,谢宝南从未实战过。况且是这样大型的发布会,她更是没有参与过。   安排定下来的时候,她难免紧张,担心自己无法胜任。   罗正阳鼓励她:“谁都有第一次。何况我知道你的实力,没问题的。你只是缺少临场经验,到时候还有我们在,不用太担心。”   组里将发布会相关的专业词汇和背景资料发送到他们的邮箱,让他们提前熟悉背诵。   其实背景资料和专业词汇对谢宝南来说,并没有太大难度。她从前在嘉汇工作过,日常接触的都是这些。但她依然不敢懈怠。对于译者来说,每一次上场都是打仗。   沈曼打来电话的时候,谢宝南正在看嘉汇的背景资料。   沈曼约她吃饭,她叹了口气说:“抱歉啊曼曼,最近没什么时间。在准备一场大型发布会。”   沈曼问:“哪家公司的发布会?”   “嘉汇。”   电话那头的沈曼顿了几秒,“陈邺那货的?你会介意吗?”   谢宝南摇摇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应该抓住。况且这是我的工作。”   她回答得很坦诚。对于一名大三的学生来说,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是百年难求。她如果放弃,那才真的是因小失大。   沈曼道:“如今,你能为自己而活,真的为你高兴。”   谢宝南和组员一起花了几天时间,反复研究嘉汇发来的演讲稿,最终准备了好几种不同的翻译风格,温和的,强硬的,自信的,创新的。   因为不确定嘉汇这次发布会对外传达的态度,罗正阳带着谢宝南亲自到嘉汇拜访陈邺。   因为路上堵车,他们到嘉汇的时候,迟了些。杨秘书领着他们走向电梯。   两年多过去了,嘉汇还是老样子,连电梯上方的灯都还是当年的模样。   或许是有些紧张,谢宝南一路都捏着一支笔。笔头被她按得噼啪作响,像是一只计时器,在倒数着她和陈邺见面的时间。   会议室门推开的时候,她的心脏重重一缩。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久到她以为已经忘了。她的目光微微垂下,手中的笔掉在地上。   陈邺看到了,俯身帮她捡起来,递给她。   他似乎瘦了些,眼窝更深了,深邃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好似漫不经心的一场会面,却又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谢谢。”谢宝南接过笔,却觉得烫,染着他的温度。   陈邺移开视线,同罗正阳握手。   罗正阳主动道歉:“陈总,真抱歉。路上有点堵,过来迟到了,耽误您时间了。”   陈邺淡淡一笑,“不要紧,辛苦你们过来。”   他几曾这样客气过。从前他最讨厌等人,等了一会就要发脾气。   岁月磨砺,连陈邺也变了。   杨秘书替他们斟了茶,几片墨绿色的茶叶沉在杯底,谢宝南盯着那杯茶看。   会议室的灯光暗下来,罗正阳连上PPT,幽微的光线里,和陈邺探讨这次发布会的基调。   谢宝南回过神来,投入工作。她没再多看陈邺一眼,专心在一旁用笔记下他们交谈的重点。   罗正阳大致讲解后,谢宝南走到屏幕前,接过播放器。   他们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把不同翻译方案的优缺点做了详细的比对。她把陈邺完全当成了客户,不带一丝个人感情。   陈邺全程都在认真听,时不时地提出问题,再和罗正阳讨论一番。   这场沟通非常顺畅,最后定下了温和派的翻译方案。陈邺要推广嘉汇的手机和芯片,却不想太强势。温声流水的力量,是他从谢宝南身上学到的。   会议室的灯重新亮起,罗正阳说回去会把几种不同的翻译稿件发过来,让陈邺过目,转头叮嘱谢宝南:“小谢,你记得发给陈总。”   她心想,陈邺从不看她邮件的。   他却先她心思一步开口:“你们发过来的,我会认真看。”   谈话结束时,陈邺提议让人带罗正阳和谢宝南去参观嘉汇的研发部门。研发部的刘经理过来时,看见谢宝南微怔,识趣地什么都没说,领着二人参观。   在刘经理的介绍下,谢宝南终于了解到这两年嘉汇做的事情。芯片技术一直被国外垄断,陈邺憋着一口气,想研制出中国芯片。   罗正阳头一回见识,叹为观止。   陈邺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气魄,任谁也要叹一句年少有为。   离开前,谢宝南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空寂的走廊上站着一个人。   走廊的窗户开了半扇,陈邺站在那里,手里夹一支烟。没点燃,就那么用食指和拇指揉搓着。   这里是女洗手间门口,陈邺显然是在等她。可见了她,又不说话,只那么偏过头瞧她。   深沉冷峻的模样。   这里是研发部的后面,平时没什么人来。   谢宝南没有避开他,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朝他摊开手心。他默契地将打火机放在她的手里。   无论过了多久,她为他点烟的默契总不会消失。   “啪嗒”一声,蓝色火苗蹿出来。她捧着这簇火,递上去。   白色的烟雾很快四散开来,陈邺吸一口烟,夸赞说:“这次的翻译方案很好。”   谢宝南笑:“大家花了很多心思准备,每个细节都是仔细讨论过的。这次发布会对嘉汇来说很重要,对慧译来说,同样重要。”   因为是工作,她会认真地对待。   她偏头,“陈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陈邺道:“你说。”   “为什么不选强硬风格的翻译?”   说一不二,面带三分笑意,很厉地让人见血,向来是陈邺的风格。就连在他们今天来嘉汇之前,大家在办公室下赌,都默认陈邺会选择强硬风格。   陈邺问:“温和风格不好吗?”   她摇头,“只是觉得不像你。”   “发布会年年都开,偶尔也需要换换风格。”   他云淡风轻地说,吸了一口烟,又微微咳嗽。   “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谢宝南叮嘱的时候像个老太太,从前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陈邺心里莫名的舒坦,转头看她。渺渺烟雾里,他笑着应:“好。”   陈邺安排了车送罗正阳和谢宝南回去。路上,罗正阳不停感叹:“没想到陈总这么亲民。”   这次见面,颠覆了罗正阳从前对陈邺的印象。   谢宝南笑,“好像是有点。”   她看着车窗外的嘉汇大楼逐渐在视线中远去,模糊,最后变成一个小点。那小点里,她仿佛能感觉到陈邺站在三十六楼的顶层,目光追随着这辆车。   回到慧译,谢宝南立刻根据方才的沟通意见,将翻译稿件重新修改后,发到了陈邺的邮箱。   短短一小时后,就收到了陈邺的回复,他对结果很满意。   她发邮件的时候,抄送了罗正阳。陈邺回复的时候也抄送了罗正阳。   短短几秒后,又一封邮件进来。这回,收件人只有谢宝南一个,没有再抄送罗正阳。简短的邮件里只有一句话:“以后你的邮件,我都会认真看。”   谢宝南盯着这句话,总觉得其中有些许深意。   想起那几年从未被他打开过的邮件,就像是一个个被封存的心事。   难道他都看过了吗?可她分明一一撤回了。   谢宝南想不清楚,索性关上邮件,不再多想。 第44章 这辈子,唯一的女人(一更)……   翻译基调定下来之后, 发布会筹备小组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   同传讲究的是译员之间的配合,罗正阳不止一次告诉谢宝南:“你要完全相信你的同伴。因为在现场,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 你的同伴就是你的后盾。”   谢宝南牢牢地将这句话记在心里,甚至主动找丁亦珊练习。他们作为这次同传的搭档, 必须成为彼此的后盾。   虽然过去曾有过嫌隙,但身为专业的译者, 应该抛下私人情感。工作为大, 其他都可以暂时放下。   丁亦珊看了眼时间,打了个哈欠,“我今天有点事情,要先走。明天再练习吧。”   一连好几天,丁亦珊都是这种态度, 不配合,不接受,就这么阴阳怪气地吊着。   不提前练习, 若现场出了状况, 他们谁都承担不起。   眼看着发布会一天天临近,谢宝南心里着急。   她左思右想,终于想出来一个办法。   第二天实习的时候, 她直接将一叠文件摆在了丁亦珊的面前。   砰的一声响, 引起了全办公室的注意。   谢宝南故意提高了嗓音:“丁亦珊, 不管你今天又有什么事,这些内容我们必须要过一遍。”   慧译是开放式办公室,宽阔的会议室里,人来人往,还有其他许多议员在。大家听见动静, 都忍不住偏头望过来。   丁亦珊脸上有些挂不住,反驳道:“谢宝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说得我好像不愿意准备似的。”   见丁亦珊妥协,谢宝南立刻抓住机会:“好,那我们现在就去练习。”   众目睽睽之下,丁亦珊逃无可逃,只能乖乖跟着谢宝南走进会议室。   她在会议室里,脸色不太好。但碍于那么多人看着,丁亦珊也不好发作。   谢宝南才不管她心情如何,只抓住机会,复习资料内容。   中途,罗正阳过来查看,还让丁亦珊多跟谢宝南学习,丁亦珊脸色更难看了。   等到两人将资料内容仔细地理顺一遍后,已经是晚上七点。   谢宝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说:“下周一就是发布会了,我们设置一些突发情况的暗号吧。”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臂在胸前比了个叉,“这个动作,表示自己身体不舒服……”   丁亦珊没兴趣再听下去,站起来,态度很差:“谢宝南,时间不早了,你不想回学校,我还想回学校呢。”   话说完,一道声音出现在身后,“你不想做,可以交给别人。”   两人回头,看见组长站在会议室门口。   丁亦珊吓得脸都白了。   之前她被处分,本来是没有来实习的机会的。   但多亏她安分守己了一阵子,认错态度诚恳,学习成绩也确实不错。系领导想着不能断了孩子未来的路,要给犯错的学生一个机会,这才推荐她来。   慧译的人不知道她被处分过,如果组长回去向学校告状,那她恐怕要失去这个机会。   丁亦珊慌忙解释:“组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等到最后,免不了一顿批评。   组长让谢宝南先回去,他留下来亲自考核丁亦珊。丁亦珊气疯了,谢宝南在心里憋笑,匆匆离开了。   华灯初上,城市浸入夜色里。谢宝南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   便利店靠窗的区域,有一整排的单人座位。木制的高脚凳,为下班族提供了吃饭的场地。   她选了一个位置坐下,大口吃三明治,一边吃一边在心中默念资料上的内容。   因为吃得急,不小心噎住。她捶着胸口,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眼前的透明玻璃窗被敲响。她怔愣地抬头,视线里,陈邺站在便利店外,微微蹙眉,正看着她。   谢宝南尴尬极了。此时的自己,连正常都算不上。一口三明治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被噎住,本就涨得脸色泛红。加上尴尬,更是连耳根都红了。   陈邺走进来,买了杯牛奶给她,然后轻轻顺着她的背,问:“有人在追杀你吗?吃这么急。”   热牛奶带着食物滑进胃里,谢宝南这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她涨红的小脸渐渐平复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比追杀还严重。”   同传就像上战场,不是死,就是活。   陈邺在她身边坐下,眸色又柔又亮,“那我是不是应该离你远点,免得殃及池鱼?”   谢宝南被他逗笑,眼睛弯起来。这一整天的担忧与不快,像是四散的烟,缥缈不见踪影。   窗外的马路很宽,有整整八条车道。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是车水马龙的繁华。   谢宝南觉得此刻的她与陈邺仿佛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旁观着眼前有序的一切。不知道那些车辆和灯光里,有多少人像他们一样,久别重逢。   她安静地吃完了三明治,然后才问:“你怎么在这里?来这边办事吗?”   其实她想问,为什么这么巧,能在这里遇见你。   陈邺自然不会告诉她,他常常开车来这附近转悠,抱着很傻的想法,期许某天或许可以见到她。   这偶然的一次重逢,藏在他数不清次数的强求里。   他默认了她的说法:“刚谈好生意。”   “下周一的发布会,准备得怎么样了?”谢宝南猝不及防地问。   “差不多了,他们还在处理一些细节。”   谢宝南顿了两秒,问:“你会紧张吗?”   她是真的好奇。当全世界的目光都汇聚在一个人身上时,如何才能在万众瞩目之下应对自如。   陈邺很坦诚地回答:“我自己没有太大的感觉。但也许会有一些吧,这些天睡得不太好。”   “失眠吗?”   谢宝南还记得陈邺的睡眠不好,不仅常常失眠,而且总受梦魇的困扰,也不知道夜里有没有人在身边安慰他。   陈邺下意识地怔愣,许是诧异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他的心柔软,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开玩笑地反问她:“你觉得我最近头发少了吗?”   她望向他那一头浓密的乌发,“扑哧”一声笑出来。   陈邺眯着眼,也笑了。   这感觉让谢宝南觉得奇异,却很轻松。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了。分明有熟悉,像是老朋友,却也有陌生。   她望向陈邺舒展的眉眼,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虽然不说话也不笑的他依旧是冷的,是傲气的,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亲近。   像是阳光,是温暖的,让人留恋。   手边的牛奶还是热的,谢宝南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来,对陈邺说:“你等一下。”   她跑到收银台,对店员说:“要一杯美式咖啡,不要奶,不要糖。”   店员在做咖啡的时候,她还不忘转头看他,弯着眉眼对他说一声“很快就好”。   潜台词是“你别着急”。   陈邺当然不急,除了工作,他的所有时间都是她的。   不一会儿,谢宝南回来,将一杯热腾腾的美式咖啡递到他的手中,“跟你交换。”   陈邺知道,谢宝南是不想欠他的情。一杯牛奶的价钱微不足道,她却像个孩子一样,买杯咖啡同他交换,仿佛是孩童之间交换玩具。   她不承他的情,他也不生气。很多事情,都要一步一步来。如今,他有的是耐心。   陈邺故意皱眉,像是不满意,幽幽地说:“这杯咖啡九块钱。”   方才在买牛奶的时候,扫了一眼价目表,偏偏就记住了。   谢宝南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点头,“怎么啦?”   他用咖啡杯碰了碰她的牛奶,提醒道:“这杯牛奶二十五。”   谢宝南:“……”   她瞪大了眼睛,转瞬又气鼓鼓地说:“什么牛奶,这么贵!”   弄得她好像要故意欠他人情一样。   陈邺看着她的脸颊鼓起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他压抑着上扬的嘴角,语气疏淡,继续逗她:“进口的。”   谢宝南:“……”   谢宝南沉默了两秒,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摸出一毛钱。手机支付的时代,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人民币的模样了。   她的眼睫扑棱着翅膀,说:“那我支付宝转给你。”   “我不用支付宝。微信转我吧。”   陈邺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打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送到她面前,示意她扫一扫。   谢宝南一时忘了不加好友也可以转账,在加了他的微信后,给他发了十六块钱的红包。   陈邺仿佛特别缺这十六块钱似的,立刻收了。   他看了眼时间,此时已经八点多。他问:“回学校吗?我送你。”   谢宝南微微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她抿了抿唇,似在犹豫,几秒后,才小心翼翼地问:“要钱吗?”   此时的她,单纯又可爱。陈邺到底是没忍住,哈哈大笑。   临睡前,谢宝南打开微信,犹豫着要不要删了陈邺。   后来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已经过了这么久,两人关系已经缓和,再删或者拉黑,难免显得矫情。   她好奇地打开陈邺的朋友圈,里面一片荒芜,没有任何内容。他低调得着实有些过分,没有人能窥探到他的生活。   谢宝南意兴阑珊地放过下手机,滑进深沉的梦。   她不知道,此时另一边,陈邺也正在看她的朋友圈。   她发的不算多,基本上一个月一条。从这些状态里,基本上能看出她这两年的生活轨迹。   其实他一直在默默关注她,却远没有看她自己发的生活生动。   他想起今年年初,朋友结婚前一天的单身之夜。   那晚,大家都喝了不少,周家琪醉意熏熏地问他:“文哥,你究竟怎么想的?就打算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了?”   陈邺不说话。   周家琪又问:“还想着小嫂子?她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人?”   陈邺兀自倒了一杯酒,闷头喝下去。杯壁上一点酒液落下来,他低声说:“我爱的女人。”   “这辈子,唯一的女人。” 第45章 难以复刻的迷人(二更)……   发布会前两天, 所有译员到发布会现场测试设备。   同传室设在二楼,有四个隔间。透明的玻璃墙体,隔音效果绝佳。每个隔间里, 有耳机和话筒。坐在里面,透明的窗口望出去, 俯瞰会场,能看清楚舞台上的每个角落。   谢宝南第一次看见这么专业的现场, 不免既好奇又兴奋。像是即将上场打仗的士兵, 跃跃欲试。   设备调试完成后,罗正阳让大家现场演练一遍,提前熟悉环境。   大屏幕上放起了陈邺去年的一段演讲视频,罗正阳指挥道:“一人五分钟。”   大家纷纷坐进同传小屋,戴上耳机。   这阵子, 谢宝南看遍了陈邺的演讲视频,对他的讲话做了全方位的分析。   他的讲话习惯,他的语速, 他的常用词汇, 全部刻进了脑中。   这种分析不仅有助于她快速地了解陈邺的发言习惯,也能帮助她在现场准确地预判他接下来的说话内容。   现场瞬息万变,可能会遇见各种突发状况。只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才能从容应对。   今天播放的这段演讲视频, 谢宝南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她很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那部分, 翻译流畅准确。事后,也得到了罗正阳的夸奖:“小谢,表现得非常好。保持这个状态,后天一定没问题。”   罗正阳转头又对丁亦珊说:“小丁,你差一点。继续努力, 还有进步空间。”   丁亦珊脸色不太好看,不服气地点点头。   发布会在第三天下午一点举行,翻译组在中午十二点就到了。   他们提前吃好午饭,很清淡的简餐。大家都不敢吃太饱,并留下足够的消化时间,就是为了避免在翻译时打嗝,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时间尚早,现场已经有许多工作人员在忙碌。调整设备,清点话筒,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十二点半,陆陆续续有人入场。有些是嘉汇的员工,谢宝南从前就认识。还有一些是媒体人、行业大佬,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那种。   临近一点,所有出席者就位,几名资深议员也坐进同传室,准备就绪。   伴随着音乐声,发布会正式开始。   全场的灯光暗下来。大屏幕上,浩瀚无边的宇宙,无数星星闪动,飞速地穿越进神秘的黑洞。一刹那的光亮后,归于黑暗。   然后,缓缓亮起一束光。陈邺踩着光影,犹如来自亿万光年前,出现在舞台上。   媒体闪光灯四起,他带着浅淡的笑意,开始介绍新产品。   嘉汇今年所有新产品,都采用了其最新的研发技术。一些太过深奥的专业技术,谢宝南不理解其中的深意,但从现场一声又一声的惊叹声中,她能体会到这背后科技带来的力量。   新品发布的最后,陈邺着重介绍了嘉汇最新研发的芯片。光刻机、5nm、芯片、研发等等词汇牵动了所有人的心。   谢宝南知道,两年前从陈邺收购器宇那一刻起,这个目标就摆在了台面上。只是她没想到,短短两年,就已经取得了如此卓越的进展。   从前也不是没有看过他的演讲,却没有哪一次如此时此刻让谢宝南震撼。   陈邺的声音清晰且坚定地传遍全会场:“嘉汇经历过一段很艰难的时光,甚至一度走不下去。那时我就在想,我们究竟要做什么。只是做一部畅销的手机吗?远远不止。我们要做的,是中国芯片,中国科技……”   “我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但当所有人都说我们不行的时候,我们就用结果让他们闭嘴。”   全场掌声雷动。   谢宝南站在二楼,能看见陈邺说这话时脸上的坚定和骄傲。他幽深的眼眸里,缀着点点星光,就像是开场时那神秘的宇宙。   这一刻,她心里涌起难以言状的情绪,眼眶竟莫名地湿润了。   她从前有过很长很长的时间爱他,也曾问过自己,到底爱他什么。   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他的情怀和理想,他对理想的专注与执着,构成了他难以复刻的迷人。   新品介绍结束后,接下来是答记者问环节。   早前,翻译组已经和嘉汇的工作人员沟通过,答记者问环节大约持续一小时。   谢宝南和丁亦珊负责最后半小时。其中,前十五分钟由丁亦珊主翻,谢宝南是替补。后十五分钟谢宝南主翻,丁亦珊替补。   当时间进入最后半小时,谢宝南在椅子上安安定定地坐下时,终于感觉到一丝由内而外的激动与紧张。   丁亦珊在进入同传室之前,就感觉到一些不对劲。   在等待时,她由于太过紧张,喝了好几杯咖啡。她之前很少喝咖啡,肠胃忽然受到刺激,一时间不太适应,方才已经跑了好几次卫生间。   译员遇到身体不适,需要提前报告给组长。但她也知道,一旦报告了,罗正阳肯定不会让她上场。这样难得的机会,她不愿意放弃,只能咬着牙将这事隐瞒下来。   然而肠胃的不适,压根藏不住。刚坐下没多久,丁亦珊的肚子就开始疼。   谢宝南身为替补,听出丁亦珊声音的不对劲。   她转头,隔壁的玻璃房里,丁亦珊脸色苍白。   直觉告诉她,丁亦珊有情况。   谢宝南立刻朝丁亦珊做了个手势,这是译者之间的交流信号,示意丁亦珊停下。谁知丁亦珊压根不理谢宝南,这样的机会,她绝对不会让给谢宝南。   五分钟后,丁亦珊到底是坚持不住。她猛地摘下耳机,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同传室。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呆了几秒,转瞬脸色都变了。   翻译忽然停了几秒,这样的失误,对于一家翻译公司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舞台上的陈邺还在回答记者提问,发布会仍在进行中,翻译绝对不能中断。电光火石之间,谢宝南临危不乱,立刻从丁亦珊中断的地方接着往下翻。   同传讲究的就是同步。他们之前经过精密的计算,这场发布会,翻译最多只能比说话者慢三秒,这样才不至于现场戴着同传耳机的人与其他人有太大的割裂感。   因为丁亦珊的失误,此时翻译大约滞后了八秒,中间有五秒的时间差。   虽然只是短短几秒,却是好几句话的滞后,其中不乏一些关键信息。谢宝南必须以更快的语速,追上陈邺的说话。与此同时,还要快速记下陈邺接下来说的内容。   这样的情况,对资深译员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更何况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   罗正阳捏了一把汗,他打着手势,让其他几名资深议员待命。如果谢宝南稳不住情况,至少还有其他人顶上。   大家都神色紧张,默默祈祷,千万不能乱。   五秒,谢宝南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这个时差。   她从前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就连同传都是第一次。发布会能不能完美收官,就看她的了。   她告诉自己不要慌,一边翻译一边想,如果语速适当放快,几分钟后应该就可以追上进度。她静下心来,迅速调整状态。   眼看着时间差在不断缩短,这时陈邺的发言忽然停下,前排的一名媒体记者继续方才的提问。这名记者语速特别快,问的问题信息量又非常大,仿佛上了两三倍的加速器。   方才五秒的时间差,突然之间拉长到将近十秒。   罗正阳再次拧紧了眉头。   前端嘉汇的控场人员察觉出端倪,跑到同传室问:“罗老师,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翻译越来越慢?”   罗正阳道:“再给我们几分钟时间。”   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屏息凝神,认真听着耳机里的翻译。他们注视着谢宝南的背影,将所有希望与压力都倾注在她身上。   没人知道,此时在舞台上的陈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知道谢宝南今天会上场翻译,因此上台前特意戴了同声传译装置,米粒大小的设备就藏在耳朵里。   敏锐如他,早已察觉出问题。   前面一个译员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几秒,然后谢宝南的声音才顶上来。他能感觉到她在用力弥补,语速很快,却并没有慌张。   谁知台下那名记者的语速太快了,让本就滞后的翻译更加雪上加霜。但发布会在进行中,他不能打断记者的提问。   他的心默默悬着。   “组长,我上吧。”同传室里,有名译员忽然提议道。   罗正阳朝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宝南一边快速地在纸上记录记者的讲话,一边快速地翻译。她语速很快,手速也很快,脸上却很镇静,没有丝毫的慌乱。   罗正阳不免惊讶,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第一次做同传遇到这样的事情,竟然能不慌不忙,心中对她暗暗嘉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紧张的气氛就像是粘稠的胶水,让人动弹不得。   忽然有人喊了一句:“追上了。”   罗正阳看了眼时间,默默计数,一秒,两秒,三秒……   整整三秒,不多不少,翻译重新恢复正常。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就连舞台上的陈邺,轻拧的眉头也重新舒展开来。   发布会依旧在稳序进行,风平浪静,没人知道同传室里这短短时间的兵荒马乱。   陈邺在舞台上说话,谢宝南在二楼翻译。如果戴着同传设备,就能同时听到他们两人的声音。   一个低沉磁性,一个温柔酥软,像是最佳的配合,缠绵地交织在一起。   直到最后的一声“谢谢”与“Thank you”。   摘下耳机,谢宝南依旧没有回过神,久久地沉浸在方才紧绷的情绪中。大脑紧绷了这么久,此时她精疲力尽。   同传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她转头开门,罗正阳笑着对她说:“小谢,做得好!”   谢宝南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开始相信,原来,自己真的做到了。她彻底松弛下来,露出了甜丝丝的笑容。   罗正阳拍拍她的肩膀,“辛苦了!”   手机在这时收到陈邺的微信:“还好吗?”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有种该死的默契。就算分开了这么久,但他只需这短短一句话,谢宝南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她简单地回复一个字:“好。”   这一个字,让陈邺从心放松到脚尖。   如果说,从前对她的喜欢,是因为她的漂亮、温柔。那么今天,他亲眼见证她身为同传的专业性后,对她的喜欢镀上了一层欣赏。   听到她的声音滞后时,他为她担心;听到她追赶上进度时,他为她叫好。   那一刻的担忧是真的,后来的如释重负也是真的。   因为有她,这场发布会很圆满。   余光扫到二楼的一抹身影,陈邺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垂眸轻笑。 第46章 小姐,搭车吗   当晚, 嘉汇举办了一场酒会,宴请出席发布会的业内人士和媒体。翻译组的所有成员也在邀请之列。   大家之前不曾参加过这样高端的酒会,难免有些兴奋, 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组里的胖师哥说要好好梳妆打扮,一会要艳压全场, 引来全组成员的“吐槽”。   谢宝南却并不打算参加。她没有提前准备礼服,总不能穿着一身职业装参加。   而之所以不准备, 是因为没有钱买。   稍微拿得出手的礼服都要好几千。这笔钱, 可以付小卖部的租金,可以付爸爸的治疗费,总之不该这样挥霍。   现场的工作人员指引其他译者去二楼的更衣室。到了谢宝南面前,对方放低了声音:“请问是谢小姐吗?”   谢宝南微微一怔。   工作人员从她的表情读懂了身份,“谢小姐, 麻烦跟我来。”   工作人员领着她去了旁边不起眼的角落。随后从椅子背后拎出两个纯黑袋子,递给她,“这是陈总让我给您的。”   谢宝南扫了一眼, 袋子里装的是礼服和鞋盒。   这纯黑袋子她认得, 是一家高定品牌。陈邺大部分衣服都出自这家,外面一般买不到。   她想拒绝,工作人员为难地说:“谢小姐, 麻烦不要让我难做。”   那一刻, 她心软, 为工作人员。   二楼的西侧是酒会休息室,嘉汇特意为翻译组留了两间房。   谢宝南推开门时,其他译员热情地招呼:“宝南,组长刚才说你走了,我就说不能吧。今天你是大功臣, 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   她笑了,为方才的插曲找到借口:“我刚去拿礼服了。”   酒会在晚上七点正式开始。   现场流光溢彩,会场的一侧摆满了各种美食,有人在前逗留。大部分人都是满会场来回穿梭,忙着交际,忙着应酬。   灯光在这时悠忽暗下,轻盈的音乐响起,舞池里滑进几对华尔兹的身影。   周遭是一片幽蓝色的灯光,唯有舞池一隅是玫瑰色的光。   似海洋裂开了一道口,铺满阳光。   这样的场合让谢宝南想起从前,那个跟在陈邺身边,小心翼翼、不知所措的自己。   如今的她,没有了胆怯。在这里,她不再是他的附庸品。   不远处,陈邺正在同人交谈。西装外套敞开,衬衣领口落开两粒扣。修长的手指握着香槟,偶尔轻轻摩挲着杯脚。   从谢宝南这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像是心情不错,没有平日的冷峻,倒像是铺了一层淡雅笑意。   一支舞曲结束,很快响起下一支。   灯光暗着,有男士走过来,礼貌地朝谢宝南半鞠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她含笑,大方地伸出手,同那人走进舞池。   光忽然暗了,谢宝南模糊地看到那年的自己。   第一次跟随陈邺出席舞会时,因为不会跳舞,只能傻傻地站在舞池边。陈邺领着她跳,她却频频踩他的脚,后来甚至掉了高跟鞋,闹出了不少笑话。   那晚,她听到了许多闲言碎语,大多都是同一个意思:哪里来的乡下丫头。   灰头土脸的一夜过去后,谢宝南私下找了舞蹈老师。   她没有舞蹈基础,四肢协调性、身体柔韧度和对音乐的感知都跟不上。她没放弃,没日没夜地练习。直到衣服被汗水浸透,手臂和腿都酸痛难忍,却还是咬着牙对老师说:“再来。”   她的韧劲儿像是与生俱来。   然而等她学成,陈邺却很少带她去舞会了。   大抵是怕她再出错,却没有耐心再多给她一次机会,看她的蜕变。   几年过去,幸好,舞蹈技能还没生疏。   谢宝南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在舞池里灵动地旋转。她那么美,几乎在一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哪里来的女孩子?这么漂亮。”   “听说是这次发布会的同传。”   “这么年轻就当同传了?”   “厉害厉害。”   陈邺在这片窃窃私语中,转头望过去。   他的眼眸中是海一样的幽蓝,倒映着谢宝南旋转的身影。   他送的礼服极为合身,衬出她玲珑身段。品牌那里还存有她从前身材的尺寸,几年过去,竟是从无走样。   玫瑰色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像是染了一层温柔意,晃着他的眼。   是造物主的巧夺天工,才有这样如月如光的美丽,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而和她跳舞的那个男人,视线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她。不仅是那男人,全场的视线都在她的身上。   后来那男人对谢宝南说了些什么,女孩笑着摇头。   陈邺眸色渐沉,放下手中香槟。他踩着音乐节点上场,顺势从那男人手中接过了谢宝南。   将她柔软的手握在掌心,陈邺揽着她的腰,低声问:“什么时候学会跳舞了?”   这个角度的她,更美。凝脂般的皮肤在柔光下像铺了一层蜜,鼻尖微微翘起,几分俏皮。   他想低头吻她,却是不能。   因为她会哭。   他再也不忍心让她流泪了。   “很早以前。”   谢宝南抬眸,才留意到自己一直在他的眼眸中。她匆忙压下眼睫,盖住目光,视线掠过他挺阔的鼻梁和性感的唇,最终停在他下巴上的那点青须上。   “又是背着我偷偷学的?”   他揶揄道,不见怒气。这女孩究竟背着他干了多少事情。   谢宝南不说话,脸微微红,像是被他发现了自己从前的心思。   “谢谢陈总的礼服。”她开口。   陈邺淡淡一笑,将她抛出去,又顺利接回来,继续之前的话题,“除了这个,还会什么?”   她就像一个不曾打开的宝盒,带给他惊喜,却也勾出无限好奇。   谢宝南不回答,趁着下一个音乐节点,将自己交到了另一名舞伴的手中。   她看陈邺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唇角微微弯起,对自己的小计谋很是满意。   陈邺错愕半秒,转瞬又轻轻笑。   初见她时,女孩才十八岁,柔软的性格里,常有小女孩的天真。如今她长大了,二十三岁了,多了俏皮和狡黠,却是更吸引他了。   舞曲结束,谢宝南离开舞池,被其他译员叫上,一起去吃东西。   酒会的食物,山珍海味,说是满汉全席也不为过。   有人问:“宝南,你刚才跳得真好。你什么时候学的舞蹈?”   “高中毕业。”她答。   “你刚才和陈总共舞那段,真的是太美了。”   “谢谢。”谢宝南心虚地应着,生怕旁人看出她和陈邺之间有什么。   那人继续说:“没想到陈总平日那么严肃,跳舞时竟然这么温柔。”   “是啊,”另一人附和,“平时看他在新闻里都不笑,刚才跳舞的时候竟然一直在笑。”   谢宝南掩饰:“我没注意。”   几人边吃边聊,忽然有人提了句:“不知道亦珊现在怎么样了。”   另一人说:“听说是急性肠胃炎,在打点滴,已经没事了。”   然而此时的丁亦珊却并非“没事”,简直是如坐针毡。   下午她在洗手间里折腾了一两个小时,腹痛难忍。   后来罗正阳找了一名同事送她去医院。一系列检查后,确诊为急性肠胃炎。   点滴挂上后,丁亦珊稍有缓解。她说有亲戚来陪她,将同事打发走。   此时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点滴竟然没有结束。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酒会结束的时间,心急如焚。   为了这场酒会,她特意买了礼服和鞋子,甚至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减肥。她付出了这么多,期待了这么久,无非是指望在酒会上结识一些有钱人,飞上枝头做凤凰。   如今怎么能错过呢?   丁亦珊推了推身旁的男人,“你帮我去叫医生,剩下的药水不打了,我得去酒会。”   史凯抬头,点滴架上还剩下大半袋药水,“要不就别去了?你身体还没好呢。”   丁亦珊坚持,“不行,我一定要去。我之前跟你说了,这场酒会对我的工作很重要。多认识点人,以后才有更多机会。”   丁亦珊和史凯是高中同学,两人高一就在一起了。高中毕业后,史凯没有考上大学。为了陪丁亦珊,他来临桑找了份送外卖的工作。   就算平时工作再忙再累,他心里却是高兴的。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座城市,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们约定好,等丁亦珊大学毕业就结婚。他会努力工作,等她毕业,然后娶她。   等护士拔了点滴,史凯道:“我送你去吧。”   “不用。”   丁亦珊立刻拒绝。那样高端的场合,若让人看到她坐电瓶车,真是丢人。   史凯脸色凝固,丁亦珊立刻抱住他的腰,解释:“你陪我一天了,也累了,快回去休息。等我酒会结束了去找你,好不好?”   史凯摸摸她的头,没再坚持。   他打开手机,看见卡里仅剩一千块钱。每个月发工资,他只给自己留两千块钱吃饭,剩下的全部转给丁亦珊。   上个月,丁亦珊说要买礼服和鞋子参加酒会,他还特意找同事借了几千块钱。这个月多跑了几百单外卖才赚回来。   此时他转了五百块给丁亦珊,“这么晚了,你打车去吧。一个人注意安全。”   丁亦珊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史凯笑了,为这一刻,送再多的外卖也值得了。   ——   酒会上,陈邺结束和商业伙伴的对话后,视线逡巡,满场找谢宝南的身影,终于在长桌前发现了她。   谢宝南正独自一人在长桌前等餐。   其他组员都去交际了,这并非她所长,也不想去学。性格天生如此,不争不抢,不攀附,不求人。或许在旁人看来是清高,然而她只是懒得去做罢了。   细细香味从鼻尖飘过,银色的烤架上,厨师正在做明太子牛油果。   她喜欢吃明太子牛油果,大火烹烤后,牛油果混着芝士,是浓郁的馥郁口感。澄黄的芝士在牛油果上铺陈开来,厨师将做好的牛油果夹到她的餐盘里。   “谢谢。”谢宝南笑,心里有欣喜的满足。   来不及吃,却听耳边一道略有遗憾的声音:“这是最后一个了?”   厨师点头,“最后一个。”   陈邺叹气,“可惜了……”   谢宝南转头,看出他眼中的渴望,只是从前没有印象陈邺爱吃这个。但几年过去,口味变了也未可知。   她不喜夺人所爱,于是将餐盘递过去,“这个给你。”   “那你呢?”他抬眸看过来,鼻梁一侧落下些许阴影。   “我刚才吃过了。”   明太子牛油果换到陈邺的手中,他用一把银色小勺挖出一块,递上来:“让你一口。”   谢宝南心一跳,迟疑未动。   他眼中像是夏日的午后,粘稠而安静。望一眼,就汗涔涔。   短促的安静过后,陈邺收起目光,又说:“这勺子我没吃过。”   这话倒显得她小肚鸡肠了。   她低头,小口地吃下去。   再抬头时,不见陈邺眼中的异样,仿佛没事人,谢谢她的成人之美。   谢宝南莞尔:“不客气。”   舞曲复又响起,这热闹的环境里,陈邺拿着长夹在挑选海胆。他不似旁人挑挑拣拣,只用眼睛扫视,看准了直接下手,毫不犹豫。   他似漫不经心地同她说:“结束我送你回去。”   谢宝南不回答,他的话又紧紧追上来:“一会没地铁了。”   直接断绝她的理由。   可没了这个理由,还有其他的。   “你不是喝酒了吗?”   “没喝,只是拿着。”   “不用麻烦了……”她顿了顿开口,“我一会打车回学校。”   陈邺抬头,目光诚恳,仿佛是真心实意地为她打算:“晚上打车很贵。”   所有的路都被他堵住,谢宝南敷衍地“嗯”了一声。   陈邺松一口气,为终于有机会和她独处。   等到华宴散场,他打发走范明宇,提前等在门口。他坐在车里,像是头次约会的少年,心中竟有几分难得的忐忑。   再抬头时,看见谢宝南远远走来。他匆匆下车,眼前却不止她一人。   谢宝南身边还有其他三名同事,见了陈邺,开口就是感谢:   “真是太不好意思,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陈总了,竟然亲自送我们回家。”   “是啊是啊,麻烦陈总了,真是我们的荣幸。”   “刚才宝南说的时候,我们还不敢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陈邺眉心一跳,朝谢宝南望去,恍然明白过来。她不愿意和他单独相处,拉了三名同事当靠山。   她把他当司机,这几名同事竟然也信。日理万机的陈总,这么闲要送他们回家?   他被架在了这个位置,再难开口说不。陈邺压住内心的燥意,淡声说:“今天辛苦了。”   几人相继上车,谢宝南却连副驾驶都不坐,选择和其他两名同事坐在后排。   等其他人先坐进车里,陈邺拉住她的手,眼神无声警告。谢宝南偏头,朝他无声地口语:“谢谢陈总。”   陈邺:“……”   好气哦,可是必须忍着。   更让陈邺郁闷的是,其中一人住得比谢宝南的学校还远。按照路程送人的顺序,彻底断绝了他和谢宝南独处的机会。   一路上,他不吭声,沉默地履行着“司机”的角色。   谢宝南坐在后排,看见他阴郁的眉眼,压制住不断上扬的嘴角。   ——   丁亦珊紧赶慢赶,偏偏还是迟了一步。她到的时候,酒会已经结束,陆陆续续的人从会场里涌出来。   她正懊恼不已,一偏头,却瞧见谢宝南进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门边,为她用手挡在车顶的人,竟然是陈邺。而后车门关上,他才绕到驾驶座。   路边的光线不甚清晰,但男人脸上的柔情却是遮掩不住。   那表情,她曾在史凯的脸上看见过。   丁亦珊回想起大一寒假,陈邺和谢宝南一同坐在路边的场景。后来迟迟不见谢宝南和陈邺之间有什么进展,她暗自庆幸,以为是谢宝南勾引陈邺失败。   却没想到今晚,谢宝南竟然坐上了陈邺的车。   自己拼了命想要得到的,如今被谢宝南轻轻抓在掌心。   她愤愤不平,一不小心踩到礼裙,瞬间摔倒在地。礼裙是蚕丝质地,和马路牙子摩擦,破了一个小洞。   丁亦珊懊恼不已,这礼裙是她花高价买的,想着下回还可以穿,结果竟然破了。   她沮丧地坐在路边,谁知祸不单行。   一辆洒水车忽然路过,铺天盖地的水喷洒出来,淋了她满身。   丁亦珊:“……”   她低头望着满身狼狈,这回礼裙彻底作废,忍不住破口大骂。   ——   谢宝南到宿舍后,又过了半个小时,才收到最后一名同事到家的消息。   她想到陈邺,轻轻笑出声,给他发了条微信:“谢谢陈师傅,今天辛苦了。”   陈邺半天没回。   又过了半小时,他直接打电话过来,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下楼。”   陈邺竟然又来学校了?   她跑到窗户前,果然看见他的车正停在楼下。   她下楼,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陈邺垂眸,小姑娘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无辜又清纯。她大概是已经洗好澡了,随便套了一件外套,领子都没翻好,脚上还穿着棉拖鞋。   陈邺问:“还真把我当司机了?”   他眸色很深,看上去似乎被气得不轻。   堂堂陈总,向来只有别人送他的份,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谢宝南心底依然想笑,但她摸不清陈邺要做什么。此时他正在气头上,能躲就躲。   她视线越过他,朝陈邺的身后看去,然后忽然笑说:“咦?你怎么来了?”   谁啊,大晚上的还来找谢宝南!   陈邺闻声转头,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等再回过头,面前的小姑娘已经没了踪影。   他这才反应过来,竟然又被耍了!   小家伙心眼越来越多了。   陈邺朝三楼的窗口望去,那里亮着灯,她应该就在窗帘后。   想到今晚的荒唐,他摇摇头,兀自笑了。   等再去慧译实习时,已是两天后。   因为谢宝南在发布会上力挽狂澜的优秀表现,口译组的老大特意买了蛋糕和鲜花,当众表扬她。罗正阳也说她未来可期,是个好苗子。   老大拍拍她的肩,问:“小谢,想不想留下来?”   谢宝南微微错愕。   能留在慧译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慧译虽然不是最大的翻译公司,但绝对是最专业的,在业内的口碑有目共睹。加入慧译,等同于迈进了同传圈。   老大说:“你考虑考虑。现在才大三,位置我帮你留着,你等到大四再做决定也不迟。”   慧译每年的转正名额有限,校招更是挤破了头。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欣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犹豫。   谢宝南立刻表示感谢:“谢谢老大,我当然愿意。”   老大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别到时放我鸽子啊。”   “恭喜加入慧译!”   “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老大听说了发布会现场的事情后,在后来的例会上严肃批评了丁亦珊:“你不仅没有尊重口译,没有尊重自己的身份,还拿整个公司开玩笑。”   话说得很重,但这事确实是丁亦珊的错。幸好没造成严重的后果,否则她压根就承担不起。   丁亦珊一声都不敢反驳,只垂着头,掉眼泪。   后来还是罗正阳站出来打圆场:“老大,算了,毕竟是还在读书的小姑娘嘛。下不为例。”   只是这口头批评可免,最终的处罚却避免不了。   丁亦珊因为口译现场的重大失误,被罚日后只能参与B类的口译项目,高端的A类项目暂时将她排除在外。   听说那个下午,丁亦珊在洗手间里大哭一场,凄厉不可言状。   十二月末,李铮所在的义工组织打算举办一场募捐活动,为渐冻症患者筹集善款。孙倩听说了之后,主动提出可以义务演出,帮忙召集更多的爱心人士前来募捐。   募捐活动在临外附近的秋水广场举办。那边离大学城很近,附近还有一些居民区,平时人流量很大。   孙倩玩了几年乐队,在临桑的圈子里算是小有名气。她把这个活动一说,好些乐队都纷纷响应,表示愿意出一份力。   一场募捐活动,最终变成了义演,无疑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   活动当天,孙倩一早便去现场试音准备。   谢宝南下午才出门。她被一点事情耽搁了,心里着急,快步走到宿舍楼下。   这天没什么风,阳光半隐半现,呼吸的白雾都是凉的。   路边停了一排橙色的共享单车,她掏出手机,扫码解锁。   这时有人叫她。   回眸的一瞬,那人已经走到身侧。   熹微的日光里,还是一样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今日的他没有穿西装,大衣里是灰色的毛衣,看上去年轻却不失稳重。   “去哪里?”陈邺很自然地问起。   她答:“秋水广场,孙倩今天有演出。”   “我送你去。”   谢宝南拒绝他的好意,“很近,就在附近,骑车一下就到了。”   陈邺说:“那我陪你去看看。”   她没拒绝,站在原地等他。   陈邺掏出手机,然后才问:“这个怎么弄?”   他从未骑过共享单车。平时路边的共享单车成群,他见了总觉得烦,今日却觉得这一辆辆橙色的单车可爱极了。   谢宝南顺势拿过他的手机,三两下帮他解锁了一辆车。   她跨上自行车,催促道:“走吧,快来不及了。”   陈邺低低“嗯”了声,然后坐上自行车。   他人高腿长,这共享单车于他来说,确实有些矮了。他一腿放在踏板上,一腿支在地上,直让人叹一句光风霁月。   谢宝南向前骑出一段距离,觉察出他没跟上。回头,却见他还在原地。   她停下来,疑惑:“怎么了?”   陈邺双手握着车把,不说话。   “不舒服吗?”   她回到他的身边,微微拧眉,恍然又舒展开,试探性地问:“你不会骑自行车?”   陈邺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真的不会骑自行车。   打从出生起,家里一直有车接送。这么多年,他连自行车车把都没摸过。不需要去学,也没想过去学,自行车离他的生活太远了。   他露出羞赧又尴尬的神色,头一回,像个孩子,竟是不知所措。   谢宝南笑起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那我不等你了,我先过去了。”   “喂,你……”陈邺的声音被卷进风里。   谢宝南头也不回,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远。陈邺气得胸闷,小家伙就这么把他扔在了这里。   谢宝南赶到秋水广场的时候,义演刚刚开始。   孙倩的乐队打头阵,作为开场。   他们的乐队名是深井末梢,由神经末梢转化而来,据说是因为他们的歌曲总能触动大家的神经末梢。   乐队一共有三个人,孙倩是主唱兼贝斯手。其他二人是男生,一个打架子鼓,一个弹吉他。   谢宝南上回看孙倩表演还是大一下学期,那天是李铮生日,他们刚刚获得了市英语演讲比赛的大奖。   如今一年多过去,孙倩唱得更好了。   现场又燃又炸,吸引了大批驻足观看的观众,募捐善款一直有所收获。   几首歌曲结束,深井末梢走下舞台,谢宝南立刻去后台找孙倩。   孙倩问她唱得怎么样,谢宝南竖起了大拇指。   孙倩说:“我们最近给各大唱片公司都寄了小样,不知道会不会有公司看中,签下我们。”   谢宝南鼓励她:“肯定有。你唱得这么好,要有信心。”   李铮在这时走进来,笑说:“孙大明星,以后红了,可不要忘了我们。”   孙倩也笑:“李大才子,到时记得采访我,给你独家。”   义演结束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秋水广场亮起五彩的灯光,映着夜的影子。   李铮和义工组织一起回市区整理募捐款项,孙倩也要同乐队回酒吧驻唱,谢宝南去路边找共享单车。   这时间,竟然一辆共享单车都没有了。   秋水广场虽然离学校不远,但还是有一段路,走路大约要半个小时。她无奈地转身,马路尽头是陈邺。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辆自行车,哑光的黑色漆面,透着低调的贵气,看上去似乎是新的。   见了她,陈邺踩着踏板,稳稳当当地骑过来,在她面前悠然停下。   谢宝南眼睛里有藏不住的讶异。   短短一个下午,他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他太娴熟,太自如了,全然不像是刚刚学会的模样。   就在这时,秋水广场的喷泉忽然开启。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谢宝南吓了一跳。转头,在一片水帘里,光影交织,梦幻而迷离,像是梦境。   夜色在陈邺周身晕出一圈影,他看着她,问:“小姐,搭车吗?”   语调微扬,竟是莫名的得意。 第47章 你真的爱她?   那辆周身漆黑的自行车, 没有后座,只有前面的一道横杠,像是专门为她准备似的。   陈邺担心她坐着不舒服, 脱了大衣,叠好垫在横杠上, 朝她伸出手,“上来吧。”   大衣里是灰色的毛衣, 这样冷的天, 并不能抵御严寒。   “不冷吗?”谢宝南问。   “不冷。”   美人在怀,又岂会冷。   谢宝南撑着他的手,坐在了横杠上。她瘦,空间还算宽敞。衣服厚厚一层垫在屁股下,柔软而温暖。   “坐稳了吗?”   陈邺的气息擦过耳边, 她红着耳朵点头。   他这才将另一只手臂环绕过来,将她圈在臂弯里。   离得足够近,谢宝南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和胸膛上一点灼人的温度。   她不敢偏头, 只觉得他就在耳侧,随时要亲到她似的。   冬夜的凉风,冷却了她脸颊的温度。她双手紧紧握着车龙头, 感受到手心的横杆由凉变热。   陈邺骑得很稳, 生怕颠到她, 特意避开了道路上所有的起伏和井盖。   一路沿着广场,有喷泉,有灯光。光影里有绵绵情意,不知会绵延到何处。   可他见到的,却都是眼前怀里的这个女孩。   不见光, 不见影,只有她。   “你怎么学会的?”谢宝南开口,努力找着话题。   陈邺反问:“有什么是我学不会的?”   言语间依旧是陈总的自信。   “以前从没骑过自行车?”她好奇。   “嗯,第一次。”   却学得比谁都快,比谁都好,甚至可以载上心爱的女孩。   下午谢宝南丢下他后,陈邺立刻给范明宇打电话,让对方来教自己骑自行车。   范明宇刚睡醒,揉着惺忪的眼睛,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重复道:“叔,你说的是自行车吗?自行车,bicyle?”   陈邺“嗯”了声,又问:“你会吗?”   范明宇哈哈一笑,“我当然会了,自行车谁不会啊?”   说完意识到不对劲,电话那头的低气压几乎要将他吞噬,只好匆忙打圆场,“其实我也只会个皮毛。”   陈邺悟性高,没有花太多时间,已经掌握了要领。   之后,他去店里挑选自行车。   新潮的车型前面都没有横杠,无法载人。陈邺选来选去,终于选中一款最老式的车型。前面带横杠,为的,只是能送她回学校。   他提了车,到了无人之处,对范明宇说:“上来。”   范明宇:“……”   范明宇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却只能乖乖坐上去,讪笑:“叔,我这样会不会太娘了?”   陈邺冷冷道:“闭嘴。”   刚学会自行车,陈邺还不太熟练,猛然间载了一个人,车身左右摇晃。   范明宇放下内心的芥蒂,指挥道:“你放轻松,重心要稳。”   半小时后,陈邺到底是摸索出了一套载人方法。   范明宇立刻邀功:“叔,你现在载婶婶肯定没问题了。我这老师当的还行吧?”   陈邺拍拍范明宇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你该减肥了。”   范明宇:“……”   陈邺回想下午的场景,眷恋这一刻,问她:“孙倩怎么在这里表演?”   “是义演,为渐冻人募捐。”   他们渐渐驶离广场,周边的光暗下来。   陈邺在一个路口的红灯停下,又问:“她的乐队叫什么?”   “深井末梢。”   “神经末梢?”陈邺不理解,“你在学外国人讲话?”   谢宝南“扑哧”一声笑出来,“是很深的一口井的那个深井。”   陈邺:“……”   他不懂网络用语,谢宝南耐心地同他解释。她的声音很软,像是冬夜的一颗烤栗子,带着丝丝甜甜的软糯。   夜风凉凉,谢宝南说了很多。她说起乐队,说起孙倩的梦想,还说孙倩以后会成为大明星。   她乐于说,他就乐于听,哪怕说的都是他不感兴趣的旁人的事。   短短路程,很快到了学校后门。   华灯初上,校门口热闹非凡。林林总总的小摊贩前围满了学生,售卖各式各样的小吃。随着香味飘过来的,还有不绝于耳的交谈声与叫卖声。   这些年,临桑市容整顿,市区的小摊贩几乎绝迹。这样的场景只能存在于郊区。   陈邺很少见这样的烟火气。连卫生都谈不上的小吃裹着油烟味,是他从前最瞧不上的。可今日却不觉得反感,心里一片窝心。   谢宝南跳下车,将外套递给他,“快穿上吧。天冷,别感冒了。”   陈邺为她的这份关心而暗暗欣喜。他穿上外套,又听她问:“你饿不饿?”   折腾了一整个下午,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   见陈邺不说话,谢宝南笑,“你在这里等我。”   她走到一个摊位,买了两个烤红薯回来,递给他。   陈邺犹豫地接过红薯,小心地捧在手心里。谢宝南站在面前,一点一点地剥开红薯皮。   她垂着眼眸,看不见她的眼睛,只看到黑色的睫毛,像是鸦羽,扫过他的心。   灰扑扑的红薯皮剥开,里面是橙黄色的红薯肉。   刚烤好的红薯很烫,还冒着热气。她被烫到,立刻摸自己的耳垂,又笑,“你吃吃看,很甜的。”   陈邺低头咬了一口,松软的红薯在口中化开,甜滋滋的,竟是异常美味。   “怎么样?”她眼睛里有期待。   他点头,“好吃。”   陈邺有样学样,照谢宝南方才的手法,将另一个红薯剥开,递给她。   人人都说快乐难觅。可如今陈邺却头一回在这样的小事中,体会到了心中难言的甜蜜。   那是比红薯更甜的滋味。   原来爱就是这样吗?   仅仅只是站在路边,一起分食红薯。灯是静的,时间也是静的,停在这一刻,依依不舍似的。   那之后,陈邺送她回宿舍。谢宝南感谢他送她回来,温声同他说再见。   他笑:“天冷,快回去吧。”   谢宝南回到宿舍,鬼使神差地又走到窗边,瞧见陈邺还站在原地。见了她,冲她露出笑意。   其实陈邺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对所有人都冷漠,他有一双漠视苍生的眼。他喜欢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唯独对她,他藏起了锋芒,是有温柔意的。   谢宝南有片刻的动容,却很快回过神,拉上了窗帘,再也不去看他。   那夜谢宝南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陈邺站在楼下冲她笑的模样。   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却是一阵心惊。   为这么久,竟然还会为他的那双眼睛沉溺。   接下来是考试月,谢宝南整日扎根在图书馆,再没想起陈邺。   沈曼在这期间打来几个电话,问谢宝南最近是不是把她给忘了。   谢宝南抱歉地说自己在准备考试,考完就去找她。   沈曼欲言又止,“行了,你好好复习吧。”   那天陈邺回去后,立刻让范明宇去调查深井乐队,“我要他们的所有资料和歌。”   两天后,资料已经摆在了陈邺的面前,从乐队组建之初到这几年的演出经历,事无巨细。   他认真听了孙倩创作的歌,虽然还略显青涩,却有着热爱音乐的简单和赤诚。   之后,陈邺联系了一家唱片公司,送去了深井乐队的资料和歌曲。   “你先听听看,我建议你签下他们。”   对方和陈邺相识多年,相信陈邺的品味,更知道陈邺不是个盲目推荐的人。他说好的,一定是亲自感受过的。   事实如此。在听过了孙倩的歌后,很难有人不感动。   那个学期末,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晚上,孙倩接到了唱片公司的电话。对方说无意中听了他们的歌,觉得不错,想要签他们出唱片。   孙倩以为是骗子,连挂三个电话。直到对方第四次打来,才终于确认是真的。   孙倩乐得在宿舍里又蹦又跳,手舞足蹈了足足五分钟。   谢宝南提醒她:“赶紧报喜啊!”   孙倩这才想起来给乐队的其他两人打电话,紧接着又给爸妈打电话,之后是李铮和猴子。   她挨个地报了一遍喜讯,来来回回只重复一句话:“有公司签我了!我要出唱片了!”   “你看看,是金子总会发光。这不就有人看到你的优秀了吗?”李铮在电话里这样说。   没有人知道背后的那只手,也无需知道。   陈邺只想让谢宝南高兴。他在学习她的温柔,于无声处汇成涓涓细流。   那天晚上,孙倩拉着谢宝南,畅想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开自己的演唱会。舞台下全部都是他们的歌迷,喊着乐队的名字。   “一定会有这一天的。”谢宝南道。   就是在这时,她接到了沈曼的电话。   沈曼在电话里问她考完了吗,谢宝南说刚刚考完,顿了顿又问:“你明天在工作室吗?我去找你。”   沈曼默了几秒,开口道:“宝,我出事了。”   谢宝南打车去沈曼工作室的路上,心尖都还在颤抖。   她最担心的情况到底还是发生了。   说好的扩大生产规模,到头来却是两头骗。赵老板赵勇这边拿了沈曼的钱,却没给供应商。拖欠到年末,供应商催款找到沈曼的头上,沈曼才知道被骗了。   而赵勇几天前说要去国外出差,那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大半夜了,沈曼工作室里还亮着灯。她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烟,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灵魂。   她投的钱不是笔小数目,几乎是她的全部身家。年底了,淘宝店这边还有一堆款项等着清算。赵勇这一跑路,几乎是要沈曼的命。   谢宝南给她倒了杯热水,“报警了吗?”   沈曼点头,“不过警察说,他大概率已经跑到了国外。”   谢宝南问:“他最近厂里没有订单吗?为什么放着干净的钱不赚,要拿钱跑路?”   工作室的小柔解释:“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厂里压根就没什么订单。之前说订单多忙不过来要扩大规模,其实就是为了骗我们的钱。”   原来是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那赵勇后来和沈曼在一起,难道也是骗局的一环?   谢宝南不敢想下去,不知道沈曼心里该是怎样的酸楚。   谢宝南轻轻安抚沈曼,又听她说:“你不用安慰我。等找到他,老娘一定要杀了他。”   谢宝南陪了沈曼一夜,警方那边一直没什么进展。沈曼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坐在那里抽烟。到了后半夜,谢宝南劝她去睡一会,她才勉强躺了几个小时。   正好放寒假,学校里没有课程,谢宝南向慧译请了几天假,寸步不离地守着沈曼,生怕她做什么傻事。   可沈曼却像个没事人似的,骂了几句赵勇后,开始给各个供应商打电话,问他们款期能不能再宽限一段时间。   谢宝南有时会劝她休息休息,如果想哭就哭一场。沈曼却说:“我哪有时间哭?工作室十几个人还指望着我。”   第三天,工作室的工作暂告一段落,两人去附近的烤肉店吃晚餐。   沈曼要了几杯清酒,絮絮叨叨地开始说她和赵勇之间的事情。她说的都是一些小事,断断续续的,没头没尾的。   她醉倒前说了句话:“原来都他妈是假的。”   谢宝南将她搂在怀里,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自己,眼睛有点酸,心中一片怅然。   这时陈邺的电话打来,问谢宝南在哪里。   她环顾四周,“我在沈曼工作室附近的烤肉店,她喝醉了。”   半小时后,陈邺出现在店里。   他今天本是想去学校找谢宝南的,到了学校才知道,已经放寒假了。打了电话,听出她语气里的一点担心,到底是不放心,立刻赶了过来。   已经快晚上十点,烤肉店里没什么人,稀稀拉拉的几名员工正在打扫卫生。烤肉的香气像是暗夜的魂,飘飘荡荡。   陈邺走进店里,就看见了醉得不成样子的沈曼。而他想念的那个人,正拿着湿巾给沈曼擦脸。   灯光柔和,落在她的脸上,却是心疼的模样。   他不禁想,今晚自己要是没来,谢宝南打算怎么把沈曼送回去。那柔弱的小身板,能背得动吗?   “怎么喝了这么多?”陈邺走近问。   谢宝南这才抬眸看他,“曼曼她心情不太好。”   陈邺没有多问,将沈曼拉到自己背上,放进车里,又开车送回了她的公寓。   将沈曼放在床上,谢宝南帮她脱去外套和鞋子,陈邺立刻退出了房间。   谢宝南帮沈曼卸妆洗脸,盖好被子,调好空调温度。   她走出房间,陈邺正站在窗户前抽烟。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白衬衣。沈曼住的是老房子,没有电梯,方才陈邺背她爬上六楼,想必累得不轻。   谢宝南眉眼间是感激,声音轻柔:“谢谢你。”   陈邺转头,看她,这一声谢比尼古丁还让他浑身舒畅。他问:“你今晚就住在这儿?”   谢宝南点头,“嗯,我不放心曼曼一个人。”   陈邺环视周围。沈曼平时忙工作,本身也不是居家的性格,这屋子里乱七八糟,衣服堆得到处都是,像是许久没有整理了。   想到谢宝南今晚要住在这里,陈邺灭烟,捞起外套,“我出去一下。”   他很快回来,提了满满一大袋子的东西。   “买了什么?”谢宝南迎上去。   打开袋子才知道,里面都是一次性的洗漱用品,甚至连一次性内裤都有。谢宝南红了耳根,却又惊讶于他的细心。这些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陈邺道:“老板说了,不合适可以换。”   像是烫手的山芋,谢宝南匆忙把一次性内裤扔回袋子里。他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她故作镇定地抬头,看向他,明知故问:“什么不合适?”   陈邺笑笑,没再逗她。   除了洗漱用品,陈邺还带回了一锅鱼片粥。他去厨房找了两个小碗和筷子,招呼她:“我还没吃饭,过来陪我吃点。”   谢宝南确实饿了。晚上在烤肉店,沈曼痛苦浇灌,她心里也不好受,一口都没吃。   粥还是热的,冒着袅袅白气,鱼片香气扑鼻。两人面对面坐下,谢宝南小口喝着粥。   陈邺夹了一口裙带菜放在她的碗里,问:“沈曼她怎么回事?”   谢宝南把事情经过同他说了一遍。陈邺听完,眸色沉着,为赵勇定了性:“孬种。”   谢宝南问:“如果他真的逃到了国外,还有办法抓回来吗?”   陈邺说:“没有引渡条约,很难。”   谢宝南深深叹了一口气,气呼呼地说:“这个赵勇,真不是个东西。”   她很少骂人,这样义愤填膺的模样更是少见。陈邺见她这副要怒不怒的小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   吃好粥,电话响了,似乎是国外打来的,陈邺走到阳台上去接。   谢宝南擦了桌子,然后去厨房洗碗。   沈曼家的热水器似乎坏了,开了许久都没点燃燃气。她无奈,只能用冰凉的水洗碗。   一只大手越过她的肩头,从她手中抢走了碗,然后握住她的手问:“冷不冷?”   谢宝南回头,抽回手,“不冷。”   陈邺没在意,取了纸巾,重新握住她的手,帮她擦干手上的水渍。他的手很热,握住她手的时候,暖暖的。   擦干水渍,他又捧着这双手,放在唇边哈气,“这么凉,还不冷?”   谢宝南垂眸,抽回去,“真的不冷。”   “你去客厅吧,我来洗碗。”   陈邺说着便挽起袖口,不像是在说假话。   谢宝南瞪大了眼睛,“你会洗碗?”   陈邺气笑了,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生活不能自理?不过是几个碗而已,他又不是没洗过。   “真当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啊?”   谢宝南弯唇,走去客厅。   洗好碗,陈邺又打电话找人来修热水器。这么晚了,若没有他在,压根不会有人上门维修。   等这一切忙完,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   他嘱咐:“我走了,晚上睡觉关好门。”   谢宝南在窗口看着他的车影,只觉得夜色里有浅浅的温柔。   隔天,沈曼醒来,头痛欲裂。她骂了句,“老娘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转头又问:“宝啊,昨晚你怎么把我弄回来的?”   谢宝南眨眨眼,说:“是陈邺背你回来的。”   沈曼眯着眼睛,“谁?你再说一遍。”   “陈邺。”   沈曼:“苍天啊,陈狗竟然背了我!妈妈,我脏了!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沈曼了……”   谢宝南:“……”   沈曼走进浴室,发现热水器也修好了,震惊地问:“热水器也是陈狗修的?”   谢宝南点点头。   沈曼疑惑着蹙眉:“日。难道陈狗鬼上身了?!”   谢宝南:“……”   陈邺回去后,立刻着范明宇去调查赵勇的下落。   范明宇看着这和嘉汇八竿子打不着的赵勇,忍不住问:“叔,这人谁啊?”   “一个人渣。”   范明宇又问:“叔,怎么个找法?你给句话,我心里才有数。”   陈邺抬眸,冷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几天,谢宝南一直住在沈曼家陪她,担心她难过,担心她做出什么傻事。   陈邺每天都亲自送饭来,不知道从哪里买的中餐西餐,总归是大厨的手艺。有时还会送水果,草莓、猕猴桃,一箱一箱地搬过来。   谢宝南想说不用了,沈曼却坦然地接受:“宝,你让他送,累死他,最好再让他破产!”   有时陈邺送饭过来的时候,沈曼还会故意说:“喂,明天送牛排。对了,再送一箱车子里,要JJJ级的。”   陈邺嗤笑一声,这女人当他送外卖的啊?还点上单了?   “不是我要吃,是有人想吃。”沈曼补充道。   这房子里就住了沈曼和谢宝南两人,不是她,那只能是谢宝南了。   陈邺不耐烦的神情舒展开来,不说话,转身走了。   关上门,谢宝南问:“曼曼,你为什么说我想吃牛排和车厘子啊?已经好多水果了,我们都吃不完。”   沈曼搂着她的肩,“吃不完送人!他乐意送,你就让他送呗。我倒要看看,他对你究竟有没有这份心。”   没想到第二天,陈邺真的送来了牛排,顺带一大箱JJJ级车厘子。   这下连沈曼都震惊了,“你这是中邪了?”   陈邺没理她,视线望向门后的谢宝南。   外面下了雨,他身上沾了些雨水。谢宝南于心不忍,提议道:“要不,你进来一起吃吧?”   陈邺勾唇,正要进门,被沈曼挡在门外,“我家不让陌生男人进来。”   说完便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陈邺吃了闭门羹,眼中沉沉,无奈地笑。   屋内,沈曼打开牛排,顿时香气四溢。她尝了一口,直呼好吃。这牛排是陈邺找米其林餐厅的大厨做的,精心保护送过来的,牛肉也是上好的肉质。   “宝,快来吃,我饿死了。”   谢宝南偏头,看了眼窗外的瓢泼大雨。她想到方才陈邺肩头的雨水,抿了抿唇,心里软乎乎的。   一周后,警方忽然传来消息,赵勇落网了。   沈曼赶到警局的时候,竟然看见陈邺。   她向警方了解事情经过后才得知,赵勇确实逃到了美国。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昨天赵勇忽然回国。陈邺向警方提供了消息后,赵勇下了飞机,立刻被捕。   不到十天的时间,沈曼的钱已经被赵勇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个零头。而他骗的人,却不止沈曼一个。案情更多的细节,警方还在调查中。   再一次见到沈曼,赵勇痛哭流涕,请求沈曼原谅他。   “曼曼,我只是一时糊涂,我是真的爱你的。”   沈曼冷笑一声,“我呸,这话你还是留着跟警察说吧。”   从警局出来,陈邺正在门口等她。   方才见到陈邺,沈曼就已经猜到,赵勇明明跑到了国外,却突然回国,这背后一定有陈邺的帮忙。   “他为什么突然回来?”   陈邺道:“是人,就有把柄。他在国外有老婆孩子的。”   沈曼骂:“靠,这渣男。”   陈邺说:“他把你的钱差不多都花完了,恐怕也很难追回来。就算把他的那个破厂子卖了,还有那么多工人的工资要付。我听谢宝南说了,你这边最近有难处,回头杨秘书会跟你联系。”   她惊讶之余,默了片刻,道:“为什么帮我?”   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却还是不可一世的模样,“我也不是为了你。”   就在这时,警局院子门口出现谢宝南的身影。她穿一件白色外套,配黑色的小短裙。她笑盈盈地走过来,身后的街景化成虚无的背景。   方才她接到沈曼的电话后,激动到不行,立刻从家里赶了过来。   沈曼笑,远远朝她招手,“宝,这里。”   沈曼开口:“今天这事,谢谢你。这人情,我记着,日后一定会还。”   陈邺并不在意,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在意的只有那个朝他们走来的女孩,沉眉嘱咐:“这件事别告诉她。”   “为什么?”沈曼问。   “我要的是爱情,不是感激。”   沈曼不可思议地转头,男人目光悠远,一瞬不移地看着逐渐走近的谢宝南。   从前陈邺是怎么对谢宝南的,沈曼最清楚。可这一刻,她却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见了冷峻散去后,浮起来的一点淡淡笑意。   “你真的爱她?”沈曼问。   片刻后,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嗯,很爱很爱。”   沈曼嗤了声,“你懂什么是爱吗?”   陈邺道:“正在学。” 第48章 拜托你个头啊,坏蛋!   沈曼守口如瓶, 没有告诉谢宝南背后的隐情。而陈邺说他来警局找个朋友,恰好碰上了沈曼。   谢宝南为赵勇的落网而高兴,丝毫没有怀疑。   陈邺说公司还有事, 提前走了。沈曼开车,和谢宝南一同回去。   回去的路上, 谢宝南问:“这次赵勇会判多久?”   沈曼道:“不知道,希望他把牢底坐穿。”   谢宝南看着沈曼, 虽然她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但她知道沈曼心里一定不好受。   “曼曼……”   沈曼偏头看她一眼,“你别安慰我。我这人,没心没肺的,事情过去了,就看开了, 不会一直在原地踏步。你就放心吧。”   在爱情来临的时候,谁又能预料到它的结局。都是抱着美好的期待,走走看看。   就算最后被欺骗, 被背叛, 但潇洒不回头,就还有重来的勇气。   这才是谢宝南认识的沈曼,勇敢, 大气, 过去的就过去了。   快过年了, 街道上满是采购年货的人,提着大包小包,一派喜气洋洋。   沈曼回想起方才陈邺的话,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又一时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那句“很爱很爱”, 着实让她内心震动。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何时承认过爱一个女人。   而他在那一瞬间浮起的动人神色,让沈曼完全相信,他说那句话时的真心。   沈曼左思右想,开口问:“我看最近陈邺追你的势头有点猛啊……”   谢宝南一愣,最近陈邺是经常来找她,但他进退有度,彬彬有礼,没有特别逾矩的行为。   她脸皮薄,羞涩地说:“就还好吧。”   沈曼叮嘱道:“你要考虑清楚,不要冲动答应他。你别忘了过去的教训,但也要看陈总最近的改变。”   谢宝南不说话,转头盯着沈曼看。一向最讨厌陈邺的沈曼,竟然能这样心平气和地提起他。   沈曼被她盯得不自在,“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谢宝南问:“曼曼,你以前不都叫他陈狗吗?为什么今天一直叫他陈总?”   “有吗?”沈曼打着方向盘,掩盖心虚,“你听错了吧。”   陈邺刚帮了她一个大忙,她总不能再在背后骂他。   谢宝南没在意,笑嘻嘻地说:“我还是习惯你叫他陈狗。”   沈曼:“……”   春节前一天,节日的氛围已经非常浓厚了。   谢宝南给家里贴上的新的对联,挂上了中国结。左右邻居也是张灯结彩,各家的小院都布置得温馨。   那天从早上开始就特别顺利,先是黄敏买到了心心念念的土鸡,然后谢宝南收到了慧译发的奖金。到了晚上,谢宝南正在房间里练口译,门外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她走出去,才看见黄敏手上的盘子落在地上,切好的苹果洒了一地。   “妈,怎么了?”谢宝南问。   黄敏不说话,只是捂着嘴,有泪从眼睛里涌出来。   谢宝南顺着黄敏的目光看过去,眼眶瞬间红了。   谢振淮,此时正稳稳当当地站在轮椅旁。   他嘴角挂着点笑意,轻轻迈开腿。虽然步履蹒跚,虽然跌跌撞撞,却是实打实地在朝他们走去。   就像是一场梦境,多年的期盼终于成真。   到底是多年没有走路了,他还不大适应。刚走了两步,腿一绊,就朝前摔去。黄敏和谢宝南立刻上前,接住了他。   这短短两步,跨越了十三年的时光。   十三年,谢振淮从三十六岁到四十九岁,最意气风发的那些年都是在轮椅上度过的。   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却没想到命运到底还是眷顾他的。   黄敏边哭边说:“死老头子,大晚上的你是要吓死人啊?”   谢振淮也是无限感慨,红了眼眶,却还是保有一个成年人的冷静,“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小时候,谢振淮常常骑自行车接她上下学,风雨无阻。那些年,她对父亲的记忆,都是一张宽厚的后背。   父亲还爱运动。每天早上都会在村子里跑步,有时还会带着谢宝南一起。   因为运动,他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不少,村里人都叫他“谢十八”。   但这些年,父亲老了不少。明明还不到五十岁,却已经生了许多白发,再也不见当初的神采。   谢宝南心里高兴又难受,喜悦来得太迟,终究难以弥补这些年受得折磨和苦难。   幸好,苦难是有尽头的。   黄敏高兴地说:“以后,你爸的腿好了,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谢宝南点点头,擦了擦眼泪,终于露出了笑意。   春节七天假期过后,学校还没开学,谢宝南先去慧译实习。   新年刚过,各行各业刚刚复工,需要同传的大型活动并不算多,大部分是一些普通的交传或者陪同口译。   谢宝南跟着罗正阳,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学到了不少东西。   临近开学,嘉汇发来一个口译需求,时间是三月,地点是英国。鉴于之前在嘉汇新品发布会上的优秀表现,罗正阳把这活指派给了谢宝南。   谢宝南接到任务的时候,有一瞬的怔忪。嘉汇的那些高管,个个英语都好到能自如交流,完全不需要翻译。   如今这口译需求,究竟是哪一出?   她向罗正阳表明了心中的疑惑:“罗老师,是嘉汇的哪位高管需要翻译?”   罗正阳说:“是陈邺,陈总。”   谢宝南微微吃惊,“他不是会英语吗?”   罗正阳道:“听说是商务谈判,带个翻译或许会显得正式一些。陈总对你在发布会上的表现是非常满意,这回也专门点名要你去。能得到陈总的欣赏,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他看出谢宝南眼中的犹豫,又问:“小谢,没问题吧?”   谢宝南回神,应下来,“没问题。”   办公室里,空调的风像是春日的午后,吹得人暖烘烘的。   从罗正阳办公室里出来后,谢宝南握着手机,走到无人的走廊,偷偷给陈邺打电话:“刚才我接到了一个翻译任务,说是下个月和你去英国。”她咬唇,“你需要翻译?”   电话那头响起了打火机点火的声音,陈邺淡声回答:“需要。”   “为什么?你英语那么好。”   她声音里带了点软,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被旁人听到似的。   空气静了两秒后,陈邺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懒,不想说。”   谢宝南:“……”   谢宝南没再去想陈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英语好得如母语一般的人,还请翻译,大概是钱多烧得慌吧。   反正他愿意花钱,她坦坦荡荡挣钱,也没什么不好的。   之后,谢宝南提交了签证申请。开学不久后,签证就批下来了。她向学校申请了一周的假期,老师知道她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个刻苦用功的好孩子,因此很快就批了假。   这是谢宝南第一次去欧洲。   之前和陈邺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忙,没什么时间陪她一起去旅游。那时她英语不好,自己一个人也不敢出去。   那时沈曼还同她开玩笑:“人家要是和陈邺在一起,肯定天天世界各地跑,包包下午茶游艇晒起来。你倒好,感觉和假的陈邺在一起似的。”   那时的她,对虚浮的上流社会和名利场都不感兴趣,只要能见到陈邺,能和他在一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去这么远的地方,黄敏不免有些担心,连续两个晚上没有睡好。半夜把谢振淮摇醒,说闺女去国外要是被拐卖了该怎么办。谢振淮说她杞人忧天,黄敏又唉声叹气,失眠一整晚。   到了临走前,黄敏千叮万嘱,说让谢宝南一定要注意安全。让她每天都要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不管多晚。   谢宝南笑着抱住黄敏,“妈妈,不用担心。这次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客户呢,好多人一起。”   黄敏道:“哎哟,这个翻译公司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独自去呢!”   谢宝南低声说:“妈妈,你不知道,去国外的工作钱多。等我回来,就是个小富婆了。”   黄敏笑笑,又朝她的行李箱里塞进了许多吃的。   谢宝南拖着满满的行李箱到机场时,陈邺已经在等她了。   他穿黑色短夹克配牛仔裤,鼻梁上架一副墨镜,颇有美国西部牛仔的风范。   戴着墨镜,看不见眼睛,只见锋利的脸型和高挺的鼻梁。   以前觉得陈邺的脸型和气质偏冷,可如今遮了那双眼睛,又显露出几分风流气质来。像是欢场里的纨绔浪子,明知道他坏,却总叫人沉溺。   谢宝南走上前,陈邺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   他取下墨镜,眉眼间都是笑意:“谢小姐,接下来几天就拜托你了。”   谢宝南抿唇,拜托你个头啊,坏蛋!   陈邺买的机票是头等舱。不知是他把头等舱包了下来,还是这趟航班本身人就少。偌大的头等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两人的位置紧挨着,方才托运了行李,此时只有随身的小包。   承载航班是英国的航空公司,空乘是名漂亮的英国女孩,一双蓝色眼睛像是海里的宝石。她穿着蓝色空乘服,脖颈上系一条红色丝巾。   女孩不会说中文,待两人就坐后,用英语礼貌地询问他们有什么需要。   陈邺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台电脑,默默开机,迟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谢宝南朝空乘笑笑,然后用手肘推了推他。   陈邺转头,“怎么了?”   谢宝南说:“她问你呢。”   陈邺一脸无辜:“问我什么?你不给我翻译,我又听不懂。”   谢宝南:“……”   这回出来本身就是为了工作,谢宝南没在意陈邺的装模作样,耐心地同他说:“她问有没有什么需要。”   陈邺要笑不笑的模样,“饿了,想吃饭。”   谢宝南向空乘转达了陈邺的话,又问:“她问你想吃什么?有日料、法餐和英餐,你选一个。”   陈邺道:“法餐。”   不一会儿,空乘送来了法餐的菜单。陈邺一句看不懂,谢宝南便为他一一翻译。   他犹如一个从未吃过法餐的人,时不时停下来问她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要是旁人,遇到这样的刁难,准会生气。但谢宝南性格软糯,丝毫没有怒气,反倒认认真真,语调轻柔。   谢宝南说了什么,陈邺其实没听进去。他只是盯着她看,这角度能看到女孩瓷白的肌肤,翘起的鼻尖和嫣红的唇。   最后她选了好几样,问他:“这样可以吗?”   迟迟没等到陈邺的回答,谢宝南抬眸,注意到他炙热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却又耐心地问了一遍:“可以吗?”   陈邺笑,“可以,就选那些。”   飞机很快起飞,待平稳行驶后,空乘终于将餐食送上来。   陈邺这会不假装了。他熟练地切好牛排,淋上酱汁,推到她的面前。   吃过饭,谢宝南看了会书,有些累了,她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陈邺偏头,头顶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微微皱眉。他抬手,将灯关了,然后将她的座椅放平。随后又放平自己的座椅,与她面对面地躺在一起。   他看着她,将她脸颊上的一点碎发拨开,轻声说:“谢翻译,我想喝酒。”   谢宝南迷迷糊糊地说:“飞机上不能喝酒。”   陈邺勾唇,当他是小孩子啊。   他还想逗她,继续说:“我刚问了可以喝。”   谢宝南眼皮很重,睁不开,只能抬手拍拍他,似安抚,却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喝酒晕机。”   她说完便彻底睡着了,呼吸平稳,睫毛覆下来。这安安静静的模样,有孩子般的天真。   陈邺找空乘要了一条毛毯,盖在她的身上,免得着凉。她的手还放在他的身上,他握在手心里,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飞机落地时,伦敦正是傍晚。   机场外有等候多时的车,载着他们去剑桥,最终停在一幢三层小楼前。小楼外是红色砖墙,哥特式的玻璃窗,透出绮丽的光。   三楼阳台上,茂盛的绿植和花朵盛放,蔓延出来,像是融融春意。   这是陈邺从前读书时住的地方。回国后,这栋小楼便交给了当地的一对老夫妻打理。最近这对老夫妻去旅游了。也就是说,接下来几天,这屋里只有他们二人。   陈邺住二楼,把三楼的卧房让给了谢宝南。   旋转式的台阶向上,陈邺帮她把行李搬至三楼。   老式的房子,家居却不陈旧。墨绿色的墙壁,金色的家具,温馨的壁炉,复古又优雅,有种十□□世纪英国贵族的感觉。   推开窗,能看见街景。夕阳的光落在一砖一瓦上,光影迷蒙。   陈邺看她欣喜的模样,问:“喜欢这里?”   谢宝南点头,“很喜欢。”   陈邺道:“喜欢可以多住一阵子。”   陈邺这次来,并没有通知那对老夫妻。此时冰箱空空如也,他拉着谢宝南去附近的集市买食材。   陈邺依旧贯彻一句英语都不说的原则,处处让谢宝南翻译。有时明明是一句很简单的“Yes”或“No”,他都不说。望着谢宝南微恼的小脸,他莫名就想笑。   两人在集市上逛了一圈,谢宝南看中了芦笋,想买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在国内习惯了手机支付,来了英国,竟然忘了换钱。   她向陈邺投去求助的眼神,陈邺从口袋里随手摸出一大堆钱。   这是他方才出门时,从小楼的抽屉里拿的。   这一堆钱没来得及整理,大大小小的,凌乱地卷在一起。谢宝南从里面挑出一张递给摊主。   摊主接过钱,指了指面前的冰草,建议道:“要不要买这个?小情侣都爱吃。”   冰草大概是放久了,看上去不太新鲜,谢宝南摇摇头,准备走。陈邺却提起了兴致,“买,我想吃。”   最后买了大约半磅的冰草,再加上一点蘑菇、洋葱和姜蒜。摊主还没说多少钱,陈邺直接递过去一张五十面值的英镑,提着菜转身就走。   谢宝南数学不好,但直觉不对,低声提醒:“好像多给了。”   陈邺道:“没有。”   摊主见到这么大方的买家,欣喜不已,在身后说:“祝你们幸福!”   陈邺心满意足,为一声“情侣”和“幸福”,这钱花得值。   他垂眸,身边的女孩还在掰着手指算方才那些菜该付多少钱。他弯弯唇角。这女孩,傻是真傻,萌也是真萌。   几分钟后,谢宝南终于算清楚了价钱,有些得意地同他说:“我算好了,一共是19.4英镑。”   陈邺难得地露出了忧虑的神色,问:“那多给了怎么办?”   谢宝南也傻了,他们都走出这么远了,难道要再回去要吗?要不就算了吧。   她这么想着,陈邺又开口:“你去要回来。”   毕竟是陈邺的钱,如果他不想多给,她也没有权力劝他算了。更何况,多付了钱,要回来是合情合理。   但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万一对方不承认怎么办。她不擅长与人争辩,若要应付那样的场面确实有些困难。   她擅自忧虑着,小心翼翼地问:“现在……去吗?”   “可以。”陈邺说。   谢宝南心里有些发虚。她脸皮薄,这种事怪不好意思开口的。她犹豫着,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下摆,“那你能陪我去吗?”   她眼神清澈,如小奶猫一样的娇软让陈邺的心化成一汪泉。可瞧见她副当真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   谢宝南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异样,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才知自己上了当。她松了手,气呼呼地喊他的名字:“陈邺!”   陈邺大笑,提着食材,大步朝前走了。   谢宝南不是个记仇的人。等回到小楼,已经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她下厨做了冰草、芦笋和蘑菇汤,还有市场上买回来的法棍。   陈邺直到这一刻,才觉得叫她来是来对了。   这独属于他们的时光,没有人打扰,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好像回到了几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可那时,却总觉得没有此刻来得温馨,来得迷人。   吃过晚饭,陈邺洗碗,谢宝南先去洗澡。   老房子水压不稳,洗到一半,热水没了,冷水浇了一身。天寒地冻,凉水一刺激,谢宝南“啊”地一声叫出来。   她想着陈邺此时正在一楼洗碗,应该不会上来,于是裹了条浴巾走出去查看。   谁知陈邺听到她的叫声,匆匆上楼,正好在楼梯口,撞见她这副模样。   她裹着浴巾,露出白皙的手臂和脖颈。头发湿漉漉的,时不时有水滴下来,顺着她的肌肤滑进浴巾。   很美,让人有最原始的欲望。   陈邺眸色沉下来,身体如快烧干的水,又干又燥,百转千回。   谢宝南红了耳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解释:“没热水了。”说完打了个喷嚏。   这时节,虽已立春,天到底还凉着。陈邺立刻让她回浴室等着,“我去看看。”   谢宝南回到浴室,心还在怦怦怦地跳个不停。她抹去镜子上的水汽,瞧见自己红透了的脸颊和耳朵。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再试试。”   她打开水,温暖的热水兜头而下。   “热了吗?”陈邺问。   “嗯,”她回,“热了。”   陈邺说:“老房子,水压不稳。我就在门口,有问题随时叫我。”   谢宝南红着脸,又低低应了声。   陈邺站在浴室门口,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有些心烦意乱。他摸出一支烟,静静地点上,消解身体里四散的冲动。   谢宝南洗好澡,吹干头发,在浴室里穿戴整齐后,门外已经没有陈邺的身影。   墙边有一张方形斗柜,柜面上的烟灰缸里,有好几根烟头。   一楼厨房里传来点动静,谢宝南下楼,看见陈邺正在厨房里忙活。   “在做什么?”谢宝南好奇地问。   陈邺漫不经心地说:“煮姜汤,怕你刚才冷到了。”   谢宝南心里暖烘烘的,像是躺在温暖的壁炉旁。   她走上前,探头看。只见半锅水底,躺着两个完完整整的生姜,连切都没切开。   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49章 你怎么脸红了(二更)   最后, 到底还是要谢宝南出手,重新切了姜片,熬出两碗姜汤, 一人一碗喝下去。   她知道陈邺这样的大少爷缺少生活常识,恐怕这几十年, 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   担心陈邺尴尬,谢宝南没再提这事, 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的脸面和自尊。   因为要倒时差, 两人都有些疲累,早早入睡了。   虽是三月,晚上还是有点冷。屋内开了地暖,谢宝南半夜被热醒,下楼去厨房找水喝。   走到一楼, 发现客厅里还亮着灯,陈邺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灰色T恤加运动裤, 干净清爽。   他眉头微微拧起, 像是在处理公事。   “这么晚了还没睡?”她站在楼梯边问。   陈邺抬头,见了她,“一点工作需要处理。”他合上电脑, 两指揉了揉眉心, 朝她走去, “怎么下楼来了?”   谢宝南说:“渴了。”   陈邺走到厨房,拿一个透明玻璃杯,为她倒了一杯凉水。递给她时,手指有意无意地碰在一起。   一刹那的接触,谢宝南像触电般, 匆匆收回手。杯子落在地上,水瞬间洒了一地。幸好是木地板,杯子没有碎。   “对不起。”谢宝南有些窘,低声道歉。   她拿纸想去擦地上的水渍,被陈邺阻拦:“你别动,我来。”   陈邺拿了一条干净的抹布,铺在地上,然后弯腰擦地上的水。他的动作并不熟练,像是刚刚学会干家务活的孩子。   擦干水后,他将抹布扔进水池,又洗了杯子,给她重新倒满水。   像是担心她再次拿不稳似的,这回陈邺握住了她的手,放在杯子上,“拿好。”   他的掌大而温暖,谢宝南耳根有些红,“谢谢。”   她喝下一小口水。余光里,陈邺用目光锁住她。她脸上一热,背过身,一口气喝光,这才转身,匆匆对他说一句“我先去睡了”,逃也似地跑出厨房。   走到楼梯口,她不小心,竟摔了一跤。   谢宝南暗自懊恼,今晚是不是水逆啊?   陈邺听闻动静,大步走来,扶起她,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担心,“有没有摔到哪里?”   谢宝南摇摇头,“晚安。”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   陈邺望着女孩的背影,笑了。   这什么破楼梯,竟然把他的女孩摔了,改天都拆了重装。   谢宝南回到房间,躺在半半床上,心依旧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她调整呼吸,过了很久才平复下来。   隔天是个艳阳天,一早就有车来小楼前接他们。车上除了司机,还有嘉汇掌管欧洲分部的周总监,以及英国当地的销售总监,都是中国人。   陈邺老派,用人习惯用中国人。他常说嘉汇是中国的,唯有中国人才会对嘉汇生出民族骄傲,全心全意地扑在工作上。   谢宝南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陈邺这回来英国,是为了和经销商谈判。   嘉汇的产品为了打入欧洲市场,之前一直和这家英国经销商合作。这家经销商扎根英国多年,早已经打通了欧洲线上线下的渠道。渠道多,货铺出去,才能有销量,这是快速打开新市场局面的捷径。   双方合作多年,本已是唇齿相依,却没想到最近这家经销商忽然提出渠道费要增加两个百分点。   嘉汇产品本身定价不高,加上国外的各种税费后,利润很薄。如今对方狮子大开口,嘉汇几乎没有利润空间。   周总监磨了一个多月,对方始终不愿松口,这才无奈地请陈邺亲自出马。   谈判地点见面地点位于伦敦,距离剑桥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窗外,沿途的风景变换,从悠闲小城渐渐变成繁华大都市。   一小时后,车停在了经销商的总部大楼。   下车前,陈邺叮嘱谢宝南:“一会只管翻译,其他不用管。”   谢宝南讷讷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自己可以说英语,却偏偏要她翻译。   真的如罗正阳所说,只是为了看上去正式点吗?   会议室里,一张长桌,坐了五六个人,正大笑聊天。见陈邺来了,收了笑,同他们冷冷打招呼,却连站都没站起来。   陈邺神色如常,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不同寻常的气氛从这一刻开始蔓延,犹如古时候开战前双方的对峙,刀光剑影。   打从进门起,陈邺说的便是中文。像是吝啬似的,一个单词都不愿意说。   谢宝南一来一回的翻译,花费不少时间。对方有些失去耐心,连续多次问陈邺为什么不说英语。   陈邺淡笑,反问:“这和今天的会议内容有关系吗?”   看上去很客气,其实嚣张得不可一世。   谢宝南总觉得陈邺不像是来谈判的,倒像是来宣战的。哪有这样谈生意的!   她将陈邺的语气原封不动地翻译过去。经销商脸色一变,分明是生气的,却碍于谈判还在进行中,不好发作。   最后,到了价格这一环,双方始终僵持不下。   剑拔弩张之际,陈邺摊手:“那就不要谈了。”   他气定神闲,仿佛只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谢宝南却犯了难。这话出口,基本宣告谈判的破裂。微妙的气氛里,她用细微的表情提醒他。   陈邺视线没落在她身上,只说:“翻吧。”   谢宝南乖乖地翻译,经销商听闻后,明显动了怒,手中的笔朝地上一扔,“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宝南吓了一跳,却见陈邺淡定地起身,勾唇,“狂童之狂也且,”顿了顿又说,“这句不用翻。”   周总监听闻后跟着笑起来。然而经销商是外国人,听不懂中文,只能干着急,追着谢宝南问陈邺说了什么。   谢宝南抿唇笑,却只能摇头。   陈邺说完,转身大步离开会议室。   谢宝南不免困惑地跟上去,这是谈崩了?那以后怎么办?   回到车上,陈邺问周总监:“下一家安排好了?”   周总监点头,“陈总放心,都安排好了。”   谢宝南有如陷入迷雾。   很快,他们驱车重新回到剑桥,来到另一家公司。   这回,陈邺没有再说中文,直接英文上阵。   双方畅谈了十来分钟,谢宝南才弄明白,这是嘉汇选定的新经销商。虽然这家经销商不如前一家成熟,渠道也不如前一家多,但价格合适,潜力无限。   原来陈邺早在去那家经销商总部之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合作。   那不是谈判,而是宣战。   他故意不说英语,是磋磨对方士气。待到对方失去耐心,怒不可遏之际,再留下一句不让翻译的话,让对方云里雾里。   谢宝南不禁想,陈邺这报复的方式,还真是挺符合他的做派的。   新的合作顺利地定下来,陈邺心情很好,结束后带谢宝南去参观剑桥大学。那是他曾经读书的地方。   学校门口,有卖三明治的移动车。谢宝南有些饿,走上前买了一个鸡肉三明治,陈邺替她付了钱。   三明治包裹在白色的餐纸里,她拆着餐纸,问陈邺:“你不买吗?不饿吗?”   陈邺摸了摸鼻梁,坦诚说:“没带够钱,穷得只剩下卡。你去问问,能刷卡吗?”   早上出门前换了衣服,此时口袋里只有这么一点钱。忙了一早上,也忘了向同事要点。   这样的小摊,自然不可能刷卡。   谢宝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掰了半个三明治给他,“给你吃一半。”   她掰得不是很均匀,给他的那半边明显更大,鸡肉也几乎都在那半边。她是故意的,怕他吃不饱。反正她胃口小,只要有一小块面包垫肚子就行了。   陈邺垂眸,女孩茶色的瞳孔干净透彻,很认真地在同他分享食物。   他没接,拿了另一小半,“我不喜欢吃这个肉。”   “这样啊……”   谢宝南信了。毕竟陈邺养尊处优,口味挑剔,一般的肉确实入不了他的口。   担心他挨饿,她又慷慨地把最上面的面包递给他,“那你吃面包吧。”   陈邺没再拒绝,咬了口面包。这面包又干又硬,可能放了好几天。但他却品出了一丝丝甜。   两人坐在树下的长椅,边吃边聊天。   谢宝南问他:“为什么之前的经销商会突然提出多要两个点的渠道费?”   陈邺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背后的鬼?”   “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搞鬼?”   陈邺不置可否。   一只白鸽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陈邺掰下一小块面包,伸出手,吸引那只鸽子。鸽子看了眼,没走近。   “我只和坦诚的人合作。”陈邺这样告诉谢宝南。   多年合作的关系又如何?不干净的手脚,说砍就砍。   谢宝南又问:“失了嘉汇这么大个单子,你说他们会不会后悔?”   又一只灰色的鸽子飞来,吃下陈邺手里的那片面包。那只白鸽见状,也匆匆赶来,陈邺却不再给它吃了,只将剩下的一小片面包握在手心里。   他转头,眼睛如墨,“不管后不后悔,机会都只有一次。”   谢宝南一愣,在他脸上看出一些难以理解的情绪。   不知他在说鸽子,还是在说人。   三明治下肚,陈邺问她:“吃饱了吗?”   谢宝南点点头。   陈邺站起来,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吧,带你去玩。”   他领着谢宝南在校园里参观,如一名尽职的导游。   他在剑桥待了整整五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走到图书馆门口,谢宝南说要拍游客照,带回去给爸妈看。   陈邺纵容她,乖乖地为她拍照。   她才二十三岁,正是青春如歌的年纪。她站在图书馆前,风卷起她的长发,是好学生的模样。   他眉目温柔,似春水的涟漪。   之后,陈邺提议:“再拍张合照吧。回去给你爸妈看,证明你是陪客户来的。”   谢宝南觉得有道理,乖巧地赞同。   陈邺找了一名路过的学生帮忙,他和谢宝南并排站在图书馆前。   学生很热情,拍了很多张。陈邺向对方道谢,满意地收回手机。   后来,他们租了条船,沿着康河而下。阳光正好,水面宽阔,两岸是碧绿的草坪和优雅的建筑。   无端地,谢宝南想起徐志摩的那首诗。如今再睹康河,竟也多了几分离别的愁绪。   这是陈邺读书的地方,高不可攀的学府,远在地球另一端的世界。   从前她不曾见识过,也不曾了解过。   谢宝南偏头,看见陈邺的侧脸。今天的阳光明媚,就像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仿佛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那个少年,冷漠到不可一世。   “你当初为什么学医?”船轻轻地晃动,谢宝南问坐在对面的陈邺。   陈邺回头,看向她,“五岁那年,妈妈因病去世。那时便立志成为一名医生,希望长大能治好妈妈的病。”   然而直到入了大学,陈邺才得知,妈妈压根没有病逝。   她活得好好的,重新嫁了人,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爷爷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一些,编造了一个谎言。   陈邺至今还能记得得知真相那天的痛苦。   他朝思暮想的妈妈,他深爱的妈妈,并没有满怀着对他的爱离开人世。到头来,只是不想要他了而已。   那之后,无论何时再提起母亲,他都只说一句:“死了。”   谢宝南不知如何安慰他,轻声说:“说不定她在另一个地方活得很好。”   陈邺心中冷笑,当然好,文婉有了新的家庭,早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不愿意再提,顺着她的话说:“也许吧。”   谢宝南心里软软的。失去母亲的痛苦,她感同身受。但陈邺不像她这么幸运,在母亲去世后,还有黄敏代替母亲爱她。   她想起范明宇曾对她说:“婶,叔人不坏,他就是太孤独了。”   有多孤独呢?如今,她好像终于理解了一点。   谁能想到,如今呼风唤雨、冷漠孤傲的陈邺,年少时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孤独。   从剑桥出来,他们在附近的集市上闲逛。   琳琅满目的商品,却因为囊中羞涩,迟迟无法下手。后来,终于遇见了一家可以刷信用卡的小店,谢宝南兴奋地拉着陈邺进去。   她一眼相中了一个手机挂坠。古银色的海螺造型,旁边落下一串海星。   谢宝南送到陈邺的面前:“这个给你。”   陈邺呼吸滞了几秒,不敢置信。   她竟然要送礼物给他?   见他没反应,谢宝南直接从他手里拿了手机,将挂坠挂上去。   “小时候妈妈告诉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跟海螺说。海螺听到后,你的烦恼就没有了。”   很幼稚的故事,专门骗小孩子的。但她却认认真真地讲给他听,像是在哄他开心。   系好挂坠,她举起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好不好看?”   陈邺垂眸,望向那串挂坠,又望向她。   她的眼睛里缀满笑意,清凌凌的,像是纯洁的美玉。   他心中有温泉细细流过,暖烘烘的。很难想象,三十岁了,竟然会被这样幼稚的故事打动。   他轻轻“嗯”了声,捞过手机,塞进大衣口袋里。   然后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走开。   他不愿让谢宝南看到他眼中的情绪,看到那一刻,他眼中的酸涩,和为她真心实意的动心。   谢宝南心里记挂着家人和朋友,在小店里买了许多礼物,说要带回去送给爸爸妈妈、沈曼和孙倩。   陈邺跟在她身后,看她像个孩子般兴奋地挑选礼物,只觉得这样的她生动有趣。   他贪恋这样的时光,想和她再多待几天,开口问:“要不要在这里多玩几天?我们可以去别的国家,荷兰、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瑞士,你想去的话都可以去。”   谢宝南拿起一面铜色古镜,想着沈曼应该会喜欢,收进购物篮里。   “这次出来已经向学校请了一周假了,再不回去,老师该生气了。”   她毕竟还是名大三的学生,学业为重,陈邺没有再坚持。   等谢宝南挑好了礼物,结账时是陈邺刷的卡。她忘记换钱,也没有国外能刷的卡。   谢宝南小声感激:“等回国还你。”   陈邺收好小票,“好,我记着。”   从小店出来时,已是黄昏。太阳隐去了身影,天空变成浅灰色,渐渐沉入深沉的夜。   他们玩了一天,中午只分食了一个小三明治,此时都有些饿了。   谢宝南提议:“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借我钱。”   陈邺扬眉,问:“饭店任我选?”   谢宝南点头,声音轻轻的,“嗯,但不要选太远的,一会儿我们回去不方便。”顿了顿又补充,“也不要选太贵的,我钱不多。”   陈邺微不可闻地笑了声,抱怨道:“还有你这样请客的?让我选,结果这么多条件。”   谢宝南想想,自己好像是提了太多条件。她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变成樱花般的粉色,声音软糯:“那前面我说的都不作数,你随便选吧。”   马路对面就有一家餐厅,陈邺抬抬下巴,“就去那里吧。”   进了餐厅,才察觉出特别。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油画,有些是印象派,有些是抽象派。   陈邺告诉她:“这家店有几百年的历史。当年这里算是画家的聚集地,这些画最少都有一百年了。”   谢宝南问:“为什么在这里?”   陈邺解释:“那时候大部分画家都穷困潦倒,连温饱都难挣到。这家店的老板是贵族,支助了好多野生画家。后来店几经易手,但这些画都保留了下来。”   难怪这么有艺术气息。   谢宝南一张一张画看过去,然后在一张山野的画作前落座。   服务员很快拿了菜单过来,谢宝南扫了眼菜单,差点吓晕过去。   一杯鲜榨橙汁十英镑,一份三明治十五英镑,就连普通的蔬菜色拉都要二十五英镑。   这分明是黑店吧!   她不说话,用菜单盖住半张脸,偷偷瞧陈邺。   他眸色微敛,翻看着菜单,对服务员说这个那个,一口气点了好多菜。谢宝南提着一口气,默默在心里计算,这次出国赚的翻译费够不够付这顿饭钱。   以前上学的时候,陈邺常来这家店,这里的食物地道正宗,他很少注意价格。今日想到小姑娘请客,不由看了眼价格,似乎并不便宜。   他抬眸望向谢宝南,女孩皱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嘴角噙笑,故意又点了几样最贵的菜,然后问:“你还要点什么吗?”   谢宝南摇头,“不用了,我都不太饿。”   很快,菜上来,摆了满满一整桌。   这么贵的一顿饭,不吃完就浪费了。但谢宝南胃口小,拼命吃也吃不了多少。最后看着桌上剩下的饭菜,她有些心疼,“这些怎么办?”   陈邺道:“打包。”   结账时,自然又是陈邺刷的卡。   谢宝南再次保证:“回去我再把钱给你。”   陈邺故意问:“你这一天下来,都欠我多少钱了?”   谢宝南小声辩驳:“又不是不还。”   陈邺低低笑了声。   回国的航班是明日中午,这饭菜提回去,大抵也是吃不上的。   餐厅离小楼不远,他们一路走回去。广场边,一名流浪汉席地而睡。陈邺走上前,将手中的饭菜送给他。   流浪汉感激,盯着陈邺看,“你好久没来了。”   陈邺道:“回国后太忙。”   谢宝南讶异,两人竟然认识。   流浪汉看了谢宝南一眼,又问:“女朋友?”   陈邺摇头,“不是。”   流浪汉不说话了,打开饭盒,狼吞虎咽。   谢宝南问:“你是不是早就计划要打包一份给他?”   陈邺不说话,算是默认。   回到小楼,谢宝南洗好澡,盘腿坐在沙发上整理照片。   她在剑桥拍了很多照片,一张一张翻看过去,最后停在她和陈邺的合照上。图书馆前,两人都站得笔挺,嘴角挂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很标准的游客照。   这个点,中国大概是早上五点多。爸妈醒得早,五点多黄敏已经在做早餐了。谢宝南把一长串的照片发给爸妈,然后向他们汇报这两天在英国的情况。   黄敏问:“在那边吃饭还习惯吗?”   “挺好的。”   这么贵的一顿晚饭,不习惯也要习惯。   黄敏又问:“我看照片,这次去就你和客户两个人啊?”   “是啊。”   黄敏平时不看新闻,不认识陈邺,顺口一说:“这个客户不错。个子高,人也长得好。”   谢宝南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黄敏的夸赞,竟然有些脸热。她心虚地“嗯”了声,装作不在意,“还好吧。”   黄敏又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啊?结婚了吗?”   谢宝南猜到妈妈接下来的话,提醒道:“人家是客户。”   “客户怎么了?你都二十三了,我看这个男孩子还可以的。”   谢宝南慌张地打断她:“妈妈,和客户谈恋爱是大忌,会被整个圈子封杀的,以后就做不了翻译了。”   “这么严重啊?那你就当妈妈刚才在胡说八道。”   空气静了几秒,黄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提醒她:“在外面,晚上一定要锁好门,保护好自己。”   谢宝南弯唇,应下来。   挂了电话,房间的灯闪了两下。谢宝南抬头望向灯,灯挣扎了几秒后彻底熄灭。   整间房攸地暗下来,周围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她走到门边,试着按了几次开关,都没反应。打开房间的门,幸好走廊的灯还亮着。   陈邺正站在二楼的围栏旁,一支还未点燃的烟夹在两指间。听见动静,他仰头:“怎么了?”   谢宝南垂眸,视线与他交汇,“房间的灯坏了。”   老房子就是这样,水压不稳,电路也不太稳定。昨天是淋浴,今天是灯泡,总归是磨难。   陈邺在小楼里上上下下地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备用灯泡,甚至连一支蜡烛都没有。这里不比国内,这个点大部分店都已经关门了。临时买不到灯泡,只能等明天了。   陈邺担心她怕黑,提议道:“今晚你来睡二楼,我睡三楼。”   谢宝南觉得太麻烦,“没关系,反正最后一个晚上了。”   “会怕吗?”他开口。   她轻轻一笑,“不怕。”   谢宝南回到房间,窝在沙发上给沈曼发消息。   沈曼一夜没睡,这个点刚刚清点完当天的淘宝订单,正在吃早餐。听说谢宝南来英国给陈邺当翻译,每天都要询问他们相处的细枝末节。去了哪里,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像个私家侦探,仿佛要从这些相处的小细节里,寻找到陈邺是不是真心喜欢谢宝南的真相。   门“咚咚咚”地响了几声,谢宝南扔下手机,跑去开门。   门口,陈邺背对灯,脸蒙在一层阴影里。他朝她晃晃手里的酒杯和酒,“想喝吗?”   时间尚早,谢宝南点头,侧身让他进来,轻轻一个字:“想。”   手机的白光打向屋顶,陈邺拿一瓶矿泉水罩在上面。白光透过瓶内水的折射,落在屋内的角角落落,褪去刺眼,渐变柔和。   谢宝南不曾见过这样的照明方法,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陈邺轻描淡写:“大学时候,室友教的。”   窗户下,有张小圆桌,两只透明杯并排摆放在一起。陈邺打开酒瓶,浅红色酒液在酒杯里荡漾开来。   “这是当地的果酒,度数不算高,你试试。”   谢宝南小小地尝了一口,入口清甜,不刺激,不辛辣,像果汁,却又不像水果味道单一,带了酒的醇厚。   “很好喝。”   她说完,一口气饮尽,空杯子递给他,“还要。”   陈邺再次给她斟满,提醒道:“这酒后劲大,别喝多了。”   话音刚落,谢宝南已经咕咚咕咚地再次饮尽。   “你是酒鬼?”他笑问,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纵容。   酒气渐渐上来,谢宝南感觉脸颊热热的。她抹抹嘴角,“好喝。”顿了顿又问他,“你怎么不喝?”   陈邺晃晃酒瓶,竟然一滴不剩。   她诧异,“喝得这么快吗?我就喝了两杯。”   “本身就只剩下半瓶了。”他站起来,“你要还想喝,跟我来。”   沙发背后是扇棕色的木门。谢宝南住在这里两天,以为这门是装饰,没想到竟然可以打开。   木门后,别有洞天。   顺着楼梯而下,一侧是扶手,靠墙一侧是书墙。黑色书架沿着阶梯旋转向前,从地上一直蔓延到屋顶。   恍如动画里的场景,谢宝南感叹:“这是你的秘密基地吗?”   他笑,“半个基地。”   藏在楼梯下方的,是一座石器拱门。穿过拱门,一间酒窖在眼前徐徐展开。原木色的酒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酒。   谢宝南看呆了,陈邺解释:“以前上学的时候,周末常常一个人待在这里,边看书边喝酒。”   谢宝南不太懂酒,随手拿起一瓶,看到1982的年份,吓得立刻又放了回去。   感觉很贵,是她买不起的酒没错了。   她站在酒架前踟蹰,黑色的影从身后覆过来。她转身,被他锁在酒架前。   他靠她很近,明明没喝酒,黑色眼眸却盛着微醺之意。   她想要躲开,却挣不开。男女力量着实悬殊,他只是轻轻压住,足以让她不得动弹。   他开口:“别动,再动酒要掉下来了。”   她这才注意到耳边的那瓶酒摇摇欲坠,却是不敢再动。   两人严丝合缝地贴着,谢宝南背靠酒架,微微抿唇,似乎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是冷冽的烟草味。   不难闻,很干净。   从前她就喜欢他身上的这种味道,像是站在广袤的荒原上,有种摧枯拉朽的气势。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此刻粘稠的气氛,她的脸颊渐渐泛起粉色。抬眸,同他对视,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   陈邺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在半明半灭的笑里问她:“你怎么脸红了?”   谢宝南两手捧住脸,脸颊热热的,似烧起来的红碳,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可能是刚才喝了酒。”她为自己辩解。   “是吗?”   陈邺笑,抬起手臂,撑在她身侧。   谢宝南双手紧紧握住身后的酒架。原木酒架微凉,可眼前呼吸交缠,却是灼热。心跳撞击着胸口,她轻轻推他,“你别离我这么近。”   他垂眸看她,不听,又靠近了几分,手臂擦过她的耳侧。   耳朵的那片肌肤几乎要烧起来,她侧过脸,感觉四周空气稀薄,呼吸困难。   陈邺从酒架上抽出一瓶酒,走到酒窖中间的吧台前,问:“还喝吗?”   “喝。”   当然要喝,不喝就显出自己的心虚了。   谢宝南在吧台前坐下,喝了一口,摇摇头,“这个不好喝。”   陈邺从酒架上取出另一瓶酒。这次颜色深了些,是深红色的酒液。谢宝南喝了口,依旧摇头,“这个也不好喝。”   陈邺耐心,再去取酒。   这里的酒都是上了年份的稀罕宝贝,价格不菲,喝一瓶少一瓶。而真酿一旦开瓶,就要尽快喝完,否则就失了风味。谢宝南不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背后,带了多少个零。   陈邺全然不在意。只要她满意,就算将酒窖的酒全部开完,也值得。   等到第五瓶酒开出来,谢宝南终于笑盈盈地说:“这个好喝。”   是桑葚酒,入口醇而不厚,回味甘甜。   陈邺放心了,又重新开了一瓶给自己倒上,然后碰了碰她的杯子。   谢宝南问:“你喝的是什么酒?”   “是你。”   她呆住,又听男人补充道:“你出生那年的酒。”   他说着,薄唇贴上杯壁,黄色的酒液滑进去。   “‘你’很好喝,要不要试试?”他将酒杯递过来,转了半圈。   这话说得暧昧,在夜晚添了几分旖旎之色。   谢宝南假装听不懂,摇头,“我不干这么残忍的事。”她举起手中的桑葚酒,“有这个就很好了。”   陈邺笑,“那是我。”   谢宝南:“……”   好像更暧昧了。 第50章 不准看我   谢宝南不回应, 忙着转移话题:“我问你,你的酒量是多少?怎么从来没见你醉过?”   陈邺的视线不动,眉眼勾着她, “你要不要探探?”   她摇头,撑着下巴, 醉眼迷蒙,“不要, 我好像已经有点醉了。”   他醉过吗?   印象里, 只有一次。   那个雨夜,他和谢宝南吵架后,回到家,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他记不清是什么酒,也记不清究竟喝了多少。只觉得酒精浸润了他的四肢百骸, 一点一滴的痛都化进了酒中。   果酒的后劲渐渐上来,不一会儿,谢宝南眼前的人影变成两个、三个……竟是连陈邺的眉眼都看不清了。   直到最后, 她伏在桌子上, 再也醒不过来。   陈邺打横抱起她,她哼唧一声,像是撒娇。   他埋下头, 在她耳边轻声说:“乖, 抱你回去。”   回到卧房, 陈邺轻轻地为她盖上被子。   女孩的气息就在面前,微弱的光线里,他看见瓷白的肌肤和嫣红的唇。   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对他的考验,是对他理智和自制力的折磨与纠缠。   他真的很想吻上去,想像从前那么多回一样, 让她在他的身下哭着喊哥哥,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可转眼又想起她的眼泪,想起她眼中无声的质问。她的纯真与温柔,瓦解他所有罪恶的想法。   他曾发誓,今生都不会再让她哭了。   他俯身,只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屋里没有灯,陈邺担心她半夜醒来害怕,于是睡在了床对面的沙发上。   就这么静静守着她,远远陪着她。   直到天明。   隔天一早,谢宝南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半半床上。昨夜的记忆还停留在酒窖,香甜而温暖。   是陈邺抱她回来的?   耳根情不自禁地又热起来。   床对面的沙发上,有凹陷,是陈邺睡过整晚的痕迹。   担心她怕黑,所以他在这里陪了她一整晚?   屋外,阳光正盛,太过温暖,暖到了她的心底。   谢宝南起床去淋浴间洗漱,等回到卧房时,一道人影在房间中央,挡住了部分光线。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清是陈邺正站在椅子上换灯泡。   这小楼层高很高,陈邺站在椅子上不过是堪堪够到屋顶。幸好他个子高,要是换个人,还真没法换灯泡。   谢宝南站在门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阳光洒进来,勾勒出他挺阔的身影,她在一瞬间觉得陈邺好不一样。   从前那个不食烟火的公子哥,是个连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人。   可如今在他身上,谢宝南仿佛看见了谢振淮的影子——一个可以放心依靠、对家庭有责任感的男人。   一点异样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心跳犹如战鼓,鼓点声声,追着她跑。   这趟英国之行,不知道是否正确。她意识到有些事在脱轨,在超出掌控。   吃过早餐,谢宝南收拾行李,准备和陈邺去机场。   工作结束,她必须赶回去上课了。   走到一楼,看见陈邺正站在桌前写字,她好奇地凑上去,“在写什么?”   陈邺边写边说:“在给那对老夫妻写信,等他们旅游回来就能看见。”顿了顿,抬头,问,“你要不要写几句话?”   谢宝南点头,“好。”   这个年头,还有人用书信这种古朴的方式交流,很复古,却别致。   她接过陈邺递过来的笔和叶黄色的书信纸,倒真像古时候了。   “有没有鹅毛笔?”她笑问。   不过是一句玩笑,谁知陈邺竟真的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鹅毛笔递给她。   谢宝南瞪大了眼睛,“还真有啊!”   陈邺解释:“管家的,他们喜欢。”   陈邺去把楼上的行李搬下来,不打扰她写信。   谢宝南思索片刻,写下这样几句话:   “你们好,我是来自中国谢宝南。这次没能见到你们,真的很遗憾。非常感激你们把小楼照顾得这样好,我很喜欢这里。希望下次有机会能见面,也欢迎你们来中国旅游。”   落款是谢宝南。   她将信交给陈邺,他扫了眼,然后拿起笔,偷偷在她名字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还在两个名字中间画了个心。   随后,他若无其事地将信纸叠好,装进信封,郑重地摆在了桌子上。   “他们会回信吗?”谢宝南问。   “应该会。”陈邺拉起行李,“走吧。”   剑桥没有回临桑的航班,他们先开车去伦敦。   机场里人来人往,相聚和离别每分钟都在上演。   站在机场大厅,谢宝南才发现,有些舍不得这个国家。这次太匆忙,没能好好领略它的美,只能下次补回来。   她掏出手机,打算拍几张照片。   正巧一个男人推着行李箱从不远处走过来,黑色行李箱上贴了不少贴纸,花花绿绿的,谢宝南不禁多看了几眼。男人走到面前时,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谢宝南惊得失语,眼睛瞪大,一声喊叫藏在喉咙里。真正慌张的时候,是喊不出来的。   他是死了吗?   惊恐中,一只大手搂住她的肩膀,轻轻一握。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却有奇效,叫她很快镇定下来。   这过程不过短短两秒。安抚了她后,陈邺立刻在那男人身边跪下。   几年过去,之前的从医经验还没忘。陈邺快速探了探男人的呼吸和眼睛,确认他是心跳骤停后,立刻解开那男人的衣服,实施心脏复苏。   他一边用力按压,一边朝谢宝南喊:“去拿AED。”   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情,谢宝南反应有些迟钝,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陈邺手上动作不停,再次重复道:“AED,除颤仪,机场都有。”   这回谢宝南听懂了,她点点头,立刻在机场搜寻AED的身影。   心脏骤停,只有几分钟的黄金抢救时间。对患者来说,每分每秒都很珍贵。短短时间,念念之间,就是天堂与地狱。   她一眼看见入口处的那台AED,立刻跑过去。等她抱着AED回来时,那患者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人群中,陈邺跪在地上做心肺复苏。他旁边还有两名年轻的女孩在当副手。看年纪,估计是医学院的学生。   机场的工作人员赶过来,在一旁维持秩序,为病人留出抢救的空间。   本应兵荒马乱的现场,却是井然有序。   谢宝南将AED交给那两名女孩。她帮不上忙,只能站在一旁观望。   只见陈邺手握AED,贴上患者心脏,在患者的胸腔上触发了摄人心魄的震颤。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   谢宝南的心骤然紧缩,那一次次震颤都仿佛按在了她的心脏上。她屏住呼吸,攥紧手心,默默祈祷。   四面八方的人不断汇聚过来,在数不清的鼻息里,空气静到极致。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场施救的结果。短短几分钟,却如一万年那么久。   率先打破安静的,是那名女孩的声音:“恢复心跳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有人带头鼓掌,紧接着人群里爆发出一连串的掌声和欢呼声。   陈邺这才停下来,却依旧跪在地上,密切观察着患者的情况。心肺复苏按压的力气极大,非常耗费体力,他垂着头喘气,看上去累得不轻。   好一会儿,他才在一片掌声中抬起头,看向谢宝南。没什么表情,辩不明情绪。   谢宝南扬起唇角,对他轻轻笑了,像是对他的肯定。   短短一瞬,陈邺也笑了。   这一刻,谢宝南忽然有股想哭的冲动,敬佩于生命的顽强,又感念于陈邺的仁心。   人群中不断传来说话声,还有凌乱奔跑的人群。纷乱嘈杂的环境里,她眼中,却只有那个男人。   他,冷静果断,救回命悬一线的病人。仁心仁义,胆色过人,实在是令人钦佩与仰慕。   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他呢?   最是光风霁月,风华绝代。   谢宝南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犹如一颗弹珠,在空旷的房间里弹来弹去,像是为他而乱。   方才在小楼里的那种情愫再次浮上来,拧成一股细小的电流,慢慢爬到她的每一根血管里。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到达现场。   陈邺向医护人员交代了患者的情况以及他粗略的判断。医护人员对陈邺表示感谢,若不是他及时出手相救,这名患者恐怕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他坦然一笑,全然没有为自己骄傲和自豪。   目送救护车离开,参与救助的两名女生和陈邺打招呼。   其中一名金发女孩,大胆又直白,毫不掩饰对陈邺的欣赏:“我很喜欢你,能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听她的口音,陈邺猜测她是西班牙人。   “不行。”他说的是西语。   金发女孩看向谢宝南,也换上了西语,“是因为她吗?”   他默认。   金发女孩性格很大方,被拒绝后,并不觉得尴尬,真诚地赞美谢宝南:“她很漂亮。”   陈邺点头,“是。”   金发女孩大笑,“那有缘再见。”   谢宝南听不懂西班牙语,只是听见金发女孩提出加联系方式后,陈邺和她有说有笑。   什么时候他竟然会对陌生人笑了?不会真的说了联系方式吧?   还故意不让她听,真是坏透了。   谢宝南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好像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上,起起落落的,没有一点踏实感。   偏偏没有立场去问,只能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猜测他们的谈话内容。   待到两名女孩离开,她重新抬头,撞入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神中。   陈邺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明知故问:“在想我有没有告诉她联系方式?”   戳破心事,谢宝南不承认:“没有,就是觉得你挺爱笑的。”   “……”   陈邺淡淡一笑,没有再追问。   谢宝南避开陈邺洞悉的目光,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铺了一层细密的汗,亮晶晶的。   想到方才他救人的场景,她心里软乎乎的,于是从口袋掏出纸巾,递给他,“擦擦汗吧。”   陈邺不接,不动声色地看她。眼神像条鱼线,勾着她,等着她乖乖地咬上来。   谢宝南默了几秒,踮起脚尖,去帮他擦额上的汗。陈邺微微屈膝,迎合上她的高度。   这样近,他能闻到女孩手上一点薰衣草香。大约是她的护手霜,浅浅淡淡的香气,飘忽不定。   他抬眸,对上女孩茶色的眼眸。湿漉漉的,像是铺了露水的琉璃,缀着彩色的光。   这样近的对视,让谢宝南脸颊发烫。她不自在,命令道:“不准看我。”   软糯的声音,没有一点威慑力,像是小猫在发威。   陈邺无声地笑,女孩更羞涩了,拿手盖住他的眼睛,“你别看了。”   她的小手软软的,盖在眼睛上暖暖的。陈邺顺从地闭上眼睛,抬手覆在她的手上,轻轻握住,“好,不看。”   因为这场突发的意外,他们没有赶上既定的航班。   陈邺本想干脆再多待一天,带她好好玩玩,隔天再回去。只是不等他说出口,谢宝南已经在问:“其他航班还有票吗?应该没有卖完吧?”   他打消了自己的念头,打电话给杨秘书,安排私人飞机。   私人航线很快安排好,飞机停在另一个停机坪。   谢宝南跟着陈邺,乘坐专属的摆渡车。机场的风很大,她却不觉得冷,似乎还在为方才的生死抢救而激动。   陈邺大约是真的累了,一上飞机就闭了眼睛。   服务人员来问谢宝南有什么需要。她没什么睡意,向服务人员讨来一本书看。   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倒是应景。   飞机驶上万里高空。陈邺的手机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忽然轻轻响了声。   谢宝南被声音吸引,侧眸扫了一眼。   是一条微信,没有显示内容。但她却实实在在地看清了陈邺的手机屏幕背景,是两人站在剑桥图书馆前的合影。   照片里,陈邺没看镜头,视线只落在她的身上,眸中星光点点,盈盈柔情。   她想起那天在图书馆前,他们拍了近半分钟的照片。后来陈邺只把一张最“正常”的照片发给了她。   很奇妙,谢宝南的心冲撞着胸口,她转头看向陈邺。   他依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几年过去,岁月在他脸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他还如刚认识时的那般,剑眉星目,冷峻傲然。   她想起从前在一起时,陈邺半夜会被梦魇惊醒。那时她抱着他,安慰他。待他睡着后,她没了睡意,便常常这样贪婪地看他。夜色染了墨,她在疏浅的光里,一看就是一整夜。   后来,再没有这样的奢侈。   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只是当陈邺睁开眼睛时,恰好捕捉到她的目光。   若有似无的笑意在他的嘴角荡漾开来,伴随着他低哑迷人的气声,“偷看我?”   谢宝南呼吸一滞,慌张地收回视线,佯装生气,“谁偷看你了。”   陈邺笑笑,拿起手机回消息。   见他在忙,谢宝南放下心来,目光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向上,越过喉结、下巴、唇和鼻梁后,竟再次被他抓住。   谢宝南:“……”   “真没偷看我?”他问。   脸颊泛起浅淡的粉色,如刚熟的石榴。她摊开手中的书,装作没有听到。   陈邺勾唇,没有再逗她。   回到学校时是下午,孙倩没有课,正在宿舍里练习贝斯。见到谢宝南,立刻冲上去抱住她,“宝南姐,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一个人在宿舍,简直是孤独寂寞冷!”   谢宝南问:“你没去录歌吗?”   孙倩叹口气,“录了,差点把我录吐了。我今天实在是受不了了,悄咪咪回来偷个懒。”   谢宝南打开行李箱,拿出给孙倩买的礼物,“这个送你。”   “这是什么?”孙倩喜滋滋地接过来。   深棕色的礼盒里,是一架黑色钢琴音乐盒。掀开琴盖,竟是一名戴着墨镜的摇滚女歌手。她站在琴键上,手握话筒,热情奔放。   孙倩从前见过的音乐盒,都是跳芭蕾的长发女孩,乖巧优雅,仿佛只有那样的女孩才配站在舞台中央。   如今这个特殊的音乐盒,似乎在告诉她,舞台需要个性。她这样的,也会有人喜欢。   谢宝南笑着鼓励她:“孙大歌星,以后要站在舞台上发光呀!”   其实孙倩心里挺没底的。自从签了经纪公司,公司里其他歌手都看不上他们,觉得他们的风格太特立独行,完全不符合大众审美。   如今收到这样的礼物,孙倩感动极了,紧紧抱住谢宝南,“谢谢!我太喜欢了!”   趁着谢宝南收拾行李,孙倩向她细数经纪公司的八卦——   这个歌星原来唱片都是修音,真人其实五音不全;那个经纪人原来那么凶,顶级歌手在她面前都是孙子……   诸如此类,简直是一场乐坛风云。   谢宝南静静听,不常发表看法。幸好孙倩也不需要她的反馈,只当在吹水。   “对了,告诉你一件特别神奇的事。”孙倩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事?”   “这回我们乐队能顺利签约经纪公司,原来背后有人引荐。你猜猜是谁?”   孙倩卖了个关子,只是不等谢宝南猜,她直接公布了答案:“陈总!”   谢宝南叠衣服的手一顿,“哪个陈总?”   “陈邺!嘉汇集团的总裁!”孙倩滔滔不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大一开学典礼,他来做过演讲。我听公司老板说,陈总无意中听了我们乐队的歌,觉得不错,这才推荐给他的。他竟然会听我们的歌,你说神奇不神奇?”   谢宝南讷讷地,想起那个初冬的夜晚,陈邺骑着自行车,载她在夜色中穿行。她坐在前面,把孙倩乐队遇到的困境一一讲给他听。后来没过多久,孙倩就接到了经纪公司的电话。   如今细细回想,所有的细节都串了起来。   这背后,大抵都是因为他。而他,却从未提过只言片语。   “哎呀,没想到这个陈总还挺有品味的。这算不算是幸运啊?有机会真要好好感谢他……”   那边孙倩还在念叨,谢宝南却觉得胸腔里流过一条溪水,蜿蜿蜒蜒,曲曲折折。   回旋之地,全是他的痕迹。   为了倒时差,谢宝南睡了整整一夜。隔天上午,她找同专业方向的同学借来笔记。她埋头苦学了几天,终于把落下的课程都补上了。   到了周末,她回了趟家,带回给父母买的礼物。   父母拉着她问了许多在英国的事情,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幸好,黄敏没有再问她有关客户的事情。   吃过午饭,谢宝南去工作室找沈曼。   赵勇落网后,沈曼找银行贷款,借了一笔钱。因为这笔钱,工作室才能保下来。淘宝店生意依旧红火,她算了算,再过几个月应该就能还清这笔钱了。   幸好赵勇只是骗钱。有时沈曼也庆幸,至少命还在。   只要有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她乐观,不会自怨自艾,不会多愁善感,拿得起,也放得下。她甚至都没为赵勇掉过一滴眼泪,仔细想想,自己对这段感情,或许也并不是那么纯粹。   谢宝南来的时候,沈曼正在和工作人员开会。   她坐在长桌前,交代任务,计算订单量,合计下个月要推出的新品。她对方方面面都把握得非常清楚,做决定也果断,工作人员都挺服她的。   毕竟几年时间,一家从零开始的淘宝店,能做到年过千万的订单量,到底是不容易的。   谢宝南没打扰他们,坐在门口的沙发上,远远看着,不免弯弯唇角。   等到会议结束,沈曼走出来,将一头长发盘到发顶,“早知道你要过来,我就把会议改时间了。”   “不碍事。”谢宝南夸赞道,“曼曼,你越来越有女企业家的风范了。”   沈曼在她身边坐下,摸出一支烟,“得了吧,我这都是生活所迫。借了钱,得快点还啊。”   谢宝南问:“你借了很多钱吗?我这里还有一点,虽然不多,但你先拿去用。”   沈曼吸了一口烟,笑:“别担心,过不了多久就能还清了。”顿了顿又问,“来,跟姐姐说说,你和陈邺去了趟英国,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就是正常的工作。”   沈曼偏头睨她,不信,“要是正常的工作,怎么可能叫前女友去!”   谢宝南道:“真的。他和国外的供应商谈事,让我去翻译。”   “什么都没发生?”沈曼追问。   谢宝南想起自己三番五次为他而乱的心,没说话。   这迟疑叫沈曼捕捉到,探究的目光投过来,“喂喂喂,你这眼神不对劲啊。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她还喜欢他吗?   谢宝南思索着,很难给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她垂下眸,“我也不知道。”   沈曼叹了口气,在袅袅烟雾里,她问:“他从前的那些臭脾气都改了?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谢宝南静默片刻,把陈邺帮孙倩以及他在英国救人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沈曼。   “牛逼!”沈曼感叹,顿了顿,看向她,“宝,有件事我觉得还是不应该瞒着你。”   “什么?”她忽然紧张。   沈曼道:“其实,赵勇能顺利落网,是因为陈邺。那天你在警局看到他,不是巧合,正是因为这件事。我问他为什么帮我,他说他不想看到你为我担心。但他不让我告诉你,所以我一直没说。”   “为什么?”   谢宝南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帮了她的朋友,却不让她知道。   沈曼道:“他说他要的是爱情,不是感激。”   谢宝南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窗户没关,风卷着暖意进来,一下又一下地撞在她的心尖。她忘不了这一刻,得知一切时,心口印下的温度。   他竟一直在背后,如此温柔地待她。   从沈曼工作室出来时,谢宝南直奔街角的蛋糕店。   她一直记得,今天,三月二十九日,是陈邺三十岁的生日。   但她假装不记得。   原来有些事,是真的想忘也忘不掉的。   买好蛋糕,她摸出手机,思索片刻,给陈邺发消息。   她找了个体面的借口:“现在有空见面吗?我想把英国借你的钱还给你。” 第51章 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地靠过去,想要……   三月末, 已是深春。融融春风,传到了临桑的角角落落。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低调, 却又隐隐散发危险。车身是黑色的,车窗也是黑的, 外人难以洞察车内的景象。   陈邺沉默地坐在车内,望着马路对面。   树影下, 是一所自闭症儿童学校。   正是学校放学的时间, 学校门口热热闹闹的。电动车、汽车、行人,将校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时不时有家长领着孩子从学校里出来,同门口的老师告别。   陈邺在这片混乱里,目光紧紧锁住文婉。   每天这个点,文婉都会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 接她的孙子小航回家。   文婉手里有时提着菜,有时提着小零食,总归是笑呵呵地, 低头又耐心地同小航说话。   小男孩有自闭症, 很少回应,也很少露出表情。文婉从不在意,依旧领着他, 倾注全部的爱。   太阳西沉, 他们一大一小, 走在夕阳里的身影,让陈邺感觉熟悉。   小时候,文婉每个月来看他的那天,似乎也带着这样的笑容。那时的文婉,也会这样牵着他软乎乎的小手,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   他问妈妈为什么不和自己住在一起,文婉告诉他:“妈妈在忙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天天陪你。所以你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能住在一起也没关系,只要每个月都能见到妈妈,就满足了。   可是,就连这样小小的愿望,有天都成为了奢侈。   五岁那年生日,陈邺趴在窗口,等了文婉整整一天,她都没有出现。   他吵着闹着要去看她,却从爷爷口中得知了妈妈病逝的消息。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病逝是什么意思,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那之后,家里收起了所有文婉的照片,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删去了文婉的痕迹。   等再长大些,小时候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心中剩下的,只有对妈妈的思念。   少年成长的那些年,有后悔,有遗憾。   为没来得及见妈妈最后一面,为没来得及亲口告诉她,他想她,爱她。   这种平静却在十六岁那年被打破。   他无意间听到父亲和爷爷的对话,才知道母亲压根没有去世,而是改嫁组建了新的家庭。   妈妈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甚至没有去很远的地方。   她只是单纯地不要他了,仅此而已。   可笑吗?   可笑至极。   十几年的想念,到头来不过是个弥天巨谎。陈邺永远不会忘记,得知真相那一刻,心脏骤缩的疼痛。   二十二岁那年,他回国,接管嘉汇。随后打听到文婉的下落,这才鼓起勇气开车去看她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什么。   看妈妈过得好,他心里难受;看妈妈过得不好,他心里更难受。   恨她,却又爱她。   但陈年的伤口终究无法愈合,他做不到原谅她。   后来慢慢形成了习惯,这几年,只要工作不忙,陈邺总会开车过来,停在学校门口,远远地看他们一眼。   只一眼,神情却总是凉薄。   手机响了一声,有微信进来,是谢宝南约他见面,说要还钱给他。   不远处就是公交站台,一辆公交进站,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他望着手机屏幕上的这句话,隐去凉薄的神情,浮上一点温柔意。   这个傻姑娘,竟然真的要给他钱。出门在外还要女孩子花钱,那他成什么了?   他回:“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再抬头望向窗外,文婉和小航已经消失在街角。   谢宝南约陈邺在公园里见面。   陈邺到的时候,墨色的夜渐浓。公园里低矮的路灯亮着,一盏接一盏,连成一条奶白色的光影。光影尽头,蒙了一层半透明的薄雾。薄雾下,有一朵蔷薇,顶着露水绽放。   小姑娘坐在木质长椅上,双手正捧着一个东西。夜色里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在等他。   陈邺停住脚步,不愿打扰这样美好的人和景。   谢宝南偏头,远远看见了他,眼睛顿时亮起来,朝他甜甜一笑,“你来了。”   怕她等太久,陈邺一路飙车过来的。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问:“等很久了吗?”   “没有,就一会儿。”   此时靠近,陈邺才看清她双手捧着的是一个蛋糕盒,白色的纸盒上,有红色的条纹。   陈邺顿时怔住了,才想起来今天是三月二十九日,他三十岁生日。   其实他从来不过生日。   每到生日这天,他总会想起文婉,想起她曾一声不响地离开他。他厌倦这种心情。久而久之,每到生日这天,他只想自己一个人,消化那些痛苦。   后来和谢宝南在一起的两年,女孩总是大张旗鼓地给他过生日。   她就是这样,爱自作主张。明明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日子,被她热热闹闹地庆祝,仿佛在过节。   买蛋糕,唱生日歌,送礼物。   她说生日一年只有一次,一定要轰轰烈烈。只有许了生日愿望,这一年才会圆满。   那时的他总是嫌烦,拒绝谢宝南递过来的所有温柔和好意。   只是后来,万事成灰。   再想要,却不可得。   “我给你买了蛋糕。”   谢宝南拆开蛋糕盒,露出一只机器猫。蓝色皮肤、白色脸颊,大嘴张着,小拳握着,正笑得灿烂。   一支蜡烛在蛋糕中央点燃,微弱的一点烛火里,她将蛋糕捧到他的面前,笑盈盈地说:“生日快乐!”   烛火在陈邺眼前乍然裂开,他仿佛看到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素着一张脸,坐在他的腿上,认认真真地同他说:“阿文,以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我都陪你过,好不好?”   那天他说了什么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女孩眼里的光明明已经暗下来,嘴角却依旧在笑,“不要紧,你还有我啊。”   那时的他又怎么会想到,所有生日相关的记忆,竟都是她。   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切像是个光怪陆离的梦。   烛火跳动,陈邺开口:“为什么是机器猫?”   “机器猫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呀。”   “我不过生日。”   谢宝南说:“这个蛋糕就当我谢谢你借我钱,好不好?”   她知道陈邺不过生日。虽然并不知道背后的原因,但总觉得不过生日的人好孤独。如果她今天不来,不知道他一个人又会怎么度过。   女孩的眼睛清澈干净,陈邺一向用冷漠疏狂堆砌自己,此时却无法控制心里涌上的暖意,连一声低低的“嗯”都带了几分沙哑。   “许个生日愿望吧。”谢宝南对他说。   陈邺傲娇地拒绝:“不许。”   “生日愿望很灵的,你试试。真的,相信我。”   谢宝南眼神真挚,声音轻柔,像是在哄他。   陈邺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听她的话,乖乖地闭上眼睛。只不过刚闭上又迅速睁开,沉沉嗓音道:“许好了。”   哪有这么快许好的,分明是骗人!   谢宝南笑笑,没有再勉强他,吹灭蜡烛,拿出勺子准备吃蛋糕。   陈邺见她没有要分给自己的意思,忍不住问:“你一个人吃?”   谢宝南转头,“你不是不吃甜的吗?”   他“嗯”了声,“今天想吃一点。”   闻言,她立刻切了一块蛋糕,“给你。”   女孩的长睫染着点夜晚的雾气,动人极了,陈邺忍不住伸手去触摸。   谢宝南闭上眼,在他的触摸下瑟缩,“怎么了?”   他说:“有个东西。”   “哦,谢谢。”   陈邺捧着蛋糕,抬头。树影幢幢,灯光氤氲出这柔软的夜,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公园外热闹非凡,这里却是安静的一隅。树发了新芽,处处都是春生之意。   他已经忘了一整天阴郁的心情,也忘了见到文婉时复杂的心绪。只觉得这块甜腻腻的蛋糕,并不讨厌,反倒甜进了心里。   谢宝南其实心里有很多疑问,想问问他为什么帮了孙倩和沈曼,却不告诉她。可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吃好蛋糕,她想起正事,立刻微信转账给陈邺。   陈邺没收,直接退回去,“这算是小费。”   “嗯?”   “今天我过生日,你陪我看电影。”   这时候倒像是从前的陈邺了。命令的口吻,高高在上的语气,有不可一世的高傲。   但她知道,他只是习惯了藏起温柔。   谢宝南弯唇,打开购票软件,查看最近上映的电影。   “你想看哪一部?”她问。   “你选吧。”顿了顿,陈邺又补充,“对了,不看恐怖片,不看文艺片,不看搞笑片。”   “……”   那只能看纪录片了。   谢宝南嘟哝着:“这么多要求……”   陈邺一本正经地教育她:“你以为小费是那么容易赚的?可不得要客户满意。”   “……”   谢宝南最终选了一部赛车题材的电影,想着陈邺应该会喜欢。   这部电影很小众,不是大众喜欢的商业电影。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影厅里寥寥数人,犹如包场。   谢宝南对这类题材不感兴趣,电影开始没多久,她就在赛车的轰鸣声中睡着了。   这阵子太累了。从英国回来后,她忙着上课实习,还要补落下的课程,几乎没有空闲。   陈邺偏头。   光影里,女孩的小脑袋左右晃动,煞是可爱。他将她拉过来,抱进自己怀里。   初春,影院里依旧开了暖气。方才进来时,两人把外套都脱了。此时陈邺怕她冷,又将外套盖在她身上,紧紧裹在怀抱里。   有多久没这样抱她了?   这几年,只有在梦中,才能触摸她的身影。想她想得厉害时,看她的照片和视频,一看就看一整夜。   她是他的朝思暮想,也是他的念念不忘。   电影演了什么,陈邺全然没有注意。只是静静地听着怀里女孩的呼吸,然后在她的头顶落下深情的一吻。   电影将要到尾声时,谢宝南珊珊醒来。她靠在陈邺的怀里,迷迷糊糊地,眼睛蒙着一层水汽。   她仰头,看见他,半天没动。   仿佛在思考此情此景,自己究竟在何处。又仿佛在努力辨别眼前的人是否就是他。   陈邺用目光深深地锁住她,疏浅的光落在他墨色的眼眸中,像是星星坠入海面,燃起大火。   轻轻柔柔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太近了,他的气息落在人中,像梦。   电影里赛车的声音震天响,却不如此刻眼前的呼吸与心跳。谢宝南屏息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觉得像被架在火上烤,全身都渴。   光线不明,贴得很近,两颗心仿佛在一起共振。   怀里的身子又香又软,陈邺感觉到她在轻轻颤抖。   身体的热和喉咙的渴,都隐在暗处。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地靠过去,想要落吻在她的唇上。   电影在这刻结束,片尾曲响起,影厅灯光霎时大亮。   刺眼的光线里,谢宝南瞳孔骤缩,似惊醒,推开他,抱着衣服匆匆跑了出去。   身后陈邺在叫她,她没回头,不敢停。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只当她停下来的时候,方才的商场和公园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不散她胸口的热。   方才在电影院,其实她早就醒了。意识到自己正被陈邺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逃离。   而是沉溺。   那个怀抱的温度和味道,唤醒了她所有的记忆。她贪恋那一刻,于是闭上眼装睡,骗他也骗自己。   等到电影快要结束,她才抬头,假装刚刚醒过来。   灯光亮起的一瞬,他的气息擦过她的唇畔,她才如梦初醒般,放弃了想要做的事。   她慌了。   不是因为那个近在咫尺的吻,而是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她依然还爱着他。   谢宝南走在路上,手机铃声大作,划破长夜,吓了她一跳。握着手机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接通。   “跑去哪儿了?”陈邺问。   谢宝南道:“我先回学校了。”   “我送你。”   “不用,我已经在车上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陈邺问:“这么着急?”   电话打得耳朵有点热,谢宝南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张口就是谎话:“嗯,老师临时找我,跟我说课上的问题。”   陈邺抬手看腕表,晚上八点零六分。周末的夜晚,不知哪位老师这么尽心尽力,还要辅导学生功课。   他不拆穿,也没追问。想着她或许是害羞,女孩总归是脸皮薄的。   挂了电话,谢宝南走在风里,难以冷静。   她还爱陈邺,这个想法叫她害怕。   几年过去,他们都不再是过去的自己。这阵子,她不是没有看见陈邺的改变,也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的温柔。   只是担心重蹈覆辙,害怕再次受伤。   爱他那样辛苦,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   谢宝南想不明白,又恍然清醒。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人家什么都还没说呢,她已经自作多情地幻想和陈邺复合以后的事情了,况且方才也没真的吻上。   她捶着脑袋,警告自己不准再想。仰头,望向墨蓝色的天空。天空里,星子变换着轨迹,在她心中荡起一圈又一圈凌乱的曲线。   虽然如此,她依旧静不下心。   隔天上课,在同传室,她频频出错,惹得老师侧目。要知道,谢宝南是她最得意的学生,翻译水准向来又稳又好。   老师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连声抱歉,说可能是没睡好。   老师拍拍她的肩,让她多注意休息。   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三天。   直到陈邺发来消息,说自己再次要去欧洲出差,这回估计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看到消息,谢宝南莫名松了一口气。不用见他,自然就不用再面对那个连自己也琢磨不透的问题。   她回:“一路平安。”   陈邺回:“照顾好自己。”   四月的临桑,春意盎然。   已经是大三下学期了,学校开始分配导师,确定论文的选题。   谢宝南在慧译实习的这段时间,积累了不少在同传中遇到的问题。论文选题很快定下来,导师对她的想法大为赞赏。   孙倩却犯了难。   这几年,她时常逃课,心思都放在了做音乐上,对本专业掌握不深,思来想去都不知道写什么。   眼看着五月就要把论文题目定下来,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真的不知道写什么,怎么办啊!”   谢宝南思索着:“你的专业方向是文学,平时自己写歌……”她沉吟片刻,“不如你想想英美文学对乐坛的影响?”   孙倩拍着大腿叫好,“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个!宝南姐,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五一前夕,论文选题终于确定下来。班上的同学在上课之余,纷纷开始忙着找暑期实习。   谢宝南自然是继续在慧译实习,孙倩则要做音乐。   李铮早在年初就确定了暑假的实习。他所在的义工组织是一家全球NGO,在国外有分部。他提交去国外分部当义工的申请后,审核很快批复下来。   猴子申请了学校暑期山区支教项目,打算去山区教孩子学英语。   他们的人生渐渐有了不同,似一个点发射出不同的线,奔涌向四面八方。   那天谢宝南起晚了,刚到慧译,看见有人正围着丁亦珊聊天。   话题中心是丁亦珊的包,似乎是某个奢侈品牌最新出的限量款,不仅很难买到,而且价值六位数。   丁亦珊家庭条件不算好,而且还是学生,平时就算兼职,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其他同事发出同样的疑惑,丁亦珊笑着解释:“是我男朋友买的。”   “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天啊,你男朋友好有钱啊。”   在一句句赞叹声里,丁亦珊扬起高傲的脸,得意洋洋,“其实就还好啦,没有你们说得那么有钱。这个包也就十几万,不算贵。”   同事们纷纷噤声,感叹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下班后,一辆劳斯莱斯停在公司楼下。同事们亲眼目睹丁亦珊上了那辆车,终于相信她是真的找到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   或许是因为有了新的男朋友,分散了丁亦珊的精力,最近这段时间,她没怎么针对谢宝南,也没有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偶尔,甚至还会笑着同谢宝南打招呼。   谢宝南讷讷地想,或许这就是丁亦珊的得偿所愿吧。   五月上旬,口译组完成了一个同传项目,每个人都领了一笔不菲的奖金。   谢宝南人缘不错,和组里的同事一直相处得很融洽。大家都喜欢这个漂亮又温柔的女孩。   这段时间,这些前辈对她照顾有加,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她心中感激,领了奖金,立刻提议请全组人吃饭。   罗正阳笑着拒绝:“你还在实习呢,能有多少钱?别浪费了。”   谢宝南不依,“组长,你们经常请客,我总是蹭吃蹭喝,怪不好意思的。”   罗正阳正欲开口,谢宝南继续说:“你要是不答应,以后我可不吃你们买的东西了。”   罗正阳笑笑,望着女孩殷切的眼神,妥协道:“行吧,那就让小谢破费一次。”   虽说是她请客,同事却非常体谅这个还在读大三的女孩,最后选了公司附近的一家中餐店。   店面不大,环境也谈不上好,却以实惠好吃著称,人均只要五六十,深受附近的上班族喜爱。   一群人在二楼落座,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点了许多家常菜。等菜的空隙,谢宝南望向一楼门口,还有许多人在等位,生意特别红火。   做同传的伙伴,平时就像是战友。上了桌,大家都没顾忌,很快就吃开了。话题也从同传转到了行业内的八卦上。谢宝南听着那些八卦,倒是比小说更惊心动魄。   推杯换盏间,谢宝南接到陈邺的电话。她的心飘了飘,拿起手机去阳台。   这阵子,陈邺一直在国外出差。大约是忙,没怎么联系谢宝南。偶尔会拍一张当地的照片发过来,因为有时差,谢宝南通常很久之后才会回复。   如今终于回国,他第一时间就想见到她。   “宝南……”他开口。   谢宝南倚在围栏上,望向天空。平白无故地,心里有隐隐的开心。是听到他久违的声音,也是一点无言的想念。   “你回国了?”   陈邺轻轻咳嗽一声,“嗯,昨天回来的。”   谢宝南问:“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很顺利。”顿了顿又问,“在做什么?”   谢宝南朝热闹的饭店里看了一眼,说:“在宿舍看书。”   她不是故意要撒谎,只是如果她说了在外面吃饭,陈邺一定会来接她。她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特别是在经历了电影院的尴尬之后。   几秒的寂静,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声音。“啪嗒”一声,在夜晚格外清晰。   陈邺问:“明天有时间?”   谢宝南道:“明天要上课。”   “晚上呢?”   “晚上导师找我说论文的事。”   陈邺提议:“那周末?”   “周末和同学约好了一起练习。”   “那什么时候有时间?”他耐心问。   谢宝南道:“最近都挺忙的。”   到了此刻,陈邺算是明白了,谢宝南在躲着他。   是因为那天在电影院的事情吗?   他没有勉强她,只轻轻笑了声,留下一句“那你先好好看书吧”,随后便挂了电话。   谢宝南盯着黑下来的手机屏幕,心里空落落的,这样会不会太冷酷无情了?   陈邺坐在家里,握着手机,沉默。   方才电话里,人声鼎沸,有劝酒的声音。谢宝南显然是在外面,却骗他在宿舍看书。   今天周三,是谢宝南去慧译实习的日子,于是他给罗正阳打了个电话。   陈邺找了个借口,说之前的翻译合作很满意,想着以后有机会继续合作。罗正阳自然说好,这样的机会求之不得。   挂电话前,陈邺问:“罗老师在喝酒?”   罗正阳笑道:“不好意思啊陈总,今天小谢请客。大家难得在公司附近聚聚,就喝了两杯。”   “好,那你先忙。”   陈邺咬着腮帮,眉宇间有低低的气压。   谢宝南请客?   他想起在英国时,小家伙也几次提出要请客。她很有钱啊,这么喜欢请客。   慧译附近有不少饭馆,陈邺粗略筛选了一把,猜测他们聚餐的地点。   他其实也不敢确定,只是赌一把。谢宝南请客,罗正阳应该不会挑贵的餐厅。   他坐在车里,等在饭店门口。约莫过了半小时,果然看见一群熟悉的面孔,从饭店里走出来。   看来是赌对了。   谢宝南因为买单,是最后出来的。她站在人群最后,一一送别大家。   有人开车先行离开,有人正在等网约车。谢宝南不急不躁地,陪着他们等。今天是她请客,总要送走每一位客人,她才能离开。这是从小父亲教给她的礼貌。   陈邺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他能看见女孩和身边的同事说笑。   一个多月不见,她似乎瘦了些,下巴变得更加小巧。陈邺感觉心疼,不知道她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后来有名同事提出送谢宝南回学校,她摇头拒绝:“我学校很远,你们都不顺路。我一会去坐公交,你们快回去吧。”   “那你回去注意安全。”   送走了同事,她独自走向附近的公交站。这里离地铁还有一段距离,必须要先坐几站公交去地铁站。   车辆行人来来往往,她思绪放空,在站台安静等车。身后的广告牌时不时地变换,一会是整形美容,一会是不孕不育,张扬肆意。   一辆车停在面前,拉回她的思绪。   公交站台没有路灯,只有广告牌的一点光,勾勒出一张落拓不羁的脸。男人手臂架在车窗上,不说话,就这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看他这模样,应该是早就知道她在骗他了。   谢宝南独自懊恼,方才怎么就没发现他的车呢?如果早一点发现,她或许还能躲一躲……   她无助地想着,也不说话。视线从他身上飘过去,越过车顶,看马路对面的商铺。这条街很热闹,沿街开的饭店、奶茶铺、眼镜店,让人眼花缭乱。   她盯着看了会儿,然而要等的那辆公交车迟迟不来。收回目光时,他竟然还在看她。意味深长的目光里,好似在耐心地等她演完这出戏。   谢宝南败下阵来,认命般地,很官方地打破沉默:“好久不见,这么巧。”   “不巧,特意来接你的。”陈邺笑,没纠结女孩骗他的事,“我送你回学校。”   谢宝南拒绝:“不用了,一会有人来接我。”   陈邺轻笑一声,骗谁呢,大晚上的谁来接她。他没坚持,也不离开,就这么坐在车里,似乎要看看到底是谁来接她。   谢宝南没想到陈邺会等着不走,一时有些慌。她打开公交app,发现公交车还有二十分钟才进站。   她思索着该怎么圆谎,掏出手机给沈曼发消息:“曼曼,你现在在忙吗?能不能来接我?”   等了几分钟,沈曼似乎在忙,没回。   她又给孙倩发微信:“倩倩,你在哪里?”   孙倩很快回复她:“我今晚在录歌。先不说了,我要进棚了。”   没有了退路,谢宝南尴尬地抬头。   陈邺坐在车里,慢条斯理地抽烟。两指间的那支烟冒着猩红的一点光,他盯着她,似笑非笑地问:“接你的人还没来?”   到底是编不下去,谢宝南向他坦白:“好吧,我承认骗了你,没有人来接我。我今晚也没在宿舍看书,是和慧译的同事一起吃饭。对不起。”   女孩低着头,认错的态度很诚恳。陈邺勾唇,灭烟,下车为她打开车门,“上车吧。”   车在夜色中行驶,陈邺问:“为什么骗我?”   谢宝南转头,看他的侧脸。等他回过头,她匆匆收回视线,不说话。   陈邺又问:“在躲我?”   谢宝南“嗯”了声,偏头,看向窗外的夜景。   这个点了,奶茶店前还排着长龙,服装店门口有工作人员装扮成的熊猫人……   “为什么?”他追问。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轻声恳求他:“你别问了,好不好?”   “好。”   他转头,想要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没关系,他没有介意。但见女孩兴致不高、微微叹气的模样,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到了学校,两人告别。   谢宝南走进宿舍楼之前,又回头。陈邺,依旧坐在车里在看她。她耳朵一热,匆匆推门而入。   陈邺开车回家,在地下停车库,摸出一支烟。   一支烟燃到尽头,他才想清楚,忽然后悔,大概是那天在电影院,他的举动把女孩吓到了。   其实他本来没想亲,但昏暗的环境,旖旎的气氛,感觉到位了,一时冲动没忍住。   小姑娘是不是认为他是个轻浮的人,没表白就想亲女孩子。   又一支烟点燃,陈邺猛地吸了几口。   他打开手机,翻出谢宝南的照片,怔怔看着。   十八岁就跟了他的女孩。   或许是时候了。向她摊牌,还她一份真正的感情。 第52章 要不要试着喜欢我?   那天晚上, 孙倩录歌录到夜里一点才回来。在一楼,难免又被宿管阿姨骂了一通。   她本身是个直性子,这几年也学会了圆滑世故。提前准备好了一袋水果, 送到宿管阿姨面前,说上几句软话, 总算平息了一场暴风雨。   这个点,宿舍楼早已熄灯。从前他们为了熬夜, 每人都买了一盏充电小台灯。孙倩轻手轻脚地回到宿舍时, 小台灯的光依旧亮着,像是在等她回来。   谢宝南从床上半坐起来,“倩倩,你回来了。”   孙倩抬头:“你还没睡啊?”   “嗯,”谢宝南低低应了声, “睡不着。今天录歌还顺利吗?”   孙倩摇头,“不太顺利。我的唱法路子太野,到了录音棚就显得格格不入。今天跟着老师调整了很久, 结果都不太行。就这么一首歌, 快把我们折磨疯了。两个月了,深井末梢要变成神经病了。”   谢宝南宽慰她,万事开头难, 日积月累形成的习惯肯定没那么容易改, 但只要坚持下去, 总有一天可以做到。   孙倩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今天听来个小道消息,如果签约一年还没发唱片,后面基本也发不了了。”   孙倩拉开椅子,在桌子前坐下。她常年化烟熏妆, 每晚卸妆都是个大工程。   “诶,对了,你今晚找我什么事?”   谢宝南想起在公交站给她发的消息,“没事。”顿了顿又忽然问,“倩倩,你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破镜重圆?”   孙倩停下手中的动作,探出脑袋,“宝南姐,你要和谁破镜重圆啊?”   谢宝南道:“不是我。今天看了一本书,里面讲的是两个人破镜重圆。”   她有些佩服自己,如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溜了。   “哦,”孙倩缩回脑袋,拿出一张化妆棉,覆在眼睛上,“当然有了,我爸妈就是破镜重圆。”   谢宝南睁大了眼睛,又听孙倩说:“当年我爸是个穷小子,我外公外婆看不上他,强迫我妈和他分手。我妈是个乖乖女,那时年纪小,没办法反抗家里,就和我爸分手了。后来过了几年,我妈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然后和我爸意外重逢,这才重新走到一起。”   谢宝南问:“那当年分手的裂痕,不会还在吗?”   孙倩道:“我妈当年和我爸分手后,家里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她必须要经历这些,才看清心里最爱的人还是我爸。人都会长大,会改变,就看还有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只要过去的问题解决了,裂痕不过是一段经历。”   谢宝南陷入沉思,真的如此吗?   分开的两个人,真的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五月下旬,孙倩的歌终于顺利录制完毕。   到了周末,她兴奋地邀请谢宝南去酒吧听她的新歌,一同接到邀请的还有李铮和猴子。   猴子表现得最为兴奋,从见面开始,就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倩姐,你这真成大明星了。苟富贵,莫相忘啊!”顿了顿又说,“要不你先帮我签一百张签名吧?等你发了唱片后,我拿去卖,保准能赚一笔。”   孙倩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卖你个头啊!”   猴子揉着脑袋,一脸不满,“倩姐,你好歹也是个明星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打男人的头,太伤尊严。”   “你?”孙倩睨他,“毛都没长齐吧,还男人……”   猴子道:“别瞧不起人,我今年已经二十了。”   李铮感叹道:“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当年刚入学的时候,你才十六,转眼都要二十了。”   猴子叹了口气,“是啊,以后再也不能说自己是十几岁的男孩子了。”   孙倩做了个呕吐的动作,“闭嘴吧,恶心死了。”   签约经纪公司之前,孙倩一直在这家酒吧驻唱,和酒吧老板的关系非常好。酒吧在白天不营业,老板特意借给她招待朋友。   此时酒吧里,就他们几个人,清清静静的,有自由的随性。   深井末梢乐队另外两名成员都是二十出头的男生。浩子从小玩架子鼓,英年早婚;碰壁之前是酒吧的调酒师,看上去有些腼腆。   几人聊天的时候,碰壁给大家调了鸡尾酒。   孙倩问:“我怎么没有?”   碰壁递给她一杯果汁,“你胃不好,别喝酒了。”   那神情语气,温柔到极致,完全不像是舞台上热力四射的他。只可惜,孙倩这个大傻妞,完全没有领会。   谢宝南看在眼里,笑笑,没说话。   五颜六色的鸡尾酒里,映照出舞台上乐队的身影。   谢宝南从前听过他们的歌,带着原始的野性,像是凌乱的杂草,原生态的,自然,灵性。   如今经过专业老师大半年的调整和指点,孙倩的嗓音更加醇厚,掌握了更多的演唱技巧,却又保留了他们本身的风格。   很难得,能在市场中,独树一帜。   谢宝南录了一段孙倩表演的视频,发给陈邺。   陈邺很快回复:“什么?”   她回:“谢谢你。”   千里马依然需要伯乐。   几分钟后,陈邺的电话打过来,绝口不再提这件事,转而问:“在做什么?带你去海边玩,好不好?”   孙倩的新歌试听结束,大家赞不绝口,一致认为他们会大红大紫。几人围在一桌,玩起了扑克。   谢宝南对扑克不感兴趣,没有拒绝陈邺的提议。   临桑郊区临海,他们开车穿过繁华的城市,周遭越来越安静,视野却越来越开阔。   这时节,天气不冷不热,是出游的好时节。   陈邺带她去的码头,一艘白色双层游艇正等着他们。   她跟着陈邺上船,工作人员很自然地称呼她“谢小姐”。这些人从前并未和她打过照面,想来是陈邺早早打点过的。   很奇妙,开始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却在每一个细节里发现他的体贴。   陈邺对工作很严苛,但在生活中却很懒散。如今这样周到,当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陈邺凭栏而坐,问她:“会晕船吗?”   谢宝南摇摇头。   他又嘱咐:“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跟我说。”   岸边的景色渐渐远去,扑面而来的海风里,是咸咸的潮气。   他们向大海深处驶去,谢宝南望着没有尽头的海面,猜测陈邺究竟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她没问,只是无条件地信任他。   大约行驶了四十来分钟,他们来到一片蔚蓝的海域。放眼望去,大海无边无际,旷远而辽阔。   游艇停下来,有工作人员送来了钓具。谢宝南这才知道,陈邺是带她来海钓了。   她没钓过鱼,不会用钓具。陈邺耐心地教她,同她讲解每一个细节,真是个称职的好老师。   幸好并不难,她很快上手。   挥杆抛出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长弧,落入水中。   陈邺问她:“想钓什么?”   谢宝南随口一说:“金枪鱼。”   陈邺说:“这季节,金枪鱼不容易钓到。”   她想起一句玩笑,不钓鱼钓金龟婿。陈邺,应该算得上是钻石级别的金龟婿了。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弯弯唇角。   两人同时下饵,陈邺的鱼竿很快有了动静。不一会儿,捞上来一条大约四五斤重的鲈鱼,活蹦乱跳。   谢宝南看呆了,还真能钓上来啊。   陈邺再次挥杆,短短几分钟,又有鱼上钩。   谢宝南看着他收获一条又一条战利品,而她的鱼竿,半分动静都没有。她不禁困惑,“怎么我钓不上来?”   陈邺偏头看她,竟是洋洋自得,“没办法,实力悬殊。”   好欠揍!   她不服气,收了鱼线,发现鱼饵已经不见踪影。她重新挂上鱼饵,再次抛线,不一会儿收上来,鱼饵再次不见。   她忍不住问陈邺:“怎么回事啊?”   陈邺眉宇间写满洞悉,偏偏不告诉她,“想知道?”   谢宝南点头。   陈邺道:“那你求求我。”   真是坏透了。   谢宝南抿唇,好半晌才小声说:“我求求你。”   这轻柔的声音让他浑身舒坦,他笑着走过去,“你抛线的角度不对。鱼线这么落下去,鱼饵容易掉。”   他边说边重新挂上鱼饵,然后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将鱼线放出去。   “不需要那么大的力气,轻轻抛出去就行了。”   谢宝南背贴着他的胸腔,隔着一层布料,她感受到陈邺灼烫的体温。   因为太紧张,她连眼睛都失了焦,手也没有力气,像一只□□控的木偶,任由他操控。   身后,陈邺还在同她认真科普。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浅浅热气拢在头顶,是他的呼吸,烫得吓人。   有了陈邺坐镇,很快有鱼上钩。他握住她的手,收线,一条鳗鱼浮出水面。   谢宝南兴奋地说:“好大啊!”   陈邺也笑,依旧圈着她,慢慢地将鱼拉上来。   他放开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一板一眼地同她说:“这附近鳗鱼不多,能钓上来算是走运。”   一个下午,两人收获颇丰。   天色暗下来,他们在甲板上支起了烧烤架。工作人员将鱼洗净、切片,没让她目睹血腥的过程。   陈邺坐在椅子上,袖口挽起,拿着银色烤夹,动作娴熟。他一边烤一边问:“想吃嫩一点还是焦一点的?”   “嫩一点。”她回。   鱼片在烤架上发出兹拉兹拉的声响,阵阵香气扑鼻。   谢宝南视线从烧烤架,顺着陈邺的小臂,落在他的喉结上。山川似的性感,又让她想起方才。蓝色的海面上,一艘孤零零的船,他贴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抛线,收线……   那场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难怪方才工作人员看她的眼神意味不明,像是被人洞察了心思。   她后知后觉,这会才开始脸红。幸好天色暗了,遮掩了她的窘迫。   鱼烤好了,香味扑鼻,肉质鲜嫩,和从前的味道确实不一样。   “很好吃。”谢宝南没话找话地夸赞了一句。   陈邺道:“这里只是浅海,深海的鱼味道更好。”   夜色彻底浮上来,无垠海面,只有他们这一艘船,像是误闯幻境。月色溶溶,在海面上倒影出波光粼粼的影。   陈邺站在船尾,修长身形背对长夜。他没有看她,像是在欣赏这夜色。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寡情寡义,却终归是好看的。   陈邺点一支烟,吸了几口。然后想起来,今天叫她出来,其实是有话同她说。   他侧头看她,小姑娘的长发被风吹起了些许弧度,脖颈上那白皙的一片肌肤,于他来说,是吸血鬼对血的渴望。   “我问你一个问题。”他开口。   谢宝南回神,乖乖地应:“好,你说。”   “你有喜欢的人吗?”   谢宝南的心漏跳了一拍,像是濒死之人,心脏骤停,转瞬却迎来更急速的跳动。   他是在表白吗?但哪有这么直白问的。她该怎么回答?   夜色如墨如尘,她抿着唇,半天没说话。   到底是靠他打破僵局:“你不回答,我就当没有。”   夜色中,他的眼眸很亮,映照出满天繁星。   谢宝南有预感,积蓄已久的情意将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她觉得全身都热,有汗沁出来,风一吹,染着丝丝凉意。   下一秒,她的手被男人的大手握住。他的手同样带着潮气,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温温热热的湿意里,她听见陈邺的声音,如山中清泉,如墨林飞鸟。   “既然如此,要不要试着喜欢我?”   谢宝南咂摸着这句话,半晌没有说话。   如同在辨认真假。他的话是真的,但这一刻却像是假的。   这时船长走来问:“陈先生,一会可能要起风浪了,要不要先回去?”   陈邺点头,“好,回去。”   这事像是个小插曲,就这么掀了过去,无人再提。   下船,坐进车里,陈邺问:“送你回学校?”   “啊?”谢宝南如梦初醒般,听到他的声音,眼神都在飘,她点头,“好。”   汽车发动,他又转头问:“喜欢海钓?”   她依旧点头,“嗯。”   “烤鱼也喜欢?”   “嗯。”   “那喜欢我吗?”   她顺势又说了个“嗯”字。转瞬反应过来,红了脸,匆忙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顿了顿,依然觉得不对,又补充,“也不是说不喜欢你。”   越解释越乱,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尴尬中,对上他意味深长的视线,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你……”   真是坏透了。   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   陈邺笑笑,踩下油门,放过了她。   一路,谢宝南不说话,陈邺同样沉默。   她感觉手心里还有他的汗,耳边是他的声音和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缠绵交错。   太安静了,回去的路怎么这么长。   终于到了宿舍楼,陈邺怕女孩脸皮薄,贴心地给出了建议:“你不用急着回答,可以再考虑考虑。”   谢宝南垂着头,低低说了声“好”。   回到宿舍,她才后知后觉,那一个“好”字,会不会让陈邺认为她已经答应了?又或者,陈邺会不会觉得她不想答应,所以才决定考虑呢?   谢宝南躺在半半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一夜,因为他的表白,注定难眠。   孙倩不在宿舍,她给沈曼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只能东拉西扯。一会问沈曼最近生意怎么样,一会问有没有设计新的汉服,又问需不需要自己去当模特。   沈曼知道谢宝南不是个啰嗦的人,从前也没这样过。她打了个哈欠,“宝啊,你大半夜打电话过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谢宝南这才回到正题,鼓起勇气,一股脑儿地告诉她:“陈邺向我表白了。”   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沈曼足足愣了好几秒,旋即大笑起来。   谢宝南蹙眉:“这,也没那么好笑吧?”   沈曼顿时精神了,“果然是个人就逃脱不了真香定律。他怎么跟你说的?”   回想在船上的情景,她说:“他问我,要不要试着喜欢他?”   “没了?”   “没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谢宝南说:“我不知道。”   “上回我们谈过这个话题,你说他变了不少。之前我曾怀疑过,现在非常肯定,他应该是真的喜欢你。如果你愿意接纳他,破镜重圆也未尝不可。”沈曼理智地同她分析,“但有一点,我不太放心。”   “什么?”   沈曼问:“你曾说他是不婚主义者对吧?”   “嗯。”   “那现在呢?”   现在?他们并没有谈及这个话题。   陈邺想不想结婚,是未知数。如果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却依然不想结婚,这也是有可能的。   沈曼道:“虽然我认为爱情与婚姻无关,婚姻也不是爱情的最终归宿。但如果他真的一辈子都不结婚,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   谢宝南沉默,彻头彻尾地陷入茫然。   她并不是一定要结婚,只是她的家庭太幸福。   虽然母亲去世得早,有过几年的动荡,但黄敏来到这个家后,让它重焕生机。从小耳濡目染,让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组建家庭,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生活这么难,两人一起对抗,才能面对生老病死。   但显然,陈邺并不这么认为。不婚,对陈邺来说,究竟有多重要呢?   ——   陈邺回去时,一直在想,自己的表白有没有到位,谢宝南有没有听懂。   他一直信奉,感情的事水到渠成,很多时候不用说出口。直到察觉到谢宝南对他的逃避,他才意识到,那天确实冲动了。   这才下定决心,郑重其事地向她坦白心意,告诉她,他是真心喜欢她,是很认真的想和她在一起。   因为太过在意,他发现自己有忐忑,有不安,像个初涉□□的愣头青,偶尔也会莽撞。   这辈子栽在谢宝南的手上,也算是宿命。   快到小区时,一道人影忽然冲出马路,停在车前。陈邺猛地急刹车,方才避免了一场人祸。   他瞳孔骤缩,定睛一看。   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母亲,文婉。   文婉走过来,叩响他的车窗。他不应,文婉继续叩窗。   烦躁的咚咚声里,车窗降下一指的空隙,文婉的声音灌进来:“阿文,我是妈妈。”   妈妈,这个词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努力想去回想五岁前,那些少得可怜的记忆,久远的故事终究被时间冲淡。再想起她,只剩下抛弃和冷漠。   陈邺缓缓地偏过头,隔着单面玻璃,看清了她。   一双苍老而疲惫的双眼,像是电影里蒙太奇的画面,充满了不真实。   他记得三月末,在自闭症儿童学校门口看见文婉时,她还神采奕奕。两个月的时间,她为何突然老了这么多。   “你认错人了。”陈邺不想和她纠缠,冷冷开口。   文婉的手紧紧扒在车窗的那一道窄缝上,“阿文,我知道是你,你不用否认。”   阿文……   陈邺声音低沉:“你有什么事?”   文婉迟疑着开口:“妈妈……妈妈就是来看看你……”   陈邺冷笑一声。   二十几年没关心过他,现在忽然说来看看他,实在是可笑。   他降下车窗,对上文婉的视线,一张脸吝啬于半分表情,“现在你看到了。”   整整二十六年了。   那年,文婉开始新生活后,便下定决心不再去看陈邺,甚至烧掉了所有与他相关的痕迹。   终于如她所愿,儿子在脑海中的印记越来越模糊。后来数年,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直到几年前,陈铭车祸去世,陈邺回国接管嘉汇,出现在大众视野,她才偶尔在新闻里看见这个儿子。   电视里的他终究和现实的他不同。   这么多年,陈邺变了很多。小时候乖巧可人,会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叫“妈妈”。可如今,他的眼中却只有阴骘冷漠。   文婉心头震动,被他的眼神吓住。她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阿文,其实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什么事?”陈邺问。   “小航,就是我的孙子,前不久查出得了白血病。医院说现在暂时没有适配的造血干细胞,他只能等死。他才六岁,还很小……”   文婉说不下去,泪汩汩而落。   陈邺一脸漠然,问:“跟我有关系?”   文婉擦擦眼泪,“医生说,如果有亲属,可以先去做骨髓配型,看看是否合适。当然不一定合适,但总归是多一个希望。”   于是,她辗转打听到陈邺住的小区,蹲守在这里。只求他去做骨髓配型,万一合适,或许能救她的孙子。   “小航的爸爸前年意外去世了,他妈妈也不要他了,小小年纪就得了自闭症。如今,我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了。阿文,你能不能帮帮我?”   陈邺掀起眼皮,看向她,断然拒绝:“不能。”   他关上车窗,不再看文婉一眼。踩下油门,进了小区。   到了无人的地下停车场,陈邺坐在车里,一颗心重重地沉下去。   妈妈来看他,并不是因为想他,而是让他去救她的孙子。他不难过,也不失望,或许是早已经习惯。她对他向来如此,不是吗?   但为什么,依旧会觉得心痛……   他一拳捶在方向盘上,久久地沉默。   隔天,陈邺去公司,和欧洲那边开电话会议。   商务总监告诉他,上回提价的代理商,后悔了,想要重新和嘉汇合作。听说他们是被人诓了,本以为有更好的合作对象,最后却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邺问:“有查出来吗?是谁在背后搞鬼?”   总监说:“目前查到的信息来看,应该是陈祥。”   陈祥,陈邺的叔叔,当年在嘉汇之争中,落了下风,败走美国。没想到时隔多年,依然贼心不死,还想着卷土重来。   之前陈邺收购器宇,老员工拉横幅闹事,背后就是陈祥煽动的。   一桩桩,一件件,都踩在了陈邺的死穴上。   郭卫华说:“陈总,我听说陈祥最近回国了,私下见了不少嘉汇的股东。”   陈邺沉思片刻,问:“他手上还有多少股份?”   郭卫华道:“不多,只有两三个点,这几年他主要是靠分红,没什么大动作。最近不知道是不是看嘉汇做大了,想要回来分蛋糕。”   陈邺点头,“盯得紧点,有动向及时向我汇报。”   下午,陈邺接到周家琪的电话,约他去赛车。   去年年末,周家琪和家里安排的对象马雯英订了婚,婚期已定,就在今年国庆。   然而这日子过得并不舒坦。马雯英是大小姐脾气,十分任性,动不动就和周家琪吵架。起初,周家琪顾着两家的面子,好声好气地哄她。时间一长,他也烦了。两人就这么将就着过。   周家琪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文哥,有时真觉得过不下去,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陈邺吸着烟,“不分?”   周家琪叹口气:“分不了。老丈人之前发话了,我要是对他女儿不好,他就弄死我。我倒是无所谓。但我妈年纪大了,受不了这刺激。”   陈邺看他,问:“你是真过不下去,还是心里有人?”   周家琪罕见地沉默。   陈邺道:“我听说田蕊去年已经离开临桑,回老家了……”   周家琪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埋下头,声音里有了哭腔,“文哥,是我没用,自己喜欢的人都护不住。我是真喜欢她,也是真的辜负了她。”   他在周家琪的悲伤里沉默,好一会才开口:“既然已无可能,就别再留恋了。”   因为周家琪的事,更坚定了陈邺的想法。   他或许是幸运的,上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还没有彻底失去谢宝南。   阅尽了万千繁华,山河依旧,心里想的人到头来还是她。   等周家琪平复了心情,又恢复了往日嘻嘻哈哈的模样。一圈赛车开下来,他揽着陈邺的肩问:“文哥,你和小嫂子怎么样了?追到了没?”   陈邺淡淡回:“快了。”   “我记得一年前你就跟我说快了。这一年过去了,毫无进展啊。”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声,是谢宝南发来的微信:“你吃饭了吗?”   陈邺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这个点吃什么饭?   他回:“还没有,怎么了?”   谢宝南道:“没怎么,随便问问。”   下午四点问他有没有吃饭,确实随便。   他盯着这两条消息,仿佛看见她红着脸,故作镇定的表情。   有期许,却又克制。   陈邺坐在庭阁里,抬头,望向远处渐沉的山峦,绿影深重。   他终于笑了声,带着浅浅的气息。转头看向周家琪,意有所指地说:“这回,是真的快了。” 第53章 对不起   下午上的是文学赏析课。   课间的时候, 谢宝南想起陈邺,想给他发条微信。找不到什么理由,思来想去只能问问他有没有吃饭。   有些蹩脚, 她察觉了,但顾不上那么多。   字里行间, 疏浅小意。   那之后,陈邺没再回复。   下午的课程全部结束, 谢宝南和同学聊着方才上课的内容。快期末考了, 老师划了考试重点,同学抱怨道:“全书都是重点,划了跟没划一样。”   他们边走边聊,到了教学楼一楼,谢宝南视线落在树下那抹熟悉的身影上。这片教学区域没什么人, 陈邺站在树影里,似翩翩君子。   她找了个借口,让同学先走, 这才快步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她环顾四周,“也不怕被人看见。”   她怀里抱着书,白色短袖加蓝色长裙, 一头长发又黑又亮, 眼睛里有盈盈笑意。她这么站在他面前, 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少女,眉目动人。   陈邺从她怀里抽出书,随手翻了两页,又望向她:“不是你约我吃饭?”   谢宝南没懂,“我什么时候约你吃饭了?”   琢磨了几秒, 想起自己发的消息,辩解道:“我真的就是随便问问。”   陈邺笑,“那请我吃饭吗?我都专门来了。”   她问:“你想吃什么?”   “去尝尝你们食堂。”   这时间,正是饭点,食堂里人满为患,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龙。陈邺识相地戴上了口罩,谢宝南领着他在食堂角落入座。   “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打饭。”   陈邺拉住她的手,“你坐吧,我去。”   谢宝南问:“你想明天上新闻啊?”   人确实太多了,他这么有名,很难不引起注意。   陈邺松开手,默许了她的提议。   谢宝南一个人拿不了太多的饭菜,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终于带回了四菜一汤。   这食堂是标准的临桑本地口味,浓油赤酱的菜落在白色餐盘里,看上去很有食欲。她担心陈邺吃不惯,特意挑了几样贵的菜。然而陈邺只吃了几口,还是放下了筷子。   谢宝南问:“不合胃口?要不我给你买点别的吧,你想吃什么?牛肉面好不好?还有饺子。”   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陈邺笑笑,“我不饿,你吃吧。”   谢宝南埋头吃饭,她三两口将餐盘里的饭吃完,然后说:“你等我一会儿。”   她快步走开,消失在人群里。   十几分钟后,她回来,手里捧着一大盒蓝莓。   “你吃这个吧,我刚洗干净了。”   陈邺垂眸,深蓝色的蓝莓上还挂着透明的水珠,晶莹剔透的。   一颗一颗地洗干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难怪去了这么久。   他喉结滚滚,眸色有些深,为她的温柔贴心乱了心。他朝里面挪了个位置,将身边的位置让给她,“过来。”   谢宝南和他并排而坐,“学校的水果肯定比不上外面,但老板说挺甜的。”   陈邺一本正经地皱眉:“看上去不太甜。”   谢宝南不放心,立刻先尝了一颗,“很甜,真的。”她说着便拿了一颗递到陈邺的嘴边,“真的,你试试。”   陈邺吃下去,唇舌触碰到她的手指,湿湿热热的。   她后知后觉,感觉到不太对劲,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嗯,确实甜。”陈邺认同道,眼底有隐约的笑意。   谢宝南羞恼,将蓝莓塞到他的怀里,避开他的视线,“那你快吃吧。”   一颗一颗蓝莓在唇齿间留香,却总不及她的温柔令人沉醉。   两人从食堂出来后,陈邺提议去附近走走。   穿过学校后门一片热闹的小商贩,向前左拐便是一条安静的小路。   暮色四合,这一路,只剩了他们二人。两人安静地走着,不言不语却依然觉得美好。   灰蓝色的天,像是落入了染缸,浓厚的颜色浮上来。暗红色的月亮挂在树梢,有种血色的浪漫。   一声“阿文”打破了这种祥和的静谧。   陈邺闻声转头,看见文婉,像是阴魂不散。眼中的温柔散去,瞬间冷了下来。   谢宝南觉得女人有些眼熟,记忆里搜索一圈,想起来,那年她跟随义工组织去自闭症儿童学校的时候,曾见过她,好像是叫文婉。   只是那时的文婉风姿卓越,保养得当,同如今的她判若两人。   文婉走近,哀求道:“阿文,你能不能帮帮妈妈?”   谢宝南心头一跳,未料文婉竟是陈邺的母亲。   可他的妈妈不是死了吗?   她疑惑地偏头,只见男人眉色阴郁,脸沉下来,冷冷拒绝:“不能。”   陈邺似乎并不想和文婉过多纠缠,他握住谢宝南的手,同她说:“走吧。”   不是命令,不是嘱咐,倒像是一声请求。   像是在求她,带他走。   谢宝南不多问,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朝他点头,“好,我们走。”   文婉追上来,“阿文,是妈妈错了,妈妈向你道歉。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知道对不起你,但小航真的需要你的帮助。他才六岁,你帮帮他……”   文婉求了一路,见陈邺始终不为所动。她急了,拉住他的手臂,瞬间变了语气:“陈邺,你这是见死不救,是在杀人。如果小航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样恶毒的话,连谢宝南都听不下去。她松开陈邺的手,挡在他的面前,“阿姨,你身为一个母亲,怎么可以对儿子说出这样的话!”   文婉咄咄逼人:“他见死不救,就是杀人!”   谢宝南还想争辩,被陈邺再次握住了手。她转头,看见男人眉宇间的怒气,却是在极力压制。   他上前一步,神色微敛,朝远处抬抬下巴,问她:“看到前面那家咖啡馆了吗?”   谢宝南抬眼望去,棕色招牌掩映在夜色中。   她点头,陈邺说:“去那里等我。”   她不放心,“可是,你这里……”   这里还有这么多麻烦,文婉不知道有多难缠,你一个人怎么能行。   陈邺看出她的担心,平静地说:“我答应你,十分钟后就去找你。”   她抿唇,方才从文婉的只言片语中,大约猜出了几分。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要陈邺去救小航。而陈邺支开她,约莫是不想让她看见此刻的狼狈。   “去吧。”他再次开口。   她没再坚持,乖乖地走向咖啡馆。等到了咖啡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文婉竟然还拉着陈邺不放。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或争执,或哭诉,总归是不够体面。   谢宝南狠下心,不再去看,推门而入。她买了杯牛奶,坐在窗边等他,总归是心神不宁。   陈邺信守承诺,十分钟后,果然出现在了咖啡馆。   他神色如常,不见愠色。刚才的事情犹如薄薄一层灰,轻轻一拂,便没有了痕迹。   “还想出去走走吗?”他问。   谢宝南点点头。   两人一路沉默,沿着寂静的街,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街心公园。   陈邺问:“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   “好。”   他们坐在公园的木制长椅上,不远处的路灯下,聚集着些许蚊虫。   夜很轻很静,谢宝南心中有许多疑问,迟疑着开口:“刚才那个人……”   “是我妈妈。”陈邺答。   虽然方才已经知道文婉是陈邺的母亲,但从陈邺口中说出来,意义全然不同。   这些年,每每提起母亲,陈邺的口径都是她已经病逝。   谢宝南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示人的一面。如她自己,也很少提起亲生母亲。他不说,她便不再深问。   陈邺略微沉吟,仿佛想要从头说起:“她孙子得了白血病。”   谢宝南眼皮一跳,又听他说:“她让我去做骨髓适配,救她的孙子。”   他从未向人主动说过小时候的事情,提起这些往事,就像是在卖惨示弱。他不需要他人的同情,也不屑于坦诚自己的脆弱。   对他来说,亮出弱点,无异于亮出了自己的肚皮。他希望自己在她面前是完美的,是强大的,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软弱。   但是今夜,他决定把这一切都告诉谢宝南。   他其实也摸不准,不知道她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瞧不起他,会不会看轻他。   但爱一个人,如果连坦诚都做不到,又怎么能称之为爱。   哪怕是自己的不堪与脆弱,他也要让她知道。那之后,她才有权力决定要不要接受他,要不要爱他。   风里有淡淡的花香,像是洋桔梗,又像是月季。   陈邺平静地开口,诉说那一段段难以启齿的往事——   父母在他一岁的时候就离了婚,此后四年,文婉每个月来看他一次。终于在他五岁那年,文婉放弃了他,再不出现。家人骗他文婉病逝,将他的名字从陈文邺改成陈邺。十六岁,他发现母亲并未病逝的真相。前不久,文婉孙子得了白血病,请求他去配型……   他说得很平静,没有表情,但声音里到底是有些不自在。   那个孤独的少年,在对抗命运的同时,压下了所有的情绪。一个没有感情、让别人猜不出心思的人,才能战无不胜。   她终于知道陈邺为什么有一双漠然的眼睛。因为生活在教会他爱之前,先教会了他抛弃与冷漠。   对他来说,敞开心扉并不容易。平时他把自己藏得太好。他在心里筑起一道高墙,封闭在黑暗的夜里。   他一定是做了许多心理准备,才将这一切对她和盘托出。这份勇敢与真挚,并非常人拥有。   她鼻子有点酸,眼前是一片深蓝色的天,仿佛看见了年少的他。   如果陈邺还是十几岁,她尚且可以安慰他。但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好一会儿,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这些事,不是你的错。”   陈邺沉浸在灰白的过去,直到手被握住。他抬眼,女孩的脸近在眼前,像是隔了一层水雾。   她继续说:“无论你去不去做骨髓适配,都是你的自由。哪怕你做了适配,配对成功,但你依然选择不捐献,也不要紧。你没有义务救他,这也不是杀人。没有人可以道德绑架你,谁都不可以。”   她声音轻柔,在这夏夜,带着清爽的凉意。   在即将散去的晚风里,陈邺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想,她是懂她的,告诉她的这个决定没有错。   夜色中,他看见公园里浓郁的春色,树顶勾勒出天空的边界。   他更坦然地向她展开心里的大门:“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不再爱任何人。就连母亲都可以不要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   “我告诉自己,这辈子只有我一个人。爱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谁都不能相信。可是宝南,是你,是你让我重新相信了爱。   “其实我一直是个很自我的人。和你在一起那两年,我的时间精力都在别处。我让你整日整夜的等我,从不把你放在心上,用不可一世的骄傲,伤害你,刺痛你。”   谢宝南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怔怔地,眼睛酸涩。   为他的直白,为那段过去,为曾经不可得的爱。   陈邺眼眶红了,自嘲般地笑笑:   “那时我常常梦魇,梦到被妈妈抛弃。是你夜夜抱着我,对我说‘别怕,我在’。从前一直不知道这几个字对我的意义。直到你离开,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依赖你。   “很可笑是不是?偏偏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明明是我把你推开,却又想要你回来。有时我在想,一定是命运对我的惩罚,才叫我错过你当初对我的好。   “因为你,我学会了什么是爱。你曾对我说,爱是理解和尊重。我想,或许还有坦诚与守护。”   灯光下,陈邺眉目温柔。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谢宝南的眼睛。   “宝南,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那时对你那么不好。对不起,那时辜负了你。对不起,为我所有的不堪和错误。你原谅我,好不好?”   毫无预兆地,她想起几年前,想起他在赛车场的休息室里,冷嘲地对周佳琪说:“我就算要结婚,没必要娶个书都没读过的乡下女。”   有时人就是这样,很多大事都可以忘记,偏偏对一句话、一个表情记忆犹新。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住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她连根拔起时,还拽着她的血肉。   三年了,这句迟到的道歉,终究还是来了。   从前的释然是将过往深埋,如今的释然才是真正的和解。   那些无助又痛苦的过去,那根扎在心底的刺,在这声诚恳的道歉里,如细碎的沙砾,散在风里。   这一刻,她原谅了命运,原谅了爱情,也终于原谅了眼前的他。   “好。”她在晶莹的泪光里,郑重开口,“阿文,我原谅你了。” 第54章 想接吻吗(一更)   时间进入六月, 临桑的梅雨季来临。   谢宝南天天窝在图书馆里,复习功课,准备考试。有时复习累了, 停下来,转头看着窗外的雨, 总会无端想起那个夜晚。   “对不起,为我所有的不堪和错误。你原谅我, 好不好?”   “好, 阿文,我原谅你了。”   雨水倒灌世界,她想到陈邺的脸。   几年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 她竟然能拥有他最柔软的内心。   这阵子,陈邺也忙碌。一边是陈祥的蠢蠢欲动,一边是同行竞争者的不断攻击, 内忧外患, 足够他忙得脚不沾地。但他总归能抽出时间,陪陪谢宝南。有时去外地出差,都是尽量当天去当天回。   那个六月, 他们一起吃了几顿饭, 看了几场雨,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相处着。   谢宝南依然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他想或许是自己做得还不够。镜子破碎只需要一瞬间,修补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六月末,谢宝南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忙碌而充实的大三终于划上了句点。   沈曼约她出去旅游, 她说暑假要去慧译实习,恐怕没有时间。   沈曼叹气,抱怨道:“宝啊,你怎么比我还忙。”   谢宝南笑着抱歉,“回头请你吃饭,好不好?”   沈曼道:“你毕业前,一定要跟我一起去旅游一次。”   谢宝南点头:“好,我答应你。”   挂了电话,谢宝南朝学校门口走去。今晚,陈邺约了她一起吃饭。   陈邺今天一直在公司,没来得及换车。上百万的豪车,不方便大摇大摆地开进学校,只能停在校门口等她。   他们专业最后一门考试的时间晚,这几天,学校里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回家了。   安安静静的校园里,谢宝南遥遥看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在拉扯。   走近了才发现女生是丁亦珊,对面的男生不认识。天色暗着,不甚清晰的一点光线里,她看见那男生手里握着的一把刀。   谢宝南心一惊,下意识觉得是抢劫。但丁亦珊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况且谁会在学校里抢劫。   她脑中混乱地想着,那边丁亦珊已经看见了她,快步跑过来,躲在她的身后,朝那男生喊话:“史凯,你别过来。”   史凯目光凶狠,隐隐还有悲伤与狼狈。刀光晃眼,跟着他激动的情绪上下挥舞。   她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攥紧手心,安抚道:“同学,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史凯冷笑一声,质问道,“丁亦珊,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谢宝南偏头低声问丁亦珊:“这个人是谁啊?”   丁亦珊咬着唇,不说话,史凯怒喝道:“你说,我是谁!你说啊!”   丁亦珊被吓哭,抽泣道:“他,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丁亦珊的男朋友不是那个开玛莎拉蒂的有钱人吗?   不等谢宝南理清其中的纠葛,又听史凯冷笑道:“男朋友?呵,男朋友,你还知道我是你男朋友!”   他边说边走近了几步,抓住丁亦珊的手腕,丁亦珊立刻吓得哇哇大叫。   谢宝南也吓呆了,生怕史凯冲动伤人。她虽然不喜欢丁亦珊,但还不至于要见她丧命的程度。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片刻后,开口:“史凯,你别冲动。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史凯看她一眼,“这事跟你没关系,你走开,刀子可不长眼。”   他回看丁亦珊,神色痛苦,道:“亦珊,你还记得吗?高中毕业那年,你说你一个人来临桑读大学,你害怕,让我来临桑陪你。为了你,我放弃了去外地上大学,甚至跟父母决裂。   “这几年,我辛苦送外卖,就是为了让你过上好的生活。你说你想买高跟鞋,我日夜加班,风雨无阻,攒了钱给你买。你说你没有名牌衣服,会被同学瞧不起。我立刻找同事借了钱给你,可我自己连一把伞都不舍得买。”   史凯说着说着便哭了,眼睛猩红一片:“你说,这几年,我哪里对不起你?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大学。可你倒好,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对得起我吗!”   丁亦珊被史凯握住手腕,无法挣脱。她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谢宝南,像是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喏喏道:“那钱都是你自愿给我的,怎么能怪我!”   “丁亦珊,你还是人吗?”史凯愤怒道。   丁亦珊甩开他的手,又躲到谢宝南身后,“史凯,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没读过大学,整天送外卖,能赚几个钱?那你几个铜板,我回头就还给你。如今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好聚好散。”   史凯沉默了两秒,然后自嘲般地笑了,“好聚好散?呵,好啊,那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好聚好散!”   他说着便挥刀冲过来。   丁亦珊吓得不轻,然后猛地将谢宝南推向前。   谢宝南反应不及,脚步踉跄地撞向了史凯的刀。   ——   陈邺坐在车里,看看腕表,思忖着谢宝南怎么还没来。   方才她下楼时,给他发了条微信,说现在出门。从宿舍走到学校大门,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可如今已过去半小时。   他摸出手机,给谢宝南打电话,嘟嘟声后,无人接听。   说不出缘由,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匆忙下车,走进学校。   厚云遮月,他远远看见谢宝南正和什么人在说话,那男人手里还有一把刀。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以他的判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动声色,掏出手机立刻报警,然后快步跑过去。   等走到跟前,正好看见丁亦珊将谢宝南推向男人。千钧一发之际,他没多想,箭步冲过去,将谢宝南护在了怀里。   沉重的一声闷哼在耳边,是刀划过肉的钝痛。   谢宝南眼前一片红色,糊着眼睛看不清。那一刀落在陈邺的手臂上,血染红了他的白衬衣。   她大脑空白了几秒,没有任何思考能力。直到耳边再次传来丁亦珊的喊叫声,她才回过神,眼泪瞬间落下来。   “阿文,你别吓我,你怎么样了?”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恐惧大过了一切。   陈邺神色镇定。伤口明明疼得厉害,却依旧在安抚她:“没事,只是伤了手臂。”   此时的史凯已经彻底失去理智,见没伤到丁亦珊,心中再次燃起怒火。   丁亦珊转身就跑,史凯举着刀朝她冲过去。   “站住!”   史凯的声音划破长空,紧接着便是丁亦珊凄惨的喊叫声,回荡在校园的角角落落。   此时陈邺顾不得手臂上的伤,追上去。他从前学过散打,身手还算不错。三两下拉开史凯,夺下他手中的刀,顺利将他制服。   谢宝南吓得失语。跑过去时,只见丁亦珊倒在地上,捂着脸痛苦地大叫,血从她的指缝里汩汩流出。   很快,校园的保安闻声赶了过来。几分钟后,警察也赶到现场。   警方带走了史凯,救护车将陈邺和丁亦珊送进了医院。   丁亦珊脸上被划了两道十几厘米的口子,一边一个,像括号似的,基本上算是毁容。   班主任和校领导纷纷赶来,处理这件事的后续。   很显然,这是一段情感纠纷。丁亦珊脚踏两条船,史凯发现被戴了绿帽后,伺机报复。民警做了笔录和口供后,很快离开。   血浸透了陈邺的衬衣,大片的红色,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谢宝南满眼都是担忧,陈邺笑:“真的没事。”   医生检查过后,只是皮肉伤,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只需要缝几针便可。   陈邺怕谢宝南担心,“你去外面等我。”   谢宝南摇头。   他捏捏她的手,“乖,听话。”   病房内,医生段思明是他大学时的同学,如今博士毕业,回临桑当了医生。他说:“会有点痛,你忍忍。”   陈邺道:“来吧。”   针刺进皮肉里,陈邺咬紧腮帮,额头上沁出一层汗。   虽然痛,可想到这刀伤没落在谢宝南身上,心里一阵释然。小姑娘爱漂亮,留疤总归不好。   等缝好针,段思明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陈邺忽然问:“能不能帮我抽点血?”   “怎么了?”   他神色平静,“我想做个骨髓适配。”   谢宝南等在病房外,好一会儿才见陈邺出来。   她立刻上前,捧着他的手臂端详,“还好吗?”   陈邺笑笑,“没事,真的。”   谢宝南不放心,坚持送陈邺回家。   苏姨见了她,神情激动,以为两人已经复合。转瞬看见陈邺满身的血,顿时吓了一跳,“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陈邺不说话,倒是谢宝南先开口安慰她:“苏姨,没事,就是被划伤了。你看能不能做一点骨头汤给他补补。”   苏姨道:“好,我现在就去买大骨头。”   陈邺慢慢走进洗手间,处理一身的污垢。镜子一圈嵌着白色的灯管,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满身的血迹。原来竟然这样多,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   卫生间的门在这时被推开,他转头,谢宝南正拿着一把剪刀站在门口。   他扬眉,表情有些许诧异。   谢宝南解释:“抱歉没敲门就进来,我帮你弄吧。”   陈邺爱干净,她蕙质兰心,一早猜到他是想换下这身沾血的衣服。   他坐在镜子前的方凳上。   手臂受了伤,缠了绷带,衬衣脱不下来。谢宝南直接用剪刀把衣服剪开,“这件衣服贵吗?”   陈邺笑,“很贵。”   谢宝南莞尔,开着玩笑,“不会要我赔吧?”   陈邺笑意更深,“难说。”   剪刀所到之处,有布料断裂的声音。沾了污血的衣服脱下来,被她扔进垃圾桶。   她转过身,男人挺阔的胸膛和精瘦的腰间尽收眼底。方才一心想着帮他,如今才后知后觉地脸热。   她垂下眸,镇定地拿了条毛巾,打湿,帮他擦身上的血迹。   毛巾过了热水,是温热的。所到之处,毛孔打开,谢宝南感觉到陈邺身体的紧绷。他的背很宽阔,肌肉的纹理清晰,给人安全感,让人想靠上去。   陈邺在镜子里看见女孩红着耳根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勾唇。   背上的血迹洗净后,谢宝南洗了毛巾,递给他,“前面的,你自己擦吧。”   陈邺问:“我手臂受伤了,怎么擦?”   她脸颊发热,辨不出他是真的在询问还是在逗她,“不是还有左手吗?”   男人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左手疼,抬不起来。”   谢宝南:“……”   她不吭声了,垂着眼眸,沉默地帮他擦去胸前和腰腹间的血迹。她动作认真,目不斜视,仿佛要极力证明自己是正人君子,绝对没有多想。   血迹终于清理干净,谢宝南立刻想逃走。这洗手间太热了,让人喘不过气。   陈邺忽然伸手,拉住她。   他的掌那样热,覆在手腕上,似火炉。她欲挣脱,陈邺不理会,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拉锯着,互不相让。   “你再跑,我的手臂要断了。”   谢宝南这才注意到他受伤的右臂,有血渐渐渗出来,染红了绷带。她立刻放弃了反抗,蹲在他面前,细细地查看。   “要不要换一个绷带?”   陈邺笑,“没事。”   谢宝南没动,盯着那抹红。陈邺替她挡刀的那一下,是有可能丢命的。谁能知道,那一刀会扎在哪里。   她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眼泪落下来。   “怎么了?”陈邺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抬手擦擦眼泪,垂着头,不让他看见,“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这次是幸运,只伤了手臂。”   他不甚在意,“无论伤了哪里,总比伤了你好。”   谢宝南闻言抬头,眼泪一时收不住。   “宝南……”   他喊她的名字,轻轻一拉,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捧着她的脸,用拇指的指腹抹去她眼中的泪,轻声哄她:“你别哭,真的不疼。”   她望着他,渐渐止住了眼泪。   两人对视着,在这密闭的空间,有异样的情愫在蔓延。   她想逃,他却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男人眸色幽深,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滔天巨浪。他看着她,气息落在她的人中,滚烫地交错着。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像是随时要跳出心口。耳边一阵忙音,除了他的呼吸,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想,今晚,她就是他的笼中雀,无处可逃。   陈邺渐渐靠近,然而在距她唇畔的咫尺距离,却忽然停了下来。   兴许是还记得那次在电影院的教训,他礼貌地询问:“想接吻吗?”   一瞬间,全身的血液涌上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哪有人这时候还要问的!   谢宝南垂下眼眸,不说话。可她不说,陈邺就不动。   好一会儿,她抬眼,陈邺竟然还在看她。   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就这么等着她,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今天等到她的回答。   “在这里吗?”她没话找话,可问出口后,感觉更尴尬了。   陈邺忍不住笑了,“那你想在哪里?”   “没,没想在哪里……”她忙着否认。   静,像末世,静得可怕。   谢宝南看他的眼睛,墨色的瞳仁里,有光有影。平日里没什么情绪的一双眼,此时却染着欲,生生要将她吞没。   她不敢看了,重新垂下眼眸,小幅度地点点头。   一个“想”字含在嘴里,刚说了半声,唇已经被男人贴上来。   霎时间的柔软,让谢宝南浑身战//栗,放在他胸口的手也跟着颤抖。   陈邺的大手握住她的,她迷迷糊糊地,去感受他的气息。   他吻得格外温柔,在她的唇上一点一点地,像是品尝,又像是挑//逗。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唤醒了身体的记忆。她如落入海中,一圈又一圈的浪打在身上,让人不受控地,随着海浪浮沉。   她抬手,圈住他的脖颈,却依然觉得不够,恨不能与他融为一体。   陈邺曾在她身上体会过无数次的热烈与销//魂,却没有哪一次如这个亲吻来得缠//绵。   到最后,两人的唇都有些麻了,陈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他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亲了太久,她的唇微微有些肿,带着红色的水润。   陈邺笑:“肿了。”   谢宝南转过脸不去看他。他的笑意更深,抱着她站起来。   她感觉身体一轻,就落在了他的怀里。她推着他的胸口,提醒道:“你的手臂还有伤呢!”   陈邺道:“已经好了。”   “……”   刚才还说动不了呢!   陈邺抱她去客厅,两人依偎在沙发上。他的胸膛很烫,侵入她的肌肤,沸腾她的血液。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低声说:“宝南……”   “嗯?”   “我喜欢你。”   她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低声说:“我也喜欢你。”   是在这刻,终于下定决心,今生要和他在一起。   陈邺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顾。如此深情,又何需纠结那一纸婚书。   他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爱情的证据。   这样,已经足够。   他们在沙发上腻歪着,直到听到密码锁的动静,谢宝南立刻推开陈邺,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   苏姨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回来,笑呵呵地说:“等急了吧?我现在就来做饭,很快就好。”   谢宝南“嗯”了声,再去看陈邺。   男人嘴角染着笑意,是在笑她小题大做。   确实太尴尬了,刚在一起,总不能被人看见亲热。   晚饭过后,陈邺打算开车送谢宝南回学校,她拒绝:“不用,你手臂还有伤,我自己回去。”   陈邺自然不依,换了件衣服拉着谢宝南下楼。   车里,谢宝南想起方才那个吻,依然觉得心悸,忍不住看他一眼,又匆匆别开视线,嘴角却不受控地上扬。   陈邺转头看小姑娘,揶揄道:“还在偷笑呢!”   她清清嗓子,镇定地说:“谁笑了?没人笑啊!”   他没拆穿,顺从地点头,“是我在笑。”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同他视线交汇。虽然还很害羞,心里却总觉得甜蜜。   车停在宿舍楼下,谢宝南柔声道:“你的伤好之前,就不要抽烟了。”   “好。”   “这几天注意伤口不要碰水。”   “好。”   “手臂也不要用力,不要提重物。”   陈邺好笑地应:“好。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她摇摇头,“没了。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谢宝南的手握上车门把手,又被人拉回去。   他的吻再次袭来,铺天盖地。她晕晕乎乎地,像是醉酒。   很轻易地沉溺,无法自拔。   片刻后,陈邺抚摸着她的脸颊,淡笑,“回去吧。”   她红着脸,逃也似地下车,跑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心还似小鹿乱撞,怦怦怦地跳个不停。谢宝南双手捧住滚烫的脸颊,这才清醒地意识到,她和陈邺,真的重新在一起了。   她握着手机,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晚安。”   陈邺很快回复:“晚安。”   她盯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像吃了棉花糖,浓稠的甜意散开,润着人的心。   史凯因为故意伤人,将面临几年的牢狱。   而丁亦珊则彻底毁容。伤口太深,几乎无法恢复如初。听说她的那个富二代男友,在她住院后,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她无法接受自己容貌的损毁,每天在医院里大哭大闹。闹到伤口裂开,反复缝针,更难恢复。   出事后,年迈的母亲从老家赶到临桑照顾丁亦珊。她的家庭本不富裕,高昂的治疗费用让母亲整日以泪洗面。   全班同学募集了一笔钱,作为丁亦珊的治疗费。李铮作为班长,将这笔钱送过去时,那年迈的母亲甚至给他们下跪。   医院探望回来后,李铮忍不住叹气:“丁亦珊这回是真的惨。她妈妈真的好可怜,我看了心里都难受。”   在临桑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家人便带丁亦珊回了老家。因为她精神不稳定,家人给她办了休学手续,至于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完成学业,都是未知数。   谢宝南为丁亦珊唏嘘。   如果没有这件事,丁亦珊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名校毕业,专业水平不错,本该有个大好前程。而史凯,或许可以重新参加高考,或者成人高考,会有更光明的未来。   可惜如今,因为一场孽缘,一切成空。   而在这期间,陈邺找人查出了陈祥最近的动作。   郭卫华道:“陈祥最近拜访了赵建国和李睿两名大股东。我猜他应该是想获得大部分股东的支持。不久后,就要召开股东大会,如果他想要拉您下台,这些股东的支持无疑是最好的武器。”   陈邺不说话,手指点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思考。   郭卫华继续说:“陈总,除了您之外,赵建国和李睿是嘉汇最大的两名股东。如果他们倒戈,其他人估计也会见风使舵,那将对我们非常不利。”   陈邺沉吟片刻:“你帮我安排一下,今晚我去会会他们。”   赵建国和李睿接到陈邺的邀请时,正在打高尔夫。   李睿意味深长地说:“这是鸿门宴啊。”   赵建国问:“李哥,我都听你的,你说是去还是不去?”   李睿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这种情况,不得不去。如果不去,就是提前撕破脸,后面我们没有再转圜的余地。”   “那陈祥那边……”   “陈祥开出的条件固然好,但我们也不能把宝都押在他身上。陈邺这小子,没那么容易对付。”   陈邺如今还是嘉汇总裁,是嘉汇最大的持股人。他们到底是有所忌惮。   两人到餐厅包厢的时候,陈邺已早早在等他们。餐桌上摆着满满一桌精致的菜品,犹如满汉全席。   见了他们,陈邺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说:“赵叔、李伯,坐。”   他帮赵建国和李睿拉开座椅,又拿着分酒器,给二人倒上酒,周到得不像话。   “提前点了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二位的口味。”   赵建国和李睿不太自在,说了句寒暄的话:“阿文,久等了吧。”   “等二位是应该的。”   陈邺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琢磨不透的他的心思。他举起酒杯,倒真像是恭敬的小辈,“这些年,赵叔和李伯都辛苦了。我先敬你们一杯。”   赵建国和李睿对看一眼,握着酒杯,没喝。   陈邺一饮而尽,见他们二人不动,轻笑一声,“怎么不喝?是不喜欢这酒,还是怕我在酒里下毒?”   赵建国是个直脾气,张口道:“阿文,你就不用给我们整这些虚头八脑的了。你请我们来什么事,不妨直说。”   陈邺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的酒杯斟满酒,不再绕圈子,“我听说祥叔最近回国了,和二位走动十分频繁。”   赵建国情绪激动,当场拍桌:“你找人查我们?!”   李睿老谋深算,按下赵建国的脾气,平静地说:“陈祥是我们的多年好友。他回国,老朋友之间聚聚,不违法吧?”   陈邺向后靠上椅背,点头,“当然。只不过……”   他卖了个关子,又看向赵建国和李睿。   李睿心思深,神色如常;倒是赵建国,心思都写在脸上,急吼吼地问:“不过什么?”   陈邺这才开口:“我听说你们二位答应他,要在接下来的股东大会上,把我赶出嘉汇。”   赵建国立刻反驳:“那倒不至于。”   李睿推了推他,赵建国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匆忙改口:“这是谁传的谣言!这是诽谤,是污蔑。”   “哦?”陈邺不动声色,“那你们都答应他什么了?”   李睿沉默,赵建国道:“什么都没答应。”   陈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夹了一块熏鱼给赵建国:“赵叔,我听说你在南城的那个工程出了点问题。”   赵建国手里有钱,在多地投资了不少建筑产业。这些工程经不起细查,多多少少都有问题。   闻言,赵建国变了脸色,“阿文,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邺不回答,又给李睿夹了一块熏鱼,“李伯,你儿子的手上也有不少烂账吧?”   李睿顿时明白,陈邺这是抓住了他们二人的把柄。   赵建国急了,“你究竟想干什么!置我们于死地?”   陈邺笑了,“赵叔这话说的,我是晚辈,怎么会对长辈做这种事。”   他收起笑,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冷峻,“只不过这些年,我陈邺自认从未亏待过二位。如今有人轻轻煽动,你们就倒戈,未免有些无情。”   他的眼神冰凉,看过来时带着迫人的气势。   “二位年纪都大了,公司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好。你们每年拿着大把的分红,安心颐养天年,不好吗?”   李睿看了赵建国一眼,知道自己有把柄在陈邺手上,到底是被人掣肘。   这是场名副其实的鸿门宴。他们若不应下来,恐怕身家都保不住。对他们来说,身家利益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浮云。   这几年,嘉汇在陈邺的管理下,业绩飞涨,每年的分红确实拿到手软。陈祥开出的条件固然好,但他毕竟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如今再回来,能否适应国内的市场,终究是未知数。   李睿思来想去,妥协道:“你想我们怎么做?”   陈邺轻轻一笑:“陪我演出戏就好。”   饭局结束后,陈邺回到车上,范明宇转头问:“叔,那两个老东西真的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陈邺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千古不变。”   范明宇懂了,这事是办成了。   他从副驾驶座拿起一份文件交给陈邺:“叔,这是段医生送来的。好像是什么适配报告。”   陈邺敛起神色,接过棕色的密封文件袋。   他拆开,看见报告的一瞬,变了脸色。 第55章 需要你(二更)   深夜的医院, 小航躺在病床上,正在熟睡。床边,文婉守在一旁, 静静地看着他。   小航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人也聪明, 什么东西学一遍就会。这样聪明的孩子,以后长大了说不定可以当一名科学家。可天妒英才, 他的生命在查出病情后, 忽然进入倒计时。   事情是从四月开始的。   小航莫名低烧,多日不退。直到去医院做了血液检查,才确诊为白血病。   得知这消息时,宛如晴天霹雳。   文婉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   二嫁的丈夫前些年癌症去世了,后来儿子也出了车祸, 儿媳妇跑了,扔下只有几岁大的小航。父亲离世又惨遭母亲抛弃后,小航患上了自闭症。   生活好像被下了诅咒, 一桩桩事情扑面而来, 压得她喘不过气。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想起陈邺。是不是因为当年抛弃他,所以才要遭受这样多的惩罚。   这几年, 文婉带着小航四处求医, 小航的自闭症有慢慢好转。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小航身上, 只是没想到,如今连小航都要离她而去。   那几日,小航因为低烧睡不好,夜里总会哭着低声呢喃:“奶奶,我难受。”   她抱着他安慰:“乖啊, 奶奶在。”   想到这里,文婉擦了擦眼泪。   一道白光在病房里亮起,手机设了静音,只有一个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   文婉摸了摸小航的额头,确认无事后,握着手机走到病房外。   电话接通,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大嫂。”   文婉怔愣着,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声音,又听那头说:“我是阿祥。”   陈祥,前夫陈铭的远房堂弟。   陈祥目标明确,直接阐明来意,让文婉在不久后的股东大会上投他一票。   文婉手里一直握有少量的嘉汇股份。这是当年离婚时,陈铭给她的补偿。   这些年,她不曾参加过嘉汇的股东大会,也未曾拿过一分一毫的分红。她隐姓埋名,是不想和陈家再有任何瓜葛。   文婉拒绝道:“你找错人了,我早就不参与这些事了。”   陈祥道:“大嫂,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陈邺做了骨髓适配,结果和你孙子完美匹配。”   文婉似是不敢相信,嘴唇颤抖,“此话当真?”   “自然。”   文婉说不出话,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   陈祥继续说:“我知道,你去找了陈邺好几次,他都拒绝了你。如今,我有办法让他同意捐赠造血干细胞。股份换孙子,是比划算的买卖。要不要救他,一切就看你了。”   这个条件太诱人了,文婉没有拒绝的理由。为了小航,她什么都愿意做。   她立刻说:“我答应你,只要能救小航。”   ——   谢宝南心里装不住事,和陈邺在一起的第二天,就向沈曼全盘托出。   沈曼连说了三个“我靠”,“真的下定决心了?”   她点头,“嗯。”   “不结婚也没问题?”   谢宝南不答,只将陈邺为她挡刀的事情说了。   沈曼惊了,再三确认:“他为你挡的刀?”   像是不敢置信。   谢宝南道:“曼曼,他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沈曼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真是没想到,他竟然可以为你至此。”   这样的事,别说陈邺这样的人,就是放在寻常情侣身上,也是少见。   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像是一个幻觉,却不止谢宝南一个人这样认为。   沈曼继续说:“如果有个男人,为我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我这辈子也跟定他了。”   她站起来,拍了拍谢宝南的肩,“宝啊,别的我也不多说了。这一次,希望你们能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谢宝南不敢想。她要做的,只是把握现在。   年纪越长,经历了越多的事情,就越发觉得,人生,要活在当下。   最近陈邺似乎特别忙,白天很少给谢宝南发微信,有时候晚上才抽出一点时间,跟她视频一会。   谢宝南听范明宇说,嘉汇最近遇到了一些危机,处在内忧外患中。   “不过嫂子你不用太担心,你是了解哥的,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是范明宇的原话,谢宝南也深信不疑。   这个男人有着卓绝的能力,当年嘉汇风雨飘摇,他都能力挽狂澜。如今,自然也不同担心。   她偶尔问起陈邺公司的事情,他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她知道,他不习惯说自己的难处,总是所有事情一人扛。于此,她便不再深问。   陈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谢宝南刚刚从慧译出来,准备坐地铁回学校。   “在干什么?”他问。   “刚下班。”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眼睛亮起来,“你工作忙完了?”   陈邺笑,“今天会议结束得早,我在想,有空陪你吃个饭。”   谢宝南立刻说:“你在家吗?我现在过来。”   “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陈邺对着手机,心里有些许内疚。这阵子确实忙,连见她的次数都少了。明明刚在一起,却好几天才能见一次面。   手边放着前几天拿到的那份适配报告。   其实当时决定去做配型,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过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没想到真的适合。   刚得知结果时,他问段思明,小航还能活多久。段思明告诉他,那孩子得的是慢形粒细胞白血病,如果没有配型,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   要捐吗?要去救那个孩子吗?   陈邺没有答案。   心里的坎过不去,终究是下不了决心。   他如此想着,门口已经传来谢宝南的声音:“阿文,阿文……”   陈邺站起来,走出书房。   还未站定,小姑娘已经扑到他的怀里。他抱着她,揉着她的头发:“怎么过来的?热不热?”   谢宝南摇头,“不热,打车来的。”   她拉着他坐下,要检查他手臂上的伤口,“我看看好点了没。”   衣袖卷起来,露出一条红色的疤痕。刚刚愈合,这片皮肤的颜色比旁边的更浅,带着稍许粉色。   谢宝南看着这条伤疤,想到他为她挨的那一刀,眸色暗下来,心疼死了。   陈邺捏了捏她的耳垂,说:“都好了,不用担心。”为了安慰她,又补充道,“段医生给我开了防止增生的药。我这完美的身材,可不能留下大疤痕啊。”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故意问:“你的身材哪里完美了?”   “不完美吗?”陈邺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副遗憾的表情,“真可惜,本来还想用这副身体□□你的……”   谢宝南不吭声,脸颊登时红了。   陈邺靠近,头探过去,用食指戳戳她的脸颊,“你脸怎么红了?”   这个人真是坏透了,明知故问。   谢宝南不理他,低低说了声“不正经”。   陈邺今天倒是真的没什么精力同她“不正经”。   过去一周,他每天都是半夜两三点睡觉。昨晚更是忙了个通宵,早上在办公室里补觉,勉强睡了两个小时。精力不够的时候,全靠咖啡续命。   此时他浑身疲惫,但依然不想睡。难得空下来,想和她腻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简单地待在一起,就很好。   谢宝南不知道他昨晚一夜没睡。昨晚两人照常在十一点的时候互道晚安,早上又说了早安。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说:“给你买的。”   “这是什么?”陈邺好奇地接过来,打开,顿时一阵香气扑鼻。   谢宝南道:“是咖啡豆。”   她知道他爱喝咖啡,所以前不久有同事出国,特意托同事带回来的。   她站起来,对他温柔微笑,“我去给你煮咖啡。”   “好。”   谢宝南走到厨房,陈邺跟过来,靠在墙边。看她把咖啡豆倒进研磨盒,看她认真地摆弄咖啡机,看她偶尔抬头,对他温柔地笑。   这样的时刻真好,是无数次梦里的场景。   他曾问过自己爱情是什么,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如今在这样的场景里,他才明白,这就是他想要的爱情。温馨,宁静,柔和,消解他所有的疲惫。   陈邺走过去,从身后拦腰抱住她。温热的唇亲吻她的耳朵,还有耳后那片白皙的皮肤。   牙齿细细啃咬着,谢宝南被热气弄得有些痒,轻轻躲开,抱怨道:“我在做咖啡呢!”   他动作不停,只将吻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的耳后,声音低哑:“等会再做。”   谢宝南转过身,想要闪躲。陈邺抱着她,落吻在她的唇上。   炙热的气息里,像是夏日的午后,湿漉漉的,热烘烘的。   陈邺觉得自己是何其的幸运,能拥有她。   她记得他所有的喜好,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他的伤。这是真正的爱,没有保留,掏心掏肺,为他所有。   他越想越觉得爱她,不由得加深了这个吻,缠缠绕绕,愉悦着,不知疲倦。   她被他吻得迷糊,全无察觉,只在他的吻里轻轻哼了一声。   细细软软的声音,像一记响指,荡在他耳边。他停了下来,看着她笑。   他放开她,从柜子里取了两个橙子和火龙果,说:“我给你榨果汁。”   他知道她不喝咖啡,提前让苏姨买了很多水果存在家里。又知道她不能喝凉的,所以连冰箱都没有放。   不知道陈邺是不是特意学过了,谢宝南看他切水果的手法十分熟练,不是从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了。   水果切成小块,放进榨汁机里。在一阵轰鸣声里,一杯鲜榨果汁出炉。   “给你果汁。”   “给你咖啡。”   他们的相爱,都体现在这些细节里,彼此交换心意。   喝了咖啡,陈邺实在是撑不住,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我先去睡会。”   这会才傍晚六点多,陈邺竟然说要睡觉。他很少这样,印象里他都是精力旺盛的。   谢宝南担忧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发烧了?”她心里很慌,手探上他的额头,又松一口气,“没有发烧。”   陈邺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没有不舒服,就是困了。”   她这才放下心来,“好,那你去睡。我来做晚饭,做好了叫你。”   他点头应:“好。”   他躺在床上,全身放松下来,很快进入梦乡。   没有做梦,睡得很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女孩轻柔的声音:“阿文……”   一声又一声,将他从虚幻之境拉回现实。   陈邺意识渐渐回笼,睁开眼。屋内亮了一盏小小的壁灯。浅淡的灯光里,他看见女孩的脸。   她低声问:“起来吗?我饭做好了。”   他还没有彻底清醒,盯着女孩看了几秒,才逐渐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醒来就能看到爱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   陈邺伸手,将小姑娘抱进怀里。   他抚着她的头发,沉溺在这种无声的温柔中。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宝南,你暑假搬过来住,好不好?”   一室安静,温宁的气氛里,又听他说:“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   谢宝南心剧烈地跳动,为陈邺的这句情话,又为……   她迟疑着开口:“那个……我们刚在一起……我觉得……”   是觉得有些快,她还没有准备好。但太羞耻了,说不下去,只能断断续续蹦出几个词。   陈邺在她辗转的语气中,听出了端倪。沉吟片刻,明白过来,笑道:“不碰你,就是想看见你,字面意思。等你过来,我就去睡隔壁的房间。”   谢宝南愣了,联想到自己方才竟然想歪了,更觉得羞耻。   她将头埋在他怀里。   真是没脸见人了。   陈邺拍拍她的背,安抚她:“不笑话你。”   可他说着却自顾自地笑起来。   她没抬头,伸出手,捂住他的嘴,“你别笑了。”   陈邺亲亲她的手掌,“好,不笑。”   谢宝南做菜的手艺不错。趁着陈邺睡觉的时间,她做了三菜一汤。酒香草头、红烧排骨、百合四季豆、紫菜蛋花汤。   普通的家常菜。   陈邺是真的饿了,这几天忙,连饭都没正儿八经吃。为了省时间,饿了就吃块黑巧,配一杯咖啡,快速解决。   从前他是一个人也能吃两个小时饭的人。但自从和谢宝南在一起后,时常觉得一个人吃饭乏味,总归是要看着她才下饭。   谢宝南吃了小半碗就放下筷子。   陈邺问:“不吃了?”   她把菜朝他面前推了推,“以前妈妈常说,做饭的人做好就不想吃了,今天我算是相信了。”   陈邺很自然地把她的碗拿过去,将碗里剩下的饭菜拨进了自己的碗里。   她慌忙道:“那是我吃剩的……”   陈邺满不在乎地说:“别浪费。”   她不说话了,目睹他把她吃剩的饭菜一点一点地吃完。很自然,很随意,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要知道,从前陈邺对吃最挑剔,更别提是他人吃剩的饭菜了。   她怔愣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在这一瞬,褪去了光环。如万千普通的寻常人一样,和她过着最寻常的日子。也只有寻常的情侣,男朋友才会吃女朋友吃剩的食物。   但她,却最爱这样的他。   暑假开始后,谢宝南每天都在慧译实习。   无论是自己家还是学校,离慧译都不算近。她每天来回通勤就要花去两个多小时。陈邺家倒是离慧译不算远。为了上班方便,她接受了陈邺的提议,搬来同他一起住。   当然,这是她说服自己的借口。   事实上,她也想每天醒来就能看见他。   因为只住一个暑假,开学后她还是要回学校住的,加之夏天的衣服轻便,她拖一个行李箱就过来了。   陈邺有工作要忙,走不开,派了范明宇去接她。   范明宇见了她,立刻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狗腿地帮她开门:“婶,昨天叔让我今天来接你,我激动得一整夜都没睡。”   谢宝南上车,“大宇,你都知道了?”   问完又觉得这问题傻。范明宇都来接她了,能不知道她和陈邺的关系吗?   范明宇没在意,发动车子,开始了爆料:“婶,你不知道叔这几年有多苦,简直把自己弄成一个六根清净的苦行僧了。”   她有些意外,陈邺看上去就不像清心寡欲之人。虽然凶,虽然冷峻,但依然有风流的气质在。或许正是这种气质,中和了他的冷,反倒更加迷人。   范明宇继续说:“那阵子,叔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每天都捧着书看。上班也看,下班也看,都成魔了。我寻思着叔这是要考博士啊,怎么天天看书呢!后来有一天,我偷偷看了才知道。你猜他看的是什么书?”   她摇头,猜不出来,“什么书?”   “《爱的艺术》、《如何恋爱》、《男朋友要做到的一百件事》,”范明宇思索着,“还有一本叫什么来着,哦对,《男友是怎样炼成的》。”   谢宝南没忍住,笑出声,“大宇,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   “我用我的人头担保。”范明宇说,“最骚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他大概也觉得看这些书有些羞耻,特意拿纸把书的封皮包住,一般人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我那天拆封皮都拆了半天。”   谢宝南想象着陈邺捧着书认真研读的模样,倒是挺符合他的个性的。   不服输,爱钻研,悟性高。   真的很难想象,因为她曾经的一句话,他在背后付出了这样多的努力。   努力学习如何爱的陈邺,透着可爱的、执着的傻气。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看似风流不羁,实则洁身自好。   她情不自禁地,弯弯唇角。   到了天诚汇,范明宇帮她把行李送上楼后便离开了。   三年了,再次回到这里,已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房子还是这间房子,人还是同样的人,却不再有痛苦和惊惧,心里是充盈的快乐与满足。   时间真奇妙,改变了她和陈邺,让断线的爱情重新续航。   或许最应该感谢的,是他们自己。因为他们变成了更好的人,所以才拥有了更好的爱情。   谢宝南搬回来,最高兴的要属苏姨。   她昨天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今天一早又买了很多菜回来,说要做好吃的给谢宝南。   离午饭的时间尚早,苏姨帮谢宝南一起整理行李。   走进衣帽间,谢宝南顿时呆住了。她曾经的衣服、包、鞋子和配饰,所有的东西都依然摆放在原处,像是在等着她的到来。   时间犹如被定格了三年,弹指一挥,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   视线顺着衣服滑过去,往事层层叠叠地浮上来。谢宝南看见曾经的自己,被裹在这些昂贵的服饰中,小心翼翼,忐忑难安。   她喃喃开口:“我的东西,都还在……”   苏姨告诉她:“先生一直交代我要好好打理,等你回来那天,可以直接穿。其实这几年,我都不相信你会回来了。可先生说,你一定会回来。没想到还真被先生说中了,你真的回来了。我真为你和先生高兴。”   谢宝南静静听着,心里却似滔天巨浪,无法平静。   她也曾以为,他们不会再在一起了。而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在日复一日的无望中,坚定地等着她。   她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般,期待着同他的天长地久。   那夜,陈邺忙到十一点多才回来。   进了屋,站在玄关处,先是一愣。地上,有一双粉色拖鞋。打开鞋柜,她的小鞋子整整齐齐地,同他的摆在一起。   视线再向上,玄关柜子上有她的帽子、雨伞,还有一串钥匙,上面挂着一只粉色兔子。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心里的缺口,乌泱泱的一大块,结结实实地被填上。   他换了鞋,走进客厅,看见在沙发上熟睡的谢宝南。   这个点,苏姨已经走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大灯关了,只开了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像是棉被,铺陈在整间屋子里。   他蹲在沙发边,就这么静静看着她,许久没动。   她在等他。   只是这四个字,就叫陈邺心绪难平。   他不是个感性的人,常以冷漠自居,却依然被这样的场景打动。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孩,是他的。想到这里,已经觉得十分幸福。   他轻轻拨开她脸上的碎发,看着女孩羽睫微翘,脸颊粉嫩,唇瓣红润。她当真是极美的,此刻更添了恬静。   陈邺俯身,将她抱起在怀。   谢宝南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见熟悉的下颔,手搭上他的脖颈,喃喃道:“你回来了。”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以后不要等我,知道吗?困了就去睡。”   她朝他怀里缩了缩,“想等你。”   陈邺抱着她走进卧房,放在床上,正要起身,谢宝南的手依然勾着他的脖颈不放。   “怎么了?”他问。   她有些害羞,静默两秒才道:“你别走,陪陪我。”   软软的撒娇,让陈邺无法拒绝。他在她身边躺下,拦腰抱着她。   女孩洗了澡,很香很甜。他凑上去,亲吻她的耳朵。   谢宝南半睡半醒,闭着眼睛问:“今天工作顺利吗?”   他“嗯”了声,算是回答。   其实不太顺利,太多的麻烦事需要解决。听说陈祥最近动作很大,连小股东都一一拜访了,显然是要在几个月后的股东大会上给他沉重一击。   但这些事,他一个人烦就够了,不必让她知晓。   他转移话题,问:“住过来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   谢宝南在黑暗中转过身,抱住他,低声说:“需要你。”   她很少说情话,偶然一句戳心窝的话,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心,让他沉溺,丢弃了所有的铠甲。   暗夜幽香,陈邺用吻回应她的情话。细细密密的,温温柔柔的,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   偌大的房间,悄无声息,只有亲吻和呼吸的声音在交错。   这是一个充满爱意、不带任何情/欲的吻,却还是搅得她心猿意马。   陈邺摸着她的脸颊,充满歉疚:“对不起,这阵子实在是有点忙,没有太多时间陪你。明天一早,还要去南城出差。”   她问:“去多久?”   “可能要一周。”   谢宝南沉默,心里终归是有些失落的。她搬过来,就是希望和他朝夕相处,但他明天就要去出差。   一周是七天,是一百六十八个小时。   真久啊。   陈邺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道:“我答应你,忙完了工作就立刻赶回来,好不好?”   她不想做一个粘人的女朋友,让男朋友时时刻刻陪着自己。爱情从来都不是生活的全部,更何况陈邺是去工作,无可厚非。   她懊恼自己方才的小情绪,安抚他:“没关系,你先忙工作。”   “对不起。”陈邺内疚更深。   她揉揉他的手,甜声提议:“我明天早上去送你。”   见她情绪好了,陈邺也放下心来,抱着她,笑,“好。”   隔天上午,范明宇来接他们去机场。   一路,陈邺紧紧握着谢宝南的手。她看向他,弯起唇角。   开车的范明宇忍无可忍,“我说叔啊,你们不用这么虐我这个单身狗吧?这么短短一路,都忍不了吗?”   谢宝南脸上浮起红晕,她都忘了范明宇还在车上。   “大宇,对不起啊。”   她想抽回手,却被男人紧紧握住。陈邺朝范明宇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话多。”   范明宇一副受委屈的表情,“婶,你看到了吗?我平时的工作环境多恶劣啊!你可要站在我这边啊。”   谢宝南抿唇,低头笑了。   到了机场,在VIP通道前,两人道别。   “那我先进去了。”   谢宝南点点头,“一路平安。”   陈邺问:“不抱一个?”   她羞涩地说:“这在外面,有其他人呢!”   陈邺笑,抱她入怀,又捏着她的下巴,吻上去。   她被他弄得满面春色,埋在他怀里,一句话都不说。   他摸着她的头发,道:“乖,等我回来。”   “嗯,我等你。”   我等你。   这是他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陈邺转身走进安检通道。   这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回来时,等待他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第56章 能亲一下吗(三)   暑假, 临桑各行各业大大小小的会议很多,谢宝南着实忙了一阵子。   罗正阳惜才,有心培养她, 把许多机会都留给她。有时想想,自己确实幸运, 这一路走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坎。   做了这么多回同传, 她业务水平越来越好, 渐渐在行业内有了口碑。大家都知道,慧译一个叫谢宝南的小姑娘,大学还没毕业,翻译水平却是一流。有时客户还会点名要她,当真算是慧译的“台柱子”了。   那天公司里新来了一名客户, 点名要谢宝南翻译。   对方西装革履,带一副银边眼镜,看上去很是斯文。他礼貌地说:“我是郑关, 你们可以叫我郑秘书。今天来主要是为我老板找翻译。”   罗正阳了解后才知道, 郑关需要的翻译场景只是普通的商务交传。对于这样的翻译需求,公司许多普通译员都可以做,不必用到谢宝南这样的同传翻译。   郑关坚持:“我老板只相信谢小姐的业务水平, 其他人他信不过。如果贵司觉得大材小用, 我们可以加钱。”   既然郑关都这么说了, 罗正阳不好拒绝,恰好那天谢宝南的档期也空着。但他不能当场答应,只说:“郑秘书,我需要问问译员自身的意愿。”   郑关点头,“当然。”   谢宝南在了解情况始末后, 欣然同意,“罗老师,哪个译员不是从交传做起来的。这个活,我去就是了。”   听到她这么说,罗正阳松一口气。这活,就算是定了。   晚上,她给陈邺发消息:“还在忙吗?”   等了一会,陈邺没回,谢宝南去洗澡。再出来时,手机里有三四个未接视频电话,都是陈邺打来的。   她立刻回拨,那头很快接通。   “还没睡?”他问。   谢宝南擦着头发上的水,“刚洗好澡。”   他催促她:“先去吹头发,要不一会头疼。”   她不依,“等会再去。”   陈邺却严肃起来,“乖,听话。”   他在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这方面,有着某种执着。如按时吃饭、忌生冷、吹头发等等,严格得像是她的家庭管家。   谢宝南乖乖吹干了头发回来,再次拨通他的电话。   “你看,吹干了。”她握着一小撮头发,放在镜头前炫耀。   陈邺问:“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谢宝南坐到床上,“明晚要去做翻译,今天准备一下。”   “什么翻译?”   “一个商务交传。”   陈邺揶揄她:“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谢宝南笑,“上回和某人去英国,才是大材小用。”   “某人觉得不是。”   “为什么?”   他弯唇,“这属于家庭内部资源共享。”   两人的聊天很琐碎。陈邺向她汇报今天做了什么,开了什么会,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   若在从前,陈邺一定会说这样的对话很无聊,没有营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主动同她分享自己的一切,像是很迫切地要她知道,他的生活里,是有她的。   这样的琐碎让谢宝南安心,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个男人,在用怎样的耐心,去呵护这段感情。   “宝南……”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嗯?”   “我很想你。”他说。   她抿唇,有些羞涩地说:“我也想你。”   翻译时间是隔天晚上,地点是城西的一家高端会所。   谢宝南到的时候,给郑关发了条消息。很快,郑关出来,接她进去。   她跟着郑关,走过长长的二楼走廊。   走廊上挂着油画,水晶吊灯、大理石地面、镀金的柱子,金碧辉煌。这种奢靡的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心里没有太多的忐忑。   而此时二楼另一边的长廊,周家琪正和友人经过。   他偏头,在看见谢宝南的一瞬,有些惊讶。   先不去想谢宝南为什么会和郑关走在一起。他知道郑关,是张洵的秘书。这张洵是出了名的纨绔,成天不干正事,就知道玩女人。   周家琪疑心自己看错,毕竟好几年没见过谢宝南了。之前陈邺说在追她,也不知道追上没有。   周家琪今晚要去外地,坐上车后,越想越觉得不对。   马雯英靠上来,“你在想什么?心神不宁的,不会是哪个女人吧?”   周家琪烦躁地推开她,“别闹。”   他拿起手机,给陈邺打电话。   “怎么了?”电话那头,陈邺直截了当地问。   周家琪问:“文哥,你在哪儿呢?”   陈邺道:“刚下飞机,从南城回来。”   他提前一天回来,没告诉谢宝南,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周家琪问:“你知道小嫂子今晚在哪儿吗?”   陈邺忽然感觉不对,周家琪一般不会这么问。   “怎么了?”   周家琪迟疑道:“我刚好像在会所看到小嫂子了。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她,她跟在郑关后面。”   陈邺声音有些沉,“郑关?”   “就是张洵身边的那个舔狗,郑秘书。我觉得不大对,想想还是跟你说一声。”   “知道了。”   陈邺想起谢宝南说今晚要去翻译,难道就是给张洵翻译?   挂了电话后,他立刻拨通谢宝南的电话。   关机。   她工作的时候,为了避免干扰,一般都会关机。   张洵是什么人,他是知道的。这种人,半点正事没有,哪会需要什么翻译。   前排范明宇问:“叔,出什么事了?”   他一刹那心慌,交代道:“去会所,立刻!”   此时会所里,谢宝南跟着郑关进入包间时,包间里只有张洵一个人。   满桌的饭菜,张洵坐在饭桌前,见了她,立刻笑嘻嘻地朝她伸出手,说:“谢小姐是吧?”   谢宝南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礼貌地同他打招呼:“张老板你好,叫我小谢就好。”   张洵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女孩的手柔弱无骨,细腻丝滑。他仔细地摸着,一下又一下,半天不肯放。   谢宝南眉头皱皱,好不容易挣脱,那头郑关已经退出包间,带上了门。   或许是因为密闭的空间,又或许是方才那个握手,谢宝南有些不大自在。但长久培养的专业素养让她迅速镇定下来,“张老板,请问今天的翻译对象是……”   毕竟,这包间里就张洵一人,实在不知道哪里需要翻译,她有些糊涂了。   张洵指了指面前的饭桌,“不急嘛,谢小姐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吃,吃完再谈工作。”   谢宝南礼貌地笑笑,在饭桌前坐下。   张洵立刻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谢宝南本能地向一旁挪了挪,拉开些许距离。   张洵没在意,给她倒酒。她拒绝:“不好意思张老板,我们工作的时候不能喝酒。”   “那吃菜。”张洵又给她夹了几口菜。   谢宝南在来之前,吃了一个蛋黄酥垫肚子。此时没什么胃口,握着筷子迟迟不动。   张洵问:“不喜欢?”   谢宝南道:“没有。”她心里还记挂着翻译,又问,“张老板,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张洵抬手,搂住她的肩膀,色眯眯地笑:“谢小姐这么喜欢工作啊?那要不要来为我工作?”   谢宝南立刻挣脱,站起来,“张老板,请你放尊重一点。”   张洵冷笑,“装什么装啊!你干翻译能赚几个钱?不如来陪我一晚,我给你按时计费。”   她终于知道,今晚不会再有翻译。这分明就是个陷阱。   “张老板,既然您没有翻译需求,我就先走了。”   她走到包间门口,手握上门把手,却拉不开。门竟然从外面反锁了。   她回头,面露愠色,“放我出去。”   张洵笑着朝她走来,“谢小姐,别急着走,我们还没有翻译呢。”   谢宝南一边后退,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右手摸向包,那里有一瓶防狼喷雾。   待张洵走近,她掏出防狼喷雾,对着张洵的脸,果断地按下喷嘴。   这喷雾效果极好,张洵躲避不及,捂着脸,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臭/婊/子!”张洵骂,“看我不弄死你!”   大约是张洵的表情太过狰狞,谢宝南吓得后退,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   包厢门在这时候打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陈邺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她怔愣着,此刻他不是应该在南城吗?   因为见了他,强撑的一点勇气消失殆尽。她眼睛一红,泪落下来。   她的眼泪将陈邺的心泡得软软的,他走近,蹲在她面前,抱她入怀,安慰道:“我来了,没事了。”   她不住地点头,抱住他不放。   她闭着眼,找他的脖颈,闻他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烟草味,混着剃须水的味道,很好闻。这气息包裹着她,叫她安心。   陈邺帮她擦去脸颊上的泪,问:“受伤了吗?”   她摇头,“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沉默片刻,陈邺看了眼一旁的张洵,又问:“他动你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染着难言的情绪。   谢宝南摇摇头,“没有,我用这个反击了。”   她摊开手,手心里放着那瓶防狼喷雾。里面灌的是胡椒末,空气里漂浮着一层辛辣呛鼻的味道。   女孩没有受到伤害,他放下心来,摸摸她的头,“好乖。”   张洵被喷雾熏了眼睛,半天睁不开。好一会儿才勉强撑开一条缝,见到陈邺的一瞬,立刻呆了。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谢宝南竟是陈邺的人。   陈邺是什么人,临桑的王,是连他爸都要忌惮三分的主。他虽然从前没和陈邺打过交道,但听闻他手段狠厉,睚眦必报。   这回,算是踢到钢板上了。   张洵吓得魂飞魄散,爬到陈邺面前,“陈总,这都是误会!”   谢宝南有些怕,见他过来,忍不住向后瑟缩。陈邺抱她在怀里,低声说:“别怕。”   张洵眯着眼睛,“陈总,我真不知道谢小姐是……”   话没说完,陈邺抬脚,狠狠踢在他身上。用了十分力气,张洵被踢得倒地不起。他“哎哟哎哟”地叫唤,转眼看到陈邺阴冷的眼神,不敢吱声了,捂着肚子龇牙咧嘴。   陈邺眼里有藏不住的怒火,声音却是冷静,隐隐叫人发寒,“不准叫她的名字。脏!”   郑关扶起张洵,不敢动。他们知道今天的事情闹大了,如今已不好收场。   张洵还在哀求:“陈总,我错了,你原谅我一次。”   陈邺背脊挺直,开口:“晚了。”   陈邺报了警,警方很快到达现场,带走了张洵和郑关。   他和谢宝南在警局做了笔录后,范明宇送他们回家。   范明宇气得牙痒,“叔,刚才就应该狠狠揍他一顿。”   陈邺护着怀中的女孩,“开车吧。”   到了天诚汇的停车场,陈邺先下车,然后绕到谢宝南这边,打横抱着她下车。   谢宝南有些不好意思,范明宇还坐在车里呢。她用食指戳戳他的胸口,低声说:“我没事,可以自己走。”   陈邺坚持,在她耳边说:“我想抱你。”   她靠在他胸口,任由他去。   回到家,陈邺将她放在沙发上,倒了一杯水回来。谢宝南小口地喝下,去忽然被水呛到。   他忙轻轻拍着她的背,再次确认:“真的没有受伤?”   她放下水杯,冲他摇头,张开双臂,“真的没有,不信你检查。”   她本意是想让他放心,不曾想陈邺却真的上手,把她从头到脚摸了个遍。   他没有表情,眼睛里也没有情绪,是真的在认真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她在他的触摸下,情不自禁地染上绯霞。   “你看,我没有骗你。”她说。   他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不说话,只怔怔看着她。   谢宝南摸着他的脸颊,“怎么了嘛?”   他抱住她,许久没松开。   他是真的担心。方才听周家琪那么一说,疯了一样赶过来,只恨车不够快。   一路上都不敢细想,现在才开始后怕。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晚到几分钟,谢宝南会经历什么。如果他的女孩受到伤害,他一定会疯吧。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能容许那个人渣染指。   谢宝南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别担心,好不好?都过去了。”   她知道他在担心她,层层暖意叠在心里。   好一会儿,陈邺才从沮丧的情绪中走出来。   他的眉眼终于有了疏朗的笑意,“小家伙,什么时候买的防狼喷雾?”   “一直带着的。”想到方才对着张洵一顿狂喷的场景,她心里有些爽,颇有快意恩仇的架势,“没想到它这么有用。”   陈邺曲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你还挺得意!”   谢宝南漂亮的月牙眼弯起来,勾住他的脖颈,“阿文,我是不是挺厉害的?”   他看着她,忽然抬手,大掌覆过去,勾着唇问:“你说谁厉害?”   谢宝南瞪大了眼睛,脸蹭地红了。   这个人,不仅上手,还隔着衣服揉了揉。   她立刻推开他,用双臂挡在胸口,“你……你怎么可以……”   前一秒还在担心,后一秒就耍起了流氓。   陈邺莞尔,问:“不能摸?”   谢宝南抿着唇,板着小脸,“当然不能。”   “好的。”陈邺故作遗憾,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人说话间,罗正阳打来电话。他在听说了这件事后,非常愤慨,同时又十分内疚,毕竟这客户是他拍板让谢宝南去的。   他在电话里向小姑娘道歉,谢宝南道:“罗老师,没关系的。发生这种事,也是意外,谁能在一开始预见。”   罗正阳心里的负担小了些,松一口气,“幸好你没事,要不我罪过大了。”顿了顿又说,“你放心,公司这边,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谢宝南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事传出去,背后难免遭人议论。流言蜚语总是最难应对的。二世祖和美貌女大学生,光是这几个字,已经足够吸引眼球。至于事情的真相,没有人会在意。   她感激罗正阳的保护,“谢谢罗老师。”   “这几天,我给你放个假。你在家好好休息,放松放松心情。”   “好。”   趁着谢宝南和罗正阳打电话的时间,陈邺去厨房煮饺子。   谢宝南挂了电话,饺子的香味已经铺满了整个屋子。她走到厨房门口,陈邺转头问:“你喜欢吃什么馅的?”   “荠菜猪肉。”   陈邺拿起撕开的包装看了眼,“不巧,是白菜猪肉。”   她笑,“白菜猪肉也喜欢。”   陈邺将饺子装盘,谢宝南端到餐桌上。   “要醋吗?”他问。   她摇头,“我吃饺子不用醋,原味的最好。”   陈邺给自己倒了一碟醋,似乎觉得不过瘾,又从冰箱取出一罐辣椒酱,舀了一勺加在了醋碟里。   他用筷子搅拌着醋,谢宝南夹起一个饺子,趁机放进他的醋碟。   他抬眸,看她,“你不是不要醋吗?”   她不说话,把饺子从醋碟里捞起,送到他的嘴边,“张嘴。”   陈邺一愣,转瞬笑了,一口吃下饺子。   片刻后,他从碗里夹起一个饺子,不沾醋,又送到她的口边。谢宝南莞尔,吃下去。   两人互相喂食,一顿平常的晚饭,最是香甜。   饭罢,陈邺去厨房洗碗,谢宝南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电话里明明说的是明天,她甚至还计划去机场接他。   陈邺道:“工作提前结束,想快点回来见你。”   她抿着唇笑,从背后抱住他,脸靠在他宽阔的背上,轻声问:“阿文,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一直这样好,这样幸福。   陈邺后背一滞,没吭声。   他沉默地洗好碗,擦干手上的水,这才转身。点墨的眼眸里映照出她的身影,他握住她的双手,语气认真:“当然会,相信我。”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信他。   只是偶尔,依然会产生不真实的感觉。   过去求而不得,只能自欺欺人;如今唾手可得,却又患得患失。   每天醒来,她都被巨大的幸福笼罩,不免担心,这样的幸福能持续多久,会不会被上天收走。   “别多想,相信我。”他再次说道。   谢宝南点头,抱住他,“我信你。”   这时陈邺的电话响起来,是沈叔。   沈叔把控着房地产,在临桑也曾是个风云人物。这几年,他渐渐退居幕后,不再管公司的事,但威名仍在。   陈邺正猜测沈叔的来意,便听沈叔说:“今晚这事我听说了……”   他瞬间明白,沈叔是做和事佬来了。   沈叔和张洵的父亲是多年好友。如今张洵惹了事,张父不好直接出面,这才叫沈叔出面求情,让陈邺撤销对张洵的指控。   沈叔道:“阿文,卖沈叔一个面子。”   陈邺没留情面:“犯了错,只能他自己面对。”   沈叔默了几秒,又开口:“九月就是嘉汇的股东大会。我知道最近陈祥不□□分,你很难做。你张叔叔和我手上都还有点嘉汇的股票,你帮我这个忙,我们的股票可以都转到你名下。”   这是个巨大的利益诱惑,沈叔笃定陈邺无法拒绝。   然而陈邺依旧不松口:“谢谢沈叔,但这件事我不想再谈。”   他下意识地转头,见谢宝南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了本书随意翻阅。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如果眼神有温度,此时一定是暖的,像是冬日午后的阳光。   她朝他笑笑,他也笑了。   然而她不知道,就在一秒前,因为她,他放弃了多大的利益。   晚上忽然起风了,电闪雷鸣,仿佛有场雨要降临。   谢宝南在风声里洗澡,想起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台风,到时天气应该会凉快很多。   这是她搬过来住之后,两人第一次共度夜晚。   洗好澡,她想了很久,纠结到底要不要穿内,衣。   时间不早了,马上要睡觉了。况且屋里的冷气打得太足,她穿上衣服,还要在外面裹条毯子。   她这么想着,应该没有关系吧。   走出浴室,她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终于在书房看见陈邺的身影。他站在窗前,背脊笔直,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正在打电话。   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耐心听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和杨秘书说张洵的事情。   等他挂了电话,谢宝南问:“怎么回事啊?”   陈邺解释:“张洵都交代了,说是之前在网上看过你拍的视频和照片,后来又意外得知你在做翻译,这才起了歹念。”   谢宝南安静地听陈邺讲述事情的原委,好半晌,才气鼓鼓地说了句:“真是人间险恶。”   陈邺见她单纯的模样,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她抱进怀里,语气意味不明,“小家伙,让我告诉你什么是人间险恶。”   “嗯?”   她愣愣地偏头,男人的气息已经贴上来。她在湿漉漉的吻里,消解今晚的惊惧和气愤。   他抱着她,沉溺在她香软的气息里,放肆地掠夺。   亲吻间,她身上的薄毯掉落在地。单薄的T恤,让陈邺感受到她血脉,喷,张的身材。   他的手摸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扬眉,问:“没穿内,衣?”   她耳根红透,“你干嘛?”   他眸色深了些,散漫的笑意从唇边荡漾开来,“不干嘛,能摸一下吗?”   她咬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谢宝南害羞地埋头在他的颈窝,忍不住娇,哼了一声。   酥酥软软的一声,让陈邺差点陷进去。他半天没动,好一会儿,又看向她,问:“能亲一下吗?”   “……”   谢宝南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不能让他得寸进尺,她果断地拒绝:“不能。”   陈邺眉眼都舒展开来,不正经地笑:“这么小气啊!那再摸一下。”   “……”   张洵被抓后,这事没有闹大,仅停留在几名当事人的口中。陈邺封锁了消息,为了保护谢宝南。他知道什么是三人成虎,更知道舆论最能杀人。   这件事之后,他始终担心谢宝南的安全。   翻译是她喜欢的工作,不能不做。但只要做下去,就无法保证日后不会再遇见同样的事情。就算有保镖,依然不能时时护她周全。毕竟她工作的时候,总不能让保镖站在她身旁。   陈邺思来想去,决定公开自己和谢宝南的关系。唯有别人知道了谢宝南是他的人,才会忌惮,她才彻底安全。   有了这个想法后,他立刻让周家琪组了个局,去山里赛车。   “把你那些狐朋狗友都叫上。”陈邺在电话里说。   周家琪疑惑,“文哥,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他们吗?”   陈邺道:“我自有安排。”   谢宝南在家休息了几天,实在是无聊。同学都去实习了,沈曼又要工作,她一个人在家看了两天书,也乏了。   陈邺提议:“我带你去赛车好不好?教你开。”   从前他带她去赛车,都是把她当摆设。男人在赛场上你追我赶,她在场下摇旗呐喊就好。如今竟然要教她赛车,还是第一次。   谢宝南睁大了眼睛,问:“我开?”   陈邺问:“敢吗?”   想象赛车的场景,她吸了一口气,跃跃欲试,“敢。”   他们到赛车场休息室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满满一屋子人,男的女的,加起来有数十人。大家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看到陈邺,纷纷打招呼。   周家琪果然不负嘱托,把什么狐朋狗友都叫来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平时没机会见陈邺。这回周家琪组局,听说陈邺会来,都上赶着要来。   这些人,谢宝南很多都不认识。就算从前见过,也大多面目模糊。   她只认识一个周家琪。   等大家注意到陈邺身边的谢宝南时,都出乎意料地安静下来。   几年了,没见陈邺身边有过什么女人。从前有女人想和他搭话,他总是烦躁地推开。大家都以为,陈邺要升仙,没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如今是什么情况,这个看上去单纯漂亮的女孩子究竟是谁。   连周家琪也愣了,这陈邺是追到人了?   在一室寂静里,陈邺开口对周家琪说,“去,给你小嫂子弄辆车。” 第57章 我还不能让你满足(四)   周家琪呆了几秒, 笑道:“还真是小嫂子啊!我见了都不敢认!得嘞,等着,我现在去弄车。”   陈邺笑, 又对众人说:“谢宝南,女朋友。”   谢宝南看他, 只觉得惊奇。这样郑重地介绍她,还是第一次。   这简单的六个字, 是认真与尊重, 也是坦诚与呵护。   很快,众人纷纷接受了谢宝南的身份,一声声“小嫂子”此起彼伏。   谢宝南在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里,微笑着回应他们。   陈邺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他知道, 很快,这个消息就会通过这些人的口传遍整个圈子。之后,看在他的面子上, 没有敢再碰谢宝南一分一毫。   他的女人, 他必须护她周全。   他们落座后,陈邺给她叫了杯橙汁,自己要了普洱。   谢宝南看旁边几人正在玩牌。她不大会玩, 除了斗地主, 其他一窍不通, 看了半天没看懂。   “是炸金花。”陈邺耐心同她解释,“同花顺最大,然后是同花,接着是顺子、对子。想玩吗?”   她摇头,“我不会。”   服务员将橙汁送上来, 似乎是过季的苦橙,喝上去味道并不令人愉悦。她喝了一口就轻轻放下了。   陈邺问:“不喜欢?”   “有点苦。”   他说:“再点一杯。”   她摇头,“不用了,挺浪费的。”   陈邺把酒水单递给她,然后拿起那杯苦橙汁,笑说:“不浪费,我喝。”   不一会儿,周家琪回来了。他安排了一辆跑车,不是专业赛车,但对新手来说,更容易上手。   “小嫂子你开开看,不行再换。”   谢宝南笑,“谢谢。”   陈邺站起来,“我先带她开两圈,你们等会再开。”   新手上场,他们一般都会把赛道让出来,怕的就是新手开车不稳,在山道上出事。   周家琪道:“你们安心开,我们这忙着呢。”   陈邺浅笑,握着谢宝南的手出去了。   “这小嫂子什么来历啊?”休息室里,有人忽然问。   有人说:“听说是临外的学生,做同传的。”   “牛逼!”   周家琪摇摇头,“这两人,腻歪得很,简直没眼看。”   另一人感叹:“没想到啊,我还以为陈总对女人不感兴趣呢。”   屋外,阳光明媚。山里有凉爽的风,轻拂树梢。   谢宝南坐进车里,观察着跑车和普通车有什么不同。   陈邺在一旁指导她:“最关键的是对弯道的预判,弯道的角度,什么时候打方向,什么时候踩油门,挂空挡,都有门道。你先开一遍感受感受,一开始可以慢一点。”   她会开车,自认为车技不错。可到了专业的赛道上,完全不够用。几个调头弯几乎无法完成,她多次停下,倒车调整,然后转头,朝陈邺抱歉地笑笑。   陈邺始终耐心,“不要紧,慢慢来。”   试开了一圈,谢宝南对整个赛道有了大致的了解,到了第二圈,有了明显的进步。   只是在调头弯依旧表现不佳,甚至差点冲出赛道。陈邺在一旁大喊“踩刹车”,她才猛地踩下刹车。   原来惊慌的时候,大脑是真的会一片空白。   车停下来,虚惊一场。   她转头,看向陈邺,忽然笑起来,“对不起,差点让你为我殉情。”   陈邺也笑,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山周围都设了防护,掉下去死不了。但是会残疾,说不定成植物人,躺在床上几十年不能动。”   谢宝南这才后怕,当场放弃,“我们还是走吧。”   从车上下来,他们一路走回休息室。   谢宝南感叹:“以前看你开挺轻松的,没想到这么难。”   陈邺道:“你要是有兴趣,以后我们可以常常来练习。”   谢宝南眼睛亮起来,挽住他的手臂,“那你都陪我吗?”   “当然,”陈邺握住她的手,扬眉,“难道你还有别的老师?”   “别的老师?”她笑,像是在他的提醒下发现了新大陆,“感觉也不错,下回试试。”   陈邺神色莫测地偏头看她,“我还不能让你满足?”   她莞尔,诚心与他作对,“多多益善。”   他捏着她柔软的手,“小家伙!”   等到几天休假过去,谢宝南回到慧译上班,一切都重新走上正轨。   他们都忙,但住在一起,总归是常常见面。   那个夏天,是他们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她和陈邺一起吃了很多顿饭,看了几场电影,还一起坐在窗前看雨接吻。   炎炎日头,世界都是烫的,她的心口也始终是烫的。   到了九月开学,她不得不搬回学校宿舍时,陈邺抱着她,舍不得她走。   “要不别搬了,我安排司机每天送你。”他提议。   谢宝南冲他摇头,“还是住在学校方便,等我有空就来找你。”   陈邺浅浅一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一个人。”   “谁啊?”她疑惑。   他说:“拔吊无情的负心汉。”   谢宝南:“……”   开学后,这学期的课程不多,同学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做简历、找工作。校招热热闹闹地开展,大大小小的公司轮流来学校宣讲。   谢宝南或许是幸运的,早早定下了工作;孙倩在筹备年底专辑的发售和正式出道;李铮经过暑假的实习后,定下毕业后去NGO工作。   唯有猴子,简历打印了几十份,整日出没于各大公司的宣讲会,甚至买了本小学奥数习题集研读,为大公司的在线笔试做准备。   他无奈地说:“我要是没面试上,就去开个小学奥数班教数学。”   那个九月末,嘉汇的股东大会正式召开。   陈祥信心满满。   这几个月,他几乎联络了所有的股东。他许下承诺,只要投他一票,让他当上总裁,他会给各位股东更多的分红。在利益面前,大部分人同他达成一致。甚至连持股最多的赵建国和李睿,都答应站在他这边。   会上,陈邺见了陈祥,客气地寒暄:“祥叔,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国的?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我去看你。”   陈祥也同样耍着花腔,“阿文,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毕竟嘉汇上下,都还要靠你不是。你肩上担子重啊。”   陈邺冷冷一笑,“祥叔过奖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等到其他股东入场,股东大会正式开始。   陈邺先向诸位股东汇报了嘉汇近年来的市场表现,高速增长,负债小,利润高。从财务报表上来看,无疑是最健康的公司。   陈祥却不是很满意:“虽然利润是不错,但是这几年,公司的名声很不好啊。几年前收购器宇,老员工闹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给嘉汇的名誉造成了不少的损失。现在大家提起嘉汇,都说是无情无义的资本家。这些事,看上去无足轻重,但公司名声是长久的事,我们不能只顾眼前的利益。”   有人帮腔道:“是啊,公司不能只看短期的利益,名声才是长期的利益。细数那些曾经盛极一时的集团,后来都是因为坏了名声,才开始走下坡路。”   陈邺道:“当年收购器宇,这些老员工尸位素餐。比起公司的名声,蛀虫的危害显然更大。”   陈祥又说:“还有年初,我们为什么突然和欧洲的代理商中断了合作?要知道,那是欧洲最大的代理商,没有他们的铺货渠道,我们如何打开欧洲市场。在这件事上,公司犯了战略性的错误。”   面对陈祥的发难,陈邺解释:“公司找的都是诚信的合作对象,如果对方不诚信,背地里受人挑唆,那自然没遇合作下去的必要。”   陈祥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在背后挑唆的吗?”   陈邺勾勾唇角,“是不是你,你心里应该最清楚。”   “你……”   之后,还有其他股东提出了疑问,陈邺都一一解答。   等到所有环节结束,终于进入到最后的环节,票选嘉汇的总裁人选。   股东大会虽然年年开,但重新确定总裁人选,却是七年一次。   陈祥翘着二郎腿,洋洋得意。   他自认稳操胜券,坐等拿下总裁的位置。等得到了总裁之位,他才有更多的权力和自由度,去做更多的事情。到时回购股份,架空陈邺,进一步将他赶出嘉汇,都易如反掌。   然而投票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赵建国和李睿这两个大股东都投给了陈邺。而在大局已定的最后,文婉竟然通过代理律师,把票投给了陈邺,并决定在会议结束后,将手上的所有股票都转让给陈邺。   这事太过突然,连陈邺自己也没想到,文婉竟然会把股票赠与他。   败局来得太过突然,陈祥完全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沉浸在自己即将获胜的幻想里。他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邺看他,依旧是寡淡的语气,“祥叔,辛苦你过来开会。”   陈祥站起来,像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败局,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叛徒!无耻之徒!”   保安很快冲进来,将陈祥拉了出去。   陈祥回到家后,半天缓不过来。   为了让这些股东投票,他签了许多份协议,答应把手上的部分股份转让给他们。他破釜沉舟,想着当上总裁后,再回购这些股票,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在最后反水,甚至在文件上做手脚。   白纸黑字签的文件不能反悔,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陈邺。若不是因为陈邺,这些股东不至于这样算计他,他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境地。   嘉汇明明就是他的,当年他没争过陈邺,如今再一次做了陈邺的手下败将。   他不服,不甘心,凭什么陈邺能做这个位置,而他不能!   陈祥气得把家里的东西全部砸碎,手被花瓶碎片划开一道伤口。   疼痛让他冷静下来,蓦然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一个笑话。听说陈邺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沈叔要送给他的股权。   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   对,想起来了,是谢宝南,听说还是个大学生。   如果让陈邺在谢宝南和嘉汇之间选,不知道他会怎么决定。   陈祥笑了,他从未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这场好戏。   等陈邺回到办公室,律师送来了一份文件,是文婉的股权转让书。她自愿把名下所有的股票都无偿赠送给陈邺。   律师说:“陈总,文女士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陈邺抬头,不说话,只看他,示意他说。   律师开口:“她说她知道当年对不起你,这就算是她小小的补偿,以后她都不会再来找你。”   在此之前,文婉是真心想要把股权转让给陈祥的。她救孙心切,哪怕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没有怨言。   但到了最后一刻,她又蓦地想起从前,想起那个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叫她“妈妈”的孩子。   当年她和陈铭是父母安排的婚姻,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结婚一年,两人常常争吵,婚姻草草收场。   因为对陈铭的怨气,连带着陈邺,也让她颇为痛苦。   再婚后,她就不再去看陈邺,彻底把这段过去抛在了身后。   然而陈邺到底是她的骨血,她在救一个孩子的同时,又怎么能去伤害另一个孩子呢。   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放弃了和陈祥之间的约定。这些股权,权当作她这些年未尽母亲责任的补偿。   陈邺看着那份股权转让书,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应该高兴,只是久久地沉默。   等律师离开,他摸出一支烟点上。白色的纸烟,棕黄色的烟丝,真是个麻醉神经的好东西。再多的愁绪,都能随着烟雾消散。   吸完烟,他捞起车钥匙,去找谢宝南。   这段时间他忙于股东大会的事情,两人已经一周没见面了。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他要好好补偿她。   到了学校门口,谢宝南正站在路边等他。车停下来,陈邺问:“怎么出来了?我可以去你宿舍楼下接你。”   她扣上安全带,转头看他,带着浅浅笑意,“想早一点见到你。”   哪怕只是从宿舍到校门口这短短的距离。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吮吸她的唇。   她轻轻推他,提醒道:“这里是学校门口。”   学校门口人来人往,确实不是个亲热的好地方。   陈邺放开她,摸摸她的脸颊,踩下油门,“那一会儿回家亲。”   谢宝南:“……”   她在车上问他去哪里吃饭,陈邺问:“日料好不好?”   她点头,“好啊。”   两人在日料店落座后,新鲜的刺身摆在中间,陈邺开口同她说陈祥的事情。   这是他的习惯。在事情没有解决前,坚决守口如瓶,让自己承担所有的压力;如今尘埃落定,再当故事说给她听,为的是一份坦诚。   谢宝南心惊,原来这些年,陈祥一直在背后搞小动作。器宇员工闹事、欧洲代理商坐地起价,这些事她都实在经历过。而处在漩涡中的他,难以想象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她问:“以后这些事能不能提前告诉我?”   陈邺看她。   她继续说:“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我想跟你一起分担。”   他笑了,“这些事,你就当故事听,不用太放在心上。你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   他夹了一块三文鱼给她,“你的男人,没有那么弱。”   她知道,他不仅不弱,还十分强大。   他的江山与王国,他会守好;而她的男人,她会同样守护。   他们并排坐在一起,她情不自禁地靠近,贴住他的手臂,“那你再多说点故事给我听。”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他的一切,想要同他的心更近一些。   陈邺问:“还想听什么?”   她眨着眼睛,“什么都可以。你说了,是故事。”   他心情似是不错,接下来从中学讲到大学,从工作讲到朋友,从人生理想讲到人生选择。   在那一段段或平淡或坎坷或离奇的故事里,谢宝南慢慢拼凑出一个鲜活生动的他。虽然是过去的他,却也是他。   她好似终于理解,嘉汇对于他的意义。   “有没有后悔过?”她问。   陈邺盯着她的眼睛,反问:“后悔什么?”   “放弃你的医生梦想,来掌管嘉汇。”   他摇头,语气里满是释然,“没什么后悔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却也是命运,让你别无选择。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谢宝南试图让话题变得轻松:“如果你当了医生,我们可能就不会认识。”   “也不一定。说不定我是妇产科医生,到时帮你接生。”   他说得一本正经,话里话外却都是不正经。   谢宝南顺着他的话说:“那我一胎生十个,让你见证医学奇迹。”   陈邺哈哈大笑,“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男人,比我还厉害。”   她的脸霎时红了,“陈邺!”   他笑,“你在瞎想什么?无论我当不当医生,我们都会认识。”   “为什么?”她问。   他看着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笃定地说:“因为这是命运。”   从日料店出来,两人上了车,谢宝南问他现在去哪。   陈邺道:“回家。”   “嗯?”   她诧异,不送她回学校吗?   他笑得意味深长,“还没亲呢。”   “……”   谢宝南不说话了,偏头看向窗外。这个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啊。   两人到了家,家里灯火通明。客厅里,苏姨正在招待客人,一名长卷发的女生正坐在沙发上。女生很漂亮,五官浓烈,美得十分张扬,却不会让人不舒服,只给人惊艳之感。   她听见动静,转头见了两人,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有些许抱怨:“你们终于回来了。阿文,你请我来,结果让我等这么久。”   谢宝南疑惑地看向陈邺,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又为何会在陈邺家里。   他不动声色地介绍:“这是言情小说作家,黑桃七。”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黑桃七,她最喜欢的言情小说作家,此时竟然就站在她的面前。   黑桃七走过来,朝她伸出手,微微一笑:“谢小姐,你好!”   “你好。”   谢宝南呆呆地握住她的手,又问:“你就是写了《君心在侧》、《绿茶不想拥有爱情》的那个黑桃七?”   黑桃七笑着点头,“是我。”   黑桃七一直很神秘,这么多年,不签售,不出镜。二次元和三次元泾渭分明,没人知道她在现实中是谁。   谢宝南过二十岁生日那天,沈曼送了一套黑桃七的亲签书给她,她珍藏了这么多年。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竟然能和这位神秘的作家面对面。   黑桃七说:“谢小姐不必惊讶,我和阿文打小认识。他今天请我过来,是说你很喜欢我的小说。”   谢宝南看陈邺,男人朝她点点头。   她说:“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黑桃七道:“谢谢你的喜欢。”   黑桃七从手边的袋子里,拿出一摞书。   “这是我写的所有小说。你想写什么特签,我当场写给你。”   那之后,陈邺去了书房,把客厅的空间留给她们。谢宝南像个小迷妹,问了许多问题,黑桃七都一一回答。   这是难以想象的礼物,谢宝南被巨大的幸福砸晕。等到黑桃七准备离开,她依旧如陷在梦里。   “阿文,我走了。”黑桃七朝里屋喊,又对谢宝南笑笑,“以后我出了新的小说,都给你寄一份。”   谢宝南道:“太麻烦你了。”   她道:“不麻烦。”   等她离开,谢宝南激动地问陈邺:“阿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而且你怎么会认识她?”   他坦然道:“想了解一个人的喜好,并不难。”   谢宝南沉吟片刻,又问:“以前,你不是最讨厌我看这些书吗?”   她还记得那两年,她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喜好,连在他面前看言情小说的勇气都没有。   陈邺握住她的手,“以后,我会支持你所有的喜好。”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暖意层层叠叠,在她的心底铺开。她紧紧抱住他,“阿文,谢谢你。”   他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身上,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苏姨还没离开,虽然待在自己房间里,但保不齐一会会出来。谢宝南戳戳他的胸口,小声提醒他:“苏姨在呢。”   陈邺抱着她,直接站起来,去了卧房。   门关上,他一路吻着她,滚在床上。像是溺水的两个人,互相掠夺对方的氧气。   谢宝南被吻得喘不过气,却依旧不想停。想就这样抱着他,就这样吻着他,和他亲密无间,和他朝夕相处,分分秒秒地黏在一起。   好一会儿,他松开她,摸着她的额头,眼神痴缠地打量她。她大口呼吸,仿佛重新活过来。   陈邺笑她:“这么久了,接吻还不会换气?”   她说:“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他追问。   因为你太凶猛了,但她没好意思说,只轻轻推他,故意转意话题,“你压到我了。”   陈邺明知故问:“哪里压到你了?”   话又被他绕回来,暧昧得如同这一室旖旎。   方才在她和神赐聊天的时候,陈邺在房间换了衣服。此时棉麻的短袖长裤,摸在手里,软软的,很是舒服。她抱着他的腰身,能感觉到腰间的肌肉。   她知道他一直是个很自律的人,工作之余常常泡在健身房。若没有这样的锻炼,他也无法长久地保持工作精力。毕竟他的工作,通宵熬夜都是常态。   他问:“想看看吗?”   “啊?”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径自脱了T恤,扔在床边。他坐起身,在她眼前,坦然地说:“看吧。”   “……”   谢宝南的视线落在他手臂的那条刀疤上,伤口已经好了,疤痕却依旧存在。她轻轻触摸,问:“还疼吗?”   他摇头,“早就好了。”   接下来,再是无话。   上回他手臂受伤,帮他剪衣服的时候,他也曾这样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但那时两人还未在一起,她也不敢仔细看。   此时她情不自禁地去触摸他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腹肌和人鱼线。她这才发现,其实女人和男人一样,对美好的事物都有向往。眼前这副漂亮的身躯,无论放在谁的面前,都很难让人拒绝。   不一会儿,他抓住她的手腕。   她抬眸看他,“怎么了?”   “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他松开她的手腕,手指在她衣服领口轻轻划过,“现在该我了吧?”   谢宝南:? 第58章 我们结婚(五)   谢宝南不知道, 这种事竟然还需要讲究公平。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陈邺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什么是“男女平等”。   回学校前,谢宝南抱着衬衣和内衣去洗手间穿上。   她不敢照镜子。穿戴整齐后, 才鼓起勇气站在镜子前,将衬衣领口轻轻下拉。   她发誓, 只拉了那么一点点,就看见了触目惊心的红痕。可以想象, 被内衣遮盖的地方, 会是怎样的一番“惨状”。   她吓得立刻松了手,回想到方才在卧室的旖旎,感觉全身都热。   她洗洗手,拉开门。陈邺就站在洗手间外,看着她, 眉眼带笑。   “我刚才是不是太用力了?”他在反思自己的行为。   怎么能这样问啊?   谢宝南冲上去用手捂住他的嘴,“你别说了。”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的模样, 仿佛在同她探讨学术问题:“你喜欢重点还是轻点?”   怎么还提啊!脸颊都快滴出血了, 她捂着耳朵,跑去了客厅。   陈邺笑笑,没再逗她。一会把人弄急了, 还得他哄。   他送她到宿舍楼下。   谢宝南跟他说“晚安”后, 就想匆匆下车。陈邺拉过她, 用吻同她道别。   她推开门,快步跑回宿舍。直到喝下一大杯凉水,才让沸腾的血液逐渐静下来。   孙倩在这时推门而入,“宝南姐,刚才谁送你回来的啊?”   她练歌练到这个点, 在楼下看见谢宝南从一辆车上下来。天色暗,她没看清开车的人,只能模模糊糊判断出是一个男人。   谢宝南不再瞒她,坦诚道:“我男朋友。”   “男朋友?”孙倩瞪大了眼睛。   大学这几年,谢宝南都快成学校的传奇了。这么漂亮,追求者众多,偏偏一直没恋爱。有人甚至还开玩笑,问孙倩和谢宝南是不是一对儿。   孙倩来了兴趣,拉过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谁啊?哪个学校的?我看他开车,应该不是大学生吧?感觉挺有钱的。”   谢宝南说:“是陈邺。”   “陈邺?这名字有点熟悉,感觉在哪里听过……”几秒后,孙倩拍着脑门,“靠,不会是嘉汇的陈总吧?”   谢宝南点头。   孙倩呆了,“我去,真的是他啊?”   她继续点头,“真的是他。”   孙倩彻底疯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跟这么个大人物扯上关系,室友竟然是陈邺的女朋友!   孙倩比谢宝南还兴奋,拉着她问东问西。   “我们能顺利签约,是你跟他说的?”   谢宝南道:“我只是提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帮忙。”   孙倩呆住,好半晌挤出两个字:“牛逼。”   有些问题谢宝南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思索片刻,提议道:“要不你亲自问他吧。”   “啊?”   谢宝南拨通了陈邺的视频电话,那头很快接起来,“怎么了?”   “我室友想跟你说话。”她将手机递到孙倩面前,“你跟他说吧。”   孙倩激动得手抖,手机没拿稳,掉在地上。她捡起来,看见陈邺的一瞬,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对着镜头招手:“陈总,你……您好。”   面对谢宝南的朋友,陈邺表现出了十足的礼貌和耐心,“你好。我听过你们的歌,很不错。”   孙倩想起签约的事,感激涕零,“谢谢陈总,要不是您,我们现在还在酒吧驻唱。”   他淡声,轻轻拂过自己的帮助:“是金子总会发光。”   “陈总您放心,在学校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宝南姐,不让她受人欺负。”   “有人欺负她?”陈邺反问。   孙倩:“没,我就是这么一说。”   挂了电话,孙倩依旧难掩激动的心情,“宝南姐,回头能不能帮我要张陈总的签名?到时我也好跟别人吹吹牛,陈总是我姐们的男朋友!”   谢宝南望着她可爱的模样,弯唇,“好。”   ——   国庆假期倒数第二天,周家琪的婚礼在城中的展览中心举办。这场婚礼是周家和马家的商业联姻,自然办得盛大。日子亦是千挑万选,周母特意找大师算过。   婚礼满目各界名流,高朋满座,算是临桑的盛事。   周家琪内心再不情愿,终归还是接受了这场婚礼。身在这样的家庭,他早已不是他自己,背负的是整个周家的兴亡与未来。   不同于周家琪,马雯英对这场婚姻是满意的。周家琪人挺幽默,和他在一起还算开心。   婚礼的所有细节都按照她的喜好来办,如此风光盛大,她在圈里出尽了风头。她年纪尚小,难免虚荣。身边人几句羡慕的话语,让她对这段婚姻的满足感达到了巅峰。   众目睽睽之下,婚礼誓词说得真挚。当事人没哭,台下的谢宝南却忍不住泪光盈盈。   她不清楚周家琪和马雯英相处背后的细节,只感觉此时此刻最动人。相爱的人约定相守一生,最是可贵。   陈邺递给她一张纸巾,低声问:“没事吧?”   她摇头,看舞台上的新人。他不说话,却是在看她。   看她为别人的誓词感动,看她眼中流露出的向往,看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羡慕。   她,是想结婚吗?   重新在一起后,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于他来说,婚姻从来不是必需品。如果两人相爱,何需婚姻来证明这份爱情;如果两人不爱,更没有走进婚姻的必要。   感情的归宿,是相守到老,是毫无保留,是全心付出。总之,不会是婚姻。   但如今看来,他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如果,婚姻是谢宝南想要的呢?   在欢呼声中,婚礼仪式进入尾声。新郎新娘去换衣服,准备轮桌敬酒。   谢宝南小口喝着碗里的汤,低声对他说:“这个汤好喝。”   陈邺把自己的那份推给她,“我的也给你。”   “你不喝吗?”   “我不爱喝。”   她很开心,为自己拥有了两份汤。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在这样的小事里找到快乐。   平时看着她笑,陈邺亦会跟着笑。今日的他,却有些心绪不宁。   周家琪喝了不少,到了陈邺这里,拍着他的肩说:“阿文,你今天必须跟我好好喝。”   陈邺道:“喝多少,你说了算。”   “好!”   周家琪给陈邺倒了满满一杯酒。陈邺不推迟,豪气地一饮而尽。他握住周家琪的手,说:“新婚快乐!”   是真诚的祝福。既然决定放下,就要向前看。周家琪亦听懂,“兄弟,谢谢!”   马雯英身着红色修身旗袍,看向谢宝南,“之前常听家琪提起你,如今见了,真的是好漂亮。”   谢宝南笑,“今天最美的是你,新婚快乐!”   马雯英笑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闻言,周家琪脸色立刻变了,用手肘推推她。马雯英完全不懂他的意思,抱怨道:“你推我干嘛?”   周家琪正寻思着如何转移话题,不曾想谢宝南先开了口:“我们不结婚。”   陈邺呆住,看向女孩,眼中的复杂神情掩饰不住。   马雯英震惊,“为什么啊?”   谢宝南转头,对陈邺柔柔一笑,挽住他的手臂,“我们感情很好,婚姻不是爱情的最终归宿,结不结婚对我们都一样。”   周家琪讪讪地笑,打圆场,“确实都一样,哈哈。来,喝酒喝酒。”   两人喝了酒,不能开车。婚礼结束后,范明宇来接他们。   谢宝南喝了点酒,有些微醺,上了车就闭上眼睛休息。   陈邺握着她的手,轻轻揉捏。每捏一下,都像是在提醒他,她明明就不是这么想的。她是妥协,是迁就,是为了他。   车停在宿舍楼下,谢宝南睁开眼,“这么快就到了。”她揉了揉脑袋,感叹道,“以后真的不能喝酒。”   陈邺问:“自己回去,真的可以?”   她笑,“又不是醉得走不动路。那我先上去啦。”   陈邺依旧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放。片刻后,对范明宇说:“大宇,你先下车等着。”   范明宇以为他们要亲热,识相地说:“放心哥,你不叫我回来,我绝不回来。”   范明宇不懂,谢宝南不可能不懂。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难言的情绪,察觉到他似乎是有话同她说,这才故意支开范明宇。   “怎么了?”她问。   陈邺索性把话摊开了直说:“以前,我告诉过你,我是不婚主义者。”   她点头,“我知道。”   “后悔吗?”他忽然问。   她不解,“什么?”   “和我在一起,却不能结婚。”   原来是这事。她松一口气,抬手去摸他的脸,“可以退货?”   他笑,“不可以。”   她凑上去,吻他的唇,“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不结婚也可以?”他问。   她停下吻,看他的眼睛。点墨的眸,扇形的眼睛,单看有点冷,看久了才觉暖。   她的手指描绘着他的眉眼,好一会儿才说:“阿文,从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结婚。婚姻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吗?我也曾这样问自己。如果是,那爱情又是什么呢?结婚不是爱情的保险,爱情也不需要结婚来证明。我们现在这样很好,只要我们相爱,结不结婚都没有关系。”   她这番话说得诚恳,字字熨帖他的心。他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勇气,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曾经,他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没想过要组建家庭,也没必要。结婚不过是个动词。   但如今不一样了,他有了心爱的女孩。这个女孩是他追来的,是他死乞白赖不放手的。她为了他,能够下定决心不结婚。那他为了她,又为何不能下定决心结婚呢?   他开始去想,要不要尝试组建一个家庭。或许,这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抱住她,张了张嘴,话堵在喉咙里,却说不出口。   他其实想说,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尝试去接受。   他不喜欢开空头支票。如果做不到,到时只会让她空欢喜。   但从这刻起,为了她,他会努力,去试着了解婚姻,接受婚姻,去和一个人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爱她,不是说说而已,是真诚地想要给她一份安心的感情与未来。如果他们在一起,需要妥协与迁就,那么那个人让他来。   一日三餐,一年四季。   踏歌而来,踩月而去。   唯有爱你,生死不变。   谢宝南回到宿舍,先睡了一觉。   今天在婚礼现场,多喝了几杯。有陈邺在身边,可以放心喝酒,这是其一。其二确实有被婚礼的场景打动。   对于结婚,她并没有特别期待。只是有点怅然。她发誓,只有一点点而已。这些微的怅然,完全能被他的好比下去。她对陈邺说的那番话,亦是真心实意。   醒来时外面的天全黑了。酒意彻底散去,她去浴室洗澡,然后下楼去食堂吃晚饭。   一楼大厅,宿管阿姨叫住她:“谢宝南,你老师让你去教务处领三方协议。”   现在?她看向墙上的钟。国庆假期晚上七点,老师让她去领三方协议,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她问:“阿姨,哪个老师啊?”   宿管阿姨道:“我不认识。一个男的,个子不算高。”   听这番描述,倒是符合辅导员的形象。   谢宝南立刻给辅导员发微信,询问情况。辅导员大约在忙,没回复。   今天她去参加婚礼,不在学校,或许别的同学都已经领了呢。她没想太多,谢过宿管阿姨,走向教务处。   通往教务处需要穿过图书馆后方的一条路,这条路平时走得人就少。如今恰逢国庆假期,放眼望过去,零落的路灯亮着,映出稀疏的夜。树影飘摇,学校的夜从未如此静。   谢宝南无端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她转头,唯有轻微的风声,伴着点点遥远的人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笑自己神经过敏,却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被人跟踪的感觉挥之不去,她不安心地再次回头,眼前是一道黑色身影。还未看真切,口鼻已经被一块布捂住。   霎时,她闻到了刺鼻的味道,像是汽油,又像是酒精。厚重的味道散开,她呜呜咽咽地挣扎。意识渐渐停滞,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有微弱的光,她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是一盏老旧的灯。黄色灯泡悬在喇叭似的灯盏下,灯盏上布满蛛丝,灯泡大概用得久了,发出的光极其昏黄。   周围没有一点声音,静得不真实,如幻境,与世隔绝。   头有些昏沉,但她感觉到自己正从迷药中复苏。手脚逐渐有了知觉,手被固定在身后,脚腕处绑了拇指粗的麻绳,很紧,磨出细细的血痕。她动了动身后的手腕,同样的疼,应该是同样的麻绳。   她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环境。   空旷的房间,堆着破败陈旧的设备。设备上,有肉眼可见的蛛网,和不知道积了多久的灰尘。   这里,应该是一处废弃的厂房。   临桑市内没有这样的地方,这里如果不是郊区,那就一定是外地了。   绑她的人究竟是谁?是为财,还是为色?   厚重的铁门在这时被推开,屋外的灯光同样昏黄。两个男人,一高一矮,朝谢宝南走来。   因为背光,她看不清他们的容貌,本能地向后退。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恐惧始终压在心底。   两人走到面前,突然掏出手机,对着她拍了几张照片。她惊慌地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幸好不是裸/照。   她眼里有泪,颤着唇问:“你们要钱吗?我都给你们。我很有钱,别杀我。”   这样的情况,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闻言,矮个子男人蹲下来,她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是陈祥,陈邺的叔叔。   她虽未和陈祥打过交道,但多少听过他的故事,看过他的照片。她想起前几日陈邺同她提起的股权纷争,联系眼前的情势,明白过来。   陈祥真正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她。   陈祥冷笑一声,道:“小姑娘,我不杀你。留着你,陈邺那小子才会来。”   谢宝南道:“陈邺女人那么多,我对他没这么重要,你绑错人了。”   陈祥用食指指着她,转头对身边的人笑,“这丫头看上去傻乎乎的,没想到还挺机灵。”他拍拍她的脸,“重要不重要,试试就知道了。”   ——   陈邺接到陈祥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   城市灯光明亮,驱散夜色,却驱赶不走欲望的鬼。   “阿文,想你的小女友了吗?”   厉鬼的声音飘荡在车里,陈邺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他在路边停了车,关了蓝牙,手机贴在耳边,像是要听得更仔细些,“祥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陈祥发了张照片过来。照片里,谢宝南手脚都被绑着,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按下快门的一瞬,开了闪光灯,她眼睛里的泪和惊恐直击人心。   陈邺的心重重沉下去,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此刻竟遭如此欺侮。   他确实没想到,莽撞无脑的陈祥,竟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陈祥笑得阴险,“看到了吧?这小美人,确实漂亮。刚才她还问我,你会不会来救她。我说不会,她哭得,啧啧啧,我都心软了……”   他想方设法激怒陈邺,终于凑效。   “够了!”陈邺烦躁地打断陈祥,深吸一口气,“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要所有的钱,还有你名下的股份。等我见到真金白银和白纸黑字的文件,就放了她。这样,够公平吧?”   陈邺问:“说话算话?”   陈祥道:“当然。”   “我怎么相信你?”   陈祥道:“恐怕你没有选择吧。”   陈邺眼眸如染了墨的湖,淡声问:“在哪里交易?”   陈祥欣慰地笑,看来这局,赌对了。   “一会发你。我只给你两个小时,带着钱和股份来见我。要是敢报警,我立刻杀了她。”   挂了电话,陈祥很快发来一个地址。   陈邺点进去,似乎是郊区的一处废弃工厂。   退出地址的全景地图,又看到那张照片。   本以为,公开他和谢宝南的关系,是保护她。如今,却成了要她命的一把刀。   到底还是大意了,忽视了泯灭本心的鬼,破罐破摔的决心。   他摸出烟,与黑夜融为一体。在尼古丁的浸染下,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思考。   如今来这一出,陈祥目的很明确,是要钱和股权。这样倒好办,至少,谢宝南暂时安全。她是陈祥唯一的筹码,只有筹码活着,陈祥才有资本和他谈判。   而他要做的,是毫发无伤地救出谢宝南。   一支烟的功夫,陈邺想清楚来龙去脉,心里有了主意。他打电话给律师:“立刻帮我起草一份股权转让书,受益人是陈祥。现在就要。”   律师面露难色,“陈总,这……”   陈邺打断他:“什么都别问,照我说的去做。”   ——   越往郊区开,灯光越暗。他终于明白厉鬼为什么总是愿意藏于夜色中,他们的面容经不起阳光的审视。   几年前,陈祥曾提议买下这片荒废的厂房,改建成嘉汇的研发中心。这一提议被陈邺否决。只因这块地,涉及到的债权人太多,背后的纠葛太复杂。他不轻易触碰烂资产。   没想到多年过去,这片厂房依旧荒废着。   陈邺下车,穿过纵深的杂草,走进厂房。   头顶的灯吱吱呀呀地晃动,晕黄的光线里,陈祥坐在破旧的沙发上,身边站着几个手持棒球棒的男人。   陈祥指尖夹着雪茄,手边还有一杯半开的酒,看上去颇为休闲。   “来了,还挺快。”陈祥将雪茄放下,“东西呢?”   陈邺不答,只说:“我要先确认她的安全。”   陈祥道:“她安全得很。”   陈邺没什么表情,冷漠地同他对峙:“给我看。”   陈祥不耐烦地挥挥手,身旁那人立刻举着手机,送到陈邺面前。画面里,谢宝南确实安全,只是嘴被胶带封住,什么话都说不了。   “她人呢?”陈邺问。   陈祥道:“东西先拿来。”   手中的文件递过去,陈祥翻看着,直到最后一页,他看见陈邺的落款,勾唇笑了,又问:“钱呢?”   陈邺声音里浸着凉意,“数额大,转账需要时间,耐心点。”   陈祥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当年陈铭死了,嘉汇本该是我的。结果你冒出来,从我手中夺走。这笔帐,今天能不能算?”   陈邺看他,脸上始终平静,“好。”   话音刚落,陈祥夺过身旁人手中的棒球棒,一棒砸在陈邺的右腿。剧痛之下,陈邺站不稳,跪在地上。   “这一棒,是你爸欠我的。”陈祥细数当年的不甘心,“说好了要分股份给我,结果他突然死了。”   紧接着,又是一棒,重重砸在陈邺的背上。   “这一棒,是你欠我的。”   陈邺咬着牙,挺直脊背,一声不吭。   谢宝南还在他们的手上,他不能轻举妄动。   这时有人忽然说了声:“到账了。”   陈祥拿过手机一看,钱的确落在了他的海外户头上。他将棒球棒随手一扔,“走。”   陈邺问:“谢宝南呢?”   “在里面呢,你自己去看。”   陈邺咬牙站起来,忍着腿的疼痛,跌跌撞撞冲进厂房里间,却不见她的身影。   此时厂房外,响起车辆发动的声音。   陈祥急忙赶往机场。只要他上了飞机,出了国,就可以全身而退。   陈邺没追,转而摸出手机,打电话:“刘警官,陈祥已经去机场了。”   这一切如他所料,谢宝南并不在这里。   当年陈祥执意要买这块地,不过是想从中捞油水。而这片厂房的开发商,手里还有另一个烂工程。   来之前,他没摸清楚情况,不敢轻举妄动,怕伤了谢宝南。只叫人守在另一个废弃厂房周围,等他的指令。   此时他凭直觉,断定谢宝南一定在那里。   来之前,他报了警。虽然警方已经在机场布控,但一定要赶在陈祥落网前,救出谢宝南。   他踩着油门,一路狂飙。到那处破旧的厂房时,警方已经制服了对方的人。那几人咬死不说谢宝南在何处。厂房很大,里面乱七八糟,搜寻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谢宝南!谢宝南!”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厂房里,撞出回音。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最后在厂房的水房里找到谢宝南时,她就快被水漫过脖颈。   一人深的水池里,水管不停地灌水进来。十月郊区的夜,本就有些凉,被冷水这么一泡,更是受不住。   陈邺立刻将她抱出水池,慌乱地解开手脚的绳索。他探着她的鼻息,手足无措地喊她的名字:“谢宝南……”   从前学医,老师说得最多的就是冷静,医者要如何静心,去面对最糟糕的状况。加之这些年,商场的尔虞我诈,早淬炼了他深沉的性子。   可如今,他却止不住的心慌,眼里的红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像是可怖的蛛网。   “谢宝南……”   她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微微睁开眼,看见他模糊的身影。   她想抬手去触摸他的脸,抬到一半又落下去。   太累了,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再也无法睁开。身体软下去,无止境地向下坠落。   很快,有人围过来,走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嘈杂地灌入耳朵里。   好吵,她只想听他的声音。   谢宝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很轻的一声,带着哭腔,像是幻觉,但她实实在在地听到了。   那人在说:“宝南,我们结婚。” 第59章 至死方休(正文完)   谢宝南做了好长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躺在一望无垠的极寒之地, 所见之处全是冰蓝的冰川。她被冻得浑身麻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意识时断时续。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转瞬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然后眼睛被人掰开,一道光照进来。   她想起在酒吧吸烟区, 初识的那个晚上,一回头便看见了陈邺。   爱情开始得猝不及防, 一见钟情的惊心动魄。   参加周家琪婚礼的前一周, 陈邺带她去试礼服。   他特意找了设计师和裁缝,为她定做了一身礼服。白色长裙,裙摆有娇嫩的花朵。尺寸是早早量好的,三个月的时间,纯手工制作。   有服务人员想要帮她穿裙子, 她不习惯,谢过他们,独自一人在更衣室换上。   裙子的拉链在身后, 她对着镜子, 还未拉上,就听到门帘外陈邺的声音:“宝南,换好了吗?”   “还没有。”她说。   话音刚落, 门帘已掀开一条窄缝。她慌张地背过身去, 瞧见是陈邺, 心放下来。   他亦是一身新定做的西装,金线丝绒深蓝西装。平时他的西装不是黑色就是灰色,如今的蓝色倒是少见,去了几分深沉,多了几分活力。   她不禁看呆, 忘了身后的拉链,走过去帮他整理西装领口。   “还行吗?”他问。   她点头,“很帅!”   他凑过去,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也很美。”   谢宝南浅笑,转过身,想要将镜子前的位置让给他。谁知他竟上前一步,将她抵在镜子上。   背脊抵在冰凉的镜面,她提醒:“外面有人。”   设计师和工作人员就在一张布帘后。   他笃定地说:“没人敢进来。”   他的掌覆在她的脖颈上,轻轻地划过她细嫩的肌肤。薄薄的皮肤下,有跳动的血脉,一下又一下,撞在他心上。   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去,放肆地嗅着她的气息。   女孩怎么会这么香,花香,果香,混在一起,令他沉迷。   她笑起来,轻轻躲开:“痒。”   他也笑,用吻描摹她的唇线。   她紧张得不敢动,连手心都出了汗,抓住他的西装下摆,不知道有没有留下手印。   门帘外,有来回走动的声音,还有交谈声,左右交织着,就在耳边。工作人员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门帘背后的旖旎。   他抱住她,看她的眼睛染着水光,亮晶晶的似琉璃。   “衣服喜欢吗?”他问。   她说:“很喜欢。”然后踮脚,去够他的唇,“谢谢你。”   他笑着去帮她拉上身后的拉链,然后握住她的手,同她并排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当真是相配。   那一刻,她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去参加婚礼,而是婚礼的主角。   “真想再看你穿一次蓝色西装啊!”谢宝南喃喃开口。   以为自己在做梦,意识却忽然苏醒。   入眼是男人一张漂亮的脸,棱角分明,却写满疲惫。   一双眼猩红,像是熬夜,又像是哭过。   他哭了吗?   谢宝南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颊,被他双手握住,贴在唇边。他说不出话,沉默地看着她,眼里有失而复得的泪水。   “阿文,不要哭。”她小声安慰他。   他埋下头,遮盖眼中的万千情绪。   其实只有短短一夜,却仿佛过了千年万年。   她被冷水泡了,发了高烧,整夜不退。陈邺守在床边,就这么一会看她,一会看点滴。   范明宇几次催他去休息,说让他来守一会,陈邺沉默地拒绝。他本来衣服都不想去换,是听范明宇说“叔你也不希望婶婶醒来看到了担心”,这才去换了衣服。   身上的伤不重,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换好衣服又守在床边。   他有内疚,为自己给她带来了祸事;又有自责,为自己没有给她十全的保护。   在水池里找到她时,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心疼、内疚、担忧、惊惧,所有负面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反复折磨着他。   他甚至害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那年谢宝南在维安寺为他求来的福袋,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上。   这过去的一整夜,他捏着福袋,求了千万遍佛祖。只要她能平安健康,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过惯了。爱情于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遇见这样一个女孩,愿意为她放弃所有,哪怕是自己的身家与性命。   世界这么大,可只有一个她。   “别难过了,好不好?”女孩摸着他的头顶,轻声安抚。   好一会儿,他压下心里的情绪,重新抬头,望着她的眼睛,“好。”   “现在几点了?”她问。   病房里拉着窗帘,昏暗的室内辩不明时间。   “早上八点多,你昏迷了一整夜。”   听到一整夜三个字,谢宝南没有太多惊讶,甚至还有些许庆幸,幸好没有昏迷太久。她,活过来了。   陈邺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退烧,问:“饿不饿?先喝点粥?”   身体渐渐暖了过来,她点点头,又说:“我想先刷牙。”   他扶她坐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穿了一身病号服,之前的衣服都被换下。   陈邺解释:“你的衣服都湿了,我帮你换了。”   是可以想象的场景,她不禁耳热。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他看光。   谢宝南点点头,脚踝已经被男人握住。他拿了干净的袜子,要给她穿。她有些不好意思,朝后缩了缩脚,“我自己来。”   陈邺看她,“别动,乖。”   她的脚踝上还有绳索捆绑后留下的伤痕,红红的一圈,触碰到便有些疼。陈邺拿着袜子,温柔地帮她穿好,然后用袜筒盖住伤口。   谢宝南印象里,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妈妈给自己穿过袜子。长大后,再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她一时情动,伸手环住他的腰。   “怎么了?”陈邺摸着她的头发问。   她喃喃道:“好喜欢你。”   他抱着她,很久很久。   她的病还未痊愈,陈邺想要抱她去洗手间。她拍拍他的手,“我没事了,自己可以。”   望着他眼睛的质疑,她再次说道:“真的可以。”   身体虽然还有些疲乏,但自如行动完全没问题。   谢宝南很快去洗手间刷牙洗脸回来,陈邺已经打开了保温桶。里面装着小米粥,像是刚刚买回来的,还冒着热气。   他舀起一勺,吹散些许热气,然后喂到她的口边。她吃下,是香甜的。   “很好喝。”她说。   陈邺终于有了点笑意,从心底直达眉眼,“那多吃点。”   “陈祥怎么样了?”她问。   印象中,陈祥和她说了几句话后,就去了外面的房间。随后,她听到厂房外汽车启动的声音。再后来,有人进来,将她扔进了水池。她又饿又冷,然后便晕了过去。   陈邺告诉她事情经过,事实上有两个破旧的厂房,陈祥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他在机场被抓了。听说警察连夜审讯,到了今早,他全招了。”   谢宝南问:“他要什么?”   他说:“我的钱和股票。”   “你给他了?”   陈邺垂眸,慢悠悠地吹着勺子里的粥,漫不经心地说:“嗯。”   她惊讶,又急又气。虽然并不知道陈邺究竟有多少钱,但一定不是个小数目。陈祥当真是狮子大开口。   “那还能追回来吗?”   他抬眸,故意逗她:“可能不行。你男朋友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谢宝南信以为真。第一感觉是心疼,不是为钱,是为他。她捧住他的脸,认真地安慰:“不要紧,我可以养你。”   “我这个人,对生活条件要求比较高。”   小姑娘沉默了半晌,仿佛在计算他所需的生活成本,最终咬咬牙说:“等我病好了,就立刻回去赚钱。”   他的心软成一滩水,为她的真挚与单纯。他笑出声,“那女朋友一定要好好努力啊!”   她也笑,上唇边缘印着一层薄薄的粥。他放下碗和勺子,凑上去,将她唇上的一点粥舔尽。   “你……”她红着脸,瞪大了眼睛。   陈邺笑,抱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她向后躲开,“我感冒还没好呢,一会传染给你了。”   他顾不上这许多,囫囵地吞下她的话,“那就传染吧。”   到最后,她被陈邺吻得脸颊通红,全身都热。医生来查房的时候,问她是不是还在发烧,脸怎么这样红。又问病房是不是不通风,让她闷坏。   谢宝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向陈邺投去一个质问的眼神。   陈邺笑笑,却不说话,任由她面对这样的窘境。   等医生离开,谢宝南气愤地要去“教训”他,却又再次被他拉进怀里,深深吻住。   当天下午,警方来做了笔录。有陈邺陪着她,说出这段可怕的经历也没有那么难。   做完笔录,她睡午觉,却还是心有余悸。被噩梦惊醒时,恍然间以为自己又被绑架。   幸好有陈邺在身边,他抱着他,安慰她,“我在,没事了,没事了。”   他们好像调了个个,从前总是她安慰他,如今安慰的人变成了他。   她在他的怀中安静下来,才知道可怕的事情是真的过去了。   谢宝南在医院里多住了几天,身体和精神一天天地好起来。   她住在医院,他就睡在病房里的沙发上。其实病房里有折叠陪床,但他嫌陪床硬,懒得去睡。   他身高腿长,蜷缩在沙发上并不舒服。谢宝南让他睡到病床上,他怕影响她休息,拒绝了她的提议。   白天,陈邺会陪她去病房外晒太阳;晚上,他们在病房里一起听歌、看电影。   从未有这样悠闲的时光,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只是和她简单地在一起,陪着她,守着她。   那天吃过晚饭,两人一起看了部电影。电影结束,晚上十点。陈邺立刻督促她:“你该睡觉了。”   病房的灯暗下来,陈邺在沙发上躺下。   谢宝南想到他眼底的红血丝,这几天,他在沙发上压根睡不好。病床很大,足够容纳两个人。   她开口:“阿文,你来床上睡吧。”   “没事,我就睡沙发。”   她又说:“我想让你陪我睡。”   陈邺拗不过她,走过去,在病床上躺下。担心影响她休息,他睡在病床的边边上,将大部分位置留给她。   谢宝南心里软软的,“你睡过来点。”   “不用,你快睡。”   她深深叹口气,这个男人好固执啊。   她放低了声音,同他撒娇:“那你抱抱我。”   陈邺无奈,只能靠近,将她抱进怀里。   她满意了,仰头,又说:“你亲亲我。”   陈邺垂眸,看她,像是生气,语气严肃:“你到底睡不睡?”   谢宝南咯咯地笑起来,往他怀里钻了钻,细声细气地说:“想和你睡。”   无意的勾引最致命。陈邺压着心底的燥,按住她,厉声说:“不准动了,睡觉!”   “哦。”   她撇撇嘴,乖乖地不动了。很快呼吸平稳,进入梦乡。   而陈邺,因为抱着她,彻底失眠一整夜。   等到彻底康复,已经是五天后。   只剩下手腕和脚腕上的一点表面伤,这个回家慢慢养便可。   陈邺自然不会再放谢宝南回学校住,直接带她回天诚汇。   下车后,陈邺执意要抱她。她拗不过,任由他发挥男友力。   回到家,房门一关,陈邺迫不及待地将她抵在门上。谢宝南心急速地跳动着,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住院这几天,她能感受到他一直在克制。克制地抱她,克制地吻她。如今,他眼里的兽藏不住。   他的呼吸灼热而沉重,落在她的唇边、脸颊、脖颈,被他一路扫荡过去。   她像是陷入一首情歌,在前奏的催/情里,听到他的声音:“可以吗?”   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睛蒙着一层水光,雾蒙蒙的,像是清晨林间的小鹿,漂亮又温柔。   他咬着她的唇,低声问:“不想吗?”   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前,半晌吐出一个字:“想。”   陈邺打横抱起谢宝南,直接去了卧室。   他将她放在床上,然后拿遥控器,去关窗帘。深灰色的窗帘像两扇厚重的木门,缓缓合上,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下来。   一盏黄色的落地灯亮着,他开始解皮带。解下的皮带直接扔在地板上,皮带扣撞击着木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响。   谢宝南偏头去看地上的皮带,紧接着,皮带上扔下一件衬衣,然后是裤子……她心跳加速,几年了,面对这样的时刻,仿佛第一次,依然是无法消解的紧张。   耳边传来他轻声的抱怨:“这个时候,不看我?”   哪里是不看他,只是不敢看。   她闭着眼睛,用手捂着脸,羞涩地笑。他拉开她的手,轻声说:“看看我。”   谢宝南终于睁开眼睛,对上陈邺的视线。光落在他眼中,像是陨石撞击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又生出无边大火。   她面若桃花,是羞涩的,却也是欢喜的。和爱的人在一起,怎样都是高兴。   “宝南,我爱你。”他低声说。   她用手描摹他的眉眼,“阿文,吻我。”   他遂了她的意。所有的温柔都在这一刻,似春日急雨,似夏日流火。   那些过往在眼前一帧一帧地划过,像是老旧的电影,又像是一首老歌。   她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到从前的欢笑和眼泪。   空气很稀薄,又很浓稠,像一张解不开的网。有淡淡的香气,有轻轻的声音,像是灯笼在风中摇摆,又像是头顶那盏摇摇欲坠的灯。   结束时,两人都汗涔涔的。   明明还是上午,却只觉日夜颠倒,晨昏不知几许。谢宝南想到这里,偷偷笑出来。陈邺抱着她,摸着她的耳垂问:“笑什么?”   她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陈邺叹口气,“没办法,憋太久了。”   谢宝南抿唇,捶他胸口。   他侧过身,去摸床头柜上的烟。谢宝南一偏头,这才注意到,他背上的青紫,从左肩一直蔓延到脊柱,深深浅浅的一大片,有点触目惊心的意味。   她心蓦地揪起,手覆上去,轻轻抚摸,像是要确认他真的受伤,“阿文,你的背……”   陈邺转过身遮掩,不让她看,“没事,不小心撞到了。”   他不跟她说实话,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女孩胆子小,说被人打的,她不得心疼死。   “别动,让我看。”   谢宝南不依,凑过去看,确实是伤,似乎还伤得不轻。   “还有哪里受伤了?”   她在他身上仔细查看,不仅是背,右腿也有一大片。   她懊恼自己的粗心。方才情/事时,手抓在他的伤口上,陈邺该有多疼。   她问:“是陈祥吗?”   陈邺低低地嗯了声。   果然是为了她。   谢宝南眼睛里蓄满泪水,心疼不已。甚至能想象,他在和那群人周旋时,所面对的复杂和危险。   她埋下头,轻轻吻在他的背上。   温热的触感印在背上,他肌肉紧绷。好一会儿转过身,看见她眼中的泪,立刻扔了手里的烟,“都是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   她点点头,泪依旧在掉。   陈邺调侃道:“你这样,我很没有成就感啊。”   “嗯?”她抬起婆娑的泪眼。   “刚才没把你弄哭,这么个破伤反倒让你哭了。”   她呆了几秒,咂摸出这话的意思,脸颊晕染出绯红,伸手就要打他。   陈邺笑,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又可着疼了一遍。   两人在家里待了一整天,做了睡,睡了做,从卧室到客厅,不知疲倦。   她浑身酥软,连走路都不自在,喃喃抱怨,“在房间里待了一天,我头都疼了。”   陈邺揶揄,“只有头疼吗?”   她再次泛起羞涩,扑上去打他,却再一次羊入虎口。   到了晚上,谢宝南饿得不行,点了个外卖。外卖送来时,陈邺正在浴室洗澡。她提着外卖进卧室。   此时的卧室乱得可怕,衣服凌乱地摆在地上,还有抱枕和枕头。床单褶皱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颠鸾倒凤的现场。   她想笑,两个人怎么会这个样子,就这么在房间里虚度了一整天的光阴。   她提着外卖,怕弄脏桌子,想找张纸垫在下面。翻箱倒柜后,猛然间,视线落在桌上的文件。   她秀眉微微拧起,顾不上外卖,拿起来看,才知道是造血干细胞适配的文件。   陈邺,去做了配型,结果意外匹配。   浴室的门在这时拉开,陈邺擦着头发上的水,问:“点了什么?我闻到香味了。”   谢宝南抬头,看过去,“阿文,你决定了?”   陈邺注意到她手中的文件,没说话。   其实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纠结,理智与情感不断拉扯,让他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直到谢宝南出事,他才意识到,在生死面前,过去的那些事情都如尘埃般渺小。上天夺走了他童年的幸福,却在他成年后,给予了更大的幸福。   这算是另一种补偿吗?   谢宝南住院那几天,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亦是在那几天,做了这个决定。   因为她的爱,他感激命运;也因为她的爱,他原谅了命运。   陈邺将毛巾扔进浴室的脏衣篮,走到她面前,好一会儿才开口:“宝南,那个孩子才六岁。”   从前上学,教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医者仁心”。他以为自己冷情冷血,可以淡漠地面对他人的生死。临到末了,才发现自己终究是做不到。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我做不到。”   谢宝南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捐,不用觉得愧疚;捐,也不用瞧不起自己。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宝南,谢谢你。”   几天后的周末,陈邺忽然说要带她去酒吧,那个他们相识的地方。   “怎么突然想到去那里?”谢宝南诧异地问。   陈邺笑,“不想故地重游吗?”   故地重游,他们还依然在一起,终归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陈邺包了场。酒吧里除了他们,只有舞台上低吟浅唱的乐队。   还是当年在酒吧驻唱的乐队。他们唱得是低浅的爵士乐,旖旎的歌声,瞬间将她拉回了五年半前。   那时,她晚上都在酒吧里卖酒,拿着提成,过着明天不知道在哪里的生活。却意外遇见他,在这里,对他一见钟情。   谢宝南问:“那时你为什么在这里?”   陈邺道:“那时有个商业伙伴,他时常来这里听歌。为了同他合作,我特意来这里等他。”   这只是故事的一半,另一半陈邺没有告诉她。   一开始,来这里确实是为了生意。可后来,完全是因为她。   在酒吧里的惊鸿一瞥,让他忍不住想认识她,想和她说话,想参与到她的生命中。   她以为在酒吧外吸烟区是初见,其实他在更早的时间已经注意到了她,所以才会制造那样一次偶然。   很多年以后,他才想明白。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早已爱上了她。   很奇妙,不是吗?   爱情早早向他敞开了大门,他却在兜兜转转之后,才看清它的模样。   “我去上个洗手间。”陈邺站起来。   谢宝南点点头。   酒吧的灯光在这时暗下来,舞台上的乐队不知道去了何处。   低缓抒情的音乐慢慢笼罩,将整间酒吧浸在其中。屏幕在这时忽然亮起,他们在剑桥图书馆前的合照出现在屏幕中。   谢宝南忽然笑了,不知道陈邺在弄什么把戏。   一张照片淡去,紧接着又出现一张。   陈邺坐在沙发上,她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这些年,他们的合照不多,每一张都印象深刻。看着这些照片,仿佛重温了一遍他们的爱情。   谢宝南的心怦怦直跳,这场景真叫人遐想,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可能的……   半晌后,照片放映在音乐声中结束,屏幕上出现一行大字:“宝南,Merry Me”。   她的笑停在眼角眉梢,却还是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陈邺捧着香槟玫瑰和钻戒走到她面前,她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他究竟要做什么。   灯光亮了起来,落在他的脸颊。短短时间,他已经换了一身蓝色西装,笔挺的身姿,宽阔的肩膀,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王子。   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终于在她面前停下,然后微曲单膝,跪在地上。   谢宝南的心提到嗓子眼,想问的话堵在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陈邺,是要求婚吗?   可他,不是不结婚吗?   见过了那么多的大场面,陈邺脸上却出现了鲜少的紧张。他抬眸,定定看她。   “宝南,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毕竟你还没大学毕业。但我思来想去,依然想在此刻,把这枚戒指送给你。”   因为不想再等,所以偷偷布置了场地。然后量了她的手寸,买回了钻戒。   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准备时间,但依旧事事亲力亲为。照片是他选的,歌曲是他选的,幻灯片是他做的。   他没有告诉别人自己要做什么,但心里很坚定。他要把全部的坚定和爱意告诉她,用一种很直白很坦率的方式告诉她。   谢宝南眼眶红了,说不出话。   陈邺喉结上下滑动,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他开口,声音已然有些哽咽,“我曾经告诉你,我是不婚主义者,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直到你出事……”   “那天我害怕极了,担心你出事,担心你醒不过来。那时我才终于意识到,身家、性命、无足轻重的执念……这些都比不过一个完好无损的你。如果这辈子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那些所谓的不婚主义,在失去她的危机前,彻底粉碎。他不能再失去她,迫切地想要和她组成一个家。   那个家,有大大的窗户,有温暖的阳光,还有她。   这就是他对家庭与婚姻的全部幻想。   只要有她。   他顿了顿,眼里有晶莹的泪光,“我想和你在一起,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等到我们白发苍苍,身边依旧是彼此。我想给你一个家,想给你一个未来。我推翻了自己坚持的信念,此时此刻,只想对你说:谢宝南,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愿意嫁给我吗?”   谢宝南眼眶湿润,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终于知道,那天在昏迷之前,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那句“宝南,我们结婚”是真的。   一刹那,很多情绪涌上来。   她想起十八岁的自己,捧着一颗真心站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为他一个微笑,为他一句夸奖,卑微地维系着一段失衡的感情。   她想起二十岁的自己,下定决心,忍痛割爱,重新去寻找自己的价值与意义。   她想起即将二十四岁的自己,平等地同他站在一起,互相尊重,互相支持,双向奔赴。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他是她的全部青春,是她对爱情的所有期许与幻想。   她花了六年时间,终于住进了他冰冷的心里。她也终于开始相信命运,左不过是分开离别,到头来,身边的人还是他。   从此,他们的命运紧紧地锁在一起,彼此缠绕,蔓延向上,再难分开。   四周很静,仿佛能听见门外的风声。临桑的十月,谈不上冷,但绝不热。风吹着窗户,卷着无数声音,却都阻隔在一扇玻璃前。   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身影,她朝他伸出手,在泪光中点头,“我愿意。”   陈邺为她戴上戒指,“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嫁给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把余生交给我;谢谢你愿意爱我,为我的所有。   谢谢你,让我找到了生命和爱情的意义;谢谢你,让我明白,人之所以为人,为的就是心中不曾泯灭的爱。   陈邺眼睛亦红了,看着她笑。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   那些年,她曾小心翼翼,也曾飞蛾扑火,在无尽的黑暗里守着一点萤火。   后来他才知道,在那些笨拙又卑微的试探里,藏着她最难以言表的爱与真心。   多幸运,他没有弄丢她。   多幸运,她还在原地等他。   几天后,律师带回消息。陈祥以绑架、伤人、敲诈勒索,数罪并罚,可能会被判无期徒刑。而之前陈邺转给他的钱和股份,都将原数返还。   陈邺将名下的资产清算之后,草拟了协议,把所有的房产都赠予到谢宝南名下。   她看着文件上一间间价值连城的房子,惊得说不出话。从前她只知道陈邺狡兔三窟,却没想到他在世界各地竟买下了如此多的房产。   她知道,这个男人有钱又大方。他会送人钱,会送人昂贵的礼物,但绝不会送人房子。   “这是……”谢宝南怔住,半天说不出话。   陈邺云淡风轻地说:“送你的。”   “为什么都给我?”   她这样问着,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支金色的钢笔。笔杆反射着光,盈盈亮亮的,晃了眼。   他笑,“想送你。”   于他来说,房子的意义等同于家。他把家送给她,大大的房檐下,有他,还有她。   她依然没反应过来,这样的礼物,未免太昂贵了点。   “可是,我并不需要这些。”   陈邺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肩膀,“大概是我的一点私心,想着无论在哪里,回到家都能看见你。就算看不见你,我也知道,那个地方是我们的家,而不仅仅只是一间冰冷的房子。”   她听出他隐晦的告白,亦听出他对家的渴望。她放下笔,抱住他,轻轻在他耳边说:“无论我们在哪里,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陈邺拥着她,笑了,“签字,听话。”   她握着笔,在文件尾部签下自己的名字。与她的名字并排列在一起的,是他挥毫而就的姓名。   陈邺,谢宝南,写在一起,像是婚书。   那天的后来,陈邺去做了场详尽的体检。   虽然捐赠对身体并没有什么伤害,可他却像在交代后事,把房子转给她。她鼻子一酸,克制着声音问医生:“捐赠会有什么风险吗?”   医生笑着摇头,“放心,没有。”   体检结果是适宜捐赠,很快,医院便安排陈邺打动员针,随之签署了一系列文件。   从这一刻起,小航进行了一次深度化疗,摧毁全身的免疫系统,然后进入无菌室,等待移植。   五天后,是正式捐赠的日子。   谢宝南陪陈邺去医院。他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这角度可以看见对面办公室墙上的钟。时间走得很慢,又仿佛很快。   她握着他的手,问:“会害怕吗?”   他知道她的担心,安慰她:“放心。”   一道阴影覆在眼前,是文婉来到面前。许久不见,她似乎又苍老了不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着同陈邺一样的漠然。   谢宝南对她当初的撒泼记忆犹新,下意识地握紧了陈邺的手。   文婉朝他深深地鞠躬,“谢谢你。”顿了顿又说,“对不起。”   这声道歉来得太迟太晚,陈邺的心里早已没有了波澜。   十一月了,橙黄橘绿,层林尽染。他无言地望着她,犹如接受了她的道歉。悲欢离合,爱恨苦痛,殆尽在这三个字里。   这一刻,他无比地平静。   “陈先生,我们这边开始吧。”医生走出捐赠室,礼貌地同他说。   陈邺站起来,看向谢宝南,“很快出来。”   红色的血流进机器,提取出干细胞后,再输回他的体内。他知道,最终那小小一瓶干细胞,将挽救一个孩子的生命。   因为小航年纪小,需要的造血干细胞量不大,因此整个捐赠过程只花了短短两个小时。   结束后,他在捐赠室里坐了一会,确定没有什么不适后,大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谢宝南还在等他。   谢宝南不在捐赠室门口,他四处寻找她的身影。终于在走廊尽头,远远看见她。   走廊长而远,她隐在阳光里。   “宝南……”   他唤她的名字,她转头,回眸,朝他轻轻一笑。   这一笑,是他期盼了许多年。仿佛在一瞬间,看见那个十八岁的女孩,站在墙角,回头看他。   陈邺驻足片刻,终于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寂寂人生,她是他的所有渴望。   走到面前,他停下,抱住她,“我爱你!”   医院里有人声,脚步声,交谈声,纷乱嘈杂。只有这一隅,奇异地安静着。   她想起那年在维安寺里许下的愿望,她虔诚的叩拜与祈求,终于被佛祖听见。   “你会爱我多久?”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