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拜拜[穿书]》 作者:西西特   文案:   某天,茭白回家路过小书店,脚一拐走了进去,老板满脸父爱地给他推荐了一批新货,全是腐漫。   他开开心心回家,却在家门前的路口被一辆车撞飞,一睁眼就在一本BE渣贱腐漫里。   呵呵呵。   茭白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面容安详地躺在白色大床上,他穿成了那个渣攻……的小后妈……人选之一。   哦,对了,漫画里的主角贱受,是他穿过来的这个角色的白月光。   现在,正在浴室里洗刷刷的是渣攻他爸的老友,隔壁是渣攻他爸和老友的小辣椒。   别问,问就是真爱警告。   #三十六种打蛋技术,这里应有尽有,包教包会#   小野狗VVV老变态   受:茭白|||||攻:戚以潦。   ——去往你心里的路,是通往火葬场的路。   排雷:   -每天的更新时间不稳定,有事断更会请假   -HE|1V1|主受   -受十九|攻三十三|年龄差十四岁|攻前期戏份不多|正儿八经的感情戏在中后期   -作者逻辑死|无脑文|有古早狗血味|全文架空|文中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喷作者会秃头   -受有万人迷倾向|自产粮放飞自我|如果不合胃口,欢迎点叉|愿世界和平   内容标签:系统 穿书   主角:茭白,戚以潦┃配角:沈寄,齐子挚,沈而铵,礼珏,章枕等┃其它:古早狗血风大锅乱炖   一句话简介:明天见   立意:心有光明,无惧黑暗 ==================== 第1章   茭白蹲在桌底,他屏气,脸色煞白地瞪着自己略显粗糙的,陌生的双手,鬓角的黑发早已被汗水浸湿。   浴室里的哗啦水声犹如催命符,茭白回过神来,他往桌底缩了缩,抱着腿,脑袋埋在臂弯里,两眼紧闭,睫毛颤动,几秒后他徒然睁眼,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艹!!!”   感冒了,发着烧,嗓子好疼,茭白骂完,嘴里又腥又咸。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这辈子的命运折了这么多道折子。幼年丧失双亲,被以暂管他父母财物、充当他监护人的舅舅接回去,迎接他的是舅妈的白眼跟挑剔,他半死不活之际通过小伙伴的介绍一脚踏进腐门,依靠那些漫画度过一月月一年年,成绩一直在理想学校的分数线以上。   下月7号是他十八岁生日,也是高考时,眼看他就要走上新的人生起点了,谁知他放学揣着新漫画回家,走到家门前的时候出了车祸。   眼一闭,再一睁,穿进了半个月前看过的一本BE渣贱腐漫里,变成了王初秋。   浴室那位是戚氏董事长——跟主角受或主角攻都没有感情线,却照样能拥有个人角色微博和庞大CP群的魅力配角,戚以潦。   茭白不知道那位戚董跟原主在这间房里发生了什么,漫画里没交代,他只记得作者在很后面才透露,这晚原主是后半夜离开的,一出去就被路口突然冲过来的一辆黑车撞倒了,在送去医院的路上就没了呼吸。   所以说,   茭白吸口气,他是一个很快就要领盒饭的炮灰。   盒饭的味道已经飘过来了。   茭白狠狠抹了几下眼睛,吸了吸鼻子,他又在桌底呆愣了一会,才恍惚着爬出来,恍惚着爬到不远处的白色大床上面,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没有血色的面容呈现出一股子安详的表情。   安详的……等死。   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回生二回熟。   以上都是屁!   茭白把嘴巴咬破,渗出的血丝被他舔掉,在他口腔里弥漫,他捂住脸喃喃:“我不想死……”   不想再死一次。   可是要怎么摆脱死局呢?   茭白张开手指,眼睛透着指缝往门口看,门外是戚以潦的保镖跟亲信,偷偷溜走是行不通的。   他的眼珠焦虑地转个不停,几个瞬息后,视线停在对面墙边的双肩包上面。   对了,手机!   茭白“腾”地从床上跳起来,飞快扑过去,当他攥住手机的时候,他的嘴唇微抖了一下,以戚以潦的权势,整个A城能跟他刚的人,不超过三个。   其中一个恰巧就在茭白的联系人里面。   沈寄。   然而茭白却盯着那串号码,半天都没用手指去戳,沈寄是漫画里的正牌渣攻沈而铵他爸,也就是原身某种层面上的金主,这会对方就在隔壁,一墙之隔。   但茭白不能向沈寄求救。   茭白眼里的光亮消失不见,因为他之所以面临现在这个局面,就是因为沈寄看上了一个香艳的小辣椒。   那小辣椒是戚以潦的人,漫画里就以“小辣椒”为名,他性格火辣,是爱穿红色连衣裙的女装小弟弟,很骚,很能折腾,后期的狗血剧情有他一份力。   现在沈寄正在隔壁吃他。   至于茭白,沈寄在对戚以潦提出交换伴儿的时候,就表示这一晚不会管他死活。   茭白在房里来回走动,他要自救,也只能自救。   怎么自救?茭白用手机打脑袋,冷静点,他是看过漫画的人,有金手指,可以用的,快想想!   茭白忽地看向窗户。   这里是“缔夜”,南城最大的娱乐会所,上流社会消遣之地。   戚以潦在“缔夜”有私人房,他的人设之一是恐高,那他的房间应该在低楼层?   不如试试翻窗跳下楼?   茭白迅速跑到窗边把帘子一拉,没防盗窗?!他探头看去,一楼!竟然是一楼!好好好,天无绝人之路!   下一刻,他的牙根抽痛了好几下,默默后退几步。   戚以潦这是什么毛病啊,他来这找乐子的,吩咐手下人在门外把守就算了,窗外竟然也有!   而且外面是个室内院子。   “缔夜”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还有院子???那一大片郁金香又是怎么回事,漫画里没说啊。   “嗒”   浴室的门倏地从里面打开了。   茭白全身一僵,后背的毛孔瞬间张开,他是正对着浴室门的,根本来不及做表情管理,就被一股掺杂着清香的湿热水汽扑了一脸。   浴室门被轻带上,身穿灰色浴袍的男人走向房间,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身量颀长挺拔,黑发潮湿,额前发丝滴下水珠,从他饱满分明的眉骨上划落。   茭白张大嘴,瞪圆眼睛,愣愣看着向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纸片人。   戚以潦的样貌跟漫画上的一模一样,却因为是鲜活的,立体的,给人的感觉更加炫眼,他整个人显得随和又亲切,却有股子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势和优雅气度。   茭白的心脏怦怦跳,大脑充血,手脚发软,他这不是心动,是生理性的紧张。   头很晕,眼前出现重影,发烧带来的失重感更强烈了一些。   “戚,戚……”茭白舌头打结,有点被口水呛到,他咳了几下,声音更难听了,像磨损老旧的唱片机里发出来的怪音。   茭白手心冒汗,他的漫龄挺长了,看过一些跟他亲身经历类似的情节,一般来讲,主人公都会融合原身的记忆,可他为什么没有?   原身到底是怎么称呼戚以潦的?茭白有些呼吸困难,快窒息了,他把漫画中提到的关于戚以潦的称呼都拎了出来。   戚爷,戚董,戚叔叔,戚先生,三哥。   最不可能的第五个称呼先排除掉,剩下的四个……都有可能。   茭白试探地喊:“戚董。”   一道视线穿过灯光,落在他的身上。   茭白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猜错了吗?就在他打算想办法糊弄过去的时候,男人从他旁边走过,坐在了他身后的沙发上面。   “你怎么还在这?” 戚以潦的嗓音低沉温和,透着疑惑。   茭白两眼呆滞,所以?我可以走的吗???他的脑子有点晕,搞不懂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就傻站着。   “沈先生那边……你们不是……”   “不需要管。”戚以潦拿了棕色毛巾擦头发,浴袍的袖子往上滑,显露出一截浅麦色的小臂,泛着干净的雨后青草香。   真的假的?那我真不管了?茭白酝酿了会情绪,装出样子轻哽:“戚董,您要了我吧。”他垂下脑袋,将一截细软脆弱的后颈送到男人眼皮底下。   “胡闹,老沈喝多了,你怎么还当真了?”戚以潦皱着眉头说完,严厉的语气放缓,“我当时是嫌麻烦,才答应了他的提议,我并没有那方面的需求,是我底下人误会了。”他把毛巾放在椅背上面,半干的黑发在他骨节清晰的指间舒展,“你走吧,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凡事看开点,找准自己的定位,就能避开不必要的烦恼。”   戚以潦的口吻充满长辈的关心,他是个举手投足间都很温和的人。   房里寂静无声。   茭白垂头看脚尖,这发展跟他预料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漫画里,原主在这里待到后半夜离开被车撞死,他本想趁现在溜出房间再说,但溜不成,他和戚以潦对上,还在想要怎么应对,对方却让他走,还一副早就要他走,没想到他还在这的意思。他试探了一下,没发现破绽。似乎戚以潦是真的没想他留下。   那原剧情是怎么回事?   茭白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无从下手,干脆梳理了一下戚以潦这个人物。   戚以潦的人设没有写明,漫画里只透露他是个很有成熟男性魅力、情人不断的西城地产业龙头老大,人物也不够丰满,他出现的场次没几话,每次身边都带着一个男孩子,有漂亮的,纤细的,有攻击性的,也有一般的,白胖的,憨厚的……   各种各样,他们的共同点是一副被驯化了的小宠物样。   戚以潦的颜值,手段,身价,以及阅历,个人魅力都是拔尖的,不论在什么场合,都会是绝对的焦点,他这样的人没有官配,粉丝们激情发挥,给他各种拉郎配,什么邪教都有,甚至拆了正牌主角CP,给他配对。   网传作者下部作品的主角是戚以潦,没多久就被作者否定了,她在某个粉丝群里说,戚以潦不会有官配,他是给粉丝们的。   茭白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是BE爱好者,就喜欢看“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我了,我不爱你了”,或者“你爱我了,我死了”的剧情,百看不厌,而且他还是个主角控,配角的内容都直接划掉,当初他追这部《断翅》漫的时候,能注意到戚以潦,纯粹是被画风日到了。   不止戚以潦,作者笔下的其他配角戏份,茭白也都没跳,那颜那腿,哎,每一笔都在他的G点上疯狂劈叉。   这会二次元变成三次元,真人站在茭白面前,他却没心思舔了,如今他的身份立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活命要紧。   茭白偷偷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戚以潦的地盘在西城,他这次来南城是给沈老太太过寿的,完事了就会回去。   如果他能搭上戚以潦……   茭白的头脑越发冷静,虽然除了戚以潦,还有别的配角也没参与主线,没涉足主角攻受的感情,但能让沈家给面子的就不多了。   横看竖看,还是戚以潦最好用。   要是能想办法跟戚以潦去西城,那到时候再脱身就容易多了。   既然进了漫画世界,就好好活,努力活下去。   人生的起点挪到了这里,要重新做梦了,那就做个大的梦好了。   ——他希望自己在这里长命百岁,岁月无忧。   当茭白那么想的那一瞬间,一道电子音突然在他脑中炸响。   【玩家的生存意念值突破临界点,同时筑梦的信念也达标,点击此链接激活个人账号】   茭白的眼前凭空出现一个链接,他呆若木鸡。   【五秒后自动激活。】   【五,四,三……延迟过高,需要再一次清除缓存,请耐心等候。】   茭白:……   这是个辣鸡服务器。   【玩家账号已激活,账号:茭白。初始密码:000000。账号登录中……】   茭白看着近在咫尺的列表。   →我的好友0/20。   都谁啊?茭白无意识地动了这个念头,列表就打开了,二十个好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全是不认识的人。   茭白头皮一凉,这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像是验证他的想法,下一秒,我的好友下面就多了个“我的男友0/0”。   茭白僵硬地看了看好友列表里的人名。   不对。   这些都不是这部漫画里的人物,错了……错了错了!   茭白在内心惊惶吼叫:系统,助手,监护人,还是个啥子玩意,快看啊,你们出BUG了!!!!   【警告!经检测,玩家茭白的数据和此世界并不匹配,传送错误,请立即将玩家送回正确的世界线上。】   【警告!警告!玩家已与此世界的将死之人王初秋绑定,无法解绑,送返失败。】   茭白惊魂未定,这是没事了吧。   草,还好没被送去那二十个人的世界,不然他就要过上大小便全漏的生活了。   【此世界不在限制级那一栏,玩家茭白的账号信息需要更新。】   【账号正在更新……】   【账号更新完毕。】   →我的好友1/1   -戚以潦   茭白擦了擦脑门的冷汗,长舒一口气,暂时不管有的没的,列表里只躺着一个好友让他心安多了。   【好友正在新增……】   茭白:拜拜。 第2章   茭白眼睁睁看着他账号上的好友从1到8。   →我的好友1/8   这部漫里的主角跟重要配角都在里头。   目前只有戚以潦在线。   好友在不在线,估计是按照范围计算的,戚以潦这会就在他边上。   茭白扫扫四个列表分组。   →这一世的缘 0/0   →此生永不负 0/0   →生生世世的守护 0/0   →一生难忘 0/0   茭白头晕眼花,他都要不认识“生”跟“世”这两个字了。   还不如之前的分组名称,起码“我的男友”就是字面意思,现在这都什么跟什么,那四个备注有区别吗???   茭白眨了下眼,他的账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段玩家须知。   总结起来,就是茭白的所有好友会根据与他的活跃度进行分组,自动分组。   如果他的进度太慢,会直接启动强制任务。   当列表的每个分组里面都有人,全满了,茭白就能完全掌握这具身体的支配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茭白偷偷翻白眼,他还想尽快远离主线呢,现在好了,完犊子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还是可以查看好友资料吗,这都是金手指啊。   茭白利用意识调出账号,发现戚以潦的头像是由两个板块合成的,其中一个板块占据三分之二的位置,那是一只猫,毛色惨白没有光泽,眼瞳是纯金的,它的眼皮耷拉着,脖子上套着一个红色项圈。   好像有哪里违和,他凝神看去,不禁倒吸一口气。   那不是项圈,是一根细铁丝,死死勒着猫脖子,鲜红的色彩是它的血。   茭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擦过了尘埃,像是真的碰到了那只猫,是毛茸茸的冰凉触感,他骤然回神,发觉戚以潦的资料栏是一把锁,提示活跃度满50才能解锁。此时是0。   “……”金手指个屁。   茭白观察戚以潦头像的另外一个板块,太小了,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头像是不是代表本人的内心?   茭白的关注点转移到了0活跃度上面,看样子活跃度不是依据对话的次数来的,可能要心与心的碰撞?   茭白往后退,眼睛盯着列表,他退到门口时,戚以潦的头像就像另外七个好友一样变成了一片黑,伴随一句提示:你的好友戚以潦已下线。   他再往前挪了一小段,提示就变成了——你的好友戚以潦已上线。   经过几次尝试,茭白大致掌握了距离,五米左右。   茭白偷瞄沙发上的戚以潦,幸亏只要活跃度,不是什么亲密度,不然更糟心。   毕竟他有根隐藏起来的反骨,不是吃闷亏的人,这些年舅妈给他白眼,他会找时机让舅妈不顺心。   他也永远不可能毫无防备地对谁露出肚皮,让那个人撸他的毛。   茭白瞥到戚以潦端起水杯,目光往离他不远的茶叶罐方向投来,他的脚步移了移,将那罐茶叶递了过去。   戚以潦放下了水杯。   茭白垂着头,他站着,戚以潦坐着,然而他并不能看见什么一大片胸肌,戚以潦把浴袍穿出了老僧的袈裟味。   “戚董,我现在走了,沈先生会怪我的。”茭白被自己的莲气呕到,他咽了咽唾沫。   戚以潦道:“他那边我会给个交代。”   茭白脱口而出:“你给了交代,跟他怪我,不相干啊,这是两码事。”   拂过脸颊的气流都像是冻住了,他这下意识顶嘴的后果……   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茭白不是演员,只有他琢磨出来的生存之道,他捂嘴闷掉一个哈欠,眼里流出点生理性泪水,看着就像是快哭了似的:“对不起,是我不识好歹,戚董您别生我的气。”   戚以潦没有要计较的迹象,他依旧是温和声调:“你们的事,我不便插手,你最好还是跟老沈谈谈。”   茭白想来个苦笑,结果情绪没到位,听起来显得阴阳怪气,他把嘴一闭,默了。   “你这孩子真是……”戚以潦摇摇头,他仿佛是在应付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挺无奈的。   茭白瞥瞥列表,他和戚以潦的活跃度还是0,一动不动,就跟死了一样。   几个瞬息后,茭白的思绪被一串铃声打乱,那铃声是埙吹出来的,被房里的安静衬托的凄凉而寂寥。   “接电话。”戚以潦似是觉得埙声太吵,出声提醒的同时,面色也有点沉。   茭白定定神,走到桌前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礼珏,主角受,埙声就是他吹的。   这部漫画大多都是礼珏的视角,开篇是他的乡下生活,这一话是他写作业写累了,趴在窗边的旧书桌上面发了会呆,抓了外套就跑出门,一路跑到村长家,借电话打给他的小秋哥哥。这才牵出了茭白这具身体的原主王初秋跟他通电话时在“缔夜”房间的剧情。   就一格。   画上是戚以潦站在窗边擦头发,原主跪在他脚边,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放在解一半的衣扣上面,他听电话那头的礼珏说话,眼里浸满了爱恋和温柔。仿佛只要礼珏一句话,他就能献上生命与灵魂。   现在这一格的内容变了。   戚以潦坐在沙发里敲笔记本,茭白没跪着,也没解扣子,他握住手机背靠墙壁,眼珠机灵又警惕地转动。   茭白心情复杂,他身为主角控,每看一部漫画,爱的都是主角,现在的他听着电话里的少年音,爱不起来了。   原主今晚被车撞死,几天后主角受从乡下过来为这个邻家哥哥收尸,无意间遇上了渣攻沈而铵,对他一见钟情,虐恋情深狗血三吨的故事正式开始。   漫画中的王初秋这个人物,就是个他妈的工具人。   “小秋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啊?”礼珏声音小小的,夹杂着压抑的呜咽,惹人怜惜,他说,“我想你了。”   茭白在为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担忧,又因为发烧难受,身心都遭罪,他没耐心哄主角受,敷衍道:“说不好,有时间了再说吧。”   礼珏停下呜咽,敏感地问:“你是不是工作很累?”   茭白:“……”   “小秋哥哥,你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呢,钱是赚不完的啊,”礼珏的嘟囔声里带着埋怨,“我怎么说你都不听,你本来是读书的年纪,偏偏要去外地打工,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你别再给我寄钱了,我不要了!”礼珏顿了顿,短促又气恼地叫了一声。   茭白牙酸,原主卖身的钱都给自己这个白月光了,还怕他多心,特地分成小份寄的。   惨。   茭白无声冷笑,不要就不要了吧,你小秋哥哥要为了将来某一天的跑路,开始攒钱了。   呼吸里多了一缕烟味,茭白脑子里的那根弦绷了绷,漫画围绕着主角走,今晚的后续好像是通过礼珏在倒数第三话,还是第四话里听墙角而抖出来的,包括那辆黑车驾驶座上的人是哪个狗比。   茭白挂了电话,瞄了眼左手边的那面墙,隔壁一点响动都没有,隔音效果是真的好,也不知道沈寄是第几轮了。   他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还不到九点。原主到底是怎么在戚以潦三番两次赶人的情况下待到后半夜的?   “戚董,我走了。”茭白决定把自己从被动的局面里抽离出来一点点,他想做做试验,看究竟有什么隐藏的情况。   戚以潦含着烟低头办公,他的左侧鼻梁上有颗浅色小朱砂痣,性感又俊雅无匹:“好,路上注意安全。”   茭白抿着嘴打开门,俗话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戚以潦是沈寄的好友之一,是西城戚家的当家主,真的这么平易近人?扯。   只能说,就目前来看,戚以潦跟沈寄比较起来,还算个人吧。   茭白没管外面的保镖,他只是在好友上线的提示音里,瞄了瞄戚以潦的得力干将,章枕。   这人竟然也在他的列表里面,不清楚会被分到哪一组。   茭白多看了几眼章枕的头像,那是一些缤纷的色块,有大有小。   要是拼凑在一起的话……   不会是糖果吧?   章枕一个眼神都没给茭白,他眼观鼻,鼻观心,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拳头也硬得能砸死一头牛。茭白心想,这位是个行走在刀尖风口上的大美人。   不知道戚以潦吃不吃窝边草。   茭白的脚步渐渐加快,他还在想,待会要怎么躲开那辆在“缔夜”外等他的黑车,就被一股力道抓进了一个房间里。   “怎么现在才过来,之前在洗手间那会不是约的八点吗,你他妈故意让老子等的吧?赶紧伺候老子!”那少年急哄哄的,“妈得,等铵哥他爸给他找好了小妈,让你滚蛋了,老子就养你,老子有的是钱。”   这话毫无可信度,少年血气上头,显然只想快点爽到。   至于爽完以后,那就没以后了,不过一个玩意。   茭白怒火中烧,敢情这就是隐藏的那部分内容,那晚戚以潦没碰原主,他是在这被人逮着了,玩了一波才放走……   揪着他头发的少年叫什么来着?   茭白眯眼瞅了瞅,哦,有印象了,这小子叫梁栋,他是沈而铵的死党。   后来梁栋是礼珏的深情男配团成员之一。   茭白觉得自己的体温更高了,他站不稳,鼻息里喷出灼热的呼吸:“你过来点,看着我。”   “干什么,”梁栋在把茭白往下按,他闻言,满脸的恶心,“你他妈不会是想跟老子接吻吧?你脑子被驴踢了吗,老子会吃你的臭口水……”   茭白抱住梁栋的脑袋将他拉近,在他懵逼的眼神下,曲起腿,膝盖狠狠往上一顶。   顶完就跑。   茭白眼冒金星地原路返回,前面是从房里出来的戚以潦。   后面是夹着腿捂着裆部,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一副要弄死他的梁栋,对方在看见戚以潦后,如同小老鼠见了豺狼虎豹似的,满脸俱意,撒腿就撤。   茭白闭了闭眼,现在的他就是一块鱼肉,谁都能决定他的烹饪手法,他的心里冒出一连串的骂声。   就在这个节点上,大量不属于茭白的记忆冲进了他的脑海,他刹住车,又坚定地前行。   原主是包子,只会逆来顺受,怎么都行,无论命运给他什么他都不会反抗,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是他的做人方式。   可现在用这副身体的是茭白,待人处事会有不同。   还差一小段距离的时候,茭白摇晃着摔趴在地,他一点点往戚以潦那爬。   原本的计划是趁机蹭对方的车离开,结果他高估了自己这副身体的体能,没爬多远就眼前一黑,晕了。   戚以潦揉了揉眉心:“去敲门。”   章枕应声,他走到隔壁的那扇门前,扣扣敲几下,中规中矩地扬声通知道:“沈先生,小秋少爷晕倒了。”   没声响。   章枕看一眼自家主子,他在按照年月分类的“202308”的组里找到小辣椒的号码打过去,让对方打开扩音,将那句话重复了一边。   “不用管,随便丢哪。”手机那头传出沈寄冷漠的声音,带着点低喘,在那话声里混杂着一阵腻死人的高亢叫声。   沈寄的回应没让章枕跟保镖们感到奇怪,他们见多了这类场景,沈老太太发过话,趴在地上的这位是沈夫人的人选之一。   也仅仅是之一而已。   再者说,即便真是沈夫人,那又怎样。   章枕刚弯腰去拽地上的人,手里就多了一股滚烫的触感。   人醒了,发着高烧。   茭白死死抓着章枕的手,他张张嘴,声音沙哑粗噶,刺耳得很:“小哥哥,你要送我回家是吗?”   章枕对上那双烧红的眼睛,不禁惊奇万分,以这人的处境,不是应该绝望到麻木吗,他怎么从那双眼里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生机跟希望?章枕怔了下,不由得点头:“……对。”   他回过神来,看了眼又晕过去,还抓着他不放的青年,有点茫然,刚才怎么就答应了?   而且,这人怎么叫他小哥哥?   明明白天才是初次见面,当时对方低眉垂眼地跟着沈寄,看到他都不喊的。   章枕欲要把地上的人抱起来。   一旁的戚以潦居高临下,眉间是一贯的儒雅温和,他说:“阿枕,离脏东西远点,别把自己弄脏了。” 第3章   茭白是自己走出“缔夜”的,他站在台阶上仰望夜色,这会儿是后半夜了,没什么星星。   “小秋少爷。”司机催促。   茭白一哂,那司机看他的眼神跟看个下贱婊子一样,嘴上却这么喊他。   “急什么,我头还晕着呢,我缓一缓。”茭白的手臂上多了个针眼,他输过液,退了烧,人精神多了。   “缔夜”竟然有一支医疗团队。大概是怕富家少爷们玩过头,需要给玩具们急救缝补吧。医疗团队……这又是漫画里没提到的东西。   茭白一步步走下台阶,他走到车边,没有立即坐进去,而是和戚家的司机站在一起,拍拍对方的肩膀:“老哥,有烟吗?”   司机一脸猪肝色,他生硬地劝说:“小秋少爷,我看你挺不舒服的,还是别抽烟了,回去喝点水吧,身体要紧。”   “多谢关心。”茭白友好地给司机理了理翻起来的衣领,他的唇角上翘,露出一对儿尖利的小虎牙,“出发吧,老哥,麻烦你了。”   茭白打开车门,慢慢坐进去,余光捕捉到拐角处有一辆黑车正往这边来,又滑稽地来了个急刹车,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不用跑过去看,茭白都能想象得到,驾驶座上的人震惊得眼珠子往外突,想撞死他,又不敢得罪他坐的这辆车的主子,只能硬生生憋着,一脸吃到了屎却不得不往下咽的扭曲表情。   茭白进来这里以后受到的憋屈跟郁气,这会总算是散了不少。   那车里的狗比是冲动杀人,昏了头开车过来蹲点,一副正宫捉奸的德行,其实自己也只是条狗,他错过了此时的机会,以后就不敢了。   茭白放松地靠在后座,看漫画的时候,他就狗血下饭,香死了,当他自己成了其中一员,那就一言难尽了。   茭白的愿望是尽快抽身出来,远离主剧情相关的所有人,尤其是远离主角受,但现实却刚好相反,他要往漩涡里跳。   得跟列表中的八个好友培养活跃度。八个啊,可去你妈的,真坑。   就在茭白昏昏入睡之际,车毫无预兆地掉头,往“缔夜”方向开。   茭白瞥瞥后视镜,发现司机刚接完电话,正在看他,用的是一脸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表情,他把嘴边的询问咽了下去,口袋里的手指甲大力抠了下手心。   暴露了!   茭白转头看窗外,城市的夜景隔着玻璃窗,在他瞳孔里急速倒退,怎么暴露的?   从他发烧晕倒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戚以潦根据什么发现了他的异常?   茭白的后背猛地离开皮椅,是监控!   戚以潦的房间里按了监控,十有八九还是全方位的。他可能是起了疑心就调出监控看了看,找到了更多的疑点。   只有这个可能了。   茭白靠回去,整个后心汗湿一片,他降下车窗,夜风疯狂涌进来,吹乱了他的额发,伤口隐隐作痛。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反正没有常规的系统监督,不需要角色扮演,干脆就说以前是装的。   人生在世,谁还没几张面具呢,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懂。   茭白心想,只要他不亲口说自己是穿进来的,没人想到这上面去。   况且,哪怕他有意或无意间说了,也不会信的。   要是让那伙天之骄子知道自己只是漫画里的人物,是作者画出来的,他们会把茭白送进精神病院,让他死在里面。   真相有时候就该埋起来。   茭白蹦到嗓子眼的心跳逐渐下降,归位,他趁着在路上的时间养精蓄锐,这场战不知道要打多久。   .   缔夜   电脑前,戚以潦夹着烟的手伸向烟灰缸,蓄了长长一截的烟灰被他轻抖了进去,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多个角度的监控画面上面。   戚以潦的乐趣之一是在自己房里按监控,看监控里的自己。醒着,看书,工作,或睡着。以一个陌生的旁观者姿态。   他监视他自己。   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戚以潦今晚也是找不到别的能打发时间的了,才在察觉他只是洗了个澡出来,那年轻人面对他时就敢说话了,说的还不少之后,调出监控瞧瞧。还真让他瞧出了名堂。   章枕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原因,能让一具空壳在瞬间多了灵魂?”   戚以潦点击鼠标,画面从头播放。   镜头下的青年原本赤身躺在床上,闭着眼,瘦骨嶙峋的四肢笼着一股腐烂灰败的气息,片刻后,他突然睁开眼睛,先是愣怔地东张西望,接着就呼吸急促,喘不过来气一样抓紧身下的床单,瞳孔紧缩。   之后青年的行为就更匪夷所思了,他竟然抖着手穿好衣服,四肢并用地跌爬下床,躲到了桌下……   他似乎是在逃避什么事情,很慌,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不论是情绪的丰富程度,还是转变频率,都极为诡异。   “有点像是中邪。”章枕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想法,除了这个,还有种可能,王初秋在成长环境的打压下学会了顺从,也只懂顺从,慢慢的,他的心性就沉睡了烂掉了,今晚他“醒”了,“活”了,总结起来,就是所谓的分裂。   “中邪?不见得。”戚以潦扫了扫房里的那些小型监控安置地。   “那就是分裂症。”章枕接了个电话,低声道:“三哥,人载回来了。”   戚以潦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送到隔壁去。”   章枕立刻出去接应,他们只是来南城贺寿的,明天中午参加完宴会就走,三哥没时间管这件事,也不会管的,不相干,没必要。   沈家不同于其他名门望族,沈老太太吃斋念佛多年,十分看重鬼神命数一说。沈家人手上是不能沾血的,有什么事都让下人做,自己不但要撇清,还要进庙待一待。   倘若监控里的青年真的中了邪,那事态就严重了。   戚以潦叫住快要走到房门口的章枕:“把床上的用品换一下,所有。”   章枕挠挠头,先前他要抱王初秋的时候,三哥阻止他说别碰脏东西,他就怀疑是王初秋自作主张地做了什么,让三哥嫌弃了,现在更加确定了这一点,他在心底叹气,今晚是三哥要留下王初秋的,大家都以为三哥能放松放松了,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是。”章枕道。   下一刻,他又听主子开口:“还有桌上的那罐茶叶,一起扔了。”   .   凌晨一点过半,茭白回到“缔夜”,站在弥漫着浓重栗子花味的房间里,左边是凌乱大床和昏迷不醒的小辣椒,正前方是衣裤都在身上,只解了两粒扣子的沈寄。他比戚以潦大几岁,将近四十,眉目冷冽俊朗,两条大长腿跟精窄腰身引人瞩目。   【你的好友沈寄已上线】   头像是皮卡丘。   黄橙橙的一团,两只耳朵竖起来,小短手缩在身前,扁平的闪电尾巴翘得老高,脸上有两小坨腮红。   茭白确定没看错以后,他猛吸一口气,心里的小人疯狂呐喊:好可爱,想吸!   可等他往浸满古早总裁味的老男人那瞟了一眼以后……   皮卡丘顿时就不香了,拜拜。   漫画中的沈寄颇有威名,作者给他安排了好几个高光时刻,送他上了重要配角的首位,他在漫画外的超话排名和同人热度仅次于戚以潦,输就输在他后来有官配。   “先生。”茭白喊了声,这老家伙的毛发跟性欲一样旺盛,没有脱发的迹象。   沈寄的嗓音里带着雄性动物结束征伐的慵懒:“去给我拿鞋。”   茭白:“……”   原主还要干这个活?   茭白爱看BE狗血渣贱类的漫画,印象里有不少是关于金主跟小情人的,他们的相处模式也是这种。   几秒后,茭白在心里呵呵呵,不,不一样。   这老男人不只是要他拿鞋,竟然还要他伺候穿鞋。   茭白咬了咬牙,半蹲着把皮鞋放地上,小腿突然被踢,他措手不及,噗通跪了下去。   沈老狗!你妈死了!   茭白膝盖疼得快要裂开,他咬牙跪在地上缓解疼痛,头顶是冰冷且令人发毛的审视目光,看来戚以潦已经将监控视频交给这老东西了。   “鞋。”沈寄不耐烦地冷冷道。   茭白很想抄起皮鞋抽沈寄大嘴巴子,用最大的力气抽,抽得对方满地找牙,哭爹喊娘,但他的处境由不得他那么干,现在还不行,要忍。   会有机会的,老子要把沈寄抽成猪头。茭白通过脑补安抚了自己,他碰到沈寄小腿的那一刻,根本不用纠结接下来该怎么做,这副身体的肌肉反应就帮他完成了为对方穿鞋的行为。   一气呵成。   茭白简直要笑出声了。   对原主而言,男儿膝下有黄金,他站着就够不着,需要跪下来才能捡得到。跪着跪着,就起不来了。   “你在想什么?”沈寄俯下身,衣领里的薄荷味混着在小玩意身上沾染的甜腻香飘了出来。   茭白垂眼:“什么都没想。”   “抬头,看着我说。”沈寄厉声命令道。   艰难忍住想要服从的茭白:“……”你妈的,原主是被pua了吗?   茭白正要起身,冷不丁地被沈寄扣住了后脖,那手掌又冷又宽,捏他像捏小蚂蚁一般,他不适地挣扎起来。   沈寄一手掐住茭白的脖子,一手扯下他的上衣,干燥修长的手指从上划下来,停在他尾椎上面那一寸。   这副身体的尾椎曾经受过伤,就是沈寄的指尖所停之处。   茭白跪趴在沈寄腿前,背上狂起鸡皮疙瘩,危机意识让他的四肢开始发抖,呼吸急促,他要跳起来反击的前一秒,沈寄掐着他脖子的五指收紧,在他感受到窒息的瞬间,贴着他尾椎那一处的指尖猛然向下一摁,力道恐怖且残忍。   茭白痛得脸色泛青,抽搐不止。 第4章   沈寄拿帕子擦了擦碰过茭白的两只手,将帕子丢在他脚边,起身离开。   茭白跪不住地栽下去,额头咚一下磕到地面,他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不行,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   草,好疼。   茭白咬紧牙关,汗湿的脸贴着地大口大口喘气,他费力地做了个深呼吸,背后的薄薄一层布料被汗浸湿,紧黏着他瘦弱不堪,却又顽强地往上撑的脊梁骨。   沈寄在看过戚以潦房间的监控后,只觉得面上无光。戚以潦那屋的摄像头太多,遍布四处,被发现一个两个不是没可能。   只是,沈寄没想到的是,他带过来的狗竟然敢在多个摄像头之下,在他好友的床上耍把戏。   就凭那套低劣演技,也想引人注意。   狗不乖,那就要接受惩罚。   现在沈寄“检查”完了,茭白这身体的旧伤因此复发了,他趴在地上想沈寄的结局,觉得自己的痛感稍微减轻了一点。   茭白趴了会,狼狈地撅着屁股,用手肘撑地,一点点挪动身体爬起身,他看见沈寄背着身子停在门口,旁边是助理,对方在汇报什么,恭恭敬敬的。   沈寄扣上两粒扣子走了,助理进来,他没管床上的小辣椒,只是用公式化的口吻让茭白去洗脸。   茭白的脸上有在地毯上蹭到的毛絮,被冷汗一粘,看着脏乱。   “王先生,你是董事长的人,在外要注意自身的形象。”助理刻板地提醒道。   茭白没精力吐槽,浑身使不上劲,他扶墙挪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无声。   头发浓密,刘海参差不齐,下垂眼,卧蚕饱满,唇形不清晰,整张脸显得憨,木,很好欺负。   下一刻,镜子里的人总是往下耷拉的眼尾上挑,眼中跳起一抹跟五官格格不入的野性与火焰。   茭白抓起刘海,凑近些,仔细打量自己,比漫画上的还要瘦。   下巴很尖,眼下发青,暴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皮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就像是……   很久都没见过阳光了。   茭白怀疑原主有病,他被这个想法刺激到了,心想不至于,自己融合的那份记忆里没这部分信息,漫画里也没提,好吧,工具人而已,不提是正常的……   所以呢,那原身为什么一副鬼样子?   茭白三两下洗了脸,心不在焉地走出了洗手间。   房里已经不见小辣椒的踪影,一片狼藉的床也收拾干净了,助理干这活很有经验,他不冷不热道:“走吧,王先生。”   茭白的身体很不舒服,坐着比站着还痛苦,他一路都没出声,直到车停在目的地——沁林园。   这园子在漫画里出现过很多次,大部分都跟礼珏相关,他前期来这里收拾邻家哥哥的遗物,暂住了一小段时间,后期是来拜访他心上人的小妈。   此时夜幕下的园子就像一座坟,没有一个下人出来迎接,茭白孤零零地进门,直奔厨房,他饿了。   茭白捣鼓了会,端着一盘炒面走出厨房,昏暗的灯影下,一道身穿黑红色唐装的身影立在那里,他被吓得差点把盘子扔过去。   “康伯,你还没睡?”茭白稳了稳心神。   老管家不说话。   茭白索性也不打理那神出鬼没的老头了,他在桌前坐下来,径自吃起炒面。   一盘炒面还没吃到一半,灯影下的人影就离开了。   茭白放下筷子,起身去找水喝,那老头是沈老太的人,来这当眼线的。原主刚来这里的时候还把他当老家的普通老爷子看待,后来才知道对方把自己当狗。还是只丑不拉几,丢人现眼的土狗。   不止老管家,园子里的保镖佣人都那么认为。   只有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说,土狗怎么飞啊,笑死人。   茭白吃饱喝足就上了楼,他走得慢,几步一停,细细品了品豪宅的气味,什么也没品出来,只觉得回声真响。   原主的房门没锁,茭白一拧就开了,他反手关上门,对着陌生的卧室深吸一口气,一刻不停地搜找起来。   才过了几分钟,茭白的手里就多了个病历本,翻开的那页上有一大段鬼画符,他勉强认出了其中五个字。   ——日光过敏症。   茭白:“……”   这浅显易懂的病让茭白眼前一黑,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面,牵动带了尾椎的伤,他痉挛了几下。   怪不得原身的肤色这么不健康。   日光性过敏,不能被太阳照到,这对喜欢到处跑的茭白来说,不亚于是把他塞进了一个无形的笼子里面。   那他接收到的原主记忆里怎么缺了这一块?输送过程中出了BUG?要不要这么坑啊。   茭白脸色难看地打开所有抽屉,捞出一堆药物,有擦的吃的,还有用来泡澡的,他随意拿起一盒药查看,过期了。   丢掉换一盒,还是过期的。   ……   这么些药,大部分都过了保质期,原主竟然还在用。   茭白两手抱头,这具身体早就垮了,有天生的因素,也有后天的原因,他要怎么修复?   先要有钱。   什么都信不过,除了钱。   茭白在一个小铁盒里找到了一张储蓄卡,里面还有一千出头,他捏住卡,瘫坐着一动不动。   沈寄多的是房产,他一年到头来沁心园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来了也不会留下来过夜,都是走个过场就走,钱也不是他让打的,是沈老太的人一手包办,美名其曰是生活费,跟什么包养无关。   打钱的日子是每个月初一。   茭白打开手机看日历,还有四天,到时候卡里的存款就能从四位数变成五位数了。   但五位数还是少,不能让替原主改变命运的茭白有安全感。   “初秋!”门外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伴随着拧转门锁的响动,“你怎么把门反锁了呀?”   茭白把桌上的东西全收起来,他去开门:“霜霜,你怎么过来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齐霜穿着一套天蓝色睡衣,睡眼惺忪地嘟囔,“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好晚了,先生呢?跟你一块儿回来的吗。”   茭白看着比自己矮一点的齐霜,他是齐家的小少爷,也是沈家为沈寄挑选的另一个太太人选。   他们前后都被安排在这个园子里,一住就是两年。   齐霜不是茭白那个账号上的好友,不需要操心活跃度。   茭白捏了捏齐霜肉嘟嘟的小脸。   齐霜两眼一瞪,傻了:“初秋你,你你你……你怎么捏我啊?”   “因为你可爱。”茭白笑,“晚上跟我睡?”   齐霜也笑起来,软糯糯的,看着就甜,想让人咬一口:“好呀。”   茭白摸他脑袋:“你先上床,我洗个澡。”   “我等你一起。”齐霜揉着眼睛问他脸色怎么那么差,走路好不自然,先生是不是很难伺候。   话特别多。   茭白脱掉裤子,两条毫无观赏性的麻秆腿暴露在了灯光里,青了一大片的膝盖被他周围苍白的肤色一衬,极为骇人。   那片淤青中间还有地方破了皮,惨不忍睹。   齐霜轻声说:“一定很疼吧。”   “是啊,很疼。”茭白抓住上衣下摆,往上一撩,随意将衣服丢到架子上,他透过镜子打量身体,皮包骨,又瘦又干。   齐霜用手背抹眼睛:“先生怎么这么坏呢。”   茭白把门关严实:“霜霜,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可不能在外面说。”   “我就要说!”齐霜愤愤不平,“初秋,你就是太老实了,你看你这膝盖,明天起来肯定都不能好好走路。”他咬咬唇,水润的眼里写满了担忧,“除了膝盖,还有哪疼,我帮你看看。”   “没有了。”茭白抿嘴。   “你!”齐霜跺脚,“你怎么在我面前都不说真话,你清理过了吗,不清理干净了,会生病的。”   “我不是在清理吗。”茭白失笑,手拍拍齐霜起伏的青涩背部,“好了,没事的。”   他低了低头:“霜霜,我很累,想快点洗完澡睡觉,你能出去了吗?”   “那你洗。”齐霜抽抽鼻子,“我在外面陪你说话,我陪着你,有什么事你就喊我,千万别撑着。”   茭白感激地对他笑了笑。   .   凌晨三四点,躺在茭白身边的齐霜突然发出干呕声。   茭白被惊醒:“霜霜?”   “呕——”齐霜趴在床边呕吐不止。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茭白慌忙开灯。   齐霜的脸跟脖子里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点,他的嘴唇发紫,喉咙里溢出困难的呼吸声。   茭白不知所措:“霜霜!霜霜!你哪里不舒服啊?!”   齐霜一挠就是一片红,他抽搐着去抓茭白的手臂,指甲往里抠:“救……救我……”   “我去喊人,你坚持住!”茭白跌撞着跑了出去。   不多时,园子里的管家跟下人全出来了,一张张挂满褶子的老脸上露出了惊慌之色。   一团乱。   茭白站在窗边,俯视开出园子的车辆,眼里的担忧紧张早隐退了,他一抹脸,似笑非笑,这晚开车撞死原主的狗比就是齐霜。   齐家小少爷对黄桃过敏,闻到那味道都不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恰巧看过漫画的茭白是其中之一。   那就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至于茭白为什么又在紧急关头通知管家他们,送齐霜去医院,那是因为齐霜不能死在这时候,他死了,茭白就会作为仅剩的一块砖被丢进沈家,成为老黄瓜沈寄的挂名太太,有个只比原身小一岁的儿子。儿子还是这部漫的主角渣攻,后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丧心病狂程度更甚他的父亲。茭白不想做他小妈。   虽然要钻进主线的漩涡里,但茭白不愿意再被沈寄像在“缔夜”那样当畜牲对待,他有别的计划。   那计划的第一步就是不搞死齐霜,给他点教训,再……   茭白忽地回头。   老管家跟只鬼魅似的站在门口,他盯着茭白,犹如在看一只跳梁小丑:“我已经给齐家打过电话了,他们很快就会上门询问情况。”   茭白摸两下鼻尖,嗅到了指腹上的黄桃味:“行,知道了。” 第5章   齐家来人是齐子挚。他是齐家长子,齐霜的大哥。   老管家毕恭毕敬地将人迎进门,奉上茶水:“齐总,人就要下来了,您先喝点茶。”   楼梯上的茭白有点腿软。   从他这个角度往下看,刚好可以看清男人的发顶,短硬而利落。他下了两三层台阶,望见男人宽厚平整的肩膀,那是凛凛沉稳的男性线条。   茭白是天生的gay,没开发过的0,喜欢古板刚毅的那一款,他幻想他的对象抱着他举高高的时候,面容严肃,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阶级仇人,却把他举得更高。   而楼下的齐子挚刚好是那个属性。   茭白看《断翅》期间,拍下他的画洗出来,供在书桌上当了月男友。   现在嘛,   茭白下了楼,眼睛直直地看着男人挺括而威严的正装,脑中是作者笔下的几格画,分别是他块垒分明的腹肌……   现在还是馋他身子。   但不会怎么着,茭白不想撩,这副身体都还不是自己的呢,实在没那个心思。   不过,他们还是要建交的,因为齐子挚也是他的好友。   茭白坐在一个安全又礼貌的位置:“齐总,霜霜怎么样了?”   齐子挚道:“有惊无险。”   “那就好。”茭白松了一口气,他对上齐子挚的肃容,抿抿唇,“霜霜是过敏了吗?”   “是。”   茭白犹豫着问:“那他是……”   “黄桃。”齐子挚漆黑的目中透着锋锐的审视。   茭白恍惚地“啊”了声,霎然站起来,嘴唇哆嗦:“我……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是,是我,是我的原因,我……我……”你可以去死了,你妈的好婊,呕。   “坐下。”齐子挚饱经风浪的眉间纹路拧成川字。   茭白眼里流出愧疚的泪水。   齐子挚深锁剑眉,扣着茶杯的手指在桌面上敲点几下,那响动并不大,却让人心惊胆战,他沉沉道:“你半夜吃黄桃?”   “我饿了……是黄桃干,我不知道霜霜对它过敏……我只是吃了一小块……我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他闻到了味道……我们离得近……”茭白语无伦次,表现得无措又自责。原身是绝对不可能知道齐霜对黄桃过敏的,所以他不慌。他坦然承认,坦然地描述实情,一切都是碰巧而已。也只有这个可能性。   “据我所知,你住在这里,不外出。”齐子挚道。   茭白撕扯着食指的倒刺,原身确实是被关在沁心园,沈老太的意思是,不止他,齐霜也要待在园子里,可齐霜背后有齐家,原身背后只有命运之手,因此齐霜能照常上学,原身不行,昨晚是他住进来后的第一次出门。   齐子挚强大迫人的气场迸发出去:“我问过康叔,最近整个园子,没有谁吃黄桃。”   那句话里裹着严苛的质问,你的黄桃干哪来的,谁给你的。   “昨晚先生带我去会友,”茭白把拽出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包间里有黄桃干,我偷偷拿了一袋,就那么揣回来了。”   齐子挚出去打电话确认。   茭白往椅子里窝了窝,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男人粗壮结实的腿部,你别给我罪受,我就不算计你。   齐子挚挂了电话返回客厅:“你跟我去医院。”   “明天可以吗?”茭白垂着睫毛,屁股小幅度地在椅子上挪了挪,一副坐着不太舒服的样子。这神态有明显的指向性。   齐子骁是个正人君子,没有露出鄙夷跟厌恶,只道:“明早八点,我的司机来接你。”   “齐总慢走。”茭白喊完,无视老管家不敢置信齐子挚就这么放过他的眼神,慢慢吞吞地往楼上走,他走路的姿势略显吃力,纯粹是因为膝盖疼。   老管家不知道啊,他想歪了,脚步匆匆地回房打给老太太,汇报情况。   茭白烫到柔软的床上,手压着被子,他闭上眼睛,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面记账。   1:齐霜要撞死原身,被我化解了,我把齐霜送进了医院,起码要挂三天水。   2:沈寄要我伺候穿鞋,还逼我下跪,让我旧伤复发,遭了大罪,这笔帐要慢慢算。   3:梁栋那小子蛋蛋受惊,他吃了亏,不会轻易放过我,下次见面,我要先下手。   不过,梁栋还在上高中,只要茭白不离开沁心园,跟他碰上的几率基本为零。   茭白翻翻手机,换了个密码,睡觉。   原剧情里,原主已经死了,齐霜也不会进医院,很显然,蝴蝶效应已经发生了,今后会怎样呢……   茭白打起了呼噜。   .   进漫画世界的第一个晚上,茭白被噩梦缠身,醒来萎靡成了一团。   齐家的司机八点到,载他去了医院,同行的还有齐子挚的秘书,廖女士。   一楼扶梯那里有骚动,茭白靠近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美女。   那美女是背对着他的,海藻般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发尾贴着盈盈一握的纤腰,身段妖娆火辣,她转身抬头的那一刻,周围响起吸气声,不少人忍不住拍下她清纯又风情的相貌。   茭白停下了脚步。   我草,美女竟然是小辣椒!   茭白的脑中不由得浮现出昨晚小辣椒躺在凌乱大床上的画面,他抹一下鼻子,眼前多了一双细跟红皮鞋。   皮鞋的主人手里拿着病历,上面写着两个字:姜焉。   字迹清风秀雅,颇有风骨。   茭白听姜焉说,“又见面了呢。”   不等茭白回应,姜焉就贴近他,在他耳边吹气:“跪着给人穿鞋是什么滋味?”   茭白冷着脸推开他:“当时你装昏迷。”   “没办法,不装昏迷不行,小命要紧。”姜焉暧昧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先生好强的。”   茭白板着脸,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断翅》这部漫的作者有恶趣味,攻全是驴。   “焉少爷,该走了。”   茭白顺着左后方传来的声音望去,他惊讶地睁大双眼,章枕陪姜焉来的医院?!   戚以潦都把姜焉送给沈寄睡了,怎么没直接把人送给对方?   茭白陷入沉思,漫画里,戚以潦身边的人换过很多,他回想了下剧情,小辣椒后面是个美术生。   而那时候,小辣椒跟了沈寄。   茭白想不通,戚以潦为什么要把小辣椒留在身边一段时间,总不至于是跟孩子断奶一样,要循序渐进,找到替代物才彻底戒掉吧?   姜焉似乎看出茭白的费解,他丢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扭着水蛇腰走了,红裙下那两条白如玉的腿晃得人眼晕。   茭白瞥了眼不远处的廖女士,抬脚上扶梯。   .   齐霜是被家里宠大的老幺,他上面有两个哥哥,都由着他任性,从小到大他要什么给什么,没有就抢,实在是他看上的沈夫人位置太烫手,齐家没办法给他抢到手,不然他早坐上去了。   关于齐霜的过敏体质,齐家怕被有心人利用,就没有正儿八经地对外透露过。   跟香蕉苹果那类大众水果比较起来,黄桃的受众稍微没那么广,齐霜只要在日常生活中注意注意就没什么事,他也的确很久都没中过招了。其实他可以闻黄桃味,但不能凑太近闻。   所以昨晚……   齐霜瞪着病房里来了一会的青年,一想到这人昨晚极有可能是抵着他的鼻子呼吸的,他就恶心想吐:“你是怎么知道的?”   茭白犯困,眼皮都是揪着的:“什么?”   “还装!”齐霜红了眼。   茭白:“……”这怎么还委屈上了。   一直以来,沈寄对沁心园的两个人都不感兴趣,昨晚他带原主出来参加发小们的聚会是沈老太的意思,要他挑一个带上,他随便选的,然而齐霜却误会是沈寄已经做了选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齐霜被嫉妒冲昏头脑,失了智,他满心都是,只要撞死了原主,自己就没有竞争对手了,一了百了。   就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乡巴佬,就算东窗事发,齐家也能保住他。   原剧情是齐霜达到了目的,成功踏进了沈家大门。   跟他真正惦记的人扯上了关系。   是的,没错,齐霜的最终目标不是沈夫人的头衔,沈寄就是个跷跷板。   茭白的思绪被飞来的水杯打断,他及时接住,又是一物被丢过来。齐霜跟小泼妇一样,各种东西往他身上招呼,他避开那些东西几个大步上前,大力将齐霜按在病床上面:“闹够了吗,小少爷。”   齐霜莫名一怵,他扁嘴:“干什么呀,你放开我,疼,你弄疼我了。”   小少爷在家对着哥哥们的时候,就这么撒娇。   茭白不是他哥,无动于衷:“这就疼了,弄装,我可比不过你。”   齐霜两只红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傻了,下一刻就挣扎起来:“你故意的,你知道我对黄桃过敏,你想要我死!”   “我要是真的想你死,就不会喊人救你,”茭白把他往床被上压了压,“有些事,不用挑明了吧,如果你一定要的话……”   “哥!哥——唔……”   茭白捂住齐霜的嘴巴:“我以为你让你哥的秘书在外面等,是要跟我一对一,不想第三人在场。”   齐霜安静下来,他用眼神求饶:你别捂着我,我们好好说。   小少爷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很动人。   茭白将捂着他嘴的手撤开一点:“我有个买卖想和你谈。”   齐霜恶意的谩骂声喷上茭白还没完全拿开的手心:“不谈!滚!杂毛土狗!”   叫土狗就算了,还他妈是杂毛的,这能忍?茭白抄起被子闷住齐霜的头,冷笑:“你猜,要是老太太知道,你根本不是想做她儿媳,而是打的……”   被子里的齐霜疯了一样蹬腿挥胳膊。   茭白收拢被子,裹紧齐霜,对着他的耳朵位置说出一个人名。 第6章   齐子挚会通过掌握到的信息,理性分析弟弟过敏是巧合,齐霜作为当事人却不会那么想,因为他心虚。大哥不知道他昨晚傻逼逼的亲自开车去缔夜蹲点,想撞死王初秋,他没失忆,清清楚楚记得自己那个时间段的妒恨疯狂。   齐霜在医院醒来就理清了头绪,他确定王初秋有备而来,对方不知怎么察觉了他昨晚蹲在“缔夜”附近的意图,又从哪得知他对黄桃过敏,半夜趁他睡着报复他。   王初秋这个人深藏不露,平时都是装的,他能知道外界不知道的,说明他有底牌。   齐霜决定先稳住,按兵不动。   可他一见到王初秋,就下意识想象对方往他嘴里哈气,他一反胃,脑子就昏了,开场白就没按照预想的方向走。   再后来,他从王初秋口中听到那个名字,怎么也没料到家里人都不知情的事,为什么会被一个人外人发现,他遭到了巨大的刺激,彻底失控。   完全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了。   齐霜尖叫着挣脱茭白的控制,疯了样窜起来,有点长的指甲往他脸上抓去。   茭白有准备,没费多少劲就再次压住了齐霜。   “你神经病啊!”齐霜哆嗦不止,“你敢污蔑我,还把沈少爷扯进来,我会告诉先生的,你死定了,王初秋,你完了!”   茭白轻飘飘道:“下次不要跟别人睡一张床了,你说一堆梦话,说个没完。”   齐霜因为愤怒而发红的脸颊瞬间失去血色,他强自镇定:“放屁,我从来不说梦话!”   小少爷垂下眼睛,身上有杀意,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茭白对他笑:“我录下来发给了我信得过的朋友,如果我出事,那份录音就会出现在沈寄跟老太太手上。”   齐霜攥成拳头的手指一抖:“撒谎,我不信,有本事你放出来给我听听!”   茭白只有金手指,没有录音,放个屁放,他看齐霜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可怜虫:“你塞在沈少爷课桌缝隙里的纸条不知道还在不在,要不我找个时间替你去看看?”   齐霜脸上的血液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真的说了梦话,连纸条的秘密都……   日光瘫在玻璃窗上,化成无数光点,肆意观察病房里的死寂。   “你想干什么……”齐霜恢复成平时的软糯无害,他红着眼喃喃,“初秋,你想干什么啊……”   茭白答非所问:“昨晚沈寄没碰我。”   齐霜的嘴巴张成了“O”形,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茭白瞧着小少爷的傻逼样,心里对齐子挚那个无条件纵容弟弟的大家长表示了感谢。   接下来茭白结合原主的记忆,跟他自己的所见,向齐霜呈现了沈寄的老淫棍一面。   “沈寄对姜焉很满意。”茭白说,“没准沁心园很快就有新住户了。”   齐霜盘腿坐,不屑道:“你说的买卖,就是和我联手对付他?有老太太出手,轮不到我们。”   小少爷有不蠢的时候。   “姜焉吹吹枕边风,变数不就有了?”茭白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沈寄没碰过我们,却碰了他,这就赢了,赢在起跑线上。”   齐霜想说,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沈寄了,听着既怪异,又让人心慌。   放眼整个南城,敢对沈寄直呼其名的真没多少。   齐霜的指甲在被子上抠了抠,王初秋变了,这才是真实的他。   放虎归山,还被捏住了把柄,齐霜抠紧了被子,昨晚要是能把这家伙撞死就好了,怎么就让他走狗屎运了呢。   哪怕王初秋搭上的不是戚以潦这个人,是他的车,齐霜也不敢动。   茭白像是没感受到齐霜的阴郁气息,他继续道:“我的买卖是,我帮你改变现状,让你成为沈家唯一的未来沈夫人,到时候你只要……”   齐霜没听完就打断,声调变了样,细尖细尖的,像铁勺刮过玻璃:“你退出?这根本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茭白没说话,他在回忆剧情。齐霜自认自己是沈而铵的救赎,他一厢情愿地帮沈而铵从沈寄手里夺权,连累了他的大哥二哥,葬送了整个家族,然而他自己没死,他成了残废,有个喜欢他多年的人为了救他死无全尸。   《断翅》不仅仅有一对正牌渣贱CP,整个就是一渣贱集中营。这也是茭白还能记得剧情的原因,狗血不要钱。   茭白意味深长道:“那如果我的运势变了呢?”   齐霜听懂了,又感觉没听懂。   “今天老太太大寿,不出意外的话,她老人家会让沈寄送我回沁心园,到时候你可以雇人在路上……”茭白的音量低下去,说了几个字。   齐霜满脸惊骇:“你疯了?!”   他对上青年坚决又平静的眼神,嗓子眼发干,“你自己也在那辆车上,你就不怕……”   茭白道:“这你不用管,你让你的人把握好分寸就行。”   齐霜咕噜吞了一大口唾沫,疯子,这人疯了。   “即便我按你说的去做,一切也都和你预料的一样,老太太也不会让你离开沁心园,她只会当成是场意外。”齐霜按耐住加快的心跳。   阳光烈了起来,茭白拉上拉链,把帽子扣上来,演吸血鬼都不会上妆的脸藏进暗影里:“那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餐在后面。”   齐霜福至心灵:“你是指大师?”   “别做梦了。”他的心跳慢下来,两年前他得知还有个竞争对手的时候,他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让大哥他们找上了大师,企图逼迫对方为齐家所用,威逼利诱通通搞不定。   “你派人按照这个地址找过去。”茭白从薄外套的兜里掏了张纸条出来。   齐霜看到纸条上的地址,有种离事成不远了的感觉。   “小少爷,希望你这次手脚干净点,不要再被抓住尾巴,省得连累我,另外,劳烦你多花些钱雇能耐大的人干活,下手别太狠了,否则到时候来个车毁人亡,我会在地府跟你打照面。”茭白的手机响了,是沁心园的座机,老管家打的,他直接挂掉。   齐霜生怕青年后悔,迅速捏住纸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茭白说:“我对沈寄那种老男人没有兴趣,被当狗养的日子也过够了,我助你一臂之力,你给我钱。”   齐霜本来还在心里恶趣味地想,真是活久见,竟然能在有生之年听见别人形容沈寄老男人,还嫌弃的不行,青年的后半句让他瞬间回神:“你只要钱?”   “只要钱。”茭白顿住,要多少合适呢,贫穷使他善良,他想了想,“就两千万吧。”   齐霜气得想吐血,还吧呢,两千万用两毛钱的语气来说,狮子大开口,你怎么不去风口张嘴等钱刮过来?   小少爷要面子,所以那些话他都没说,只是顶着仿佛被人敲了脑壳的脸色,便秘一样憋出一句:“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没想好,就是兜里太空。”茭白要利用原剧情里的几个信息,借着齐霜齐家的势力摆脱沈家,他这么费心费力,只是想试着拿回做人的权力。   原身脖子上的狗链在沈老太手里,她老人家得主动松手,茭白才能走出狗圈。   等他走出去了,换个立场,之后再跟他那列表里的好友们周旋。   一步一步来吧。   茭白挠了挠被日光照到的手背,痒死了,我可真惨。   齐霜眼看青年要走,急忙问道:“你昨晚是怎么让我过敏的,是不是嘴对嘴了?”   茭白:“……”   嘴对嘴?恶心谁呢,他顶多是拆开一袋黄桃干,兜住了这小少爷的口鼻。   “是啊,嘴对嘴了。”茭白欲言又止样,“你不介意的吧。”   齐霜“呕”了出来。   茭白笑呵呵地挥挥手走人,他之所以不等一等,这么着急地对齐霜亮出手上的牌,是因为吃屎要吃热乎的,啊不对,是趁你病要你命。   从各方面来讲,这个阶段的齐霜最容易上套,他肯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齐子挚。就像齐家人都还不知道小少爷的胆子有多大,图谋的究竟是什么。   茭白这一出的风险是有的,不过,他给齐霜看的不是最后的一张牌,他的牌多着呢。   .   茭白走后不久,齐子挚就过来了,他问了半天,弟弟都没给个话。   “小霜?”齐子挚压紧眉心。   齐霜心神恍惚:“大哥,我睡觉说梦话吗?”   齐子挚摇头。   齐霜自言自语:“我也那么觉得……”   所以王初秋是怎么知道的?他打了个冷战,肩膀往被子里缩,惊出一身汗。   两千万对齐家来说不算什么,对他而言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花钱大手大脚,有多少花多少没有存款,只能另想办法,干脆找二哥要吧,二哥虽然没大哥有钱,但人在国外,手伸不到国内,他比较容易忽悠过去。   齐霜想好了就放松下来,他吃着大哥剥的橘子,口齿不清地说:“大哥,我要进沈家,我要嫁给沈先生。”   齐子挚听多了,依旧感到纳闷:“他比你哥还要大几岁,私生活也很丰富,真不知道你图他什么。”   齐霜眼神飘忽,图沈寄有个名叫沈而铵的儿子。   沈而铵在沈寄的冷暴力中长大,太可怜了。   只要他嫁给沈寄,就能成为沈而铵的眼睛,和他一起合作,帮他得到整个沈氏。到那时候,沈而铵会感激他敬重他,把他当恩人,当唯一的亲人,当生命里的那道光,他们会建立别人无法切割的羁绊。   齐霜很久以前就自我肯定,他生来就是为了拯救沈而铵的。   “老太太的大寿在老宅办,你要去的话,现在就得动身了。”齐子挚看腕表。   齐霜说:“我不去了。”   齐子挚有些意外,每年这天弟弟比谁都来劲,一大早就急着去沈家,生病难受都不能影响他的积极性,今年怎么……他摸了摸弟弟的头发:“那你好好休息。”   齐霜乖乖点头,心里盘算雇谁做事才能万无一失。   .   上午十点不到,茭白全副武装去了老宅,他现在的心理建设跟昨晚刚穿过来不是一个样,再见戚以潦跟沈寄那两人,茭白已经能做到正常呼吸了。   戚以潦身边没跟着姜焉,章枕也不在,他指间夹着根香烟,吸得不凶。   旁边的沈寄吸了好几口烟,戚以潦才吸一口,他对尼古丁的味道有节制,吸烟的样子风度翩翩。   茭白放在戚以潦身上的视线不自觉拖长,沈寄冷淡地对他招手:“过来。”   召唤小狗一样。   茭白在口罩里喷了几句脏,老东西,早晚咬死你。 第7章   茭白在衬衣长裤外面套了个外套,硬邦邦的材质,长度拖到脚,帽子很大,兜住了他的整个脑袋。他的双手缩在袖子里面,脸上戴着墨镜跟口罩,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这样怪异的着装引起了周围人的反感。   就像是看到了臭水沟里的小老鼠,隔老远都觉得脏。   茭白站在沈寄面前,直面他眼里的刺骨冷意,听他质问:“谁准你穿成这样的?”   这古早狗血霸总的台词跟气氛让茭白肾上腺素飙升,这是老毛病了,谁让他看漫就好这一口,他慢慢吐口气,原主刚来南城的时候是炎热夏季,他做过防护措施,沈家嫌怪里怪气的丢人,不让他那么来。从那以后原主每次来老宅,都必须穿老管家准备的衣服,那天的穿着他自己做不了主。   偏偏老太太喜欢大自然风光,家宴都办在大晴天,阳光直射的前花园。   原主惨了,一场家宴结束后,他露在外面的脸跟脖子都会红肿发痒,脱皮,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水泡。   茭白可不想遭那个罪,想想就恐怖,他在来的路上,强行逼司机停车,匆匆买了这一身装备。   沈寄语气冰寒:“回去换一身再过来。”   茭白没理,一有好友上线,账号就自动登录,他瞪着自己那好友列表里排在第二的皮卡丘头像,皮卡丘竟然是活的……活的,会动,正在对他喷火。   别问皮卡丘为什么会火娃的技能,问就是有病。   那火仿佛实质化,茭白感觉浑身都烫了起来,他头脑一热,顶嘴道:“我就不换。”   沈寄没料到狗还会反抗,愣了下,他冷下脸,右手一扬,茭白迅速往一边躲。   与此同时,那手也被另一股力道给拦下来了。   戚以潦皱眉:“老沈,你不问清楚情况,怎么就动起手来了。”他放下沈寄的手,侧低头,看着茭白的神情十分有亲和力,“小李,你是不是感冒了,畏寒?”   茭白:“……”   你如果不喊我小李,我还能摸一下你的猫头。   “没感冒,我是日光性皮炎。”茭白把滑下来的墨镜往上一推。   “日光性皮炎啊,”戚以潦的面上浮起一抹善意的了然,“那是要穿多些。”   “老沈,你带小李去医院看过吗?”戚以潦偏了偏脸,阳光擦过他的鬓角,在他的挺直鼻梁上打下金色光晕,他站在那,犹如心怀慈悲的救世主。   沈寄喷吐了一口烟:“没必要。”   戚以潦叹道:“还是要去医院做个检查。”他对茭白微笑,“老沈没时间,你就自己去吧,小朋友。”   茭白看着戚以潦的头像,他在想,那白猫是不是快被勒死了。   白猫如同一个死物,它把楼下还在喷火的皮卡丘衬托得尤为滑稽,它们俨然是两个画风。   茭白敷衍地打了个招呼,独自朝着老宅大厅方向走去,他无视了背后那两道视线,脚步匆匆,只想快点走到没有光的地方。   沈寄淡淡道:“人还是那人,性情变了。”   戚以潦弹了下烟灰:“你知道他原来什么样?”   沈寄眯眼,他连齐家那小子都不上心,更何况是王什么的小狗:“问的老管家。”   戚以潦把烟衔在淡色的唇边,他腾出手,优雅地理了理西装袖口:“老沈,那孩子看着像一根枯黄杂碎的野草,却有一股子违和的韧劲,刚才的他跟昨晚又有不同,变来变去的像万花筒一样,很难得不是吗,你怎么也要花点时间照看着点。”   沈寄指间一动,小半根烟被掐断碾烂,一条狗而已。   .   茭白喝了一支带过来的抗过敏药,他把空瓶子丢垃圾篓,坐在角落里脱掉外套摘下墨镜口罩,往脸跟脖子上抹药膏,出门前抹了,现在还要再抹一些,他不放心。等忙完了这阵子,他就去看中医,一定要把这皮炎治好。   前花园阳光明媚,花香四溢。茭白往墙壁上一靠,他借着方位的遮蔽,偷偷打量前来参加寿宴的宾客们,大多都是沈家一众,少数是沈氏多年的合作伙伴,沈家家主的发小跟友人。   没见着沈氏少主沈而铵。听说是已经回学校了,要考试什么的。   茭白不意外,沈而铵是他老子年轻时候一夜放纵的产物,妈妈是蛏山上的采茶女,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就没了半条命,剩下半条命将他送到了沈家。   沈而铵的到来,间接导致了沈寄心上人的死,沈寄不待见他,更不管他。   父子两人不住在一起,同桌用餐的次数极少,见面如同陌生人。   老太太两头难,她管过几回就不管了,小儿子就一个子嗣,即便不亲,也改变不了他们的血缘关系。   茭白打了个哈欠,原主是没存在感的,也没朋友,不需要寒暄,他落得一身轻松。等他窝在角落里快要睡着的时候,前花园的上空多了一大片云彩,太阳被挡了大半,老太太出来了。   今儿是她的八十大寿,不说没人看得出来,她吃斋念佛,容发并不怎么衰败,挺有精神。   老太太坐在轮椅上面,被最有出息的小儿子,也就是当家主沈寄推向大厅,她的手上盘着一串佛珠,穿着简朴,寿宴也不奢侈。   流程一切从简,全是素食,年年如此。   茭白砸了咂嘴,嗤了一声,就是这么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把人当狗拴起来。   关于这件事,由于牵扯到的不是主角攻受,因此《断翅》漫中没有直接交代,也不详细全面,是从几个人的角度拼凑出来的。   几年前沈寄生了场怪病,命悬一线,国内外的专家都束手无策,老太太去庙里为他祈福,受到大师指点,动用家族资源在沈寄的出生地跟成长地找到了两个旺他的命盘,就是原主跟齐霜。他们在医院的病房同吃同睡了半个月,沈寄就神奇地度过了危险。   老太太坚信命盘一说,她把两人安排在湖东的沁林园居住,想着等沈寄身体好了起来,就让他挑一个娶进沈家。   这也是老太太没办法的事,如果不是大师的意思,她就当是沈寄养两个小东西,想进沈家的大门,哪怕是齐家那幺儿都不够格。   然而两年过去,沈夫人的位置还空着,沈寄根本不信命盘一说,他在外头养的人换得很勤,就是不碰沁林园的两位,似乎对他来说,只要他碰了其中一个,就是跟命盘扯上关系,进了我命不由己的怪圈。   他想稳住富贵荣华,想要一世太平安康,竟然还要依靠别人的命数,简直是笑话。   没沈寄选牌子侍寝,原主跟齐霜在沁心园住着,二人相安无事。   直到沈寄带原主去会友,平衡被打破……   茭白回忆完了剧情,就想到了原主的养父母,他们收了沈家一笔钱,让沈家带走了原主,对外说是他学读不下去了,非要去外地打工,给他的说法是他命好遇到了贵人,希望他去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   实际是要用卖他的钱送宝贝女儿出国。   茭白真的爱这部漫的大锅乱炖,一个早早下线的工具人都能这么狗血,他叹口气,调整表情走出角落,穿过一片眼花缭乱的名牌服饰区走到老太太身前。   “小秋啊,你怎么没跟着阿寄,今天人多,你别乱跑。”老太太拉起茭白的手,放在沈寄掌中,拍了拍。   整的就跟婚礼现场似的。   茭白抽出手,在背后的衣服上蹭了蹭。   沈寄弯腰给老太太理着耳边碎发,他这个角度恰好捕捉到了茭白的举动。   老太太挺爱惜的头发突然被小儿子拽住,她心脏病都快犯了:“阿寄?”   “没事。”沈寄松开手,顺了顺老太太的银白发丝。   茭白望了望老太太的几根毛,心想怎么没被一把扯光呢,沈寄没吃饭吗,劲那么小,他冷不丁地发现富豪群里的戚以潦在往他这边看,他眼中的恶趣味瞬间消失无影。   茭白若无其事地扭开脸,对上了齐子挚的目光。   一个两个的看我干什么,有病。   茭白调出账号瞧瞧好友列表,齐子挚排在沈寄下面,他的头像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就很突兀。   这会在线的戚以潦,沈寄,齐子挚三个好友,活跃度全是0,滚吧你们。   茭白在多道轻蔑鄙夷的视线下对老太太贺了寿,之后他就找机会拐去了洗手间,又从洗手间旁的通道溜进后花园。他刚找了个光照不到,又能吹到自然风的地方,齐霜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电话接通后,齐霜没有立即说话,他的喘气声刻意放轻,还有点绷,他的人已经给了他消息,那个地址是一户人家,住了一对母子。   那是大师的老婆孩子。   病房的齐霜脸色发白,齐家的人脉都没查到那上面去,这乡巴佬是怎么知道的,太邪门了。   “那对母子已经被我的人监控了起来,你是这个意思吧,是要我这么做吧,”齐霜轻声说,“初秋,我看走眼了,我以为你是个踩到蚂蚁都鞠躬道歉的人。”   茭白惬意地曲着腿:“彼此彼此。”   原主也以为齐霜是个可爱的,没有少爷病的弟弟。   茭白追漫画的时候,觉得大师就是一个神棍,后来他看着看着,发现作者在逻辑上圆了回去。原主死了,齐霜在同一年的冬天嫁进沈家。其实也算是实现了命盘一说,齐霜旺了沈家当家主,只不过不是沈寄而已。   沈寄娶妻的日子是小年夜。   还有几个月。   茭白跟齐霜核对了接下来的计划,笑道:“小少爷,祝你马到成功。”   齐霜听着他的笑声,没骨气地抖了抖,真该撞死的。   现在朋友是做不成了,可也绝不能成为敌人。   茭白猜到齐霜从此不敢在他面前耍小手段了,他却不觉得前方已经通畅光明,毕竟沈寄那老东西,他暂时就没办法报复。   哎,小人物的翻身路难啊,像齐霜那么蠢,又自作聪明,还能利用的富家子弟是稀有物种,遇到了是他的福分,要好好爱护。   吃饭的时候,茭白坐在老太太左手边,他的位置是未来儿媳的位置,齐霜不在,就他一个人,成了个靶子,多的是眼刀往他身上飞。   “小秋,听说霜霜那孩子过敏住院了?”老太太问道。   茭白看着一堆的素菜,蔫了吧唧地应声:“嗯。”   这桌上只有两个外人,一个是戚以潦,一个是他,就连齐子挚都没被安排过来。   而戚以潦就在他对面,正对着的,一抬头就能看得见。   这会儿戚以潦参与进了这个话题,他吃了勺莲子汤:“齐家老幺过敏了?怎么现在的小朋友体质都这么敏感。”   桌上的沈家人都以为戚董说的“都”是包含自己身边某个情人,这不方便问。   但要是没人回应的话,又显得冷落了戚董。   几秒后,老太太用唠嗑的方式问了。   “小张啊。”戚以潦指指对面的茭白,一副长辈关心小辈的口吻,“小张也是过敏体质。”   茭白:“……”   一会叫小李,一会是小张,怎么着,老子身上扛着百家姓是吧? 第8章   戚以潦是老年痴呆吧,啊,是吧,是吧是吧?   茭白咬牙切齿地吃掉一块豆皮,这几个老男人都有病,他一定要趁早远离。   下一刻茭白泄了气,离不了,他要搞活跃度,满50才能查看好友资料,到那时还不知道有什么奇葩事在等着他呢。   茭白心梗地吃完了一顿素食,想到原主的身份证还在老太太那,他气成了河豚,这样子还被戚以潦看到了。   茭白:“……”   戚以潦迈着从容沉稳的步伐走近,手上拿着不知是哪个小孩给的棒棒糖。   他不像沈寄那么冷峻凌厉生人勿近,周身的气场里几乎没有强烈而逼人的锋芒,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纹都裹满了温和的成熟魅力,男女老少通吃。   茭白掉头就走。他明白姓戚的不是老年痴呆,是把他当阿猫阿狗,自然记不住名字。   青年的身影像一道秋风,寡淡又迅疾。戚以潦面上的笑容不减分毫,他转过身,将棒棒糖给了一路追随他而来的小姑娘。   “给,给我的吗?”小姑娘羞红了脸,她把棒棒糖捧在心口,晕乎乎地走了。   戚以潦摇头:“还是做梦的年纪。”   走来的沈寄没附和,只说:“晚上再喝几杯?”   “不了,事多。”戚以潦接过沈寄递的烟,“下回你去西城,我们再聚。”   沈寄不再挽留,他随意地问道:“小章人呢,没跟你一起来?”   戚以潦捻了捻烟蒂:“办事去了。”   “那看来这次不能跟那小子切磋一番了。”沈寄冷厉的眉间多了几分柔意,有老总远远地跟他告别,他又恢复成一贯的凌然。   戚以潦等沈寄送走几个宾客,便道:“老沈,我听老太太说,婚期是今年小年夜。”   沈寄的面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你当说客?”   戚以潦失笑:“这都多长时间了,你怎么还这么大反应,只登个记,不办婚礼就是。”   沈寄对这件事很厌烦,懒得聊:“没那么简单。”   “我倒是觉得,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戚以潦说,“外界不知道老太太是依据命理测算挑选的儿媳,这风声不会走漏出去,你结了婚以后的生活照旧,家里家外是两回事,不相干。”   沈寄的心思有些许松动。   “再者说,你同意娶妻,不代表你屈服于所谓的命理,你那么做,是出于孝顺,百善孝为先。”戚以潦含住没点燃的烟,双手插兜,像是在开圆桌会议一般,慢慢悠悠地出剑,一剑封喉。   沈寄的唇角轻抽了一下:“老太太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戚以潦笑得儒雅:“手抄本。”   沈寄:“什么?”   “佛经。”   沈寄:“……”   “一本佛经,就把我给卖了。”沈寄松了松领带,解开袖扣,拍几下好友的肩膀,他没有动怒,语气是揶揄的。   到他这个阅历跟地位,敢跟他轻松调侃的人屈指可数。   戚以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老沈选谁,怎么选他都不感兴趣,他只是看着不远处银杏树旁的瘦削身影,突兀地说了一句:“感冒好了,嗓子也好了,声音听着还不错。”   沈寄也看过去,那身影很不起眼,很像路边的垃圾袋: “待会给你送过去。”   戚以潦笑了笑:“老太太叫你把人送回沁心园,不是送我床上。”   沈寄发出玩味又不屑的冷哧。   “阿潦,那个谁……昨晚伺候我的小孩,”沈寄挑眉,“你还要用?”言外之意是,我昨晚挺满意的,人是不是该给我了?   戚以潦低头,一只手半拢着挡风,另一只手扣动暗灰色打火机,他微仰头,漫不经心地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去:“过段时间吧。”   沈寄不问缘由:“行。”   两个认识多年,相差几岁,跺跺脚就能改变商场局势的男人并肩谈笑风生,他们的友情代表两家的关系。   南沈西戚,永远不会成为对立面。   .   下午四点多,一辆车从老宅驶出,前往沁心园方向。   后座的茭白裹了裹长外套,他扒在车边,费力撑开因为困倦而耷拉发皱的眼皮,吹着风呼吸新鲜空气。   老宅在山腰处,这条路的风景漫画里有出现,每回都是礼珏视角,茭白自己进来看才发现沿途景色比画中还美,他顿时就不困了。   可就有人让他不舒心。   “关窗。”   随着沈寄的话音落下,车里的窗户全部升了上去。   接着沈寄又是一声:“停一下。”   茭白瞬间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还没说什么话,就被老男人踢了一脚,伴随两个冷冰冰的字:“下车。”   “……”茭白有种喉咙里堵了头发,想抠又抠不出来的感觉,要疯,他可不能下车,怎么都不能下去,不然计划的第一步就失败了。   逼仄的空间,气压低到了谷底。司机识趣地升了挡板。   微暗的光线里,茭白靠回椅背上面,歪头看着沈寄凛冽的侧脸,沈家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缩手缩脚的,说话的音量都憋着。   小辣椒姜焉怕他,齐霜怕他,原主也怕。   所有跟过沈寄的人都怕他。   成天冷着一张脸,任何时候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   “先生,这里离下山还有很长一段盘山公路。”茭白拉下口罩,认真地说。   沈寄冷漠无情:“没长腿?”   茭白抬了抬尖瘦的下巴,咧嘴:“我旧伤复发了啊,走不了。”   称呼都省了。   沈寄发现了什么,掐住茭白的脸颊逼近。   平时说话垂着头,嘴巴翕动的幅度小,人很木,原来长了两颗虎牙,这么尖。   茭白刚要发作,不经意间瞟见了沈寄脖颈的一处抓痕,看颜色是才有的,那就只能是姜焉干的了。怪不得他今天上午去了医院,昨晚铁定在死亡线荡了一圈。   毕竟沈老狗纾解的时候不准小情人碰他一下,他在公事私事上都是绝对的掌控,不可能在被姜焉留下痕迹后,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沈寄的指腹抵上青年亮晶晶的虎牙。   茭白的嘴被迫长大,分泌的唾液越来越多,要往下淌,他的脸被掐得很疼,抵着他虎牙的手指已经开始摩挲起来。   这老东西不会要把他的虎牙拔掉吧,茭白忍着脸颊的痛意,强行合上牙关。   咬住了嘴巴里面的软肉,也咬住了老东西的食指。   茭白痛叫着吐出沈寄的手指,捂住嘴流泪,软肉被他咬破了一大块,他要疼死了。   手机响了,沈寄把手上的肮脏唾液擦在茭白的衣服上面,没去思虑他刚才的不合理行为,他接通电话,冷淡道:“哪位。”   “请问您是沈而铵同学的家长吗,我是他班主任……”   茭白只听见了“家长”这两个字眼,便知道是学校打来的,这挺让他意外的。按照沈家父子的关系,家长联系方式那一栏不应该是管家或老太太吗,怎么是沈寄,他知道他儿子上几年级吗?   嘴巴那块肉最痛的时候缓过去了,茭白就竖起耳朵偷听电话,沈而铵是校园题材的攻标配之一,个子高,长得好看,成绩好,内向,孤僻,又安静。   那是年少时的他。   长大后的性情就大变样。   茭白被一阵冷空气袭击,半边身子都要冻住了。   “好,”沈寄面容平静地打着电话,“很好。”他甚至淡笑了一声,“老师,你随意。”   通话结束,车内一片死寂。   几秒后,手机被大力砸出去,撞上车窗,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事实上,天没崩,地没裂,车窗也没碎成蛛网,手机更是安静地躺在角落里,完好无损。   茭白匪夷所思,这车玻璃的质量真好啊,手机也不菜。   “去三中。”沈寄脱了西装外套丢一边。   车子重新启动了起来。   茭白这才意识到司机一直在这车里待着,他不禁佩服万分,那是真正的能人,一看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处事不惊。   司机换了导航,车平稳地在山道上拐行。茭白离面色阴沉的沈寄远点,也不知道沈而铵干了什么事,怕是要脱层皮。   这不重要。   茭白一个激灵,现在要换路了,他得赶紧通知齐霜。   正当茭白摸到兜里手机的时候,耳边响起沈寄的声音:“回沁心园。”   “……”老男人一会一个样。   茭白把手拿了出来。   沈寄发觉边上的人忽然松散了许多,像被主人拿下了项圈,那叫一个闲适,就差摇尾巴撒野了,他屈指在烟夹上点了点:“过来。”   茭白斜眼。   沈寄:“给我点烟。”   茭白纹丝不动,我想把你点着,送你上天。   沈寄的双眼漆黑不见底:“装了两年,怎么突然不装了?”   茭白眼珠一转,扬了个假惺惺的笑脸:“呵呵。”   沈寄的怒气刚涌上来,就被他的理性压了下去,他认为这不符合他的人生观跟处事风格,被个玩意牵动了情绪这叫什么事,说出来都让人笑话。   茭白见沈寄不再使唤他,便闭上眼睛,他最擅长的就是等待了,那都是在跟舅妈的交锋中训练出来的。   成功的第一要素,就是耐心。   车里飘起烟雾,沈寄揉着太阳穴,一口一口抽烟,过了会他就忙起来了,电话不断。   当车被撞击,意外发生时,沈寄没理司机的叫喊,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老太太替他圈起来的小狗往他这边看的那一眼,纯真而平静。   那一瞬间,沈寄仿佛感受到了冬天的第一捧小雪降落在他心上,不是很冷,就是突如其来,毫无防备。   在那之后,沈寄陷入了黑暗。 第9章   茭白醒来是在医院,他的左手骨折了,打了石膏挂在身前。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味儿,茭白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很快就散了,他想起来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   小护士进来看了看茭白的输液瓶,等了会给他拔掉针头,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这是沈家的医院,沈家对茭白怎样,决定他在这里的待遇。   茭白握了握右手,没事儿,用起来影响不到骨折的左手,身上其他地方也没受什么大伤,可他还是躺着不动,他不能走,结果还没出来呢。   五楼   沈寄头上缠了圈纱布,他刚做完全身检查,老太太还不放心,急慌慌地拉着院长问,她小儿子头受伤了,会不会失忆。   老太太追剧呢,狗血梗都懂。   院长被问得一个头两个大,敢怒不敢言,他实在是憋屈得不行了,就向沈寄的助理求救。   助理视而不见。   “妈,我真没事。”沈寄出声阻止要把院长逼疯的老太太。   老太太喘了喘:“你这两年都平平安安的,怎么今天就……”说着就心悸起来,吃了两粒药才缓下来。   最宝贝的小儿子才给自己过完大寿就进了医院,老太太有些扛不住。   沈寄抚了抚老太太的心口,扫了眼助理。   “查出来了。”助理会意地将调查的信息汇报给董事长,驾车的司机是个在逃十来年的罪犯,当场死亡。   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老太太不关心这个,她只庆幸小儿子伤得不重,否则除了已经死了的肇事司机,还活着的沈家老司机跟沁心园那小东西都会被她的怒火烧到。   拨了下佛珠,老太太在心里虔诚又慈善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沈寄见老太太拨拨佛珠就开始提起命理,他的太阳穴一跳,欲要让助理再查一查事故相关的想法乍然就没了,只想赶紧了了这一茬。   “妈,这次只是意外,你别去找那什么狗屁大师。”   “青云大师!”老太太把脸一扳,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不孝子。   沈寄:“……”   “我知道是意外,”老太太话锋一转,露出些年轻时候的威压,“可即便是意外,你要是伤得重了,我也饶不了他。”   一个平庸的乡下人,唯一值钱的是命盘运势,给她小儿子当保命符的,也算是沈家的吉祥物。   如果这都不起作用了,那就是个没有价值的废品。   沈寄从老太太的神色里嗅出了名堂,他心生后悔,还不如顺势而为,沁心园里的人去掉一个是一个。   脑中忽地浮现一双沉静的下垂眼,沈寄蹭下颚淤青的动作微顿:“那小玩意怎么样?”   助理道:“左手骨折。”   沈寄一愣,冷笑着扯扯唇:“该。”   茭白打了个喷嚏,他无聊地登录账号,看了看他的好友们,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   他跟沈寄的活跃度竟然是0.01!   茭白的脸色变了又变,一会激动,一会不满,半晌他自我安慰,好歹是动了。   万事开头大。   这个头已经开了,后面就容易多了……吧。   茭白睡了一觉,眼前还是苍白的墙壁,没人接他回沁心园,也没谁来看望他一眼,都把他给遗忘了,他就在医院躺着。   反正不花钱。   唯一糟心的是,医院跟沁心园一样,都有人监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   哎,按照套路,事发时他给沈寄的那一眼,足够开发“男孩,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你和其他妖艳贱货不一样”线路。   可是很显然并没有。   早知道他当时就装作惊吓过度失心疯给沈寄一大嘴巴子了。那铁定能让对方每次洗脸照镜子的时候都能想起他,失策啊。   不过怎么说呢,茭白心里是有预料的。沈老狗久居高位,心是黑的,血是冷的,没那么好进套。   沈寄当天就出院了,事故发生时小玩意看他的那个眼神带给他的新鲜感并没有持续多久,也没引发出什么后续,他很快就将人抛在脑后,投身于工作跟空闲时间的消遣中。   接到老太太电话是在一周以后,沈寄伤好得差不多了在外地出差,接待他的那一方送了个人给他,是个女孩,跟他儿子差不多大,刚成年不久。   沈寄的欲望是和压力疲惫感同时增长的,他对送到他床上的人的要求就一个,结实。   像那种哭哭啼啼,一碰就半死不活的小羔羊,他提不起半分兴致。   女孩进来就开始抽泣。   沈寄要把人打法走,小女孩却颤巍巍地抱住了他的腿。   青涩而纤嫩的脸颊在灯下散发着柔粉光泽。   沈寄年轻时候戾气重,像个暴君,现如今的脾性没那么多凶残,却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更没扣戴戚以潦那类绅士和雅面具,他表面功夫都不会做,抬脚就踹,老太太的电话便是这时候打来的。   老太太打电话前服用了救心丸,念了半小时的经文,血压下去了才拨通了小儿子的号码。   “阿寄,大师……”老太太听到小儿子那头有姑娘的哭声,她继续说, “大师告诉我,小王的命盘发生了异变。”   沈寄半天才想起来,小王指的是谁,同时与其对应的记忆片段也自动翻涌了上来。   “你先别急着挂电话,妈就问你,”老太太条理清晰,“他是不是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沈寄想到什么,面色沉了些许。   “是变了吧,”老太太笃定道,上次她在寿宴上就察觉出来了,沁心园的管家也打了几回报告,她原本没当回事,这次被大师一点拨才恍然。   运势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这就对得上了。   “现在的他对你的财运都不利,还会给你带来灾祸,你上周出事就是因为他。”老太太是有备而来,目的明确,她主意已决,态度有些强硬,“人不能再留在沁心园了。”   当初把人养在沁心园是老太太自己的主意,这回把人送走,她也不需要跟小儿子商量,心知他不在乎,无所谓。老太太打这通电话纯粹是想跟他唠一唠。   “好在齐家那幺儿的命盘没变故。”老太太四十出头才怀小儿子,吃了很多苦把他平安生下来,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沈寄摇了下头,他几年前那场意外让老太太得了心病,现在是越发迷信了,难不成他以后再跟那小玩意牵扯上关系,还能要了他的命不成。   不知怎么的,他有种想跟老太太打个赌的冲动,看看把人留在身边,到底能不能影响他的轨迹,坏了他的气运。   可这念头来得诡异,不该出现。   就在沈寄发觉自己疑似陷入怪圈而面色难看,心烦气躁的时候,一只小手抚上了他的皮带,他甩手就是一下。   女孩直接被扇晕过去。   沈寄叫助理进来,让他把人拖走。   助理将嘴角流血的女孩拖出去,不一会他再进来的时候,自作主张带了个活泼张扬的男孩子。   操心上司没尽兴,怕他憋坏了身子的助理被赏了个烟灰缸,头破血流。   医院这头,茭白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都按照你的要求办了。   -希望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再联系。   -不是,是从这一刻开始!就从这一刻开始!你好自为之!   茭白“啧”了声,齐家小少爷不愧是未来的沈夫人,《断翅》里以一人之力把沈家搞得鸡飞狗跳的炮灰受,有两把刷子,还有能干的骑士,他没回齐霜信息,刚把手机放一边,老管家就打来电话,让他回去收拾东西。   三四十分钟后,茭白站在沁心园,脚边是个奇形怪状的大编织袋。   “你回来得太慢,我让人替你收拾了。”老管家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   茭白踢了踢编织袋,福星变灾星,沈家希望他赶紧滚。   但是,   为什么连个行李箱都没有,编织袋要怎么搞?   茭白感应到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往二楼瞟了眼,趴在窗口的齐霜来不及把脑袋缩进去,两人四目相视。   齐霜对茭白露齿一笑,还挥了挥手,像在送别最好的朋友。   茭白翻白眼,小少爷高兴成什么样子了都,该不会以为他是要回老家吧,那怕是想多了,他的好友们分布在三座城市,拉锯战的战鼓都还没敲响。   茭白吐了一口气,这园子在郊区,他得拖着编织袋走上一段路,才有可能打到车。   编织袋不能太沉。   不多时,茭白拎着空了很多的编织袋走人,留下一地的老旧衣物跟破烂生活用品,秋风从它们身上吹过,霉气混着岁月腐蚀的味道飘散开了,一叠快要粉化掉的红白塑料袋哗啦作响。   这像是某种激烈高昂的信号。   一只手打着石膏,一只手拎编织袋的青年脚步坚定,他告别了不堪而灰败残破的过去,奔向全新的生活。一切才刚开始。   其实就装逼。 第10章   茭白装了会逼就不行了,他在路边坐下来,大口大口气息闷在口罩里。   事情能这么顺利,有运气的成分在,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沈寄独裁掌权多年,高高在上惯了,对待什么都是俯视的,不屑一顾,在他看来,将人力物力用在什么屁命盘屁大师有关的事情上面纯属浪费时间,他没那闲工夫。   而老太太呢,宝贝儿子伤得不重,肇事的人也死了,她就没有再追究下去,心怀慈悲嘛。   之后大师透露了“真相”,她只想把灾星送走。   越是大家族的老一辈,越会拜佛求大师,折腾命理一说。   家里人的缺德事做多了,就想逃过因果报应。   茭白对沈家这对母子做过研究,这是他一个追过漫的人的金手指。   茭白爬起来,要是哪天沈寄无意间发现了漏洞,查出了这次的事,想对他来个秋后算账,那就到时候再说。   反正今天是离开狗圈的第一天。   茭白往前走了几步,猛地停下来,齐霜那种胜利在握的状态让他猜到了某种可能,他按了沁心园的座机,跟接电话的佣人说要找齐霜。   “王初秋,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打什么电话,还打的座机!”齐霜握着话筒,秀气的脸有点扭曲,他把这人拉黑了,没想到对方会打座机,还在这时候,疯了吧!   齐霜阴恻恻地压低声音:“我告诉你,虽然我的把柄在你手里,但你也一样,我们谁也别……”   茭白打断他:“大师呢?”   齐霜不说话了。   “你灭口了?”茭白站在路边把高音量。   “我是弱智吗,这时候大师要是死了,只会让人怀疑所有事都是我预谋的,目的是除掉你这个对手。”齐霜干巴巴地说,“人目前被控制了,等我做了沈太太……”后半句他没说出来,差不多就那样。曾以为看破红尘,无畏生死的得道高人都能被他威胁利用,那将来某一天保不准也能跟其他人串通一气,这么大的变数,他必须清除掉。   电话里的沉默似乎是种无声的谴责,齐霜尖酸刻薄道:“王初秋,我就不信你把他老婆孩子藏身地告诉我的时候,觉得事成之后我会让他们一家三口团圆,现在你装什么好人?”   茭白淡声道:“我要章枕的联系方式,弄到给我。”   “……你说谁?”齐霜既震惊又嘲讽,敢情这家伙费心脱离老太太的管制,是想攀上西城的那个人,果真疯了。   茭白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断翅》里,齐霜二哥在外地采风的时候误打误撞碰上了大师妻儿,并告诉了齐霜。后来齐霜加以利用,大师的结局作者没写明,留白了。   这部分剧情因为茭白提前了,有改变,也有没变动的环节。   茭白静静在原地待了会就大步前行,他不知沿着马路走了多久,才搭上一辆好心夫妇的车。   夫妇从秀恩爱到哭叫谩骂,用了不到十公里。   这都源于——女主人在车里发现了一条丝袜,不是她的。   顾不上有搭顺风车的外人在,女主人直接把丝袜塞进了男主人的嘴里。   作风霸气,却不提倡,因为危险程度破表。   车在路上滑出蛇形,男主人紧急靠边停车,吐出丝袜就跟女主人吵了起来,相当理直气壮。   后座的茭白一不留神就身处大型捉奸现场,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就很尴尬。   茭白等这对夫妇吵完停战的时候,申请下车。   没人理他。   茭白:“……”   行吧,你们不介意的话,那我就看着了啊。   反正我也不赶时间。   茭白听着女主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余光瞄了瞄没事人一样刷手机的男主人,他抱着胳膊想,《断翅》这部漫不愧是狗血爱好者的天堂,这里面三条腿的路人甲都是渣。   兜里的手机嗡响,茭白掏出来瞧了瞧,他将收到的号码记下来。那晚他抓住号码主人的时候,隐约感受到了对方尚未泯灭的善良和人性。   “章枕……”茭白念出号码主人的名字,算计着什么。   .   西城   章枕在捏核桃吃,他平时主要负责的是三哥的人身安全跟灰色地带的一些事,都是动拳头动枪支的,不需在公司办公。   现在三哥给了他一个办公室,职务是挂名助理,他已经快把一袋核桃吃完了。   章枕去茶室泡茶的时候,几个正在聊八卦的助理齐刷刷地看向他,两眼泛光。   “干嘛?”章枕严肃道。   助理们一点都不怕,她们知道这个年轻男人有着跟可爱外表相反的武力值,据说他曾单枪匹马闯险境救过董事长的命,从那之后董事长就把他视作亲信和兄弟,可她们没见过他英勇甚至血腥的一面,只见过他脸红呆萌的纯情样子。   大家都亲切地叫他……   “枕美人。”   一个助理代表集体提问,“现在董事长身边是哪个小妖精?”   章枕:“……”   “没换。”他语出惊人。   助理们纷纷震惊脸,她们虽然是高学历,工作能力出色,可这并不影响她们吃瓜。尤其是董事长的瓜。   “还是那个女装癖主唱?”   “通常不是按月份换的吗,八月的延续到九月了?”   章枕泡好茶:“嗯,延了。”   助理们吸口气,惊天大新闻,老规矩打破了,她们该不会要有董事长夫人了吧?   章枕吹吹茶水,抿了一口,要是有就好了,三哥生气的时候也能有个人哄一哄,不至于让底下人提心吊胆便秘冒痘。   今年的新年愿望还是老样子吧。   求三嫂。   几分钟后,章枕的微信受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验证申请信息是:J。   不认识。   章枕若有所思,他的号码不是谁都能随便弄到的,这个“J”是谁?章枕思虑片刻,确定自己最近没有把联系方式给谁,他断定这人是圈子里的某个谁的情人或哪家的少爷小姐,不知从哪搞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想通过他爬三哥的床,这情况以前不是没有,他欲要忽略,却在下一刻屏住呼吸。   “J”的头像……   章枕看着那些鲜艳的色块,眉间的精明内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愣怔,他不由自主地点了接受。   【你通过了“J”的朋友验证信息,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章枕如梦初醒,他在为自己的大意懊悔,准备把人删掉的时候,聊天框里已经有了信息。   -嗨。   -姐姐你好。   -我在楼道的墙上看到了你的小广告,我今年高三,骑车摔伤在家很无聊。   -我给你钱,我不要你的小视频,只要你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章枕:“……”   他只要查一查,就能查出这个陌生人的信息,详细到住哪家有几口人。   可是他的脑子里有一根筋不太对,导致他做事的效率大幅度下降,迟迟都没找好友调查。   想要……   要什么?   章枕不知道,他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陌生人的头像,被微翘长睫半盖的眼里浑然不觉地晃过一丝回忆。他丢失了小时候的记忆,忘了一些事。   这色块让他熟悉,他很想把什么捧回家。   章枕从怪异又难受的情绪里出来,他站起身捏捏指关节,白皙且充满力量的手按着桌沿,嗯,就这么办吧,先不删了。   等这个“J”露出狐狸尾巴,再删。   章枕内心深处希望有个例外,不要每个加他的人都是冲三哥来的,那种套路他都腻了。   这也是他没想调查的原因。   期待一下。   老天爷似乎听见了章枕的声音,J每天只聊小事,吐槽养伤有多没劲,偶尔还会憧憬自己要是上了大学会怎样怎样,发的朋友圈也全是些青春疼痛……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加错了人。   章枕已经习惯了时不时点开微信,从唧唧呱呱的内容里感受少年人的天真灿漫。   不出意外,他都不会去查了,就当是生活调剂品,无伤大雅。   不知怎么回事,当章枕这么决定的时候,有种被人摸清了心路历程的诡异感,害得他去健身房打了几套拳才平复。   十一月中旬,章枕在审一个内鬼,皮夹克的口袋里“叮”一声响,他咬掉带血的皮手套,摸出手机戳微信。   J:姐姐,我回学校了【叉腰】   章枕轻哼,被叫了将近三个月的姐姐,还是别扭,他见弟兄们惊悚地瞅着他,立刻拉下脸咳了声。   “我出去抽根烟。”   章枕去外面,倚着墙敲手机键回复高中生:好好学习。   J:当然( ̄︶ ̄)   南城三中,高三(7)班。   班主任领着一个打扮怪异的纤瘦男生进教室,学生们都对新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   太阳被乌云遮住,新同学将卫衣帽子摘掉,他拉下了口罩,露出格外苍白的一张脸。   后排转书的梁栋见鬼了似的:“卧槽……卧槽卧槽!”   沈而铵的脑袋抵着课桌,两只手在桌兜里折蜻蜓,手肘突然被拐,他歪过头,乌黑沉暗的眼瞳里有一丝不悦。   “铵哥,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卧槽了,”梁栋粗声说,“你抬头看看新同学,我保证你看了也是卧槽,不信你……”   沈而铵往讲台看了一眼,弓着的腰背慢慢直了起来。   讲台上的男生眉眼弱气,一阵风都能吹得倒:“大家好,我姓茭,草字头,下面一个交往的交,单名白,茭白。”   他笑起来,唇边的小虎牙随着他说话若隐若现,眼中有一片草长莺飞的景色:“很高兴认识你们,接下来的高中生活,请多关照。”   =====   作者有话要说:   =====   文案上的关系有小可爱没看懂,我这里提一下。   漫画《断翅》的正牌渣贱CP是礼珏跟沈而铵,BE结局。   沈寄是渣攻沈而铵他爸,戚以潦是沈寄的老友,章枕是戚以潦的左膀右臂。   茭白的原身是老太太给沈寄挑的老婆人选之一,王初秋。另一个人选是齐霜。齐子挚是齐霜的大哥。   贱受礼珏是茭白原身的白月光。   小辣椒姜焉是戚以潦的人,沈寄看上了,他用茭白的原身跟戚以潦来了个交换小狗的游戏,茭白就是在这时候穿进来的。   重要角色出来了十分之八,可以正式搞起来了。明天见! 第11章   沈寄的杂毛小土狗兼福运储存罐这身份,谁爱要谁要去,茭白是给一个亿都不会再捡回来的。   茭白从狗圈里走了出来,却不能离开南城,因为他列表上的大部分好友都在这里,而且是一个圈子里的,他只能换个立场换条路往里走。   好友里有两个学生,分别是这部漫的贱受礼珏跟渣攻沈而铵。   礼珏在乡下,暂时接触不到,沈而铵就在南城三中。   这个时期的他翅膀不黑,还是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郎,心思跟城府也只比同龄人要深一些,远远比不上那几个老男人那么狗,好对付。   所以茭白就进来了。   茭白在沈而铵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这原本是齐霜的座位。   茭白退出二选一的狗血局,齐霜就是准沈夫人,年底会跟沈寄登记,老太太考虑周到,觉得他如今的身份已经不适合跟自己孙子同班了,甚至同校。于是齐霜就转学了。   所有事都在一个框子里面,只要动了一个螺丝,其他节点都会跟着动。   茭白对女同桌招手:“你好啊。”   女同桌忍不住说:“你上课也要戴口罩裹这么多吗?”她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点不礼貌,尴尬地扣住了卷子一角。   “看天气。”茭白把堆在下巴上的口罩摘下来,不介意地笑笑,“现在不用。”   女同桌望着他,羡慕地说:“哇,你好白哦,我们班女生都没你白。”   “我这是不健康的白,不好,我很少晒太阳。”茭白的态度十分和善,他这个女同桌是沈而心上人的闺蜜。   嗯,沈而铵在被礼珏缠上前就情窦初开了,他在他的世界为一个女生打造了一片秘密花园,开的全是暗恋的小花。   那女生在隔壁文科班,她也跟沈而铵一样,念高三,成绩全班倒数。   他们是富家学霸与贫民学渣的经典爱情配置,双向暗恋。   要是搁在言情里,这就是从校服到睡衣,从你好到我爱你的救赎风。   可这是腐漫。   茭白的椅子被踹了一脚,他的上半身往前栽了栽,没回头。   这会儿不能往后看。渣攻狗腿子的拳头肯定硬了。   梁栋的手确实捏成了拳头,他凑近沈而铵,低声仗义道:“铵哥,你放心,等会下课我会警告这小子,要是他敢在学校里乱说,我会让他后悔来到三中。”   沈而铵没有回应梁栋,他又专心折起了蜻蜓,眉目平静。   梁栋一颗心操得稀巴烂,铵哥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摊上了这么恶心巴拉的事。   幸好铵哥几乎不参与家族活动,媒体也不敢得罪沈家偷拍他,学校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和家世,更不知道不久前转学走了的前桌是他的准小后妈。   而这次的新同学,一个多月前是他的小后妈人选之一。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梁栋是不敢骂沈家那位大人物的,他就欺负卖身做狗的下贱玩意。   茭白的椅子又被踹,他淡定地摸了摸书本,明年又是高考时,但愿能圆他的大学梦。   .   下了课,茭白就被梁栋堵在了厕所里。   梁栋让两小弟在外面守着,他用脚把门踢上,摸了把自己给自己剃的板寸,耳朵两边露着嚣张的青皮。   “怎么改名儿了?”老朋友叙旧一样的语气。   “我先撒尿,一会再说。”茭白往小便池那走。   梁栋傻眼了。   茭白说撒尿就是真的撒尿,他一点儿都不慌。原身的相貌放在茭白的世界,算得上是不缺人追的水准,可在这部堪称颜狗盛宴的漫画里就不够看了。因此即便失去了沈家那个圈,也不会出现一堆人想要囚禁他蹂躏他强制爱的限制级场面,没有的,真没有。   要说结梁子的,除了勉强能压制的齐霜,就旁边瞪着他的这位。   完了就没了。   茭白来三中是冲的沈而铵,他做足了充分的功课,准备一鼓作气将沈而铵送进他那四个分组的其中一个组里。   那就代表,他跟沈而铵的活跃度要够,他们要多接触。   而梁栋是沈而铵的死党,为了接下来的和平相处,茭白必须把这梁子摆平。   “改名字是为了告别过去。”茭白整理好裤子,“至于为什么是茭白……”   梁栋的心跳不自觉地在他的停顿下加快。   为什么?能是为什么,想不出来,梁栋傻逼逼地跟着这家伙的思路转,就听他说:“因为我喜欢吃。”   “尤其是茭白炒肉丝,简单好做又鲜……”茭白的话声因为衣领被抓起来而停住,梁栋往他脸上喷气,跟一头遭到挑衅的小水牛似的:“在‘缔夜’没做完的事,是不是该做完?”   茭白做思考状:“这不好吧。”   “矫情个……”梁栋徒然没声了,他警惕地盯着突然凑近的人,两条腿的肌肉都绷了起来,“老子那次说养你,这话还算……”   茭白打断道:“我有病。”   “你当你爹我是三岁吗,你哪来的病,难不成沈家养着你的期间,还叫你出去卖?”梁栋恶言恶语。   茭白露出苦涩的表情:“那晚沈先生让我去伺候戚董。”   梁栋刚想说哪个戚董,话到嘴边,他犹如被人用榔头敲了脊梁骨,高涨跋扈的小霸王气焰没了,怂成了狗。   “除了那种情况,我偶尔还会遇到,”茭白垂眼,“和你一样要我配合的人。”   梁栋半信半疑:“我那回,你不是反抗了吗?他妈的还踢老子!”害的他请了好几天假才回学校。   茭白沉默了会:“我那是烧昏了头,神志不清。”   梁栋冷呵呵:“装,接着装!”   “我装什么。”茭白捂脸,“我刚不是说了吗,有时候我会遇到对我提那类要求的人,我早就习惯了,你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梁栋的面部一黑,接着又是一青,好像是他妈挺恶心的。   对外他一副经验特丰富的样儿,其实他还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孬崽,没真刀实枪地操作过,缔夜那一晚他跟一伙太子党瞎玩,喝了酒,又在包间看了几场香艳直播,血气方刚地出门吹了个风,返回的路上拐进一个洗手间洗脸,就那么碰上了面前这人,当时他看到对方细得不像话的腰脑子一抽,强迫威胁对方就范。   这人正要往下蹲的时候,梁栋接到包间一妹子的电话催他回去,他无法,就跟这人约了时间。八点,老地方。   第二天梁栋酒醒了,除了气愤,还有膈应庆幸,幸亏没跟那种人扯上关系,他又不喜欢。   而且这人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脏。   太脏了。   梁栋松开了抓着茭白衣领的手。   不过,   梁栋围着茭白转了转,洗手间那次这人都不敢跟他说话,全程点头摇头,变化这么大的吗?总觉得怪怪的。   但又琢磨不出所以然。梁栋恶狠狠地警告茭白把嘴闭紧点,别说不该说的,不然没好果子吃。   少年人的威胁很幼稚,没什么实质的攻击性。   茭白回教室的时候,沈而铵刚好往走廊上看,他们的视线对上。   沈而铵侧回头,趴在了桌上。   而梁栋对茭白做了个封口的手势,满脸“我都跟铵哥说了,你别再想耍花招”的鄙夷。   茭白心情愉悦,脚步都是欢快的,差点没忍住当场蹦起来,看来梁栋没让他失望,这么快就把他的“过去”告诉了自己的死党。   挺好。   茭白想成为沈而铵认为的那种,最烂最脏的人。   这样的话,等到那时候,只要他稍微表现出一点跟烂脏不符的一面让沈而铵撞见,便会引起对方的好奇。   一点好奇心就够了。   茭白抓了抓浓密的发顶,这叫什么事啊,伤脑筋,真想跟这伙豪门老少拜拜,再也不见。   “系统还是啥,在不在?我要那些好友干什么,完善人生还是啥,感觉没啥意义啊。”茭白在心里问。   【玩家茭白对游戏规则产生了质疑,并有挑衅的意味,第一次警告!】   【警告达到三次,玩家会被鞭刑。】   茭白:“……”这么狠。   “小可爱,你是活着的啊,这段时间都不吱一声。”茭白温温柔柔,“沈寄的活跃度从0.01变回0了,他这是完全把我给忘了吧,又打回原形了,其他几个全是零蛋,就连我的网友小哥哥都是个蛋。”   “是不是该给我点强制任务做做了?”茭白一副热切的口吻。   只要让他做一次助手发布的、针对提高好友活跃度的强制任务,他就能摸清游戏套路,以后依葫芦画瓢。   谁知助手一点水花都没起,压根就没上套。   这东西不能跟他交流,只能发通告。   .   茭白的皮相是没攻击姓的那一卦,座位周围的人一茬一茬的,问他多大了,之前在哪上学之类,他一说自己十九了,就全是惊讶声。   十九了啊,那怎么还上高三?留级了还是复读了啊,为什么啊又是一堆衍生问题。   茭白的笑容逐渐敷衍,他全打发走就偷偷摸摸地耍起手机。   上个月他加了一个群。   群里全是南城几个高档同性娱乐场所的员工,0多1少,他们的日常是吐槽,炫耀,以及做金主的金丝雀梦。   来场所消费的客人都是在上流混的,圈子就那么大,大家难免会聊到南沈西戚那样的大人物,茭白能从中掌握一点他们的信息和近况。   可惜每次这些人聊着聊着就幻想起来了,人人都是沈夫人戚太太系列。   有个叫小耳朵的男孩说他不想当小雀,不想要金笼子,只想能有个大佬做他狗子。   群里静了一秒,各种三百六十度花式嘲讽。   嘲完就哭了,一起做做梦吧。   茭白翻了会聊天记录,把有用的内容整理整理记下来,他刚要叉掉窗口,小耳朵私戳他:瓜瓜,你现在有狗子了吗?   高瓜:没有。   小耳朵:那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只?   小耳朵:呜呜,瓜瓜我跟你坦白,你别生气,我整理群里人照片的时候被我哥看到了,他看上了你。   群规是新人要亮照加分享初次,茭白的照片是他P过了的,他敲两个字发过去:不要。   小耳朵:啊,不会吧,狗子也不要?我哥很狗的!纯种金毛!   茭白还是那答案,他要狗子干嘛,烦得很。   茭白:不聊了。   小耳朵:瓜瓜瓜瓜,你不高兴了啊,那就让我哥吃屎去吧,不管他了!我跟你说啊,昨晚我和几个小姐妹面基,听他们说了沈先生【捂脸】   小耳朵:就强到可怕,我一小姐妹说他认识的一人被沈先生看上了包了一段时间,每次都要提前干好几罐红牛才能撑下来。   茭白:“……”   哇哦。原来红牛才是最大赢家。   所以,我东鹏差在哪了? 第12章   茭白进漫前是高三生,课本上的知识都在他的脑子里,还热乎着,他不需要花时间去复习,只要每天尽可能地在沈少爷面前做个虚伪卖弄的恶心玩意,顺便观察对方的反应就行。   沈少爷衣着简单,校服就完事了,脚上的运动鞋也不是大牌,从哪都看不出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这可能是受到他母亲的影响,过得挺简朴的,他是个十分寡言,且不合群的学霸校草,身边除了梁栋就没谁了。   茭白上了一周的课,没听沈而铵说过一句话。   直到半个多月后,茭白放学去办公室找老师……   “没,关系。”拐角处,男生对撞掉他的速写本,不停向他道歉的女生低语,他还想说点什么,却似乎有些吃力,舌头不听话一般。   男生捏着速写本的指骨发白泛青,他低着头,瘦高的身形立在树影下,给人一种难言的窘迫与纯情。   茭白后退半步躲在角落里,脚尖点了点地,《断翅》后期礼珏太贱,沈而铵太渣,没有什么火葬场,大量主角控的粉丝看不过去要求换攻,随便男二男三或者男四男五男六上位,作者微博被围攻也坚决不改设定,她只丰满了沈而铵的人设,画了他的少年篇。   大概是和主线相比,少年篇不够狗血,茭白并不记得多少细节。   原来年少时的沈少爷有点结巴啊。这就是他很少说话的原因。   茭白继续观望。   那女生吐了吐舌头,小跑着离开,小马尾荡出活泼可爱的弧度,她不知道,她暗恋的少年也暗恋着她,一颗赤诚的心上写着她的名字。   这世上最常见的就是有缘无份。   .   茭白见沈而铵在原地站了一会就下楼,他也不去找老师了,麻溜地跟了上去。   沈而铵不住老宅,也不跟沈寄住,他在距离学校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租了房子度过高中三年。房子还是跟一个同级生合租的,那同级生因为个人原因休学回家了。出租的广告一贴出来,一直在等机会的茭白就见缝插针地搬了过去。   茭白是上午请假搬的,现在他跟沈而铵是室友。   放学的时间点,夕阳的暖金余辉在少年们身上跳跃。茭白慢悠悠地骑着单车跟在沈而铵后面,和他一道进小区,在27栋楼下撂车,上楼,停在第十一层,1101门口。   茭白期待沈而铵的表情变化。   谁知沈而铵没有露出明显的情绪起伏,他拿钥匙开门进屋,朝着自己的卧室方向走去,似乎对他来说,室友是谁都没区别。   “没意思。”茭白弯腰脱掉鞋,把书包往客厅一扔,大咧咧地去厨房烧晚饭。   沈而铵的房门一直是关着的,他进去后就没出来过。   茭白觉得这个时期的沈而铵就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缩在自己的壳里,畏光怕生。   怪可爱的,想抱怀里呼噜呼噜几下毛。   茭白想想而已,他可不敢呼噜,几天前他无意间了解到了一件事——沈而铵在学校打过人。   日期就是老太太大寿那天,起因是他桌兜里的纸蜻蜓被一个吊吊的男生给分尸了,还和同伙一起嘲讽他装模做样。   学习跟长相都太过优秀又没亮过刀的学生,容易招来他人的妒忌跟欺压。   沈而铵平时那么安安静静的一个人,爆发起来必然是震撼的惊悚的。   那次茭白坐在车后座,目睹沈寄接到老师的电话,冷沉沉地笑着让老师随意,完了就发火扔手机。   沈寄动怒,大概是因为老师描述沈而铵满头血,倒在地上捧着破碎的纸蜻蜓轻声喊妈妈。那女人是沈寄的憎恶来源,是他人生最丑陋的一笔。   一场校园打斗事件之后,沈而铵带着伤照常上学,那被他打得奄奄一息的男生和同伙家长都没来学校闹事。   沈而铵是某豪门私生子的传闻因此滋生,但传得不厉害,梁栋作为狗腿子跟爪牙,可不是摆设。   茭白的思绪回笼,他等着明早和沈而铵一块儿上学,哪晓得他早上起来的时候,沈而铵已经走了。   放学也很难有交流。   往往都是茭白等梁·妈妈·栋走了,才能接近沈而铵,他说十句话,沈而铵都发不出一个气音。   好在他们的室友关系不融洽,却也不僵硬,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各有各的空间,勉强算得上和谐。   茭白有时候会跟章枕吐槽他的室友。   章枕是个不开玩笑的人,他给茭白讲道理,凡事以和为贵,有什么矛盾坐下来聊,好好说,不要动手,要是动了,那不能吃亏。   日渐父化。   茭白倒是希望章枕吐槽吐槽自己那位三哥,好让他分析分析。   戚以潦那个人吧,可能只有老根是真的。茭白打算等自己段位提上去一大截,再跟他交锋。   .   气温说降就降,秋风很猛,吹得人脑壳疼。数学课上,老师刺啦着粉笔写了几道题,喊人上去做,茭白也在其中,他分到的还是压轴大题。   茭白搓着脸往讲台走,以原主王初秋的学习成绩,如果他原本就是7班的人,那现在就是打脸环节。   可原主来南城前在镇上的中学念书,之后的十七到十九那两年都在圈里待着,茭白能有新身份能出现在这,全是他利用金手指花钱找到一个会办事的人给他操办的。   两千万呢,花起来不要太爽。   茭白偏科,英语不咋地,数学比较行,他捏着粉笔写了一点步骤,眼珠转转,他全擦掉,重新写。   “那炒肉怎么还不下来?”梁栋鄙视地抖着腿笑,“瞎写起来了,靠。”   沈而铵在稿纸上解算。   “他还在写,”梁栋比比歪歪,“这起码得把会的所有公式都用上吧,可把他牛逼坏了。”   茭白的女同桌回头蹬梁栋:“你好烦。”   “给人取外号有意思吗,”她哼了哼,“我看你就是羡慕嫉妒我家茭白。”   卧槽,这都我家的了?那婊子人缘这么好的吗?梁栋要变脸,沈而铵踢了他一下,目光落在黑板上面。   茭白拍拍手上的粉笔下来的时候,发现沈而铵在看他的解题步骤。   他故意擦掉常规的解法,换了个复杂的,有趣的。   这不,逼装起来了。   女同桌在茭白坐下来后,凑过去佩服道:“白白,你好厉害啊。”   茭白的小名就是这个,以前小伙伴会这么叫他,来了这儿还能被人这样称呼,他挺高兴的:“你知道我解对了?”   “不知道。”女同桌摇头,“可你写了那么多,看着就很有逼格。”   茭白:“……”   那题茭白不但解对了,还解得很漂亮,老师一通夸,从这一刻开始,新来的学生是他的崽了。   茭白以一题得到了名气跟热度,找他要微信的人也大幅度增长。可茭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还没攻破沈而铵的防火墙。   月底的一天晚上,快十一点了,茭白正在泡着脚写卷子,楼下传来了嘈杂声,他随意踩上拖鞋去窗口扒望。   明白了外面的情况,茭白坐回去继续泡脚做题,抽空回了章枕一条信息:姐姐,我这的六楼发生了火灾,我在十一楼,卷子还没写完。后来跟着一个有点慌脏的表情。   其实今晚无风,楼层不挨着应该没啥事。   章枕发来了语音。   茭白有点意外,这还是章枕第一次对他发语音,他点开。   男人不知在哪,背景略乱,他犹如一个兄长,语调平稳令人安心:“火灾发生在同一栋楼里就不能大意,你打开大门看一看楼道,没烟或者烟很淡就赶紧下去,别坐电梯走楼梯,如果烟有些浓就把湿毛巾打湿捂住口鼻……”   茭白的脸色忽然一变,他嗅到了烟味,风来了!   Flag果然不能立。   茭白拿了手机跑出去:“沈少爷?”   沈而铵的房里没动静。   “沈同学?”茭白换了个称呼,还是没反应。   “沈而铵!”   茭白等了几秒就踹门,他连踹了好几下才把门踹开,里头没人,沈而铵早他妈下去了,没有提醒他!   草。   亏老子还担心你的安危。   茭白臭着一张脸疾步下楼,他在九楼的楼梯上看见了一只……纸蜻蜓。   茭白:???   哒哒哒——   一串脚步声从楼下上来,节奏有些急乱。   沈而铵抱着一个木制小盒子出现在八楼通往九楼的楼道里,他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抬头。   青年蹲在墙边,指间捏着纸蜻蜓,他轻轻拍两下蜻蜓的翅膀,凑近吹了吹,笑着说:“小可怜,你的主人把你丢这儿了啊,不怕,哥哥这就带你去找他。”   沈而铵看到青年站起身,对上他的目光,愣了愣就尴尬地把纸蜻蜓藏在身后,又强自镇定地把它拿出来。   “那什么,我没踩到它。”   “不信你看。”茭白走下楼梯,将手上的纸蜻蜓摊在沈而铵眼前,“是好的吧。”   沈而铵伸手去捉纸蜻蜓,指尖触碰到他的手心。   茭白微拢住纸蜻蜓和少年的指尖,看着他的眼睛,笑盈盈道:“你还没对我说谢谢呢,沈少爷。” 第13章   那天沈而铵没有回答茭白,也没看他。只是拿走了自己的纸蜻蜓。   茭白跟沈而铵一起下楼,等六楼的火势被控制了,他们就回了出租屋,期间没说什么话。   茭白气啊,是他吹纸蜻蜓吹得不够久吗?还是他捡蜻蜓的姿势不对?沈而铵竟然没有给他一点反应。   白安排了那个情节。   茭白抑郁了,他决定对沈渣渣放几天冷气,活跃度什么的,先不管了。   体育课上被梁栋大力拖到器材屋,指着鼻子骂贱货的时候,本就心情恶劣的茭白一脚踢了过去。   “滚开。”   “你说你贱不贱?”梁栋挨了一脚,他啐一口,五大三粗的身板压上去,借着身高跟体能优势将茭白控制在墙角,“老的把你丢弃了,你就往小的身上想,怎么的,你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是吧?这么欠你跟我说啊,我可以勉强……”   茭白莫名其妙地打断:“你说什么?我往谁身上想了?”   “还他妈装傻!”梁栋喷唾沫星子,帅气的脸狰狞了起来,“你要不是干了见不得人的手段,铵哥会对着你的后脑勺发呆?”   茭白懵了懵,噢……原来有进展了啊。   沈而铵的情感波动既含蓄又细微,只有跟他认识很久的梁栋才能察觉得到。   茭白在心里偷笑,看来是他这几天的反常,引起了沈而铵的注意。   不错不错,今晚奖励沈而铵一个笑脸。   “我劝你离铵哥远点,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梁栋将他往墙上一按,“我就告诉沈老太太,她老人家的手段我想你比我清楚。”   茭白脑中有原主被老太太训的记忆,有心理阴影。   “怕了?你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就敢打铵哥的主意,”梁栋拍拍茭白比平时还要白几度的脸,“你不配。”   茭白忽地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不配。”我绝对不配啊,古早鬼畜渣攻配被虐身虐心死都不放手贱受嘛,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是狗血爱好者的衣食父母。   梁栋威风八面的操天操地样瞬间就萎了,卧槽,这家伙怎么一会一个样?变色龙吧啊!   “你到底对铵哥做了什么?”梁栋恶狠狠地质问。   “你问他去啊。”茭白内八字站姿,两只手放在身前,食指的指尖抵着对了对,“我不知道的。”   梁栋被恶心的往上冒酸水:“老子要吐了。”   茭白秀气的喉结动了动,那不好意思,让我来,我得先吐。   .   出器材屋的时候,茭白勾着梁栋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感谢梁傻逼让他雨过天晴,柳暗花明。   梁栋误以为茭白突然贴上来是对他的二两肉动了心思,一周前他还能……不是,他不能,他只是随便想想,这家伙多脏啊……手腕那么细,腰那么软,脖子那么白,后仰的时候青色血管都能看得见,就很能激发一个人的施暴欲。   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扯蛋玩意,梁栋的面色青红交加,反正现在不行了,现在他在追一学妹,必须为她守身如玉。   茭白不知道梁栋矫情的纠结,他在找沈而铵,三中对高三生算是很慈祥了,体育课没有被占用,照常上。学校希望学生能劳逸结合,学习的同时也要锻炼身体。   这堂课跑了几圈就自由活动。   一个班的人在操场上分成了这一堆那一团,清一色的蓝白校服,距离远加上近视就不太好分得清谁是谁……   找到了。   茭白望着靠墙坐在阳光下的沈而铵,金色光点从他蓬松的黑发而下,一路吻过他的白皙面颊,深褶双眼皮,高鼻梁,停在他红润的唇上。   细碎微弱的光影还在往下,它们穿过他的校服领口,埋进他的颈窝。   沈而铵的轮廓眉眼结合了沈寄跟他母亲的优点,略显青涩,却已令人惊艳。   这部漫是绝世美攻,沈而铵的颜值毋庸置疑,尤其是十年后的他,简直了,随便做什么都是名导的电影画面。   茭白不吃沈而铵这一款,无论是属性还是相貌,他放下勾着梁栋的手臂,朝着对方走去。   梁栋扯住茭白:“炒肉,老子刚才是在器材屋放了个屁吗?”   “淡定点,哥们,你以为的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茭白回头对他笑。   “谁跟你是哥们?”梁栋甩开茭白的手,他在原地来回走动,倏地停下来,盯着茭白说了句突兀的话,“铵哥跟沈氏没有关系,他是要上顶级大学,搞科学研究的人。”   潜台词是,算我求你了,别搞未来的科学家。   茭白心说,梁妈妈,你铵哥只想当个民间艺术家,折一辈子的蜻蜓,画一辈子的四季山水。   沈而铵这个渣攻吧,说起来也苦逼过一段岁月,沈家很多人都知道沈寄不会给他继承人的位置,他们一致认为他会夺权,并坚信将来一场父子大战在所难免。齐霜觉得他只身一人陷在黑暗中太可怜了需要帮手需要曙光,老师和梁栋的想法一样,都肯定沈而铵会走上科研之路。后来轮到了礼珏,他想沈而铵肯定渴望一日三餐,一个家,于是开始了漫长的自作多情。   没人问沈而铵要什么。   他的扭曲显然早就埋下了引子。   这里面也有沈而铵的性格在作祟,他不论是讨厌还是喜欢,都不说。   长了张嘴,就用来说古早霸总语录。   茭白追漫期间不止一次想打爆沈而铵的头,他对外的涵养风度只是层表皮,用来裹他的傲慢冷血,那表皮在外面裹得有多严紧,回家在礼珏身上发泄得就有多残暴,整部漫里真正有涵养认识尊重这个词的是齐子挚,老总中的一股清流。   可惜摊上齐霜那么个弟弟。   茭白拍了拍梁栋的肩膀:“别再叫老子炒肉了。”他把棒球帽的帽檐往下压压,“不然……”   梁栋一脸皮笑肉不笑,在你爹面前自称老子,我看你想吃屁。   “呵呵。”茭白笑眯眯地说出他正在追的那女生的名字,“我就跟她说,你逼我给你亲。”   梁栋:“……”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卑鄙无耻下流的人?!   梁栋大喝:“妖精,吃俺老孙一棒!”动作跟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茭白:“……”   这大傻子竟然也能得到深情男配的头衔。   茭白专门走太阳照不到的边边角角,他跟老师说了自己有皮炎,老师的态度是深秋了日光不强,可以适当地进行室外活动增强免疫力。   道理他懂,可他痒啊。   体育老师准他戴帽子跟口罩,却不让他自行回教室,原因是他体质太差,必须要在操场溜达一会。真是一片父母心。   茭白喘着气坐到沈而铵旁边,很自然地从校服外套口袋里掏药膏,给不小心被晒到的手指涂涂药。   篮球场的梁栋对茭白隔空警告。   茭白无视,他涂完了手指也没打扰沈而铵,只是闭眼想事情。   沈而铵的头像是一座山峰,茭白上网搜过,也确认了,就是蛏山。   那是沈而铵母亲从小姑娘到为人母,再到变成一座坟的地方。也是他的出生地。   最初茭白怀疑那些好友的头像都跟他们本人的内心有关,现在通过沈而铵确定了,就是不清楚这关系有多大。   茭白的其他七个好友不在他周围,头像全是黑的。他记得戚以潦是一只被勒脖子的金眼白猫,沈寄是貌似能跟他的情绪相连的皮卡丘,齐子挚则是一片空白,而章枕是一些类似糖果纸的色块。   礼珏在内的另外三个好友还没在茭白面前出现过,不知道是什么头像。   茭白背过身刷微信,他跟章枕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六楼起火那晚。   当时他在楼下发信息问:你不是我姐姐,你是谁?   章枕怎么回的,他回的是:我是她男朋友。   秒撤回。   茭白没放过章枕,他立马发过去一条信息:我已经看到了,哇!   不仅如此,茭白还特地上网找了“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复古表情发过去。   章枕大概是生平第一次那么脑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回,一时没办法接受,干脆就躲起来了。   茭白不会在这时候拆穿章枕,对方做他姐姐对他有大用。因为哪天他马甲掉了,章枕要是怪他,他就可以凭这一点反击。你看,我骗了你,你不也骗了我,扯平了。   这几天茭白发的信息,章枕一条都没回。茭白对着自己的球鞋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J:姐姐,我在上体育课。   茭白发了个红包。   J:你在工作吗,累不累啊。   茭白以为还要躲一阵子的章枕竟然出现了,而且还是秒回。   章:不要给我发红包了,你父母的钱不该被你这样挥霍。   J:……我自己的钱。   具体一千多少万不记得了,反正是一千多。   章枕又没信儿了。茭白逗他玩。   J:姐姐,你男朋友对你好不好?   章:分了。   茭白能想象章枕发那两个字时的表情,没忍住噗噗笑出声,他本想憋着不打扰边上的沈而铵,结果适得其反,憋过了头导致他边咳边笑东倒西歪,像个大傻子。   老师喊集合的时候,茭白爬起来,下一刻就浑身震住,账号飘在他眼前,他和沈而铵的活跃度变成了……   15.7!!!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出BUG了?   【助手,助手助手,你们出BUG了!!!】   【无。】   好特么高冷的回复。   “不是BUG,不是BUG,”茭白呢喃了几遍,激动得一把抓住沈而铵的校服,“你真是个好人!”你让我看到了希望,感谢,祝你平安。   沈而铵:“……”   茭白心跳加速指尖发抖,他的想法是对的,决定也是对的,跟那几个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家伙相比,果然还是没出校园的青涩崽崽好应对!   所以说,涨活跃度的标准会是什么?被好友认可还是啥?他刚才都没和沈而铵说过话……难不成是他的傻逼笑声让沈而铵觉得他清纯不做作?   冷不丁地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茭白把指间的校服松开,口罩下的脸堆笑,声音里也有笑意:“药味不难闻的,一洗就没了。”   “要不我给你洗?”茭白被帽檐阴影遮住的眼里充满慈爱。   沈而铵安静地摇了摇头。   “铵哥!”梁栋老母鸡似的跑过来,满身臭汗地催他家铵哥走人,末了还不忘对茭白做抹脖子的动作。   茭白惬意地哼了两句歌,八分之一的胜利之光啊,它来了。   说不定明天起来,活跃度就到了30,再后面便是50,80……   放学在校门口看到沈寄那助理的时候,茭白瞬间从美梦中抽离了出来。   助理是来接沈而铵去福缘楼的,今晚只是一家人吃个饭,除了他自己,就他奶奶,他爸,以及他未来的小妈一家。   沈而铵坐上了车,助理关门的时候,随意一瞥的视线跟茭白撞在了一起。   助理:“……”   茭白:“……”   助理的脸色有点怪,那个人怎么会在少爷的学校,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   被董事长踢开了,没了包养费,就想搭上少爷?还真是下贱。   要不要跟董事长汇报?   算了,董事长早忘了那号人了,没有汇报的必要。   茭白目睹助理开车离去,大概猜到了对方是怎么想的,不禁松口气。茭白暂时并不想沈寄那老东西知道他在三中,在自个儿子的班上,还住一起。   “福缘楼去过吗?”梁栋凑到茭白旁边,“我家今晚请了一桌,我正好要去。”   茭白跨上单车。   梁栋拽着不让他走:“带你去长长见识呗。”   茭白冷了脸:“不去。”   “不去也得去。”梁栋手一招,他家司机就很有眼力见的把车开过来。   茭白知道梁栋是想看他当众出丑,不去,不去,老子坚决不去!   电子音突然诈尸。   【玩家茭白启动首个强制任务!请做好准备!】   【玩家茭白启动首个强制任务!请做好准备!】   【玩家茭白启动首个强制任务!请做好准备!】   重复了三遍,广播式通知。 第14章   茭白在去福缘楼的路上,全程都盯着车窗,那上面有助手发布的任务信息。   【任务地:福缘楼。】   【任务目标:齐霜。】   【任务内容正在提取中,请耐心等候。】   “……”虽然不知道这跟齐霜有个鸡毛关系,但不影响茭白的高兴心情。妈妈的,强制任务终于来了!飞起来吧进度条!   茭白亢奋归亢奋,还是不忘在心里祈祷任务不要太奇葩,他好歹是个实打实的新玩家,业务不熟。   到了福缘楼,茭白被带去换了身服务员的工作服,他基本能猜到梁栋的恶作剧是什么了。这正好能让他顺势而为。   梁栋绕着茭白转圈,笑得像个村东头的二傻子:“可以,可以可以。”   “带他去302。”梁栋对领班吩咐。   领班为难:“梁少,302的客人福缘楼得罪不起,您这样会让我们……”   “多大点事啊,不就是进去上个菜倒个酒吗。”梁栋不以为意。   领班见大局已定,他只好为了避免意外多做准备:“梁少,能不能透露一下,他是你的人,还是……”   梁栋用口型说了个人名,并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领班一时之间就悟了,悟得透透的,他暗自打量站在角落没有开过口的瘦弱青年,很明显是失宠了,很久没有被滋润过。看样子青年假扮服务员混进去,是想见前金主一面,试图重新得到宠幸。   不过,这青年能得到梁少的帮忙,说明他的福气不浅,以后的造化还真说不好。   茭白明显察觉到领班对他态度的转变,他突然走出角落,站在灯光下。   领班一愣,这长相真憨真木,不像是卖皮肉讨好主子的啊,他压下心头的疑惑说: “这位小先生,您跟我来。”   茭白的脚才抬起来就放回去,他往走廊另一头望了望。   来人一身深蓝正装,劲腰长腿,刚硬正气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茭白迅速戴好口罩。   领班恭声对来人喊:“齐总。”   梁栋收起吊儿郎当,正儿八经道:“齐大哥!”   齐子挚颔首。   梁栋跟齐子挚打了招呼,老妈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又臊又无语。   齐家虽比不上沈家,却也是南城数一数二的大户。现如今齐家老幺是沈家的准儿媳,这意味着齐家两位单身汉更加炙手可热。   老二在国外为艺术献身,老大把自家公司经营得蒸蒸日上,两人都是一表人才。   不是他涨别人士气灭自家人威风,就他姐姐那样儿的学识跟相貌,南城的才女榜前十都进不去,齐霜那两个哥哥怎么可能瞧得上。   真不知道老妈哪来的自信,还想跟齐家联姻,姐姐更是已经在制定计划了,说是一定要拿下齐子挚。过不了多久,梁家就会沦为南城的笑料。   茭白没留意梁栋在磨牙,他这会有点紧张,因为齐子挚已经往他这里看第三眼了,难道认出来了?不至于吧,他们目前只接触过两次而已。他又不是玛丽苏文里的主角,男人女人都没有理由地记住他,爱上他,为他痴为他狂,口罩也不能阻挡他惊天地泣鬼神的美。   齐子挚没认出来,他的感官一向比较敏感,觉得领班边上的服务员给他的感觉有一点熟悉,促使他没有立即离开,他又往对方那看。   茭白的额角微潮,这样不行,得打破这局面,他掐了一把梁栋的屁股。   梁栋全身狠狠一震,一脸“我是谁,发生了什么,我是谁,发生了什么”的痴呆表情。   于是茭白又掐一下。   梁栋如遭雷劈,头顶冒青烟,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他恶心地跳开,铁青着脸一字一顿:“茭、白,你、找、死!”   齐子挚挑眉,茭白?食物名字?不认识,他抬脚离开。   茭白偷偷舒口气,可他妈走了。   啊不对,齐子挚是去302的,草,待会还要见。不去还不行,任务目标在那包间里呢。鬼知道任务内容什么时候才能提取完成。   “去吧。“梁栋捂着屁股被掐的地方,阴恻恻地贴在茭白耳边说,“到时候沈董结婚,我还带你去见世面,够义气吧,别太感动。”   茭白:“……”这漫的主角受礼珏什么时候出场,收了这二货吧真的是。   .   302   沈老太坐在上位,从她左手边往下是沈寄,沈而铵。右边是齐家老太太老爷子,齐子挚,准新娘齐霜。   一张超大圆桌只有七个人,很空。   空得让人心慌。   茭白不知道别人,反正他进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点胸闷气短感,他跟几个服务员站在一起,不起眼。   可是,一直低着头的沈而铵蓦地小幅度侧了侧头,又侧一点,抬起脸对着一处。   孙子的异常反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她也往那边看。   沈寄扫了眼母亲所望的方位。   另一边的齐家四口齐刷刷转头。   茭白:“……”   这一个个的脖子都扭了吗?他不动声色地偏身躲在一胖服务员身后,心里把带头的沈而铵从头骂到脚。认出来了就认出来了,看我干什么,回去再看不行啊,你想气死我。   沈而铵微微抿了下唇角,他把脑袋偏回去,目光回到了桌下。那样子给人一种受了委屈的错觉。   老太太和蔼地询问:“铵铵啊,刚才怎么了,你看什么呢,跟奶奶说说。”   沈而铵轻摇头。   老太太拨了拨佛珠,对孙子的疏离排斥感到无力。沈齐两家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了,今晚的主要目的不是商量婚事相关,而是她被齐老太一通唠叨才答应就近接她孙子过来,让他跟未来的继母见个面。   老太太对齐家的说法是,两个小孩原先是同班同学,新关系不知能不能相处融洽。   实际上老太太根本不在乎那个,她的真正目的是要找个借口让父子两同桌。   选福缘楼则是因为这儿离三中近,不会耽误孙子的太多时间,影响到他的学习。   但孙子从进包间开始就不说话,安静得不像青春期的孩子,刚才好不容易有了点少年人该有的波动,却又闭口不言,老太太还想试试能不能跟孙子聊聊天,沈寄冷淡道:“上菜。”   “你们先吃,不必等我。”末了沈寄就拉开椅子,起身出去抽烟。   一股成熟又暗淡的香水味钻进茭白的鼻息里,他生理性厌恶,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从他身边过去的沈寄偏过头,投过去一眼。犹如在施舍一个为了吸引他注意,动用拙劣手段的小东西。   茭白不慌不忙,从容淡定,老家伙喜欢长相浓烈艳丽的类型,跟他丝毫不沾边,他非常安全。   沈寄本来都要走了,却停下了脚步,他的嗓音低沉强势,不用抗拒:“口罩拿下来。”   茭白:?老子才不管你。   包间里的气氛略怪。   没人听到沈寄说了话,只觉得他站在一个服务员旁边的画面实在是格格不入。   “阿寄,吃饭呢。”老太太发话了,她对儿子的私生活没有要求,随便他怎么解压,只要他别当着她孙子的面就好。   沈寄迈开了脚步,打火机在他粗糙的指间扣动,他刚才不过是感受到了服务生的闲适放松无所畏惧,这很稀奇。   上次敢在他面前露出这种姿态的,还是那只长了对虎牙的小狗。   狗链被拿了,摇尾撒欢自由放飞的样子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实在是欠调教。   饭桌上的几人表情各异。   沈而铵捏着指关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没看见父亲的言行举止,老太太摸着他的脑袋,似是夸他懂事。   齐家二老见怪不怪,齐子挚也没什么反应。   只有齐霜认真打量了一番得到沈寄注意的服务员,脸看不到,屁股上的肉挺多的。齐霜撇撇嘴哼了声,还不如王初秋呢,王初秋起码干瘪得很统一。   .   沈寄出了包间对茭白来说是好事,他的目标不是对方,是齐霜,只要齐霜在就行。   茭白倒是不担心其他服务员在这个节骨眼上拆台搞事情,领班肯定发过话了,他们知道什么都没饭碗重要。   上菜的时候,茭白基本没出差错,就在他跟大家往外走的时候,桌上传来齐霜特有的,像含着块糖粑粑的声音。   “等等。”   服务员们全部停下脚步,不明所以。   茭白搭在餐车的手动了动,他和其他人一道回头,眼睛看着地面上的光影,在心里狂问:“目标就在前方,任务内容提取好了没?”   【请耐心等候。】   茭白偷偷翻白眼,还能不能行了?能不能行了?!   .   齐霜叫住服务员没别的事,就是让盛一碗饭过来,完了还对老太太露出一个甜软乖巧的笑容:“妈,口感细软的您喜欢不?”   那声“妈”让老太太的老脸一抽,她掐住了佛珠,皱巴巴的眼皮撩了撩:“可以,有心了。”   茭白一点都不怀疑,齐霜很有可能是被告知婚后也不能改口,所以他是故意在今天这个场合那么称呼的,当着外人的面。   而老太太被刺激到了,想把佛珠砸他脸上。她瞧不上这个儿媳的家世品相,却又惦记他的气运命盘。原著里就是被这儿媳活活气死的,活该啊。   茭白发现齐家二老挺有意思,他们对于小儿子的行为没有半分难为情,像是察觉不到氛围的变化,看不出老太太的反感。啧啧,不愧是豪门大家族的上一代人。   斜对面的齐子挚一顿,他的余光扫向服务员中的其中一位,若有所思。那种灵动的狡黠,带着点上帝视角恶意的眼神,他几个月前见过。   那是在沈老太的寿宴上。   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以前没碰见过。   齐子挚放下筷子,分明厚实的双手搭在腹部。服务员的衣着都是统一的,口罩帽子一戴,只露出一双眼睛,全凭身形和性别分辨。   但是,齐子挚嗅到了一种味道。   药味。   从工作服里面散发出来的,像是经常涂抹在皮肤上面,久而久之就跟体味混在了一起。   这味道齐子挚在走廊上也嗅到过,他断定那服务员就是当时让他感觉熟悉的那位。此时,熟悉感又涌上来了,并且强烈了些许。   齐子挚的探究被一声清脆声响打断。   沈而铵摔碎了一只汤勺。 第15章   沈少爷把汤勺给摔碎了,那必须不是他的错,是汤勺质量不行。   这事转移了齐子挚的注意力,也惊动了福缘楼的经理,他亲自清理现场,换了新汤勺,并带人下去训了一番。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卡壳。   经理训完就忙去了,服务员们也没什么怨言,他们都是职场老人,服务的全是有身份的贵客,所以他们谁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看见了什么得当作没看见。   茭白溜到厕所里干着急。   “这任务还做不做了啊?不做的话我就回去了啊,我还有好多作业没做呢。”   【玩家茭白对游戏规则产生了质疑,并有挑衅的意味,第二次警告!】   茭白:“……”   【警告达到三次,玩家会被鞭刑】   茭白深呼吸挤出八颗牙齿:“不气,我不气。”   他出了厕所,路过东边休息室的时候,电子音猛响。   【任务内容提取完毕。】   【请玩家茭白在此休息室内选择一个方向教育目标三分钟,并做到让对方恶心反胃又不离场,滴出五滴泪。现时八分钟,倒计时开始。】   茭白白眼都快翻到天花板上去了,这什么神经病任务?   “谁哭?说清楚,别绕,简单点。”   【玩家哭,五滴泪,不从脸上过,直接掉下来。禁止使用外力作弊。】   茭白呵呵两声,日了草泥马了。   八分钟……他得在这个时常内做到把齐霜从302叫到这儿,单独跟对方见面,完成长达三分钟的教育工作,还他妈要流泪,五滴!   为什么选在这休息室,为什么是现在才提取完任务内容,等什么呢。茭白一边吐槽一边换掉工作服,脱了三中校服,想想又穿回去。接着茭白就掐自己大腿,掐得眼泪直飙才跑去找梁栋,红着眼说:“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齐霜,我在东边的休息室等他。”   梁栋在等家里请的客人,等得挺烦的,他听着茭白压抑的哽咽声和兔子眼,来劲了,舒爽了:“搞错了吧,你确定让我帮你叫齐霜,而不是别的人?”   茭白的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带着狗血味:“拜托了。”   “叫声爸爸。”梁栋抖腿。   茭白:“……”信不信老子敲碎你脑壳?   “你帮我一次,我还你一次,你不是在追那学妹吗,我可以帮你。”茭白说。   梁栋顿时跟吃了绿头苍蝇一样恶心,下午体育课那会他还在制定追求学妹计划,放学的时候学妹就已经是别人女朋友了,人生就是如此戏剧化。   “你他妈故意的吧!”梁栋眯眼,突然就聪明了。   茭白眨眼,是啊,我故意的呢。   “你他妈绝对是故意的!”梁栋讥笑,“要见齐霜是吧,行,老子帮你咯。”   梁栋打的是看戏的主意,他准备叫人给他来壶茶,一袋瓜子,吃吃喝喝地看演出。   谁知齐霜在休息室见到茭白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梁栋推出去,锁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齐霜整个人如临大敌,这家伙以前很懦弱,上次摊牌后就变了个人,轻易就能让他失控,这回也一样,他瞪着对方身上的校服,头皮都炸了。   “三中的校服……你去三中干什么?”齐霜的声音都在抖,“啊!王初秋!”   “你是怎么跟梁栋混到一起的,还能让他帮你把我叫过来,你许了他什么?陪他睡了?你们做了几次呀,你是不是又下跪了?”齐霜的话开始变得恶毒,他怀疑这人就在7班。为什么他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茭白看手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对,我在7班。”   休息室里一片死寂。   齐霜轻轻问:“坐的哪个位置呀?”   茭白说:“你原来的位置。”   齐霜哈哈大笑着拍手,牙龈都露出来了:“好,好,真好,我们好有缘。”   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看着茭白的眼神充满被狗皮膏药黏到的憎恶:“去三中也就算了,还去7班,去就去吧,偏偏坐我的位置,这是……”   茭白:“天意。”   齐霜:“……”   “王初秋,初秋,王大哥,我叫你大哥行不行。”齐霜一步一步走向茭白,他像个始终处在弱势一方的可怜人,“都到这时候了,你别害我好不,我下月初就结婚了呀,大师他……”   茭白捂住齐霜的嘴,在他耳边冷笑:“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那件事还没烂在你的肚子里吗?小少爷,你消化系统这么差可不行。”   尽管茭白的音量控制在只有齐霜一个人能听得见的程度,他还是绷紧了神经末梢,并快速看了眼几个关着门的里间。任务真的只是要他给齐霜上一趟三分钟的教育课,再滴几滴泪?有没有地雷?   “小少爷,有的事已经发生了,也过去了,就不要再提,麻烦烂掉,烂透。”茭白的腮帮子抽了抽。   齐霜将茭白的警惕慎重看进眼里,对啊,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暴露了,沈家就会知道他们被这人算计过。这人会死得很惨。   “唔……唔唔!”齐霜挣扎。   茭白放下手把他丢一边,教育课教育课,从哪方面切入才能稳妥点,又不会触及危险词?   有了!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茭白按住齐霜圆润的小肩膀。   齐霜:“……不知道。”   “我太羡慕你了。”茭白开始干嚎,“真的,我羡慕你。”   话题转得太过生硬,还极度莫名其妙,八竿子打不着,齐霜一时间忘了自己的怒气跟慌乱,傻逼逼地站着。   茭白嚎着嚎着就嚎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你大哥……人真好,他对你好得让我羡慕。”   “你过敏那次,他连夜赶来沁心园询问情况,问了我很多东西,”茭白湿润的眼中适时浮现回忆之色,“当时我就想,我要是有那样的哥哥就好了。”   齐霜反应过来了,他怪笑:“说这么多,你想当我大嫂?”   “你误会了。”茭白说着,一滴泪从他的眼眶里滚出来,划过虚空坠落,“你大哥对你的感情,让我想到了我的家人。”   齐霜冷嘲热讽:“用你的卖身钱发家致富的家人呀。”   茭白:“……”就你会叭。   “我没得选择啊。”茭白垂着头自言自语,“难道我不想有个关心我照顾我的哥哥吗?我没有能怎么办?”   齐霜抿住嘴不出声,他比谁都清楚,这人是个没道德心虚伪狡诈的疯子,不止疯,还多变,每一副模样都完美贴切,很容易骗到人。他就被骗了,在沁心园被耍了那么久。   茭白握住齐霜的小臂:“你是不是觉得我矫情?”   齐霜白白嫩嫩的脸上扬起可爱笑意:“矫情得我想吐。”   茭白一只手抓紧齐霜的小臂不让他躲开,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你受着吧,时间还没够。   “说真的,我让梁栋把你叫来,就是想跟你说说你大哥,我真没想到你大哥鬓角都白了,我上次见他还没白呢,你们家跟沈家联姻,股市什么都会动荡吧我也不懂,观望局势的肯定有很多,你大哥要忙工作还要忙你的婚事,操碎了心。”   茭白从齐霜身上看到了他舅舅的儿子,以及原主王初秋养父母女儿的影子,他一直在干憋硬挤的情绪瞬间就饱满了,怎么也出不来的四滴眼泪一次性掉落,成串地砸在他脚前的地上,“你呢,是不是什么都不管,就嘴一张,说我要这个我要那个?”   一直以来就是那么过,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齐霜对上茭白鄙夷的眼神,他血气上头,咬牙嘻笑:“关你什么事呀?”   茭白对着地面保持哀伤的姿态,说得好!老子也想知道呢!这脑残任务做完要是没涨多少活跃度,老子要哭出鼻涕泡!   时间还没够吗?那不如来个总结好了。   “看在我们接触过两年多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多体谅体谅自己的亲人吧,这世上除了家人,没有谁会无缘无故不求回报的对你好,最坚韧最坚固的感情只有亲情。”   随着茭白说完,电子音就响起来了。   【经确认,玩家茭白的首个强制任务已完成。】   那一瞬间,茭白的账号自动登录。   沈而铵的活跃度从15.7变成15.8,15.9,16……   还在变。   就不能一次性跳到最后吗,心脏病都要犯了。   几秒后,数字不再变动,停止在29.5。   还没完!   排在沈而铵上面的齐子挚活跃度开始动了!   0,0.1,0.2……4.7。   茭白呆滞地睁大眼,呆滞地转头,看着他那两个好友从不同里间走了出来。   “……”   这距离绝对没超过五米,那为什么没有好友上线提醒?   狗日的,屏蔽了吧。果然有地雷在等着他踩。   看见大哥的那一瞬,齐霜的小脸煞白,刚才他被边上人的一身校服冲击得口不择言,脑子充血,想说的是大师他那边出了变故人已经死了,幸好对方及时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他往下说。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疯是疯了些,却很机灵。   齐霜的手挡在嘴边假装咳嗽,他用口型告诉茭白:“明天我会去三中找你!“还有好几个想不通的地方没得到答案,他不会罢休的。   “小霜,走吧。”西装马甲上沾了些烟味的齐子挚揽住弟弟的肩背,带着他离开。   齐霜乖乖跟着大哥,他在想,自己应该没说什么让大哥不高兴的话吧,好像他也没透露不想让大哥知道的内容。   到门口的时候,齐子挚偏头,余光深深看了茭白一眼。   茭白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脑子很乱,人都傻了,原本他希望能来个强制任务,那样他就能摸清规则套路依葫芦画瓢,对症下药。   现在强制任务来是来了,可是摸不清啊!   why?   whywhywhy???   茭白顶着满脑袋的“why”搓两下哭麻了的脸,发现齐家兄弟不知何时走了,他看向垂着眼眸静静站立的沈而铵。   “你……”   茭白刚开了个头,沈而铵就留给了他一个干净漂亮的后脑勺。   好了,就剩他自个了。   茭白顺着烟味去齐子挚待过的里间,在里头吸了一阵二手烟过过瘾,他渐渐调整好了心态。第一个强制任务摸不清路数,再来一次肯定就能知道点了。经验是积累出来的嘛。   茭白瞅着沈而铵的活跃度往外走,走路都是飘的,看那串数字的眼神像在看他男人,别提有多火热了。他跟章枕在网上聊得蛮和谐的,可章枕的活跃度却没破零,估计是因为他在章枕那里是“j”。章枕的一切反应是给“j”的。   他得让章枕知道,他就是“j”才行。   等时机成熟了就掉马。   今夜有大风,所过之处犹如群魔乱舞。茭白走出福缘楼裹了裹校服外套,好冷啊草,明天要在校服里面加件毛衣才行。   梁栋可能在跟家人会客,沈而铵没见着,至于沈家跟齐家的其他人,茭白短时间都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他打算自己回去。   茭白背后的汗毛猝然一竖,那是原主残留的恐慌感,来源于姓沈的老东西,他果断躲到了石狮子后面。   福缘楼里出来一拨人,恭恭敬敬地送走沈寄。   茭白的脸贴着石狮子,眼睛直瞄,沈寄停在台阶上,助理给他点烟,老太太不在,想必是已经走了。   沈寄抽了几口烟就下台阶,朝他的车那走。车后座的门是半开着的,里面有人。   茭白捕捉到了一只纤细的脚踝,还有一小片艳红的布料。   小辣椒姜焉。   茭白几乎是猜到的时候就肯定了,他咂嘴,小辣椒换老板了啊。   说起来,小辣椒跟了沈寄以后,一开始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看着看着他自己就成了热闹的一份子,他对沈寄动了心。   因此为这部漫添了一大碗狗血。   茭白冷不防跟站在车门边的沈寄四目相视,他人没动,眼没眨,嗓子里却在抽冷气。   “砰——”   沈寄甩上车门过去,茭白撒腿就跑。 第16章   就在这时,车门被打开,姜焉探出头:“沈先生,怎么了这是?”   沈寄望着不远处空荡荡的老巷,面色难以捉摸:“看到了一条小狗。”   按理说他应该早忘了,不记得了,可事实上,他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还是在并不太明亮的光线下。   姜焉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一抽,老总们嘴里的小狗代表什么他清楚得很,他伸出一只脚,很有分寸地点了点男人硬邦邦的腿部:“车里不就有吗?”   沈寄一把箍住那只捣乱的脚将人从皮椅上拖到地上,弯腰进后座。   然而沈寄却有点不在状态,那小狗已经跟所谓的命盘无关了,也搬出了沁心园,脱离了沈家的禁锢约束,他如果想要,可以让助理带着条件去谈,私生活方面他一向都是你情我愿,但是……小狗的相貌跟他挑人的喜好没有一处吻合,既憨又荏弱,无趣至极。   当沈寄这么想的时候,眼前却浮现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孩童般的眼睛,静静冷冷的眼神,他的喉间微抽。   就在这时,沈寄的思绪被一点温热触感转移,他俯视虔诚地吻他手背的年轻人:“小姜,你这把嗓子,说句话都跟唱歌似的,替换掉你的莫非是百灵鸟?”   “谁说不是呢。”姜焉抛了个风骚的媚眼,“那可是美院的,高材生。”   沈寄的皮鞋碾上他的裙摆:“怎么,还想回前主子那?”   “不了,我跟着沈先生挺高兴的。”姜焉红唇一勾,笑得放纵又随性自然。像个误入人间的妖精。   沈寄的神情却是冷淡的,跟着迷不沾边,他摸上自己的左边眉骨,指腹摩挲上次车祸留下的疤痕。   有段时间没见那小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福缘楼附近,好像还穿着……校服?   读书了啊,那是得看看都学了什么,有没有长进。   .   茭白踢飞石头子,姜焉来到了沈寄身边,那就说明美术生正式接棒,代替他成为戚以潦的人。美术生之后是谁茭白不记得了,貌似是个小胖子。   那两个老男人怎么会是他好友呢,他真他妈不想培养活跃度。   茭白对着空气吐槽了几句,揉着被风吹红的鼻尖走了几步,忽地瞥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差点没把他吓死。   “沈而铵!”茭白大喊。   人影没回应,背对着他往前,走路的声音都是轻的,像孤魂野鬼。   “我喊你呢。”茭白追上去,“你怎么在这?”不会看到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躲沈老狗了吧?   沈而铵脚步不停,身影很沉默。   然而……   “咕噜。”   他的肚子在叫。   茭白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沈而铵转过身,他的声音低低的,饱含几分近似羞恼的怒意:“你,笑什么?”   “我里面的衣服夹屁股了,我笑我自己呢。”茭白煞有其事地说。   沈而铵:“……”   他继续走,又不说话了。   茭白背着手走在沈而铵身后,小老头似的晃悠。可怜见的,这少爷有饭吃也跟我一样惨,还饿着呢。   “沈少爷,我们去吃馄饨吧。”茭白闻到了香味。   沈而铵一停:“我有,名字。”   茭白笑了笑,从善如流:“那,沈而铵,我们去吃馄饨吧。”   .   八九点的小餐馆,人流不多也不少。   沈而铵一进去就成了焦点,他没有反感排斥或是冷着脸放出低气压,从头到尾他就只是跟着找位置坐的茭白。   桌子是干净的,可桌角的二维码上却浮着一层油光,茭白拿出手机扫码,抽空瞥一眼对面的沈而铵,对方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半点嫌弃。   “我要了两份大碗的馄饨,你有什么忌口吗?”茭白问道。   沈而铵看向他。   茭白莫名有种欺负了小朋友的感觉:“别这么看我,虽然我们合租一段时间了,但这是我们第一次同桌吃饭,我不知道你的喜好是正常的。”   沈而铵平静道:“葱,不要。”   “别的没了啊?搞定。”茭白把手机放一边,托腮看街上的行人灯火,他是主角控嘛,看原著的时候全程跟着礼珏走。礼珏关注什么他就关注什么。   譬如礼珏执着于操心沈而铵的饮食这部分。   确切来说,是二十出头的沈而铵,那时的他不喜欢葱姜蒜的味道,不吃辣,不吃海鲜,不吃鸡蛋,不吃奶油,不吃面类……   难伺候。   然而现在的沈而铵还没成年,十七岁啊,这么嫩。   《断翅》的作者没有画过蛏山的采茶女,看过漫的却都能想象得到她是个大美人。否则沈而铵不会是完美神颜。   当然,他老子也人模狗样。   茭白的视线不易察觉地在沈而铵的左肩到锁骨之间游走了一个来回,那里原本是一块烫伤,被他纹了个小东西。   纹的是一只蜻蜓。漫画里出现过几次。有一次礼珏生着病打扫卫生摔倒在地,头磕破了人起不来,沈而铵视而不见饶过他去公司了。当时骂沈而铵的人太多,都把他骂上热搜了。   那是漫画的第一个热搜。   茭白还记得热搜名是#蜻蜓快跑#   粉丝们吓坏了,大家战战兢兢,生怕他们的宝藏《断翅》被禁。   茭白想到了沈而铵屋子里的纸蜻蜓,那是他妈妈教他折的吧。   这个时期的沈而铵还是比较好看透的。   茭白将店员送上来的馄饨往自己跟前挪挪,他带来了蝴蝶效应,以后的沈而铵还渣不渣呢……   而且他换了号码,礼珏联系不上他了,不知道对方会以什么方式出场。   “休息室的事,你不问我点什么?”茭白夹起一个馄饨吹吹,蘸点醋,一口吃掉。   沈而铵在拨他自己那碗馄饨,检查有无葱花。   茭白的语气轻快,带着好友间的狡黠调侃:“你不问我可就不说了。”他一口气吃掉三个馄饨, “好吃。”   沈而铵愣了愣,对面的人眉眼间覆着一层满足感跟幸福感,他垂下的眼眸里浮出疑惑。   馄饨而已,有什么好开心的。   沈而铵咬了一口馄饨,唇角往下一压,馅少皮厚,哪里好吃了,一点都不好吃。   “来点醋试试。”茭白诚恳建议,他比沈而铵大两岁,心态上有时候会把对方当小弟弟。   目前为止,沈而铵和他的活跃度最高,理应得到他最多的热情。   茭白看着沈而铵蘸醋,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爸爸的慈爱,很快又没了,他琢磨起了活跃度背后的意义。   像玩家在游戏里组队,每合作一次,就会加一点亲密度。那是他们输赢一起过的证据和意义。   而好感度是另一种含义,好感,喜欢……   那活跃度就又不一样了。   茭白吹馄饨的动作猛然停住,活跃度是不是指兴趣……好友对他的兴趣?他的心跳加快起来。很有可能啊!   茭白捋了捋他整个计划的脉络。   他利用沈而铵从老太太口中了解到的他是个玩意这一点,刻意在厕所忽悠梁栋,让对方当中间人将那些低俗的话透露给沈而铵,因此加深了他就是个供人消遣的玩意形象。   下一步是他靠一道题的巧妙解法自我推翻形象,引起沈而铵的注意。   下下一步是做沈而铵的室友,对他展露出想展露的隐私和小习惯之类,目的是让他看到我重组的形象——没有腐烂,心向光明,爱学习爱生活对未来充满期望。   那只竹蜻蜓是点睛之笔。   蜻蜓是沈而铵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了。   当时茭白和被判死刑只差一只纸蜻蜓,他没踩坏,小心捡起了它。   于是他迎来的不是拳头,而是一片生机和曙光。   其实梁栋越在沈而铵面前说他有多辣鸡,沈而铵对他的兴趣就会越浓。   这有点像看书追剧,别人形容的和你看到的不一样,你就想看看究竟讲的是什么。   所以说,休息室那个强制任务,是量变引起质变吧。前面几次的叠加,才有那个效果。   茭白推测是沈而铵对他产生了更多的认同,他认为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们的亲情有等于没有,却又渴望亲情,并对它报以最真诚的敬重。   结合之前的接触和所见所感,沈而铵对他有了更多的兴趣,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么推测合情合理,行了,活跃度就是指兴趣。   好友列表突然出现在茭白面前。   谁的活跃度排第一,就会有个“茭”的纯金色章印,显得大气磅礴,颇为正式隆重,满满的仪式感。   现在那个章印在排第二的沈寄名字旁边。他的活跃度是……37。   “咳——”   茭白被一口馄饨汤呛到了。   我草啊,37了?怎么都37了?他今晚做什么了吗?除了不小心跟老东西撞上目光后撒腿逃跑就没了吧?   难道是他逃跑的样子迷乱了那老东西的眼?   茭白的尾椎上面那寸地方条件反射地抽痛起来。别人的活跃度一增长,是代表想揭开他的面具看见他的真实一面。   不屑于花时间跟心思去了解谁的沈老狗呢,只是想搞他而已。   而已个妈妈啊而已。   茭白馄饨都吃不下去了,他脸上好不容易被热气跟食物激发出来的红晕退没了影。   涨活跃度是好事啊,满50就有特权了,形势会越来越好的。茭白试着自我安慰,然并卵,他还是心里到外拔凉。   既然针对那老东西的是这个路数,那要不他干脆就顺从了,活跃度是不是一次到顶?   可万一不但不涨,还倒退呢?   很有可能啊。   而且他这具身体还是个青果。   老东西最不喜欢吃青的了,他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倒胃口,还麻烦,不痛快。   茭白陷入沉思,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思考这问题?那可是令南城小零界闻风丧胆的大胃王1啊。   后半句茭白直接说了出来。   说完他就瞪了眼正在用黑漆漆的眼眸望过来的沈而铵,看什么看,你以后也是!   沈而铵不明白这个人怎么突然竖起一身的毛刺,他放下筷子,抿起来的唇上有一层馄饨的油渍,衬得他像个单纯无辜的邻家大男孩,毫无大家族的阴暗脏污。   “馄饨,不好吃?”   “不咋地。”茭白的胃口受到了影响,跟馄饨无关,都是老东西的错。   沈而铵的目光在茭白还剩大半的馄饨和他被腾腾热气晕染的温润下垂眼间游移。沈而铵顿了片刻开口,声音又低又清晰:“点了的,尽量,不要浪费。”   被比自己小的人教导了,茭白脸颊发热地啧了声,咕哝:“……知道。” 第17章   茭白快吃完馄饨的时候,察觉到沈而铵看着餐馆门外发愣,便把视线挪了过去。   哦,是那女孩子,沈而铵暗恋的对象。   女孩子是和家人一块儿出来逛街的,头上戴着鹿角发箍,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小月牙,青春洋溢活泼可爱,那股子对未来的憧憬能感染到身边人。她的性格跟沈而铵刚好互补。   茭白吃瓜旁观,不参与不评论,更不会助攻让他们有另一种结局。因为他的任务不是要改变主角配角的命运,让耽美变言情,或者把贱受渣攻的BE变HE,他只管弄活跃度,其他的关他屁事。   他可是BE狂魔。   “喜欢就去追啊。”BE狂魔对原著渣攻这么说。   青春年少男才女貌,双向暗恋,救赎,成长,我把我的世界送给你,你在我的世界亮起灯修起路种起大树,这配置还不错,他破天荒地吃一次也不是不行。   对面的沈而铵霎时就从塑料凳上站起来,他两手按着卓沿,指尖发白僵硬,下颚线收紧,黑深的双眸盯着茭白,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汹涌情绪。   这样的他给人的感觉像极了他的父亲,冷峻,有压迫感,且极具危险性。   “别误会,我没有暗中调查你,”茭白仰了仰笑脸,“不是有句俗话吗,喜欢一个人,就算嘴上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你刚才看她的时候,喜欢跑出来了,被我抓到了。”   沈而铵依旧盯着他,周身犹如丛林兽类被侵犯领地的攻击性却有所收敛。   茭白认真道:“我说真的,喜欢就去追,不要等长大了才去后悔。”   沈而铵看了看从门外走过去的女孩,他垂下眼,微摇头。   “我和她,不适合。”沈而铵轻不可闻地说。   茭白往嘴里塞了最后一个馄饨,算了,随便吧,原著里这些人生死都框在豪门大家族的框子里面,感情线全是狗血跟刀子,而且是一千米削铁如泥的大砍刀,狗血成吨成吨地撒,他一个有任务在身的屁民,还是别插手了。   “吃完了,回了。”茭白喝干净汤,擦擦嘴起来。   沈而铵没反应。   茭白走几步,见他还站在桌边,便回头催促:“走了,回家啊。”   沈而铵怔了一下,跟在了他后面。   两道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秋风一路护送他们回家。   .   第二天中午,茭白在食堂打饭,一个男生挤到他身边叽里咕噜了几句,他打了两个菜就去了小树林。   一辆车停在树底下,后座的车窗降下来一点,露出了齐家蠢比小少爷那张软乎乎的脸。   茭白拉开车门,弯腰端着饭缸坐进去。   伴随着一股子浓郁的蒜味。   小少爷窒息了:“你故意的吧?”   茭白:“这台词耳熟。”   齐霜的脸色青白交加:“我昨晚说今天要来找你,你就故意打蒜苗,还,还有糖蒜?那是人吃的吗?”   爱吃糖蒜的茭白不爽了,他冷笑:“你谁啊,犯得着我这么重视?”   齐霜被气得喘不过来气,一副心脏病犯了的样子。   昨晚他一晚上没睡,想了很多,好几次都想去找大哥坦白,大哥那么厉害,肯定有法子治这家伙,到时候他面临的局面会直接从被动翻身。   可他没有那么做。   如果让大哥知道了他的真正想法,只会教训他,阻止他,说不定还让二哥回国管教他。那沈而铵怎么办,谁来帮他?   齐霜布满血丝的眼睛渐渐湿润,要哭。   茭白不耐烦道:“说快点,我还要回教室吃午饭,看不到书我会吃不下去。”   齐霜:“……”   车里响起小少爷可怜兮兮的呜呜哭声,看起来软弱无害,他这样很容易令人动容,产生怜爱之心。   但在场的观众是比他两个哥哥还要了解他的人,他的表演在对方眼里十分拙劣。   茭白的视线往车窗外扫,这次小少爷学聪明了,没一个人来,他带了个高高大大的保镖。   那保镖就是他的骑士。   《断翅》里,那保镖第一次出场不是这时候,而是齐霜嫁给沈寄之后,第一次正式对付礼珏时。   追漫那会儿,茭白发现保镖的相貌有点像戚以潦,他还以为是戚以潦他爸的私生子。   直到中后期,保镖的身世出来,他是戚以潦大哥大嫂留下的血脉。   认祖归宗成了戚家人以后,他还对齐霜念念不忘,明里暗里帮对方脱险擦屁股,最终把命搭进去了。   “你留在南城不回老家,还来三中,王初秋,”齐霜阴阳怪气,“不对,现在应该叫你茭白,你连名字都改了,改名换姓,筹划了很久吧。”   茭白一笑,唇边显现出两颗小虎牙:“是啊。”   齐霜被这个直白的回答顶得心头血都要吐出来了,他想拿钳子拧掉这人的虎牙:“你到底要怎么才能离开南城?我再给你三千万,凑个整数,行不行?”   茭白听到这句的第一反应是,妈妈的,上次的两千万要少了。   不怪他,穷惯了,没见过世面。   “你看这样行不,我志不在南城,明年我高考完就会离开,三千万那时候给我?”茭白打着商量。   齐霜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了。齐霜不答反问:“你那天不是找我要了章枕的联系方式吗,我以为你……”   茭白接道:“你以为我要去西城勾搭他求包养啊?”   齐霜眼里写着:难道不是?   茭白用勺子挖了个糖蒜咬一口,就着一团饭吃掉:“扩列而已。”   齐霜捂住口鼻阻挡蒜味,他的脑子被这味道熏炸了,都忘了回应。   “小少爷,麻烦你不要动不动就往那上面想,虽然我是gay,是个零,可我不差钱。”茭白闲散地说。   齐霜的眼角狂抽,他忘了这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拎着编织袋戴草帽唯唯诺诺的杂毛土狗了。这人手里有一笔钱,还是从他这勒索走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三中?”   茭白:“学习。”   齐霜一个字都不信:“南城那么多中学,你偏偏选了三中!”   茭白离他远点,还把手挡在饭缸旁,免得对方的口水喷进去:“给我办事的人只在三中有关系。”   齐霜脱口而出:“那你找我啊。”   茭白:“……”怪不得追《断翅》的人说这小少爷是里面最大的bug,就这时不时亮出来的傻白甜样,竟然还能活那么多话。   齐霜见茭白沉默,他阴飕飕道:“进三中,去7班,坐在我坐过的位置,成为沈少爷的前桌,你是为他来的吧。”   “我住院那时候,你跟我说你不喜欢私生活混乱的老男人……所以你喜欢他儿子,跟他不一样的年轻干净,昨晚你出现在福缘楼,就是被梁栋带进去的,约我去休息室说那些话是说给他听的,装样子,你还能再虚伪点吗?”   齐霜两只红彤彤的眼睛死死瞪着茭白。   这些年他就像警匪片里的线人卧底一样,从不在别人面前多看沈而铵一眼,不和对方有眼神接触,他这几个月反复想,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藏得那么深的秘密,会被这个家伙发现。   齐霜回想昨晚的一幕幕,那时候大哥跟沈而铵走出里间,大哥往他这走,沈而铵没立刻出去,而是靠近了……   “贱人。”齐霜对着茭白,在心里说。当时他光顾着掩盖慌乱没注意到,事后冷静下来才捕捉到那个细节,满心都是嫉妒跟惊愕。   变数早就有了,就是这家伙造成的!是不是还要蔓延下去?究竟要怎么才能彻底切断?   “你,梁栋,沈少爷,你们三现在是什么关系,你打进了他的圈子是吧?”齐霜的声调开始变得神经质,“你一个乡下人,能为他做什么?你除了这副他看不上的干瘪身体就没别的了,我和你不同,我能成为他的灯塔,我所有的资源都能为他所用,我可以为他做很多,只要他一声令下,我就会拼尽全力帮他清除障碍,他很快就要成年了,沈家内部已经不平静了,他需要我。”   茭白翻白眼:“你这是病,麻烦尽早去精神科预约挂号。”   齐霜突然尖叫:“你什么都不懂!”   茭白吓一跳,饭缸都差点掉地上,可去你妈得吧,要不是为了昨晚强制任务的善后工作,他会来这儿看重度臆想症观者的自我高潮?   自己把自己感动哭了,沉浸式演法,终身制演员。   茭白都有点心疼沈而铵了。当然不是原著里几年后的他,就单单是现在的而已。   齐霜已经哽了起来:“你见过他穿破烂衣服的样子吗?那是他第一次进沈家,连一口热水都没喝到就被晾在雪地里,他父亲根本不管他,老太太平时一口一个孙子,宝贝得很,实际上关键时候只会站在他父亲身边,因为他母亲的身份太低贱,整个沈家都没人待见他……”   茭白实在是受不了了:“不是,你这么在别人面前揭沈少爷的丑疤,沈少爷知道吗?”   齐霜满脸扭曲的愤然瞬间凝固。   茭白觉得饭要冷了,冬天就是麻烦,他没耐心在这里待着了,一口气道:“真不知道你傻逼逼个什么劲,你当老太太是吉祥物?”   齐霜被提醒,他的脑中亮光一闪,明白了茭白的意思,沈寄不过问沈而铵的交际圈,还有老太太呢。   所以茭白对沈而铵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即便有那个想法也只能胎死腹中,威胁不到他。   齐霜这会儿恢复了智商,未来沈夫人的姿态也摆了起来:“你知道就好。”   茭白打开车门下去:“不要再来找我了。你多来一次,被沈寄发现我们密谋过的事的可能性就大一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一条命,你不一样,你有整个齐家,还有陷在深渊里等着你救赎的美强惨沈少爷,长点心眼吧齐三少。”   齐霜的脸扭了扭,密谋什么,全是你单方面想出来的,是你一个人的主意,我只是采取了行动而已。   茭白知道齐小傻比听进去了,毕竟年前没多少时间了,他还要当他的沈夫人,忙得很。   枯黄的树叶铺了一地,茭白将下巴上的口罩拉下来,压紧帽檐快步往教室方向走,背后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齐霜跳下车跑过来,冲着他的背影喊:“你来三中真的不是为了沈少爷?”   茭白烦了,没完没了了还,他没好气地吼一嗓子:“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老子管他个几把!”   吼完他走两步,看到了蹲在墙边画速写的沈而铵。   茭白:“……”   这酸爽。   =====   作者有话要说:   =====   沈少爷:毛,齐了。   白白:ok。   明天见。 第18章   茭白坐在座位上面吃午饭。   蒜苗炒肉凉了,结了一层油,小青菜闷在米饭里面,还有点温热,他把它们一根根地挑出来,让它们和他喜欢的糖蒜并排。   距离墙边的那一幕,已经过了有大几分钟。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尴尬。   当时沈而铵什么都没说就拿着速写本走了,茭白想等他走了再说,谁知他走了会停下来。茭白只好跟上去。   两人相对无言的走了一段才散。   茭白庆幸沈而铵寡言少语不讲屁话,不会询问他跟齐霜的事。反正茭白肯定是不可能主动解释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装傻嘛,他会。   不管怎么说,齐霜那边暂时安生了,不出意外的话。茭白把菜跟饭搅拌搅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白白,你还没吃完啊,好慢哦。“女同桌从后门进教室,声音脆亮。   茭白回了下头,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身边的闺蜜。那女孩两只手插在校服的口袋里,一只口袋边吊着一袋挂霜花生,随着她走路的动作摇摇晃晃。   “只有你同桌在班上,没沈而铵。”闺蜜小声嘟囔,滴溜溜转动的眼睛里露出些失望。   “我在小店看到他们一块儿走的啊。”女同桌跟她咬耳朵,“我问问。”   女同桌凑到茭白身边:“白白,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梁栋呢,他去哪了?”   茭白咽下口中的食物,拧开杯子喝两口热水:“梁栋不是在操场打球吗,站窗边就能看得到。”   女同桌咳了声,闺蜜红了脸。   茭白发出嘀咕声:“就是不知道沈而铵去哪了。”   “他也不知道。”女同桌跟闺蜜叽里呱啦。   闺蜜扯她衣角:“要不算了吧,我回教室去了。”   “你不是想打听他的高考志愿吗,陪我玩会啊,说不定他很快就回来了……”   茭白没在意两个女生的小动作,他挠挠脖子,从桌兜里摸到喷雾喷了喷有点痒的地方,这天气的日光都不能直晒,简直没法活了。   茭白吃了几口饭就往教室里面的窗户那瞟了一眼,沈而铵多半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折纸玩吧。   漫画里,沈少爷到了他老子那个年纪还在折蜻蜓,每天一只,特地用一个收藏室摆放,连礼珏都不能进去。   另一头,沈而铵坐在计算机房外的楼梯上,手里拿着小剪刀,对着蜻蜓两片翅膀的中间线,从上往下剪开。   “铵哥,你怎么上这来了?”梁栋抱着篮球上楼梯,球衣湿哒哒地贴着线条已然开阔的肩背。   昨晚他家里请人吃饭,全程都在聊南城局势,回去后老爸还把他叫去书房问他的意见,他有个鸟毛意见啊。   如果老爸非要让他接管家里的企业,那他必定会带着整个梁家投奔铵哥,这还用说吗,明摆着的事。   初中那会他是个肥胖弱鸡,被嘲笑被欺凌,铵哥帮过他,从此他们是兄弟,一辈子的兄弟。   不过,铵哥少年老成,无欲无求,一点他们这个年纪的血性激情都没有,他只喜欢看书和折纸,金钱权势利益纷争尔虞我诈都不是他的世界会有的东西,他们不会有在商界并肩作战大杀四方的一天。   “铵哥?”梁栋半天都没得到点回应,他又喊了声。   沈而铵把纸蜻蜓的翅膀剪坏了。   梁栋不敢置信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坏翅膀已经被他铵哥撕了下来,他艰难地吞烟了一大口唾沫。   不对劲。铵哥不对劲。   梁栋想不明白为啥,他用脚夹着球,两条手臂横在栏杆上面,找话题聊:“铵哥,你发现没,那茭白前几天一副被负心汉耍了的怪里怪气怨妇样,今天却满面红光精神饱满,撒个尿都哼出了山路十八弯,飘了都,我感觉是我太单纯了。昨晚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是错的。”   沈而铵重新从速写本里拿了一张正方形的蓝纸出来,专心地折起纸张。   “我寻思他一夜之间满血复活,是因为昨晚在福缘楼见到了你爸。所以说,他不是被你爸弃了,来勾搭你。”梁栋四处张望,确定安全就点烟抽,“是还死心不改。”   “这我是真没想到,他找你是为了你爸,利用你呢。”梁栋边说边看铵哥折纸,心想铵哥的指甲修剪得比很多女孩子的都要干净整洁,真不知道他将来的媳妇是什么样的人。   “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你爸。”梁栋叼着烟直摇头。   沈而铵捏着菱形两侧的边沿,漫不经心地往里折压。   “先不说你家有你奶奶那尊大佛镇守着呢,专治想靠近你家大门的妖魔鬼怪,你爸都要结婚了,他还要往上凑,当三儿吗?”梁栋难以理解,其实他们圈子里养在身边的人基本都这德行,别人他无所谓,不知道为啥,他就是特鄙视茭白,各种不顺眼,“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包?”   沈而铵又折到了翅膀部分:“昨晚,你带他去的?”   梁栋嘴边的半截烟一颤:“啊?”   对上铵哥比常人要深黑一些的眼瞳,梁栋有种站在审判台接受审判的紧张压抑:“那啥,”梁栋头脑一热,谎话蹦了出来,“他求我的!”   沈而铵静默地看着他。   “真的,铵哥,那小子两片嘴皮子一碰什么鬼话神话都说得出来,一会这样一会又那样,都不知道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你千万别被他骗了。”梁栋扭了扭头,避开铵哥的目光,他将烟灰弹出栏杆外,“他昨晚假扮服务员去给你们上菜趁机见你爸,这还没完,还求我把齐霜叫出来,说有话要对齐霜说,指不定要耍什么把戏呢,我不同意,他就说要给我碰,我嫌恶心就拒绝了。最后被他烦得没办法才答应了他。虽然我也看不惯齐霜上赶着做你小妈,但跟茭白比较起来,齐霜算可以了,起码不作妖。”   沈而铵站了起来。   梁栋跟沈而铵在同一个台阶上面,比他要矮几厘米,那股子身高上的压迫感从他头顶下来,他心虚得把球踢到了下面。   沈而铵半晌开口:“栋子,你在圈子里混,没有染上那些不好的,东西,是,不是?”   梁栋涨红了脸,他老爸是土大款肚子里没墨,铵哥是学霸,在他看不透的境界,让他佩服敬仰。所以他老爸训他一天他都能嘻嘻哈哈没个正形,铵哥说一句,他就羞愧得无地自容。   “好吧,我承认昨晚是我带他去的,也是我让他混进服务员里,我只是想看看戏吃吃瓜,”梁栋的音量拔高,“但确实是他让我帮忙把齐霜叫到休息室的,不信你可以找他求证!”   沈而铵转身下楼梯,手里捏着又一次折坏了的蜻蜓翅膀。   梁栋靠在栏杆上大喘气,铵哥刚才是在替那小子出头。什么意思,真当朋友了?   铵哥是怎么想的啊,茭白以他爸未来太太的人选之一被养在沁心园两年,差点做成他小妈,这身份能和他做朋友?不狗血吗?   简直是狗血他妈给狗血开门,狗血到家了。   梁栋自言自语:“铵哥,不说别的,就冲茭白有千张面孔这一点,我就不能让他进我们的圈子。”   那家伙压根就不是老实安分的性子,爱笑的样子只是用来让人放松警惕的,他的骨子里又邪又坏,不是好东西。梁栋总觉得对方有成为祸害的潜质,会坑死人。   .   明天周日,茭白一放学就去菜市场买猪蹄牛肉鲈鱼基围虾,回家烧大餐。他利索地把猪蹄丢锅里炖上,洗干净手翻书包抖搂作业,抖出来一桌。   就放一天假而已,何必呢。   茭白随便拎了张卷子铺桌上,拍了道题发给章枕。   J:姐姐,作业好难O_O   微信响的时候,章枕在开车,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人。   戚以潦腕部的西装外套被他搁在腿上,他阖着眼,色彩深重的领带微松,喉结半显,眉间难掩疲态。   “三哥,今晚还是让小纪过来?”章枕压低声音问道。   “嗯。”   章枕不再多言,他先将三哥送回兰墨府,再去美院接小纪。   三哥的人是按月换的,每次章枕都会在手机里建一个分组,用来安放对方的联系方式。   202308组前不久被章枕删了,新建了202312组。   之所以不是连着的,是因为08组那外号小辣椒的主唱姜焉陪在三哥身边最久,直接从8月跨到了11月中下旬。   接班的小纪外形上比姜焉差多了,一脸青春痘,五官塌平,体态畏缩,可他那方面的条件却胜过迄今为止跟过三哥的所有人,算得上是老天爷赏饭吃,天生的优势。   不知道202312这个组能在章枕的手机里躺多久才会被删除。   到了兰墨府,一路上都规规矩矩的小纪对章枕弯腰,十分空灵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拘谨惶恐:“谢谢章先生送我过来。”   “进去吧,别惹怒了我三哥。”章枕挥挥手。   小纪缩手缩脚地前往幽静古堡。那里面的大人物对他而言,是温和的魔鬼。他祈祷自己今天不要出错。一处都不能错。   章枕捏了捏发酸的脖颈,今天的最后一份工作还没做完,现在七点四十,一小时后他得把人原路送回。   当然,小纪要是有本事,说不定可以在兰墨府多待半小时。   那是姜焉创下的新记录。一个半小时。   章枕在车边吸了根烟才去兰墨府,柳姨把早就准备好的烫端给他,轻手轻脚地忙活去了。   这时候,章枕才有空看微信。   兄弟们有事都会打电话,微信上找他的只有一个人。   章枕看到那道题的第一眼是:这是物理题还是化学题,数学题,生物题?什么题?   看不懂,他转手就发到了群里。   群里一众兄弟们炸了。   炸完了也没人答得上来,这不重要。   -只要长得帅,媳妇上中学?   -实名羡慕。   -是女孩子吧,我们枕哥不会跟老板一样是gay吧,是吧是吧?   -你们这副嘴脸真令我不耻,这有什么好起哄的,一群光棍崽!@章,枕哥,你辅导你媳妇写作业呢,不小心发群里来了?   章:………………   章:只是网上认识的一个小朋友,问我作业来着,我哪会,这不,找你们帮忙来了。   群里刷起了一片柠檬树。   -网恋。   -牛批。   章枕汤喝不下去了,兄弟们盼着他脱单的心思他能理解,可也不能把人高中生弟弟拉下水,他解释了半天才让这事翻篇。章枕擦了把汗,幸亏三哥不在群里,不然就又多了一份来自兄长的问候。   .   茭白做完整张卷子,章枕才把解题步骤发过来,还是错的。   就很一言难尽。   茭白忙了会,发现放学跟他说要去书店一趟的沈而铵还没回来,他这会儿才想起来,都这么久了,自己竟然还没有沈而铵的电话!   没法子了,茭白只好找到从班级群里一男生那弄到的梁栋的手机号打过去,那头是无人接听。   梁栋在家呢,手机被他丢床上了,他对着一片狼藉的大厅骂脏话。他姐原本要嫁齐子挚,都已经制定了ABC三套计划,谁知昨晚近距离看过了铵哥父亲之后就鬼迷心窍了,死活都要跟那大人物,就算是情人也愿意,把他妈气跑了。   他姐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家里就剩他一个。   梁栋掀翻精致果盘,他姐这事要是让铵哥知道了,他这脸都要不起了。   梁栋进房间的时候,手机正在响,他随手接通,语气火爆:“哪个孙子找你爹?”   茭白开门见山道:“沈而铵跟你在一起吗?”   梁栋:“……”这家伙怎么有他号码的?搞毛线啊。   茭白再问:“在不在?”   梁栋哈哈:“你算哪颗葱啊,老子为什么要告诉你?”事关铵哥,他可能回答吗?他又不是大傻逼。   茭白的声音变得既冷又沉,透着不耐烦跟暴躁:“在不在?”   梁栋下意识说实话:“不在。”   电话挂了,梁栋莫名其妙,他看到一串未接来电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是刮得什么风,怎么有种正宫查岗的味道?   梁栋甩自己一嘴巴子,清醒点。   天色昏黄暗淡,茭白出了小区,脑子里一会是整部漫的大致剧情,一会是各种小细节,一会又是沈而铵的眉眼,他的年龄跟阅历都很青涩,所以此时的他并没有他父亲那种摄人的冷峻威严,只有裹着少年气的清俊和无限蔓延的沉静。   茭白想不起来漫画里有没有今晚的剧情,他希望沈而铵只是在哪个书店看书看入了神忘了时间,或者临时接到家里电话回家吃晚饭了,可他的心里很不安。   这股不安导致茭白停不下来。   街景越来越陌生,茭白不知跑到哪了,他倏然往后退,再退一段,停住,挺直了腰背。   茭白的视线范围里是一场群战,以及沈而铵手背上的青色筋脉。   他想起来了。   漫画里有这部分内容,不在少年篇里,而是在多年以后,在已经为家里事业卖命的梁栋回忆里。   这场打斗是早前撕了沈而铵蜻蜓的几个男生发起的,他们从三中“退学”之后就没学上了,因为南城所有中学都不收他们。   不光如此,他们还不能去其他城市上学。虽然他们也学不进去,可不想学跟不能学是两码事,太憋屈。   这就是沈家的势力,只手遮天,不给人留活路走。   几个男生不听家里劝,偷偷找了社会上的一拨人堵沈而铵。有钱人无法无天,赶尽杀绝是吧,那就看看你有几条命?   沈而铵就一个人,干不过。   原著里是梁栋找了过来,替沈而铵挨了一棍子,断了一根肋骨。   这件事让当时的他们友情更加坚固,同时也为他们后期的决裂打下了戏剧性的基础。   茭白还想起了一件跟现状不相干的事。   《断翅》的少年篇中有关于沈而铵换室友的情节,同级生搬走后不久,搬进去的是……梁栋。   所以,   和沈而铵做室友直到高考的原本是梁栋,现在变成了他。   茭白的呼吸加快,头脑发胀,浑身血液直往头顶冲,他该不会是要取代梁栋的位置,成为沈而铵的死党吧?   沈而铵看见了大步跑进巷子的茭白,愣住了。他这一愣就将自己置身危险中。   茭白看到了往沈而铵后脑勺上挥的铁棍,这时候了他还在想,原剧情里当年是不是也这样?梁栋的到来让沈而铵愣神,导致对手们有机可乘,然后……   梁栋(茭白)扑了上去。   不同的是,茭白带着怨气的一掌扇在沈而铵头上,又将他大力按在了自己身前,完全护住。   那一棍子下来的时候,茭白惨叫了一声,压着沈而铵倒在地上。   沈而铵不知所措地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急速起伏的胸腔连着对方的心脏。   茭白疼得蜷缩起来,他吃力地把苍白颤抖的唇贴到沈而铵耳边,断断续续地用气声说了一句话。不是什么煽情的“弟弟,要记着哥哥的好”,而是,   ——打我的那个人你记一下……两根,不,四根,替我打断他四根肋骨。 第19章   茭白觉得自己跟沈家犯冲。   为了挣脱老的手里的狗链跳出困境,他付出了左手骨折的代价,休养好了才去三中上学。   结果呢,满打满算才上了一个月,这回为了小的,又进医院了。   还是上次住的那家医院,巧了。   医院是沈氏旗下的,得看沈家人的眼色做事。上次茭白是无人问津的小白菜地里黄,这次有沈少爷护送,引起了医护人员的匪夷所思不说,待遇更是大不相同,茭白一路畅通无阻地住进了VIP房,得到了最好的医疗服务,一系列检查也很顺利。   然而这并不能减轻他的疼痛感跟低迷情绪。   茭白瘫在病床上,原身的身体垮了,大大小小一堆问题,他接管后本想好好修复,可皮炎还没解决,骨头都折两次了,还引发到了尾椎的伤。   最糟心的是,原著里梁栋只断了一根肋骨,他三根。   怎么着,是认为他的体质远远不如梁栋,断一根不合理是吧?   这他妈的。   茭白太疼了,不敢咳嗽,不敢做深呼吸,他只敢小口小口吸气,可还是疼得冷汗直流,四肢虚脱。   不行了,必须给自己做做心理辅导,不然他就要被负能量吞噬。   于是茭白想啊,他早就已经死了,血流一地,死无全尸。现在还能活着,只因为他是玩家,一个被某种神秘规则选中的灵魂体。   那难搞,被动,遭罪等一系列局面都是必然要承受,要去克服的。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再者说,他本来要被分配到另一个世界,应付二十个好友,还要把他们一个个往“我的男友”组里拉,那是限制级加修罗场加菊花残满地套的屎黄岁月。   能留在《断翅》里,纯碎是他在被传送的过程中出现了类似代码一类错误,又跟将死的原主王初秋绑定融合,无法修改并送回属于他的正确世界线上。   二十变成八。   “我的男友”组变成四个什么生啊世啊的组。   非限制级。   可以了,偷着乐吧。   茭白闭上眼睛弯起嘴角,呵呵,我真是个会开导自己的小天才,牛。   想通了,舒坦了。   任务要完成,这身体的永久支配权要得到,罪也不能白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沈而铵进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茭白弯唇的样子,他愣了愣才轻带上门。   茭白没睁眼,他现在说话都疼,所以他暂时拒绝跟沈而铵交流。   沈而铵在病床边立了片刻,他低了低头,将医生透露的检查结果转告给茭白。   “脏器没有造成损伤”“不需要做手术”“固定带”等字眼往茭白的耳朵里钻,他满脑子都是,幸亏他出门前把锅上的火关了,否则猪蹄就成炭了。   .   沈而铵天天来,一天三趟,早上上学,中午放学,晚上放学,早中待的时间短,就十分钟左右,晚上要长一些,大概半小时到一小时,他通常是没有话说的,就安安静静地坐着。   茭白起不来躺不下去就想断水,可医生给他列举不喝水会诱发多少疾病,他就很艰难,咬着牙喝。每次茭白憋了又憋,憋不住地起床撒尿的时候,只要沈而铵在旁边,就会立即过来帮他,等他撒完了,又小心护着他躺好。   沈而铵的手法很快就从生涩变得熟练,有专业护工的架势,他显然是为了照顾好茭白特地学的,知道怎么做才能尽量不让茭白牵拉到骨折的地方。   但茭白没有被沈而铵的细心吓到,也没感动得不能自已。因为《断翅》里有相关交代,沈而铵也这么照顾过为他断肋骨的梁栋。   死党的身份,真的嫁接到了茭白头上。   住院第三天,茭白的疼痛感有所缓和,早上他在“你的好友已上线”的提示音里,看着推门进病房的沈而铵,声音干哑地问道:“几根?”   这问题没有任何铺垫,来得突兀,沈而铵却听懂了,他道:“七根。”   茭白眨眼,沈而铵头像上那片蛏山原本是一片萧瑟灰暗,现在回春了,有了一点绿意。   沈而铵放学回了趟住处才过来,他将拎在手里的布袋放到桌上:“不够?”   茭白回过神来:“够了。我问你个问题,过来坐。”   沈而铵搬椅子坐到床边。   于是茭白就近距离欣赏了一番沈而铵的盛世美颜,那伙人脑袋瓜子挺灵光的,知道避开他的脸。   他们想必是都清楚,只要不搞出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外伤就没问题。   因为依照沈而铵的性子,他不会和谁分享喜怒哀乐,更不会让人知道自己衣物下的伤口。   茭白瞧着沈而铵纤长浓密的睫毛犯傻,那问什么问题?没啥好问的了吧,他又不关心那伙人的死活。   不是,有要问的,想想先问哪个,茭白“诶”了一声:“我这几天是疼得厉害才不说话的,不是故意不搭理你,晾着你。”他不假思索道,“背有点痒,你帮我抓抓?”   沈而铵抬了抬头,没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   茭白在心里犯嘀咕,我让未来的渣攻给我抓背,算不算作大死?还是别……   他的心理活动还没走完,眼前就多了一片阴影。   沈而铵站起身,弯腰凑近,干净的手指碰到了茭白的病服后领,捞开了一些。   “这里?”沈而铵口中的气息是温热的,可他的指尖却有一点凉。   茭白被碰到的那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下,再下,左,对对,就是那里,重点,重点,用点力,不是,沈少爷,你能不能使点劲?!”   沈而铵抿唇:“怕你疼。”   “我又不是肋骨断了的地方痒……嘶,”茭白一激动就疼了,他闭上了嘴巴,沈而铵也稍稍加重了力道,就一点点,很小心翼翼。   “好了,好了好了,可以了。”茭白后半句话的语气明显放松了很多,舒服了。   沈而铵坐回去,手放在腿上,一双仿佛藏满灰蒙蒙干涩涩的故事,却又格外纯静的眼睛望过来。   “谢谢就不用说了。”茭白扯起失血干燥的唇角,“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思考就冲了,要是让我冷静下来想一想,我肯定没那个勇气和胆量。”   沈而铵良久才开口:“为什么,在那个地方?”   “找你啊。”茭白理所应当道,“我们是室友,你那么晚还没回来,我怎么也得出去找找。”   沈而铵看了他一会:“那里,离小区远。”   茭白瞪过去,怎么还问个没完了?你想听到什么答案你说,我照着来?   沈而铵垂眸看病床上的蓝色条纹被单,不说话了。   茭白头晕得很,眼前都有重影了,他费力打起精神,控制呼吸的频率跟力度让自己不那么疼:“你家里没派人保护你?”   沈而铵沉默不语。   茭白叹气:“你好歹也是个少爷。”   沈而铵轻轻慢慢地抚了抚一处床单,这个人的话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他也不需要这些。   只是,   竟然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沈而铵转而释然,这个人能接触到沁心园的佣人保镖,康伯,齐霜,奶奶,还有他的父亲。那对方就能猜到沈家父子是什么样的关系。   茭白是知道,不过他不是通过周围人了解到的,他看过漫画嘛,深知沈而铵有多不讨沈老狗的喜欢。   而老太太呢,一碗水端不平,从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采茶女肚子里出来的孙子,远远没有自己艰难生出来的小儿子重要。不需要二选一的时候,老太太是中国好奶奶,一旦二选一,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沈氏的掌权者。   茭白猜,那次沈而铵在学校跟人打架后,老太太应该有安排人,只不过被沈老狗撤了?   沈老狗还会有私生子。   那是沈而铵大学毕业后的事了。   也就是说,私生子他妈这会儿还没跟沈老狗遇上。   茭白小幅度地动了一下身子,剧透是肯定不能剧透的。要是传出去了……哇,快来看啊,这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抓起来!   “像我们这个年纪,多少都有些自负,觉得自己可牛逼了。”茭白的语气很淡,眼神却极亮,“那是假象,我们一点都不牛逼,我们就是在普通的青春期,做着普通的少年。平凡人,血肉之躯,有且仅有一条命。”   沈而铵愣愣看他。   茭白没和沈而铵四目相视,他面朝天花板,脖子苍白,线条脆弱,犹如一只濒临死亡的天鹅,可他身上却有股子劲儿,无论被命运压趴多少次总能爬起来,只要有口气就有希望。   “我的意思你明白吧,你家里不管你,你就想办法自保。”   茭白紧接着来了一句:“要不,我借你点钱?”   沈而铵:“……”   茭白:“……”   不至于,老太太不至于在生活费上苛刻孙子。   沈少爷在穿着上不讲究,校服里面的衬衣领子被他搓得起球,绝对不是因为他穷,他只是不贪图物质而已。   果不其然,茭白听到沈而铵说:“我,有钱。”   “也有人用。”沈而铵垂着头站在病床旁,低声道,“我,会,注意。”   茭白点点头,看来这少爷之前是认为没必要,以后能多留个心眼,他呼了几口气:“我的手机在我换下来的裤子里,你有看到吗?”   沈而铵一遍又一遍地摩挲指腹,目光不知落在哪。   茭白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这少爷是不是在他受伤之后,进入了什么奇怪模式?   过了好一会,沈而铵缓慢道:“我给你洗衣服的时候,忘了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茭白感觉自己听不懂普通话了:“等等,你给我洗衣服?你给我洗?”   沈而铵被他那么大的反应给弄得有几分愣怔:“顺便洗的。”   茭白一言难尽,有这么顺便的吗,老弟,你可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   “我的手机还活着吗?”茭白冷静冷静。   沈而铵点头:“活着。”他微顿,抠了抠平整的指甲,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机壳上的贴画烂了。”   “贴画烂了就烂了,小事,我还以为手机惨死了呢,那你下次来医院的时候帮我把它带上。”茭白已经度过了最煎熬的阶段,他又活了,就很想念手机那位知心爱人。茭白不担心手机上的隐私被沈而铵看到,他有密码锁跟指纹锁双重保险。况且隐私也就涉及到章枕而已。   沈而铵冷不丁开口:“你有朋友,需要,联系?”   “没有啊,”茭白斜眼,“我就是无聊。”   沈而铵没再说什么。   茭白喉咙痒,他控制不住地咳了一声,疼得他发出杀猪般的吼叫,眼泪流了一脸。   沈而铵要喊医生,茭白阻止了他。喊有什么用啊,医生还能代替他疼吗?   茭白短时间内再也不敢咳了。尽管医生鼓励他咳嗽。   病房里的氛围沉重又压抑。沈而铵似乎是在努力找话题:“你那晚在福缘楼休息室……”   干嘛干嘛?茭白的精神稍微起来了一点点。   沈而铵客观评价:“演的有点,过。“   茭白:“……”有些事知道就好,可以不用说出来。   不过,沈少爷明明知道他在演,那怎么还上钩了?恐怕齐子挚也看出来了吧。   毕竟那次茭白的演技之差,连他自己都想yue。   但眼泪是真的。五滴呢。   “你经常演,总在演。”沈而铵把窗帘的边角拉严实,不让一点光亮跑进来晒到病床上面的人。   茭白一脸古怪,沈而铵是什么意思,看戏看上瘾了,成了他的影迷?   不过,之前就不说了,现在他没演,他是真的不舒服:“我躺不住,想起来坐着。”   沈而铵绷紧青涩未脱的面庞:“过些天就,能好一些,”他的声调低下来,也柔了好多,“你,忍忍。”   “行吧,我忍忍。”   茭白逼迫自己睡觉,睡着就好了,他脑袋发沉的时候,听到了沈而铵沙哑发闷的声音,“你刚来三中的时候,为什么,要故意,做出那些让我恶心的事?”   “故意”这个词让茭白一下就清醒了,他在瞬息间想了很多对策,最终只是将皮球踢给了发球者:“你恶心吗?”   “无,所谓。”沈而铵面向窗帘,长密的眼睫搭了下来,在他的眼睑下投了层浅浅的扇影。   茭白失笑:“沈少爷,既然无所谓,那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第20章   沈而铵抿直唇,他好像也不懂原因,皱起的眉间透着迷茫,很快又变回了往常的沉静。   茭白刚刚是随口一问,没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甚至连答案都不想知道。这人啊,就不能操心得太多,他只管活跃度就好了。   茭白发现他跟沈而铵的活跃度从29.5变成了30,那0.5的涨幅可以忽略不计,他又忧又喜。   忧的是,他都断三根肋骨了,沈而铵对他的兴趣竟然也没怎么增多。仿佛在沈而铵的心里,茭白就是这样一个会不顾自身危险去保护朋友的人,并不感到意外。   喜的则是,幸好兴趣度跟两肋插刀的关联并不大。   否则的话,要是关联大,那他怕是要为了和其他七个好友拉近关系,把胳膊腿全都拆一拆。   茭白发觉沈而铵把拎过来的布袋放在了他的床头,他生出了点好奇:“那里面是什么?”不像是水果。   沈而铵从布袋里拿出了一摞试卷习题册,整理好。   那都是茭白上周因为出事没做完的作业,还有这周发的各科卷子,以及沈而铵的笔记。   茭白:“……”   大可不必。   病房外,院长背着手看了会就走。   主治医生小步跟随:“院长,要通知沈董吗?”   院长脚步不停:“那位大人物贵人多忘事,通知他会显得小题大做。”   主治医生迟疑道:“可里头的病人跟沈少爷……”   院长压低声音:“怎么,你看出了小孩子间的情窦初开,朦胧暧昧,还是年轻人常讲的粉色泡泡?”   主治医生回想了一下病人入院至今和沈少爷的相处,以及沈少爷送他来医院的画面,确定道:“那倒没。”   “同学情谊罢了。”院长忆起往事,有感而发,“这要是能从学校走到社会,一路同行下去,那就是挚友,这可比什么情情爱爱坚实珍贵多了。”   “说的也是……沈老夫人那也不打招呼吗?哪天她知道了,会不会怪我们知情不报?”主治医生光想想就有点吃不消。   院长立刻严厉起来:“我们知什么情?”   “我们是医生,从来都只关注病人的病情,不关注病人的私事,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通通不知!”院长板着脸训话。   主治医生把口罩拉下来,挤眉弄眼:“院长,说这么多,其实你就是怕那老夫人吧。”   院长:“……”   “回你的诊室去。”他背着走继续往前走了。   捻一个佛珠,就念一句阿弥陀佛的慈悲之人,也有可能是最歹毒的人。   豪门老太太可不是吃素的。   .   茭白在医院待了一周左右就出院了,沈而铵给他请了护工,是个本地的大叔,晚上会回自己家,白天过来。   夜里茭白要干嘛,都是他一个电话把隔壁屋的沈而铵叫过来,给他搭把手。   死党这张金牌既然已经到了茭白手里,他就会好好利用。   茭白侧卧在床上刷了会微博就看微信,这些天他没敲过章枕。对方也没找过他。   都这么久了,每次都还是由他主动。这样不行。   干脆这次做个实验,他要看看在他不主动的情况下,章枕会不会联系他。   如果不能,那他就要换个策略了。   茭白躺了会就喊来护工扶他起来走走,躺着太痛苦了,还是站着好,他挪步到洗手间照照镜子,啧,养起来的一点肉又没了。   “大叔,晚上吃什么啊?”   大叔报了几个菜。   茭白一点欲望都没,他突发奇想,快速给手机上的三个号码中的其中一个发了条信息。   下午第一节 课下课,副班长来找沈而铵说事,高三生在高中过最后一个元旦,要办晚会,7班的节目还没影呢。   平时沈而铵都是认真听,听完给意见,这次他中途突然拿出了手机。   副班长:“……”班长,学校还禁止带手机呢,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拿出来,不太好吧?   沈而铵只会收到一个人的信息,所以他才当场就查看了。他给对方的备注就是名字。   茭白:我最好的哥们,我晚上想吃火锅。   沈而铵没觉得茭白想一出是一出,没事找事,只是跟副班长说了声“晚点再谈”就离开教室,他找地方打给医生询问确认了一番才回茭白。   沈:我问过医生,你暂时还不能吃火锅。   茭白:我能!   沈而铵仿佛能透过这两个字感受到茭白的激动和坚决,他有点无措,这状况以前没处理过。   肩膀忽然被拍,一个刺头凑上来, “铵哥,你跟谁发信息呢?”   沈而铵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朋友。”   梁栋收到了极大的冲击,除了他,铵哥还有别的朋友?   不是他脸大,是铵哥跟其他人合不来。   梁栋好奇地嘿嘿笑问:“谁啊,是不是哪班的妹子?介绍介绍?”   沈而铵往教室走,答非所问:“栋子,你还,讨厌茭白?”   “废话。”梁栋的表情秒变臭,“铵哥,我真不想听你提他,我觉得他从你嘴里出来,都把你弄脏了。”   “真的,我就担心你被他骗了,让他进我们的圈子,那其他家族的知道了不得笑死你?”跟自个老子的前情人称兄道弟,感天动地。关键是那人还惦记他老子,利用他呢。   然而字里行间全是嫌弃轻视的梁同学,这一刻却咕哝起来:“茭白一周都没来上学了,你说我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刚才没有反应的沈而铵蓦然出声:“你有,他的手机号?”   梁栋说:“我有啊。”   “我没跟你说吗,就那回,福缘楼那件事的第二天放学,他给我打了很多电话,问我有没有跟你在一起,莫名其妙的,那腔调你是没听到,跟平时完全不一样,”梁栋骂骂咧咧地发牢骚,“他肯定是从班上不知道哪个孙子那弄到的我的号码。”   沈而铵摸口袋,摸出一张正方形纸片,他边走边折。   梁栋看到铵哥把折坏的纸蜻蜓丢进了垃圾篓,他的面皮抽了抽。铵哥那么会折蜻蜓,最近却一次两次的出错。   铵哥有秘密了。有不想跟他分享的东西了。   说起来,茭白拿家伙到底什么情况?别不是死了都没人收尸吧。   梁栋极度不情愿地戳了班级群,找到茭白的女同桌私聊。找人打听茭白似乎见不得人,他必须偷偷摸摸地干。毕竟他在一众小弟面前都是挑茭白的刺,各种看不惯。   女同桌没回信息。   等梁栋进教室的时候,她直接扯开嗓子当着全班人的面喊他:“你找我问茭白啊?我也不清楚他的家里是不是出了事,你要是实在担心,可以去问问老班!”   班上静了一秒,大家都看向梁栋。尤其是他的小弟们。   梁栋:“……”   这课不上了,老子翘了,再见!   .   茭白在家等火锅,他等啊等,等得嘴里的分泌物都多了起来,两眼泛绿光,整个人都成了望铵石。   可当沈而铵真的把火锅摆在茭白跟前,他就没了胃口,孕期的准妈妈都没他变得这么快。   “你吃吧,我看着你吃。”茭白强颜欢笑,“你吃了就当是我吃了。”   沈而铵不爱吃火锅,他看了看茭白期待的眼神,安静地拿起了筷子。   茭白耷拉着眉眼,萎靡地闻着香味:“对了,这次的事,你家里知道了不?”   沈而铵摇头。   茭白的表情有点失控,这少爷一个人摆平了?怎么摆平的?   啊对了,他前不久就说了的,有人可以用。   好吧,主角攻嘛,可以的。   茭白的神经末梢开始松懈,语调懒散了起来:“你自己的伤看过没?”   沈而铵吃掉碗里的一条莴笋:“没事。”末了又补充几个字,“都是皮外伤。”   茭白有一点不满,沈少爷太闷太静,独处的时候挺费劲,他想起对方的人设砸了咂嘴,就这说话的频率还算多的了,以后话更少。   “你不想别人知道你跟我住在一起。”   沈而铵看着脸色憔悴的茭白。所以家里不清楚他出了事受了伤,新室友为他断三根肋骨,躺在这里。栋子也不知情。   猝不及防被猜中心思的茭白讪笑,沈少爷,实在是对不住,我和打你的那伙人一样鸡贼,捏准了你的脾性,确定你不会对家里透露你的生活和学习大小事,才敢搬过来。   因此茭白是绝不会把他和沈而铵合租的事告诉别人的,他都是尽可能地掩藏,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最好能拖到搞定沈而铵的那天。   那是理想局势。   假如有突变,那就见招拆招,人是活的,总有路走。   茭白避开了沈而铵那双和他老子一样有穿透力的眼睛,半开玩笑道:“被你说中了呢,我身份尴尬嘛,你奶奶知道了,会以为我要带坏你,那还不得整死我。”接着茭白哈哈,“不止你奶奶,还有你两位父亲,他们都饶不了我。”   沈而铵看着沸腾的火锅,反应迟钝地掀起眼帘:“两位,父亲?”   “沈寄和梁栋呗。”茭白揶揄。   沈而铵的目光在茭白脸上停留了许久,他轻眨眼睫,意义不明道:“我第一次听到别人叫他名字。”   “不习惯啊?多听听就习惯了。”   茭白撑不住地闭上眼睛,半睡半醒间想,齐霜那天来学校找他对峙的时候,他还奇怪对方怎么没有提他搬到沈而铵那儿的事。按理说齐霜既然知道他在三中7班,铁定会查个明明白白然后发疯咬人。   这会儿茭白才了然,齐霜不是漏掉了那一茬,是没查出来,想必是沈而铵做了什么动作给遮过去了。   此时的沈而铵是个好孩子啊,还会默默替他打掩护。   茭白陷入沉睡之际,被子被一只手压了压,耳边隐约响起沈而铵的低语:“如果,你再碰到那个人,不要在他面前,那样叫。”   你那根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反骨已经被那个人看见了,千万不要被他掐住。   否则,你会再次被拴起来。   那条狗链会比第一条更加牢固。他也不会再把狗链交到老太太手里,而是亲自栓着你,直到你的反骨被他抽出来,失去血性和自我,成为一只真正的,只懂臣服于主人的宠物。   而现在的我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无法帮你脱身。   .   茭白连沈而铵什么时候吃完火锅走的都不知道,他做梦了,梦到的是爸妈的死,这不是他头一回做这个梦,可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在梦里刨着墓碑绝望大哭。   大概是肋骨断了,睡梦中都潜意识的不敢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茭白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不舒服。   那种不舒服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就像是被人剥了衣服裤子,用放大镜贴着皮肤,一寸一寸考量。再拿很细的钢笔一笔笔描摹。   茭白蹙着眉心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站在床边抽烟,满身烟酒味的……沈老狗。   “是梦。”   茭白闭眼,下一刻他就被抓住睡衣提了起来,一团辛烈的烟雾混着酒气喷在了他抖动的眼皮上面:“梦醒了,小狗。” 第21章   茭白及时屏住呼吸才没被呛到, 他瞪着近在咫尺,忽明忽灭的橘红星火,心情如同深秋的夜风, 凉透了。   妈得个蛋,这大晚上的, 沈而铵是死的吗,竟然就这么让这老东西进来了?   怎么进来的,找房东拿的备用钥匙,还是让沈而铵开的门?   茭白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尽管年少时期的沈少爷羽翼还很单薄, 他老子在他面前就是一座黑森森的巍峨大山, 那是他现阶段仰望不到的高度。   但现在的沈少爷心是红的血是热的,他不会这么对待替自己挡铁棍的室友。   怎么也得事先发个信息通知一下。   【你的好友已上线】   “……”茭白找到了怒火发泄口,他喷起了助手,“人都不知道在我床边站了多久,还把我拎起来了,你们才有提醒?”   【服务器延迟过高。】   茭白:“能换个服务器吗?但凡你们早点提醒, 我也不至于这么懵逼。”   【每个玩家都会被分配一个服务器, 进行一对一的监测,玩家如果想换服务器, 需要积分购买。积分来源于玩家的任务完成度。】   【玩家茭白, 目前积分:0。】   茭白:……   要你说?   局势艰难。茭白的脑子一会儿混乱, 一会儿清晰,两者激烈碰撞,导致他脸都皱了起来。   沈寄夹开烟凑近茭白, 冰冷的声音里尽是挑剔:“一嘴药味。”   茭白对他哈气。   沈寄嫌恶地把他丢回了病床上。   丢回了……   丢……   茭白痛昏了头,乱七八糟的咒骂声跟惨叫都没冲出来,全堵在了他的嗓子眼, 他只流出了生理性泪水,流了满脸。   病床上的人两边颊都湿了,泛红的鼻翼抽动着溢出可怜脆弱的气音,沈寄冷血冷情地俯视着,他儿子的眼泪在他这都不能获得特权。   “自己走,还是我拖?”   茭白疼得攥紧了身前的固定带:“拖你……妈……个……”   骂人都不连贯了,茭白哭得直抽,他一抽,疼痛加剧,恶性循环让他一度想撞墙。   “操你妈……沈寄……你活不了几年了……你会不得善终……”茭白疼得神智都不清了,也不知道嘴上在骂什么,他哆哆嗦嗦地爬到床头柜那里,拉开柜子抓出镇痛药。   沈寄是微醺状态,听力正常,生平头一次被人直呼名字,还被咒早死,不得善终,他的面色笼着令人窒息的冷意。   这是一只会咬人的狗,牙口锋利。   而且会叫。叫得很激烈,骨子里有狼性。   沈寄的体内有一瞬间爆出残暴的杀念,就在他想掐断狗脖子的时候,他的大脑皮层深处漂浮出一丝燥意。   那燥意在沈寄的血管里游走了一个来回,他稍一分神,想起了来这的意图。   沈寄合起眼大力揉几下突跳的太阳穴,他再去看往嘴里倒药片的小狗,眉间的戾气褪去了几分。   出车祸那次,小狗往他身上落的那一眼,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过几次,每次都是毫无预兆,没有逻辑,并且史无前例。   尤其是上周,助理将查到的东西汇报过给他之后,那个眼神被他记起来的频率更高了,甚至是在处理公务的时候都会出现。   沈寄采取的措施是让人把姜焉接到公司,变着花样地折腾了一下午。   然而效果甚微。   ——有根小刺扎在他的某样东西上面。   沈寄认为那东西是他的情欲,或者征服欲,控制欲,施虐欲,他总归是在将近四十的年纪遭到了一个小意外,被刺扎到了。   而刺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身上掉下来的。   今晚助理问去哪,沈寄抽完一根烟说了个地址,他认为不能再任其发展下去,必须尽快拔掉那根刺,将它碾碎,丢出自己的世界。   所以沈寄出现在了这里。   当然,这也有他喝了酒的因素在里面。酒精能稀释一个人的理性与原则,泡发一个人的本性欲望。   房内的空气既稀薄又湿闷,裹着一场连绵冬雨来临前的静谧。   茭白吃了镇痛药趴在床边急促喘气,理智回来了一些,他顾不上纠结自己痛迷糊的时候都骂了什么,只一心盘算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   不过数秒,茭白飞速转动的脑子就凝固住了,因为他和老东西的活跃度已经从37飙到了45。   这就意味着,还差5个活跃度,老东西的个人资料栏就会对茭白解锁。   也意味着,资料栏里可能会有搞定老东西的重要信息。   很大的诱饵摆在了茭白面前。   吃,还是不吃?   当然是吃啊!!!!!!   茭白在很短的时间内做了决定,他要在不破瓜的前提下拿下那5个活跃度,获取老东西的资料栏权限再溜。   “助手,我这八个好友,他们的活跃度只要到达多少,就会自动分组?”按常规是100,但万一只要上60的及格线呢,茭白在做梦。   【满百即可。】   好吧,梦醒了,蛋碎了,茭白又在心里问:“那好友们分到什么组,是以什么标准来的?”   【活跃度的纯度。】   茭白:“……”问了等于白问,纯度那东西,又不是肉眼能看见的数字。   【纯度在玩家心里,由玩家决定。】   茭白回过神来的时候,长了一些的汗湿头发被抓了起来,他被迫仰起头,含着水的眼里瞬间敛去思虑之色,徒增的愤怒跟警惕瞄准上方的老东西。   沈寄夹着烟的那只手按上他往下垂的潮红眼尾:“你为了救我儿子,断了三根肋骨,我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该对你聊表谢意?”   茭白调整呼吸小口吸气,沈寄应该只让助理查他在哪个学校,住在哪,没有细查他的方方面面。否则他和齐霜合谋的事十有八九会暴露。   沈寄这个人吧,致命伤是过于自信,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逃不过他的手心。   哪怕他得知枕边人背着他做了很多小动作,他都不放在眼里。   这是他能在漫画里有那个结局的真正原因。   茭白的头皮阵阵发疼,福缘楼那晚他和沈寄活跃度的暴涨就预示会有这一天。只不过对方来的比他意料得要晚。   看来是本想忽略或自我压制投在他身上的兴趣,却没成功。   茭白看到活跃度开始动了,他一眼不眨地目睹它涨到45.7,就悬在他眼前的半空中。   而沈寄头像上的那只皮卡丘,它眯起圆滚滚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茭白。   就很霸总。   “不用了,沈少爷已经谢过了。”茭白不去关注皮卡丘了,他把头转向它的主子。   沈寄的指腹从小狗湿热的眼尾下移,蹭过他泛着病态红晕的脸颊,停在他咬破了的唇上:“还是要谢谢。”   茭白浑身无力,挣扎的劲都没有,他强撑着身体假笑,嘴唇张合的幅度很小,防备那根手抠他的嘴。   “您太客气了,真不用的。”   沈寄冷冷道:“怎么谢才好?”他插进小狗发丝里的手指收紧力道,将人提到自己眼皮底下,“往床上一丢就疼哭了,那还能干什么?”   茭白嘴边的弧度消失,滚吧你,老子什么也不能干,传教士都做不了!   沈寄松开捻着他唇瓣的手,把沾到的血涂在他湿而发亮的眼睛上面:“打个麻醉吧,打了就不疼了。”   打打打打麻醉?茭白整个人猛地僵住,这他妈是人说的话吗,不是,老东西不是人,他就是坨屎!   冷静点,别慌,冷静,茭白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回忆回忆《断翅》的剧情,发现漫画里没说沈寄喝了酒就有特殊癖好。   再者说,沈寄向来喜欢床上的人有劲儿,能跟上他的节奏,被麻醉了的不就是块肉吗,那他还能一展雄风?显然不能。   沈寄注意到被他提在手中的人情绪上有过几次起伏,不但没有被吓到,还能这么快就镇定下来。   新鲜。   这感觉沈寄不是第一回 体会,都集中在下半年,来自同一个小玩意。   沈寄被烟草味浸透的嗓子里发出一道含义不明的笑声:“茭白,新名字挺有食欲。”   说着就将人拖下床,朝着房门口拖去。   茭白没有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喊救命,他很清楚,现阶段的沈而铵是救不了他的,这栋楼里的邻居也救不了。   在南城,沈家是众家族之首,沈寄有着绝对性的权威。   茭白睡觉不喜欢穿袜子,这会儿他赤着脚被沈寄拖走,一下一下在冰冷地面上蹭刮,很不好受。   最痛苦的还是后背的伤。   整个人犹如正在面临五马分尸之痛,皮肉骨骼间渗着剧烈的撕扯感。   茭白奄奄一息地在心里的小本子上记账,沈寄让他受的罪又多了一项。   客厅很静,沈而铵闭着眼倒在沙发里。   茭白只来得及看他一眼,就被沈寄拖着穿过了客厅。   沈寄阔步往大门口方向走去,沙发上那小子的警觉性不错,可惜是个只会折纸画画的小废物。   那副受到同学们追捧的好皮囊还是遗传的他父亲。   “沈寄儿子”将是他终生最高成就。   .   沈寄打开了大门。   寒风肆意地往茭白汗涔涔的身上席卷而来。   “停,停一下……”茭白疼到不行了,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沈董,您要带我去哪?”   沈寄隔着烟雾居高临下地看过来,他压紧成熟冷厉的眉眼,神情灰暗不明,似乎没想过那个问题。   这时候的他终于有了点醉态。   “要玩我啊?”茭白露出小虎牙,“不至于吧,您不是看不上我吗?这要是玩了,岂不是打脸?”   “牙尖嘴利。”沈寄的大掌摸过青年软软细细的腰,掌心往上抚,触碰到他的肋骨固定带,感受他的绷紧跟颤栗。   沈寄面无表情地抚了抚他背上的皮骨,对着断掉的肋骨处按下去。   同一时间,沈寄的右胳膊一处传来痛意,他冷淡地扫了眼紧咬着他那块肉的小狗。   果真是太野了,没被驯化过。快死的时候,还知道如此敏捷地反扑。   沈寄的西装外套丢在车里,他只穿着衬衣跟马甲上了楼,血很快就从他的衬衣布料里渗出来,他没在意,只是用一种微妙且危险的眼神盯着青年唇边那抹红。   青年的脸太白,唇太艳,强烈的色彩对比令人产生一种晕眩感。   沈寄嗅到了血腥味,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的速度开始加快,喉头灼烧,他缓慢低下头,距离疼得直抖,瞳孔都有点涣散了却还是死咬着他不放的小狗越来越近。   血腥味里掺杂着药味。   很浓郁。   就在沈寄快要碰上那味道来源的时候,咬在他胳膊上的唇齿一松。   沈寄维持着向昏过去的人弯腰靠近的姿势,少有的思绪空白。   刚才他想做什么?他深思片刻,意识到自己找不到答案,也无迹可寻。   那就不找了,不重要。 第22章   助理在楼下踱步, 每个跟过董事长的人都由他经手,从带人体检到给分手费,每件事他都办得妥帖且游刃有余,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不淡定。   只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小少爷。   董事长上楼有一会了,迟迟没有下来, 助理无法想象上面是什么情况,没有董事长的指令,他不敢贸然上去。   助理低估了王初秋这个人,作为一个没有背景的乡下人, 资历相貌学识全都很普通, 却托了运势的福被沈家看中,住进湖东的沁心园,两年后被赶出去。   助理以为王初秋就这样了,一辈子的辉煌时刻就是沁心园的两年时光,谁知他竟然留在南城这座寸土黄金的城市,改了名字进三中, 和小少爷成为室友, 还让沈少爷欠上他的人情。   更离谱的是,董事长今晚的举动。   准确来说, 当董事长让他调查王初秋住在哪的那一刻, 就已经可以冠上“离谱”这个词了。   助理比谁都清楚董事长的口味, 这些年就没变过,十分的固定,王初秋上上下下没有一处符合。   不过,   助理眯眼,改名换姓后的王初秋身上有违和感,不是皮相, 是那股子不知从那冒出来的顽强野性。   这一点其实助理在‘缔夜’那晚就察觉到了一丝,只是当时没当回事。   现在想来,‘缔夜’那晚,王初秋就不对劲了。   这要是为了能引起董事长的注意而精心筹备的一场戏,那他是真的演进去了,也达到了目的。   董事长就喜欢生命轨迹鲜明又强烈的小孩子。   助理蹲在台阶上吹夜风,上周他去三中接小少爷,撞见了王初秋,那时候他是真没料到会有今晚这桩事。   虽然董事长是一时新鲜,但这点新鲜就够让很多人羡慕了,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电梯门打开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尤为清晰,助理迅速过去,他看了眼被董事长捞在怀里的青年,看几次都觉得是劣质品,出现在董事长身边太格格不入。   助理恭声道:“董事长,我来吧。”   沈寄唇边的烟快燃尽了,积了长长一截烟灰,他一启唇,烟灰就扑簌簌地落下来,有一部分落在了他臂弯里的人脸上。   “丑吗?”沈寄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助理没有回答。   丑不丑的,您老自己不知道?   一具清瘦的身体被推过来,助理连忙接住。他摸不清董事长的新鲜劲什么时候过去,在这之前都要谨慎。   这王初秋,现在是茭白了,他断了三根肋骨,这阵子都没法伺候董事长,那带走干嘛,养着吗?   “董事长,人放哪?”助理斟酌着询问。他的脑中出现了几个地方,有空着的,有住了人的,不知道董事长要怎么安排。   沈寄掐掉烟头:“就尚名苑吧。”   助理心头一惊,尚名苑算是董事长用来安置身边人的那些地方里最好的了,不是地段多金贵,而是离沈氏近,董事长下班没酒局都会直接过去休息。   现在尚名苑有人住,还是董事长挺满意的一位,近期一直都是他陪董事长。助理以为他能被独宠到年底,没想到会杀出来个程咬金。   .   尚名苑   姜焉还没睡,他坐在客厅抽烟写曲子,偶尔跑到钢琴旁按几下,地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废稿。   门锁响的时候姜焉的思路被打断了,但他仅仅只是把笔丢出去发泄不满。   因为这房子只录会录两个指纹,一个是现任住户,一个是做家务的阿姨,另一个是金主。   这个时间点,阿姨早下班了。   姜·现任住户·焉把翘在沙发上的腿放下来,朝着门口跑去:“沈先生,您来了啊。”   沈寄拍拍他的屁股:“在干什么?”   “写稿。”姜焉给金主拿鞋。他身上的红色吊带裙只到他大腿部位,线条十分火辣。   一弯腰,前后都露。   靠着门的助理立刻偏头看旁边,烈焰的香水味往他呼吸里扑,他在心里摇头,有这么一朵带刺儿又不扎手的香艳欲滴红玫瑰在,董事长却对一根干巴巴的芦苇有了兴趣。   “这谁啊?”姜焉染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戳戳被助理扶着的人,“有点儿眼熟。”   他记起来是谁了,却没问这问那,只是拉起金主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在金主面前不能毫无棱角,那会很快就被丢弃,但要修一修,不可太尖。   这个动作刚刚好,不至于会让金主觉得养的宠物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恃宠而骄。   沈寄周身的气息果然没那么冷了,他揉了揉掌中的柔韧腰肢,这孩子到底是跟过阿潦,且跟了最长时间,规矩不用他再教。   哪像……   沈寄睨了眼亲自去带回来的小东西,这一对比,小姜省心多了。   该乖顺体贴的时候乖顺体贴,该张扬的时候张杨,是个用起来相当顺手的床伴。   沈寄脱了外套给姜焉,他径自揉着额头进客厅。   助理落后几步把人往里扶,都不知道放哪儿。   .   姜焉倒了杯水给金主,捡起地上的废稿丢进垃圾篓里,随意地指了指还被助理扶着的人:“他这是怎么了,气色好差。”   助理见董事长没有要搭理的迹象,他便公式化地回道:“后背的肋骨断了三根。”   姜焉惊讶捂嘴:“天啊,怎么弄的?”   “作的。”沙发上的沈寄这次竟然冷冷淡淡地开了口。   助理的眼皮抽抽,董事长这口吻,这用词……是不是他想多了,不然怎么有种天下要大乱的前奏。   沈寄喝了两口水,冲淡了两根烟留在喉咙里的涩味,他往后仰头靠在沙发背上。   姜焉过去给他按捏头部。   助理扶茭白扶得很别扭,手臂都抽筋了,原因在他不方便跟对方接触过多部位,只能用一只手扶,其他地方都不挨着。   他指望姜焉能跟董事长打听茭白,好让董事长“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能让他把对方放下来。   结果倒好,姜焉压根就没有那个意思,助理心想,这位不愧是能在戚董那待了几个月,还能让董事长从夏末惦记到深秋的人,将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怕是年前都不会失宠了。   助理想到这,视线从茭白病态的脸上掠过,也说不准。   “董事长,他的情况好像不是很好,是不是要让他平卧?”助理在这时提了一句,空着的那只手隔着点距离指指茭白。   沈寄的眼眸没睁开,他用打发小猫小狗的语气道:“随便在北边整理出个房间。”   “北边不好吧,”姜焉拿出了最真诚的态度,“他最好是在南边住,采光特别明亮,躺在床上就能晒到大半天的太阳,这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沈寄道:“他有皮炎。”   说话的人没有意识到,自己能记住这个小细节有丝毫不妥。   客厅里瞬间被一股诡异的氛围侵占。   助理心跳都停了。   姜焉就像是吃到了什么好吃的瓜,难以置信地瞥瞥瓜农,再回忆回忆瓜的味道,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几个瞬息后,姜焉从沙发背后面绕到前面,坐在了金主腿上,搂着他笑得像个狐狸精:“有皮炎是不能住日光强的南边,还是沈先生想得周到。”   沈寄按住姜焉乱晃的腿,突兀地问助理:“电话打了?”   助理心领神会:“我这就打。”   大晚上的,医生来得很快,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带了个团队和相关设备,别问,问就是生活不易。   一通检查完,确定病人无大碍,过几天得去医院拍片复查。医生说了几点注意事项,切记不要让病人受凉,他没点名对谁说的,反正在场的就都听听。   .   茭白是在后半夜醒来的,眼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黑,空气里有不知名的花香。他摸身上,捏捏指间的布料,睡衣换过了。身体也被擦过,很干爽。   好在,自己家里的花没有被偷。   茭白的肚子在叫,他晚饭那会儿光顾着看沈而铵吃了,这会儿饿得反胃。   算了,吞点口水撑一撑吧。   三五分钟后,茭白气都虚了,撑不住了,他要吃东西,要吃很多东西,猪蹄啊大虾啊什么的……就不说了,只要是人能吃的就行。   茭白试着起床,一次没成功,两次没成功,他开始想念白天的护工大叔和晚上的沈而铵了。人一生病,就急需同伴的温暖。   骨头起伏的频率和呼吸同步,那种疼痛的滋味无法形容,茭白在床上转换各种姿势折腾了好几分钟,一点一点地撑起身子。他擦掉满脸的冷汗呼口气:“三个月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茭白缓了缓,慢慢摸索到床头的灯打开,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不适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就看清了房里的家具摆设。   原谅茭白贫瘠的形容词,他只想到了气派,豪华。   而且还超大。   茭白看见了桌上的一堆药,有抗生素喷雾什么的,他走近翻了翻,沈而铵给他拿的那一批上面有服药剂量说明,这些都没有贴,是新开的。   “老东西。”茭白皮笑肉不笑地呵了声,他忍着后背右边牵拉的痛感慢吞吞出去,一开门脸就绿了。   这儿的隔音没“缔夜”强,斜对面房间的声音直往茭白耳朵里扑,动静超级大,简直堪比哪吒闹海,海浪滔天。   茭白听了听,听出来了声音主人的身份,姜小辣椒。   姜焉是真的敬业,拿一分钱出十分力,这么晚了,他还坚持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面,不懈怠。   而且他的声音很特别,即便他夸张的大喊大叫,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听劣质,音质就很高档。   茭白对那样张扬的喊声没有反应,他喜欢压抑而隐忍的闷哼,齐子挚健身时的汗湿背脊在他脑中闪过,他抿抿唇,罪过罪过。   都是《断翅》作者的错,非要把齐子挚画得那么性感。   全漫就齐子挚以身材出名。其他人都没怎么露过,哪怕是最风流的沈老狗,顶多也就敞个衬衣,松个西裤腰带。   斜对面的响动还在继续,茭白摸墙慢行,漫画里没提姜焉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只说是个钟情红色跟连衣裙的女装癖,他的人气在一众受里算高的了。   出场要么是运动状态,要么是一身红裙美艳不可方物,是个很有记忆点的人物。   茭白走到客厅时,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只剩下三个字。   ——大平层。   “大平层……卧槽……大平层……”茭白是借着月光看的,他眼都直了,这也太开阔了吧。   对茭白来说,沁心园那四层带大花园的独栋别墅,比不上这个享受。   说的好像他可以任意挑选一样。   如果真可以,那他也不挑,成年人了,做什么选择???不要,不做!   茭白流下了对金钱膜拜的泪水,他手里的一千多万估计也就能买个阳台吧。   等他站在阳台俯瞰这座沉睡中的城市的时候,被眼前的美景惊艳得忘了呼吸,淦,他收回刚才的想法,那笔数目恐怕连这房子的阳台都买不起。   这还只是沈老狗的众多房产之一,都不是他的住处,仅用来养小鸟雀。   快四十了,手握南城商界命脉,身高肩宽大长腿,没残没按大金牙没谢顶发福,分手费一栋房子起步,这他妈的,怪不得一堆的帅哥靓女们前仆后继。   茭白酸了一会找到灯打开,他四处张望,瞧见了几包零食跟碳酸饮料,还有一件红色吊带裙。   裙子上还有斑斑点点的污迹。   茭白够到一包小馒头拆开,捞几个丢进嘴里,他没嘎嘣嘎嘣地咬碎,只是让它们慢慢融化。他喜欢这么吃。   那三肋骨断了有一周了,本来已经好了不少,今晚被沈老狗那么一搞,现在又疼得要死。   这笔账还是要讨回来,急不了。   茭白的眼里有几根血丝,皮炎其实只是对日常生活带来不便,最麻烦的是尾椎的旧伤。   还有,背部的肋骨也要长好,沈老狗要是还像今晚这么搞他,时不时来一下,那他就完了,后遗症妥妥的。   妈得。   茭白浅浅地喘口气,他吃完一包小馒头也没回床上,旁边没人,他就不敢躺,疼怕了。   没有一双手的扶助,他就没安全感。   墙上的欧式大摆钟滴滴答答。茭白就在客厅待着,他想等那房间的两位忙完了,谁出来喝水或者干嘛看到他,能帮个忙。   谁知他一待就是天亮。   茭白只有一个想法,这里不愧是漫画里的世界,瞧瞧这夸张的设定,一大把年纪的人一夜操劳,竟然都不猝死。   房门被打开的声响让茭白眼珠一转,出来的会是耕地的牛,还是那块地?   有沉缓有力的脚步声从房里出来。   茭白啧了一声,是牛。   老牛。 第23章   沈寄打着领带走到客厅的时候, 面上露出了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个愣然。   茭白看了眼老傻逼。   “你不在自己房里睡觉,坐这干嘛?”沈寄看见垃圾篓里的零食袋,他的眉心一跳, “坐了多久?”   茭白不想理他,一个字都不想回, 可眼下自个有伤在身,并且才遭过大罪,不宜硬来。忍一时,骨头就能少疼一点。   就像跟舅妈斗的那些年一样, 只要活得久, 总有机会的。   茭白清清发干的嗓子:“首先,我起床是因为我饿了想找东西吃,其次,我不回房是我一个人躺不下去,最后,坐了三四个小时吧。”   明明都回答了, 字里行间却只有敷衍。   沈寄一晚上的放松带来的效果就这么没了, 他面色一寒,那股子让人胆颤的气压释放了出来:“躺不下去?”   茭白想抄起垃圾篓丢他脸上:“我肋骨断了啊沈董, 况且我尾椎还有伤, 就比同样断肋骨的人要痛苦, 我平时都是白天靠护工,夜里有你儿子。”   沈寄刚洗漱完出来的,他额前的发丝没打理, 很随意地搭下来,发梢滴着水,领带也没打, 这样的他显得年轻许多,可却是一样的冷漠严峻:“是吗?”   “是啊。”茭白说,“我要撒尿,一个电话过去,他就会从他房间来我房间帮我。”   说着还走起了神。   其实茭白只是在惦记出租屋的床,比这儿的要舒服。   沈寄不知道,他只捕捉到小狗眼中的想念。   阿姨就是这时候过来的,她拎着食材杵在门边,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这怎么,换人了?焉少爷的物品都还在啊。   那就是多了个小主子。   今天的早饭得弄两份,我顺路买的食材够的吧。早知道多买点了。   阿姨正懊恼不该把拿起来的小白菜放回摊子上,就听到雇主说:“早饭按照原来的量做。”   这是,新来的不听话,被罚了早饭?阿姨挺有职业素养,不多打量:“是。”   茭白瞪着沈寄离开的身影,牙关都要咬出血了,他要是骨头没断,他铁定炸了。   “沈董”个屁,下次直接喊“喂”。   “嗨,早上好~”   后面突然响起懒散沙哑的声音,茭白扭头去看披散着长发的美人。   牛起来了,地也起来了。   茭白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早上好,我想你应该需要补觉,没时间吃早饭。”   姜焉愕然:“对。”这会他腰酸背痛又困又累,确实吃不了早饭,来客厅不过是想看场戏。   茭白扬扬瘦尖的苍白下巴:“那你那份我就替你吃了?”   姜焉怔了怔,艳丽的脸上浮起一抹怪异的笑容:“你真有意思,怪不得……”他颇有深意地对茭白眨眨眼,接着就将骚透了的身子贴上去,“欢迎你的到来。”   茭白闻着他身上的栗子花味翻白眼,这浓的,就跟从一大滩里面洗个澡出来的一样。口气里好像都是那味道。   不对,不是好像,姜焉的嘴里是真有那味儿。   茭白想到了什么,默默看了看姜焉红艳艳的嘴唇,嘴角都裂开了,能想象有多凶残。   可以了,不要再脑补了。   姜焉通过茭白的表情变化猜到他的想法,不由得大笑:“有你在这陪我,我可太高兴了。”   茭白不领情,谁要在这陪你,老子还有任务要做。   .   上午来了个护工,不是年轻人,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跟沈而铵给茭白找的一个类型。   茭白吃了一把药就卧床看电视,没人在他眼前晃悠,他把所有台换了个遍,将遥控器扔到了墙上。   神出鬼没的护工把遥控器捡起来,放在茭白的手边,什么也没说就撤了。   茭白不好对一个打工的发火,关键那护工也没啥错,他干瞪着天花板开导自己。   骨头在哪养不是养啊,既然已经来这了,就不能白来。   沈老狗的活跃度必须满50,这是茭白给自己定的最新目标,原本计划第一个搞定的沈而铵只能先放一放。   茭白调出账号,按照他们的排列顺序往下看活跃度。   戚以潦:0   沈寄:45.7   齐子挚:4.9   沈而铵:30   章枕:0   礼珏:0   ……   齐子挚涨了0.2,其他人不变。   茭白的视线从八个黑漆漆的头像上面转移到房门口。   敲门声在响,伴随着姜焉特有的嗓音:“茭小白,你没睡吧?”   自打茭白早上告诉他名字后,他就这么叫了。非要加个小字,自我感觉良好。   茭白还没回答,姜焉就轻推开门:“我进来啦。”   姜焉白天都闲着,晚上才去酒吧上班,前提是金主不过来。   这高楼大平层住着是舒服,可也是真的无趣,来了个伴儿,还是个很好玩的,他就按耐不住地凑过来串门。   没准对方还能给他灵感呢。   姜焉提着裙摆对茭白欠身:“上午好。”   茭白按遥控器,不吭声。   姜焉坐到小圆沙发上,坐姿十分豪爽:“手机不在身上吧,我可以借你。”   茭白眼珠都不带转的,他要手机有什么用。沈而铵又不是不知道他在谁手上。   至于章枕那网友小哥哥……算了,放着吧,用不上。   等茭白去攻打西城那块地图再说。   齐霜那小傻比倒是还可以用一用,但事情牵扯到沈寄那老魔头,而且这次不能像上次那样利用大师命盘之类绕个弯,得正面对撞,风险太大,茭白权衡了一番利弊,选择不用他。   除非情势已经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   到目前为止,齐小少爷是茭白最好用的一把刀。   “你不需要跟谁报平安吗?”姜焉支着头,柔顺长发擦着他的手臂滑下来,荡出惬意的弧度。   茭白放下遥控器,看着电视上几个妃子为了皇帝老儿撕逼回想原著。   这时候的姜焉没有爱上沈寄,只当是金主,他很清楚金主在其他地方还养了别人。   多一个少一个的对他来说无所谓,不存在什么争宠三十六计,就想吃瓜看戏。   姜焉后期那脸打的,真相定律坑死了他。   “我这儿没有乐子给你解闷。”茭白无精打采。   “亲爱的,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我是来陪你聊天的。你没什么劲啊,那我说点好玩的事儿。”姜焉做思考状,“我想想,就说我的上家吧,那也是我们共同的熟人。”   茭白斜了他一眼:“谢了,我不想知道你的工作经历,不用了。”   “别这样,我这么喜欢你,请给我一个向你分享的机会,”姜焉一本正经地说完奶奶眯起猫儿一样的眼睛,“戚先生啊……他是我接触过的所有那个层面的人里面最有涵养最有风度的一个人,很容易让人着迷。”   说这话的时候,姜焉的神态中含着纯粹的敬仰,与其说是在形容前金主,倒不如说是在和人谈论一个各个方面都令他敬而远之的长辈。   茭白无动于衷。   “有一回我犯了错,你猜怎么着?”姜焉俏皮地眨眼。   茭白木然:“你被打屁股了。”   这话不知道戳到了姜焉的哪个笑点,他噗哧笑出声,捧腹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长发乱扫,裙摆因为他的动作开得很大。   于是茭白就看见了姜焉的小草莓。   小辣椒竟然穿草莓裤裤。   “不是啦,戚先生罚我抄了一本金刚经。”姜焉的眼尾因为刚才的大笑而嫣红。   茭白:?   敢情《断翅》之所以没写清楚戚以潦的人设,不给他安排支线丰满他这个角色,是因为他跟沈老太太撞型了?   两人都是吃斋念佛心狠手辣的东西?   茭白脑补戚以潦跟老太太一块儿跪在蒲团上打座,一口一个阿弥陀佛的画面,直掉鸡皮疙瘩。   “我的字就是他教出来的。”姜焉幽幽道,“他是个好老师呢。”   茭白自动理解成是师生play。   比起看不到人听不到声的戚董事长,茭白的关注点都在眼前的小辣椒身上,他的声调好像午后老巷里某户人家飘出来的磁带声,流淌着岁月之手抚过又狠狠拧了一把的沧桑味道。   ——让人听着就很想去摸一摸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东西,捧在怀里忆当年。   “你的声音里有故事感。”茭白由衷地夸赞。   “很多人这么说。”姜焉翘起腿,得意又张扬,“老天爷的赏赐。”   “你是做什么的?”茭白问道。   姜焉把身前的一缕发丝绕在了手指上面:“玩儿音乐的。”   茭白耷拉着的眼皮一掀,音乐?《断翅》里最骚的小受是搞音乐的?要不要这么炸?   “很意外?”姜焉前倾身体看茭白,又凑过去,趴在床边近距离看他,喃喃自语,“你这眼神……”   姜焉激动地抱住茭白:“我有感觉了,哈哈哈,我来想法了!”   茭白耳朵上一湿,他蹙眉:“你亲我干嘛?”   “哎呀,一时没忍住,我只亲两种人,一种是给我钱的,一种是我喜欢的,你很有趣。”姜焉摸他脸上的青色血管,鼻息里发出富有技巧的黏糊喘息,眼中全是风月,“亲爱的,你要是能做1,那我随时欢迎,不但不收钱,还给你钱买好吃的。”   茭白受不了这种调情法,他不能接受毫无情感根基的亲密行为:“你能把手拿开吗?”   “恶心到你了?对不起。”姜焉很抱歉的样子,撤开前还捏了一下茭白的脸,他挥挥手,走得很渣男风。   茭白在姜焉的“待会见”跟关门声擦擦耳朵上的口水,进来几个月,第一次被占便宜。而且还是沈老狗的情人。   这很《断翅》。   茭白忽地想到了什么,眼睛四处瞄。戚以潦会在“缔夜”的房间里按一堆监控,他的老友没准也有他那种神经病作风。   茭白没找到监控,他又擦擦耳朵,刚才不是他主动的,就算他这儿真装了监控,沈老狗也怪不到他头上。   .   一两个小时后,姜焉敲响了茭白的房门,他的长发被银色发箍捞在后面,脸上有墨水印,嘴角也有。他就以那鬼样子,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英语怎么样?”   茭白不想回,但架不住姜焉直勾勾的视线,他保守道:“一般。”   “那不行啊。”姜焉把放在后面的手拿出来,手上提着一个大袋子,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茭白床边的地上。   全是英文原版书籍。   “我就是靠这些提高英语水平的,我离开西城的时候本想扔了,想想还是寄到了南城,觉得说不定以后能送给哪个朋友,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姜焉蹲在一大堆书籍旁,仰着头对茭白飞吻,“为了感谢你为我提供灵感让我写完曲子,这些都送你了。”   茭白一脸的绝情冷酷:“谢谢,我不需要。”   “现在不需要,不代表永远不需要,多学点东西不是坏处。”姜焉眉眼飞扬,“你高三吧,明年就高考了,可以提高英文的阅读量跟词汇量啊,好处多多。”   茭白无语,姜焉不会无缘无故送他原版书籍,难不成沈寄喜欢英文说得好的?   不对啊,他对床伴的要求不是漂亮加骚就可以了吗?   还有个问题,   茭白不动声色:“你怎么知道我高三?”   “昨晚沈先生接到了他儿子的电话。”姜焉撩了撩头发,“被装昏迷的我偷听到了。”   茭白的嘴一抽:“装昏迷是你的拿手绝活?”   “只有那样才能中场休息,那可比喝十瓶红牛带来的效果都要好。”姜焉亲昵地拍拍茭白的手背,像一个传授经验的前辈,“一般情况下,一晚上最好是装两次,不能少于那个次数。否则会累到顾不上做面部表情,丑到金主,但次数也不能多,多了会让金主不尽兴,记住了吗我的亲爱的。”   茭白一把甩开,滚蛋!   姜焉眼底的揶揄隐下去:“你不问我偷听到了什么?”   茭白反问:“你敢说?”   “不敢。”姜焉站起来,弯腰贴近茭白,他就着这个如同跟情人缠绵的距离打量了会,轻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个蔫坏的人,你会出卖我的。”   茭白:“……”   姜焉没有拿出证据让他的说法更有说服力,似乎并不在乎,他嗅嗅床上人衣服里的药味儿:“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缔夜’的包间,你坐在沈先生身边,脖子上套着根无形的绳子,凌晨我在沈先生的房里看到你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你在扯绳子,你想扯掉的急迫心情……”   “一个活法活够了,就想换一个。”茭白漫不经心地解答。   姜焉不是他的好友,不涉及活跃度,他不需要为他们的接触制定什么计划。   他们是可以做朋友的。   就打打嘴炮。不是交心的那种。   茭白突然好奇一件事:“他平时有让你跪地上给他脱鞋,穿鞋吗?”   姜焉戳茭白凸起来的锁骨:“那是狗,我是情人。”   茭白无言以对。   “现在的你已经脱离狗籍了。”姜焉的手往他衣领里溜。   茭白抓住那只发骚的手往外一扯,呵呵两声:“那我升职了啊。”   姜焉一愣,随机大笑,他笑起来没有半点做作矫情,很大方爽朗,十分的明艳动人。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茭白逗笑,就觉得开心。   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也不知道这状态能持续多久。   姜焉哼着刚写的新曲子回房,阿姨跑来问:“焉少爷,我该准备晚餐了,可我不清楚里面那位的喜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   “先按照断骨病人的饮食来吧,网上随便找个。”姜焉垂在身侧的手在虚空中弹动,心里还在琢磨曲子,“晚上等沈先生来了,会告诉你食谱的。”   阿姨满脸狐疑,不可能吧,先生通常是不会连续两天都来这的。   姜焉瞧出了阿姨所想,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着吧。”   姜焉自以为看透了一切,没料到会出现意外。四五点钟的时候,他被金主派来的车接走了,没再回来。   没人知道他被接到了哪,遭遇了什么。   到了晚上,尚名苑来了几个人,搬走了姜焉的所有东西。   阿姨在这栋房子里给不少年轻男孩子烧过饭,知道他们一个个的都会有这么一天,她看多了,习惯了,还是不免唏嘘。   不说前面的那些,就说焉少爷吧,除了喜欢穿女人的衣服其他没缺点,会弹钢琴会唱歌,长得也好。   一笑那简直了,比小区里的花都艳。   怎么就不在外头找份工作,脚踏实地呢。被人包养是来钱快也多,可终究不是个正经事啊。   阿姨感叹完就去关门,雇主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里,把她吓一跳。   她心道还真让焉少爷说准了。   “先生下班了啊。”阿姨忙给雇主拿鞋。   沈寄换上拖鞋去北边一个房间,到门口了,他又转身离开,解着袖扣对阿姨道:“去喊人出来吃饭。”   “出来吃吗?”阿姨一边观察雇主的神色,一边犹豫着说,“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暂时还是得卧床休息少走动才能养好。”   末了阿姨补充:“我一远房亲戚骨折,后来骨头没长好,经常疼。”   周遭静得很,阿姨不是多嘴的人,只是那小孩让她别叫什么少爷,直接叫他白白就行,乖得哦,很好说话。   而且他还断了几根肋骨,不能晒太阳补钙,家里又没个人在这边,她就觉得很可怜。   过了两三秒,沈寄随意将昂贵的袖扣扔到洗手台边,洗了洗手,擦干:“把饭菜端进去。”   阿姨以为是给小孩盛碗饭端过去就行,谁知雇主的意思是,他也去那吃。   这就很离奇了,阿姨差点打饭碗。   .   茭白刚睡醒,脸上有一点在被子里闷出来的血色,他睡眼惺忪地看着阿姨往他房里的桌上布菜,怎么这么多盘,不会都搬来了吧?   “阿姨,姜焉也在我这吃?”   阿姨没回,她忙完了就让护工把茭白扶下床,给他摆弄椅子。   茭白才意识到什么,就听到了好友上线提醒,伴随着一串脚步声。   总裁走路的声音跟配角路人不同,每个脚印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强大装逼气势。   沈寄是从公司过来的,来之前处理了一桩沈家旁支的糟心事,还牵扯到了几个贪得无厌的直系,一群人的命运在他手中折了,他身上沾满了血腥味裹着权利的味道,往椅子上一坐,就跟刑场监督行刑似的。   原本流畅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许多。   茭白没把自己定位在升职的情人上面,他不会讨好老东西,就自个坐着。绑着固定带让他难受,很影响胃口,除非饿狠了才会很想吃东西,就像昨晚那样。   现在茭白不饿,一桌精致菜肴在他眼里就是道具。   阿姨给茭白单独盛了一碗汤。茭白逮着机会问:“姐姐,姜焉呢?”   那声“姐姐”叫得可亲切了,阿姨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不在这了。”   茭白的脸色一变,还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   原著里,姜焉会在沈寄身边待很久,所以茭白只觉得他是换了个地方住。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一声招呼都没打。   茭白抓着小勺子,舀了一勺汤又放回碗里,重复了两次,他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才一天时间,你们就成至交了?”沈寄厌烦同桌的人制造聒噪声响,胃口全没了,他冷沉的嗓音里夹带阴沉,“小姜走了,你绝食?”   茭白把碗一堆:“你阴阳怪气什么?”   沈寄抿起锋利的薄唇,整个面部一点表情都没有。   茭白不甘示弱地跟对方对视,他本来想跟早上一样忍一忍,可这老家伙实在是烦人。   《断翅》里的沈家父子简直了,小沈渣了以后,他顶替沈氏董事长位置的同时,还拿走了最欠抽的名号。   小沈没渣之前,老沈最欠抽。   桌上的气氛差到了极点。   茭白绷着脸,没有半点想要舔着脸认错的意思。   沈寄的眼眸跟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一层寒霜冰雪。   旁边的阿姨大气不敢出,她看走眼了,这小孩的性情不是单一的,可以很柔软,也可以这样扎手,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敢顶撞先生。希望以后不要连累到她。   “出去。”沈寄的语态很平静。   阿姨立刻往外走,她还好心地偷偷用眼神提醒茭白服软,一定要服软。骨头伤着呢,可别让自己吃亏。   茭白淡定得很,因为他有底气。   ——那就是已经飙到49.1的活跃度。   “回答你昨晚的问题。”沈寄的面容冷漠无情,“我是要玩你。”   沈董事长在线打脸。这属于爆炸性的超大新闻事件,在场就一个观众。   茭白:呵呵。   沈寄用一种施舍低等贫民的目光看着年轻人,那种傲慢背后是沈氏庞大的财富和权势:“我只给你两周时间养骨头。”   “两周后,洗干净自己。”   “现在,吃饭。”   茭白听完沈家一脉相承的霸总语录,看了眼他跟沈寄的活跃度,没掉。   于是茭白持活跃度行凶,他把汤碗里的勺子拿出来,往对面一扔。   勺子一头栽进沈寄的怀里,弄脏了他那件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衬衣。   沈寄年轻十岁,这桌子现在已经翻了,小狗也被他踹倒在地,只剩一口气。   现在他没动,任由怒火将他的黑眸烧得泛起一片血丝,那麽样显得尤为恐骇:“我看你是活腻了。”   谁知小狗不知道突然之间的么了,比他还气。磨着牙,喘着粗气,憨而柔的下垂眼都瞪圆了,还红红的。   沈寄的怒气就这么被一股蓬发的欲望冲散,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的声音里就已然多了哑意:“你气什么?”   茭白的脸部抽搐,你妈的,你问老子气什么?你还好意思问!   你的皮卡丘身上多了件外套,草莓色。黄配粉,花里胡哨,辣眼睛,还他妈以为自己可美了,可萌呢。   丑爆了!!!!!! 第24章   茭白闭眼不看穿着绣着“沈”字, 定制轻奢款外套的皮卡丘,太一言难尽。   老子扔个勺子,姓沈的一副威严遭到挑衅, 要过来踹死他的可怕样子,说什么“我看你是活腻了”, 实际呢,实际他妈的是“有意思,有意思,好有意思。”   恐怕票时姓沈的自己都没意识到。   直到那抖M味的念头爆发起来冲浮到表面上, 实质化地在他身上体现出来。   这个小玩意竟然敢如此不做作地拒绝我,   有意思。   很好,我对你更有兴趣了。   茭白闭着眼嘴角含笑,那笑意却没抵达到脸上。老东西对他的兴趣度都高成这样了,怎么还不破50?等什么呢,等着过年吗?   小狗唇边翘起来的弧度十分清晰,可他线条圆软的眉眼间却是一片抑郁, 这两者带来的冲突撞上了沈寄的下腹, 他喑哑道:“说话。”   茭白的双眼撩开一点,他就透过那条小缝隙, 不紧不慢地看过去。   沈寄握着筷子的手摩挲了几下, 手里缺样东西, 他应该要拿个狗链,将对面人的脖子套起来,勒紧:“不吃了就滚。”   茭白说:“这我房间。”   沈寄听到好笑的话一般, 喉结滚动着笑出声,他起身,绕过桌子去向对面, 两指掐住青年的下巴。   “尚名苑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沈寄在他耳边说,“狗。”   茭白还没反抗,就被摁在了椅背上面,那一下疼得他大脑空白,忘了喊叫。   那混着烟草味的湿热气息拂过来的时候带着令人无法抵抗的霸道,就像老虎的爪子,抓住了可怜无辜的小动物。   票然,小动物的可怜无辜只是皮相上的,它的尖齿有一定的杀伤力,四肢也有很不错的爆发力。   沈寄抚上他的耳朵,来回磨蹭了许久才移到他的脸颊上,一下接一下,用的是给脏孩子洗脸的力道,有一点暴力。   茭白的耳朵跟脸都红了,有种脱皮的刺痛感,他就坐着,没给什么反应。   这温顺样即便是装的,也让沈寄无趣,他拿湿毛巾擦干净手,又不知道哪来的火气,扔掉毛巾拽起椅子上的人:“真不吃饭?”   茭白不鸟他。   茭白深知老东西对他的性趣起源是什么,这会他不想搞任务不想管计划了,身体疼,心累,他想给自己放个小假。   就一小会儿,行不行?不行也得行。   .   一顿饭不欢而散。   沈寄欲求不满地驱车去其他小情那发泄,半路他把车停靠在路旁抽了根烟,心头乱烧的火散开了一些,他掉头回自己的住所处理公务。   茭白在阿姨的唠叨声里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电子音突兀地响起。   【你的好友已上线】   茭白惊醒,他快速摸到枕头边的遥控器开灯,房里没人。   好友他妈的在门口。   晚饭那会不是顶着张冰渣子脸走了吗,怎么又回尚名苑了?该不会是在别地没尽兴,想来找小辣椒,来了才想起来小辣椒换地儿了。   白跑了,不痛快了,就要发神经?   有可能。   不工作的时候,那位的脑袋按在裆部,都用那儿思考。   门锁突然被轻轻转动了一下。   茭白一口气卡到了嗓子眼,我草,狗血漫成鬼故事了?!   门并没有被打开,门外的人似乎握住了门把手,陷入了某种怪异的迟疑境地。   茭白不信老东西会有一丁点人性,他犹豫,肯定是发现房里的灯亮了,奇怪里面的人怎么会在这时候醒来。   【你的好友已下线。】   走了。   茭白关掉灯,咂摸了会,回过味来。老东西说两周后办了他,但不代表这期间不碰他。   大半夜的都能这么猥琐,呸。   幸好老子醒了,不然又跟在出租屋那晚一样,一睁眼,午夜惊魂。   茭白闭上眼睛打哈欠,服务器这次没像上次那样延迟,提醒的挺及时,不错不错。   过了会儿,   【你的好友已上线。】   ……   【你的好友已下线。】   ……   【你的好友已上线。】   ……   茭白:“……”   这他妈的,老东西是尿频尿不尽,不在自己卧室的卫生间解决,非要往他旁边那间跑吗,一会来他门外晃一下,还能不能让人睡了?   茭白本想撑床坐起来,结果双臂一软摔下床。   “啊——”   叫声凄惨至极,震耳欲聋。   这套房子里的另一个住户还没睡,就在外面,他听见了可怜的惨叫声,却不慌不忙地扭开门,叼着烟站在门口。   逆着走廊壁灯的光晕,犹如从地狱过来索命勾魂的黑无常。   黑无常踏进房中,带进来一股呛人的烟草味。不知道抽了多少根烟。   “摔了?”沈寄明知故问,饱含不太符合他作风的低龄化恶意。   茭白的牙齿把嘴里软肉磕破,一张口,血水就喷溅了出来,要不是沈老狗晃来晃去,他至于在这个时间点醒来?不醒过来,哪有后面的事?   从他穿进漫画世界到现在,狼狈的时候几乎都跟老家伙有关。   茭白的愤怒憋屈里混上了原主的惧怕,搅合在一起呈现在他病白扭曲的脸上。   生动得令人血脉偾张。   “自己摔地上了,还怪我?”沈寄踢了踢地上的小病患,烟雾成线地遮住他的面庞,看不清他的神色,“你这三根骨头是为谁断的,忘了?”   茭白抓他的脚背,一抓就是几道血痕。   沈寄将人踢开,俯视他的痛苦,神情漠然,额角却鼓起骇人的青筋。   今晚沈寄在书房忙完了准备睡了,刚躺下,让他心口落雪的那双眼神又浮现在他眼前。   紧接着,被他利用公务压下去的邪火就不受控制地冲涌而上,疯狂啃噬他的理性跟原则,导致他干出深夜开车穿过半个南城的荒唐行为。   要不是这屋里的灯亮了,他恐怕已经穿过一片黑暗区域将人摁在床上,闷在枕头里,解掉了自己的皮带。   沈寄一通思绪走完,小病患依旧在地上打滚,疼成那样了,还在用眼睛恶狠狠地瞪他。   就是这双眼睛在作怪。   ——那里面有座海市蜃楼,四季分明。   沈寄不是涉世不深的学生崽,他这个年纪,经历了太多,公私上都是。因此到了这个阶段,沈寄已经隐隐意识到人生的轨道有一处地方歪了,在他毫无察觉,或是察觉到了却没在意的时候。   那歪掉的面积不大。   肉眼看不出来,得用放大镜仔细找。   但就怕此时不修复,那块面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扩大。   后患无穷。   “唔……你……你妈的……沈……沈寄……”   “沈寄……”   有人敢对他直呼其名?   有。   不止这么叫他,还在他面前吐脏,咒他。   接二连三,不知死活。   一次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晚饭那会朝他扔餐具,顶嘴,甩脸色,现在又找死。   胆子太大,心也够大,贪得无厌得很。就这么想做特殊的存在。   沈寄阴寒着脸垂眼,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不知何时踩上了青年的脖子。   脚没拿开,力道却是无意识地撤了。   茭白边喘边咳,他每咳一下,身子都会痉挛着抖一下,蜷缩的指甲里都是细碎的血肉。   罪他受了,但不会让敌人全身而退。   沈寄在看自己脚背上的抓痕,有一大片,上次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还是小姜,对方只是挠了下他的脖子,却差点被他弄死在床上。   “老沈,那孩子看着像一根枯黄杂碎的野草,却有一股子违和的韧劲,刚才的他跟昨晚又有不同,变来变去的像万花筒一样,很难得不是吗,你怎么也要花点时间照看着点。”   老友提醒的话在沈寄耳边响起,票时他直觉好笑,一条狗罢了。   是啊,不过一条狗,牙口就是再锋利爪子再尖,也还是狗,套根结实的狗链拴起来便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两周过去,不管这条狗的骨头养得怎么样,他都会利索地把事办了。   到那时,他可能会发现滋味不过如此便草草结束,将人赶走。   即便与他很契合,那又如何?   他也不是头一回碰到让他满意的小玩意了,安排个地方养着就是,早晚会腻。一月两月,最多不过半年。   所以,只要两周就会出结果,这个时间谈不上夜长梦多。   沈寄蹲下来:“小狗,你心里很得意吧。”   茭白平躺在地上,他对上老东西的目光,沙哑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能让我对你这么有兴趣,一再破例。”沈寄抚摸他脖子上的那片青紫,触手湿滑且冷,“欲擒故纵这招玩一两次就行,玩多了,很容易鸡飞蛋打,什么都得不到。”   茭白心里很清楚,他刚才跟这个老家伙对视的时候,眼里如果露出一点害怕胆怯,那他就完了。   沈氏的掌权者所到之处都是敬畏的眼神,颤缩的肩膀,低垂的头颅,阿谀奉承的话语。   他坐在那个位置上面,放眼望去都是看他眼色行事的人。   票一个敢直视他,敢对他放屁的人出现的时候,可不就一下子被吸引了吗。屁都是“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味儿。   人要是想犯贱,十头牛都拉不住。   而且一旦破例犯了一次贱,就会有无数次。   这一点可参考所有狗血漫里的主配角,全部通用。   茭白看着即将冲破50大关的活跃度,在心里的小本子上找到沈寄,慢条斯理地记账。   一双手臂将他抱了起来,他非快抓住能抓到的东西。   沈寄扫了眼抓着他衬衣的那只手,冷峻的眉峰上挑,戏谑道:“听进去了,不玩欲擒故纵了?”   茭白朝床的方向点点下巴,麻利儿的,谢谢。   沈寄周身笼了寒气,他的手臂一松。   茭白早有防备,眼疾手快地挂在了老家伙的腰上。   这个姿势,噫……   等等,皮卡丘那小萌神好像长,长胖了一圈?   我草!   服了,真服了。 第25章   茭白忍着恶心往上攀了攀, 跟沈寄你看我,我看你。   沈寄这回没再把人扔掉,但也没伸手去托, 他微眯锋冷的眼眸:“我今晚很累。”   茭白一脸“你累就累,关我屁事”的表情。   直到他察觉挨着自己的那几块肌肉不断升温, 他才一个激灵,满心卧槽。   对老家伙来说,情人是用来解压的。   越累,越凶猛。   茭白抖着嘴皮子往下滑, 慢走不送了您, 给老子爬,拜拜!   在茭白快要瘫到地上的时候,沈寄捞住了他,随意将他扔回床上,眼底暗欲翻涌。   茭白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抓得凌乱,衬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跟唇, 像个脏兮兮丑了吧唧的小鬼。   沈寄的胃口尽失, 他转身就走。   后面传来小狗的哼哼声,听起来非常虚弱, 不是装的。   “你怎么在这里?”   这问题杀人于无形。   被气走了, 还大半夜的跑回来, 挺狗的啊。   沈寄没回头,嗓音极冷:“我是你主子,不该你问的, 少问。”   “主子?”茭白笑着说,“沈董,您先前说我是您的狗, 现在又这么说,您是不是失忆了,我跟沈家,跟您早就没有关系了。”   “跟沈家,跟我没关系?”沈寄偏过身,侧颜成熟又明俊,“不还有我儿子,你们不是好朋友?”   茭白哑口无言。   一时之间他搞不清老东西是嘲讽,还是想利用自己儿子,牵住他。   不至于吧。老东西只是掉进了很俗套很狗血的圈套里,觉得敢忤逆他的人是多么与众不同清丽脱俗,一身反骨吃起来一定很香,又不是打他的心的主意。   茭白摸着还有点疼的脖子,不知在盘算什么。   卧室的灯突然被关掉了,只有窗帘缝隙里淌进来一点月光,沈寄的身形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在原地开口:“喜欢这套房子?”   茭白的眼皮颤颤,点到为止就行,别说,别往下说。我不一定能扛得住。   “喜欢就乖一点。”沈寄似是看穿茭白的想法,口吻薄凉。   这是提包养了。只不过没直说。   毕竟平时这类事情都是助理出面,沈董事长只负责拉裤链,他是头一回自己谈。   掉身价,别扭,但还是谈了。   沈寄想,这是他最丢面子的一次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为了一场连滋味都不知道怎样的床事等两周,还主动提出条件,这种事要是说出去,外界不信,老友们会笑话他。   因为对方是他曾经都懒得看一眼的小乡巴佬。   人还是那个人。外形太次,上不了台面。   可他这股欲念来得蹊跷,还猛烈,无法转移,不面对不行。   沈寄话说出来了,气堵上了,他寒着脸,用打发乞丐的语气道:“两周后,房子是你的。”   茭白心如止水,大平层什么的不重要,他要是真乖了,就是任务失败,那才是人间悲剧。   妈得,为了做任务,他迎屎而上。   沈寄没走,他似乎在梳理头绪,发现了漏掉的地方:“你刚才下床做什么?”   “……”茭白随口道,“撒尿。”总不能说是你一靠近我五米内,我就能收到好友上线提醒吧。   脚步声停至床前,茭白闻着那股烟味抢先说:“现在又没了。”   沈寄还是将他从被子里剥了出来。   茭白发现皮卡丘还穿着那件定制外套,这他妈的要穿多久啊。该不会只要他没对老家伙臣服,皮卡丘就一直自以为的卖萌(卖弄风|骚)吧?   太惨了。   沈寄强行带茭白去卫生间:“尿。”   茭白忍不住骂:“尿个屁啊尿,老子没有!”   卫生间里一片寂静。   沈寄一只手掐住茭白后颈,将他推到马桶前,另一只手往他的睡裤上伸。   “非要我尿是吧,行,尿给你看。”茭白自己动手,他一拉,一扶,吹了吹口哨,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了起来。   “好了吗?”茭白笑。   沈寄居高临下,鄙夷道:“小豆芽。”   茭白的笑意瞬间消失。   这就是身为小受的悲哀。尤其是在《断翅》这部漫里。   1都特别威武雄壮,0……通用的形容词是秀气可爱。   可爱个妈妈。   茭白没再管老男人想吞了他的眼神,他蔫了吧唧地回到床上,不着四六地说了一句:“姜焉搬走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他又说,“我会无聊死。”   沈寄没给只字片语。   第二天茭白的房门口就装了监控,还是带说话的。   沈寄冷厉的声音从监控里传出来:“从今天开始,我安排一个助理陪你聊天,从早八点到晚八点。”   茭白:“……”   “再作,监控就会从门口换到你房里。”   茭白:“……”   我谢你全家!   .   沈氏董事长的业务助理生活助理加起来快二十个,塞了两个大办公室,一个小办公室。小办公室是给专门为他负责情人大小事的陈一铭陈助理用的。   这次老董却没把情人相关的事分派给陈助理,而是在生活助理那边选了个人。   一个三十出头,做事一板一眼,冷冰冰不苟言笑,在集团被称作女版老董的大姐姐,她的新工作是每天向监控那头的人汇报老董的行程。   茭白抑郁了,谁他妈要知道这些啊。   等沈寄来尚名苑的时候,茭白提出抗议。   阿姨这回没抗住,把碗摔了。   那“啪”地一声响,击中了冻结的气流,蛛丝网大的裂痕在瞬息间扩散开来。   碎冰砸在阿姨头顶,她战战兢兢偷看稳坐在椅子上的小青年,心想,这是个大祸害。   没准是老天爷看不惯雇主在南城当皇帝,特地派这么个人来对付他。   阿姨乱想的时候,四周是很静的。   沈寄就在那份寂静中拢了拢自己的理智,他屈指敲点桌面,立体俊冷的轮廓一半隐于阴影里,一半披着暖白灯光。   光影下的那只眼半阖,眼底流出的冷光锁住和他面对面的小狗。   过了。   他给的纵容过了。   .   那天之后,沈寄没有再来尚名苑。   阿姨不想管茭白了,又被他的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心软,忍不住把那些前住户跟雇主相处的模式说给他听。   凡事要有个度。   你想做区别于其他小孩的那个,为此耍点小心思是可以的,但你要拿捏好分寸,不能让金主丢面子。   毕竟是那么个大人物,哪能让人踩自己的底线啊。   最忌讳的是,想把金钱关系变成情感关系。   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心里要有个数,千万不要鬼迷心窍,否则就会被赶出去。   茭白感谢阿姨的好心,但是,Who cares?   他的任务是攒活跃度,不是一步一步攻略老家伙的内心,给对方加持犬性,朝忠犬进化。最终HE。   从始至终,茭白的目标都很明确,老家伙不过是他任务的八分之一。他没那个时间慢慢陪对方大战三百回合,他忙得很。   三根肋骨引发的变故拖住了茭白的计划,来尚名苑更是导致他不得不改动应付的对象。   .   沈寄一直没现身,尚名苑很冷情。   阿姨已经做好伺候下一个小主子的心理准备了,没料到有一天来了个老师,说是给茭白补课的。   是个老头儿。   茭白当场拒绝:“我不需要补课。”   老头儿说他大言不惭。   茭白吃着阿姨给他切的绵软苹果块,声音模糊:“我真不需要。”   “您要是不信,那您考我。”他吃掉嘴里的苹果,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一个多小时后,老头儿看看本子上的几道题,他把公文包一收,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茭白继续拿叉子叉苹果块吃,他养好骨头回学校的时候就是高三下学期了,留给他的时间很少,不过高考是没问题的,学校他都选好了,西城那边的一大学,学医。   那是茭白没死前为自己选的专业。   他是个从一而终的人,譬如看漫只看狗血渣贱BE,梦想是当医生。   茭白见不着沈寄,就根据活跃度揣测他的心思。   活跃度没涨,也没有掉。   说明沈寄在跟自己做斗争,较上劲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恶心他。   茭白午睡的时候,阿姨悄悄在厨房打电话:“陈助理啊,白白少爷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   那头的陈一铭坐在堆积如山的资料后面,刻薄道:“他活动范围有限,肠胃蠕动慢,少吃点好,省得便秘。”   “不能那么说,吃还是要吃的。”阿姨说,“人都瘦了。”   陈一铭有些不耐烦,这阿姨是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见她这么啰嗦。   “瘦没了。”阿姨忧心忡忡。   .   陈一铭挂了电话,挤出两三分钟时间琢磨瘦没了是怎么个没法,没琢磨出来,他决定不管了。   忙了一会,陈一铭去了董事长办公室。   也不知道他这一趟是对是错。   陈一铭汇报完,只听见了自己吞烟唾沫的声音。   时间分秒过去,陈一铭慎重地掀了下眼皮,看见董事长在翻阅文件,整个无动于衷样。   陈一铭心想,他这趟来错了?   倏地,沉木办公桌那里响起冷声:“不要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往我这说,你要是闲得慌,就去东城那边出趟差。”   东城现在乱得很,岑老爷子病逝,小太子爷匆忙回国继承家产,岑家的内斗达到了高峰。   沈氏跟岑家有过合作,这时候出面等于表明立场,其他几个等着谋利的家族肯定会有所行动。陈一铭一个助理哪应付得来那种场面,董事长这是变相地挖苦他呢。   陈一铭有了答案,看来是真的错了。   尚名苑那位行事捉摸不透的程咬金要滚蛋了,而且还不会得到一毛的分手费。   .   陈一铭开始在文娱圈物色新面孔,为董事长挑新的消遣对象。   人没挑出来,董事长把自己灌醉了。   还是在“缔夜”醉的。   经理按照陈一铭的吩咐,亲自细心选了两个美貌又阳光的小孩过来。   陈一铭在这时有点迟疑,他几个月前自作主张被赏了个烟灰缸,疤还在。   “你们在外面等着。”陈一铭敲门进房间,试探着说,“董事长,人过来了,都有伺候人的经验。”   董事长不喜欢送到他床上的人是片未开发的土地,他没那个耐心慢慢调教。陈一铭谨记这一点要素。这也是他最理解不了的地方,那茭白不就是个处吗?难道董事长要在行事前先让人走个场通通道?   深坐在皮椅里的人抬了下手。   陈一铭让两个男孩进来,他们是按照董事长爱好辛辣的口味挑的,眼里果然没有胆怯惶恐,只有好奇,敬仰,以及想攀上去的信心于热情。   那是对沈氏掌舵者的身价,权势,以及上等相貌的仰望追捧。   房里没声响,两个小孩摸不准那大人物是什么想法,他们转着眼珠打小算盘,都想展现自己的技艺。   沈寄看廉价货物一般看了一会,以往他不在意送来的人是什么心思,会叫耐磨就行,这次却很乏味,提不起劲,他吐出一口酒气:“回吧。”   回哪?   陈一铭还没把心里的问题问出来,就听已经站起来的董事长说了个地址:“尚名苑。”   三个字吐出来,十分清晰。   陈一铭脚下一晃,董事长是被那个改成菜名的青年传染了吗,怎么也一会一个样。   董事长下周就要结婚了,准确来说是登记,沈夫人就是个摆设,董事上的私生活不变,解压途径还是那些年轻鲜活的身体。仅用来解压。   陈一铭以为一直会这样下去,董事长舒坦,底下人都跟着舒坦。   可是现在……董事长的意图,陈一铭看不懂。   董事长自己估计也不明白。   .   茭白是被好友提醒叫起来的,他满脸困意地看着闯进他房间的两道人影。   陈一铭很难得地傻逼了:“你骨头没长好?”   问完才后知后觉这是废话,还早的很。   陈一铭头大。   茭白两眼一闭,懒得看醉鬼和醉鬼的走狗:“让小……让姜焉过来吧。”   没回声。   气氛还有点古怪。   茭白刷地睁开眼睛,捕捉到了陈一铭眼里还没收回的为难:“姜焉被退了?”   陈一铭承认道:“没伺候好董事长。”   茭白不信,在漫画里,小辣椒把沈老狗勾得食髓知味,从让他留下痕迹,到带他出海玩,给他定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连衣裙……史无前例的宠着他。   哪怕后来沈老狗发现姜焉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甚至暗中对他的其他情人下手,把他的后院搞得一团糟,他也只是口头训了一顿。   《断翅》的粉丝大多都认为,沈老狗的官配出来得太晚,比不上陪他到四十五岁的姜焉。两人都有生姜CP超话。   这时间线才哪到哪啊,沈老狗怎么可能不要姜焉?   可助理没必要撒谎。   茭白吸口气,他仿佛看到原著剧情正在崩盘,蝴蝶效应所过之处面目全非。   也许等到主角受礼珏出来了,会好一些。   陈一铭提醒发呆的青年:“董事长交给你照顾。”   茭白凉凉道:“你在逗我?”   陈一铭二话不说就把董事长扶到床上。   宽大的床陷下去一块,躺在不远处的茭白感受到了那股震感,他冲房门外吼:“大叔!”   吼完想起来,今天白天他觉得只要活动幅度不大的话,他自己一个人能行,就把护工给打发走了。   这叫什么?   人倒霉,喘口气都堵嗓子。   陈一铭看着确实瘦了不少的青年,刻板道:“董事长喝完酒只睡觉。”   茭白冷笑,我信你个鬼,我又不是没见过他喝了酒的德行。   这会儿躺着不动,铁定是装的。   陈一铭不易察觉地瞥瞥董事长,他收拾收拾,利索地走人,到门口时丢下一句:“茭先生,我劝你做任何事的时候,想想有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茭白笑了笑:“我连前路都没有,全靠我走一步开发一步。”他的音量将下去,说给自己听,“管什么后路,我不要后路,我一路向前。”   陈一铭没听清他的后半句,但前半句已经够展现出野性和逆骨了。   ——这不是小狗,这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陈一铭破天荒地担忧起了董事长,希望他老人家的新鲜劲跟这股离谱风快点过去,别拖到年后。   .   难闻的酒气往床被上渗,茭白脚踢不了罪魁祸首,就抓了本书砸过去。   正中老男人的高挺鼻梁。   没反应。   茭白本来怀疑这位是装的,现在不确定了。他看着对方鼻梁上的红痕陷入沉思,权势金字塔尖上的人应该不会忍得下这口气吧。   除非突然成了大傻子。   茭白懒得再去试探,他挪动身子下了床。   接着茭白就打开窗户,放冷风进来给沈董事长醒酒,结果他错身不急,迎风打了个喷嚏。   “啊……草,疼死老子了。”茭白的肋骨因为那个喷嚏疼到了,脸又白又臭。杀敌一千,自损九百九十九点九九,亏了。   走到床尾的时候,茭白一把扯住搭在老男人身上的被子,往床沿一拽。   被子有将近大半都掉在了地上,剩下小半正在坠地中。   茭白满意地欣赏了会自己的杰作,慢慢悠悠地去了客厅。他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的手机。   沈老狗的,没锁屏。   南城最显赫的沈家家主,会这么随意?   茭白把睡衣的带子系上,打了个蝴蝶结,这是放了钩子,等他咬呢。   他还必须咬上去。   因为他在那不可一世的沈董事长眼里,就是个有点小聪明,但难等大雅之堂的玩意儿。   就该咬这钩子。   不咬的话,他藏在爪子底下的小刀片会暴露出来。   对这些商界巨佬来说,小玩意可以有自己的小想法,权当是情趣,心情不错的时候可以陪着玩一玩。但如果小玩意的心机太深就没意思了。   钓鱼游戏很奇妙,你以为自己是垂钓者,高高在上胜券在握,说不定你才是那条鱼。   茭白拿起手机,按了他特地背下来的几个号码之一。   背后倏然响起冰冷至极的声音,“你在给谁打电话?”   放钩子的人当场将他抓获。   .   茭白维持着打电话的姿势转身,他持手机的那只手被钳制,手上一空。   沈寄将茭白的双手反剪,扫了眼屏幕上的那串号码。   茭白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没想起来这是沁心园的座机号。老家伙养小鸟雀的地方太多了,他哪管对应的座机号。   沈寄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苍老的问声,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他把手机丢沙发里,逼近眼皮底下的瘦弱身影。   茭白被他气息里的酒味熏到了,脸往旁边偏。   沈寄将小狗的脸掐回来,正对着自己,他不开口,不知在想什么。   茭白也不吭声。   “没我的允许就动我的手机。”沈寄的嗓音森冷凌然,“你胆子不小。”   茭白一言不发。   沈寄掐着他脸的力道加重:“哑巴了?”   茭白的鼻息有点急促,脸被掐疼了,他就启用了特地没剪的指甲。   于是沈董又被抓了。   上次是脚背,一条一条的,皮肉开裂,那种一看就是被抓的痕迹跟他的形象严重不符,他那几天都没去哪放松。   这次倒好,直接朝他脸上来。   胆子一次比一次大,要往他头上骑。   晾了这么些天,不但没学乖没认清自己的身份,反而更野了。也不知哪来的自信。   瘦没了?   屁股上不还是肉乎乎的。   沈寄再次将狗爪子锢住,他低头凑近,右脸被抓破的地方渗出血丝,喉咙里发出被激怒的沉重喘息。   像是一头猛兽盯住自己掌下的猎物,正在寻思从哪撕碎,可他半天都没张开獠牙。   沈寄今晚半醉,来尚名苑的路上他都处在清醒状态,被助理扶上床之后酒精对他的影响就重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被吞没。   当时鼻梁上那一下让他愣住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能忍下来,他竟然没把人玩废了丢进楼道里,任其自生自灭。   “很好。”沈寄冷薄的唇勾了起来,话音刚落,他就将青年大力甩开,一脚踹翻了沙发。   那声响极大。   裹挟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怒火。   沈寄四处找打火机跟烟盒,两样一个都没找到,他叉着腰来回踱步,见到什么就踹什么,衬衣袖子被他卷上去一截,露着价值连城的黑金腕表和麦色小臂,手掌上有擦面上伤口时沾到的血迹。   这样子的他没了平时的严谨傲慢,罕见的多了几分接地气的烦躁,倒像个被孩子气到了,又舍不得下手的家长。   远离暴乱中心的茭白盘算时机,觉得是时候了,再不出个声,老东西就要狂犬病发作扑上来咬他了,他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   “你助理丢下你就走,我得善后。我看你手机没锁就用了,别的我也没有。我给康伯打电话,是想让他过来把你接走,除了他,我也想不到别人了。”   沈寄踢开倒地的架子,几个大步过去,单手撑着桌面,欺身凑向茭白,眸光冷冽:“想不到别人?不是还有我儿子?”   茭白一脸莫名,这跟沈而铵有什么关系?   沈寄不知怎么,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火焰“扑”一下灭了,他直起身,恢复了一贯的独裁者姿态:“你在我这待的这些天,那小子给我打了两个电话。”   茭白心不在焉地想,他这是要做沈家父子关系里的粘合剂?   “嫌少?”沈寄居高临下地盯着茭白,“我那儿子,他就是快要死了,都不会给我打电话,那两个是他这些年的总和。”   茭白的眼皮跳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老东西吃错药了吧。   就在这时,沈寄的手机响了。   沈寄看了眼来电显示,面部的寒意徒然暴增,又在瞬息间褪去,变得晦暗不明。   茭白嘴有点干,不会是说曹操,曹操……   他瞄到老东西的手机屏,心下一突,草,真到了。曹操到。   年少的沈而铵手上拿的是彩纸跟速写本,不是签合同的钢笔跟家族印章,他在他老子面前就是小鸡仔,一根手指头都能摁死。   他的漫长蛰伏期是在被礼珏激发出另外一面后才开始的。   现在还早。   茭白想象不出他给他老子打电话,会是什么样的画面。而且这时间点也怪得很,很晚了。   沈寄将手机扔过去:“接。”   “我不接。”茭白手往睡衣口袋里伸,笑呵呵道,“又不是打给我的。”   小狗事不关己的样子让沈寄按向挂断键的动作一顿,他改变了主意。   电话接通。   沈寄得语气比在对着茭白时还要冷:“来尚名苑,你知道地址。”   另一头是屏息声,接着就响起了因紧张而紊乱的呼吸。   “那个……沈董事长,您好,我是梁栋,梁家老二。下晚自习的时候铵哥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他不肯去医院,状态很不好,您看……”   背景音里多了一道平静的少年音。   “我会,过去。” 第26章   电话挂掉的嘟嘟声从话筒里飘出来, 落入梁栋耳朵,他看看还握着手机的铵哥,不解道:“铵哥, 你父亲让你去哪啊?”   什么上什么苑?梁栋猛跳起来:“尚名苑?!”   肯定就是那了。   那里他虽然没去过,但听他大姐提到过几次。她先前想追的齐子挚就住在那。   沈家那位大人物跟齐子挚同小区?   不太可能。   尚名苑十有八九是他哪个小情人的住处。那干嘛叫铵哥去?   该不会那小情人又是铵哥的同学吧?   这狗血剧情难不成是过不去了?   梁栋乱七八糟地想了会, 屁也没想通:“内啥,铵哥,你父亲那边……”   “你,别管。”沈而铵垂眸摩挲机壳。   梁栋讷讷道:“铵哥, 我是不是干错事了?”   沈而铵没说话。   梁栋的面皮发热, 躁的。那会儿铵哥摔下楼梯,满脸血地攥着手机翻通话记录找号码,找到点开了,却不往外拨。   那号码备注就一个字。   -沈。   梁栋看那“沈”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家家主。   父亲的身份自带强大光环。哪怕是个不称职的,也还是那个角色。   孩子疼了, 找爸爸。   那是本能的情感。梁栋是那样理解的。   于是梁栋被一腔热血淋了满头, 他帮铵哥拨了。   现在梁栋感觉自己没揣摩对铵哥的心思。铵哥受了伤,下意识要打给他父亲, 犹豫着不拨出去, 兴许是有别的原因。   说起来, 铵哥他父亲是怎么想的啊草,大晚上的让他过去,也不说什么事, 更不过问他的伤势。果真是豪门无慈父。   幸好他家只是土豪,不是什么名门大家族,没有那么多诱人发狂六亲不认自相残杀的家产。   梁栋一回神, 旁边的人没了,他爬起来追上去:“诶,铵哥,你头还在流血呢——”   沈而铵走得很快。   梁栋喘着气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尚名苑吧。”   沈而铵摇头。   梁栋心知铵哥已经决定好了,不会改变主意,他挫挫牙,操着老父亲的心:“那你把头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不用,我赶时间。”沈而铵一字一顿,步子迈得更大,他跑了起来。   体格线条已有挺括样的少年在星月下奔跑,逆着风,擦过树影,满面都是血腥味和凉意,心思不知早就飞哪去了。   梁栋抹把脸,铵哥原先是不上晚自习的,走读,最近突然开始上晚自习,跟住校生一样上满,还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铵哥的成绩跟头脑哪需要这么拼啊,他那样子,似乎是不想让自个儿闲下来。   梁栋被他爸磨耳朵,每天灌输沈家的局势,南城的局势,南沈西戚两家交情又是如何的好,再加上大姐跑去找准沈夫人齐霜麻烦,他想出家的念头都有了,就没太顾得上跟铵哥谈心。   哪知道铵哥今晚晃神得厉害,下楼的时候踩空摔了下去。   头摔破了,脸也摔青肿了。   那是铵哥今年下半年第二次受伤,流年不利。   铵哥的气运是不是要迎来一次大翻盘?   梁栋从一个路灯下晃到下一个路灯下,心想铵哥那脸得买保险。   “草……”   “草草草!”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老班说茭白小炒肉请了病假,返校日期不定,其他一概不知。铵哥又各种不对劲,症状极其复杂。   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年底了,总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闷躁感。   梁栋掏出手机拨给小炒肉,提示已关机,不论他什么时候拨,都这几个字。   请了病假都不耍手机的吗,也是邪乎。   没准儿明天去学校,那炒肉就在位子上坐着呢,梁栋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他一脸吃肉夹馍吃到小半个苍蝇的样子,老子真是闲的蛋疼。   哼,那家伙脏着呢,谁知道生了什么病。   .   沈而铵打车去了尚名苑,给他开门的是他这低天挂心的室友。   “你……”   “你怎么搞的?”   沈而铵的声音被拦截,迎面而来的是茭白嘴里的樱桃核。   茭白吃惊的把核喷出来了。   沈而铵弯下腰背,捡起那个还没吃干净,沾着点紫红色肉汁的小樱桃核捏在手中。又硬又软的触感嵌在了他的指间。   茭白眼前的沈而铵半边脸擦伤了,粘着灰尘,肿成馒头块,头发里还有血,这惨状让他很懵:“又有人找你麻烦?”   沈而铵微微摇头:“没。”   “摔的。”他说。   茭白一怔:“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一张神颜,真的是。   沈而铵跟茭白面对面,低头就能看到他的黑色发顶,无害的下垂眼,没有血色的嘴唇。   有脚步声从屋里出来,沈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厉声道:“不进来,堵在门口聊什么?”   茭白不知道老东西搞什么把戏,他用口型对沈而铵说:“待会你看我脸色行事。”   沈而铵的呼吸里都是他身上的药味。   他瘦了一大圈。沈而铵想。   “听到没?”茭白发出很小的气声。   沈而铵看着他严肃又黑亮的眼神,愣愣点头。   .   客厅里的狼藉没收拾,灯具沙发书柜名画等等就这么摊在地上,这一片的灯光都见证了它们遭受过怎样的残暴对待,死的死,残的残。   罪魁祸首坐在阳台的躺椅上面,凌冽的目光穿透烟雾,落在并肩而立的两个小孩身上。   一个十九,一个十七,相差两岁,都处在青春时光,都还没踏上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太稚嫩。   最初他是他们的连接点。   后来他被剔了出去。   他们饶过他留下的空位成了同班同学,前后桌,室友,还共患难。   感人至深。   沈寄注意到儿子在看他的小狗,他抖了抖指间的烟,抽上一口,英俊的眉眼间似有暴风聚集,又像是无风无浪。   在那之后,他从冷薄的唇间缓缓溢出烟雾,视线也挪向他的小狗。   老沈小沈一语不发,两人四只眼都集中在茭白身上。   茭白冷不丁地嗅到了一种名叫尴尬的东西。   太尴尬了。   这一秒比前一秒尴尬,越来越尴尬,而且这种尴尬是他看某类狗血漫时才有的……   茭白捂脸翻白眼,这他妈的小马文学即将上演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神经病吧妈了个鸡蛋!   “你们聊你们的。”茭白本来他是要管沈而铵的,现在这气氛还管个毛!   溜了溜了。   可茭白才走一步,背后就被刮过来一股冷风。   “站住。”沈寄命令道。   茭白当场就要发火,想想沈而铵在这,不能把这孩子吓到,他憋住了,呵呵道:“我尿急。”   沈寄指指自己跟前的空地:“过来,在这尿。”   茭白:“……”   你狠。   茭白光顾着震惊老东西的无耻程度,没捕捉到一旁沈而铵的情绪变化。   沈而铵垂眸站着,没人看见他眼底的错愕迷茫。   茭白与那个人的相处模式……   沈而铵轻轻蹙了一下眉心,眼中浮出担忧之色。   .   客厅里的寂静被茭白制造的声响打破,他站不住了想找地方坐,拖鞋踩到了地上的明信片。   那明信片不知道是沈寄的哪一任小情留下的,正面就是茭白想报的学校大门。那可能也是明信片主人的理想大学。   茭白想瞧瞧明信片,可他弯不下来腰,怕疼。   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拾起那张明信片。   沈而铵拍拍明信片上的细碎干花,递给茭白。   沈寄将两人的互动收进眼底,他叠起腿,硬朗的宽背往躺椅里一靠:“沈而铵。”   父亲喊儿子全名,语态冷漠。   儿子没有半分落寞伤心,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态度,包括自己头上脸上的伤被无视。   “你不是想知道你同学怎么样吗,”沈寄对待无能下属一般,“现在人就在你跟前,问吧。”   沈而铵安静的像一帧动画。   “怎么,电话会打,话不会说?”沈寄冷冷呵斥。   沈而铵没解释今晚这通电话是栋子替他按的,他半晌道:“我的朋友因为我,受伤,我不放心。”   这话里不知哪部分勾扯到了沈寄心头那根小刺,不疼,却也无法忽略,他那副掌控一切的神态有了一丝变化:“朋友?”   当父亲的嗤笑了一声,出言嘲讽:“你一个自闭症结巴,除了梁家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智障,还有谁愿意和你建交?”   话太难听。   茭白的无名火蹭一下窜上来,他对着歪倒在地的收藏柜重重拍了一下。   肋骨疼到了,装逼失败。   茭白被沈而铵扶着,冲阳台的老东西吼:“莫名其妙把人叫过来,又莫名其妙羞辱,更年期是吧?”   沈寄的面色霎时就阴沉了下去。   年龄这方面沈寄从来不会考虑,他再过二十年三十年,依然是整个南城的商界巨擘,近期他却意识到自己三年后就是他四十岁生日。   现如今他三十七,一个男人的黄金年纪。到了这个小玩意嘴里,就是更年期。   而且,小玩意还是在替别人打抱不平。   一条攻击性强烈,牙口尖锐,没被驯化的恶犬,哪来的善心?   .   沈寄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那一瞬间,客厅绷紧的气流冲到了临界点。有什么一触即发。   沈而铵欲要挡在茭白面前,却发现那个人没有过来,他只是用可怖至极的目光看了一眼茭白,就又坐了回去。   那种退步是无声的惊天之响。   它名为纵容。   来自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过问,视人命为蝼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冷血无情之人。   这个人是成功的商人,他给出一点特权,势必会收回千万倍的利益。   沈而铵怔怔地凝望着身旁的茭白,想说什么,却哽住了喉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你的反骨这么快就被他掐住了,他准备拴你的狗链已经捏在了手中。   而现在的我,   也的确救不了你。   沈而铵从那晚开始就持续焦虑,失眠不安,最坏的局面还是出现了,被他亲眼目睹。   .   茭白察觉到沈而铵的视线,他压低声音说:“不是每个爸爸都是爸爸,也有的是粑粑,你就当他放屁。”   沈而铵心不在焉。   茭白眯了眯眼,这个时期的沈而铵内心已经很坚韧了,他不可能被他那从不把他当儿子的老子几句话打倒。   沈而铵安静,内向,却不脆弱。   茭白发现自己看不透沈而铵了,他搞不清对方在忧伤什么,就把矛头指向阳台那位。   “沈董,沈少爷是带着伤过来的,头上的伤口也没处理,他就算有哪没做好让您不满意了,您只说就是,何必拿那低难听的话往他身上扎刀子?”   从茭白嘴里出来的尊称假得很,而且他是明目张胆的假情假意,故意恶心老东西。   沈寄突然就能体会到老太太吃救心丸的心情了,这会他觉得自己很需要吃一颗,他把大半根烟拔出齿间,面无表情地看着想当英雄的小病患:“我教训我儿子,有你说话的份?”   茭白的眼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是他的眼睑,脸部肌肉,肩膀,再到整个身子。   他这不是羊癫疯发作,是憋的!!!   就刚才,老东西对他发怒的那一瞬间,皮卡丘朝他喷出了一团火。   但那件用来卖萌的外套还在它身上。   所以,   那团火闷在了外套里面,把它自己烧成了黑皮。   哈哈哈哈哈!茭白在心里狂笑,这不是他的童年男神,这是沈老狗对他态度的缩影。   老狗甭管怎么生气,想引起他注意的心思都不会变。   因为按理说,外套沾到火苗,不就烧了嘛。   可没烧。   这说明对它主人来说,宁愿被自己的怒火气出内伤,自己烧自己,也剥不下兴趣。   头像把好友的内心世界实物化。   最纯或最恶的那一面,真真实实的在茭白面前展开,演变,无处遁形。   茭白找到了身为玩家的乐趣,恶趣味。他瞥瞥排在第四的沈而铵,这一瞥把茭白吓一跳。   沈而铵头像上的蛏山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绿色,现在却没了。   山上在下雪。   大雪纷飞,一片苍茫萧冷。   茭白愣住了。   沈而铵的头像散发出了一股莫大的颓然跟无力。   ——他正在衰败枯萎,即将被命运掩埋。   茭白捏紧明信片满脑子问号,沈少爷这是怎么回事,他可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是除了礼珏以外的另一个气运之子。   高中没毕业,没成年,人生还没开始,怎么就对未来失去信心了?   刚刚山里分明是没雪花的,怎么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了吗?   难道真的是被他老子伤到了?   沈而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接收到茭白投过来的探寻眼神,也没留意他的脸色。沈而铵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是他第一次没遵守承诺,答应了要看茭白的脸色行事却没做到,只因为出现了他难以应对的变故。   茭白一心要弄清楚这离奇的一幕,他往沈而铵跟前凑,距离对方越来越近。   “砰”   打火机被砸在电视柜上,弹跳到家具堆里,发出来的声响在宽敞的客厅里带起了回音。   茭白没管发神经的老沈,他跟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的小沈对视:你怎么了?   沈而铵没有说话。   茭白还想问,阳台的沈寄大步过来,将他从沈而铵身旁拎开。   “去拿药箱。”沈寄嘶哑地说。   茭白一脸惊奇,不是吧,这老东西良心发现了,要给自个儿子处理伤口了?   “我脸上的伤需要处理。”沈寄理直气壮,他贴着茭白的胸膛震动,“瞪什么,自己干的事,自己负责。”   茭白:“……”就两条抓痕而已,需要特地提出来?   他再一转眼珠,蛏山的雪更大了。 第27章   茭白感觉到了刺骨又尖锐的凉意, 像是有一片雪花飘在了他的脸上,接着又是一片,两片, 一大片,他打了个冷战。   我草, 快别下了。   雪没停。   偏偏沈寄那身侵略性极强的气息还在不断捆绑茭白。   控制欲独占欲无关爱,就是小狗撒尿圈地盘。   ——我感兴趣的,必须时刻只看我一个人。我不要的,就算我扔了, 也不给别人。   这就叫狗血背景下的霸总。   茭白看看账号上的情况。老的头像是套着粉色定制外套的皮卡丘在做伏地起身。单手做, 做一下看一眼他,可他妈骚了。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无所不用其极。   小的头像则是北风吹雪花飘,几乎就要看不清山峰的轮廓,凄凉又丧。   两个动态图在茭白眼前狂秀存在感。   茭白烦得不行,沈家老小要是把他逼急了,他就不等他们的活跃度满50以上, 直接制定计划撤到别的地方缓一缓再说。   人总不能被闷气憋死。   胳膊徒然被一股力道拽住, 茭白的脏话蹦到嘴边了,被沈寄打断:“去哪?”   “你想去哪?”沈寄重复一边, 口气里有清晰的威胁警告, 以及……隐忍的冷躁。   茭白刚才明明没动, 也没挪步,老东西却质问起了他,显然是通过什么细节或者微表情推测出了他想溜的念头。   这不叫读心术, 这是总裁都有犀利的眼神跟洞察力,BUG一般的标配之一。   其实那念头就只是念头而已,茭白不过是想让自己依靠幻想喘口气。他骨头没长好, 跑都跑不起来。   茭白还没抓着,他没好气:“拿药箱啊!”   “去吧。”沈寄说着,又拽走他手里的明信片,撕两下丢掉,“别什么垃圾都要。”   .   茭白一走,客厅的气氛就变得僵硬。   沈寄面向阳台,一口一口地抽着快燃到头的香烟,烟蒂上有几道深乱的咬痕,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气过了头咬出来的。   最近被激怒的次数比这些年加在一起的都要多。   给他气受的混账东西还在活蹦乱跳,并且继续在他的底线上打滚。   “我的两个前桌,一个马上就是我小妈了,另一个被你囚在这里。”客厅里响起不轻不重的声音。   沈寄弹掉烟灰:“人走了,结巴好了?”   沈而铵抿住唇,如果他在心里多打几遍草稿,反反复复地默念几次,他的结巴就不会那么严重。   但这些,他没有必要告诉这个人。   “茭白和那些想要攀附你的人不一样。“沈而铵这句话说的特别顺,显然准备了许久,也再三确定过。   沈寄回客厅,踢开挡着他的所有家具,行至他儿子面前,面颊上的抓伤破坏了他的威严形象:“我的事,需要你管?”   沈而铵直视整个沈家的主心骨,南城的霸主:“他不喜欢你。”   父子俩几乎差不多高。   现在的他们性情一冷,一平,合不来。这是他们迄今为止第一次为一个外人亮出各自的爪牙。   只可惜,小的那副爪牙没经历过实战,不堪一击。   而大的,连一成攻击力道都没用出来。   “你老子今天就给你上一课,所有感情都只是可有可无的调剂品。”沈寄的每个字里都带有丰富阅历赋予的自信和冷酷,“成年人的世界,唯利是图。”   沈而铵动了动唇角,他的唇形遗传了他的父亲,一样的棱角分明,很薄。只不过他年轻稚气,唇色红润,不像他父亲那么寡淡无情。   少年受到形势的逼迫,那两片柔软的唇间头一回吐出夹带锋芒的字句:“你身上,没有他所图的东西。”   要是茭白在这,肯定会一边努力做表情管理,一边在心里摇头,不不不,他有,活跃度啊。他图活跃度。   然而茭白不在。   沈寄失去了观察他的机会。因此也没能正面反驳。   “有或者没有,都是我跟他的事,你是他什么人?用得着你在这说?”沈寄把烟头往地上一丢,上位者的气焰压了过去。   沈而铵的额头有一点痒,他抬手去抓,指尖碰到伤口,黏黏腻腻的,让他恶心。   “我一共就两个,朋友。”沈而铵世界里的平静出现了很微妙的变化。   “那是你自身的问题。”沈寄指着他,“就你这打一棍子才坑一声的性子,你那两个朋友眼瞎了才会和你来往。”   沈而铵一言不发。   沈寄不是那种需要打压儿子才能让自己获得成就感的无能父亲,他手一挥:“等你吃的穿的用的不靠沈家了,再来跟我谈你的不知所谓。现在滚吧。”   沈而铵没滚,他就站在原地没有动。   沈寄的呼吸里多了怒气,他早就忘了北城蛏山,忘了那个穿行在茶园里采茶的女孩,但他每次一见到儿子,就犹如被戳到陈年老疤,浑身不痛快。   尤其是儿子垂着眼的样子。   沈寄就觉得采茶女在他面前也会那样,母子两都令他厌恶。   儿子的存在,时刻都在提醒沈寄,多年前的他有多愚蠢,竟然喝了一个农家女下了药的茶水,让自己的人生出现了几场不可逆转的意外。   沈寄刚要一脚踹过去,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皱了皱,走去阳台接电话。   房里的茭白趁机探出头,对沈而铵招手。   沈而铵迎上茭白紧张的目光,下意识往他那走。   沈而铵以为他那个父亲脸上的抓痕是被某个小情挠的,没料到会是茭白所为。不能说没料到,应该说是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茭白弄伤了那个人,安然无恙。   这份特殊背后是条狗链。   沈而铵走向茭白,把他卫衣后面的帽子弄弄。   茭白抓紧时间说:“你弯个腰低一下头,我看看你的伤。”   沈而铵松开了被他攥到现在的樱桃核,掌心里留下了深红肮脏的痕迹,他用指尖捻了捻,发现不知何时被刺出了一个小口子。   .   阳台上,沈寄背对客厅,透过玻璃反光将两个小孩的互动收进眼底。   电话里是老友楮东汕的的问声:“老沈,你几号结婚来着?我这边腾个时间回国。”   沈寄:“不结。”   “就登记是吧,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结啊,咱内部给你办个脱单宴。”楮东汕挺热情地出主意,“海上行怎么样?到时候叫上老戚,让他把小章带着。”   沈寄没心情:“再说。”   楮东汕听出了一丝反常,老友怎么像是憋坏了内分泌失调?他狐疑道:“老沈,你今晚没办事啊?”   玻璃上映着沈寄冷情的眉目:“办着呢。”   楮东汕羡慕地打趣:“气都不带喘的?那你牛批。”   “叔叔你还有多久才讲完啊,快点来好不好,我都要睡了。”   楮东汕那边冒出一道甜软的撒娇声。   沈寄冷呵。   他这个音节里渗满了酸意。   只因为太令人匪夷所思,他自己没反应过来,老友更是没察觉到。   褚东汕“咳”了声:“我这正准备办事儿,临时想起来给你打的电话,小梨子不爱开空调,他没穿衣服,冻着呢。”   那名字让沈寄想起来什么:“去年在温泉上庄对阿燎碰瓷的那小黄毛?”   褚东汕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对象一开始想勾搭他兄弟没勾搭成,后来他跟对象在一起之后,这事儿被他拎出来过,吃味得很。   “什么黄毛,他叫梨子,楚小梨。”褚东汕无奈,“老沈你记性不行啊,我都跟你提几次了。”   沈寄不置可否:“有段时间了吧,还没腻?”   “腻个屁,我跟我家小朋友好着呢。”褚东汕话里的幸福藏都藏不住,“今年我打算带他回家见老爷子。”   沈寄不认同道:“一个玩意而已。”   褚东汕的声调冷了一些:“老沈,我这回是认真的。”   沈寄不与他争:“那你就等着被老爷子打断腿吧。”   褚东汕恢复成了前一刻的二世祖样:“这你就不懂了吧,流点血加点泪,那才叫爱情。”   爱情?   沈寄好笑地揉了揉眉心,年少轻狂的年纪他或许也体会过,和初恋。   那个他想不起来是什么模样,因为他儿子的出现想不开跳河自杀了的可怜小姑娘。   沈寄掐掉电话,眯着眼看蹲在房门边的两孩子。   茭白是正对着阳台的,他一抬头就能看到沈寄,但他一个眼神都没给。   不进房间是要给那老家伙看。   看什么茭白不清楚,他只揣摩出一点,老东西要看他和沈而铵的相处环节。   皮卡丘都他妈举起放大镜了。当然,粉色小外套还套着。   看就看呗。   茭白挺淡定,他和沈少爷之间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头发往上弄弄。”茭白提醒少年。   沈而铵自己抓着额发往后捞了捞,露出沉静内敛的眉眼和血污伤口,他垂眸看给他清理伤口的茭白。   看了会儿,突兀道:“我想折蜻蜓。”   “啊?”茭白愕然了一瞬,“那你折吧。”   沈而铵看着他。   茭白把脏棉球丢进垃圾篓里,换干净的:“怎么,书包里没装彩纸?”   沈而铵答非所问:“我只会折蜻蜓。”   茭白:“……”   人生是一场戏,导演编剧全是上帝,剧情有惊喜,有惊吓,没有它老人家拍不出来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譬如《断翅》的渣攻蹲在他面前,以一种迷途的小羔羊姿态。   又好比他死在高考前,死在舅舅家门口的那条路上。   “胡说。”茭白严肃道,“你还会画画呢。”   沈而铵的声音闷闷的:“画的,不好。”   “别这么自暴自弃,沈少爷,沈同学,校草,学霸,大帅哥,没事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满分试卷。”茭白顿了顿,嘀嘀咕咕,“你到了你父亲那个年纪,会比他站得更高。”   沈氏被沈而铵掌控之后,齐,梁,褚,岑等多个家族全部败落了。   就连戚家都退出了王者角逐场,谁让戚以燎没有主角光环呢。   茭白回想回想,漫画里没怎么细说那些大家族的纷争,就交代了齐霜带头的几个配角参与的部分。   作者开启了时光机。直接就是几年后,沈而铵以沈家家主身份出场。   毕竟漫画是沈而铵的正牌受视角。小人物的社会关系牵扯不到商战。   茭白对看着他发呆的沈而铵眨眼。   沈而铵定定看他,十分困惑:“为什么,这么想?”   茭白拿喷雾对着他的伤口滋几下,还没回答呢,就听他道:“我不想,经商。”   “我不喜欢。”沈而铵搓着指腹。   茭白的眼里流露出阅漫无数,饮狗血千万吨的感慨,十个渣攻里面,有一半生来顺风顺水渣得心安理得,而另一半都经历了不幸的童年,憋屈的少年,扭曲的成长期。   沈而铵的未来走向,茭白不想干预过多。   “我说的成就,不是单指商界,不限领域。”茭白说,“你心静得下来,这就是成功的第一步了,很多人都做不到。”   沈而铵浅短地笑了一下,茭白安慰他的话听起来像笑话。   不进商界,怎么和那个人比较。   不比较,又如何能判断得出来,谁站的更高?   沈而铵问道:“你在这,过得,怎么样?”   “还成。”茭白说。   “起床,躺下,谁帮你?”   茭白在药箱里翻找纱布:“有护工,今天才让我给辞了。”   “仰头。”茭白有模有样,不是在拿沈少爷当试验品,他从小到大磕磕碰碰过不少次,舅舅开货车的不在家,舅妈才不管他,都是他自己有什么就用什么对付身上的伤,瞎来。   沈而铵把脑袋往后仰了仰,还在问:“那你吃饭……”   茭白起来点,将纱布贴他伤口上面:“阿姨烧,医生给制订了药膳营养餐之类,按那个来。”难吃得要命,可他得为了身体咬牙吃。   革命尚未成功,身体好牙口好才是真的好。   沈而铵仰视凑在他上方的人:“你没去学校,你的课程……”   “我没问题。”茭白说起了一老头给他补课,被他用几道题搞定了的事。   沈而铵垂下了眼睛。   护工,阿姨,老师,他能想的,那个人都想到了,还替茭白安排了。   沈而铵不希望茭白是第一个被那个人这么对待的存在。   千万不要是那样。   .   “好了。“茭白扶着沈而铵的肩膀慢慢坐地上,不经意间抬头,对上从阳台投来的散懒目光。   阳台那里像是窝着一头休憩中的雄狮。   随时准备挥出百战百胜的利爪,将猎物开膛破肚。   茭白耳边是沈而铵有一点结巴的低语:“我给你,带了,笔记。”   茭白:“……”   “你怎么老想着我的学习,把我往上拉,”茭白哭笑不得,“比起我,你那哥们才是拉扯对象吧。”   “他没,救了。”沈而铵说。   茭白哈哈大笑。   笑完了就哭了,他嘴里“哎哟”“哎哟”个不停。   阳台那边,沈寄拍掉不小心掉落在身前的烟灰,骂:“该。”   看见儿子扶着小狗的手臂,两人脑袋挨着脑袋,他顿时就黑了脸。   沈寄脚都抬起来了,还是放了回去。   再看看。   房门口,沈而铵拿纸巾给茭白擦眼泪,轻声问:“那笔记,你看吗?”   “不看。”茭白摇头,一个人一种学习方法,沈而铵的不适合他。   沈而铵失落地“哦”了一声,学校有很多人都想要看他的笔记,他送到茭白手上,茭白不要。   “我呢,并不想进全校前五或前十,”茭白说笑,“我只要确保,我的成绩能稳定在理想学校五年来的录取分数线以内就行。”   沈而铵拿走茭白手上的脏纸巾,习惯性地折了起来,他似是随意一问:“那你的理想学校,在哪?”   “西城。”茭白说。   沈而铵把纸巾折成了菱形,茭白还是没说出学校名,他微微抬眼。   茭白在拽自己的卫衣抽绳,想两边对称。   沈而铵继续折纸巾,等他将菱形拆开,折出一只小兔子,依旧没听到茭白的答案。   不会告诉他了。   沈而铵将小兔子捏烂在掌中。   茭白装作没看见沈而铵的失望,他不说,是要看到时候是什么情况。   要是明年填志愿那会,他已经把沈少爷送进账号上的某个分组里,而沈少爷也受到蝴蝶效应的影响提前变渣,那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   作为一话不漏追下来的《断翅》粉,他实在是对这部漫的正牌渣攻倒胃口。   “我的手机在出租屋吗?”茭白忽然问。   沈而铵把捏烂的纸巾扔垃圾篓:“在的。”   “在就行。”茭白别的没问。也不知道章枕有没有在微信上找他,找不到又会不会直接调查他的资料。   “对了,你打电话给你老子的时候,他让你来这儿,说你知道地址,你怎么知道的?”茭白有个猜测,不太希望是那么回事。   然而沈而铵的回答验证了他的猜想。   “跟踪。”沈而铵说。   茭白的眼皮跳了跳,跟踪还被发现了,这才是完整的结果。   茭白在医院那时候,沈而铵说他有人可以用。   当时茭白没深想,这会他细细咀嚼《断翅》的剧情,原著里沈而铵有一支强大恐怖的黑科技团队,他用它对付他的父亲并横扫商界,手段肮脏不讲道义,现在他才高三,那团队应该没成立。   即便成立了,也还是个没多大用的小雏形。   沈而铵能用的人十有八九就只有是……   茭白想到了一个人,那人是团队成员,一直跟着沈而铵,是他最信得过的下属,也是他母亲的娘家人。   是了,采茶女身为狗血BL漫里的渣攻母亲,身份也狗血。   采茶女是东城岑家的私生女,母女俩被岑夫人害惨了,她为了复仇才借沈寄的种,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沈家。   她想让孩子做了沈氏继承人以后,搞垮岑家。   豪门啊,狗血啊,嗨呀。   茭白凝了凝神,在漫画里,王初秋这个工具人早就死了。   所以“缔夜”那晚之后的一切发展,都是由茭白来牵引的。   很多剧情都变了。   茭白深呼吸,少年篇里没有沈而铵让人跟踪他老子这一茬。沈而铵的人脉不该在这时候暴露。哪怕还称不上人脉二字。   “以后别干跟踪这种事了,类似的都不行。”茭白用手捂脸,不让阳台的沈寄看到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从指缝里流出来,“你父亲不当回事,不代表你就一定安全。你即将成年,悠着点吧。”   茭白话里有话,他就算不明说,沈少爷也能懂。   沈而铵怪异又复杂地看了眼茭白。   茭白能明白沈而铵的惊讶,他不是多聪慧多有城府,而是因为,狗血漫里有九成都是豪门世家背景,他虽然没吃过猪肉,却见过成群的猪跑。   沈寄往客厅走,电话又响,打过来的还是先前那位,他接通就骂:“你是完事了,还是要我听现场?”   楮东汕:“……”   完了,老沈真的饿坏了。床伴随便挑的人,竟然还能饿着。   有情况。   楮东汕按耐住八卦的心说正事:“老沈,我刚给小章打电话,他一手下接的,说他住院了。”   沈寄的眉头一皱:“住院?”   “是啊。”楮东汕说,“人还昏迷着,我明儿就回国一趟。老戚的左膀右臂躺下了,他那指不定多乱呢。”   沈寄不以为然,戚家的局势早就稳了,能翻什么浪。   尽管这样想,沈寄还是在跟楮东汕结束通话后,拨了个号码:“阿潦,小章的事我听东汕说了,他怎么受伤的?”   另一头,戚以潦刚从医院离开,他在车里接的电话,语气里的疲意很重:“护了个跑到马路上的小孩子。”   沈寄:“……”   他像是听到了多好笑的事一样,笑出声,嗓音冷酷:“小章的善心,你该帮他剔除掉了。”   戚以潦降下车窗吹风,眼中的温和被冬夜的冷气捂住,一丝都瞧不见:“那是他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剔,留着吧。”   沈寄没在这件事上发表更多的看法,毕竟小章是阿潦的刀,不是他的:“医院怎么说?”   戚以潦捏几下鼻根:“伤到头了,在好转。”   沈寄道:“东汕明天回国,我这边,”他扫一眼房门口的小狗,“明晚过去。”   “别给我安排人。”沈寄又说,“我会带一个。”   沈寄把手机放进西裤口袋,他阔步穿过客厅,朝着北边那房间方向走去。   虽然他不在乎外界的声音,无所谓世俗的眼光,但他并不喜欢自己儿子夹在他和他的小狗之间。   碍眼。   现在确认过了,没有他思虑的那部分东西混在里面,就省了他一寸寸挖掉,碾碎。   既然只是单纯的好朋友,那就好着吧。   多难得。   沈寄捞起地上的小狗:“我安排下去了,明天上午你去医院复查。”   末了对他儿子道:“你跟着。”   气氛十分怪异。   茭白的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那种老东西想要用沈而铵拖住他的惊悚感又出来了。   还比前一次强烈几倍。   .   茭白连沈而铵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床上,盖着暖和的被子,鼻子里是……   浓郁的烟草味。   茭白成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烟抽,他对烟是有一点渴求的,可老东西抽的烟他不爱闻,太霸道。   “你不能去别的地方睡吗?”茭白拽被子。   “别的地方?”沈寄在黑暗中冷笑,“你身体里?”   茭白翻白眼,皮卡丘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伏地起身,他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但是,   “你为什么不洗澡就上床?”茭白忍无可忍。   “等你睡着洗。床被明天换掉。”沈寄的酒早醒了,他不困,就是不想动弹,暂时只想在这躺着:“再多说一个字,就滚去大门外睡觉。”   茭白:“……”   这都后半夜了,茭白没精神斗,困得很,他更大力扯被子,全扯到自己身上。   沈寄也没幼稚地扯回来,就把手放在脑后,平躺在小狗身边,合上眼。   .   茭白一觉醒来,床边没了沈寄的身影,阿姨对他笑,就像是宫廷里的老嬷嬷恭喜主子终于被翻牌子。   “先生是六点左右走的。”阿姨等茭白起来,就将被套剥出来,发现没脏,她又检查床单跟垃圾篓,之后就露出了“主子怎么没伺候成功”的惆怅。   茭白无语地去洗漱,一早上都没理阿姨的欲言又止。   快八点的时候,沈而铵过来了,阿姨看到他那过于出众的长相,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心想白白那孩子还是比其他人要厉害,竟然能跟他金主的孩子交好。   茭白跟沈而铵在阿姨送孩子上学的目光中出门,陈一铭在楼下等着,一见到他们就拉开了车门。   沈寄人没来,他最听话最全能的走狗来了。   茭白一路上都没精神,他不是怀疑沈寄趁他睡着偷亲他。那不至于,老家伙阅尽千帆,压根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他也不是那什么真爱。   茭白状态不好,是因为心神不宁。他感觉有什么变故要出现了,可他把漫画剧情翻来覆去地回忆,依旧想不出一点线索。   到了医院,陈一铭没进去,他就在车里等。   茭白被沈而铵扶着走进大楼,他们还没到电梯那里,就有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由远及近。   停在了沈而铵的脚前。   那是个保温桶。   茭白的心跳猛一下停漏了一拍,这熟悉的土里土气画风……   一道瘦小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他的双眼登时睁大。   假如《断翅》不是一部漫,是电影,那么,现在就会响起两位主人公初次相遇的专属插曲。   来了。   《断翅》的主角贱受,出场了。   【你的好友已上线】   助手发来提醒。   茭白看着站在沈而铵面前的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   在漫画里,茭白的原身躺在这家医院的停尸房,礼珏来收尸,碰到了陪梁栋来医院的沈而铵,对他一见钟情。   沈而铵昨晚摔伤了脸跟头,这会戴着口罩跟帽子,就露出一双眼,礼珏都看愣了神。   蝴蝶效应改变了很多事,也有没改变的。   剧情的齿轮还是转到了这个方位。   现在,这一刻,主线的剧情才正式开始。   “小秋哥哥?真的是你!”   礼珏的惊喜呼喊声让茭白一愣,他眼见对方朝他扑过来,脸色变了又变。   就主角受那个速度,他的肋骨承受不来。   “抱歉。”   沈而铵对陌生少年说了一句,就以护兄的姿势站在茭白前面,将对方一把推开了。   礼珏被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呆了呆,俊秀的脸上瞬间爬满难堪无措,眼睛也红了起来:“我……小秋哥哥……”   茭白把外套兜里的手拿了出来。   垂头的沈而铵立即看过去,他以为茭白要去扶地上那个人。   茭白才没,他只是理了理刘海。原主把礼珏放在心窝窝里疼,要是他在,那怕是心疼得不行,可他又不是原主。   “小,小秋哥哥……”礼珏的声音更小,更委屈。   “喊什么,自己不会起来?”茭白又把手塞回了兜里。 第28章   礼珏整个人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半张着嘴仰望茭白,眼眶又湿又红, 楚楚可怜令人怜爱。   茭白手插兜微低头跟他对视:“不想起来?”   礼珏的眼睛越来越红,眼里泡满了泪水。   茭白小幅度地瞥了一下嘴角, 这孩子的内心怕是正在崩塌。   尽管茭白并没有板起脸,说的也不是多难听的话,但这效果跟把礼珏含嘴里都怕化掉的原身相比,就是凶。   礼珏垂着头, 轻轻地用手背抹眼睛, 抹了两三下。   哭了。   人还在地上坐着,腿曲起来,挡住了布满泪水的脸。肩膀轻轻颤抖,小呆毛都晃出了伤心无助的弧度。   周围的视线越来越多,有几个小姑娘跟阿姨都溢出了母爱,想去扶礼珏。   这就是主角的待遇。   茭白脑壳疼, 主角控的群体总会说我家崽崽我家娃, 他也那样。追漫的时候茭白站在礼珏这边,全程代入他的娘家人, 对他恨铁不成钢, 对渣攻沈而铵咬牙切齿。同时又为了一碗碗的狗血兴奋得夹被角。   进漫画了, 茭白从一个爸爸漫粉变成这里面本该死了的工具人,心境那可就完全不同了。他对礼珏的父爱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只有任务, 读书,当医生,好好活。   “是那个戴帽子的人推的, 他把小弟弟推倒了。”   “地上那个要往戴帽子旁边的人怀里扑,他才给推的。”   “那也不能动手啊!”   “就是。”   “好无语啊,那戴帽子的怎么就站着看别人哭,都什么人哦,以大欺小……”   “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子。”   “……”   有群众目睹了过程,在那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茭白牙酸,礼珏不上学的时候要忙农活,可他就是晒不黑,晒不糙,肤色雪白细腻,巴掌脸,乌发红唇,笑起来一口贝齿俩小梨涡,五官非常精致,瘦瘦小小一只,他看起来就像个未成年。   实际上他成年了,遇到沈而铵的这一年刚满十八。   体格高大的沈而铵才是未成年。   而茭白呢,不说他死的时候还没到十八岁,灵魂是个少年,他这副身体的年龄也才十九,多年轻啊,少年气妥妥的,但跟礼珏同框,就莫名其妙变成沧桑成熟的大哥哥。哪怕他有一双人畜无害毫无棱角稚嫩非常的狗狗眼。   礼珏的主角光环很强大。   整部漫里,“小只”“小兔子”“乖”“小不点”这类词是他的专用词,别的受都不能用。   围过来的人更多了,影响到了急着看病的人。茭白看了眼礼珏:“出来说。”   他径自往外面走,步子迈得很慢,沈而铵扶他扶得很小心。   “放松点,你手硬得跟老虎钳子一样,夹我。”茭白动了动被沈而铵扶着的手臂。   沈而铵收了收力道。   茭白及时给出评价:“这样就很好。”   沈而铵臂膀绷着的肌肉微松。   茭白小步走出大厅,心想礼珏的人设是清纯美丽善良柔软人妻贱受。倒是不婊不茶不莲不心机。   外套忽然被一股力道抓住,伴随礼珏怯生生的声音:“小秋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呢,我做错什么了吗?”   茭白:“……”   这股子味儿,就很突然。   .   医院前面的林荫小道上没什么人,茭白就去了那。   礼珏四处望望,他跑到一片茂密深重的树影下,蹦着招手:“小秋哥哥,你来这,这里晒不到阳光。”   仰头看树影的茭白一顿,礼珏还记得自己的小秋哥哥有皮炎啊,他真替原主高兴。   茭白走了过去。   做人不能跟自己作对,那儿确实是这条道上最让他舒服的地方。   后面的沈而铵蹙了下眉心,跟上了茭白。   礼珏把保温桶抱在怀里,双手叠在上面,十指搭错着磨蹭,好半天才开口,声若蚊蝇:“小秋哥哥,我打你手机打不通。”   “我因为一些事换了号,也改了名字,我现在叫茭白,就吃的那菜,别名高瓜。”茭白下巴上堆着口罩,脸色苍白病弱,“忘了跟说了。”真实情况是他离开沁心园后过于放飞,一得到章枕的联系方式就记下来,并掰了卡丢垃圾桶,又是办新卡买新手机的装了个逼,事后也记不起来礼珏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号,干脆就不管了。   “没,没事。”礼珏忙摇头,“没关系。”   “我只是担心你。南城离老家太远了,你在这打工,我也不知道你的情况,”他天生琥珀色的眼里映着大片,呢喃细语,“真的太远了。”   那是只有远离家乡,奔赴他乡的人才有的局促和彷徨。   茭白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礼珏,问他关心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礼珏语出惊人:“南城有位大善人一直有资助贫困生,今年那资助计划到了我们那,我申请到了名额,搬过来了。”   茭白的鞋底碾枯树叶的动作一停,什么东西?原著里可没有这设定,他闻到了熟悉的狗血味道。   主角贱受在的地方,就有狗血。   这是铁的定律。   茭白稳了稳自己的呼吸频率:“哪家?”   “齐。”礼珏说,“齐家。”   茭白唯有我草聊表心情。齐家是齐子挚当家,该不会就是他资助的礼珏吧?   “叫什么?”茭白往礼珏那走了一步,沈而铵亦步亦趋地跟着。   礼珏的睫毛扑闪扑扇,像春野花丛中的蝴蝶翅膀:“齐子挚先生。”   茭白:“……”好吧,厉害了。   茭白猜到原主没死,主角受会换一条路来南城,和他的正牌攻相见,却没料到他们初遇的地点都没变,而且还把齐子挚扯了进来。   这展开的支叉情节就很微妙。毕竟在《断翅》中,齐子挚的戏份主要集中在齐霜跟沈寄那条线上,他没有往主角攻受之间挤。   茭白瞥身边的沈而铵,发现他对这场谈话内容不感兴趣,手上的彩纸已经有了飞机的模型。   还是一辆战斗机。   茭白把注意力放回礼珏身上:“那你是来南城上学?”   礼珏轻轻点了点头:“嗯,都办好了。”   茭白的脑中生出一个猜测:“三中?”   礼珏虽没回答,可脸上却已经写了“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句话。   茭白无语,真的就无语。漫画中礼珏对沈而铵一见钟情后就凭着一股执念转到南城三中了,过程有变化,结果没,礼珏还是来了三中。   新校友依旧没引起沈而铵的好奇,他专心地折着纸飞机,只会在茭白站不稳晃一下的时候,及时扶住。   树下的东风吹凉了茭白发热的脑门,他回答还在等答案的礼珏:“猜的,因为我也在三中。”   礼珏呆愣地说:“你还在读书吗?太好了。”他呢喃着重复了一遍,“太好了……”   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却是他们这些大山里的人走得最安全最稳妥的路,也可以让他们将来有更多更宽的路可走。   所以礼珏不懂为什么哥哥才上高一就辍学外出打工。   现在得知哥哥继续上学了,礼珏是发自真心地庆幸他没放弃读书。   礼珏又是笑又是哭的,还在原地跳了跳,比自己考上大学还要开心。   茭白想,原主的灵魂可以瞑目了,不枉费他生前那么疼这个白月光弟弟。   “那我们就是校友了?!”礼珏激动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我是8班的,你呢?”   茭白呵了一声:“7班。”   8班在隔壁,沈而铵暗恋的对象就在那班上。原著里也是这样,他对象还跟礼珏成了好朋友。   茭白仿佛听见了狗血剧的齿轮转动的声响。   咔咔——咔咔——狗血来啦!不要钱,随便吃,来来来,干了!   茭白看着已经在嘟囔要一起考大学,满眼憧憬的礼珏:“你为什么会在医院?”   礼珏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他抱着保温桶的手臂缩了缩:“奶奶病重,家那边看不了了,我就带她来了这里……”   茭白的头皮倏然一麻。   对啊!礼珏有个奶奶!他怎么把这个人物给忘了?   作为一个狗血漫爱好者,茭白略有心得,似乎渣贱题材里的每个贱受都有个爷爷或奶奶,要不就是父母兄弟姐妹,反正得有这么个对他很重要的亲属,生了病,需要钱,很多钱。   亲属会死,而且死的时机很巧妙,会是剧情的一大重要转折点。   礼珏的奶奶死在……他跟沈而铵同居的一年后。   那时候,沈而铵已经渣渣的了。   当初那老人家去世,礼珏惨得一批,身心齐虐,那几话让茭白哭得有点心梗,但他却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在那之后还有事没事地重温,自虐。   追狗血漫就会这样,跟着剧情大哭一场,又伤又爽。   茭白最初被舅妈完虐,厌世不想活,通过小伙伴的安利接触这类漫才改变了现状,眼泪能让他发泄,有劲儿拨开命运生活往他身上倒的垃圾。   他是一个可以看着主角被虐死,自己也犹如死了一回的主角控。   我不太正常,我知道。茭白在心里说。   幼年亲眼看着父母死亡,可以有点不正常的吧,反正也没人说我,没人管我。   我有BE狗血漫看就可以了。待会让沈而铵在网上给我买一些实体书。   茭白在走神,礼珏透露奶奶病情的那部分内容从他耳边擦过,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直到礼珏说完奶奶提了别的事,茭白分散的心神才凝聚起来:“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车祸?”   “我来南城前几天,卖草药回来的路上丢了这个,”礼珏指了指保温桶的旧毛线套,嘴唇发白,“当时我塞包里的,我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发现它掉了,就在马路上,我回头找的时候碰上大卡车,有个哥哥救了我,流了很多血……”   茭白听得直蹙眉:“毛线套才值几个钱啊,丢就丢了,你还敢去马路上找?怎么想的?”   礼珏嗫嚅着说:“这是奶奶给我织的。”   茭白:“……”   礼珏呜咽:“奶奶的眼睛不好使了,她也拿不起针了,这是她给我织的最后一样东西。”   茭白:“……”   要不怎么说狗血呢。   茭白在心里感叹,这部漫的原剧情改动处不知道有多少,狗血的本质却没有变。   可惜了,他不是看漫画的人,他也在漫画里,不能那么无忧无虑只管爽。   礼珏的指尖往毛线套里抠:“那个哥哥的家里人把他接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想报恩都没办法。”   “奶奶说是爷爷在保佑我,”他吸了吸鼻子,满眼的纯真,“我打算回去上坟,求爷爷也保佑保佑我的救命恩人。”   茭白扯扯嘴角,保佑你的不是你爷爷,是你的主角光环。   这会儿茭白的脑中出现几个深情男配团,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中招了。 第29章   茭白挠挠脖子, 常规套路里,主角基本都有不死之身。炮灰会前仆后继地死在弄死他的路上。   而男配的话,就是虐身虐心搅拌着来了, 搭配在一起,口味最佳。   “我打算明天就回去,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吗?”礼珏期待地看着茭白。   “不回。”茭白当场拒绝。   回去干什么,被原主的养父母喷口水吗?搞不好还要被吸血一波。   傻逼才管他们。   “那好吧,我自己回去。”礼珏窘迫地抿抿嘴,他小心翼翼道, “你住哪啊, 能不能把你的新号码告诉我?”   下一刻他又忙说:“不方便可以不说的,我没关系。”   他很拘谨,也有点怕。   眼前的人跟他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很陌生。   茭白没回答,他忽然记起一个剧情。礼珏和沈而铵在一起后的某一天,他被齐霜的人绑架,那辆车在路上出了意外, 有个人救了他, 鼓励他不要成为别人的附庸,要找到自我, 为自己活。   会不会是那段剧情提前了, 也因为蝴蝶效应有了些变动?   可那人是谁来着, 茭白一时想不起来。   茭白的沉思让礼珏慌了,他乱遭遭地想了很多,陷入自责又愧疚的状态里:“你给我的钱, 我用了一些,还剩一些,你现在不打工了, 生活费不够用的吧,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茭白说。   “为什么啊,你让我转给你吧。”礼珏哭出声来,“我的学费都是齐家资助的,花不了多少钱的。”   茭白看他这么坚持,就改变主意:“行吧,那你转给我。”钱还能嫌多?不能够。   礼珏破涕而笑:“嗯!”   茭白报出新的手机号码跟卡号,一点都不卡壳。他就喜欢背这些玩意,特踏实。   一旁没有说过话的沈而铵看了个过程,他没有再调整纸飞机的机翼。   “这两年你总是不听我的劝往我卡里打钱,每一笔我都写了借条。”礼珏像是卸掉了心头的一块石头,轻松了许多,“等我毕业了,找到了工作了就慢慢还你。”   .   茭白看着礼珏的天真灿漫,一言难尽。   漫画中,礼珏后来才得知邻家哥哥去外地不是打工,是被卖了,寄给他的钱就是哥哥的卖身钱。他认为自己跟对方的养父母一家一样恶心。   借条被礼珏收着,成为他最后离开南城离开沈家时带走的几样东西之一。他还以原主的名义将票年那笔钱捐给了慈善机构。   原主开篇就领盒饭,他的活跟死,都是在丰满礼珏的人设。   “小秋哥哥,你旁边的,是你朋友吗?”   茭白听见礼珏轻小的问声,表情无法形容,刚才礼珏跟他说话期间,偷偷看了沈而铵好几次,还是忍不住打听了。   而且这是《断翅》正牌CP的众多经典场景之一。   茭白不明白经典在哪,反正粉丝们安利的时候都会带上这一话。   原著中这部分情节没原主,是沈而铵陪梁栋来的医院,礼珏就是问的梁栋。   礼珏对沈而铵一见钟情,梁栋对礼珏一见钟情,他傻逼逼地自报家门。   茭白随意瞥动的视线一停,怎么好像看到了那二货?看花眼了吧,他搓搓眉头,拇指往沈而铵那一撇:“沈而铵。”   礼珏害羞地看了一眼沈而铵:“是哪几个字啊?”   沈而铵回答是不可能回答的,他在给茭白挡云朵后探出来的碎光,挡得很认真。   礼珏在老家是个小明星一般的存在,在学校是校花,男生女生都喜欢他,这是他第一次面临自己的主动被人冷落无视,除了错愕还有无措。   茭白没出声打圆场,他在看礼珏的头像。   是个摊开的小本子,正面对着他。   结婚证。   上面的照片就礼珏自己,另一半是空白的。   茭白刚这么想,空着的那一半就开始出现线条,轮廓渐显,一张令人惊艳的脸被勾了出来。   那是,   ——沈而铵。   对于礼珏的头像是结婚证这一点,茭白没半点意外。礼珏在遇到沈而铵之前是有梦想的人,他想读完大学回老家当老师,让更多的贫困生走出大山走进大城市,这是很伟大很坚韧的念想。   可遇到沈而铵之后,礼珏就没有梦想了,所图的也很简单,只有一份感情。他的世界只有沈而铵。喜怒哀乐都是沈而铵。   此时这两个人一个没贱,一个没渣。   茭白还是有点发怵,不太想跟礼珏来往。礼珏的光环比沈而铵大很多,身为绝对的主角,他怎么都能逢凶化吉,就坑身边人。坑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可他妈的礼珏是他好友之一,不接触还不行。   茭白本想把礼珏放后面,等自己的段位上去搞完戚以潦再搞他,或者先搞他后搞戚以潦,哪晓得这就来了。   来都来了……   茭白揉礼珏的小呆毛:“小钰,我的新名字怎么样?”   礼珏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一呆,磕磕巴巴道:“挺,挺好的,好吃。”   茭白微笑:“我也喜欢吃。”   蛏山在下雪。   茭白用余光观察沈少爷,早上不是停了吗,怎么又下起来了?   沈而铵垂眸看鞋面上的光影,安静又俊美。   茭白没办法,年少时的渣攻贱受都是他的任务对象,还都要顾虑到,他只能继续琢磨如何让礼珏和他的活跃度破零。   账号的用户名是茭白,不是王初秋。   因此礼珏对原主的一切情感都不作数,他要对这个陌生的邻家哥哥产生好奇和想要深入了解的兴趣才行。   茭白思索的功夫,礼珏头像的结婚证上飘起了一大片粉色泡泡,还是心形的。并且有钢琴配乐,整个犹如婚礼进行时。   这就是传说中的,看见你的那一眼,我连我们合葬的墓地和来生相遇点都想好了?   “卧槽!真的是你们!”   灌木丛后突然炸出叫声,接着就窜过来一个人高马大的棒球服小伙,刺头帅脸,姓梁名栋。   茭白的嘴角一抽,敢情他刚才没看花眼,被一女的拉扯着快要喊妈妈的人还就是梁二货。   梁栋是陪大姐来医院的,挂皮肤科。大姐头上秃了好几块,最大的有硬币大小,惨不忍睹。她那也算是自作孽。   白富美的日子不过,非要为了票小三绞尽脑汁,还神经兮兮地说已经抓住了齐霜跟他保镖的奸情,要去沈董事长告发。   沈氏是能随便进去的吗?   梁栋一阳光大帅哥都被摧残得萎靡了,他老气横秋地啐了一口,抬头就要问茭白得了什么病,话到嘴边他屏住了呼吸。   有个小美人。   哪都小小的,好可爱。   “你好。”梁栋正正经经地伸出手,“冒昧问一句,请问你是?”   礼珏和他握手:“我是小秋哥哥的邻居,礼珏,礼貌的礼,珏,两块玉。”   小球哥哥是哪个王八蛋?梁栋粗黑的眉毛一掀,哦,是边上那茭白炒肉的原名,他将和小美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下颠了颠,流氓样儿地说:“邻居啊,不错不错。”   礼珏不太自然地将手抽了出来,脚步也往茭白那挪了挪。   茭白看了场老掉牙的搭讪直播,主角出个门必都会跟正牌攻遇上,一遇到麻烦就会被男二男三撞见,还总能发现真善美。   现在男二男三都不在这,男四倒是在场,就梁二货。   梁栋为了礼珏,跟沈而铵闹翻掰了,还让梁家的产业元气大伤,被强行送出国才消停,最后的最后,三十好几的他出家了。   那就是他的结局。   哭瘫了一波喜欢他的粉丝。   日光不知何时正在向这边跑,茭白的脸感觉到了轻微的刺痛感,他快速戴好口罩,不打算再跟礼珏说下去了,面已经见了,进展慢慢来。   “我先去做检查了。”茭白说。   “怎么了?”礼珏抢在梁栋前面焦急地喊出声,喊完他就一晃,脸上没了血色。   那会在大厅里,他看到了一个背影,心口砰然跳动了一下,视线都移不开了,手脚也不听使唤。   直到过去捡保温桶,他才看见对方旁边站着的是小秋哥哥。出来的时候礼珏发现小球哥哥走路走得很慢,他也没多想。   礼珏自责内疚的眼神落在茭白腿上,艰难地蹦出三个字:“你的腿……”   茭白在他说出“是不是残了”之前说:“不是,我的腿没问题。就背上的肋骨断了。”   礼珏吓得忘了呼吸,几秒后就开始金豆,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不能自已,就跟茭白快要死了一样。   “操!”梁栋恶声恶气地咒骂,“哭个几把啊,肋骨又不是不能长好!”   礼珏边哭边说对不起,人躲到了茭白身后。   沈而铵皱了下眉头。   紧接着,他的一条腿动了动,运动鞋卡在了茭白跟礼珏之间。   人没过去,鞋占位了。   茭白没注意沈而铵跟礼珏的小动作,他琢磨起了梁直男蚊香栋对礼珏的态度,刚刚不是还两眼发光吗,怎么暴起了粗口?   梁栋其实不是针对礼珏,就是他近期都见不了别人在他面前哭,被他姐搞怕了。   “你肋骨怎么断的?”梁栋的心思没太乱飞,对准了请个病假犹如失踪的茭白小炒肉。   茭白瞥沈而铵,明摆着就是不想扛这个解释的活儿,要对方来扛。   梁栋的眼睛一瞪:“铵哥,你知道?茭白的肋骨是不是被人打断的,你告诉老子,老子带人去把那家伙打出屎!”   沈而铵没开口,他只是把帽檐压压,对茭白说:“去,检查。”   “行。”茭白阻止跟上来的礼珏,“你别跟着了,忙你自己的去。”   礼珏还跟着。   茭白轻啧,得,不是冲他。   果不其然,他就见礼珏走到沈而铵那边,细声细语: “你的纸飞机可以送给我吗?”   茭白的脚步停了下来,沈而铵的少年篇里,他跟礼珏只是普通同学关系。那件事发生之前,礼珏这个人在沈而铵的世界里没什么重或长的痕迹,就是不喜欢,也不讨厌。   沈而铵折的小东西有很多,只要不是蜻蜓,他应该都不在意。   谁知,沈而铵对礼珏摇头。   礼珏都没和茭白告别就跑了,他跑得急,还踉跄了一下,可见有多窘迫仓皇。   茭白在好友下线的提醒声里看向沈而铵,挺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不把纸飞机送给他?”   沈而铵静默片刻,道:“话,太多。”   “……”茭白再一次感受到了剧情齿轮的质感。礼珏毕业后没找工作,没社交圈,人生畸形,他就在家等沈而铵下班,一天的话量全给对方了。   沈而铵很厌恶他在自己耳边说个不停,话多,烦。   那么,沈而铵怎么做的呢。   他让礼珏哑了。   .   医院那边早就在等着了,茭白一去就直接做检查,等他做完最后一项检查出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三张脸。还是按照颜值排名站的。   分别是沈而铵,梁栋,陈一铭。   在这部全员美男的漫画里,助理都是端正的。   陈一铭本来是在车里等的,董事长一个电话过来下达了指令,他就一刻也不耽误地进了医院。进的不是时候,正好赶上少爷的兄弟张牙舞爪,叽叽喳喳问这问那,烦得不行。幸好茭白检查完了。   “白少,我们走吧。”陈一铭道。   称呼改了,态度也变了。   茭白无所谓。   然而他这反应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副仗着受宠,得意忘形,真把自己票回事的画面。   梁栋看茭白的眼神是带着冰与火的,别提多激愤了,牙关都咬在了一起,就跟看给他戴绿帽子的   荡妇一样???   脑瘫儿那是,可去他妈的吧。茭白对靠墙而立的沈而铵抬下巴:“走了。”   沈而铵迈步走在他身后。   几步过来的陈一铭汇报道:“少爷,董事长说你该去学校了。”   沈而铵不答。   走廊上的梁栋来回走动,茭白果然是为了沈董事长,才接近铵哥。   还成功了?哈,成功了!   看看看看,小情人不就是来医院拍个片子吗,那位大人物竟然让自己的得力干将跟着,这多宠啊,大红人。   怪不得电话打不通,这都已经顺利上位了,哪还管什么同学,什么学习。   梁栋使劲儿耙头,铵哥呢,他在里面是什么角色?   先不急,理一理信息。铵哥说茭白的肋骨是为他断的,具体啥情况没说。可那铁定是茭白的一计啊。   搞不好茭白能再次被沈董事长看上,就跟那一计密切相关。   他坏着呢。眼里都是坏水。   不行,老子得让铵哥清醒过来!天底下哪有儿子跟老子的情人和谐相处的?又不是缺根筋。   梁栋飞快冲到电梯那,一通狂按。   茭白到车门边的时候,才听陈一铭说不是直接回尚名苑,要去沈氏一趟。   那老东西又不知道耍什么皮卡丘花。   茭白见梁栋从楼里狂奔出来,直往这个方向冲,他对沈而铵说:“你梁爹怕你吃亏,你好好跟他说,让他少操点心。”   “对了,”茭白补充道,“关于他怎么看我,随他的便,你不需要替我解释什么,不重要。”   沈而铵帽檐下的沉黑眼眸望着茭白。   这个人活得随意,也活得谨慎,他和我一样,有个壳子。   沈而铵递出纸飞机。   茭白笑起来:“给我啊?”   沈而铵看他的小虎牙:“战斗机,你喜欢。”   “这你都知道,”茭白哈哈,老少爷们儿谁不喜欢这么酷炫的小家伙啊,可以票摆件。   一旁的陈一铭在天人交战,这一幕要不要如实汇报?   算了,还是不汇报了,就让公司上下有个愉快的周末吧。   以后也不多了。   .   茭白没接战斗机:“我这没带包,拿着不方便,容易丢,你下次给我吧。”   沈而铵要跟他一起去沈氏。   陈一铭头顶心发凉,这小的真会添乱,他严肃道:“少爷,董事长希望您好好上学。”   这节骨眼上,梁栋挤了过来,拉住了要靠近茭白的沈而铵。   茭白趁机坐进车里,对沈而铵挥挥手:“你那伤口自己注意注意,我一会就回去了。”   等到了沈氏,坐在等候室里,茭白才被告知今晚要去西城。   这事儿陈一铭不会不知情,他瞒了一路,特地把通知茭白的工作交给了一个女同事。   女同事人茭白没见过,一张嘴就有熟悉感,她是每天在监控里为他汇报老东西行程的那位女士。   “董事长安排我接待您,兴许是认为和其他人相比,您对我还算熟悉。”女同事将一杯牛奶送到了茭白面前的桌上,没走,就看着他。   茭白不耐烦地斜眼,你看我干嘛,难不成在等我感激涕零?   女同事还真是那么想的,她还准备去跟董事长汇报呢,可显然是等不到的了。她退出等候室,被一群姐妹围住,多双眼睛里充满了对甜瓜的渴望。   这年代同性恋同性婚姻都不算啥。董事长的婚事都昭告天下了,就是齐家老幺。   但齐家老幺还没来过沈氏。   迄今为止,董事长身边来来去去多少人啊,恐怕陈助理都数不清,可那些人都没来过这里。   等候室那位是第一个。   大家的激动在所难免,她们很想知道那青年有什么过人之处,好不好相处,对董事长是怎么样的情感。   是完全没有人格的小宠物,还是有点人格,可以适票地耍点小性子的情人?   女同事没有草率地分享心得,她把所有察觉到的小细节和猜想整理整理,说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珍惜现在吧,预计未来会有很长一算时间的加班期。”   没管一头问号的姐妹们,女同事去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唏嘘又有那么一点吃惊。   西城戚家那位屁股底下的位子是自己争夺来的,几经生死,家族兄弟们被他踩在脚下翻不了身,他坐稳位子以后才转换成温文尔雅路线。   董事长跟那位刚好相反,他上位之路走得平平坦坦,没什么不顺心的时候。   这不就来了吗。   等候室那年轻人有宠物不该有的利齿,董事长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没拔掉,八成早就被咬过了。   女同事想到董事长面上的抓痕,再回忆回忆年轻人的指甲,很不平整,像是故意用指甲刀剪出来的,那指甲抓人多疼啊,她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董事长要是受了气,大家伙都别想好过。   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股由欲求不满带来的寒流席卷整个集团。   .   茭白一杯牛奶还没喝完,等候室的门就从外面打开,沈寄没进来,他站在门口道:“出来,跟我去机场。”   “我不去。”茭白坐着不动。   沈寄那面色秒沉。   他才开完会,嗓子都是哑的,带着股看不见的烽火硝烟:“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   茭白嘀咕:“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想?”   “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想?”   沈董事长一字不差地说了,每个字都含着高人一等的轻蔑和处理公务产生的疲劳伴随的,他一出会议室就来了这里,没有一具能让他放松下来的身体就算了,还被甩脸色。   这条小狗专门给他不痛快,扔了算了。   现在就扔。   沈寄看助理。   陈一铭哪怕低着头,都能通过董事长的气息变化推断他的心思。   所以说,董事长,您还在等什么,赶紧吩咐我把里头那根扎手的芦苇扔掉啊。   沈寄若无其事地撤回了视线。   于是他的头像就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皮卡丘开始脱萌萌的外套,可它只脱了一丁点,就又飞快穿了回去。   还检查有没有穿好。   这说明,他依旧保留着想引起茭白注意的念头。   茭白先是猜中霸总语录,后又看到皮卡丘那死德行,他没憋住当场破功,“噗嗤”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喊疼。   沈寄看小狗那惨样,情绪里的阴霾有所减退:“给他准备吃的了吗?”   “……”陈一铭说,“备了。”什么旺仔牛奶糖薯片锅巴之类的垃圾食品,他头一回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结账的。   陈一铭去自己办公室拎了一袋吃的过来,董事长还站在门口,他实在无法适应董事长的受气画面,太诡异。   “白少,我们是去戚董那,只需要飞一个班小时。”   茭白说:“下飞机就到?”   陈一铭:“……”   茭白只想呵呵。《断翅》里有一画是古堡外景,叫什么府,那就是戚以潦的固定住处,在深山老林,去的路上还不知道要怎么颠簸,不是要他死吗?   局面僵住了。   陈一铭在看手机,显然没多少时间可以耗了,他给了茭白一个“别自讨苦吃”的警告眼神。   茭白相信就算他不同意,也会被拖走,他认真考量了会,决定尽量让自己少受点罪。   “今天复查得还行,但是车一颠,我的肋骨还是会疼。”茭白对老家伙说。   沈寄冷面冷情:“疼不好?长点记性。”   什么叫长点记性?这话简直了。茭白站起来,怪里怪气:“沈董,您这么说让我理解不了,我是为了救您儿子才这样的。”   沈寄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怀疑自己得了一种急性病症,症状是不能听小狗假惺惺地叫他“沈董”“您”,刺耳,浑身不对劲。   偏偏小狗还时不时地这么来一下,故意的成分极大。   沈寄断定这病症会在两周后消失,可现在,他控制不住病情,这让他的理性倒退,暴躁和幼稚的冷嘲热讽顶冲而上:“你不是为了你们的友情?”   茭白跟他四目相视了一会,点点头说了声“行”就往窗边走,妈妈个蛋,该怎么以退为进?   背后徒然有一股侵略性的力道将茭白从窗前扯开,他又疼又惊。   “你站窗边干什么?”沈寄抓住茭白瘦细的腕部,指腹暴力地碾住他的青色血管,低喝着,眸色极冷。   那片冷光背后隐隐有东西涌出了个头。   是当事人都没能捕捉到的急躁。   转瞬即逝。   快得让人很难发现。   恰巧瞧见一点苗头的茭白:“……”   他根据目前的状况判断判断,得出一个很可怕的结论。   沈氏董事长失智了。   茭白匪夷所思,就算他遭到困境的挤压,想不开要跳楼,可那窗户是打不开的,他怎么跳?穿过去吗?   沈寄也反应过来了,他疑似愣了一两秒,面无表情地推开茭白。   大概又觉得丢面子,一手挥掉了旁边长脚凳上的花瓶。   他扣住小狗的下巴,在那道响亮的清脆声里说:“有医生同行,不要再跟我闹。”   这是他生平的最大让步。   再敢忤逆,就扔掉。   茭白看了眼自动收紧粉外套的皮卡丘,他打开老东西的手:“去西城干什么?干嘛带我?”   沈寄道:“探病。”顺便海上行。   茭白脱口而出:“戚以,戚董病了?什么病?怎么病的?”不是吧,那可是他特地留后面的重量级对手。   沈寄正要让助理再买两袋奶,听到这句,神情先是一滞,之后就风雨欲来:“你这么紧张他?”   茭白:“……”   这还真没得说,无力反驳。   沈寄的面色没法看了。   就在这怪异的氛围蔓延起来的时候,沈寄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阿潦”。   沈寄一只手箍上小狗的腰,一只手按手机屏。   没接。   直接挂掉。 第30章   七点四十出头, 茭白被架上了飞机。   老家伙对他有性趣,还挺浓,浓到粘稠, 也在他面前把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底线退了一点,但不代表可以无限制地纵容他。更不可能心疼他, 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他的肋骨该多痛,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动性,与动心,两者之间隔着一条鸿沟。   况且老家伙没有心。   茭白一个需要卧床的病患, 就这么被带上了这趟探病之行。   下这个命令的人却一副屎样。   从在等候室挂掉电话后就这样了, 还把他的腰箍青了。   神经病。   茭白看一眼蹲在地上阴阳怪气冷哼的皮卡丘,确定地点点头,没错,就是神经病。   他难受,吃了止痛药就躺着。   过道旁,沈寄在翻看文件, 纸张哗啦哗啦翻到头就被他扔一边。   一连扔了好几份, 他全拨到了地上,捏着鼻根满面寒意。   陈一铭现在想跳机。   但显然只是想想。他硬着头皮过去, 蹲下来去捡文件, 期间被董事长踹了两脚。   替那根芦苇受的。   陈一铭跟了董事长没有十年也有八年,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变化都有哪些,到了什么程度。就连董事长自己都没意识到。   这里头有天之骄子的通病因素,手中权势太大, 站在世界的利欲顶端藐视万物,认为没什么能逃出自己的掌控。   还有一个原因,董事长的情感区域早八百年前就长灰生草了, 他懂个……   董事长已经四天没去哪放松了。   有两个小情嗅出了不寻常,电话都打到了他的手机上面,拐弯抹角地打听董事长的私生活,他挺想直接丢出尚名苑的地址,让他们自己去找答案。   陈一铭捡起文件:“董事长,您要不要喝点东西?”降降火?   董事长心里头有火,却不发泄,而是在等放火之人灭火,他这一步走出了毛头小子的风范。   没一点声响,静得过了头。   陈一铭察觉到危机,他把头垂得更低,同时将手中的几份文件往董事长跟前送送。   最上面那份被一只手拿起来,砸过他的眼角。   刺痛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戾气。   沈寄又拿一份文件砸过去:“揣摩到了我的心思?”   陈一铭不敢承认。   下属可以聪明,但不能比上司还要聪明。   否则上司不会高兴自己有个多么贴心的下属,只会觉得自己被拿捏住了。   尤其是上司的私事相关。   沈寄一看助理那样就知道又开始揣摩起来了,他的面色漆黑:“赶紧滚!”   陈一铭滚了。   .   茭白的余光瞥到陈一铭流血的眼角,他不会产生半点儿同情。   陈一铭跟章枕同为南西两城大家族家主的得力助手,能享受到外界的吹捧和讨好,他们都沾了自家主子的光,在上流社会有一定的地位。后者还有一点人性和善意,前者没。   茭白昏昏入睡,但他睡不着,因为……   皮卡丘还他妈的蹲在地上冷哼。   哼一声就看他一眼。   真是够了。   茭白随便抓了个手边的东西扔向过道那边。   那是一袋奶。   掉在沈寄的西装裤上面。   裂了。   茭白心里一咯噔,完鸟,这手有点过。   没事,没事没事,淡定。只要我不慌,慌的就是别人。   茭白先发制人:“你哪里不痛快,直说行不行?”   沈寄慢慢侧过头,车祸留在眉骨的细小疤痕上溅到了一滴奶,颤巍巍地往他深宽的眼褶上滑。   他的眸色平淡无波,面上没有表情,脖子跟额角的青筋却在一下一下鼓动。   那样子像是要吃人。   还是撕碎了,一条条地蘸酱,慢慢享用。   茭白左右瞅瞅,没地儿躲,也没什么防身的东西,他索性就不动了。   皮卡丘跟活跃度是他的盾牌。   沈寄腿上的牛奶晕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也没擦,就这么解开安全带直起身,穿过走道把椅子上的人拎起来。   “你是不是找死?”沈寄抵着他的鼻尖,在亲昵的动作里发出刺骨生冷的声音,“是不是?”   茭白后仰身子,背部一阵撕痛,止痛药还没起效,他太遭罪,扛不住地回到原位,被苦涩的咖啡味扑了一脸。   “扔你奶是我的不是,我道歉。”茭白一呼吸,就把老家伙的气息吸了进去,他要死了,“可我当时没看,不知道是奶,我要是知道,我肯定自己喝了,不浪费。”   这小狗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一口一个奶字,沈寄听得头皮颤栗,喉头干痒。   欲望几天没舒缓,势头很冲。   “小狗。”沈寄沙哑道,“你乱扔东西,还反咬我一口,指责我的不是,好得很。”   “我之所以问你是不是有哪不痛快,是因为你放冷气,影响我。” 茭白往老男人的欲火上泼冷水。   沈寄顿时没了兴致:“那就滚。”   茭白微微一笑:“好啊,你让飞机降落,我马上滚。”   沈寄阴沉着脸盯着看了一会,单手扣住茭白的后脑勺,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摁。   “天生反骨?”沈寄的手掌紧贴茭白的后颈往下移,隔着宽松且薄的衣料抚碰他的肩胛,脊柱,一块骨头一块骨头的细细摩挲,口中说出的话既散漫又残忍,“我摸摸,给你抽出来,碾了。”   茭白的眼前突然出来一页漫画。   他挣扎的动作猛然一停,这不是《断翅》吗?   【新功能。一旦玩家的好友说出原著台词,对应的情节就会出现。】   茭白的心跳有点快,他不需要走剧情或者拆剧情重组,记牢原著对他的作用不大,不会让他迅速完成任务,但还是有用的。   毕竟他就只有这个芝麻粒大的金手指。   茭白问了个关键问题:“这功能是免费吧,不需要积分?”   【不需要。】   茭白在心里问:“积分除了换服务器,还有什么用?”   【能让玩家在遭受鞭刑时,获得如梦一般的快感。】   茭白:“……”   那就不必了。   茭白飞快浏览漫画,他看完一页就自动翻到下一页。这是从整部漫里剔出来的,关于沈寄跟他官配的所有内容。   沈寄的官配,是个清傲的大学生。   父亲要做手术没钱,他在走投无路之下经同学介绍去“缔夜”卖,刚签合同上班,就被沈寄带走了。   因为他看沈寄的眼神没有痴迷,凑趣,巴结与畏惧,只有倔强,隐忍,反抗,以及对自我的厌恶。他敢对命运,对掌握他生死的金主说不。   沈寄一颗黑心活了过来,当晚在“缔夜”把人玩了几次,他点根烟,扶着小孩颤抖的潮红背脊,说了那么一句“天生反骨?我摸摸,给你抽出来,碾了”。   从连续两天都去他那,到留下来过夜,不承认他的特殊,不承认自己一再为他废掉原则,再到十天半月不管其他小情,面对自己动心的事实,打发所有小情,连跟了他多年的姜焉都没留。   那一系列变化只发生在一个月以内。   老黄瓜刷粉漆,它恋爱了。   茭白整个人有那么点不太好,《断翅》中不论是正牌CP,还是副CP,全都狗血,渣贱,BE。有身死的,有心死的,有相忘于江湖的,全员BE。   沈寄跟他官配也凉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沈寄只是个配角,他的官配戏份就更少了,对方是在他四十出头的时候才出来的,被他这个角色的粉丝强烈抵制。   茭白无所谓,人物美,剧情狗血虐爽就行,所以他也没怎么留意沈寄那官配。   这会儿茭白满身冷汗,他是不是误打误撞地走了那大学生的路,要成为老东西的官配。就跟他取代梁栋的死党身份一样?   茭白的胃部一阵痉挛,他焦急地询问助手:“我那四个分组名字都是什么生啊世啊的,看起来一个样,应该还有其他备注的吧?”   【组里一旦有人,备注就会显示出来。】   茭白屏气问:“有男朋友组吗?”   【无。】   茭白满血复活。   他看抵着他,随时都会拔出枪,对着他的嘴来一枪子儿的老东西都顺眼了一点点。   刚看完漫画,茭白难免会拿来跟真人比较,他不禁感慨,《断翅》的作者真会画,沈寄这角色用的线条很简练硬朗,大开大合,几笔就勾出了强大的装逼气场。   而小受呢,线条就都是圆润的饱满的,没有锋利的地方。   攻受不用看身高,看线条走向。   茭白明目张胆地走神,没有把检查他一身骨头的老家伙放在眼里。   沈寄的眉心跳了跳,他头一次看不透一个人,还是个比他小一轮多两岁的小玩意,荒唐的真实感影响到了他的工作效率。私生活也不顺了起来。   沈寄将人压在自己的手掌跟椅背之间,掌心停在他的尾椎上面那寸。   这里的旧伤没及时医治,后期因外力遭到两次不同程度的复发。   好不了。   秋冬要注意保暖,不能受冻,坚持按摩理疗,忌劳累。   这是助理汇报给他的检查报告。   茭白不清楚老东西在想什么,只想说,好他妈,简直了,好他妈,   驴啊,吊啊,驴啊,吊啊,吊吊吊。   这漫画的精髓之一,他感受到了,淦!   “我一说去西城探病,你就紧张。”   沈寄的声音让茭白把注意力从驴上面转移,他听对方说:“寿宴一次,‘缔夜’一次,除了这两次,你没在其他场合见过他吧,至于那么担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衣食父母。”   茭白心说,衣食父母谈不上,倒是最难搞的,决定他成败的老BOSS。那一关过不去,前面刷完的其他关就白费了。   茭白不易察觉地观察皮卡丘的主人,他就说怎么这老东西一路都是屎样,原来是误会他紧张戚以潦,吃味儿了。   上次在他儿子面前也是这样。   不愧是狗血慢里的老狗,对着他所谓的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都能一再撒尿占地盘。   茭白恶趣味地想,那你就撒着吧,最好尿不尽。   于是茭白避开沈寄的眼神看旁边:“戚董人很好,‘缔夜”那晚,他不要我伺候,让我回去,还要我早点休息,在老宅,他还提醒我去医院看皮炎,是个很温暖的人。”   沈寄的神情变得怪异:“他温暖?”   “换狗游戏是我提出来的,他不同意能让你进他房间?”沈寄的情绪瞬间就暴涨了起来,“你以为他后来不要你伺候,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   “董事长!”见情况不对的陈一铭匆匆走近,及时出声。   他在董事长冷凌的目光里吞了口唾沫,用口型说:您慎言!   沈寄的面部肌肉微抽,他不至于为了条小狗,在背后抖老友的底。   多年的交情,哪是一个用来发泄欲望的东西能比的。   “傻狗,你口中的戚董如果温暖,那我就是菩萨。”沈寄倾身,手捏捏茭白脸。   似乎觉得这个动作不合身份,莫名其妙,沈寄退开,理了理衬衣领口,高高在上道:“到了西城跟着我,离他远点。”   茭白呵呵:“姜焉说,戚董是他见过的最有风度最有涵养的人。”   沈寄再一次被一股莫名的怒气侵蚀。   姜什么的是哪来的?   陈一铭小声提醒:“董事长,姜焉就是前不久从戚董那过来的人,一地下乐队的主唱。”   沈寄有一点印象,他投过去一个眼神:人呢?   陈一铭胆大包天地跟董事长对视:人不是被您赶走了吗?   沈寄这回总算是想起来了红裙小辣椒,那孩子在床上很放得开。   可惜,前一天还夸他懂事,第二天就犯错。   .   沈寄没了调教小狗的想法,他把人丢一边,换了条西裤就坐回自己的位子上面闭目养神。   茭白的药效发作,他不疼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到机场的时候,茭白还没睡醒,他穿着很厚的米色毛茸茸大外套,拉链拉到顶,帽子扣在头上,手缩在袖子里,像只过冬的熊。   西装革履的沈寄觉得丢脸。   同样穿着正装的陈一铭和其他人也不想跟茭白走一起。   画风太不一样了,很不和谐。   被队伍撇下的茭白慢慢悠悠说:“我要上厕所。”   茭白在沈寄发火前说:“有的人在飞机上尿不出来,比如我。”   沈寄淡淡扫了茭白一眼。   陈一铭见董事长没发话,就说明不想在这件事上费口舌,他便让两个保镖跟过去。   茭白在卫生间里跟一男生借手机,拨了串号码,一接通就说:“喂,沈而铵,是我。“   电话里传来了压抑的呼吸声。   茭白坐在还算干净的马桶盖上面:“我在西城,刚到。”   沈而铵还是没有说话。   这反应让茭白产生疑虑,沈而铵已经知道他来西城了?   怎么知道的?   茭白想到了沈而铵的黑科技同伴们,他不会还在他老子背后搞小动作吧?   他老子现在不管是不当回事,要是哪天心血来潮地管了,那他轻则回蛏山采茶,重则去见他母亲。   沈而铵似是猜到茭白所想,他轻声道:“我没有再用他们。”   顿了顿,沈而铵又说:“是尚名苑的阿姨告诉我的。”   茭白明白了,这是沈寄的意思,不然阿姨也不敢泄露。   “那行,我挂了啊。”茭白说。   沈而铵喊:“等等,你有没有事?”   这话没有结巴。   茭白笑:“没大事,有医生跟着呢。”其实是跟了一支医疗团队。恐怕不是来西城走一趟这么简单,还有别的行程。   那老家伙就是想让他受罪。   手机那头很静,茭白知道沈少爷这样子能保持一天,他没时间安慰逗趣,只说:“回去给你带小礼物。”如果我能有点自由活动的时间。   “我不要,礼物,要你,平安。”   沈而铵说完就挂了。   茭白怔了怔,啊哟,这催泪感真的是,好吧,沈少爷,只要你不变鬼畜不渣,我就会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茭白没有别的要打的电话了,他一边拉开隔间的门锁一边想,礼珏在学校不会追沈而铵,甚至很少往对方那凑。   正因为如此,沈而铵才会大意,中了他的招。   那个转折性事件是高考完那天,距离现在还早。   况且,   他来了这个世界。   茭白走出隔间,渣攻贱受都是他的好友,他被动地参与进他们的生活,说不定能阻止那件事发生。   茭白问助手,要是破坏了正牌攻受的主剧情,不会有惩罚吧   【无。】   茭白松口气,他也不是非得破坏,到时候看情况吧,万一两人两情相悦了呢。或者礼珏在那之前移情别恋也不是没可能。   明天都不知道发生什么,明年就更说不好了。   这漫画中的世界不太讲究什么原著情节,只要狗血就行。   茭白把手机还给男生。   男生没走。   茭白拉了拉毛外套的抽绳,轻挑了一下眉毛:“有事?”   男生涨红了脸:“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茭白说:“水中参。”   水中啥子?男生反应过来的时候,卫生间里就剩他自己了,他迫不及待地开微信,点戳“”群。   小耳朵:刚才我看见一个病弱系大哥哥!!!瘦瘦高高的,好白,手超好看,是那种白中隐隐约约能看见青色血管的那种手,但他的指甲不太整齐,不注意形象嘤,他的眼角是朝下垂的,很像哼唧唧的小动物,好想抱住揉!   小耳朵狂发尖叫的表情包。   群里原本有0有1,偶尔还能内部切磋切磋,现在只有0了,1都出去单独开群了。   没了1,小0们聊骚不起来了,群热度下降了好多。   这时候因为小耳朵的兴奋,出来了一波,都问他要照片。   小耳朵:没照片,我没机会拍。   群里一通轰,去去去,没照片说个鸟。   小耳朵悻悻然地发语音:“他说他叫水中什么的。”   有群成员搭话:水中参?   小耳朵:对!   小耳朵:对的对的!就是这个名字!   -那个,弱弱地说一句,我记得咱群里有个高瓜。   -也叫水中参。   -卧槽,该不会就是他吧?   -小耳朵还有这缘分?我不信,巧合而已。   小耳朵捧着手机的手直抖,那毛茸茸大哥哥肯定是高瓜,他不管,肯定是,绝对是!   呜呜呜,大高瓜哥哥,不对,大哥哥高瓜,也不对,高瓜不0啊,他可以做1的,小奶狗。   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小耳朵哭哭啼啼去找他哥:“哥,你能不能帮我弄到西城机场的监控……我就想查一个人,你行行好……你弟弟能不能省下买棒棒的钱,就看你了……”   .   天黑了。   西城刚下过一场雨,没什么风,就是冷。   茭白坐在车里,手上拿着没吃完的海苔,他昏昏沉沉地打盹,助手的提醒来得十分突然。   【您的好友已上线】   【您的好友已下线】   茭白一下就来了精神,沈寄一直在他身边,就没下过线,这好友不是指他。   那是指谁?刚靠近他五米之内就走了,快得他都没来得及查看账号上的头像变化。   茭白发现车停在路口,他降车窗探头,一辆布加迪的车屁股映入他的眼帘。   就在那车里吧。擦肩而过。   茭白用排除法思考了一会,笑笑,东城的好友。   .   车里的气氛不太妙。   前排的陈一铭后背僵硬,刚才过去的是东城岑家的车,从车上的标志来看,里头应该是刚继任的小太子爷,来西城不出意外是探望他外祖父。   后座的茭白疯了吧,怎么直勾勾地瞧着走远的车屁股看,他还能认识那位小太子爷?   不可能。   陈一铭几乎可以确定。茭白是被沈家从乡下接来南城的,一直被关在沁心园限制活动,最近又被董事长囚在尚名苑。他只有离开沁心园到住进尚名苑的三四个月是自由的。   可那个时间段,岑家小太子爷在国外读研。   陈一铭整理完头绪,更想不通了。他用眼神示意司机把车窗升上去,锁住。   沈寄在接电话,好似没察觉出什么,周身的气压却一低再低。   .   车载着一股冷寒流开了二三十分钟,在目的地停了下来。   不是戚家的老古堡,也不是医院,而是澜意斋。   雨又开始下了,还起了雾,外面的能见度不高。   车停在澜意斋门口,沈寄说了两字:“开窗。”   司机是个会看情势的,他会意地把董事长小情人那边的车窗降了下来。   雨瞬间飘进车里,飞了茭白一身。   茭白的毛外套很快就被雨水打湿,蔫成一团一团。寒意就从那些成团的毛里往里钻。   陈一铭跟司机的喘气声都很轻,他们不会在主子惩罚小情人的时候找存在感。   沈寄点了一支香烟,靠着椅背抽上一口,一团青白烟雾从他唇间溢出,和从车窗飞进来的风雨一起缠在了茭白身上。   茭白冻得骂出声:“草!”   车里一片死寂。   紧接着,茭白一个喷嚏打在了沈寄脸上。   副驾驶座上的陈一铭眼皮直跳:“董事长,您要不要擦擦脸?”   沈寄吸了一口烟,他单手钳住小狗的爪子,往他自己脸上一盖,随意擦几下。狗爪子上面的鲜辣零食味冲进他的鼻息里,他嫌弃地丢开。   但在那之前,他就被挠了。   于是澜意斋的一众就看到南城沈家那位大人物脸上有条抓痕,还在往外渗着血珠。   这一幕的惊骇程度被他抓着的年轻人减轻了不少。   一堆员工里出现了一些羡慕的眼神。   茭白吃的止痛药能管六七个小时,他身体上还行,可他精神方面不太好,很累,不想跟任务目标斗智斗勇玩心计,只想有个地方能让他躺着睡个觉。   “老沈。”   【你的好友已上线】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茭白揉了揉耷拉的眼皮,同为商界巨佬,姓戚的是微风细雨化骨绵掌,不像他边上这位,哐哐哐就是冰刀乱砍血溅当场。   “老沈,你带人过来,怎么也不照顾好?”戚以潦看茭白的眼神很陌生。   沈寄挡着面部抓痕的手放下来,老友已经忘了他的小狗了。   他前一秒这样认为,下一秒就见老友走近几步。   “有一点眼熟。”戚以潦这样近距离打量茭白,都没有一丝暧昧的成分,因为他既坦然又平和。   那样子就像是上了年纪,但依然很英俊很有气质的大爷,追忆起了往事:“你是小……”   茭白一双因为受冻打喷嚏发红的眼睛瞪圆,虎牙都亮出来了,又他妈要上百家姓是吧?!   “小山猫。”戚以潦笑起来。   沈寄看了他一眼,抓着茭白的力道加重:“茭白,喊人。”   这是沈寄第一次叫这个名字,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茭白心不在焉,戚以潦好好的,章枕又不在,那生病的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章枕是个刀口舔血长大的打手,他能生什么病……   腕部一阵灼痛,茭白“嘶”了声,一下甩开了沈寄的手。   “老沈,对小孩子要有点耐心。”戚以潦道。   沈寄对他那副平易近人的样子见怪不怪,这回却冷言:“十九了,算什么孩子。”   茭白没管两个老男人说的什么,他在看戚以潦头像上的金眼白猫。   那白猫半睁的纯金眼瞳里有他的倒影,它好像离他更近了一点。就跟图片尺寸被放大了的效果一样。   茭白看了会,忍不住吸气,不是错觉。   是真的离他更近了。   白猫在走!   茭白这次是第三次见戚以潦,他们还没正式开始交锋,所以他确定,这跟戚以潦内心相关的白猫不是冲着他来的,不是想要凑近他,是它自己要走。   它就像是在原地待了一阵子,腻了。   可它脖子上勒着细铁丝,哪怕是往前倾一下身体,都会痛得生不如死。   为什么要走?   茭白观察戚以潦头像的另外一个小板块,那方位很微妙,像是在白猫后面,轮廓是竖着的,长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还是看不清。   茭白把湿了的毛外套脱下来,撸起贴着手臂的薄衫袖子,对戚以潦摆摆手:“戚董,又见面了,晚上好。”   “晚上好。”戚以潦往包间走,“进来吧,里面要更暖和。”   茭白一进包间,浑身竖起来的毛刺都软趴了,他慢慢坐到最里面的木椅上面。   戚以潦穿黑毛衣,领子半高,箍着他修长的脖颈,黑发没打蜡,像不久前才洗过,发丝里有被水浸泡过的沉木味,他很随和,如同一个好客的长辈:“老沈,要不要给小白弄完姜汤?”   沈寄坐在茭白旁边:“不需要。”   “还是弄碗姜汤吧,大家都喝点,驱驱寒。”戚以潦让澜意斋的人去准备。   沈寄摸出烟盒,烟还没拔上来,他就将烟盒丢在了桌上。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老友这么爱管闲事? 第31章   澜意斋是戚家产业, 很有名气,它在《断翅》里出现过一次。   那次礼珏被男二撸走了,带来这儿吃了顿饭。   男二给礼珏盛汤的时候, 他逃跑了,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跑进了找过来的男三怀里。   礼珏凭几滴泪让男二男三达成短暂的和平协议,他们带着他出澜意斋,刚走到门口,就和沈而铵的人打了个照面。   枪战都出来了。   男二对沈而铵开枪, 礼珏扑上去挡。   男三又上去保护礼珏。   那一战的结果是男三死, 男二伤。茭白当时看的时候跟其他粉丝一样,一边吐槽一边还要。   《断翅》是当之无愧的年度狗血之王。   茭白不自觉地笑出声。   正在谈话的沈寄跟戚以潦都看过去。   沈寄嫌他丢人现眼,还是开了口:“这么好吃?”   茭白想也没想就点头,碗里多了一块蔬菜卷,他看了看,没动筷子。   这意思明摆着就是, 谁要吃你筷子上的口水?   茭白故意的, 怎么,就准你嫌老子, 老子还不能嫌你了?   对付这种生来就高人一等的豪门佬, 就该让他们知道, 你不是人民币,不是玉皇大帝。   沈寄闭眼,胸膛起伏的速度慢下来, 他看起来已经靠理性压住了暴戾。   然而他桌底下的膝盖抵近了茭白的腿间,力道极大,像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所过之处裹挟着被挑衅的怒气跟绝对的侵略性强势。   茭白感觉自己的腿骨要碎了, 皮肤也火辣辣的,他一脚踩在老东西的皮鞋上面,用尽全力碾住。   沈寄眉头都没动一下,他将那个蔬菜卷夹起来,冷着一张脸吃了。   沈董还知道老友在场,场面不能搞得太难看。   关键就怕,最后是他丢面子。   茭白不动声色地吃掉了半块山楂,老家伙的变化之大,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可戚以潦却没有半点意外或好奇。   饭桌上只出了那么个小插曲,后来都挺和谐。   戚以潦笑着出面调解氛围的时候,有股子书香门第出身的气韵与风度,别人很难不给他面子。   澜意斋的吸烟区比南城福缘楼还要大,分了梅兰竹菊四个区,每个区都设置的很有品味。   沈寄跟戚以潦在兰区吸烟,墙边放着一副棋盘,隔壁竹区是钢琴。   “阿潦,你这次再见我那小狗,觉得他跟上次有哪些不同?”沈寄一根烟快抽完了,周围腾绕的烟雾将他的轮廓遮掩得模糊。   “你这问题问错人了,”戚以潦为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怎么记人。”   “上次在老太太的寿宴上,我能发现那孩子的变化提醒你两句,是因为间隔短,这都多长时间过去了,我哪还能想得起来。”戚以潦弹掉烟灰,又说。   沈寄没出声。   戚以潦笑道:“老沈,你今天一来就对我有敌意,不给个解释?”   沈寄顿了顿,夹开烟吐口气:“我养的小狗说你温暖,有风度,有涵养。”   “……”戚以潦扶着额笑个不停,“你这醋吃的,”   下一刻他眼角的纹路都淡了:“外界不都那么说,全都很了解我。”   沈寄将最后几口烟抽掉:“是我糊涂。”   “能理解,”戚以潦揶揄,“你是老树开花,上心了。”   沈寄要反驳,戚以潦在他前面道:“下次你吃飞醋可别吃到我头上了,我对谁都一样,不存在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沈寄走到门口时,又问一句。   戚以潦把烟头摁进水池里,看着烟灰和水迹融在一起的脏乱痕迹,轻笑着说:“我选人的条件你是清楚的,你认为他在我挑过的那些人里,能排个什么名次?”   沈寄见过老友身边的几个人,那方面都是一等一的优秀,可他却道:“你那次说我的小狗感冒好了,声音还不错。”   戚以潦啼笑皆非:“老沈,你再这么问下去,我就要怀疑你不仅是上心,而是要跟他老少恋。”   沈寄:“……”   “什么老少恋,我很老?”他俊朗的眉间黑漆漆的。   “你不老,但那孩子很小。”戚以潦调侃完就挥手,“赶紧回包间吧。”   他一只手伸进水池里,一寸寸捏烂脏掉的烟头,含笑的眼半眯:“对了,老沈,你抽空带那孩子做个体检,脏东西要多检查几次。”   沈寄心道,脏什么,还是个处,麻烦的。   太麻烦,到时候实在不行,就送他去“缔夜”,找专人开发顺一顺。   沈寄走出去的时候,冷不丁地想到了老友的某个什么事,脚步轻快了起来。   老友没有威胁。   沈寄的身形一顿,面色黑沉阴冷。   他竟然把那小狗的话听进去了,更是找老友试探。   “妈的。”   沈寄低骂了一声,在寂静的长廊红了耳根,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脸过,幸好阿潦不像东汕那么事多。   刚才在吸烟区的那场谈话简直莫名其妙。   越想越懊悔,沈寄又返回去,换了个区抽了两根烟。   .   吃过饭,一行人去了医院。   章枕刚好醒了,沈寄和戚以潦都进了病房。   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包括茭白,他靠着墙壁打哈欠,见陈一铭和沈寄的保镖们都不管他,就晃悠着去看墙上的医学知识。   无聊啊。   “枕哥醒了就好了,我都要哭了。”   “你才要哭了,我已经哭了好吗?”   “……”   拐角的嘀咕声传入茭白耳中,他慢吞吞转身靠近点儿,瞄到了章枕的几个兄弟。   清一色的寸头,黑衣,体格健壮,在那扎堆抹泪呢。   茭白要走,却听见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枕哥那网友的事儿,咱要不要说?”   “说啊,咱是不小心看到了他手机上打开的微信聊天记录,不是有意的。”   “可那高中生管咱枕哥叫……姐姐。”   “那不管,该说还是说,瞒不住的,枕哥自己的手机设置了一堆东西,有没有被人碰过,他能不知道?”   “也有犯傻的时候,我的直觉告诉我,高中生有问题,枕哥不会一点都没觉察到。”   “这人啊,心思是很复杂多变的,兴许他加枕哥那会儿,枕哥刚好心情好,就加了呗。”   “我就担心枕哥被骗心骗身,网上的骗子很多。”   “那要不,我找人调查一下?”   “别,千万别,还是等枕哥拿主意吧。”   “等枕哥拿主意。”   “……”   茭白掉头走了,这部漫画虽然狗血,可为了剧情服务的配角们设定绝对不虚,道上混的或商界混的,都是实打实的王者,他不可能仅凭“了解原著剧情这一点”就把他们玩得团团转。   不论是找上齐霜合作算计沈家,威胁大师对命盘一说造假耍了沈老太太,还是跟章枕做网友,他在实施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暴露的心理准备。   茭白不过是利用他们的心理性情,让他自己被发现的晚一点儿而已。最好是在那之前让他得到保命符。   等到暴露的那一天,随机应变。   .   茭白没跟沈寄一道离开医院,陈一铭送他去了戚家。   止痛药让他没那么遭罪。   到地儿的时候,陈一铭很突然地说了一句,挺公式化,细听能听出他的一言难尽,他说:“董事长是去接楮爷了。”   茭白没理会陈一铭提醒他识时务的眼神,他想起了楮东汕,沈寄的另一个老友。   庆幸的是,对方不是他的好友。   不然光是沈寄和他的老友们,就是一桌麻将。   茭白往古堡走。   陈一铭重复了一边。   “行了,知道了。”茭白不耐烦地回应,他看了眼被一大片树叶挡住的门牌,记起了漫画中提到的这栋住址。   ——兰墨府。   戚家老宅。   戚家的底蕴比沈家要深。   戚以潦的祖辈是从事建筑工作的,古堡就是当年的作品,每一代的家主都住在这里,一代代传下来。   如今这里是戚以潦的老窝,茭白走了进去。   茭白一进去就想走,他觉得四周的空气里有股子怪味,很像是老人嘴里的口气。   ——很旧,很老,尽是岁月腐蚀的味道。   茭白很不适,他缓了缓,借着周围的灯光慢慢往里走,戚以潦这个人物的设定既完美又复杂,《断翅》作者不填充他的人设属性,不给他戏份,甚至不配CP都是对的,这根本没办法丰满他这样一个神秘的配角,给他加戏,光芒很容易盖过主角攻沈而铵,除非另开一本。   “哒”   “哒哒……”   有脚步声过来了,茭白无意识地绷紧神经末梢,这他妈的,怎么跟进了鬼楼似的。   来人是个温婉的中年女人,她给茭白笑脸,领他去客房,说话声细细柔柔:“你可以叫我柳姨。”   茭白礼貌地打招呼:“柳姨好。”   “沈董晚点到。”柳姨带他进客房,“你看看有什么缺的,可以叫我。”   她指墙壁上的白色小按钮:“按一下,我就会过来。”   茭白的嘴角一抽,这又不像鬼楼了,像医院。就连床被都像医院的配置。   柳姨说完该说的就走了,没有多待,也没让茭白不要四处走动。   茭白把门一关,他脱了衣服小心躺到床上,几分钟就又磨蹭着爬了起来。   根本睡不着。   陌生的,潮湿的气息不断往他毛孔里钻,太提神了。   茭白在房间犹豫了会就打开门出去,一眼望去都是灯光,这戚家的灯特别多,一面墙就嵌几个,电费不要钱。   茭白没有目的,他随便逛,走得慢,脚步声轻,没有老东西的动手动脚,他活动的时候轻松多了。   按摩师在飞机上给他捏的那一会起到了作用。   茭白走了走,琢磨出戚以潦这个人的一点性格,喜静,信佛。   因为家里有禅室。   戚以潦还爱看书。   茭白停在一整面书架前,正对着他的是一排英文原版书籍,他的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怪异感,那感觉在他抽出其中一本书翻了翻后消失无影。   这书只有壳子是印刷的,里面是手抄版。字迹很用力,每个字母都在那页的背面留下了很深的印记。   墨香浓得让茭白鼻子发痒。   茭白把书放回原来的地方,从下往上看,太多了,数不清,不会都是手抄版吧?   要真是这样,那这个逼一般人装不起。   茭白继续走,他没遇到一个保镖,也没看见柳姨以外的佣人,戚以潦连“缔夜”的房间都按了多方位的监控,他家还不知道有多少。   这么想,茭白就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诡异得很,他都有点想让沈老狗快点过来了。   起码老家伙什么都在明面上,明着来。   “哇——哇——”   乌鸦的叫声让茭白呼吸一停,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后院。   夜晚,乌鸦,深黑的树林,上了年纪的老古宅……   就很像杀人分尸地。   茭白正要走,眼角瞥到什么,他的后脑勺刷地一凉。   不远处有一大片墓地,一块块墓碑被藤曼缠捆着,静静立在冬夜凄冷的月光下。   ——这是戚家的坟场。   茭白咽了咽口水,他肋骨疼不能弯腰,就垂头表示了一下,自言自语:“对不起,无意冒犯,晚安。”   【你的好友已上线】   这电子音差点让茭白原地死亡,他瞥瞥在线的好友头像,呼了口气才转身。   戚以潦站在后院的门头底下,风吹树梢,晃起的树影扫过他的眉眼轮廓,他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极黑。   那里面爬满了血腥味浓重的阴鸷,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洞。   茭白看不到戚以潦的眼神,他只发现白猫抬起头,看着他。   金色瞳孔和它脖子上染湿皮毛的血痕,在这时候显得有为诡谲阴森。   戚以潦踩着细碎落叶走到茭白面前。   茭白试图拿到主动权,他先开口:“戚董,沈先生呢?”   “还在外面,他们有段时间没聚了,估计要过零点。”戚以潦说,“我感冒,提前回来了。”   茭白是听出戚以潦的鼻音很重,嗓子也沙沙的。   戚以潦伸手,茭白想往旁边躲,可他因为受伤,身体的反应速度不行。   那只手落在他的肩头,拿掉了不知何时落在那上面的一片树叶。   戚以潦慢条斯理地把玩树叶:“小白,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茭白的视线落在戚以潦的头像上面,留意白猫的变化:“我睡不着,出来走走,迷路了。”   戚以潦露出恍然之色:“迷路了啊。”   “这里是比较大。”他把树叶丢掉,深邃的面庞多了一抹让人移不开眼的温柔笑容,“那我带你在附近转转吧。”   茭白跟白猫的那对金瞳对视,不知怎么,有种被一个钩子勾到喉管,把他挂起来了的感觉。   头顶一沉,茭白往上看,一条手臂横在他的视野里。   戚以潦揉了揉他的头发:“长辈说话的时候,不要开小差,知道吗。”   茭白没搭理他。   戚以潦的笑意加深,嗓音更低柔,像耳边的呢喃:“知道吗?”   茭白动了动被风吹凉的唇,下意识回答:“听到了……”   那白猫忽然对他张开了嘴,露出细长尖锐的,粘满血块的牙齿,它发出一声虚弱的,奄奄一息的嘶喊。   它在威胁他,对他发出警告。   也像是在……   向他求救。 第32章   茭白晃神的功夫, 白猫就再次闭上了嘴,金色眼睛也垂了下去,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死气沉沉样子。   它被囚住了。   茭白的视线凝在它脖子的那圈红上面, 如果把细铁丝拿下来,会怎样?   他垂在的手轻动。   舅舅家小区里有流浪猫, 白的黄的,灰的黑的,只因为他喂过它们几次吃的,它们见到他就都会跟着他跑, 他是喜欢猫的。撸一把, 嘴角上扬,撸两把,嘴角开裂。   可这猫不是普通的猫,它代表戚以潦这个人。   茭白将抬起来一点的手塞回口袋里,彻底打消了去解那细铁丝的冲动念头。   解不了的,他都碰不到猫。   这猫头像第一次出现的时候, 他就试过了, 不自觉地伸手去摸。当时那种毛茸茸的冷软触感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   别管。   起码暂时别管。   茭白冷静地告诉自己。   “你这孩子真是会敷衍长辈。”   茭白听到头顶的叹息声,他抬抬眼皮, 对上戚以潦映着模糊灯影的暗灰眼眸。那一瞬间, 茭白有种被什么老怪物俯视的悚然。   等他定神探究时, 只看见了那双眼眸里的自己。   这是晚上,灯再多,光再亮也比不了白天, 他也没有脸贴脸的凑那么近,可他就是看见了自己,确切来说是种感觉。   好他妈诡异。   “嘴上说听到了, 小差照开。”戚以潦并没有责怪,只是摇摇头,“像你这年纪还在读书,集中不了注意力,上课的时候怎么办?是不是要被老师打手心。”   茭白:“……”那就不劳你操心了。   戚以潦的唇边噙着笑:“走吧,带你逛逛。”   茭白说:“我肋骨疼。”其实药效还没过去,他撒这个谎纯碎是不想逛坟场。   这时候,如果是沈寄,铁定直接掐着茭白走,但戚以潦不会,他无奈地拍一下额头:“看我这记性,老沈说你背上断了三根肋骨,我一下子没想起来。”   戚以潦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冷血霸道,他体谅地说:“那你回去休息吧。下次等你过来了,再带你逛。”   茭白嘴上应声:“好啊。”   戚以潦的态度越和气,越有绅士风度,他越紧绷。   听说过温柔一刀吗?   “老沈也是胡来,你这样,应该卧床,少活动。”戚以潦走在茭白前面,隔得不远,就一步距离,不会让人觉得傲慢,他边走边道,“后院的草太多了,在地上打着结,你脚下看着点。”   茭白本来走得好好,听见戚以潦这么一提醒,他反而被草藤绊到了。   明明茭白没发出呼喊,前面的人却像是脑后长了双眼睛,及时转身将他扶住。   戚以潦的体格线条流畅内敛,看起来不像是常年健身的那一类,但茭白感受到的力量一点也不比沈寄带给他的弱。   茭白站稳了,他还没挣脱,扶着他手臂的五指就以撤离。   戚以潦问道:“有没有事?”   茭白摇头:“谢谢戚董。”   戚以潦单手插兜,扶过茭白的那只手一直放在外面,他温声道:“生了病,就不要乱跑。”   茭白有种要被爸爸打屁股的毛骨悚然错觉。   但显然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一,这位不是他爸。   二,他也不会让人打他屁股。   戚以潦的声音夹在树叶被风拨动的哗哗声里:“就你目前的情况,要是摔一次,二次受伤,骨头有极大可能会插进肺部,那很危险。”   茭白心有余悸。   “命重要,还是好奇心重要?”戚以潦微弯腰看他,眼眸像深山一样沉邃,“嗯?”   茭白脱口而出:“当然是命重要。”   戚以潦低咳了声,嗓子更哑:“那还要乱跑吗?”   茭白摇头:“不了不了。”   戚以潦再次笑起来:“叔叔知道你是个能听懂道理的聪明孩子。”   茭白呵呵两声。   十四岁的年龄差,叔叔也还行。   沈寄那老东西比他大整整十八岁,就得是伯伯了。   戚以潦像是没察觉出茭白的反骨,径自穿过几棵瘦长树木。   落叶悉悉索索落下,成了这一方天地唯一的背景声,渗满了夜晚老林的寒瑟。   茭白看了眼白猫,没变化,他走在猫主人后面,状似随意地提起:“戚董,那边是个坟场吗?”   “是啊。”戚以潦的脚步不停。   茭白走快了一点点,离他近点:“坟场怎么会在住宅后面?”   “这是我们家的习俗。”戚以潦很有耐心地讲解,“死人,活人都住在一起。”   他用扶过茭白的那只手接过一片落叶,指尖抚摸了几下,捻碎:“死了的,守着活着的人。”   茭白后背发毛,这种守护大可不必。   开窗就是坟场。   到了清明节,纸钱哗啦哗啦地往屋里飘。   .   茭白进了门,鼻息里的树草泥腥就没了,只有四面八方的阴冷。   哪怕有一片灯火,都驱散不掉。   茭白转过身看戚以潦关后院的门,他的视线透过门还没关上的缝隙往坟场方向瞥:“人长期住在这种地方,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戚以潦只手关好门,回头:“嗯?”   茭白说没什么。   戚以潦走两三步,停住:“小……”   茭白抿着嘴,消瘦的下巴冲他一抬。你说,你往下说,我听听看。   戚以潦半晌才把后面的那个字吐出来:“小黄。”   茭白:“……”   百家姓会迟到,但不会缺席?澜意斋还叫老子小白,现在才过了多久,就成小黄了,明早是不是小绿小红?他浑身血液上涌,病白的脸染了层激动的绯红,耳边蓦然响起一声,“错了。”   戚以潦沉吟:“是小白。”   “小白啊。”戚以潦的声调很怪,像是从颤动的喉咙里溢出来的,他捋两下额发,弓了弓挺拔的背,“小白,对不对?”   茭白:哼。   “看来是了。”戚以潦笑着直起身,立在灯下,微挑的眼尾堆了点成熟的细纹,蓄着柔和光晕,这让他看起来有种让人想要去仰望的深度。   ——那是淌过岁月之河,历练而来的魅力。   茭白多看了戚以潦几眼,他倒不是心花怒放不能自已,要跪在对方的休闲裤之下,而是……   怎么说呢,很诡异。   他竟然觉得对方很高兴。   叫对了老友一个小玩意的名字,有什么好高兴的?   茭白坚信,戚以潦就算是真的很愉悦,那也不会是因为叫对他的名字,是别的原因。   戚以潦很抱歉地说:“叔叔记性不好,这一点老沈可以作证。”   茭白又暗自查探了一会这位老董,心里不禁冒起狐疑,难道是他误会了,对方是真的记不住人名?   “你原来就叫这个名字吗?”戚以潦往左侧长廊走。   茭白打哈欠:“我原来叫王初秋,后来离开沁心园就改了名字,改叫茭白了,草字头,底下一个交通的交,白色的白。”   “新的开始。”戚以潦理解地点头,“生活是需要仪式感。”   “老沈头一回带人来我这里。”   这一句跟上一句不搭边,十分突兀。   茭白啧了一声,戚以潦的潜台词是不是说,不要不知好歹?   走在前面的戚以潦不知何时停下来,转过身,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看着茭白。   长廊两边墙上是密集的小灯,马蜂窝一般。   茭白隔着些距离跟戚以潦对立,他没立即走过去,而是眼神询问。   戚以潦笑问:“还记得自己住的哪个房间?”   茭白:“记得。”   “那早点休息。”戚以潦拐进了另一条长廊。   茭白听到好友下线提醒,他才往柳姨给他安排的那间客房走。   《断翅》里的攻都是商界大人物,属性没有重复的。茭白目前接触最多的是沈寄,他的人设非常清晰,高傲,无情,滥交。   然而茭白面前的沈寄脾气很大,暴力,动不动就喷霸总语录,他自以为把情绪的每一次转变都藏得很好,实际他的皮卡丘早把他出卖了。   就很好对付。   至于都上过线的另外两个老总好友,戚以潦和齐子挚,前者跟茭白打的交道多一点,尤其是算上刚才那一幕。   可全漫下来,戚以潦出现的场次加在一起都不到十话,情节不连贯,交代不了多少东西,人设也没挑明。茭白根本没办法通过原著看他的人生轨迹。   戚以潦那白猫也是个难搞的,和他的人一样神秘,不像皮卡丘那么傻吊。   所以相对欲望至上,强势凌冽藐视王法的沈寄,戚以潦是真的全藏了起来,他所展现的东西,都是他想展现的,用来应付那些想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假象。   茭白用在沈寄身上的那一套,对戚以潦不行,要换路数。   具体用什么招数,取决于对手是什么性情。   现在还摸不准。   就很难办。   茭白现在就想把《断翅》作者抓起来使劲晃上三百次,为什么不多描写戚以潦?为什么为什么?   这他妈的给的信息太少,他没金手指可开,只能靠自己发挥。   但他的段位又没怎么升上来……   算了,还是先放着吧。   沈老狗的活跃度冲50冲几天了,卡着不动也不知道是想干嘛。   茭白烦躁地回房,他躺下没多久,就听见了车子的引擎声。茭白当成是沈寄跟楮东汕一伙人,他没管,直到有脚步声从他房门外过去,他才睁开了眼睛。   走路的声音不霸总。   茭白撑着床起来,止痛药的药效过去了,他忍着疼缓了缓,穿上拖鞋去门口,踮起脚,扒在门上方的玻璃窗往外看。   是一个男生。   穿棉服,腿竹竿样瘦,他正在朝楼梯口走,手在头发里抓弄,似乎是想将自己打理一番,动作既慌又局促。   茭白看见了男生裤腿上的颜料,他踮起来的脚踩回地面。   接姜焉班的美术生就是外面那位。   都这么晚了,戚以潦还吩咐人把他接过来,啧。   茭白隔着睡衣抓抓肚皮,沈寄高潮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德性,那他的老友戚以潦呢?   想象不出来。   戚以潦会不会优雅地往前拱呢?   茭白拍脸打断自己的脑补,他侧躺回床上,没多久又有脚步声,拖拖拉拉的,很沮丧的节奏。   不是吧,完事了?   茭白真不想再起来,太折腾,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啊,他打开了房门。   垂着头走路的男生吓得一抖,嘴大张,塌鼻子,满脸的痘痘。   他大概是想痘痘快点好,就一个个挤了,感染了有点发炎,导致他整张脸都是红红肿肿的。   茭白认得这张脸,认得这美术生。他出场的时候,戚以潦的粉丝团气炸了。   因为美术生的前辈是姜焉,差别太大,无法接受的粉丝们嚷嚷着不看了,还去作者那喷了好几天。   到了更新日,又都颠颠儿地回来了。   谁让他们就爱这口狗血。   茭白看的时候也有惊到,当时只要是作者细化的都是高颜值,就这个美术生不一样。   那时候,茭白以为后面应该不会再出现那种画风了,没想到后面还有。   全是戚以潦的人。   戚以潦的标准独树一帜,让人跌破眼镜,他的粉丝们以“我们戚爷不以貌取人”说服自己,对付其他角色粉。   沈寄的粉丝们因为他换床伴换太勤被嘲了很久,一直不敢在外面横。戚以潦身边的人接连胖丑,连普通都算不上之后,他们就抓着这个机会狂踩戚以潦。   大家等漫画更新的时间,话题中心从戚以潦有特殊性癖,变成了他有那方面的隐疾。   于是,   #戚以潦不行#上了热搜。   茭白刷了那热搜,笑就完事了,纯粹当一乐子。   这会儿就……   美术生上去到下来,过十分钟了吗?没有吧。   茭白上上下下地打量美术生,对方还张着的嘴巴里面软肉上有压印,破了,显然是为了忍受什么咬伤的自己。   美术生的身子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头上有很多吸汗,显然是遭过疼的样子。而且还是很可怕的疼法。   这是,   做过了?   很恐怖很凶残。   但就是,不到十分钟?!!!   茭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身为纸片人攻,正儿八经干活的时候是两小时起步,及格线是从早到晚,能到第二天才是高分。   戚以潦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这漫画里的攻都是驴,戚以潦要真是不行,那他就是死驴。   .   不过,茭白希望是他想错了方向。   因为如果戚以潦真不行,那他必定是个变态。   茭白想事情的时候,美术生一直傻愣愣地看着他,心思都摆在脸上,挺单纯。也不知道戚以潦是根据什么挑中他的。   茭白看得出来,美术生误会他也是戚以潦的人,那就将计就计。   “你好啊。”茭白笑了一下,主动示好。   美术生红了脸,磕磕巴巴:“你,你,你好。”   茭白有点儿愣怔,我草,这把嗓子也太好了吧,清澈又脆亮,跟黄鹂鸟似的。   见美术生要离开,茭白小声跟他说话:“我是今晚才过来的,你呢?”   美术生的音量更小,模糊不清:“我半个多月前来的。”   “那先生挺喜欢你的啊。”茭白做出不解的表情,“你今晚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美术生剧烈一抖。   茭白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儿,你从我这过去的时候,我是知道的,所以才奇怪,你没在先生房里待多久啊。”   美术生两只手绞在一起:“我……我犯了错。”   “错了两次。”他两眼一闭,脸色惨白,仿佛是从某种惊恐的境地里死里逃生。   茭白刚想继续问,忽地发觉美术生的肩膀弧度不对,对方一直在往后缩肩,像是在把后背的衣服撑起来,不让衣服跟皮肤贴上。   “你的背怎么了?”茭白压低声音问。   美术生睁大眼看他,头直摇:“没……没怎么……我……我要走了……”   茭白的手正要碰上美术生的背,长廊一头传来了苍老的喊声。   “小纪。”   小记猛地跟茭白拉开距离,后退着离开他的房门口,惊慌无措地看向柳姨。   柳姨站在不远处,眼神发冷:“车在等着了,还不走?” 第33章   小纪脚步匆匆地跑走, 但他才跑了一小段路就仓皇刹住车,扭着脖子看周围,惶恐不安地呜了几声, 求饶一般。   茭白心疼那美术生,这明显是被吓出阴影了啊, 钱不好赚。   什么行业都难。   茭白更深地体会到了这座古堡的阴森古怪,以及戚以潦的难搞。   美术生那举动,显然是知道四周有监控,茭白在那之前就感受到了。戚以潦的卧室里没准就有监控墙, 而他现在就坐在监控前, 兴奋或无趣地看着。   茭白不怕房门口那一幕出现在监控里,他可以是好奇,好玩,耍一耍那美术生。反正他是沈寄的人,敢跟沈寄叫板,可以做些不知死活的事。   茭白担心的是, 戚以潦的变态程度。   温柔一刀是肯定的了。   就不知道那一刀是以什么方式挥过来的, 无法判断,不好预防。   那美术生小纪跑时的姿势透露了一点, 他没被戚以潦碰。   疼是因为, 背上有伤。   茭白眯了眯眼, 狗血渣贱BE大多都夹带重口,《断翅》里虽没有什么砍断手脚当小便器的情节,却有内脏破裂, 下药毒哑,马后拖行,搞出一床污秽物……   基本都是沈而铵干的。配角渣攻们跟他这个正牌渣攻相比, 没什么发挥的地方。但都不是善茬。   关于小纪的伤来源,茭白猜到了一种可能,他为自己感到担忧。   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把不远处的柳姨打发走。   茭白选择以不变应万变。   就在这怪异的氛围里,外面响起引擎声,这次真的是沈寄过来了。   茭白看了眼柳姨远去的背影。   追漫画那阵子,他也和其他粉丝一起推测过戚以潦的选人标准,不是皮相,那是什么呢。   现在他似乎有了答案。   是声音。   因为那是姜焉跟小纪除了性别以外,仅有的共同点,他们都有很少见的,令人入神的嗓音。   茭白的脑中浮现出了沈寄在飞机上说的话。   “换狗游戏是我提出来的,他不同意能让你进他房间?”   “你以为他后来不要你伺候,是因为什么?”   沈寄要往下说,陈一铭那走狗冒死阻止了他。   因为后半部分涉及戚以潦的隐私。那是不能让外界知道的事情。   茭白清咳了两声,他这副身体的声音条件属于不好也不差的水准,偶尔听起来还不错,很看状态。   根据沈寄暴怒中的透露,“缔夜”那晚,戚以潦答应交换伴儿,是觉得原主勉强能用一用,就把他留了下来。至于声音用来干嘛,茭白还未知。   那晚戚以潦是想用原主的。   只不过,当时进房间不久,原主发热烧哑了嗓子,声音变难听了。   戚以潦也没了继续的心思,让他离开。   原主没走,没有沈寄的命令他不敢,他就脱了衣服,躺在戚以潦的大床上面。   茭白就是那个时间点进来的。   这么一梳理,一下子就通了。茭白听见了几道脚步声,沉着,懒散,或拘谨,由远及近,在空荡幽静的古堡里带着回音,他抬眼望去。   几个人影往这边来,为首的是沈寄,落后的是楮东汕跟他小男友,楚小梨。   楮东汕顺着老友的视线瞧了瞧: “老沈,那小孩就是你带过来的人?”   沈寄解着大衣扣子,没言语。   “可以啊,教得挺乖的,还知道出来等你。”楮东汕打趣。   沈寄的脚步微滞,面上的抓痕一阵烫热。   茭白的视线跳过老黄瓜,往风流倜傥的皮衣男那瞥。   楮东汕,楮老爷子老来得子的宝贝小儿子,他和戚以潦沈寄不同,不需要继承家产,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漫画中有提到,楮东汕动过两次心。   一次是现阶段。   茭白看到楮东汕搂着那男孩,笑嘻嘻地吻了几下。   男孩娇嗔地拧楮东汕耳朵。是个会撒娇,也有人宠的美人。   茭白不记得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们BE了。   因为楮东汕就是礼珏的男三,他爱上礼珏,是他一生的第二次动心,也是最后一次。   他死在澜意斋门口的那场枪战里,眼睛还看着礼珏追着沈而铵跑的方向。   茭白又往楮东汕那看,他可是这部漫的悲情男配之首。   对面快要过来的楮东汕松开楚小梨,两步上前提醒老友:“老沈,你要管管你的人。”   沈寄:“怎么?”   “他偷看我。”楮东汕很为难,“我也知道我英俊潇洒,可他那么直勾勾的……”   话没说完,旁边的人就甩开他,阔步穿过大半个长廊,直冲还在看他的那个年轻人。   楮东汕搓了搓下巴,搂着楚小梨,笑得很是风流。   茭白见沈寄满面戾气地过来,他二话不说就转身回房,门没来得及关,被一只手抓住,一把推开。   沈寄大步进来,单手拎起茭白。   茭白的肋骨发疼,同时鼻息里扑进来一股味道,他鄙夷地呵了一声。陈一铭不是说这老家伙是去接人了吗,还强调两遍,一副“我老板都让我跟你汇报行程了,别装傻,领赏吧”的狗样。   结果呢。   一身甜腻的香水味。   可去他妈的吧。   茭白再一次庆幸他的任务不是什么攻略情情爱爱乱七八糟,等他完成任务,他就去没有任务目标的北城,或者出国,离这群人远远的。   沈寄的眉头紧锁,这小狗被他拎在手里,却让他有种要从他掌中飞跑了的感觉。   飞哪?   没长翅膀,飞不出南城。   眼看沈寄低下头,半阖着眼慢慢凑近,一副要亲上来还不自知的样子,茭白有一点窒息,他面上淡定:“我拍片子的检查报告……”   沈寄一顿。   这落吻的姿势,他第二次做,上次是在他儿子的出租屋里。也是对着这条小狗。   茭白没管老东西陷入困惑的恶心样,他扯了扯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嘴角:“沈董,您再这样,两周后我不但没好转,反而加重了,那您怕是只能自己跟自己玩。”   沈寄不知道是被那句话里的哪个词激怒,他将人提得更近,冷厉的气息拂过去:“你纸糊的?”   茭白疼得说不出话来,戚以潦那个让他感到神秘又棘手的虚伪老变态,都还知道不强行带他逛坟场,让他早点休息。   他面前这老东西真不是东西。   沈寄察觉茭白在颤抖,他碍眼一样,将人往床上丢。   却在那样做的前一刻,无意识地卸了力道。   更是把人放在了床上。   可沈寄没断过肋骨,也没一副虚弱多病得身体,他不知道即便他那么一放,茭白还是疼得咬到了舌头。   沈寄只会想,他破天荒地伺候了一回人,连个好脸色都没得到。   这股不快来得迅疾,无处可散地堵在了心口,沈寄一怒之下摔门出去。   站在房门外,沈寄一手摸出烟盒,一手按打火机,养在身边的,还得是有牙齿,却不咬人的狗,不然得短寿。   沈寄点烟的动作轻顿,哪来的香水味?他嗅了嗅大衣,面色一沉。机场那会儿遇到一小情,扑到他怀里待了会,竟然沾了他一身。   老楮的小男友擦的东西多,花里胡哨的各种香味混在一起,他跟他们一道走的,就没留意得出来自己身上的味道。   .   不多时,陈一铭打给那小情,让他把香水都扔掉,再发现乱喷就滚蛋。   陈一铭挂掉电话进茶室:“董事长,都吩咐过了。”   沈寄靠坐在椅子里吞云吐雾。   陈一铭见状就退了出去。董事长自己找罪受,他们这些底下人有什么办法呢,没有。   “老沈,你管了没?”   楮东汕懒洋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卷着袖子,露着情侣手链,浑身上下都飘满了幸福。下巴上还有个小牙印。   沈寄让他滚。   “怎么这么大火气。”楮东汕勾了椅子坐过去,腿往桌上一架,“私生活不和谐?”   沈寄没承认,但他身上的冷气更重了一些。   楮东汕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兴味,通电话的时候他就往这上面猜了,谁能想到他这老友会因为床上的事烦恼。   “你带的那孩子伺候的你不爽,换一个就是。”楮东汕不觉得这是个事,“反正你也就是找解压的途径,不是找谈情说爱的小对象,何必让自己不痛快。”   沈寄一根烟抽完,又点一根,都没带歇的。明摆着是心烦气躁,想用尼古丁压一压。   楮东汕晃着腿:“我说实话,那孩子跟你以往养的小宠物相比,质量大幅度下降。”   沈寄没开口。   “关键是不老实,连我都敢勾引,他想干什么,挑拨咱们兄弟间的关系?”楮东汕一副真生气的姿态,“这不行,必须严惩。”   沈寄的面部一抽,严惩?只是提一下,就要死要活,还惩个屁。   楮东汕跟沈寄在茶室聊了会,就去斜对面打桌球,两人刚来了兴致,柳姨就进来了。   柳姨轻言轻语:“沈先生,楮先生,你们来之前,三楼有人上去过,是我家先生这个月选的人。平时能待半小时左右。”   她调整了呼吸,停顿一会,说:“今晚只待了几分钟。”   沈寄放下了球杆。   楮东汕把手里的球放回球桌上面。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都似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没再玩球就各自回了房间。   很快,整座古堡陷入死寂,没有一点声响。   像是怕惊醒某个随时都会爆发失控,挣脱出禁锢的凶险兽类。   .   茭白醒来天已大亮,他洗漱完出去找早饭吃,走半天都没闻到一点油烟味。古堡太大了,白天这里没了阴阴的感觉,只有金钱买不来的贵气。   茭白是扶墙走的,他那只手跟墙壁擦得发热的时候,才听到了好友上线提醒。   两个好友,跟一对儿原著中BE了的情侣都在。   戚以潦是最先发现茭白的,他看过来时,眼底都是血丝,眼球像是要爆掉。但他的神情还是一贯的和雅。   两者搭配起来,给人一种有什么在积压着,快要到极限了的惊悚压抑感。   “小白,你怎么过来了?”戚以潦皱皱眉,按了下卓沿的按钮。   柳姨出现在餐厅。   戚以潦双手交搭在桌前:“我让你给小白送早饭,你送了?”   柳姨露出才想起来的表情:“早上太忙,我给忘了。”她向茭白道歉,态度跟昨晚初次见的时候一样。   茭白笑着说没关系,表面功夫谁不会啊。   这柳姨明显就是怪他昨晚不安分,故意不送早饭。   看看她主子,跟没事人一样。   她的手段还是差了点。   茭白在立柱旁的位置上面坐下来,古堡这么富丽厚重,视觉效果令人惊叹,餐桌却不像电视里那样又长又宽。   就是八人坐的,很普通的家庭桌。   茭白一掀眼皮就被戚以潦左侧鼻梁上的浅色小朱砂痣吸引,那里破了,有一点血印,被他抓的。   在戚以潦的大量同人图里,那颗小痣是性感又色情的,不是有唇印,就是有咬痕。   粉丝们爱它爱得不行。   茭白将一碗稀饭搬到自己跟前,不论是百搭的人气配角戚以潦,还是虽渣却因美貌吸粉的沈而铵,或者又渣又老但极具古早霸总风的沈寄,在混乱残酷的上流社会清丽脱俗的章枕,还有那两个没上线的美男,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喜欢齐子挚。   好吧,也不喜欢,就只是馋身子而已,没其他想法。   茭白喝了口稀饭,心想,我注孤生。   也好。   实在是生理上有需求,就找个合眼的炮友,简简单单,长命百岁。   桌上很静。   茭白抬了抬垂在碗前的脸,发现老的少的都在看他。   “干嘛?”茭白莫名其妙。   沈寄的面色寒得骇人:“你当我是死的?”   茭白明白了。   金主没吃,小情就不能动筷子。   那又怎样?   咬我啊。   茭白瞥瞥在线的两个好友。   皮卡丘叉着腰蹬他,外套都打褶子了,也不知道要穿多久才换一件。   而白猫呢。   白猫它……   更近了。   茭白跟不知何时抬头看他的白猫对视,你要死了。   白猫像是能听见他心里的声音,没有光泽的白毛轻轻一抖。   茭白心说:你要是真的想要我救你,就嗷呜给我听。   白猫没有反应。   茭白夹小菜吃,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有充满笑意的,有刺骨冰寒的,也有趣味的,震惊的。   楚小梨是真的不敢置信,几个大佬在,那哥哥竟然淡定地吃早饭,真厉害。   茭白其实就一条命,还是捡来的,不敢贸然以卵击石,他是因为有两个好友头像可以让他利用,不然也怵。   “老沈,稀饭凉了。”戚以潦出声缓和氛围。   沈寄那火气就要让他那烧,想到他的自身情况,火气就沉了下去。   通往大门口的长廊有急乱的脚步声靠近,一西装男匆忙跑进餐厅,手里攥着手机:“戚爷,抱歉打扰您吃早饭,枕哥非要出院,不听劝,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戚以潦搁下碗筷,拿湿毛巾擦擦嘴,接过手机:“阿枕,急着出院做什么?”   医院那头的章枕一边瞪守着他的兄弟们,一边坐起来点,对三哥说:“我躺着没事干。”   戚以潦的语气和煦道:“那不如给你买几斤毛线,你给你的兄弟们织条围巾过冬?”   “噗——”   茭白一口稀饭喷了出去,刚刚才换了位子,坐在他旁边的沈寄身上被溅了几个米粒。   楮东汕筷子一撂,椅子一拉,捞起楚小梨说:“宝贝儿,我带你去外面吃。”   楚小梨都傻了,被半抱着离开的餐厅。   楮东汕走得飞快,他那两个老友,一个状态不好,另一个是火山喷发样,他本以为今晚的海上行要取消了,没料到那两人都说没问题。   那就照旧吧。   大家都忙,玩一通都要挤时间,既然聚一块了,就放松放松。   .   餐厅   茭白镇定自若。   因为皮卡丘没喷火,也没叉腰,它先是瘫坐在地上,接着又往后一倒,上演了一出“我气死了”的表情包。   “飞机上一次,现在一次,”沈寄发现一晚上过去,自己的忍受程度又提高了,他一没踹桌子,二没把人丢到外面,他面无表情地坐了会,扔过去一盒纸巾,“给我擦干净。”   茭白抽了几张纸巾出来。   【玩家茭白的第二个强制任务即将发起,请做好准备。】   茭白激动道:“来吧,速度。”活跃度,我来了!   【任务地:兰墨府。】   【任务目标:戚以潦。】   【任务内容正在提取中,提取完毕。】   【请玩家在三分钟内坐到戚以潦腿上,吃完一块荷包蛋,并做到在那期间让戚以潦配合,不将你拨开,以及,目睹这一切的沈寄看着你吃蛋,不打你。】   【倒计时一百八十秒,开始。】   茭白:“好的,fine。”   再见了,我就要去后院挖坑埋自己,拜拜。   茭白快速给沈寄擦掉衣服上的米粒,对他微笑:“沈董。”   沈寄头一次听到小狗不是用假惺惺的口气这么叫他,说真的,还是不舒坦。   “有事说事,少恶心我。”沈寄将伸到他那边的腿撤回桌下,腿一叠。   “是这样,我的肋骨真的很疼。”茭白认真地说,“特别疼。”他撇嘴,“我还年轻,不想后半辈子都遭罪。”   沈寄看他沾着米汤的唇瓣,喉头微哑:“所以?”   茭白笑笑:“没所以了,我就是跟您说说。”所以你他妈待会下手的时候轻一点!!!老子要是残废了,第一个咬死你这个老东西!!!   也不知道戚以潦会不会还那么儒雅有气度,替他拦下老东西,控制一下局面。   恐怕不行。   戚以潦都不会让他坐腿上。   茭白闭眼调整情绪,活着果然是最艰难的事。这身体他既然住进来了,就一定是他的,他必须要拿到身体的永久支配权获得自由,什么任务都要努力去完成。   时间不多了。   茭白摸了摸胸前的肋骨固定带,朋友,考验你质量的时候到了。   他又看皮卡丘跟白猫,拜托了,二位,劳烦活泼点,好让我看清你们主子的心理活动。   沈寄现在实在是对这小狗没辙,他见对方突然站起来,太阳穴都跟着跳了一跳:“你又要作什么?”   茭白笑而不语。   别问,问就是作死。   茭白绕过餐桌,朝还在打电话的戚以潦走了过去。 第34章   戚以潦只手撑头, 眼眸阖在一起,他漫不经心地命令章枕在医院养伤。   “要是敢跑出院,就打断腿。”戚以潦淡淡道。   三哥的情绪不高, 心情很差,没耐心,章枕刚体会出来,冷不丁地记起兄弟透露昨晚小纪只在兰墨府待了几分钟,他拧了拧眉毛,小纪没效果了, 那就得再找人了。   很难找, 越来越难找了。   要不再让姜焉试试?毕竟他是在三哥身边待得时间最长的一个。   章枕打着商量:“三哥,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不需要住院,你就让我出院吧,我去南城给你找姜焉。”   没声儿。   章枕看看手机,显示通话中, 他奇怪道:“喂?三哥?”   三哥怎么了?   他三哥没怎么, 就是腿上多了个屁股。   圆润润的,很多肉。   像小桃子。   这是戚以潦的第一感受, 别的就没了, 他的精神力正是极紊乱的时候, 反应比平时要钝半拍。   对面的沈寄没动,也愣住了。   唯一清醒的是那西装男,他直呼卧槽。这什么惊天霹雳狂风暴雨天雷滚滚的场面?   跑吧。   这笑话他不敢看。   否则即便戚爷手下留情, 沈董也会杀人灭口。   西装男轻手轻脚地溜了。   茭白还背着身子坐在戚以潦腿上,他呵呵,只要我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   没有。   没有人替我尴尬。   那就只有我自己扛了。   尴尬得想死的茭白撅了撅屁股,上半身前倾,两手抓住卓沿,以防戚以潦拨他时能有个抵抗力,他提口气,拎起戚以潦还没动的荷包蛋,全部,整个塞进嘴里。   【警告,任务是吃蛋,并非吞蛋!请玩家遵守任务规则!】   于是茭白扭着脸细嚼慢咽。   “嘭——”   上了年头的木椅轰然倒地,盛怒中的沈寄抽了皮带,抡着往他怒火的来源地走。   戚以潦沉睡的神经末梢被那声巨响挑了一下,清醒了一点,他放下撑着头的那只手,按在腿部的人肩头,往旁边一拨。   没拨动。   按在茭白肩膀的手没有加力,依旧是克制的绅士力度,可他却感受到了一股汹涌的血腥气。沈寄踩他脖子,想要把他这个异端清掉的时候都没这么浓。   茭白相信,戚以潦要是再拨一下,他不但会被拨开,摔倒在地,还会磕到头。   茭白急了。   急了的他脑子一乱,下意识来了一段大悲咒。   有次茭白看一漫画里的主角受为过世的亲人抄大悲咒,他就学着做了,倒背如流。   那熟练程度里夹着同样如同本能的情感。   ——佛经裹了真情。   茭白是背过身坐的,他不知道戚以潦爬满血丝的眼角徒然痉挛了一下,眸子里涌出一丝古怪的,令人发毛的光亮。   荷包蛋已经吃完了,三分钟时间还没到。   茭白不停地念涌大悲咒,屁股底下的腿部肌肉很安分,没什么攻击性,却让他如坐针毡,任务途中除了不能被戚以潦拨开,还不能被沈寄打。   可沈寄已经扬起了手中的皮带,小臂上凸起可怖的青筋。   茭白看向面色狰狞的沈寄,他想都没想就涌出了眼泪:沈老狗,你打我一下,我的任务就失败了,没命了。   助手没说不能掉泪。   茭白的泪水流得很凶,他不是装的,是真的悲愤。   这是沈寄第二次见小狗哭,不同于出租屋那次,他不是疼的,是害怕,哀求。   昨晚当着他的面勾引老储,现在又当着他的面往阿潦腿上坐,一再挑战他的底线,现在知道怕了?   怕了还不起来。   沈寄怒不可遏,皮带携带的劲风越发狠厉。   “沈寄!”茭白眼看皮带就要挥他脸上,他不再念大悲咒,哑着嗓子大叫。   沈寄挥动皮带的那条手臂一滞。   皮带的力道跟方向都因此受到影响,虚虚擦过茭白的眼皮,没打到。   【玩家茭白的第二个强制任务已完成。】   茭白火速从戚以潦腿上起身,他的动作幅度大,肋骨疼得他连连抽气,几乎站不稳。   同一时间,沈寄又一次挥皮带,这次没像前一次那样在最后迟疑,又狠又凶,直接抽在了茭白的手臂上面,他痛叫出声,晃动着倒在了戚以潦身上。   沈寄还要挥皮带,戚以潦拦住了他,说:“老沈,先问话。”   “问话?”沈寄看着跟自己一般高,相识多年的老友,迄今为止头一回对他露出锋寒之色,“我教训我的小狗,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里充满了挑衅,怒意,不屑,甚至是敌意。每一样都不该出现在他们这对好友之间。   戚以潦的眉头皱了起来。   沈寄将皮带大力砸在了餐桌上,带起一阵哐当当的惊心声响。   精致餐具有的东倒西歪,有的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冷白的灯光投下来,碎片上面映着……南沈西戚两位掌舵人对立的身影。   “他犯贱,你呢?”沈寄将还被戚以潦扶着的茭白扯向自己,掐着他的下巴质问戚以潦,“你就让他坐你腿上?”   戚以潦这些年的性情一直都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昨晚出现了一点小意外,现在又发生这么一出,对他无疑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他看了眼快要昏厥的小孩,对老友道:“你冷静点。”   说这话的戚以潦因为自身原因,眼睛比沈寄还红,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然而他的姿态又的确是平定的。   沈寄丢开怀里的人,冷冷冲老友低喝:“在澜意斋,你怎么跟我说的?”   戚以潦掐了掐发痛的太阳穴,压低声线:“我对他没有兴趣。”   末了又觉得这局面实在是荒谬,便为了让严重反常的老沈安心,强调了一句:“现在没有,以后没有,将来都不会有,可以了?”   沈寄听着觉得好笑,好笑之余,还生出一种某个隐秘被人发现的愤怒与束手无策,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你不需要发这种誓来应付我,一条狗而已,等我玩腻了,给你就是。”   戚以潦坐回椅子上面:“老沈,你的状态不对,我劝你冷静,别做后悔的事。”   “后悔的事?”沈寄的喉咙发紧,满面的不可一世, “我从不后悔。”   茭白的意识在飘,人快不行了,突然就挨了一巴掌。   长这么大,只有舅妈打过他两次,他后来都找机会报复回去了。   舅妈是女性,没受过训练,也不健身,力道跟心狠手辣,常年健身肌肉结虬的男性不是一个层面。   那一下让茭白半边脸发麻,眼前一黑,牙关都在颤,他被囚在尚名苑期间为了对付沈寄,指甲故意没修剪整齐,这会他扣紧桌边,指甲往上翻出血丝,连同他嘴角的血一起溢出。   茭白疼麻木了,他平静地看了眼沈寄。   沈寄骤然清醒,所有的怒火都被死死捂住一般,烧在了他的血管里。当初车祸时,他撞见的眼神,对他而言是一捧小雪,面积不大,没什么重量,也不冷,只是很意外。   这一刻,年轻人还像那次一样看他,只不过却像是一座雪山压在他心上,乍然冰冻僵硬。   茭白有很严重的皮炎,他不能被阳光直射,皮肤白得近似透明,很脆弱。   沈寄扇他之后,他半边脸上的手掌印触目惊心。   可他的模样却没半点痛苦愤恨,也不见任何狼狈无措,他就这么看着沈寄,睫毛上还有先前哭过的痕迹。   沈寄隔着老友,跟茭白对望,他的呼吸沉了又沉,几瞬后,移开了眼。   .   皮卡丘整个身子缩了起来,头都不敢抬。   而白猫微仰被细铁丝勒住的脖颈,半眯着金色的双眼,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确实是场闹剧。   眼前发生的场景,像是夹带着一道声音,那声音在茭白耳边说,   ——当你踏进这部狗血漫的那一刻,你就是狗血的一部分。   茭白笑出声,狗血的一部分啊。   行了,知道了,我也要撒狗血,那就撒吧,妈得。   他吐掉一嘴腥热的血水,扶着桌子慢慢直起身,腿晃了晃,撑不住地软倒在了地上。   那一声其实跟椅子倒地没法比,沈寄似乎还沾着茭白体温的那只手却抖了起来,刚才他来不及思考就扇了过去,此时有太多情绪轰隆隆地碾上他的心脏,自我防御的系统瞬间打开,促使他后退半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步子迈得很大,阔背有几分仓皇。   戚以潦看看一片狼藉的餐厅,又偏低头,俯视明明一身旧伤新伤,处于困境没有胜算,却依然充满生命力的小孩,他后仰一点靠着椅背,屈指敲了一会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两三分钟后,桌角的按钮被一根食指按了一下。   一早就闻声过来,在拐角等候半天的柳姨一接到指令就过去,她把地上的人抱起来,一点都不吃力。   这句身体太轻。   柳姨无法揣测座椅上的人的心思:“先生,这……”   戚以潦没言语。   柳姨便屏声息气,不发出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餐桌前响起一道漠然的声音: “放客房,叫医生过来,将检查结果通知他主子。”   .   茭白是痛昏过去的,他没昏迷多久就醒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检查活跃度。   这一检查,茭白气得大骂。沈寄的活跃度从49.7降到了40,他一眨眼,又降了2.6。   活跃度的直线下降,说明沈寄在维护内心的秩序。   沈寄似乎是意识到了有什么即将脱离他的掌控,那是一个高位之人绝不允许的事,所以他采取了措施。   他正在自我清除对茭白的性趣。   茭白冷笑着盯紧老东西的活跃度,他倒要看看,对方与他的活跃度要降到多少。   不多时,沈寄的活跃度降到1.3,停了。   这意味着,他已经砍掉影响他人生轨迹的所有变数,整理好了情绪,恢复成了惯常的冷血无情。   茭白没有一点惊乱,就很自信,很淡定。   尽管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料定沈寄的活跃度还能涨回去,而且很快就要涨。   茭白瞧瞧排在第一的戚以潦。活跃度从0变成了2.9。   戚以潦的这个涨幅让茭白很开心,也很惊喜,他还以为只有0.001呢。   肯定不是他的屁股起了作用。   是大悲咒吧。   更多的因素,茭白还要等戚以潦来找他要解释再看。   茭白躺在床上,细数沈寄让他遭的罪,他发现太多了,数不过来,就还是记下受到的外伤。   先是踢他的腿逼他下跪,伺候穿鞋,按他有旧伤的尾椎,后在他断了肋骨后把他拎起来,往地上拖,一路拖到门口,拖下楼。   再后来,踩他脖子,扯他头发,扔他。   以及今天,   拿皮带抽他,扇他耳光。   沈寄死了。   茭白想,那老东西在他这里是个死人了。   “你他妈给老子等着!”会一样样还回去的,双倍,不,十倍。   茭白大脑充血呼吸急促,现在他又希望沈而铵走原剧情,成为渣攻了。   因为只有沈而铵夺权上位,沈寄的结局才会是漫画中那样。   ——人到中年一病不起,床边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余生苟延残喘。   .   在好友上线的提醒里,戚以潦敲门走了进来。   茭白松口气,还有敲门这一步,表明戚以潦的状态还行。起码比早上见到的时候要好。   果不其然,戚以潦眼底的血丝已经褪散了不少,他才洗完澡,没怎么擦,鬓角跟发丝都在滴水,灰色浴袍有点潮,隐约勾出他精朗的体格线条,却给人一种强烈的禁欲味道。   这样子跟“缔夜”那时候有些像。   戚以潦只是靠近几步,茭白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凉气。茭白怀疑他洗了冷水澡,还洗了很久。   垂在两侧的双手都是被冷水泡过的苍白色感,有点发皱。   戚以潦没贴近床边,他隔着点距离停住脚步:“小白,能说话吗?”   茭白的声音很干:“能。”   戚以潦的语态中没有半点逼迫的意味:“解释一下你早上的行为。”   茭白犹犹豫豫:“戚董,您信鬼神之说吗?”   戚以潦没任何变化。   但是,那只白猫睁开了眼睛。   是信的!   茭白小心控制自己的表情管理,这步棋他走对了,也不是随便乱走的,他是根据禅室,金刚经,坟场,阴冷的古堡,性情难以捉摸的变态屋主往那方面猜的,绝对赌一把。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茭白一边回忆,一边做出迷茫又心悸的样子,“我可能是……”他将视线对准戚以潦,艰难地说出三个字,“中邪了。”   戚以潦抓起搭下来的湿发,关爱孩子学习一般的口吻:“中邪?”   “嗯。”茭白咽了口唾沫,“我老家那边有这传言,一个人如果体虚,就会被脏东西附身。”   他的脸很白,嘴唇也是,“沈董抓着皮带要打我的时候,我刚恢复意识,当时我的身体还动不了,我脑子很乱哭着喊了他名字,等我重新拿回身体的支配权才发现自己坐在你腿上,好像还吃了你的蛋,我就立刻从你身上离开了。”   “对不起,戚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茭白很尴尬,也很慌乱,“我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   言下之意,我是来了你这儿才这样的,跟你家的风水有关。   至于什么关系,你自己想。   茭白说完就垂下眼睛等结果,他不知道戚以潦信不信,反正他是不信。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演员。   因为演员要有足够强的信念感,他没有。   自己都不信,别人怎么可能信呢。   房里寂静无声。   茭白掀眼皮看白猫,它的头像是往前伸了伸,直勾勾地盯着他。   戚以潦又信了?!!!   茭白扭头看猫主子,戚以潦还立在原地,一头湿发不知何时被抓过有些乱,水痕顺着他的眉骨划到他下颚,落进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上面,他的深灰眼眸半阖半睁,整个人像一具沉入深海的尸体,无声无息。   一切都显得诡谲而危险。   茭白小口吸气,这跟他看了白猫的反应之后想像的……有点出入。   说不上来。   茭白知道戚以潦在看他,和白猫一样。   即便对方没抬眼。   就在这时,戚以潦一步步走到床前,理理床被:“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茭白说:“就是累,我感觉我有点神经衰弱。”   “神经衰弱啊,”戚以潦俯了俯身,看了他片刻,温声道,“下午我叫精神科的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茭白从容得很,看呗。精神科医生还能看得出来,他是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老沈动身回南城了,你跟他的事,我不便多问。”戚以潦说,“你们自行处理。”   茭白闭上眼睛,一副对现状很无力的姿态。只要他不急,急的就是老狗。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茭白脸上,他还没睁眼,耳边就响起一声:“那一版大悲咒,谁教你的?”   “什么大悲咒?”茭白茫然,他当时中邪了嘛,不知道。   话说,听戚以潦的意思,大悲咒有很多版本,他念的那一版,对方有兴趣,所以给了他2.9的活跃度?   戚以潦头发上的水又有几滴掉下来,被他随手抹掉,他眼皮下是小孩还肿得很严重的脸,压在被子上面的手。   瘦且白,手背上扎着针,那一块的皮肤青里透着紫,五根手指有好几片往上翻的指甲里都有红线,袖子卷上去点,露着被皮带抽出来的一小条血痕。   戚以潦没有温度的唇极其细微地扯了一下。   茭白把那只手的袖子往下拉了拉,似乎感到了难为情。   戚以潦似是不在意茭白的小动作,他侧过头,看了眼输液瓶:“小白,医生说你暂时都不能挪动,就在这我养着吧,半月后看老沈那边的意思。”   茭白抿嘴:“谢谢。”他的身体他知道,确实不能活动了。   “有事按铃。”戚以潦带上门出去,眼中的温情在看到长廊一头的人影后,瞬间消失。   章枕推着轮椅过来,头上缠了一圈纱布,面部有一些伤疤,下巴上冒了层青渣,他的目光挺坚定,显然是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早上通话那会儿,他听到了三哥那头的混乱,却搞不清是什么情况,柳姨接到他的电话一个都不透露,他找陈一铭,对方干脆不接。   章枕憋到中午,在两兄弟的帮助下离开医院,来了这。   “三哥,等我问完你再训我。”章枕没把轮椅推过去,留点安全距离,“你早上怎么跟沈董吵起来了?”   戚以潦不置可否:“没吵。”   章枕心说,那也够了。   沈董跟三哥多少年的交情了,他什么时候对三哥大动肝火,剑拔弩张过啊。   章枕捋了捋他听到的内容,沈董的小狗犯贱,坐在三哥腿上。那小狗好像还对沈董直呼其名。   沈董前所未有的不讲道理,没了理智,他气到了,逼着三哥做那种滑稽的保证。   三哥也有一点反常,他都忘了挂电话,后来才挂断的。   之后发生了什么,章枕都不清楚。   章枕见三哥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转身往刚才出来的房间走,他好奇地推着轮椅凑近。   .   茭白躺在床上回忆看过的最狗血最虐最惨的漫画,眼泪默默流,他在发泄心里的负面情绪,哭完就好了。   好友上线提醒响的时候,他正真情实感地伤心着呢,情绪收不回来。   所以当房门从外面打开,两个好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鼻涕眼泪糊一脸。   茭白:“……”   早上他逃过了社会性死亡,现在没逃过去,当场去世。   章枕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怎么吃力就认出了床上那个哭得很丑,脸肿得很厉害的青年,也猜到了对方就是沈董的小狗,王什么。   因为他长这么大,就一个人叫过他“小哥哥”。   沈家不是在几个月前就跟丢垃圾一样丢了这人,挑了齐家老幺吗,当家主怎么还把人捡回来了?   而且特殊对待。   沈董从南城过来的时候竟然带着他,连来三哥家都带着,更是为了他,跟三哥发火。   这也太……   章枕想不出准确的词来形容,太令人惊骇。   “阿枕。”   章枕听到三哥的喊声,他以为三哥是要他通知柳姨,把哭脏了的人丢出去。   章枕正要去找柳姨,却听三哥说,   “给他纸巾。” 第35章   章枕先是拿了纸巾, 后又拿了一个冰袋过来。   “你自己敷敷吧。”   茭白嘴上道谢,注意力在章枕的头像上面。   那些五彩缤纷的色块还是老样子。   最初他猜是糖果,糖纸一类, 现在由于头像没变化,他只能保留那个猜想。   见章枕转着轮椅出去, 茭白一手抓着纸巾擦鼻涕眼泪,随意地开口:“章先生,你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 容易憋出痔疮。”   章枕:“……”   话是从嘴里说的, 痔疮是屁股上长的,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损他?   还有,这个人上次在缔夜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叫他小哥哥,这次就是生疏的章先生。   叫小哥哥是要抓他的手,讨好他, 利用他脱困。   这次他身上没有对方想利用的东西。   章枕转着轮椅回头, 看着床上的人。柳姨说他叫茭白,姓都改了, 小小年纪, 这么有心计, 怪不得成了沈董原则外的东西。   “今年入夏的一场饭局,沈董带了个小情,那男孩在他怀里趴着, 跟小猫似的。”   章枕不着四六地说起一件事:“饭吃到一半,男孩被酒桌上的一个老总摸了手,他慌里慌张地把手抽回来, 缩在沈董旁边不敢动弹,你猜怎么着?”   茭白不想猜。   “当时我就在门口站着。”章枕说,“我看到沈董将一杯热茶浇在了男孩的手上,刚烧开的水。”   茭白敷着高肿的脸,舌尖舔了舔破裂的嘴角。   “那男孩虽没主动,却不够机灵,没有及时躲闪,因此被罚。”章枕不太赞同那种做法,却也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沈董的人,只要他还没丢,就不可能让人沾染。”   茭白知道啊,渣攻不都这副恶心的嘴脸吗。   所以之前沈寄因为他跟沈而铵的关系,以及误解他对戚以潦的心思而吃味,他才认为是占地盘,所谓的独占欲跟情感无关,甚至都不掺杂人性,就是纯粹的独裁。   当初沈寄之所以用原主跟戚以潦换姜焉,是因为他把原主当狗,不是人。   狗就随便了。   “我三哥跟沈董是结交了二十年左右的朋友,你当着他的面,坐我三哥腿上,竟然还能活着。”章枕眨眨眼,“我无法理解。”   沈董看样子只扇了一耳光,挥了皮带,没把人打死。他三哥也蛮怪的,那么洁癖的人,腿被坐了都不将人推开。   章枕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如果三哥动了手,这个茭白一定会被推得栽倒在地,额头跟手严重蹭伤。   可他那两处是完好的,没伤口。   茭白没回应章枕,他发现沈寄的活跃度又开始涨了,涨一点降一点,涨一点降一点,反反复复。   只是性趣的话,要么直接涨,要么直接掉,不会这么纠结。   茭白懒得见证那个老狗的自我折磨。   就茭白沉默的这个功夫,章枕的活跃度变成了0.9。   茭白一愣,随即了然。章枕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在沈寄的手底下活命。   这些人是一个圈子里的,搞起来就比较容易像现在这样,扯到一个节点,其他的也跟着动。   “你可以去问沈董。”茭白看在章枕涨了活跃度的份上,半开玩笑地说了句话。   章枕瞥了一下嘴角:“他正在气头上,我又有伤在身,打不过。”   大美人卖萌,茭白还是吃的,他揶揄:“你怕什么,你背后有戚董。”   章枕意识到自己被逗,他迅速恢复成了严肃的表情。   茭白忍笑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   章枕说:“救了个小孩。”   茭白的心底不由得窜出一个很一言难尽的猜测:“在哪救的?”   章枕薄薄的眼皮撩了一下,这个人嘴都裂了,说话不疼的吗,怎么还打听不相干的事,他被对方认真的眼神弄得一怔,说出了地名。   茭白笑不出来了。   章姐姐,敢情那个倒霉蛋就是你啊。   茭白换只手拿冰袋,心想,剧情改动的可真多,超过他的想象。   原著中,戚以潦的戏份少,章枕更少,他并不是礼珏的男配团成员之一,只当对方是个被执念囚住的可怜人,可怜的小弟弟。   而礼珏捡保温桶套遭遇意外,被章枕救,这是漫画里没有的情节,新加的。   章枕跟他产生了这样的交集,不知道后期又会带来什么蝴蝶效应。   “陈一铭的电话。”章枕拿出震动的手机,观察茭白的表情变化,他是真的起了好奇心,对一个能让沈董跟他三哥都破例的人有了兴趣。   茭白就跟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   “……”章枕没当场和陈一铭通话,他转着轮椅出了房间。   茭白刚才跟章枕说话耗费了他仅有的精力,他太疼了,那股疼蔓延了他一身,就很痛苦。   “哎。”   茭白满嘴腥甜的叹口气,谁能做他的帮手呢?没有。他指望不了别人,后方没路,前途渺茫。   要不……算了?这破命不要也罢。   “刚才是我撒谎。”茭白自言自语。   我想活。   【玩家茭白面对无路可走的困境,不放弃不退缩的精神可嘉。】   茭白:“……没奖励?”   【暂时无。】   “拜拜。”   茭白郁闷了一会,又叹气,章枕没查过“J”的资料信息,不然刚才不会是那个态度。   其实就目前的局势,茭白很希望自己掉马。   他有一成的把握,章枕不会怪他欺骗,还继续搭理他。   为什么只有一成,还这么急着掉马呢?   因为章枕是唯一一个既有善心,又有能力,性情单纯好骗,并且被沈寄跟戚以潦投以关怀的人。   可是,   章枕怎么还没查他???   但凡上点心,都会关心四个月下来,每天打卡的弟弟怎么突然有天消失了吧?!   对他来说,查一个网友又不是什么难事。连他兄弟都知道要查。   茭白对着天花板吐槽,看来这马得他自己掉。   还得掉的自然。   尽量自然。   .   塔楼前的章枕打了个喷嚏,他把茭白的状态告诉了陈一铭:“就这样了。”   “他真的一脸鼻涕眼泪?”陈一铭古怪道。   “我骗你干嘛。”章枕挥手让往这边来的兄弟边去,“对沈董来讲,他是宽容了,给了前所未有的特例,可当事人不那么想,脸被打了,手被抽了,又是一身骨头上的伤,无依无靠,亲人朋友都没,难受是正常现象。”   后半句章枕说得有那么点虚,他不太能从茭白身上觉察出“难受”这种情绪。   陈一铭说:“那麻烦你看着点他,有什么事跟我说。”   章枕舒口气,沈董还要茭白。   所以三哥把人留下来,留在兰墨府悉心照料,其实是给沈董面子?   这就好。   不然他真担心三哥对茭白有什么意图。   “陈助理,我可能没办法看他,”章枕为难道,“我有私事要忙。”他失去了儿时的记忆,这次头部受伤让他记起来了一点。   记忆里有个声音叫他小哥哥,还捧着一把东西往他怀里送。   章枕想找回那部分残缺的记忆,找到那个喊他小哥哥的孩子。还有那令他熟悉的彩色。   至于那头像是彩块的高中生网友,只能先放一放,他会找的。   陈一铭试图说服,他需要这个盟友来了解茭白的动向:“不耽误你多少时间。”   章枕很抱歉地再次拒绝,他做事不喜欢三心二意,做一件是一件,做完再做下一件。   “……好吧。”   陈一铭挂掉电话,站在港口被一股海风兜了满头,他抹了把板着的脸,想撂辞职信。   本来车是往机场开的,董事长突然让调转方向,来了港口。   这是海上行吗,这是地狱行。   陈一铭看一眼被一个丰韵女人搭讪的董事长,他眨一下眼皮,董事长的手就揉上去了。   力道恐怖,带着不知从哪沾的怒火,那女人疼得很,美艳的脸一阵扭曲,可还是把手挂在了董事长的脖子上面。   痛并快乐着。   陈一铭收回视线看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但愿参与海上行的褚二少能让董事长转移一下注意力。   .   茭白在兰墨府住了下来,他的房里没有任何电子产品,对外界的情势一概不知。   见到的除了柳姨,护工,医生,理疗师,就是兰墨府的主人。   戚以潦每天下班都来看茭白,身着深色正装,眉间渗着浓重的疲态,他才三十出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累。   那股子疲劳感像是和他的生命融为一体,混在他的每一个言行举止里面,永生都无法消除。   茭白起先还抱着关我屁事的态度,一天两天过去,他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在某一天,戚以潦照常进他房间的时候问了出来。   “戚董,您是要破产了吗?”茭白选择了开玩笑的切入点。   戚以潦坐在墙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闻言,他发出一个有一点慵懒的音节:“嗯?”   茭白从床头柜的果盘里抓了几个大鲜枣,他把其中一个送到嘴边,咔嚓就是一口:“我看您天天都忙。”   夕阳的余晖慢悠悠地从窗外洒进来,模糊了戚以潦那张深邃分明,犹如混血儿的轮廓,些许暖黄的光点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停留,他说:“忙倒是还好。”   茭白吃着鲜枣,腮帮子随着咀嚼鼓动:“那你怎么总是很累的样子?”   话音刚落,窗边的光影里就流出一道目光,盯住了他。   那双眼透着不正常的红。   白猫的眼眶也有一圈红,它的死气更重了。   重得实质化,一缕缕地往茭白的鼻息里钻,往他的身上跑,像是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那股死气仿佛是白猫的无声呐喊,最后的希望。   ——帮帮我。   ——救救我。   ——求求你。   茭白的视线被阴影挡住,他看着立在他床前的人,嘴里的枣还在咔咔咬着。   戚以潦两手插兜,风度翩翩:“想知道?”   茭白忍住了点头的冲动。人就是容易被神秘的东西诱惑,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抵抗多久。   戚以潦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潮湿沉木香。茭白通过这几天的观察,确定那味道是从他的衬衣领子里散发出来的。   他的脖子上挂了个东西。   佛牌吗?   戚以潦好似没捕捉到茭白的探究:“我累,是因为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茭白:“……”   他想戳破这老男人的装逼时刻:“你正值壮年,这就累了?”   戚以潦笑:“三十三了。”   茭白也笑,弧度比他还大,眼里全是对生命对生活的渴望:“才三十三。”   戚以潦看茭白的眼神很深,也很浅,令人难以揣测,他半晌摇头:“人的寿命是有限的。”   茭白蹙眉,这位不像是装逼。   怎么,难不成西城的地产业龙头老大不但信鬼神之说,还短寿?   这脑洞没在茭白的脑海中停留几秒,一下就散了。   “躺着的时候,枣核别叼嘴边,容易卡到。”戚以潦忽然俯身,手伸到小孩嘴边,两指捏住了那个还有点果肉的暗红色长核。   茭白下意识咬住。就跟要被抢走食物的小动物一样。   戚以潦没有粗暴地强行将枣核抠出来,他的两指往里伸一点,指腹压着柔软触感,嗓音低沉:“松开。”   茭白的牙齿微张。   戚以潦将湿漉漉的枣核扔进垃圾篓里,指尖上沾了些透明液体:“鲜枣不适合卧床的人吃,明天我让柳姨给你送别的水果,早点睡。”说完就走。   茭白半天才回过神来。   兰墨府一住,茭白知道了那老变态是个洁癖狂,现在他还不清楚对方是精神洁癖,还是身体洁癖,或者两者都有。   反正是个洁癖。   戚以潦给他抠枣核了,那手岂不是要洗掉一层皮?   茭白砸了咂嘴,摸摸长回来点肉的下巴,又吃起鲜枣,他想起戚以潦说容易卡到喉咙,就悻悻然地把鲜枣放了回去。   随便了,暂时不管三楼的秘密,只要戚以潦不像沈老狗那么折腾他就行,他太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养骨头了。   .   夜里护工照常来送牛奶,茭白喝完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电子音突然在睡着的人脑中响起。   【你的好友已上线】   排在第一的头像亮了,金眼白猫两只爪子抓着脖子上的细铁丝,嘴里发出痛苦的,绝望的喘息,然而它因为太痛流出泪水的眼里却是平静的,没有半点波澜。   似乎早就接受了摆脱不掉的疼痛,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亡。   茭白没有醒。   房门的门锁转了一下,一道颀长的黑影出现在门口,他抬脚踏进来,慢步去墙边,将那把椅子拎到床前。   坐下来后,他便弯了弯腰背,手抵住额头,盯着床上陷入沉睡中的人。眸色似冷淡,又像是热切的,亢奋的,含着团灰暗的火焰。   “牛奶天天喝,天天睡,一连六天,你的防备心不该这么弱。”   “到第七天你还没发现,那就太蠢了。”   “愚蠢的小朋友不会有人喜欢。”   戚以潦扳过小孩往里歪的脸,虎口抵着他的下巴,在他耳边笑了一声。   “明天是我给你犯蠢的最后期限,希望我明天这个时间过来的时候,你是醒着的。”   “小孩,别让我失望。” 第36章   茭白早上起来的时候, 枕头边有一大块水印,他把半张的嘴闭上,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   最近几天, 怎么每天都流这么多口水。   就像是脸一直被人长时间捏着,嘴合不上一样。   淦。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嘴跟下巴都有点酸。   “扣扣”   护工敲门进来,照常将一支刚采摘的梅花放进花瓶里,对着茭白弯腰:“茭先生早。”   “早。”茭白应声。兰墨府的护工不是沈家老少给他找的那种大叔,是个年轻人, 早中晚都跟他问好, 礼节颇多。每天都带梅花过来,说是雇主的意思。   梅,坚强,淡雅,有韧性。   兰墨府周围全是。   “茭先生,您现在要起来吗?”护工问。   茭白犯懒:“我再躺会。”   不上学不工作, 起来也没事干。   而且兰墨府没空调, 很冷,这个天还是被窝里舒服。   茭白躺在床上, 看着护工把窗帘拉开, 灰蒙蒙的日光往玻璃上扑。   是个阴天。   茭白打了个哈欠, 这里的窗户很狭小,风稍微大点,周围的灰绿色藤曼就会被吹得来回晃动, 跟鬼影子似的,毫无观赏性。   屋中的空气里漂浮着尘粒,夹杂着药味。   茭白瞥见护工把垃圾篓里的袋子换掉, 将椅子搬走,他又打哈欠,随手抹掉眼角的泪。   等等,   搬椅子……?   搬椅子?!   茭白还按在眼角上的手一抖,他慢慢把手放回被子上面,垂下的眼里全是惊愕。   椅子不是在窗户那里的墙边吗?   昨晚戚以潦过来看他,就是坐在那的,没记错吧。   戚以潦走后,护工来过,他只给茭白送牛奶,送完就走了,期间都没去窗边。   所以说,那把椅子是什么时候到他床边的?   草。   鬼故事。   “扶我起来吧。”茭白哑着声音说。   护工忙停下摘梅花枯叶子的动作,快步过去扶他。   茭白在护工的帮助下套上大绒长外套,裹严实了去洗手间。   是戚以潦。   茭白边挤牙膏边想,他睡着以后,戚以潦来过。椅子就是对方搬的。   因为这兰墨府,戚以潦有绝对的掌控权,除了他,没谁敢那么做,也没动机。   茭白脑补夜深人静时,戚以潦打开房门进来,搬椅子坐在他床前,盯着他看,那画面好他妈惊悚。   就不知道戚以潦要干嘛,他那么做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茭白对着镜子刷牙,变态的思路,他一个正常人没办法揣摩到位。   镜子里的青年一双下垂眼瞪大。   哪怕他睡着了,好友一上线他都会立刻醒过来。   是,好友提醒有可能会延迟,就像出租屋那次他被沈老狗抓到一样。   可延迟只是说,提醒会晚一点点时间而已,不代表一直没动静。   除非……   提醒了的,他不知道。   这就牛批了。   茭白知道问题出在哪,他把一口薄荷味的牙膏沫吐进水池里,转头去看整理床被的护工。   护工有所察觉地看向他:“茭先生,怎么了?”   茭白露出沾着牙膏沫的牙齿:“我的枕头套脏了,你帮我换一个。”   “好的。”护工拿起了枕头,利索地拆那个湿了一大块,连枕芯都湿透了的枕头套。   茭白接水咕噜噜漱口,每吐一次,都带着一连串的脏话。   问题出在护工每晚送的牛奶上面。   只有这可能。   茭白的脸色很难看,奶里加安眠药了。他把漱口杯冲冲丢架子上,手撑着水池边沿整理头绪。   戚以潦下药迷晕他,好方便自己半夜来盯视,还他妈的捏他脸,让他跟大傻子似的张着嘴,口水横流。   椅子没搬回去,是戚以潦忘记……   不对!   茭白摇头,不对不对。   那不符合逻辑,戚以潦不可能出现那种低级错误。椅子是他特地留的破绽!   茭白打开水龙头,抓了毛巾浸湿往脸上擦,强制任务那天,他的大悲咒让戚以潦与他的活跃度破零,达到2.9。也是他能在戚以潦腿上吃完蛋的原因。   这说明,大悲咒的路线是正确的。   于是戚以潦给了他机会。   茭白觉得,要是他还发现不了这里面的名堂,那他即便不被送去坟场,戚以潦对他的兴趣也会清零,不再管他死活。   牛奶他已经喝了六天了,昨晚戚以潦没把椅子的位置复原,表明是在通知他,今天是给他的最后期限。   七天,戚以潦给了七次机会。   茭白有种怪异的感觉,戚以潦让护工给他下药,不是为了在盯视的时候不被打扰,而是在出题。   戚以潦希望他能发现。   第一天没有,戚以潦在等。   第二天没有,戚以潦继续等。   第三天,第三天,猎物都还蒙在鼓里,蠢得很,戚以潦是个很和蔼的长辈,应该多等一等。   直到昨晚,第六天,戚以潦没耐心了。   但他又对大悲咒感兴趣,所以他给了最后的期限,也就是今天,他破天荒地给破绽,引导猎物作弊。   这一点跟沈老狗有微妙的相似之处。   想吸引他的注意,就得忤逆他,作死,忤逆他,作死,被教训还要挣扎,同时又不恐慌不畏缩,一直凭着不知哪来的自信顽强下去,绝不屈服。   要是害怕了,最终服从了,那跟他的那些其他小宠物有什么两样。   而戚以潦呢,他也对胆大的,敢有小心思的,可以跟他对招,而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人有兴趣。   茭白呵呵一笑表示他此时的操蛋心情。   就是要他一路刚下去呗。   局面这么被动,一直被动,从一个圈里爬出来喘口气就掉另一个圈里,惨得一批,还要刚,不刚不行。   茭白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哥们,你太难了,同情你。”   .   今晚要怎么过?   横竖都是死,只能斜着。所以怎么斜是个问题。   茭白一整天都在想这个问题,傍晚那会,他打结的思路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冲散了。   那人是小辣椒姜焉。他还是一身红裙,火辣热情。   当时茭白正在歪头看窗外半圆形的拱门旁那片花园,姜焉扒在他窗户上的时候,脸前飘着藤曼,他猛一看还以为是鬼。   姜焉出现在兰墨府让茭白倍感意外,这发展他都看不懂了。   《断翅》里,戚以潦身边的人是姜焉,美术生小纪,后面是小胖子。   可现在却是,姜焉,美术生小纪,姜焉。   “见到我这么吃惊?”姜焉唇上叼着一根棒棒糖,眼里尽是鲜亮飞扬的笑意。   茭白说:“你进来说话。”   姜焉舔着棒棒糖:“没有戚先生的准许,我可不敢。”   茭白闭眼,不搭理他了。   “诶,”姜焉拨开几条藤曼,脑袋往冷硬的防护栏上挤,“茭小白,跟我讲讲话啊。”   茭白没好气:“讲屁,你这样,搞得我就跟蹲劳改一样。”   姜焉大笑:“劳改要是在古堡里,有专人伺候,我立马拎包入住。”   茭白:“……”   过了会,姜焉进了茭白的房间,气喘吁吁,满面红潮:“茭小白,我为了进来,差点被玩死。”   茭白的嘴角直抽:“白天这里就两个男性,我,在我门口的护工,谁玩你?”   姜焉一脸“你在说什么傻话”的眼神:“保镖啊。”   茭白回个眼神:编,继续编。   “是不是没见到保镖?”姜焉笑着说,“你见不到他们,是他们不想让你看见。”   姜焉伸出两根手指:“这里有两队保镖。”   茭白的眼珠一转,保镖存在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   “你是戚董的人,保镖敢碰你?”   “敢啊,戚先生又不在家,我不说,他哪知道。”姜焉翘着兰花指拎起裙摆,指着破了个口子的地方,“看,这就是保镖撕的,劲那么大,蛮牛似的。”   茭白翻白眼:“扯,这里一堆监控。”   刚刚还绘声绘色,一副被弄软了的姜焉突然不说话了。   茭白以为可算是让小辣椒老实了,却没想到他往床上扑,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 “有死角。”   “我知道你想知道,”姜焉跟他脸贴脸,磨一磨,“你也知道我知道你想知道。”   茭白:“……”   护工呢,怎么还不把这位精力旺盛的妖精带走?!   “好了,不逗你了,”姜焉往旁边一偏,靠在床头说,“柳姨挺喜欢我的,她同意我来看你,就一小会。”   这还说得通。茭白闻着他身上的柑橘香味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姜焉搭在床沿的两条腿轻晃,脚上的高跟鞋被他一下踢掉一只,接着他就盘起了腿,二大爷一样,“我在尚名苑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来戚先生这。”   见茭白看过来,姜焉就捞了几缕发丝,往他脸上扫着玩:“你能让沈董降低底线,自然也能得到戚先生的关注。知道我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吗?”   茭白想了想:“朋友做久了,口味难免相似?”   姜焉愣了一下,激动得爬起来,蹲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我们真有默契,不打一炮真的蛮可惜的,你说呢?”   茭白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考虑。   姜焉把裙子一掀。   来吧,宝贝。   茭白叹口气:“你太骚了,我不喜欢。”个头还比他大。   姜焉:“……”   他当真了,放下裙子嘟囔了句:“老子还不都是为了迎合市场。”   茭白没听见:“晚上你留下来?”   姜焉懒洋洋地靠回床头:“有没有活,看情况。”   茭白忧心忡忡,他真希望晚上姜焉能替他分担分担,他一个人承受不住。   “戚董大不大?”茭白试探着问。   姜焉表情暧昧。   这显然是不会直接回应了。茭白把被子一捞,盖住了自己:“出去吧。”   姜焉委屈地哼了哼:“你这人心好狠,只知道啪啪啪打小算盘,对你没有利用价值,你就让滚。”   茭白简直无语,出去跟滚是一个意思?   真的是,老子要搞定八个目标,不算计能怎么办。   谁不想岁月静好张口诗和大海,做个单纯美好的人。   有温热的,带着柠檬香的气息落在茭白耳旁,伴随很低的声音:“我没看到过。”   茭白心里有了个底,姜焉跟了戚以潦挺长时间都没看过,那他更安全了,瓜能保得住。   姜焉在茭白抬头前就坐回去,两手抱胸:“你跟我有仇,老害我。上次,尚名苑,你诱惑我亲你,那天下午我就滚蛋了,连沈董的面都没见着。”   茭白听到前半句就要发火,后半句让他转移了注意力。   原来陈一铭说姜焉没伺候好沈寄,是这么回事。   姜焉作为原著中陪伴沈老狗最久的人,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变数,是因为姜焉调戏了他。   他房里有监控,不然沈老狗也不会知道那件事。   沈老狗的想法大概是,我的人只能都被我搞,怎么能互相搞?   茭白的房里忽地一暗。   姜焉把窗帘拉起来了,灯也没开,他站在窗边,意味不明地说:“茭小白,沈董认真了,你不趁机捞他一笔?”   茭白没半点冲动,他的一千多万都没机会花,他缺的是钱吗,他缺的是一具健康的身体。   “我要是你,就捞一大笔钱,再耍他一通。”姜焉说话时,指间擦出金属声响,一簇火苗窜起来,跳到他不知何时咬在唇边的烟上,“你不觉得让那种把人当狗的家伙做狗,很有成就感?”   茭白不为所动:“我的人生不需要那种成就感。”   读书大上学,好好工作,这种成就感不香吗?我为什么非得浪费时间在那种辣鸡身上。   真的,他现在做梦都想把那老东西揣进分组里,永世不再见。   但不可能。   自从他被活跃度最高的沈寄扇得耳鸣之后,他就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一直忽略的问题,一个事实。   他走的不是爽文路线,完成任务就能全身而退,过想过的小日子。   “我要打爆狗头”不过是豪言壮语,嘴上爽爽而已。   不然哪来的劲往前走,还是在前面没有路,需要自己一步一步去踩开障碍,找出路的处境下。   身为狗血的一部分,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哪怕他刷爆活跃度,他的所有好友都进组了,他还是不能远离他们。这辈子算是泡在狗血里了。   “亲爱的,”姜焉喊他, “谁爱上你,谁就废了。”   茭白还没说话,姜焉就又来一句,“像我就废了,我对你两见钟情,第二次见就爱上了,我真惨。”   “……”我信你个鬼。   “沦陷而不自知。不想承认,自我忽略,那往往会沦陷得更深,并且错过撤退的机会。”姜焉像一个游走在世俗之外的妖物,“爱情啊,”   他紧接着就问: “楮二少你知道吗?”   茭白:“怎么?”   姜焉开灯:“他现在就是个废人。”   茭白的眼皮一跳,那对情侣已经BE了?   “几天前,他跟沈董一伙人海上行,我也在。我和我某一个前金主一块儿。”姜焉吸口烟,“夜里我正在床上装昏迷,外面传来了很大的动静。”   “事情也挺戏剧,出海的队伍里有个人是褚二少小男友的前男友,两人还在联系,分手炮打了一年都没打完,褚二少发现了这个事,三人起争执,小男友坠海身亡。”   茭白知道楮东汕跟楚小梨是BE收场,缺不知道会这么快。   《断翅》里,楚小梨也死了,却不是坠海,他是被那个想要捅楮东汕的前男友误伤,捅死的。   而楮东汕会颓废一段时间,私生活比沈寄还乱,直到遇见在会所打工的礼珏。   茭白喊住往门口走的姜焉:“你送我原版英文书籍,是为了伺候戚董?”   “是让你提高阅读量的,宝贝。”   姜焉夹着烟,红色裙摆擦过他白皙脚踝,这个天都不穿袜子,他碰歪了一个画框,身子往后转,一本正经,“学无止境,知识改变命运。”   茭白换了个话题:“上周,有个美术生伺候戚董,被打了。”   姜焉很惊讶:“戚先生那么绅士,怎么会打人。”   茭白看着他。   姜焉脸上的惊讶渐渐收敛,他耸耸肩道:“我犯错,罚抄金刚经,那哥们估计是字太丑了吧。”   字很丑的茭白选择沉默。   “不出错,就不会被罚了。”姜焉的声音消失在门口。   门是开着的,没关。   夜幕降下来的时候,门外出现了戚以潦的身影,他今天下班比昨天早,确切来说,比之前的每一天都要早。   “小白,你在看什么?在我这很无聊?”戚以潦的脚步很轻松,像是要参加一场令他满意的晚宴。   茭白发现戚以潦的眼睛更红了,就他这样,下属们不得怕死。   说起来,章枕这几天都没来过,不知道在忙什么。   “有点。”茭白回答戚以潦。   “那也没办法,只能忍着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戚以潦按了按眉心,“老沈那边还没联系我,而铵白天倒是给我打过电话。”   茭白愣了愣:“是吗?”   “那孩子要来看你。”戚以潦站在门左边的那面墙前,将把墙上的一幅画扶正,“你希望他来吗?”   茭白被子里的手指动了动,姜焉进他房间这件事,柳姨做不了主,是戚以潦的默许。   姜焉的那些话,又有哪部分是戚以潦授意的?   “算了。”茭白垂眼,“快要期末考了,他还是安心学习吧,我在这挺好的。”   “我也是那么对他说的。”戚以潦笑着微侧头,下颚线条十分英俊。   茭白哈哈:“真的吗,那我跟戚董想到一起去了!”   戚以潦盯了他片刻,掀了掀唇:“呵。”   茭白起鸡皮疙瘩,他面上镇定:“戚董,我听说楚小梨出事了。”   “嗯。”戚以潦把碰过画框的手擦了擦,他的目光在房里扫动,犹如一头前来自己领地巡查的庞然大物,不允许任何异端存在。   茭白更加忌惮戚以潦,楮东汕和他,还有沈老狗,他们三人是多年的好友。   楮东汕废了,戚以潦这几天竟然也没去南城看他,照常上下班。   要不是姜焉爆料,茭白怎么都不会想到,楮东汕跟楚小梨已经BE了。   戚以潦还在扫视房间,他不说话的时候,眉间会有种让人无法形容的暗色。   气氛怪得很。茭白没话找话:“我看褚二少挺喜欢楚小梨的,他现在应该很难过。”   戚以潦渗着血丝的眼眸移向茭白。   茭白后悔硬找话题了,还不如让这位继续打量他这间房。   戚以潦忽而一笑:“总要有个难熬的过渡期,你说对不对,小白。”   “……戚董说得对。”茭白后脑勺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第无数次想要抓住《断翅》作者的手,求求她给戚以潦多点戏份,这样他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还有那白猫,   正在舔爪子,舔的时候,半眯着眼睨他。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   凌晨不知几点   吐了牛奶的茭白躺在床上,眼皮被他揪得发红,戚以潦还来不来,再不来他真的撑不住了。   这几天他都睡得很早,今晚很难扛。   房里是漆黑的,一点光都没有。茭白每吸一口气,都能吸进去冷气和梅香,以及他的药味,他为了不让自己打瞌睡,就调出账号看列表里的好友。   “茭”的纯金色章印在沈而铵旁边,他的活跃度是30,目前排第一。   第二是他老子,活跃度19。   茭白下一秒再去看,沈寄的活跃度就变成了3。   再下一秒,47。   然后又是1,35,7,47.3。   茭白就很突然。这个时间,那老东西不是在弄人吗,怎么还有闲工夫琢磨他?起伏的幅度那么大,过山车一样,有本事就跳过50啊。   茭白眼睁睁看着沈寄的活跃度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世纪大跳跃,他小心翼翼翻身侧卧,面对窗户方向。   列表最上面的那个黑色头像倏地一亮。   被勒着脖子的白猫出来了。   同一时间,电子音响起——【你的好友已上线】   茭白没动。   房门打开的声响既闷又沉,没有关门的响动。   这说明来人今晚不会搬椅子坐床边,他一会就走。   走时还不是他一个。   茭白舔了舔有点翘皮的唇,他想,戚以潦知道我是醒着的。   不能再装了。   主动权拿不到,那就先出招。   于是茭白揉着眼睛转头,满脸呆愣地看着房里的人,语气迟疑:“戚董?”   “是我。”黑暗中响起浑沉的嗓音。   茭白撑着床起来一点点:“您怎么在我这?”   “叔叔睡不着,下来走走。”戚以潦的语调很平,背书似的,“路过你房间的时候,就想进来看看你有没有盖好被子,把你吵醒了。”   茭白干巴巴道:“哦,没事,我也还没睡。”   戚以潦似是很意外:“你也谁不着?”   茭白说:“是呢。”   房里徒然陷入一片死寂中。   今晚没有风,密集的藤曼全铺在窗户上,将稀薄的月色挡得严严实实。   茭白看不见戚以潦的神情,他只听见了吞咽声。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   几个瞬息后,他发现不是。   是戚以潦的,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   离我很近,就在左边,这老变态的气息里有铁锈味和烟味,茭白心想。   床发出一声轻响,戚以潦一条腿跪了上来,他就跟哄赖床的小朋友起床一样:“小白。”   茭白看唯一亮着的白猫,它饭前还舔爪子呢,现在又是半死不活状。   “在呢。”茭白说。   “既然你也睡不着,”戚以潦轻声说,“那你愿不愿帮叔叔一个忙?”   问个屁,老子能拒绝吗。茭白走流程,做做样子的推脱:“我还是个高中生,一没进社会没什么阅历,二在养伤期,哪帮得了戚董。”   四周没声了。   白猫很小幅度地张了一下嘴,喷出一大口血。   茭白感觉那血洒到了他脸上,是凉的。   等他稳稳心神,惊觉那是戚以潦的手。整个掌心托住了他的脸颊,指尖插进他耳边的头发里。   那是一个温柔的,又具备禁锢意味的动作。   戚以潦单膝跪在床边,上半身前倾,手托起年轻人的脸:“试试,好不好?”   茭白被托的那边脸发烫,不是害羞,是他妈的血液沸腾引起的。   一紧张就沸。   茭白勉为其难地说:“好吧,我试试。”   头顶传来满意的笑声:“真乖。”   灯就是在那一刻亮起来的,茭白用手臂挡眼睛,他还没看清戚以潦,床就被推着走了。   是的,被推着走。   茭白要吐血了,他住进来的第一天就觉得客房摆设像病房,却没注意床能走。   “戚董,床怎么跟医院的病床一样能动?”茭白平躺着,仰视戚以潦的下巴跟束得很严谨的衣领。   “是啊。”戚以潦笑,“方便清理床下卫生做的设计。”   茭白:“……”   床底下的小轮子咕噜噜地滚着往前,地面被摩擦出清冷的节奏。   茭白有种要被送进解剖室的感觉。   解剖他的人穿衬衣长裤,肩平且宽,腰窄腿长,步伐平稳有力,身姿优雅又迷人。   茭白对着白猫吐槽,长得再帅也是个变态。   白猫身前的皮毛都红了,血往下滴。   茭白没了吐槽的心思,他冷冷地跟它对视:我让你对我嗷呜,你不嗷,死到临头还要面子。   其实嗷呜不嗷呜的,不重要,重要的这只猫的态度,它跟戚以潦相连,它怎么做,就代表戚以潦面对茭白的时候是什么心态。   然而白猫跟之前一样,没有反应。   床停了。   茭白一抬头才发现古堡里还有电梯,黑漆漆的跟墙壁一样,他那晚转悠的时候都没发现。   电梯里的空间极大,门打开后,戚以潦把床推进去,按了三楼。   茭白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要提问了,他做出一副恍惚的模样:“戚董,您要带我去哪?”   戚以潦揉了揉他的头发:“带你去帮叔叔忙,就到了。” 第37章   电梯每往上升一层, 茭白的思路就更清晰一点。戚以潦不让他吃鲜枣是防止他伤到嗓子,推着床上楼,是怕他肋骨跟尾椎疼。   这都是在为了他的身体考虑。   相对性来说, 戚以潦在这一点上没有让他遭罪。   茭白这么想的时候,电梯门开了, 床卡在门口,伴随着戚以潦的声音:“下来吧。”   茭白的眼睛瞪圆。   戚以潦两手撑在床头,俯视着他:“你已经躺了一路了,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躺多了, ”戚以潦把他的睡衣领口拢了拢,“会起不来的。”   “……我只是没反应过来。”茭白慢吞吞起身,“谢谢戚董这么照顾我。”   戚以潦径自走出电梯:“那你乖一点。”   茭白扶着床杆下床,戚家的秘密,戚以潦的变态根源,都在这里, 他先是看了眼白猫, 确定没异状就往电梯外走。   映入他眼帘的是……   佛堂。   它并不金碧辉煌,也仅仅只占了一小块面积, 周围有大片的空余地方和惨白墙壁。   这在视觉上形成了很怪异的感觉。   茭白的脚步停在了电梯前, 没有贸然跟上戚以潦。   供桌上摆着的竟然是个空香炉, 干干净净的,没有点香。   茭白动鼻子,他也没在这里闻到一丝香的味道。   设立了佛堂, 却不点香上供。   像是用来当摆设用的。   茭白快速打量佛堂,可无论是供桌的纹路,佛堂顶的雕塑, 还是蒲团的用料,都很精细贵重。   “这里是我母亲生前用来诵经的地方。”戚以潦站在佛堂中央,对着正中间的一尊佛像拜了拜,“她不喜欢任何香,却信佛。我留着佛堂,保留原样,是当个念想。”   “哦哦,这样啊。”茭白心不在焉地应付,这是他两辈子第一次进私人佛堂,感觉不太舒服,他觉得那一尊尊排队排的小佛像被灯光一照,怪瘆人的。   小纪跟姜焉也是来的这儿吧,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感受,做了什么。   茭白搓搓渗汗的后颈:“那戚董说的,要我帮忙是指?”   戚以潦:“不着急。”   茭白:“……”   关于戚以潦的身世,成长背景,漫画里一律没提,现在茭白完全是临场发挥。   戚以潦招手:“过来。”   茭白挪步靠近。   戚以潦看了眼他的脖颈,目中带着疑惑跟关心:“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茭白何止是汗多,他心跳也在加速。   快点儿吧老变态,刀还是剑的,速度过来对付我,让我早死早超生。   茭白见戚以潦一副要沐浴更衣再来搞他的闲散架势,他等不及的动用了“找死”技能: “我困了,就想早点下去睡觉。”   戚以潦眼里的笑意瞬间就没了,他淡声道:“小白困了啊,那好吧,我们快一点。”   茭白心口突突跳。   戚以潦的癖好是声控,小纪犯了错,背上挨了伤,但他下楼的时候能走能动,还能跑,看样子没有到惨烈的程度。   姜焉说只要不犯错,就不会受罚。   这说明戚以潦虽然变态,却不会丧心病狂,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   茭白闭了闭眼,冷静,他声音一般,应许不能让戚以潦兴奋,可他还有大悲咒呢,实在不行就装中邪来一段。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繁琐的事,就在这读几页书,”戚以潦微笑了一声,颇为亲切地看着茭白,“这件事,小白能办到的吧。”   “为什么要在这读……”茭白话没说完,书就递到了跟前。   “从第三十二页开始。”戚以潦坐在供桌旁的椅子上,腿一叠,好整以暇地对他抬了抬下巴。   茭白翻一页就原地爆炸,全英文,手抄版!   “戚董,这上面有生僻词,我不会。”茭白就跟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他选了条真诚的路线走走看,不行再换。   “没关系,”戚以潦温声道,“试着读一读?”   茭白挤出笑容:“行吧。”   所以,戚以潦身边美丑胖瘦的伴儿就是用来给他读书的啊。   这是想当老师,却因为要背负家族的存亡没当成,产生了扭曲的执念?   不管怎么说,今晚就只是读书。这比茭白想象的局面好太多了。   茭白的睡衣下摆突然一凉,寒气贴着他的腰线往上爬,他打了个冷颤垂头一看,傻了。   戚以潦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戒尺,一头在他掌中,一头在茭白的腰上,眉间尽是迫人的不满。   “小白,你太不专心了。”   茭白的后背冒汗,不是小皮鞭,也不点蜡烛,是戒尺,可以啊,这很戚老师。   玩他妈角色扮演是吧!!!   “戚董,您怎么弄得跟上课似的。”茭白傻白甜地问。   戚以潦支着头,笑容和蔼,眼底猩红。   茭白跟他对视了几秒,汗毛一根根往上翘,什么都打探不出来,就要读书,还不能不读。   可是,手抄版就算了,还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像小孩子的字迹,小小一团,好多地方都不太清晰。   呵呵。   茭白从第三十二页的第一行开始读。   “erinaceous。”戚以潦开口纠正,腔调富有磁性,眼神饱含鼓励。   茭白跟着读了一遍。   戚以潦:“错。”   茭白感觉抵着他腰的戒尺用了力道,他忙说:“我再试试!”   戚以潦颔首,宽慰道:“不要紧张,错一次没有关系。”   茭白笑不出来。   那就是说,错两次就要被训诫了。   茭白再试着读了那个单词。   戚以潦没出声。   茭白往下读,他读了一会,卡住了。   生僻词真的太多了,光着第三十二页就有十几个左右,他一个高中生的词汇量根本不够。   姜焉送的那些书,茭白在尚名苑的时候看了,却因为沈寄乱搞事情,没有时间去背。   茭白冷不丁地发觉戚以潦在盯着他,一眼不眨,面无表情,唇线抿直,那样子,真的很像一个失望的家长。   没靠近都能看见他崩紧的额角,握着戒尺的那只手在竭力克制着,已经有点发抖,随时都会疯狂抽过去。   “戚董,我试过了,不行。”茭白的脚底心都软了,他很不好意思地说,“我的能力很有限,帮不到您。”   戚以潦喃喃:“不行吗?”   他屈指点两下额头,背脊往后一仰,看着头顶的雕塑,诡异地笑起来:“不行啊。”   明明在笑,面部却在神经质的颤动。   茭白连忙隔着睡衣一把抓住戒尺:“我又觉得自己行了!”   戚以潦笑容不变地看了他片刻:“你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心静不下来,怎么可能读得进去。”   说着,戚以潦将旁边的椅子拎到自己跟前:“坐着读。”   茭白捧着本子坐了上去。   这叫什么事啊,大半夜的,在佛堂读英文手抄版,这场训诫课简直了。   茭白真怕了,他很少有地认真起来,长圆了一点点的下巴抵着睡衣领口,清晰浓黑,却不算多么纤长的睫毛垂盖下来,苍白的唇间蹦出一个一个单词。   戚以潦把戒尺抽出来,将碰过年轻人腰线的那头握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摩挲了起来。   读书的人发音太不标准,也很生涩,难听,刺耳。   可是有情感波动,细细密密地漂浮在词句中间。   戚以潦的气息几不可查地粗沉了一些,长裤下的腿部肌肉在不正常地抽搐,他的眉头皱了一下,几秒后皱得更紧了一点,衬衣领子里的喉结急速攒动。   似乎在忍受着什么极致的,无法摆脱的痛苦。   .   茭白一心扑在本子上,他遇到生僻词的时候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以为会落下来的戒尺却没动静。   戚以潦低头弯腰,阖着眼,一动不动。   白猫闭上了眼睛。   细铁丝勒着他血肉模糊的脖子,它的神情却很安详。   一副“宝宝睡”的样子。   茭白:“……”   这是什么情况?茭白没功夫细琢磨,现在也不适合趁机查探三楼,他想撤。   可他只是动了这个念头,坐在他对面的戚以潦就睁开了眼眸,声线透着怪异的嘶哑:“为什么停下来?”   戒尺在半空中划出裹着煞气的坚硬线条。   像一条朝着茭白张口的毒蛇。   茭白想躲,却怕肋骨受伤就没有动,他下意识闭眼,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袭来。   令人窒息的一两秒后,茭白的眼皮撑开一条小缝,入眼是一截覆着灰衬衣的手臂。   戚以潦在抽向他的时候,用手挡了。   自己挨了一下。   茭白怔怔地看着他。   “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喊我。”戚以潦的唇色发白,额头有一层薄汗,挡过戒尺的那条手臂在颤,外面的衬衣渗出一条细长的深色水印,泛着血腥味。   他站起来,长戒尺在地上拖动了一小段,乍然走到茭白面前,单手撑着椅背凑近。一字一顿,吐息腥凉,却又热躁,“而不是偷懒。”   戚以潦的眼周布满了扭曲的无奈跟愤怒。   可白猫在对着茭白流泪。   茭白半天才眨眨眼,从戚以潦的反应就能看出那一下有多狠,如果他被抽到,不论是哪,都会皮开肉绽。   他想不通戚以潦是出于什么目的挡的,自己抽自己。   茭白蹭蹭手上的本子,这老变态要失控了,他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读,是我嗓子哑了。”   “哑了?”戚以潦的身体前倾,“我看看。”   茭白不张。   戚以潦皱眉:“张嘴。”   茭白不配合,他一点都不怀疑,只要他一张嘴,要么是戒尺进来,要么是戚以潦的手指。   “小白,如果是老沈,他会掐住你的脸,逼你打开牙关,要是打不开,会直接卸掉你的下巴。我不喜欢那种暴力行为。”   戚以潦手中的戒尺轻扬,轻落,拍在茭白的喉管上面,言语中含着为难,“所以,你配合一下,别让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茭白把穿反了的拖鞋换回来:“我配合,你就不会用戒尺打我吗?”   “傻孩子。”   戚以潦起身,手掌压住他的发顶,揉两下,目光落在那些佛像上面,眼里浮着冷漠,恶心,胃部一阵反胃。   下一刻他又笑起来:“要乖。” 第38章   下楼的时候, 茭白冷不丁地听到了打呼的声音,他以为撞鬼,躺在床上的他身子都硬了。   正当他后仰头去看戚以潦的时候, 发现……白猫耷拉着眼皮,沾着血迹的嘴微微张开。   “呼噜……呼噜……”   酣声是从它嘴里发出来的。   不响, 很小声。   像趴着蹭在主人怀里,舒服到不行,却又撒着娇。   茭白惊到了,这猫吐了一身血, 脖子上的铁丝也已经深深勒进它皮肉里了, 怎么还能睡?   好友的头像反射当事人的内心。   猫这反应让茭白意识到,戚以潦此时的心情应该很不错。   于是茭白趁机提了一句先前提了一半的话:“戚董,您为什么要我在佛堂给您读书啊?”   电梯门上映着戚以潦带笑的面庞:“佛堂那个地方啊……”   他的音调拖了拖,不会让人不耐烦,只会被勾起好奇心,却又畏忌他举手投足间的威势与气场不敢催促。   “有益于静心养性, 适合听读。”戚以潦透过电梯门跟床上的人对视, 和蔼地为他讲解知识,“尤其是在夜间。”   茭白:“……”   床杆上多了只手, 一片阴影落下来时, 他看见了戚以潦依旧泛着血色, 却没那么多恶煞的眼眸。   “叔叔听读的时候,会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喜好,有没有吓到你?”戚以潦的语调十分温煦。   茭白没说话。   戒尺是小喜好?训诫是小喜好?   你是变态, 你说了算。反正老子不能吓到就对了。怕也要藏起来,用作的方式掩盖过去。   同时还得让这位老变态知道,他在掩盖。   好满足对方捕猎者的爽感。   “没有就好。”戚以潦的喉间震出笑声, “叔叔知道,小白和其他孩子不同。”   话音未落,他就直起身,将床推出电梯,脚步散漫而优雅:“多看些书吧,你的词汇量太少。”   “词汇量”这三字让茭白想到了姜焉,他在走神,床不知何时停在很像手术室门前的长廊上面。   茭白一仰头,发觉两手搭在床头的戚以潦在俯视他。   逆着光,面部暗冷。   “我的词汇量是少。”茭白自惭形愧,“要多读读书。”   戚以潦继续走:“不要灰心,我教你一遍,你就掌握了,以你的学习能力跟悟性,你会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明天我让柳姨给你拿几本,你先看着。”   “行。”   茭白瘫着,嵌在头顶墙壁上的那些灯在他视野里擦过,一点热度都没感受到,他还盖着被子,依旧觉得冷。   不知道是不是尾椎的旧伤引起的,受冻就很不好受。   “你在我这养伤,看点书能打发时间,也能提高你的知识面。”戚以潦将床推进客房,安置在原来的位置,之后就没有什么动作,也不出声。   犹如一个很有耐心的家长,给孩子足够多的时间认清现实。   白猫还在打呼,说明猫主子的情绪维持原样,起伏不大,并没有从晴转阴。   茭白得心里冒出一个微妙的猜想,白猫的威胁,警告,痛苦流泪,虚弱求救不是针对他的,是对着每个人。   每个出现在它主人世界的人。   只不过它主人把它关得很隐秘,别人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只有茭白是它主人的好友,看见了它。   ——它将他视为救命稻草,最后的希望。   茭白回神,他抿了下唇,露出虎牙:“戚董说的是。”   戚以潦的眼神有一点怪:“小白,你比‘缔夜’那时候懂事多了。”   茭白笑容明烈:“人总要学会长大。”   “那就好好长大。叔叔期待你的表现。”戚以潦体贴地给他拉好被子,“晚安。”   门一关,茭白嘴边的弧度就没了。一个好友一种性情,策略也要跟着调整。   他不能像对着沈寄那样,挑衅戚以潦,直呼其名,在对方接近时亮出一身刺,把对方扎一手血。   指甲抓啊挠啊就更不可能了。   他都想象不出来。   茭白理了理戚以潦身上的几个信息。佛堂,母亲,原版英文书籍,读书,戒尺,佛经……   这几点能组合成很俗套,也很狗血的情节。不少漫画里就有类似的,看着爽,不能代入或深究,那太可悲。   上一代人的扭曲,下一代人的变态。   凡事有因有果。   似乎戚以潦这个人变得透明了一点点。   不是很难搞定。   茭白想到这都不好意思吹批下去了,戚以潦不难搞定个屁。   就说那第三十二页,他才读了一小半,太难了。   茭白很担心,以后他在搞戚以潦活跃度的时候,一楼那一整面墙的各国语言手抄本都会出现在他手上。   英文的还只是不认识生僻词,其他的能磕磕巴巴地在心里默一默,试着读出来,法文德文俄文什么的,在他眼里就只有一个字——死。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戚以潦在他的读书声里获得某种变态的情绪,要他一直读,一小时两小时的读下去。然后呢,嗓子劈了,声音难听了,就会被戚以潦换掉,由别的人接替他。   今晚没遭罪,下次就不好说了。   白猫给力点,他才能有更多的胜算。   书要读,还要有逆反心理。   猫在不饥饿的情况下捉老鼠,不是为了吃,就为了玩。   那它是喜欢吓得动不了的,还是活蹦乱跳,会躲会藏的呢?   活跃度给了答案。   读个书就涨了0.3,现在是3.2。   虽然涨得很慢,但起码是在往前走。   证明方法没用错。   茭白歪着头,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姜焉跟小纪那神仙嗓子,戚以潦都能听腻……   只靠嗓音是行不通的。还是得有两手准备。   茭白胡思乱想地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里他捧书朗读,脚下是刀山,头顶是火海,左边是戒尺,右边是一栋楼高的书籍。   一觉醒来,房里就堆满了书。   茭白一点都不夸张,床周围仅有下脚地。   护工将一摞书理了理,喘着气说:“茭先生,外面还有一点,我搬好了再过来扶您起床。”   茭白:“……”   这就是戚以潦说的“几本”???   我还是继续睡吧,梦中梦啊这是,绝对是!   .   茭白的日常变成了看书,看书,看书。   护工会每隔一小时就来提醒他:“茭先生,您需要休息一下,缓解眼部的疲劳。”   茭白查词典看音标,算了吧,眼睛疲劳就疲劳,命要紧。他比上学时候的任何阶段都要认真,不会的也尽全力去拼读,去记。   谁能想到,他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三生,养伤期间这么刻苦。   英语满分,简单。   托福雅思,不是没可能。   美好人生,做梦。   姜焉是在茭白陷入学习状态的第四天出现的,他很难得地没有穿裙子,而是穿着红色大衣,飘逸假发散在身前,脚上是一双跟不高不低的长筒皮靴。   “茭同学,在忙学习啊。”姜焉在一堆书中间转悠,直咂嘴,“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了。”   茭白丢给他一袋柿饼:“赠书之情,没齿难忘。”   姜焉把柿饼接住丢书上:“别拽文,实际点,弄我。”   他洒脱不羁地一笑:“我弄你也行。”   茭白嘴边的草莓汁差点喷出去,姜焉比他高,还有腹肌,姜姜长得也挺大个,不会真的能1吧?原著里可没这设定。   姜焉往床边一蹲,深情款款:“你愿意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吗?”   茭白将他伸进被子里的手拨出去:“不愿意。”   “狠心。”姜焉坐到地上,随意拿了本书翻了翻。   茭白把杯子放床边的小桌上:“你这几天怎么都没来?”   “想我?”姜焉背过身靠在床沿,“你焉哥忙。”   茭白看不着姜焉的脸,只听声音听不出异常,但这就已经是异常了。   姜焉跟他说话的时候,就没这么背对着他。   茭白蹙眉,那晚之后戚以潦还是会来看他,问他的学习进度,却没再叫他上去过。   戚以潦需要声线出色的男孩子站在佛堂,为他诵读。   三楼不能没人。   那应该就是被戚以潦重新放在身边的姜焉上去。   以姜焉对他的撩骚尽头,来了兰墨府,不会不顺便看看他。   有各答案呼之欲出。   姜焉不会是挨打了,怕他发现才不来的吧?!   茭白没用多少力道地抓了抓姜焉的长马尾:“你这几天每晚都来兰墨府?”   姜焉哼笑:“打听这个干嘛,想抢我生意?”   茭白抽抽嘴,小辣椒真是没个正形。这种人看似什么都对外开放,实际很难走进他的心里。   “几天前,戚董让我给他读书了,”茭白说,“我差点被打。”   姜焉嫌弃道:“真笨。”   茭白忍着打他的冲动,继续说:“我就想问你,你一开始不会的时候,跟不跟他说实话?”   “说实话?什么实话,老师,我不会?”姜焉两片红得很好吻的唇一张一合,“疯了啊,谁敢在金主面前卖蠢,乖乖挨训就是。”   “你说实话了?”他对茭白竖大拇指,“勇士。”   茭白把手搭在脸上,深吸一口气,他说了没被打,反而得到了戚以潦的鼓励,大概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敢那么说的人。   诚实这东西,让戚以潦感到新鲜。   “看来你另有路数,”姜焉用羡慕的语气说,“我仿佛已经看到你躺在富豪榜上了。”   茭白:“……老子没有拿到一分钱。”   姜焉同情地在他手背上亲一口:“那你真惨。”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怎么都笑起来。   “我读过上千本。”姜焉站起来,指着地上的书说,“跟你这屋里的不相上下。”   茭白:“也是戚董的书?”   姜焉痛心疾首:“自掏腰包买的。”   “那位告诉我,书中自有黄金屋。”姜焉不小心踢倒了一堆书,他弯腰去捡,“可惜啊,你焉哥肚子里装了墨水,还是个鸭子。”   茭白想起了一个小细节,上次姜焉来他这,撞歪了画框没有管就走了,后来被戚以潦扶正。   这次姜焉弄倒了书,却立即将它们整理好……   茭白见姜焉将书归位,他问了个事:“你读过佛经吗?”   “又套话!”姜焉长马尾一甩,假发的质量是真的好,一点都看不出来假,他碎碎念,“栽了栽了,行吧,反正就这回了,让你套。”   “没读过,只抄过。”姜焉不等茭白说话,就又透露,“那位最近不太对劲,我每次才读两句就被赶下楼了。要知道我最长一次可是读了一个多小时的,章先生都很吃惊。我那记录也不知道谁能打破。”   说到这,姜焉看了一眼茭白,他好不凄凉道:“还以为能领兰墨府的薪水领到年底,谁知快乐如此短暂,又要找下家了。”   茭白没反应过来。   “茭小白,你傻了啊,我是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兰墨府了。”姜焉捏他脸,“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宝贝。”   茭白心里一突,完蛋,姜焉被戚以潦二次选用,才几天就腻了,那他怎么办?前途未卜。   “为什么总是找下家,”茭白闻着狗血的味道问,“你家里欠了一屁股债?”   “是啊是啊,”姜焉的下巴抵在床沿的被子上面,“爹死了,娘跟人跑了,弟弟是个傻子,我这个当哥哥的头上一堆债。”   房里静下来。   姜焉捶床大笑:“哈哈哈,茭小白你还真……”   茭白打断道:“我借你点。”   姜焉还维持着大笑的样子,红唇张大,眼里笑出泪,却没发出笑声。很滑稽。   “什么?”好半天,姜焉出了声。   “我说,我借你点。”茭白伸手,“手机给我,我给你转账。”   姜焉看看伸到他跟前的手,纤细软弱,轻轻一按就折了,他把脸凑上去,笑着蹭蹭:“其实你就是想要我的手机干坏事。”   茭白懒得解释,他拿了姜焉的手机,就是一顿操作。   两百万出去了。   姜焉接回手机,舌尖在口腔内壁扫了一下,他把手机往大衣口袋里一揣,笑得特腻歪,却也藏不住他的艳丽:“老公~”   茭白跟个只给钱不给心的渣男似的:“滚滚滚。”   不知道怎么回事,茭白觉得姜焉有心事,肩上有看不见的重量在往下压,他脱口而出:“借你的,你要还我。”   “还,必须还。”姜焉揉茭白头发,“后院坟场你可别去,我们这些小人物,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别对打家族那些……”   门外多了一道人影,柳姨站在那:“小姜,你该走了。”   姜焉将放在茭白脑袋上的手收回来,起身的前一刻,在他耳边说:“哪天你去北城,可以找……算了,也不一定。”   “后会有期。”   姜焉把手伸进衣领里面,拽了什么出来,丢在了茭白的床上,“愿上帝与你同在。”   那是一个十字架。   就躺在茭白胸口,隔着灰色被褥。   茭白没在意柳姨的视线,他拿起十字架把玩。对于姜焉表现出的喜欢跟亲密,茭白是不放在心上的,他知道对方的捉弄大于真实。   姜焉在《断翅》中是各个金主的附属品,是沈寄弄过搂过亲过,骂过打过又找回来养在身边,最终却输给官配的小人物,可他在漫画中却是最鲜艳的一笔,哪怕他死的时候,他生命的最后一个点都是张扬而炽烈的。   茭白将十字架放在枕边,接着看没看完的书。   那两百万,可能跟金主给姜焉的分手费不能比,连零头都没有。   但那也是一笔钱。   两百万不是两块,关键时候是能救命的。   茭白借给姜焉那笔钱,不过是报答他给自己那些英文书籍,还有书里的笔记。   那晚茭白就遇到了一个词是姜焉注解过的,他记下了,念出来了。   茭白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活得明白又清醒。   .   那天之后,姜焉真的没有再出现过。   茭白做好了半夜被戚以潦“请”上三楼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戚以潦要出国一趟。   戚以潦临走前给茭白带了个轮椅,就是章枕坐的那个。   在冬日的暖阳下,戚以潦将茭白推到前院,让他置于四季盛开的花丛中。   茭白戴着口罩跟帽子,坐在轮椅上看花,看蓝天白云,看拱门前那位高雅深致的男人。   别的不说,戚以潦没有折磨病患的嗜好。   “外面的空气好不好?”戚以潦没看茭白,他在看灰墙上的小虫。   “好啊。”茭白呼气吸气,“跟屋里不是一个级别。”   “所以说,健康多重要。”戚以潦低笑了声,和和气气的唠家常一般。   那小虫子终于爬到自己的小窝。   回家了。   一只手伸过来,捏死了它。   很小的尸体落在了地上,何其脆弱。   戚以潦俯视了片刻,皮鞋踢了点土,将那小尸体埋起来。   却在下一刻,碾了上去。   泥土跟尸体全都在他鞋底碎烂。   他拿帕子擦拭手指,声音既温和又淡:“你恢复的很好,下个月就可以做一些活动了。”   茭白知道自己的情况,戚以潦给他安排的理疗师很厉害。   “小白,”   拱门那里传来戚以潦的喊声,他说:“给叔叔读几页书吧。”   这太突然,茭白只来得及看一眼吊着脖子的白猫,什么话都还没说,刚才不知站在哪的章枕就送了书过来,眼神还特复杂。   “好好读。”章枕很小声地叮嘱完就撤了,他头上的纱布已经撤了,留了个疤,美感倒没有被破坏,就是多了几分粗糙沧桑的性感味道。   茭白一看书就想变成蝴蝶飞走。   妈得,是佛经。   抄经体。   有些年头了,纸张泛黄发霉,不知道是什么字体,就好像全都认识,又好像一个字都不认识。   茭白隔着口罩捂住嘴,闷掉了几声粗口:“戚董,这经书我很多都看不懂。”   “第一眼不懂,那就看第二眼,第三眼,”戚以潦凝视着墙上的小虫,看它坚强地顺着墙缝往下爬,“用点心。”   茭白缩在毛茸睡衣袖子里的手伸出来几根手指,捏住经书,从前往后翻,都是小孩子字迹,跟他读过的英文书籍手抄版很相似,像出自同一个人之笔。却又有一点不同。   英文书籍像是长大了几岁写的,经书要更早。   歪歪扭扭。   茭白瞥了眼戚以潦,对方手上没拿戒尺。这里不是佛堂,应该不会有训诫课。   茭白打量戚以潦的头像。   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胡子清理得很干净,金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表情又高冷又呆萌。   一阵风吹来,花丛朝茭白点头,茭白读起了经书,他读了几句就遇到了不确定的字,靠猜读了出来。   “诸。”戚以潦道。   茭白于是改正,重读:“于诸善根无增无减。”   戚以潦不会是把他想别人读的书都背下来了吧?茭白被这个猜测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   前院的花园里只有一个诵经者,一个听经者。   章枕等人都在外围守着。   “枕哥,听说先生出国,是为了他大哥私生子的消息。”一弟兄说。   另一弟兄咋呼起来:“真的假的,那是要把人接回戚家吗?”   “谁知道呢。”   “行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有那功夫不如打两套拳,讨个媳妇儿。”   后面的小半句让一群大老爷们漏了气,蔫了。   章枕嚼着草:“你们说……”   大家全都看过去。   “没什么。”章枕不管弟兄们的怨言,他烦躁地蹲在矮屋顶下面,陈一铭隔三岔五地给他打电话询问茭白,显然沈董一直就没放下。   那沈董怎么还不来把茭白接走?都过去半个月了。   真的,快点行不行。   三哥停留在茭白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了。   这是要干什么?   三哥跟沈董可是至交,千万别为了一个小玩意……   花园那里投来一道视线,穿过灌木树丛一路前行,悠悠散散地落在了章枕脸上。视线本已越过去,又返回。   章枕有感应,他下意识迎上去。   刚顺利读完一段经书,得到了戚以潦的表扬,随意乱瞥放松放松的茭白跟章枕四目相视。   茭白拉下口罩,对着章枕微扬下巴,笑了一下,眼神格外明亮。   章枕偏开头,将唇边的半根草吃进去,他抬起两条手臂,十指交叉着搭在后颈上面,喉结动了一下,脖颈微热。   看吧,就是个不安分的。   这种人要是成了个例外,长期留在三哥身边,那三哥一年四季就都不缺帽子了。   还都是绿的。 第39章   戚以潦没带章枕出国。   章枕被留在国内, 领到的指令是看着兰墨府。   兰墨府有密集的监控网跟顶级的保镖团,哪用得着他。   三哥交给他的真正工作是,照料茭白。   章枕郁闷, 这还是三哥第一次没带他做事,他对着茭白的时候, 就无意识地飘出怨气。   茭白站在一楼书架前找书:“你想跟着你三哥,自己买机票飞过去就是。”   章枕绷着脸不出声。   头像上的那些色块突然飞到右上角,一块块地朝着茭白飞射。   嗖嗖嗖。   茭白:“……”   我操。   小李飞刀算什么,小章飞块才是真的牛批。   “你想不想回南城?”章枕不声不响地开口。   茭白岁月静好地翻起书:“随缘。”   章枕再问:“学业呢, 听说你上高三, 明年就高考了,你不慌?”   茭白看淡红尘一般的口吻:“随缘。”   章枕的臂膀肌肉蓄力,沾过血受过伤的骨节咯咯响。   色块摆成了一把枪。   茭白……   茭白把书递给章枕。   章枕稀里糊涂地接住,听他说:“我错了。”   “我不该这么堕落,不上进。”茭白叹气,“可是我做不了主, 我命不由我啊。”   仿佛那句话的结尾是“小哥哥”。   但没有。   章枕压下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失望:“人生在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易和难处。”   他挑起很纯也很美的眉眼:“你该努力。”   茭白笑出声:“我还不努力吗?”   章枕被问住了。他见过太多攀附上流社会的女孩男孩,他们都有共同的靓丽外表, 年轻的身体, 浸满痛苦或虚荣的眼睛。   可面前这个人不像那些人, 他不一样。   这一点不需要用沈董跟三哥来证明,章枕自己就能感受得到。   否则章枕也不会跟他说这些话,像他的兄长一般。   要是搁平时,章枕是不会管的。   章枕拿着书的手紧了紧力道,他还没找到梦里那个喊他小哥哥的孩子。   以他的人脉,竟然找不到。   那是不是……不在了。   章枕听到了自己发涩的声音:“你能不能喊我一声……”   话没说完, 他猝然清醒,那一瞬间,耳边响起带着鲜活笑意的喊声:“小哥哥。“   章枕愣愣转过头。   脑中有什么炸开,却是一片白。   茭白一条手臂搁在书架上面,闲闲地说:“我想用手机。”   章枕警惕地蹙起眉毛:“你要手机干什么?”   茭白笑而不语,还能干什么,掉马啊。   账号突然自动登录,沈寄的活跃度窜到了49.99。   茭白的眼睛微眯。   先前他不想管沈老狗的自我折磨,这次却不得不费点儿心思琢磨。   活跃度真是个好东西。   任你是小人物,还是大人物,都能照出你的内心世界。   50跟100应该是……   情感的升华。   沈老狗跟他的活跃度,已经达到了前半部分的临界点。   还差0.01。   票他出现在沈老狗面前的时候,就是那0.01。   这是沈老狗折磨完了的结果,暂时性的,茭白没多少意外,因为那天沈老狗打完他,皮卡丘缩在了一起不看他。   那一团粉好像还在颤抖。   有皮卡丘在,沈老狗的心路历程很好推测。   票你意识到自己对一条狗动了性趣以外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那是人的本能,自我防御。   可如果逃了,清理了思绪,修复了人生轨迹上的小偏差,自以为安全了的过了一段时日,猛然发现那小偏差不但没修复好,反而扩散开来,连周围那一片轨迹都遭到了腐蚀,且已经错过了最佳修补时间……   茭白没再和章枕说话,他小步往古堡外走,一路走到正门的屋檐下,听冬雨敲击青砖。   沈老狗的自我折磨并没有结束,现在只是达到了一个顶峰。他还不承认自己被一条狗牵动情绪,所以他需要做最后的验证。   他估计要派人调查我了,茭白猜想。   那是沈老狗之前觉得没必要调查,不屑知道的部分。   一旦沈老狗查到那部分内容,茭白跟齐霜密谋的一出就会暴露。   到那时,齐霜自身难保,更别说兜住沈老狗的怒火。   茭白伸出手接雨水,凉意往他的手心里钻,他浑身的血液却在飞速流动,血气往上涌。   一场硬仗就要来了。   来了也好,这把刀在他头上悬了有一段时间了。   茭白再去看活跃度,还是49.9,那不动的数字在无声地通知着什么。   刀现在掉下来,比在这之前掉下来对他有利。   因为这49.9不是一次涨上来的,是半个月反反复复涨跌才有的。   说明沈老狗即便还不承认,却也已经认清了一些东西。逃不掉,不得不面对的部分。   茭白沉思的时候,沈而铵的活跃度涨了7个。   从30变成了37。   这个时间,沈而铵还在学校上课吧,他想什么呢……   .   南城,三中   沈而铵交了试卷离开教室,梁栋紧跟着那么干,飞跳着追上去,敞开的校服外套掀出肆意的弧度:“铵哥,去打球啊?”   沈而铵拐到楼梯口:“不,去。”   “那去书店?”梁栋在他后面跳着下台阶,“你最近总看一本书,是不是要买几本新的翻翻?”   楼下有人上来了。   是隔壁班体育课上偷偷溜回教室的两个学生,一男一女,他们关系很要好,有说有笑。男孩比女孩还要白,还要柔美。一来就成了三中的新校花。   “小美人。”梁栋扬扬拿着烟盒的手。   礼珏脸一红,垂着头往上爬楼梯,经过他身边时,很小声地说了句:“你们是逃课吗?”   “没,考试呢,完事儿了。”梁栋勾住他白净的脖子,“那什么……”   礼珏嘟囔:“我没有联系上小秋哥哥。”   梁栋票场就炸了:“谁他妈跟你说这个!”   他粗喘了几声,瞪了眼吓得白了脸的礼珏,一把甩开。   这半月他没提过茭白,似乎忘了那个害人精。他妈的礼珏没事提什么,让谁不痛快呢?   楼道里的气氛很闷。   沈而铵停在楼梯上,梁栋也没动。   礼珏意识到是自己的原因,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担心小秋哥哥,钱转过去了没消息,电话打了又打,都是关机,他还去派出所报案了。不了了之。   女孩挽上他的胳膊:“小珏,我们走。”   礼珏恍惚着“嗯”了一声。   女孩抬脚的动作很慢,她偷看沈而铵,咬咬唇,闷头跑了上去。   礼珏见她趴在走廊往下看,小声说:“你不跟他打招呼吗?”   女孩摇头:“没说过话。”   “很快就要过年了。”礼珏同她一起看楼下的俊美少年,“年后很快就是六月,毕业了,你不觉得遗憾?”   “高中还是以读书为主,没有精力想别的。”女孩的指尖在走廊的墙壁上划动,“到了大学再说吧。”   礼珏扭头,佩服道:“你真厉害,我就控制不住。”   “什么?”   “没什么,快要下雪啦。”礼珏刚说完,楼下跟沈而铵并排的梁栋就往后扭头,他忙蹲下来。   礼珏有个秘密,别人很好瞒过去,但他想不被梁栋发现,就必须小心。   因为梁栋是那个人最好的朋友。   梁栋收回视线:“铵哥,我去你出租屋玩?上次还是夏天的时候……铵哥?”   沈而铵已经跑到了校门口,他叫的车也到了。   梁栋运动细胞发达,他跑起来就是一团风火,可他这次跑得再快,还是吃到了出租车的尾气。   .   沈氏这两周掉进了地狱。   下层接触不到董事长,只觉得集团人人紧绷,别的体会不到。   而董事长的那些助理,以及需要汇报工作进度,偶尔开个会的高层就很煎熬了,一个个的内分泌失调,眼底发青。   陈一铭被委以重任,可他完成不了。   现在的董事长,已经不是以往的董事长了,几个小情接连被他弄进医院,都不能让他收敛暴戾。   小情们都怕死了,董事长近期根本不把他们票人,没有过渡,一步到位。他们宁愿在医院挂水,也不愿意躺在董事长怀里。   陈一铭没办法,就另找人,从“缔夜”找。外界都感受到了这股不平静,在观望风声。   那茭白在西城待着,董事长也不知道有没有跟戚董联系。   章枕透露,戚董出国了,最快也要明后天才回国,现在兰墨府就茭白一个人。   陈一铭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办公室,他还没张口,皮椅上的沈寄让他把人拎出去。   沈寄交叠着腿,锃亮的皮鞋旁蹲着一个男孩,他正在捂嘴干呕,青涩的肩背一颤一颤,惹人疼爱。   听到自己要被金主赶走,男孩直接从桌底下爬出来,羞愤地叫嚷:“走就走!你以为我稀罕被你养啊,我又不是为了钱才跟你的!”   那是个可爱又精致的男孩子,嘴角有一点裂伤,喉咙遭过多次撞磨,声音哑了。他那双红彤彤的眼睛蹬大,眼里有不屈与倔强的火焰。   男孩狠狠抹了把眼睛跟脸,继续瞪着,小小的世界像是被一棵坚忍的树木撑着,永远不会倒塌。   办公室里只有男孩压抑的抽噎声。   陈一铭没抬头,他想,这也是个长了反骨的,还有一具健康的身体,漂亮的脸蛋,名校生有学识,无论从哪看,都更适合被董事长驯养。   办公桌后响起厌烦的命令声:“拎出去。”   陈一铭将气得浑身发抖的男孩带了出去,他再折回来时,董事长交给了他一个工作。   “下班前汇报给我。”沈寄转过皮椅面向落地窗外的南城繁华一角,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冷意。   陈一铭看不见董事长的神色,却依然心跳如擂鼓:“是。”   票初董事长让他查茭白住址的时候,他就动了一次性查完的念头,可董事长没发话,他不敢私自去调查。   董事长没让他查全部,大概是怕查下去,放在那个青年身上的心思会越来越多。   然而董事长能费那个心思考虑,不正是证明他上了心吗?   那时候就有一点苗头了。   今天终于成型。   陈一铭领命去查茭白的家庭背景,调查他十九年的人生。   他能揣测董事长要查的动机。   董事长想用一样东西捆住茭白,既然他太滑溜,那就从他的亲人身上下手。   没有人提醒董事长,他和齐家老幺登记的日子推迟了,今天就是他自己新改的时间。   陈一铭带上了门,挥手让探头的助理们忙去,他进洗手间洗把脸,平复一下惊悚的心境就打起电话找人办事。   .   沈而铵就是在这时候来的沈氏,他一路直达顶层,站在那个人的办公室里。   “戚叔出国了,他一个人在兰墨府,我想去接他。”沈而铵说的很顺畅,没有一点卡顿。   沈寄将打火机扔在办公桌的文件上面,他这个儿子三天两头地要往西城跑,要不是他扣留了对方的证件,派几个人盯着,还不知道要给沈家惹多少笑话。   “你没断奶吗?”沈寄嘲讽。   沈而铵没有被伤到,他将奔跑中乱了一点的校服整理好,不卑不亢地看着商界的传奇。   “你戚叔是在替我照看他,而不是顾虑你。“沈寄吸着烟,面部线条冷硬,“这里有你什么事?”   沈而铵垂了垂眼。   “回学校折你的蜻蜓去。”沈寄捞到烟灰缸,“别在你老子面前晃。”   沈而铵被笔尖戳了几个红印子的手指微拢起来:“你不觉得,他像一个观众,看着我们,看着这个,世界?”   沈寄弹烟灰的动作轻滞,下一刻,烟灰缸就被他重扣在桌面上:“出去!”   沈而铵平静地面对他的愤怒。   这个人唯我独尊不可一世,没有意识到那一点,却依旧听不得这样的话。   沈寄从他儿子那双跟他相似的眼中看到了讽刺,他勃然大怒,烟灰缸被他掷了出去。   那烟灰缸被沈而铵躲开了,他不能在这时候受伤。   他要去西城,不能再等了。   沈寄见自己那一下被躲掉了,他愤怒地站起来,大步朝着他儿子过去。那架势是要把人打残。   “董事长!”   办公室外面传来陈一铭的声音。   沈寄的脚步一停:“进来。”   陈一铭拿着一个资料袋进的办公室,他似乎遭到了什么冲击,都没顾得上担心这对父子的交锋。   沈寄开口,嘴边的烟上下抖了抖:“查了?”   陈一铭的头往下垂。   沈寄一脚踹过去:“哑巴了?”   陈一铭的额角有冷汗,却不是挨一脚导致的,他将手里的资料袋递上前。   沈寄扫了眼袋子上的捏痕和汗印,他面无表情地拆开了袋子,从里面抖出了一份资料。   这一刻,办公室里静得掉针可闻。   陈一铭心跳都停了,那资料是王初秋,也就是茭白的一切。   调查出来的东西太有戏剧性。   资料上显示,茭白在沁心园的两年,沈家给他的钱都被他陆陆续续转给了一个邻家弟弟。   按理说,茭白离开沁心园的时候已经没什么积蓄了,可他有钱,两千万。   他用两千万找关系进三中,不久前还给了姜焉两百万,好不自在。   然而那笔钱……   牵扯到了齐家老幺。   涉及到了一场算计沈家,算计董事长的阴谋。   董事长被耍了。   陈一铭的后心一片潮湿,他冒着生命危险给不知情的少爷使眼色。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沈而铵稍稍出来,和他对视。   陈一铭用口型说:快走。   “砰。”   资料从沈寄手中砸到地上,凌乱地四散开来,他抽两口烟,踩着纸张往办公桌那走:“通知齐子挚,让他带他弟弟来沈氏,现在,马上。”   陈一铭还愣着。   霎时之间,办公桌上的所有东西全都被挥到了地上。   紧接着,那么沉的办公桌上被一脚踹到落地窗前,桌角在地上擦出让人耳鸣的尖锐声响。   沈寄从保险柜里拿出一把枪,扔在了桌上,眉骨上那条车祸留下的小疤抽了一下,他面色狰狞地怒吼:“让他们滚过来!” 第40章   齐子挚推了晚上的应酬赶回家, 二老六神无主拉着他说话。   “子挚,这都几点了,沈董不会又要将登记的日子往后推吧?再推下去, 就要到年后了啊。”   “我们齐家虽然比不上他们沈家,可在南城也不是无名无姓, 上次沈家都不跟我们商量就说推迟登记,弄得我们在民政局等了很久被看笑话,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这么被动了!”   老两口你一句,我一句, 焦急又气愤。   “子挚, 沈董本人会现身吗?会不会直接让他助理代办?”齐母穿着定做的旗袍,做了头发,戴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套珠宝,她把今天当小儿子的婚礼,很隆重地收拾了一番。   齐子挚接过佣人的毛巾擦擦手,端起茶水喝一口, 他这才对上父母忧心的眼神。   “时间定的是六点半, 还没到。至于沈董现不现身,不好说。”   齐子挚沉声道:“爸, 妈, 我认为小霜在他想嫁进沈家的时候, 就有了心理准备,你们也有。”   二老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们全都不吭声了。   这场联姻是老太太一手定下的, 她需要他们老幺的气运旺自己儿子,而他们呢,能通过亲家的身份得到整个商界的三分薄面, 借此成为南城仅次于沈家的存在。   再说,从头到尾,他们家都没有拒绝的份。   婚姻只是交易,两个当事人没有感情基础,哪会有什么尊重。   齐母唉声叹气:“沈董私生活太乱,外头养的人不知有多少,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回家一趟,小霜嫁过去,怕是只能自己过了。”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齐父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走动,“他一头热地往里栽,这也算是得偿所愿,求仁得仁。”   “哎。”齐母抽纸巾按了按泛红的眼角,“都是命。”   齐母又纳闷起来了:“沈董一直都是不在乎的态度,那为什么突然推延日子?”   她看丈夫跟长子:“是不是大师又算出什么了?”   “应该没有,否则就是取消,而不是推延。”齐父否定道。   齐子挚把一杯温茶喝完,上一天班的疲惫冲散了一点:“小霜呢?”   “从早上就把自己关在房里,饭也不吃,我跟你妈哄了半天才把他哄得开了门,又哄了好一会,让他买东西去了。”齐父无奈道,“买买东西,消消火。”   齐子挚按额角,十天前登记的日子改了以后,小弟连学校都不去了,就在家发脾气砸东西。   家里有些家具都已换了几轮。   齐子挚担心小弟气出病来,就请医生上门给做心理辅导,他把人推下楼摔骨折。   小弟被宠坏了,沈董又不是手软心慈之人,真不知道他嫁过去,会怎样。   齐子挚看腕表:“小霜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齐父道:“三四点钟。”   齐子挚陪父母聊了一会,还没见小弟回来。   二老也有点急了。这马上就快六点了,老幺买东西买忘了时间?   “老幺的电话打不通。”齐母坐不住了,“怎么了这是,也不接电话,我这心里都怎么这么不安呢?”   齐子挚安抚二老:“别急,我问问。”   他拨了个号码,问:“你们现在是在哪?”   电话另一边传来沙哑的男声,像是情绪刚有过失控,还没调整好:“齐总,我不在国内,不清楚霜少爷的情况。”   齐子挚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霜少爷没和您说?”那头的人似乎换了个隐秘的地方,声线压得极低,“我昨晚的飞机飞英国处理私事,今天刚到,明天就回国。”   对方似是感应到不对,一顿:“出什么事了?”   “没事。”齐子挚掐掉电话问父母,“小霜走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让人跟着?”   “有几个,都挑的能力出色又灵活的……”   齐母话没说完,齐子挚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让他眉头一皱,他按了接听键:“喂。”   “齐总,董事长要见您和您弟弟。”陈一铭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寒暄。   齐子挚知道见面的地址不会是民政局:“沈氏?”   “对。”陈一铭道,“还请你们尽快,别让董事长等太久。”   齐子挚压下心头的疑虑:“好,我会带我弟弟过去。”   “子挚,是那陈助理吗?”齐父问道。   “嗯。”齐子挚去玄关换鞋,“沈董要我跟小霜去沈氏。”   “那就是要一起去民政局?”齐母一把抓住老伴的手,“是不是?”   齐父拍拍她的手:“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   齐子挚没有搭话。   沈寄为什么在这时候让助理通知他去沈氏?他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却又理不出头绪。   齐子挚派人去找小弟,没找到。   小弟有多在乎登记日,多想嫁给沈寄,齐子挚很清楚,他现在还没回来,只能是被什么事拖住了。   那件事的动机,极有可能是要他去不成民政局。   陈一铭的电话又打过来,语气比前一次差很多,他像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已经快到极限了。   齐子挚意识到不对,他让手下人继续找,自己先去了沈氏。   .   去的路上齐子挚一直在等小弟的消息,对于沈寄的目的,他并没有做任何设想。   沈寄即便是要毁掉婚约,也不会亲自处理。   那会是什么事,齐子挚想不出来。他将车停好进沈氏,迎上不知道在一楼大厅等了多久的陈一铭。   “齐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这个天,陈一铭满头都是汗,衬衣领子上有一圈被汗水浸湿的印子。   齐子挚解释了两句。   陈一铭表情僵硬:“那您先上去吧,我在这等。”   说着就给他按电梯:“请。”   齐子挚没进去。   “齐总,不论您有什么疑问,我都不能为您解答。”陈一铭刻板道。   齐子挚敛了敛眼底的沉思,抬脚走进了电梯。   陈一铭不跟上去,不是要等齐霜,他是想躲一躲,能躲一会就是一会。   董事长现在有滔天大怒,陈一铭在他手下做事多年,知道他杀人的心都有。   前台频频投来吃瓜的视线。   陈一铭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什么瓜都敢吃,这群小姑娘们胆子真大。   眼看电梯就要到顶层了,陈一铭的眼皮跳了起来,他去拐角拨了个号码,别扭地蹦出两字:“章哥。”   这称呼把章枕给叫懵了,他差一点把一袋南瓜子撒掉。   章枕看了眼趴在床上,被按摩师一通按捏的茭白,脚步一拐就离开了房间:“陈一铭,你打什么主意?”   陈一铭说:“你现在能不能送茭白来沈氏?”   章枕:“……”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让茭白用手机,烦着呢,怎么陈一铭还给他添乱。   “听着,我不管你想干嘛,我三哥给了我命令,要我看着他。”章枕正色,“那他就不可能离开兰墨府,不论是他自己要跑,还是谁送走,又或者谁来接,通通不行。”   电话里的嘟嘟声听在陈一铭耳朵里,就跟战鼓似的,战场在顶楼。他没靠近都心慌。   章枕想得倒是好,这件事太严重,他三哥交代的任务,他是完不成的。   西城那边,章枕回房的时候,按摩师已经完事撤了。   茭白舒舒服服地躺着,章枕纠结完了把手机给他:“拿去。”   不理会茭白带笑的眼神,章枕严肃着脸:“不准在我手机上下栽乱七八糟的软件,也不准……”   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他手机的同时,指尖碰到了他,有一点潮湿。   章枕猛地缩回手:“我警告你,老实一点。”   “你三哥走后,你就时不时地说上一次。”茭白拿着章枕的手机,触手有点烫,这兄弟也不知道攥着犹豫了多久,“我一个病患,跑都跑不起来,兰墨府在深山老林,四周这么偏僻,还有你们一堆人看着,搞不明白你干嘛这么防我。”   章枕哑然。   “我想登一下微信,你把你的退出来,”茭白把手机还给他,“行不?”   章枕的眉心打结,怎么这么麻烦?   茭白笑:“拜托。”   章枕嘴一抿,拿回手机操作完说:“让你用手机的事,我会跟我三哥提。”   潜台词是,不论你在兰墨府做了什么,我都会跟我三哥汇报。我是我三哥的人,绝不会被你收买。你最好打消那个天真的想法。   茭白挥了下手:“我要登微信了。”   章枕把头转到了一边,他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   但警告还是要说的。   “别在微信上耍花样。”章枕往嘴里丢了一颗南瓜子,又准又随意,“那是很愚蠢的行为。”   头像上的鲜艳色块都像是变成了无数个喇叭,在那叭叭叭。茭白边登录账号边嘀咕:“知道了,你真啰嗦。”   章枕:“……”   他黑了脸:“我只给你两分钟时间。”   “够了。”茭白在看到安全验证的提醒后,没多想地选择了好友辅助验证,沈而铵那边很快就配合了他。   茭白登上微信,发现他几个好友的头像上面都有个红色小圈,里面标着很多条信息的数字。   梁二货竟然比沈而铵还多。   时间有限,茭白没有心思管其他人,他只戳了章枕的头像点进去,从下往上拉聊天记录。   茭白拉完记录,给章枕发了一条信息就进设置中的 “账号与安全”那一栏,清理掉留下的痕迹,之后他退出微信。   外面传来轰隆声响。   很大的雷砸在兰墨府的上空。   变天了。   .   沈氏   被赶出办公室的沈而铵坐在楼道里,他握着手机发愣,茭白没有回他。   沈而铵把手机放怀里,他从校服口袋模出一张对折的彩纸,沿着两边的角往里折。   一张纸被折得皱皱巴巴,什么图形都没折出来,沈而铵的手指收拢,用力捏紧彩纸,他做了个深呼吸,捞起手机联系一个号码,发过去一句信息。   -帮我查一下这个账号刚才登录的地址。   沈而铵弯下来,额头抵着机壳,他啃了几次微凉的唇角,又发过去一句。   -我想知道陈一铭今晚都派人查了什么东西。   沈而铵删除记录,安静地坐着。   另一边,齐子挚蹲在地上看资料,他蹲了有好几分钟,迟迟都没起来。   手脚僵硬,面色紧绷。   齐子挚捏着资料的手发白:“沈董,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寄深坐在皮椅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枪,他已经过了最愤怒的阶段,现在就在想怎么出这口气:“几个月前的那起车祸,我要是运气不好,现在已经在地底躺着了。”   齐子挚说不出话来。   刚才那句话,他不过是存着侥幸的心理下意识说的,这份资料的真实性没有疑点。   齐子挚的眉头一点点地皱了起来,越来越皱,像是突然有一座雪山压在了他的头顶,又冷又重,这压力跟多大的项目都没关系,它来自他的私事,家族,他的小弟。   齐子挚即将三十而立,他很早就接管了家族企业,被贴上年轻有为的标签,事业上的发展一直都很可观。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失败,来得猝不及防。   身为一个兄长,齐子挚太纵容小弟,除了劝他别一心想进沈家,其他的都是要什么给什么,这才导致他铸成今天的大错。   这资料上的内容让齐子挚感觉就是一个故事,只不过名字和他小弟相同。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小弟竟然和那个曾经住在沁心园的年轻人合谋,算计沈家。   雇逃逸多年的罪犯开车撞沈氏家主,绑架大师的妻儿,威胁他在运势上造假,欺骗老太太。   这一桩桩,都令齐子挚太阳穴胀痛。   齐子挚慢慢站起来:“沈董,我小弟还没找到,等他来了,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但是,”   齐子挚在商界打拼多年,虽然手段跟成就都不如沈寄,却也是能独挡一面的人物,他的心底再暴乱,面上都是沉着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提一下,所有事的主谋?”   沈寄玩枪的动作停了停。   “我小弟有几斤几两,我很清楚。”齐子挚道,“这样严丝合缝的计划,我小弟想不出来,他身边也没有那种能人。”   “另外,我实话跟您说,两年前,我小弟就要我威胁大师,让他在茭白的命理上造假,好让你们将其赶出沁心园,威逼利诱都用过了,他不肯配合,我们只好作罢。”   “那时候我小弟也瞒着我去找大师的弱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找到。”齐子挚看着已经放下枪的沈寄,言有所指,“所以,大师妻儿的地址,不会是他自己查出来的。”   沈寄豁然撑着桌面起身。   一股骇人的气压袭向齐子挚,他的鬓角渗了汗:“沈董,我小弟只是一时糊涂,茭白却是……”   沈寄举起了枪,对准了齐子挚。   杀气从黑洞洞的枪口里弥漫出来,往齐子挚里拢,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字一顿:“蓄、谋、已、久。”   “砰”   子弹划开虚空,擦过齐子挚的耳朵,飞进他身后的墙壁里。   枪被沈寄暴力砸在了落地窗上。   玻璃没有破开,枪却在那股可怕的撞击力下摔出了裂痕。   沈寄犹如被人戳到脊骨,愤怒得咬合肌发颤,眼眶血红欲裂,他自己捋出来龙去脉是一回事,听别人当面提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颜面丢尽。   他的小狗,宁愿让自己涉险,也要利用齐霜安排那一场车祸。   丝毫不担心肇事司机手一抖油门踩过了,车撞狠了,坐在车里的自己会缺少几个零件,还是命丧当场。   聪明,狠心,对自己,对别人都是。   先制造一出他自己跟金主都在场的车祸,给老太太留下他作为吉祥物并不称职的印象,同时还要金主受轻伤,好让自己避开被罚的可能。   之后再动用大师那步棋,结合车祸,让老太太坚信他的命盘发生改变,从福星成为灾星。   最了不起的是,那条小狗捏准了他主子厌烦命盘相关,不屑在相关人和事上费心思的性情。   车祸时还用一个眼神给他主子下了个钩子。   厉害。   每一步都设置的那么精细,不知道谋划了多长时间。   就那么想离开沁心园,摆脱沈家,甩开沈太太人选的名额。   ——大步向前,毫不犹豫。   沈寄的喉咙里涌上一股腥咸,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抖着手打电话,手背青筋直往上突:“滚进来!”   陈一铭提着心进办公室,浓郁的血腥味扑了他一鼻,他看见齐子挚的左耳上都是血,不禁吸一口气。   董事长平时对齐总还算赏识,认为是个能力出色的晚辈,这回竟然对他开枪。   这一切都是茭白那根芦苇引起的。他竟然搅出了如此大的风浪。   自己还身在西城,没有撞枪口上。   “去查那什么狗屁大师,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寄点根烟,打火机的盖帽被他用力压回去,他吸口烟,明灭的烟火映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一个小时内,我要知道结果。”   陈一铭咽了咽唾沫:“是。”   他往外走,脚步都有点不稳,天知道他在接到董事长的指令调查茭白的时候,想的不过是茭白老家的养父母一家会索要多少钱。那副水蛭的嘴脸实在是令人恶寒。   茭白卡上的两千万扯出齐霜。   之后齐霜就成了重点调查对象,他的身边有不错的干将,替他擦了屁股,可跟沈氏的资源团不能相提并论。   于是所有被掩盖的事都一样样浮了出来。   要是董事长早点承认对一条小狗上心,那这一幕就会提前上演。   怎么都跳不过去。   陈一铭小瞧了茭白。那不是恶犬,是恶狼。一个没出社会的高中生,也不知道哪来的城府跟胆量,敢在董事长的眼皮底下玩花样。   董事长不可一世惯了,这回被耍,想必受到了前所有未的冲击,里子面子全丢了。   一出办公室,陈一铭就将董事长交代的事吩咐下去。   其实在查到大师发生意外的时候,陈一铭就让人继续往下查了。因为齐霜的人没找到大师的尸首。   陈一铭需要确认一下。   这次董事长限定了时间,陈一铭加派了大量人手,必须要想办法交差。   .   办公室里的血腥味更重了一些。   齐子挚的脖子跟肩膀都被血染红浸湿,他却没有伸手去捂伤口,这件事他齐家是没法全身而退的,也难以将小弟摘出去。   小弟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被那个茭白捏住了,一个字都不敢跟他这个大哥说。   否则何至于发展成现在这局面。   “茭白……”齐子挚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福缘楼那时候,他在休息室里听了一些话,觉得那孩子的心性很不错,还想着将来如果对方遇到什么困难,他就帮一把。   现在回想起来,十分可笑。   那孩子哪需要他忙。   齐子挚的面色因为失血渐渐发白,他挑明茭白蓄谋已久时,沈寄的反应透露了一点,他不会对茭白下狠手,那他就需要一个能让自己翻篇的途径。   小弟就是那个途径。   甚至整个齐家都要被毁掉至少一半根基。   齐子挚拧着眉头,思绪清明。齐家下去了,可以再起来,小弟却不能有事。   他希望小弟别来这里。   沈寄的怒火,他这个大哥来面对就好。   齐子挚这么想的下一秒,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没思考就接通了。   “齐总,霜少爷找到了。”   齐子挚欲要假装是友人的来电骗过沈寄,却在察觉电话那头的下属语气不对时,表情一下失控:“怎么了?”   问出来的同时,强烈的不安冲进齐子挚的心口,他毫无防备。   “齐总,霜少爷他……”   电话里有别的声音闯进来,惊慌大喊:“没气了!”   齐子挚有一瞬间失去了知觉:“谁没气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你们在哪?把具体地址告诉我。”齐子挚的气息以失控的速度变乱,“说话!”   听到了什么,齐子挚的手一松,手机跟资料全都掉了下来。   他往外跑,耳朵上的血随着他奔跑的动作往后飞溅,落在地上的资料上面。显得乱又触目惊心。   办公室的门徒然从里面打开,陈一铭愣了下:“齐总,怎……”   刚说出三个字,齐子挚就已经没了身影。   走廊长留下了一串血迹。   陈一铭往墙上一靠,齐家那老幺遭事了?可千万别是这样。不然还能有谁嫁进沈家,给董事长招福运?   对了,还有那根飘到了西城的芦苇。   大师说他的命理已变,那是假话,他依旧是董事长夫人的人选。 第41章   齐霜死了。   陈一铭收到消息就第一时间告诉了董事长, 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齐霜一死,茭白的地位就升上去了,他做小狗的时候都无法无天, 等他真的进了沈家,那岂不是要把南城搞得天翻地覆?   “大师的动向查出来了?”办公桌后的沈寄问。   陈一铭道:“还在查。”   沈寄不知抽的是第几根烟, 周围都是烟雾,他的面部藏在那里面,模糊了他的神情:“吩咐下去,收手, 别查了。”   “再找一个懂命理的大师, 宣传他的德望。”沈寄又道。   陈一铭先是一愣,之后他琢磨出了什么,眼底浮起震惊。   董事长要他调查茭白,最初是想用亲情压垮他的反骨,将他捆在身边。   接着就查出一系列惊天的名堂。   董事长想趁机做个试验,看看自己能容忍茭白到什么地步, 他也很好奇。   现在答案出来了。   这么高高在上的人, 即便生平第一次被当成一颗棋子摆弄,还是不想施暴泄愤。   甚至……   估计都不想动手。   那就不是“上心”两个字能形容的了。   董事长是动了心。   这比他用两周的时间逃避, 最后又不得不面对的情感还要深重。可他不需要这个软肋, 所以他要悬崖勒马。   青云大师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就算是活的,也必须死了。   现在只要安排一个类似的大师,提前交代一低事, 应付老太太就行。   老太太如果还是一定要董事长娶个命理好的才安心,那就娶。   陈一铭在心里叹气,董事长两年前出事醒来, 可没管什么命理,他都懒得找个人顶替青云大师在老太太那忽悠一通,赶走沁心园的两个孩子。董事长根本就无所谓,谁知道两年后会这么费心。   总之,茭白这个人是不会出现在董事上面前了,也永远不可能进沈家。   陈一铭有时候对自己这么揣摩董事长的心思挺无语的,但他一个助理,干的就是这个活,他也没办法。   “先前的小孩,叫他过来,洗干净。”   陈一铭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浑浊的声音。   他立即应声。   这样就挺好,但愿一切能尽快回到原来的轨迹上面。   陈一铭想到齐家那个挺蠢的老幺,他的眉心跳了跳,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齐子挚那个爱弟弟的兄长得疯。   .   南城一乡镇的山里,齐子挚跪在杂乱粗糙的灌木丛里,用手擦弟弟脸上的灰土草屑。   “齐总,我们找到了这个。”一属下跌撞着跑过来,手里抓着一个脏兮兮的车钥匙,上面沾着一层泥水。   齐子挚平静地说:“查。”   “小霜,回家了。“齐子挚抱起后脑勺破烂的弟弟,一步步走出树林,他走得很稳,刚毅的面上没有情绪起伏。   却有一滴一滴的湿热液体掉下来,落在弟弟冰冷的身体上面。   齐子挚还没到家,车钥匙的线索就被查出来了。   “梁家吗……”齐子挚喃喃。   “齐总,我们还查到,梁小姐在她的姐妹圈里扬言要做沈太太,她上个月就找私家侦探跟踪霜少爷,拍了他和天哥的照片,污蔑他们有……有私情,还想去沈氏告发,这次她绑架霜少爷肯定是要他错过登记的时间……”   那头还说了什么,齐子挚已经没了心思去听,他只从干裂的唇间吐出四个字:“杀人偿命。”   .   茭白不知道齐霜意外身亡,他吃了晚饭,坐在小桌前看书做笔记,无视章枕有意无意的偷看。   章枕心里跟猫抓了似的难受,“J”给他发信息了,问他是不是很忙,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个声,他发语音解释。   一分钟过去,“J”没有回,一小时过去,“J”还是没有回。   直到……   茭白又问他借手机。   “J”回他了。   这是不是太巧了?章枕试图从茭白身上挖细节跟“J”对应。   都是高中生,都读高三。   都不住校。   别的好像就没了?   章枕在挑出的门框下做立体向上,他一口气做了上百个,心里还是难受。   不行,还是得问。   章枕跳下来,直奔茭白跟前:“你的左手,有没有骨折过?”   茭白没回应,一副投入在书里的样子。   手中的书被拿走,阴影在他眼前落下来时,伴随一股澎湃又纯烈的热气跟男性气息。   章枕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有啊,”茭白抬头,满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章枕的脖子上有层汗,他绷着心神,紧促地吞烟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今年的事?”   “昂。”茭白点头,挺随意地说,“几个月前折的,我养了三个月才回学校。”   茭白好似没听见他那一瞬间的呼吸加重:“怎么了?”   “没什么。”章枕把书丢还给他,大步走了。   而他头像上的那些色块成了个一个球。   缩得很彻底。   茭白蹭掉书上的汗液咂嘴,情势不容他多做准备,他这马掉的不漂亮,凑合吧,反正是掉了。   接下来,就等章枕查完了,过了自己那一关,来找他。   希望章枕能给他点网友情分,在沈家的人过来时,帮他挡一挡。   茭白看一眼好友们的活跃度,戚以潦人在国外,活跃度不声不响地上涨了3个,八成是在回味他念经的样子。   其他人都没变化,包括遥遥领先的沈老狗。   .   茭白学习的时候,齐霜的二哥在国外悲愤交加,齐家一片痛哭声。   沈家则是另一番景象。   大师被找到了。老太太出的手。   沈寄一心想用年轻身体填补内心不知哪的豁口,忙进去了,这才让老太太有所发挥。   老太太把儿孙叫回老宅,她没急着说话,而是让他们上个香。   沈家祖宗牌位在前。   沈寄跟沈而铵都祭拜了一下,父子俩都心不在焉。   沈而铵查到了能查的,他知道了一切,可他有低生气。   茭白算计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放过。   那太危险。   他想告诉茭白,以后不要那样。   沈而铵有很多话想跟茭白说,他们可以一起备考,一起迎新,一起上大学。   现在沈而铵却不想去西城接茭白了,不能去。   因为他已经得知大师被老太太的人看了起来,别说他,连他那个所谓的父亲都没来得及做手脚。   老太太盯上了茭白。   沈而铵垂放在裤侧的手握紧,介于青涩跟刚硬之间的小臂肌肉绷了起来。   茭白不惜让自己受伤,费尽心思才离开狗圈,他还没享受到自由,就要进沈家这座牢笼了吗?   “齐家老幺没了就没了。”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诵了几句经,“还有那个王初秋在,也就是茭白。他虽然是主谋,但沈家这次就不追究了。”   沈寄背过身,面向一盆兰花,那花茎垂拖下来,一根根的翠绿而柔韧,生命力极其旺盛。   沈而铵也在看那盆花。   父子俩这时候都透过花,联想到了同一个人。   “阿寄,妈知道你不信佛,不信命。可妈信。”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两年前昏迷不醒是什么样子,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妈最清楚。”   沈寄拽住了一片兰花叶子。   “茭白的命盘确实有变化,对你却没影响,他还是能助你躲过中年的一场大劫,让你一辈子平安。”老太太说。   沈寄听不下去地开口,啼笑皆非:“我什么时候又多了场劫了?”   老太太自顾自地说道:“我查到他在西城兰墨府。”   沈寄的面色沉了下去。   “小戚那边我会打招呼,你不需要管。”老太太一下一下拨着佛珠,“你去把那孩子接回来。”   这是下命令,不是在跟儿子讨论,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   祠堂里的气氛极闷,一场暴风雨隐隐欲来。   老太太推着轮椅去到儿子身边:“妈知道你对他上了心,接回来就登记,外界的声音妈来处理,婚礼你想办也行,妈没有意见,随你怎么纵容他,只要别影响到沈家的名声就行。”   沈寄的额角鼓动了一下:“什么上心?我也就是新鲜了一回。一条狗怎么进沈家?”   他弯下腰,两只手按着轮椅扶手,冷峻的眉眼半隐于阴影里:“妈,你不想沈氏的股价动荡,就别乱出主意。”   老太太布满褶子的脸顿时就拉了下去,她大力扯住佛珠,枯瘦的身子在轮椅里重重起伏了一下,接着就冲孙子喊:“铵铵,你去!”   沈而铵安静得犹如一个边缘人。   他在沈家的边缘站着,眼中只有陌生和平静。   这里的每一样物品都精贵无比,却没有能让他感受到活着的东西,他会走的。   “铵铵!”   老太太将轮椅转离周身低气压的儿子,靠近她的孙子:“奶奶的话你听到了吗?”   沈而铵的神魂不知飘到了哪,他没有一点回应。   “那茭白,他是你朋友,还为你断了肋骨,奶奶查了才知道的,你也不说。”老太太的视力不怎么好,她就没看孙子,只是抚着一颗颗圆润的佛珠,“你们能处得来,还有那么好的交情,很不错,奶奶替你高兴。”   沈而铵缓慢地动了动眼睑。   老太太拉起他的手,慈祥地拍了拍:“铵铵,去接你小妈回家。” 第42章   戚以潦接到老太太电话的时候, 他刚跟小姑谈完话,坐在客厅尝了一口香醇的葡萄酒。   那场谈话内容涉及他过世多年的大哥。   小姑是个摄影师,四处搜集素材期间, 无意中找到了大哥的私生子,她激动得讲述从怀疑到确认, 再到不敢置信,惊喜的过程,几次红了眼眶。   戚以潦听完,笑容和蔼地看着二十出头, 块头健硕的侄子, 说了一声:受苦了。   侄子面瘫着脸,无悲无喜。   也就过了两三秒吧,他接了个电话,稳重瞬间全无,站起来撞过桌角就往外跑。   ——犹如一只失去主人的丧家犬。   戚以潦略微分散的思绪在听闻老太太所说后,瞬息间便聚拢了起来, 集中在他的神经末梢上面:“老夫人, 您刚才说什么?”   老太太把齐家老幺的死,茭白的命盘, 大师的预言都重说了一次:“我让铵铵去西城了, 你那边打个招呼, 让你的人给茭白收拾一下。”   戚以潦为难道:“老夫人,这件事还得由老沈跟我说。”   “不需要吧。”老太太在监督下人清理祠堂,小儿子犯浑, 连这地方都敢砸,她吃了药血压还是高,人累了, 老态比平时更重了一些,松垮的眼袋暗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跟你讲一声不就行了。”   “老夫人。”   戚以潦耐心解释:“我明白您的心情,也理解您作为母亲的担忧和重视,可茭白那孩子是老沈丢在我那的,我必须要问一下老沈的想法,还望您谅解。”   老太太将手机挂掉,她在轮椅上坐了会,手中佛珠猛地崩开。   祠堂清理狼藉的下人们全都停下手里的事,大气不敢出。   “捡。”老太太干枯的手抖个不停。   下人们得令,立刻去找滚落在地的佛珠。   老太太的胸口起伏不定,呼吸不顺,脸色发紫,浑身哆嗦。   管家赶忙送来水跟药。   老太太服下药,整个人好受了一点,那口气也通畅了不少。她想到什么,捏着几颗佛珠的手又一把抠紧。   一个个的,怎么一牵扯到那个茭白,就都不对劲了……   难不成他是个妖物?   老太太念了几声经文,她小儿子后半生大凶,要指望他的命盘来压。   人虽然得留着,但是,   等进了沈家,就要遵循家规,由不得他兴风作浪!   .   戚以潦靠着皮质的棕色椅背,视线落在小半杯葡萄酒上面,他忽然前倾身体,凑近一些,艳红酒液被灯光投射的光晕映入他眸中,模糊而诡异。   手机静静躺在沙发上。   戚以潦就这么盯着酒液,他像是透过它看见了某样惊奇的东西,觉得十分有意思。直到手机震了起来。   这通电话是沈寄打的,他在书房挥断了球杆,弄伤了虎口,指缝全是鲜红的粘腻感。   “老太太给你打电话了?”沈寄低喘着问。   “嗯。”戚以潦端起酒杯,轻晃,“老沈,你的意思是?”   沈寄道:“别放人。”   戚以潦也不问原因,只是笑着抿了口酒:“好。”   沈寄那边没有声响。   “齐家死了个小儿子,现在是什么情况?”戚以潦问道。   沈寄似乎有点走神:“掀不了浪。”   “惦记你身边那个位置的人颇多,难免有头脑不清醒的,鬼迷心窍的。”戚以潦揶揄,“不如你这次就顺了老太太的意,把人接回去,别让那位置空着了,免得再闹出今天这样的事。”   沈寄被老友话里的鬼迷心窍四个字刮到了心口,他冷嗤:“那也得是人坐,狗没那资格。”   戚以潦叹息:“好吧,随你了。”   老友一点意见都不给,沈寄莫名不舒坦起来,就跟憋了一口气想出,却没地儿出一样,他用帕子擦手上的血:“你在国外做什么?”   戚以潦捏鼻根:“认亲。”   “认什么亲?”沈寄略感意外,戚家还有什么亲戚,需要老友亲自跑一趟。   戚以潦道:“侄子。”   他窝进沙发里,叠起腿,姿态散漫而优雅:“说起来,我那刚认的侄子跟齐家还有点关系。”   沈寄兴致缺缺:“怎么说?”   “他精通近身搏斗跟枪法,身手出色,目前是齐家那幺儿的贴身保镖,要是他不来英国认亲,或是晚一天,他主子八成也不会出事。”戚以潦摇摇头,“这一环接一环的,就这么巧的错开了全部崩盘,你不觉得挺像命数?”   沈寄擦指缝血迹的速度慢下来。   老太太说她信佛,信命,老友又提到命数。沈寄的面部青黑,绕不过去了是吗?   “挂了。”沈寄说,”等你回国再聊。”   他的话音未落,电话里传来老友的喊声,“老沈。”   “人真的要放在我那,你不再管?”戚以潦笑问,“先前不是还为他吃醋?”   “那时候只是新鲜,劲头已经过去了。”沈寄冷漠又不耐,“你有兴趣就用,没兴趣就把他赶出去,随便你处理。”   通话结束,戚以潦放下手机,屈指扣几下腿部,他阖起眼假寐。似乎是那两口酒酿得很到位,合他胃口,他的心情还不错。   没过多久,手机又响,还是沈寄,他说:“还是放了吧。”   戚以潦周围的空气像是因为这突兀的话一凝。   “嗯?”戚以潦发出一个带着点惊讶笑意的音节,“怎么?”   沈寄按着虎口的伤口,冷冽泛着血丝的眼眸盯着那些血珠:“我那儿子积极得很,他这会已经在路上了,凌晨就能到西城,还是让他把小狗接回来吧。”   戚以潦的口吻里充满了疑惑:“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人接不回来,老太太不会罢休。”沈寄按伤口的指节加力,血猛一下飙涌出来,他利用那股疼痛压住了什么,冷淡且厌烦道,“就随她去。”   “老沈,你降降火,少跟老太太争,她岁数大了。”戚以潦的背脊离开沙发,他做起来,情绪挺高的样子,“那我回国的时候就直接去你那,喝你的喜酒。”   “狗罢了,还长了一口沾过血的尖牙,敢算计到我头上,让老太太慢慢磨去,我是不想管了。”沈寄嫌恶地说了一句,把虎口的血擦在西裤上面,“听话的小孩子不知道多乖,我犯不着给自己找罪受。”   “也是。”戚以潦回应了老友两句挂掉,他坐了会,才发现自己手中捏着酒杯,酒全洒了,脏了他一身。   戚以潦放下空酒杯,脚步平稳地上楼,他拿了一身换洗的衣物进浴室。   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   出来是浑身冰凉,血管里的血都受了冻。但他的神情却是平和的。   ——犹如得到了一次洗礼。   所有阴暗的,肮脏的,扭曲的东西都被冲进了下水道里。   戚以潦没擦身上的水,他带着一股浓郁的湿潮水汽进房间,拨了个号码:“阿枕。”   章枕在看几个弟兄打牌,心里想的全是他那网友小弟弟,他踢开一兄弟横在路中央的脚,拿着手机走到柱子后面:“三哥,有事?”   “刚才沈家来过电话。”戚以潦三言两语讲了事情经过,“你把南城的局势告诉他,看他怎么选择。”   戚以潦头发上的水把肩头打湿的时候,电话打来了。   “三哥,茭白说要回南城。”章枕在那头说。   戚以潦摩挲床头雕塑的动作微微一顿:“要回?”   “对,他是那么说的。”章枕道。   “呵,”戚以潦缓慢地笑了起来,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那就让他回吧。”   西城那边,章枕对着突然挂掉的电话拧眉,三哥刚才笑的有点奇怪,他是不是不想茭白走?   不可能吧。   茭白的嗓子也就一般般,比姜焉差了十万八千里。   章枕也不懂三哥是听出了什么,别人读不出来的东西。   再者说,三哥既然同意放人走,就说明只是有兴趣,而不是不可替代。   .   章枕走到平躺在床上的青年:“你知道你回去要面临什么局势吗?”   茭白的被子盖到脖子下面,就露出一个脑袋,脸是木的,僵的,眼珠都不转。整个人犹如中邪。   齐霜死了?齐霜怎么就死了,他竟然死了,他怎么会死了……   茭白之前会对蝴蝶效应带来的剧情感到迷惑,这回是真的傻了。齐霜可是《断翅》里最长的,从头贯穿到尾的搅屎棍,让正牌CP的粉丝们恨得牙痒痒,却还是因为他长得可爱幼齿有群妈妈粉的臆想症患者最成功的炮灰,下线的也太早了吧?   太突然了。   梁栋大姐在原著中是齐子挚的前女友,她的戏份很少很少,几乎只出现在旁白里。后来梁栋跟沈而铵决裂,他为了争抢礼珏拖垮企业,大姐求齐子挚救一救梁家,才给了她一格。是个颜值放在漫画中属于中下,气质却还不错的女配。   现在她竟然喜欢上了沈老狗,喜好大变样。   茭白无法理解,那个女人不想齐霜跟沈寄登记,找办法拖一下他,让他不能准时参加就行,不至于把人杀死吧。   齐霜可不是齐家不受宠的小孩,梁栋大姐要他的命,不会不知道得把自己的命跟整个梁家都搭了上去。   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猫腻?   茭白被子里的手放在肚子上面,轻轻点了点,那部分可能性自有齐家来查,轮不到他操心。   现在混乱的是,齐霜死了。   那小少爷自作多情的做沈而铵的眼线,长期蛰伏不择手段地偷取沈寄的机密文件寄给沈而铵,气死老太太,三番两次伤害礼珏,间接导致沈寄被夺权中年凄惨,害死他大哥跟二哥,害了齐家,导致暗恋守护他多年的骑士为救他死无全尸,而他的结局是终身残疾。   现在他死了。   他的那条支线断了,主线被影响的部分也会跟着消失。   茭白短时间内不能消化这个发展,蝴蝶效应这么强,他依靠原著获得的小金手指发挥的作用还能有多大呢?   章枕还在床边叨唠:“我在跟你说话。”   “听着呢。”茭白往被子里缩。   章枕有种在教育弟弟的错觉,弟弟还是个顽皮的,不听话,敢把房顶掀翻的性子。   连沈董都敢耍弄,比他的拳头都厉害。   “齐家会迁怒你,老太太会给你上教育课让你守家规。”   章枕一样一样说给他听:“沈董的小情们会想办法吹枕边人拉住他,不让他回家。沈家的直系旁系都会明里暗里给你这个空壳子沈夫人使绊子,梁家说不定也要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之后怪上你。”   “只有一个人会站在你这边,就是同样在沈家不被待见的沈少爷。”章枕将残酷的现实抖开来,“但他不可能永远和你同进退,你们的身份立场注定了的。”   茭白指指床头柜上的果盘:“葡萄吃吗,无籽的。”   章枕那张美而利落的脸铁青。   茭白蹭着床单坐起来一点,靠在床头停一会就掀开被子下床,他边穿拖鞋边想,掉马还是有用的,否则也不会听到这么叨叨唠唠的一番话。   “你简直!”   章枕没把话说完,他粗喘了几声,气呼呼地走了。   简直什么?简直不可救药,自寻死路。   这是章枕没说出来的话。   茭白进旁边的衣帽间,看着一件件整齐挂放的衣物嘀咕:“我来这的时候就穿了一身,怎么现在有这么多?”   后面冒出章枕不冷不热的声音:“不都是我三哥让人给你置办的。”   他被气走,又回来了。脸还青着。   “啊,是的。”茭白回头对他笑,“那替我谢谢你三哥。”   茭白随便拿了两身衣服,找布袋塞进去:“等下回见面,我再当面感谢一次。”   章枕两条精壮的手臂环在身前,下颚崩着,一言不发,他不想管的,真不想管,可他忍不住。   这是不是抖M?   章枕看青年收拾行李,他咬了咬牙,很想问一句:你当初是故意接近我,还是加错了人?   “沈家来接你的人不会这么快,你急什么?”   茭白看了眼章枕的头像。   色块全竖起起来,整整齐齐地分成四组,正对着他,就像是在无声地盯视。   而章枕与他的活跃度是19.7。掉马后就直接涨到了这个数。尽管章枕还不打算跟他摊牌挑明。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择?”茭白忽然问。   章枕一愣:“我,”   他跟茭白对视,憋半天憋出一声冷哼:“我不会是你,这种假设不成立。”   茭白逗趣儿的眨眨眼,还装正经呢,其实就是无解吧。   章枕面红耳赤。   茭白找袜子穿上,他本来盘算的是,沈寄派人来接他的时候,章枕这个还有点人性的网友会看在那好几个月的网聊份上,帮他挡挡。   等沈老狗亲自来,0.01的活跃度满上,到了50或以上,他再回去。   到那时他也不慌,一来是有活跃度作保,二来,沈老狗娶了会偷偷摸摸搞事的齐霜,要应付坚信命理一说的老太太就够头疼的了,更别说还有其他小情要管,忙得很,工作之余的那点时间都不够用,哪顾得上折磨他。   谁知齐霜死了,大师还他妈的落到了老太太手里!   双重灾难,天崩地裂。   茭白又从灾星变回了福星,取代齐霜,成了唯一一个被老太太当作他小儿子保命符的存在。   那他要对付的人就不只是沈老狗一个了,还有嘴上念经心肠歹毒的老太太,以及整个暗流涌动的沈家。   不回去怎么办?   他没靠山,没背景,没仙法宝器,不能变成蝴蝶飞走,只能迎难而上。   茭白无视章枕的视线,坐在小凳上,曲起腿拉袜筒,戚以潦是可以对付老太太的,完虐的那种。   但戚以潦现在对他的活跃度还不到10,兴趣不够大,最多是在他要被接去沈家时感到一点不快,那是自己又要重新找诵读者的烦躁,跟他本人无关。   戚以潦绝不可能为了他,站在沈家的对立面。   起码目前的几率是0。   茭白站起身,问还在瞅他,一副便秘样的章美人:“沈家来人是谁?”   章枕不说。   茭白试探地说出一个人名:“沈而铵?”   章枕的眉心轻抽了一下。   茭白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茭白估摸自己跟齐霜密谋的事暴露之后,沈老狗十有八九是发觉到了一个事实,他对一个俯视低看的玩意有着远超他想象的容忍度。   那不行。   霸总不需要弱点。   所以沈老狗是不希望他回去的,最好永不再见,那就杜绝了自己从霸总变成普通男人的可能。   老太太又要他回去,不然死了都不瞑目。   那就只能是沈而铵上了。   茭白呼了一口气,沈而铵来了也好,他路上能舒服很多。   “我告诉你,”章枕从后面越到前面,拦住茭白,“沈家作主的是沈董没错,但老太太手持一定的股份,还有在黑色地带混的娘家,她的手段不是你能……”   茭白打断章枕:“我没想那么多。”   章枕的肩头多了只手,推了他一下,那力道对他来说就是挠痒痒,可他还是侧过身,让开了路。   茭白往卧室走:“我除了一条命,别的都没有,不怕被计算。”   章枕看他瘦弱的身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茭白耸肩:“随你怎么理解吧。”他回了一下头,表情认真,掷地有声,“总之,我不能退。”   章枕看茭白的眼神像是在说:你装逼。   茭白瞪过去,老子是有任务!   虽然也有装逼的成分。   .   凌晨一点多,夜深月朦,沈而铵风尘仆仆的抵达兰墨府,一进门就愣愣地看着茭白。   他胖了,气色也很不错。   比在那个人的身边要好很多。   很快就又不好了。   沈而铵站在原地,脚抬不起来。他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想怎么帮茭白从接下来的困境里脱身。   最阴暗的念头他都动过,就那一瞬,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在那之后,沈而铵始终处于自我厌弃的状态里,刚进门的时候稍微好了一点,现在却加重了。   茭白见沈而铵半天都不过来,也不看他,就垂着头看地面,他只好自己过去,故意逗道:“这才多久没见,生疏了?”   沈而铵摇头:“没。”   又没声了。   茭白平时这会已经在做梦了,他困得很,没有精力继续逗沈而铵:“你去洗漱一下,赶快睡觉,明早我们动身。”   沈而铵密长的睫毛倏然抖动。   茭白极快地蹙了下眉心:“行吧,我明白了。”他翘起拇指,往左边立柱方向戳了戳,“帮我拎一下布袋跟小皮箱。我暂时还拎不了稍微重点的东西。”   沈而铵的呼吸一点点变重,喉咙里有类似未成年狮子溢出的无措哽声。   “连夜回就连夜回,无所谓的,我在车上睡。”茭白拍拍他的肩膀,“开车要几个小时?”   沈而铵哑声道:“七个,多小时。”   “那还是飞机方便。”茭白不太满意这个时长,他坐不住。到时候只能躺在后座,走走歇歇了。   茭白扫扫沈而铵,瘦了,更像他老子了:“拿行李吧,我们出发。”   沈而铵没有配合,他用一双疲惫又难过的深邃眼眸望着茭白。   茭白鼓励道:“想说什么就说。”   沈而铵在他的引导中慢慢出声:“我不要,你,做我的……”   最后的两个字,沈而铵没有说出口,他的眼睛红了。   那是对命运的无奈和恨意。   茭白看到蛏山雪纷飞,放眼望去一片刺骨的苍凉,他叹了一口气。   “那就不做。”茭白给沈而铵纸巾,“我们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我们就只是我们,我还是你同学,室友,以及,”他握拳伸过去,轻笑,“好朋友。”   沈而铵捏着纸巾怔了怔,轻轻跟他抵拳。   角落里,章枕跟弟兄们在看现场直播。   “小妈跟继子是好友,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身在豪门,一次两次的身不由己就能把一个正常人,一段正常的感情变质,好友做不长。”   “……”   “不管怎么说,现在很感人就是了。”   “是的呢,我都拍照留恋了,以后说不定能抛出来发朋友圈。”   “还别说,沈家那位小少爷真帅。”   “那还是咱枕哥的颜更高。”   “不一样,枕哥是美,沈少爷是俊,沈董的寄因太好了,一个模子刻的。”   “薄情寡义的长相有什么好的,我投咱枕哥一票。”   “我也投枕哥,诶,那沈少爷怎么对着茭白的时候那么听话?小雏鸟和爸爸,画面感绝了。”   “……”   “咳!”   旁边突然响了声重咳,几个老爷们吓一跳,他们齐刷刷地往枕哥那看。   枕哥貌似,不怎么高兴?   就跟……媳妇儿要跟人跑了似的。   茭白将跟沈而铵抵着的拳头收回来,张开五指,半举着对章枕挥了挥,苍白的脸上满是鲜亮的笑意。   再见,五彩缤纷的小方块,希望下次你上线的时候,能组成向日葵给我个笑脸,别再又是刀啊枪啊的了。   章枕没回应,他掉头去健身房打拳去了。   车子开离兰墨府的时候,他在前院门口看了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追出去了很长一段路。   长得让章枕满身大汗,头皮湿热,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一下接一下,犹如春日的雷鸣。   .   茭白跟沈而铵回南城的路上,礼珏在齐家门口等了几个小时。   齐霜的事没有传出去,礼珏不知道,他是照常来拜访资助他上学的大善人。   佣人把他拦在了门外。他就一直在等。   礼珏蹲不住地扶墙起来,轻轻踢了踢酸麻的小腿:“齐先生还没有回来吗?”   佣人不给回答。   这时有车开过来,车里坐着的正是齐子挚。   “齐先生!”礼珏大幅度扬手,青春又软韧,像一棵勇于面对风雪霜雨的小松苗。   以往待人很有修养的齐子挚这回却连车都没下,只是从车里投出意味不明的目光:“你跟茭白是邻居?”   礼珏吃惊地睁大眼睛,齐先生怎么会提起小秋哥哥,他不明所以,还是如实点点头:“是的。”   车窗升上去前,车里传出一道沉暗的声音:“你的资助金照旧,不会撤回。以后没事不要再来齐家了。”   礼珏呆住了。   齐先生为什么要那么说?   礼珏搓了搓一路骑车被风吹凉的脸,等联系上小秋哥哥再问问吧。   小秋哥哥在哪呢……   他骑上单车冲进深夜,想着明早去医院看奶奶,给她讲今年的冬天有多冷,不知道南城的商界因为一场意外,即将重新洗牌。   而梁家那边,警方要带梁小姐去案发现场,梁父说他女儿不在家,一堆保镖拦着。   双方僵持了一晚上。   这都后半夜了,大家都累了,警员在上头的施压下强行闯上楼,逮住了一直躲在房里的犯罪嫌疑人。   “梁小姐,请您跟我们走一趟。”老警员公事公办道。   梁悦抱住床柱不撒手,披头散发犹如疯子:“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死他!”   老警员亮出手铐:“梁小姐,还请您配合。”   “配合什么啊,不是我杀的,不是我啊……”梁悦大叫,她被铐住,拽离床柱往楼下带。   “你们要带我去哪!你们放开我!”   梁悦歇斯底里,她赤红的眼睛倏地暴突:“栋子——”   “上楼去。”梁父突然对儿子低喝。   梁栋动作迟缓地站起来,塌着已经足够宽的肩背往楼上走,始终都没有抬一下头。 第43章   凌晨三点多, 车在夜幕下的高速上平稳行驶。   茭白就着水吃面包,大口大口吞着。豪车的后座也比不上普通的木床,睡得他浑身酸痛。   “对了, ”   茭白咬着面包扭头:“梁家怎么样?”   沈而铵在给他拿水果:“不太好。”   “那梁栋呢?”茭白声音模糊,“你跟他通过电话了?”   沈而铵道:“不接。”   茭白的心里生出几分古怪, 这不像梁栋的作风。   对现阶段的梁栋来说,沈而铵就是除了经商,其他方面都无所不能的大神。   他家里出了事,不找他铵哥拿主意?   剥好的山竹被送到茭白嘴边, 他不好意思让人喂, 谁都不太行。茭白伸手接了才吃掉。   “我会,去梁家,找他。”沈而铵说。   “行。”茭白喝口水,“齐霜死了,齐家怎么也要从梁家讨一条命。”   那还是轻的。就怕一锅端。   齐子挚应该不会那样吧。茭白对他那个月男友还是有一点了解的,对方不论怎样, 都有做人的底线。那东西没有丢过。   沈而铵又剥了山竹往茭白跟前送。茭白摆手:“你自己吃吧。”   嗡嗡震动声从沈而铵脱下来的外套口袋里飘出来, 他没有去接。   那声音停了又响,一连响了三次, 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接吧。”茭白瞥挡板, 司机跟随行的保镖都在呢, 沈而铵要是一直不接,他老子很有可能会把电话打到那两人的手机上面。   家丑不可外扬啊。   沈而铵擦干净手拿出手机,一接通就被教训。   “你连你老子的电话都敢当作没听见, 谁给你的胆子?”哪怕是在通电话,沈寄的威严依旧不减半分。   沈而铵不答。   沈寄没有再跟不孝子废话,命令道:“把手机给他。”   沈而铵还是没反应。   茭白听到沈老狗的吼骂声,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凑到沈而铵的手机旁:“谁啊?”   电话那头回应他的是一声声粗喘。   老东西要气死了。   茭白啧啧,这会儿上线的好友就沈而铵,他也见不到那狗批的皮卡丘,不知道是不是又气得朝天喷火,把自己烧成黑炭。   “打错了,挂了吧。”茭白说。   沈寄牙关都咬住了,腮帮跟脖子抽紧:“你找死。”   茭白:“……”   活跃度都那么高了,这老东西对着他的时候,怎么还一副高高在上俯视脚边一滩泥的德性,不可能没点变化吧。肯定有变化。   果不其然,沈寄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已经尽他最大可能的收敛了怒气:“到哪了?”   茭白看沈而铵的头像,雪花又在飘:“早得很。”   沈寄一晚上抽了几包烟,嗓子撕裂般涩哑,他都感觉自己老了:“午饭在老宅吃,直接过来。”   茭白按掉了沈而铵手机上的挂断键。   蛏山的雪秒停。   茭白一言难尽地看了看沈少爷:“我们回南城以后就不去出租屋了,去你家。”   沈而铵把手机放回口袋:“你,怎么想的?”   茭白抓背后的靠枕,沈而铵帮他调整位置,等他躺好了,才等他的答案。   茭白哪有什么妙计,他只有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以及一个信念。   活着。   “走一步看一步吧。”茭白安抚沈而铵,“局面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我有数。”   沈而铵抬眼:“我们?”   茭白打哈欠:“就你跟章美人。”   蛏山的雪啊,它又飞起来了。   茭白:“……”   沈而铵怎么跟不想爸爸看别人家小孩似的?   “你和他相处的,很好?”沈而铵抿住唇,“你走的时候,他在车后面,追。”   茭白一愣:“有吗?”   沈而铵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眉间拢起,他偏头看车窗外,不说话了。   茭白挠挠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酝酿了会就睡了过去。   等见到沈老狗,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他得养精蓄锐。   .   茭白再次醒来,是在休息站。   沈而铵叫醒他,问要不要上个厕所。   “我应该不太需要。”茭白这么说的时候,一条腿跨到了车外,他想活动一下手脚,谁知一下车,膀胱就不太行了。   坐着容易产生错觉,站起来才知道自己要不要放水。   这个点,休息站里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元旦了,算是个假期。   茭白两只手揣在袖筒里,哈着气缩着脖子往里面走,沈而铵跟他并肩,穿单毛衣牛仔裤,简单清爽,背脊挺直。   两人是两个画风。   休息站里的女性全在看沈而铵,美少年在哪都是这待遇。   还有男的也瞅两眼,羡慕。   茭白看得直乐,没注意到沈而铵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他像一个入戏的旁观者,进来了一点点。沈而铵在心里默想。   .   沈而铵给茭白买了泡面,泡好了等他。   茭白去厕所了,不是他一个人去的,还有保镖。他俩一道进去的,一人占一个小便池。   保镖不像茭白憋了那么久,他速度快,完事了就去外头等。   不多时,一个很高的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出来。   女人穿男士风衣,手脚都被裹住了,她的头发很长很密,亚麻色的,挡在脸颊边,看不见长相。   身上有浓重的栗子花味。   显然是在里面有过一场激情片段。   保镖甩了甩手上的水,砸咂嘴,这年头把厕所当酒店房间的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不嫌脏。   有脚步声过来,保镖忙恭声:“少爷。”   沈而铵:“还没好?”   “没呢。”保镖说,“茭先生路上憋坏了,得要一会儿。”   沈而铵立在墙边,不知怎的,他的心头猛跳了一下。紧接着,他就快步跑进厕所。   跟在后面的保镖傻了眼。   人……没了。   沈而铵耳边嗡响,浑身冰凉,他抖着手抓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   不行。   他的人脉不够,不能浪费时间。   沈而铵挂掉,换了前不久才通过话的那个号码拨过去。   沈寄在自己的住处,他这儿小情是来不了的,装修十分低调,现在他正在隔壁次卧,指使人往衣柜里办衣物,将房间布置起来。   接到儿子的电话,沈寄听完就掐掉烟头扔出去,打了几个电话。   很快的,整个休息站的出口就被封锁了起来。   同一时间,那条线上过去的每一辆车都会要被接受排查。   .   茭白是在车里醒来的,他全身无力,四肢瘫软,脖子上还有个针孔。旁边是女人的假发和男士长风衣。   车没在开,而是停在一个由仓库改造的房子前面。   房子周围都是树,不像兰墨府那样四季葱绿,这儿的树干巴巴光秃秃的,像一个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车门突然被打开,茭白抬起手臂挡外面的天光,这会恐怕得是七点多了。   一个软毛脑袋探进来:“嗨~”   茭白眯眼看去,扒在车门边跟他打招呼的是个男生,一双眼亮晶晶的,半害羞半激动地望着他。   不认识。   茭白又瞧了瞧,不对,有一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西城机场,你问我借过手机。”男生主动回答,“我问你叫什么,你说你叫……”   后面传来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耳朵,让开,我要洗车。”   “洗什么车嘛,我男神还在车里呢!”叫耳朵的男生冲后头嚷,“哥,你等会,等我把我男神扶出来!”   他对着车里伸手:“男神,你没什么劲吧,来来来,抓我的手,我有劲。”   茭白:“……”   等等,耳朵?   茭白抓着他的手问:“你叫耳朵?”   小耳朵小鸡啄米地不停点头:“对啊对啊,是不是怀疑我是你认识的一个朋友?就是我就是我,我就是小耳朵!”   茭白痴呆状。   小耳朵叽叽喳喳地说:“我在机场见到你之后就跟群里的人说了,是他们给了我启发,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求我哥帮我搞到机场的监控,我看了一天,我就……”小耳朵含羞带臊地偷瞄了茭白一眼。   “我哥只有我一个弟弟,他被我又求又烦的,就答应把你弄到我家来。”   小耳朵把茭白从车里扶出来,“可是你住在兰墨府,我哥进不去,直到你回南城……”   茭白听完头昏脑胀,只想先睡一觉缓缓。他一个网友跟他在现实中碰上了,他不知情。对方还惦记上他了。   更是有个牛批的哥哥,胆子也大,竟然敢得罪沈家,把他掳走。   早前他还在三中的时候,小耳朵说他哥是个纯种大金毛。   茭白扫了眼拿着水管,穿工装裤跟皮夹克,嘴边叼了根烟,左下颚有道疤,挺拔端正满身肃冷,肌肉线条十分有震慑力的男人。   那叫大金毛?   那他妈的分明是黑豹!   茭白任由小耳朵用软乎乎香喷喷的身子撑着他往屋里走。   他应该不会在这待多久,撑死一天。沈老狗的权势,他还是相信的。不知道沈而铵发现他失踪的时候,有没有掉金豆。   茭白胡思乱想的时候,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你的好友已上线】   茭白的脚步猛地一停,第七个好友竟然是那个洗车的男人?!   他看好友列表,亮起来的头像备注是,郁岭。   ——唯一一个不在豪门圈,也不参与主线的好友。   那到目前为止,只剩岑家小太子爷没上线了。   茭白在看郁岭的头像。   一只……   蚂蚁?   茭白又去看随着挥水管,古铜色手臂肌肉鼓动的郁岭,这他妈的,完全不配套。就跟沈老狗的皮卡丘一样。   “高瓜大哥哥,啊不对,茭白哥哥,我哥是特种兵出身,超厉害的。”小耳朵哼哼唧唧,“但你不能喜欢他,你是要做1的人,我相信你。”   茭白:“……”   .   小耳朵叫郁响,他跟他哥相依为命,今天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因为他看上的小奶狗大高瓜哥哥终于躺在了他的床上!   四舍五入就是睡过了!   郁响出去了会,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针筒:“我哥说你不老实,他让我给你注射这个,不然就把你送回南城,不让我和你在一起,我只能照着他说的做了,你不要生气。”   茭白把派大星抱枕丢一边。   派大星都没丢到床外,他还没恢复力气,现在又要挨针。   “很快就好的!”郁响蹲在床边,按着茭白的手,慢慢把他的袖子往上卷,“我哥要给你注射,我不想让他来,他没轻没重的,我怕他伤到你。”   “所以还是我来吧。”   郁响摸摸茭白的手臂,“我轻轻的,不疼的哦。”   然而他的手一直在颤。   跟帕金森似的。   被他抓在手里的针筒也跟着颤。   茭白看这情形眼皮一抖,真让这位来,他还不知道要被扎几次。   “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第44章   茭白注射完把针筒一丢, 小臂上的针眼泛青,冒出了小血珠,颤巍巍地往下滚。   一张纸巾按上来, 捂住血珠,轻轻捻掉。   接着就有一阵阵的热气拂过。   茭白的头小幅度地歪了歪, 入眼的是男生跪趴在床前,往他的针眼上吹气,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痛痛飞飞。”   茭白:“……”   这是哪来的智障?   “茭白哥哥……唔,我还是叫你瓜瓜吧, 这个顺口。” 郁响紧紧抓着茭白的手, 犹如看望病重丈夫的小妻子,“瓜瓜,药是我哥弄来的,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害。很快就会代谢掉的,你别慌。”   茭白两眼一闭。他跟郁家这对兄弟无冤无仇,不至于给他注射毒品之类成瘾的东西。   况且他的身份牵扯到的家族多, 他们横插进来, 肯定有给自己留后路,不会胡搞。   茭白感受到自己才恢复一点的力气又在迅速流失, 他动了动被郁响抓着的手指。暂时在这待一待也好, 既能让南城那漩涡因为这场变故缩小一点, 让沈老狗意识到自己并非无所不能,不过也是一介凡人,少他妈唯我独尊, 还能顺便搞一下新上线的好友,他OK啊,fine。   “瓜瓜, 我能给你剪指甲吗?”郁响忽然小声问。   茭白:“……不需要,谢谢。”   “可是你的指甲不太整齐,乱糟糟的。”郁响眼里闪着期待的小星星,“跟你的形象严重不符,我看着好不舒服,浑身难受。”   茭白一脸无语,他什么形象?他还有形象可言吗,不都废了?   “咔嚓”   小耳朵已经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柠檬黄指甲刀,剪起来了。   茭白的嘴角抽搐,所以问他干嘛?走流程是吗?   茭白看一眼认认真真为他剪指甲的男生,当初他还有手机的时候,他们网聊,他当是个软萌的傻白甜小0。   “你不是‘缔夜’的鸭子?”   “不是啊,我用小说里找的性经验跟几张网站下的照片混进去玩的。”郁响吐舌头,末了对茭白挤眉弄眼,“你也没在那里面待过吧,我知道。”   茭白“嘶”了一声,吼道:“你他妈不会剪,就别剪!”   郁响被吼傻了,他傻愣愣地抓着指甲刀,另一只手还捉着茭白的一根手指。   那手指的指甲剪太过了,剪到了肉。   茭白咽了咽唾沫,现在他受制于人,这对兄弟俩又都是《断翅》里没提到的人物,跟他好友密集的豪门圈不沾边,他一时半会还没摸清他们的底细,得控制一下情绪,悠着点。   正当茭白要想办法把这小插曲翻篇的时候,男生突然爆哭。   真的就突然。   郁响后仰头张大嘴哭,就是孩子的哭法,后槽牙全露出来了,都这样了还不丑,模样实在是好。   “瓜瓜你好帅!帅炸了!”   郁响边哭边抽鼻子:“我那天看完机场的监控,就把你当男神了,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真的别做0了,做1吧,做1比做0有前途,超适合你哒!”   茭白黑着脸透过窗户往外瞥,那谁怎么还在洗车?能不能把你弟带走?   郁岭没在意从窗户里飞射过来的目光,他将工装裤口袋里震个不停的手机拿出来,接听。   “考虑好了吗?”   那头是中年人粗噶的声音,“岑家开的条件够有诚意了,也仅仅只是让你在年前给太子爷当保镖,年后局势稳定下来,去留随你。”   “没考虑好。“郁岭举着水管在车身上来回扫动,“再给我一周。”   “还要一周时间?你真当除了你,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能护得了太子爷安危的……“   郁岭把手机按掉,继续洗车。   窗户里出来的目光还在,郁岭拔掉嘴边的烟丢地上,军靴碾灭,他转过身。   那目光又没了。   像秋日里的浮光泡影,扰人清梦。   茭白不是在躲避,是因为郁响又开始给他剪指甲,他被剪到过肉,这会儿就提心吊胆。   剪指甲这回事,虽然在漫画里有浪漫色彩,可现实中还是自己来好。   换别人干,就很没安全感。   茭白躺着,郁响跪着,气氛有种怪异的温馨感。   “瓜瓜……”郁响剪好茭白的最后一个指甲,磨平整,吹吹,“我好喜欢你的下垂眼,像我小时候养的小狗狗。”   他很大声地吞了一下口水:“我能亲一亲吗?”   茭白冷下脸:“不能。”   郁响哇地一声哭出来,他丢掉指甲刀,蹬瞪蹬跑出去。   茭白听见郁响大喊:“哥,他不让我亲他!”   郁岭说了什么,茭白没听到,他的眼皮沉沉地往下坠,眼前暗了下去。   .   茭白是被心理反应刺激醒的,就跟出租屋那回,沈老狗站床边盯他一样的感觉。   他一撑眼皮,对上一个摄像头。   就架在灯下。   郁响在对着他拍照,不知拍了多久。   茭白心里咒骂,面上沉着地检查衣物,都在,没被捞开哪儿。   “瓜瓜,你睡着的样子好乖,我实在是忍不住,就拿出我的宝贝拍你。”郁响的嘟囔声从摄像机后冒出来,“上次我在群里说你是小奶狗,大家不信,我本来想拍了你的照片发给他们看,但是现在我又不想了……”   茭白没表情:“拍完了吗?”   郁响“啊”了一声。   “要不要我换个背景,让你接着拍?”茭白说。   郁响受宠若惊:“可以吗?”   “可以啊。”茭白笑出尖锐的虎牙。   郁响打了个抖:“还是下次吧,我刚才拍的那些要花时间整理,暂时不拍了。”   他嘀嘀咕咕了句,走到床边问茭白:“你饿不饿?我扶你出去吃饭吧,我哥做了土豆烧鸡,超好吃。”   茭白饿了,他被郁响捞起来,不冷不热道:“你绑架我,偷拍我,怎么想的?”   郁响哼哼唧唧:“我冲动了,可不绑就没机会了,你一回南城就进沈家,嫁给沈先生做沈太太,我连你的面都见不到,诶,诶诶诶,慢点慢点,我哥说你肋骨断了三根还没完全长好,可不能摔,我们慢点!”   茭白虽然病怏怏的,在兰墨府长了圈肉还是瘦,但他骨架跟179的身高摆在那,郁响细胳膊细腿的,才16几,费了好大的劲晃晃悠悠,脚下一个没注意,就带着他一起往前栽。   房外进来一道精悍的身影,轻松捞起他们,一条胳膊捞一个。   茭白被安置在餐桌前的时候,鼻端依旧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荷尔蒙味,挥之不去。   就像是岩石被雨水冲刷的味道。   .   三个菜,盘大如盆,都是荤的。   郁响给茭白夹菜,加得堆了高高一层,热切道:“吃啊,吃。”   茭白:“……”老子连筷子都抓不起来,吃个屁。   “哥,你不是说他可以做一些简单的活动的吗?”郁响扭着眉毛,小声说,“是不是药量过了?”   “因人而异。”   郁岭拧开皮质酒袋,仰头往口中灌了一口烈酒,他往下吞烟的时候,粗糙的喉结一滚。   犹如陆地上的猛虎在进食,泛着无机质的硬朗与危险。   “瓜瓜,我喂你吧。”郁响挖了一勺子饭菜,送到茭白嘴边,“啊。”   茭白张嘴,他不能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郁响喜滋滋地给茭白喂饭。   茭白全程就吃,没说过话,郁家兄弟俩也没什么交流。当哥哥的吃饭快,举止干练,没一会就收拾干净自己那一块的桌面离开了。   郁响给茭白喂完一碗饭,心血来潮地把他往门口扶,还搬了个大躺椅让他坐。   “昨天还有雨夹雪呢,今天竟然这么大太阳,肯定是因为你来了,”郁响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眼巴巴地仰视着茭白,“感觉像做梦。”   茭白呵呵,谁说不是呢。   要不是这对兄弟一个敢想,一个敢做,他现在已经坐在沈家老宅的桌上,单挑老太太跟沈老狗了。那吃的还是饭吗,不是,是气。   阳光明媚。   茭白被晒得眯起了眼睛,他面向屋外那棵奇形怪状的老树,不知在想什么。   那郁岭在厕所给他扎了一针,用事先准备好的假发风衣掩住他,把他带出来,骗过了沈家的保镖。   能不让保镖起疑心,风衣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茭白把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放在腿上:“那风衣上的味道……”   “我哥自己打上去的。”郁响眨巴眼睛。   茭白无话可说,那是憋了八百年的吧。他妈的能熏死人。   “沈老夫人厉害啊,上午九点,她直接开发布会,单方面通知跟齐家解除婚约,宣布儿媳另有他人,详细信息不便透露,即日成婚。没上你的照片诶。”郁响津津有味地刷新闻,“沈先生没出席发布会,忙着找你呢。”   茭白扯唇,幸好那老太太没在媒体面前公开他的照片,不然他就等于无处遁形。   “老夫人对齐家的态度,引起了外界的猜疑,外界都同情齐家在最后关头还是没攀上沈家,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还不知道,婚约之所以解除,是因为齐家的小少爷死了。”   郁响在茭白看过来时,主动解释,“我哥为了满足我的愿望,万无一失地把你从沈少爷手中带走,提前查了南城的情况。”   茭白了然。   “更深入的我就不晓得了。”郁响关掉新闻,点进“0”的群里,看姐妹们聊几大家族的八卦,“瓜瓜,沈老夫人为什么选你做她儿媳啊,是不是牵扯到了什么豪门秘事?”   茭白答非所问:“你多大了?”   郁响立马坐端正,一副相亲模式:“鄙人已满十八,什么都可以干的年纪。”   茭白还以为他未成年:“哪个中学?”   “我大学毕业了在家创业,”郁响哭唧唧,“创业好难,嘤。”   茭白:“……”   嘤你个头。   老子比你大一岁,还在高三!   “瓜瓜,你干嘛瞪我,你不会比我小吧?我不要,你必须是大哥哥!”郁响站起来,“你快说你几岁,不然我就去喊我哥查你!”   茭白头疼得很:“十九,高三,行了吗?”   全世界静了下来。   郁响弱弱地说:“十九怎么还在上高中呢,是不是……嗯……留过级?没关系的,慢慢来吧,不着急,要我给你补课吗?我没有偏科,什么都会,而且高中的知识我也都记得,就去年,我在网上认识一弟弟,辅导他上南城理工了呢,他本来是倒数的,可笨了……”   “我不是说你笨,”郁响偷瞄茭白的脸色,“我是在推销我自己,瓜瓜,你要不要试试?”   男生一双眼里水汪汪的,像一片倒映着绿树和红花的湖泊:“你在这陪我好不好,我教你呀。”   茭白不想说话。   郁响徒然发出惊呼:“你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不等茭白反应,他就跳起来往楼上冲:“哥!哥!你快下来看啊!瓜瓜对药过敏!”   .   郁岭在二楼整理枪械,他闻声下楼,在郁响紧张催促的哭叫声里,一语不发地弯腰抱起茭白。   就像凌晨那会,在厕所抱他一样。   公主抱。   可去他妈的吧!   茭白被抱回屋里,放在床上,他的脸上起了小红点,手跟脖子上也有几个。   郁岭让郁响在家看着,他骑上机车出了门。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拎了一大袋药。   “喷的。”郁岭将袋子里的药一样样拿出来,放在床头,他的嗓音低沉而有磁性,“擦的,外服的,自己看着来。”   茭白恹恹的:“知道了。”   蚂蚁在用小细腿挠下巴。   一副沉吟状。   茭白忍俊不禁,憋得脸发红。   郁岭看了他一眼,粗硬的手掌拍掉床头墙上的一只蜈蚣,掉头出去。   不一会儿,郁响进来了,他很不高兴,这情绪挂在了他耷拉着的嘴角上面。   “我哥说你是皮炎,很严重,冬天的太阳都不能长时间直晒,那你怎么不跟我讲?”   茭白往脸上抹药膏。   “你还把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晒了。”郁响皱皱鼻子,“你故意的。”   他手指着茭白,气呼呼道:“你是想被我哥抱,想跟他说话,想勾引他吧!”   茭白的脸色一黑,天地良心,他只是想和郁岭接触搞活跃度,至于别的,那是真没有。   郁岭有刚而坚固的世界,除了弟弟,其余的不太可能在乎。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茭白勉强牺牲了一下自己。   妈得。   痒死了。   “我告诉你,你没戏的。”郁响咬了咬红润润的唇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整理群相册的时候被我哥发现,他看上你的事吧。”   他哼了声:“你发在群里的照片是假的,所以我哥看上的时那照片的主人,不是你。”   “我那次也说了,我不需要狗子,现在一样。”茭白涂完药打哈欠,“我睡会儿,你别吵我。”   “那好吧,你睡。”郁响撇撇嘴,尽管他还是有很多话要说。   茭白眼皮下的眼珠干涩地转了转,他想捋一下自己的近况,可身体不允许,脑子里都是浆糊。   郁响只站了一会,茭白的呼吸就变得均匀,他的手微微蜷缩着,冷粉偏白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间抓着一小块天蓝色床被。   郁响拍下那只手发到群里。   小耳朵:怎么样?   群里的姐妹们全都活了过来。   -这手……怎么说呢,就微微一湿聊表敬意吧。   -鼻血流出来了。   -这不是我老公吗?   -抓什么被子,抓我!   -好奶。   -我的腿都并不起来了。   -小耳朵,我快死了,死前让我看一眼他的正脸,好么,祝你平安。   郁响啪啪啪打字。   小耳朵:你们干嘛呢,这是我男盆友的手。我们昨晚玩到很晚,他累得刚刚才睡下。【羞涩】【羞涩】   -扯。   -手的主人一看就还是个处男。   郁响:……   这都看得出来?这群在“缔夜”征战的姐妹们好可怕,溜了溜了。   .   茭白在东城乡下沉睡,南城的普通上班族按部就班,学生族也和平常无异,只有豪门大家族被一股股无法言明的氛围笼罩。   沈家老宅里的所有人全都战战兢兢,生怕动静大点被骂。   四五点就起来准备午饭的厨娘们更是恐慌,准备了一半的食材已经在厨房摊晾了半天,没人敢说有些需要放冰箱,不然就坏了。   沈而铵从黎明到现在,一滴水都没喝,一口饭没吃,他一直在折纸蜻蜓,一只都没这好,全是坏的。   彩纸被剪刀剪成细碎的纸片,掉得桌上地上都是。   沈而铵的手指上也被剪了好多个深浅不一的口子,他没有察觉一样。   老太太上午开发布会,血压都上去了,躺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她被管家搀扶着走向孙子:“铵铵,别折了。这也不是你的错。”   沈而铵将纸蜻蜓的翅膀揪下来,一点点撕烂:“是我的错。”   “我没看好他。”沈而铵抿紧干破的唇。   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来,喝了口温热的素汤:“青云大师跟奶奶讲,你那同学是大富大贵的命,出不了事。”   沈而铵起身往外走。   “铵铵,你父亲让你在老宅待着,你要去哪?”老太太喊问。   没有回应。孙子头也不回,眨眼间就跑了出去。   老太太的心口梗上了,汤也喝不下去了,她给儿子打电话。   谁知儿子秒接,张口就问:“他回来了?”   “没有。”老太太忍着气,“妈是想跟你说,铵铵跑了。”   “随他吧。”   电话挂了。   “一个两个的,都当我是死的!”老太太把手机扔出去,手中佛珠掐得直抖。   管家佣人一众集体噤声。   老太太又让管家把手机捡给她。   茭白那祸害不能有事。不然她儿子的后半生,危。   老太太这头在吩咐娘家人替她办事,沈寄在自己的住处,正对着他的是一段段监控,全是茭白在兰墨府的点点滴滴。   远在英国,一时半会回不来的戚以潦接到沈寄的电话,便答应他的要求,叫人送了这些监控录像过来。   沈寄翻来覆去地看。   要是没这录像让他分散注意力,压一压他内心的暴戾跟杀意,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不符合他身份跟阅历的事。   陈一铭敲门进来,他迎上董事长血红的眼眸,吞着唾沫艰难地摇了摇头,不止他们的人,章枕一伙也在帮忙找,可还是没消息。人间蒸发了似的。   休息站和那一路的监控都被毁了,什么也查不出来。对方显然具备极强的反侦察能力,早早做了细致周密的计划,给自己准备好了几条逃跑路线。   谁敢跟沈家作对?   陈一铭在极度迫人的气压下,谨慎地说出自己的猜测:“董事长,会不会是岑家?”   沈寄看着监控录像,脚边的烟头又多了一个,他够到桌上的烟盒,发现空了就捏扁丢出去,重新拿一盒拆开。   “岑家的小太子爷年轻气盛,野心大,他利用茭先生干扰我们,不是没可能。”陈一铭说。   沈寄的嗓音嘶哑泛着血腥味:“不是岑家人干的。”   “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他的面上覆着冷峻沉着,眉间却高高耸起一道深痕,下一刻就踹开办公桌起来,在录像前来回踱步。   犹如一头被敌方掠走配偶的丛林之王,尖长的獠牙露出来,喉咙里发出暴怒焦虑的喘息。   陈一铭噤声。   在他听到董事长所说后,他的脑子里就只有两个字:完了。   如果真的和商界的利益链无关,那就是个人行为,单纯的仇富或者玩游戏心理也不是没可能。背后没有势力,就没有破绽。   除非对方玩够了,主动放人。   否则还有的找。   陈一铭走神的功夫,书房里隐约响起一声低问:“我的小狗会不会死?”   “不会。”陈一铭迅速回答。   沈寄投来暴躁不耐的眼神,打火机也砸过去,虎口的伤又一次裂开:“陈一铭,你在嘀咕什么?还不快滚!”   陈一铭:“……”   敢情您刚才是在走火入魔?   不对。   不是才走火入魔,是早魔障了。   这次茭白的失踪,恐怕会让董事长第一次对自己的自信和强大产生怀疑,人生观都发生了一丝变化。   人啊,还是要尝一尝挫败感,才能长记性。   .   “瓜瓜。”   “瓜瓜……”   “瓜瓜~”   “瓜瓜!”   耳边的声音自带旋律,乐此不疲,茭白翻身继续睡,药效退了很多,他的体力恢复了不少,还是困。   被窝里挤进来一具身体,腰还被搂住了,茭白睡不下去地翻了翻眼皮:“起开。”   “可这是我的床诶。”郁响抱着茭白,脸往他衣服上蹭,“瓜瓜,我们一起睡觉觉啊。”   茭白:“……”   “瓜瓜,我跟你说,我给自己安排了一个高瓜的专题,进行的还不错,你想不想看我写的分析报告?”郁响雀跃地说。   茭白抓开腰上的手:“老弟,我还是个高中生。”   郁响再次软绵绵地痴缠上去,抱着他说:“可以拓展兴趣嘛。”   茭白想骂人,怎么都他妈的拔苗助长?   好在郁响的报告是中文,茭白看起来没有阅读障碍,就是理解无能。   郁响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他的夸赞,郁闷地扁了扁嘴。   “瓜瓜,关于掳你这件事,我上网发了帖子求救,半真半假地透露你的处境,网友们的提议是玩失踪,所以我就求了我哥。”郁响蹲在椅子上面,穿着米老鼠五指袜的脚丫子俏皮地动着,“那我是不可能一直把你留这儿的,你早晚都会回沈家,我就想帮帮你。那些高人一等的老总可贱了,都是只有失去了,才知道有多珍贵。”   “你别不信,漫画里的渣攻都是这样的。”郁响认真道。   “漫画?渣攻?”茭白吸口气,你要是提这个,那我可就来劲了。   不多时,床上多了一堆漫画。   郁响兴奋地跟茭白推荐他的珍藏品。   茭白盛情难却,一一捞到了怀里,一本本地翻看了起来。   “怎么是HE?”茭白蹙眉。   “啊?”郁响凑头,“对啊,都是狗血渣贱HE的。”   茭白不看了。   生活已经够惨了,他就喜欢看比他更惨的漫画。   又是挖肾又是取心头血,囚禁鞭打喂呕吐物什么的,虐身虐心,一路虐了三分之二,虐到尽头是幸福美满,童话故事呢?!   “你不喜欢那就不看了,不看了不看了。”郁响把漫画全弄开,他挪到后面,摸茭白的后背,“要是沈家找慢点,你就可以在我这养好骨头再回去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茭白脖子上的红点已经消了,皮肤白得像瓷:“我尾椎有旧伤,别往那碰。”   郁响连忙把手缩回去,他想到什么,激动地扒着茭白的肩膀摇摇:“我叫我哥给你按按吧,我尾椎也受过伤,就是他给我按好的,你等等!我叫我哥去!”   跳下床的郁响忽然停住,他啃着嘴角回头:“瓜瓜,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哥有意思。”   茭白呵呵,你知道个屁。   “我跟我哥说了。”郁响直勾勾地看着他。   茭白:???   茭白:……   社会性死亡,绝对是!   “我哥没什么反应,看来他还是喜欢P过的你。”郁响跟个小老头似的咂嘴,“你是不知道,当初看到你那照片的时候,我哥人都狗化了,真是没眼看。”   “可能那就是爱情吧,可你不长那样,你长这样。”郁响笑颜如花,“我喜欢你这样。”   茭白没搭理郁响,他登账号瞧瞧,郁岭的活跃度是0,   估计是活跃度不能成为负数,不然现在郁岭就是负的。毕竟他是个照骗。   话说,他P的地方也不多吧,既没把白皮P成阳光健气小麦皮,就把狗狗眼改了而已。   .   郁岭被郁响叫来,给茭白按摩尾椎。   郁响在一旁监督了会,就跑去厨房做小饼干去了。   房里只剩茭白和郁岭。   蚂蚁在做健美操,秀它的小身板。   而它主人是个硬汉。   茭白趴在床上,脸贴着散发阳光跟香皂味的床单,昏昏入睡。   尾椎上的力道又轻又重,有着普通人领会不了也学不来的技巧。   那手的骨节粗长,掌心干燥宽厚,覆着一层茧,蕴藏着铁血般强劲的力量。   茭白以为的酸疼并没有发生,反而很舒服,超过他意料之外的舒服,他不自觉地轻哼出声。   尾椎被揉的动作略顿,又继续。   茭白笑着说:“这位大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放我走?”   郁岭的腰后别着枪:“等人找来。”   “行吧。”茭白故意阴阳怪气,“你弟看上我了,你就冒着生命危险帮他抓我,你弟控?”   郁岭不语。   “我认识一个弟控,把弟弟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结果你知道怎么样了吗?”茭白的话音刚落,身后的人就撤离手掌,不给他按了。   茭白扭头:“站住。”   郁岭站住了,却不是要听茭白说话,而是把窗户关上,阻挡了寒风。   茭白一看郁岭的头像,活跃度从0跳到了7。   茭白揉揉眼睛,还真是。就按了会尾椎,说了几句话而已,这位想什么了吗?   他再去看蚂蚁。   好家伙。   它在跳广场舞,小细腿可他妈灵活了。   郁岭是个闷骚男。   他可能不止是看中P过的我,对没P的我也有点想法,更是相信了他弟弟说的,我喜欢他的话。   任你是强是弱,是软是硬,是人是鬼,头像都把你暴露得彻彻底底,茭白似笑非笑地啧了一声。   .   郁响太粘人。   茭白受不了,他最怕这型的,一天被缠得几度想撞墙。   乡下的冬夜又是一番滋味。万籁俱寂。   茭白觉得身上粘,就问郁响要了一套睡衣去浴室洗澡,他在兰墨府经常洗,只要动作幅度小一些就没问题。   屋门口,郁岭蹲在地上,一下一下敲鞋底的土。   郁响穿了很多,还是冻得打喷嚏,而他哥只穿一件单衣,都跟没事人一样。   “哥,我想跟他睡觉。”郁响的鼻子有点儿堵,他瓮声瓮气地说。   郁岭眉头都没抬一下:“不行。”   郁响的声音瞬间变得细尖:“你要跟我争?”   郁岭把鞋一丢,站起来看着弟弟:“闹什么?”   “我没闹。”郁响在他哥面前就是个小矮人,他的气焰弱下去一大截,策略因此变成了哭求,“他是沈氏的董事长夫人,等他被找回去,我就再也碰不到了,我想留个念想也不行吗?”   郁岭对着弟弟的眼泪跟哀求,说:“他跟你撞了型号。”   “胡说,他可以做1的!”郁响哽着脖子,“我晚上就要和他睡!”   搞不好沈家或戚家的人今晚就能找到这里,他再不行动,那就没机会了。   郁岭说了句:“他比你小。”   郁响反驳:“谁说的,他比我大一岁。”   郁岭有所指:“不是年龄。”   郁响跟他哥对视一眼,不敢置信地后退一大步:“不,不可能吧?”   郁岭往门框上一靠:“在休息站的厕所里,我看到了。”   “那那那,那就算比我小,我也要。”郁响抹了一把挂着泪的脸,自己给自己打气,“我可以,我试试,反正我就是喜欢他,一会我就去找他,你听到什么声音都别管。”   郁岭伸腿拦住要往屋里跑的弟弟:“你在地下室的药库偷拿了药?”   郁响的眼神躲闪。   “给他用了?”郁岭沉了声音。   郁响的心虚更明显了一些:“你下午都给他按摩过尾椎了,他舒服了好多;我轻点就没……”   他见他哥阔步走向他那房间,赶忙追了上去。   两人身高的差距大,体能上也不是一个级别,郁响跑到房门口的时候,门在他面前关上,紧接着就是反锁的声音。   郁响呆了一秒,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他用力啃几下指甲,疯狂大叫。   “哥,你干嘛啊,他是我的!哥!”   整个房子都是郁岭设计并打造的,有逃生通道不说,门也非常结实。不论郁响怎么砸踢都没用。   郁岭踢开浴室的门,看见瘫坐在地上的人:“你还好吗?”   茭白开淋喷头放水的时候就敏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没有脱衣服洗澡,而是选择就地坐下来。不然他铁定会在洗澡途中,站不住地摔倒在地。那还得了啊,好不容易长起来一些的肋骨又要断。   “不好。”茭白迁怒给他下药之人的哥哥,恶声恶气,咬牙切齿,“老子很不好。”   郁岭没有动气,更没甩手走人,他半蹲下来,探了探茭白的体温跟脉搏。   茭白抓上去,指尖碰到了郁岭汗津津的锁骨,他混乱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点。   这家伙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下一秒,茭白陷入更燥乱的境地里,眼神都迷离了起来。   浴室没有浴缸,只能淋浴。   郁岭便把茭白抱起来,放进一个大木桶里:“蹲好。”   “没有解药,只能物理降温,需要换三到五次水才能缓解,你……”郁岭把淋喷头取下起来,放水对着木桶里的茭白,他的声音严肃又沉稳,却徒然滞住。   他的小臂被人抓住了,反射性地就要击打对方的太阳穴,却生硬地控制住了。   抓住他的是一只湿淋淋的,冰冷青白的手,狠狠掐进他的汗毛里,粘上他坚硬分明的肌肉。   郁岭的喉间轻绷。   “水……不够……冷……”茭白的呼吸紊乱,他往后仰头,喉结急促地上下滑动,乌黑的头发被水打湿,发梢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滴,顺着他瘦而颤抖的背脊划落。   茭白的嘴唇发白,他哆哆嗦嗦地说着话,从脸到脖子染上一大片不正常的红晕,线条走向朝下垂的眼角红而热,含着一捧水盈盈的光,“给我加点……冰块……多加点……”   郁岭没动,不知在想什么。   茭白要不行了,妈得,真不好了,他用尽全力掐郁岭,又颤又冷地嘶吼:“去啊!”   那声音,像是一只被囚的动物,濒死前的鸣叫。   ——透着一种泣血的美感。   就在这时,郁岭抽掉腕部的黑色绷带,缠在年轻人潮湿的脑后。   绑住了他那双能够引人坠落的眼睛。 第45章   视野被阻挡的那一瞬, 茭白的脑子是空白的,他浑身湿透地蹲在木桶里,瘦削的身形一阵阵地颤抖, 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猎物。   “郁岭……”茭白一只手摸到眼睛上的布料,一只手在木桶外划动, 神志不清地喊,“郁岭……郁岭……”   一遍又一遍,如一片被火烤过的松针叶,轻轻撩着湿躁的空气。   木桶里的水流突然一晃, 有东西被丢了进来, 溅起一片水花后落在茭白的脚边。   是冰袋。   接着又有几个掉进来,分布在茭白周围。   木桶里的水变得冰冷刺骨,寒气白雾状往上萦绕。   茭白绷带下的眼皮不停痉挛,他浑身都疼,仿佛有无数把小刀在一下一下戳他的骨头。   刀尖还是打磨过的。   茭白蹲不住地坐到了木桶里,他的脑袋歪倒在桶的边沿, 黑色布料和他惨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 令人头皮发麻的视觉冲击。   这样的色彩对比,混杂着一声声压抑而粘乱的呼吸声, 很容易激发一个人血液里的兽性。   然而在场的观众不是普通人, 他因为身份的原因, 经历过太多金钱或肉体的诱惑,定力早已到了非人类的地步。   因此郁岭有条不紊地拿着淋喷头,不断往茭白身上冲水。   只不过,   郁岭的目光却看的浴室天花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没有再低头,往下看一眼。   .   木桶里的水满了, 溢出来,源源不断,下水道都来不及吞进去。   浴室的水量已经漫上了郁岭的皮靴,他稳如磐石。   郁响下的药是军方的,平常人弄不到,也抵抗不了。茭白一个病弱之体,如果不是信念够强,他早就放弃了,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到了极限,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别放水了……帮我……郁岭……帮我……”   茭白的两条手臂往外伸,紧贴着他冰寒皮肤的衣料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他在求生欲之下不断求郁岭帮他,实际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冷水。冰凌一样从他的头顶心刺入,贯穿他抖如筛糠的身体,将他钉在木桶里。   我要死了,他想。我就要死了。   茭白的下巴忽然被捏住,牙关在那股力道之下打开,又咸又硬的东西贴上他的嘴唇,伴随两个深沉混厚的字音,“咬住。”   茭白无意识地照做。   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进他嘴里,他不自觉地做了个吞烟的动作。   等他的意志恢复了一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嘴里叼着的是一块皮肉,就嵌在他的齿间。   我喝血了?   不会吧?肯定不会!不会的不会的!不会……吧?   一嘴的腥甜在告诉他,喝了。   茭白大脑轰隆作响,如遭雷劈,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拽下了眼睛上的布料。   然后,   他看见郁岭弓着背,膝盖抵着木桶,一截小臂在他嘴边。   茭白猝然惊醒,他猛地吐掉郁岭的小臂皮肉,见那处泛白,不见血,显然被吮过了很多次。茭白顿时一阵反胃干呕。   “你干什么?”   吼出来的那一刻,茭白才发觉自己的精气神没有太差,身上的骨头也没那么疼了。   他的表情变换个不停,心底直呼卧槽。   郁岭的血有强身健体的功效?   茭白将脸上松松垮垮的布料全扯下来,捏在指间想,不愧是狗血漫画世界。   继囚禁,绑架,下药之后,又出现了喂血。   茭白就要爬起来,却又跌坐回去,虚软的四肢再次被一股股滚烫的温度缠上:“不行,我还不行……”   他喘着,睫毛颤得厉害:“继续。”   茭白的意思是继续放水。   郁岭则是扫了扫自己的小臂伤口,又拿军刀一划,递过去。   一条血丝顺着古铜色的肌肉线条蜿蜒。   茭白只挣扎了几秒就不客气地凑上去,烧红的眼睛瞪着郁岭,老子这样是被你弟害的。你也有份!不绑啥事没有!   郁岭沉默着把小臂往报复性强烈的年轻人嘴里送了送,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执行任务的那低年被打过很多药,体内的血液有一定的抗体效果。   仅此而已,并非仙丹妙药。   只能让这个年轻人在对抗药效的时候,能稍微不那么痛苦。   “唔……”   茭白的鼻息越发轻腻起来。   郁岭的小臂伤口上覆着冰软触感,来来回回地蹭着,就像是小奶猫在进食的过程中撒起了娇一般。他仰起来的下颚线抽了抽,几秒后就猛然将淋喷头放进木桶里,快步出了浴室。   茭白茫然迟钝地动了一下眼帘,嘴角挂着的血液被他舔掉,他往木桶里埋,整个浸了进去。   片刻后,郁岭回到浴室,他把还浸在木桶里的茭白拎起来一点,之后就扣掉下水道的盖子,放掉那低变浑浊的水。   茭白迷迷糊糊地望了他一眼。   就被淋了一脸冷水。   “草……”茭白呛到了,他扣在木桶上的两只手瞬间收紧,断断续续地咳嗽了起来,咳得他肩胛骨直颤。   振翅欲飞的落水蝴蝶一样。   郁岭的唇线更加紧绷了几分,他地站在木桶旁,继续之前的工作。头也照样后仰着,看天花板。   ——似乎只要他往下看,便会堕入什么阿鼻地狱,又或是人间仙境。   .   茭白在木桶里待到了后半夜,扛了几个小时,他被郁岭抱出来的时候,人没有完全昏迷。   “给我按按尾椎……”茭白撑不开眼睛,摸索着抓住郁岭,正好抓在了他的伤口上面,被冷水泡得白白皱皱的指腹本能地掐上去,如溺水者抓浮木,“给我按。”   “你先换衣服。“郁岭任由他抓着自己。   茭白哪有劲换,他昏昏沉沉地躺着。过了不知多久,他身上的湿衣服没了,一张大毯子将他裹住。   尾椎被按了没一会,茭白就放松下来,他收了满身的毛刺趴在毯子里,紧闭着被冷汗和生理性泪水濡湿的眼睫,进入了睡梦中。   安静又乖顺。   郁岭把空调遥控器放到柜子上面,他去浴室,从木桶里捞起自己的绷带,也没挤掉上面的水,就这么绕回了自己的腕部。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坐在地上的郁响没抬头,他的脸跟下巴上都是泪痕,眼睛红肿得厉害,嘴巴被牙齿咬破了,都是凝固的血迹。   郁岭反手带上门,听到了弟弟怨恨至极的声音。   “我以为你绑他是为了让我实现梦想,原来是你自己有私心!”   郁响的手指扣在地板缝里,指甲都劈了,不知抓挠了多少次,他自言自语,“怪我,都怪我,那时候我整理照片的时候小心点,不让你看到就好了……”   说着就蹦起来,指着他哥的鼻子大骂,声嘶力竭,悲愤难过到了极点:“我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从头到脚都满意的,连他坑坑洼洼的指甲我都觉得可爱,你非要和我抢,这个满地飘零的年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过得有多惨,郁队长!你把你弟往死路上逼!”   郁岭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径自往楼上走,鞋底都是水,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串湿印子。   一串凌乱的脚步声跟上来,郁岭被拉住,由着弟弟闻来闻去。   郁响没闻到他以为的味道,脸色终于没那么难看:“你怎么让我的瓜瓜解决药效的?”   “放冷水。”郁岭沉声道。   “……那瓜瓜憋得多难受。”郁响嘟囔了一句,他在他哥的无声指责中缩了缩脖子,虚张声势地叫嚷:“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不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帮他度过去,你是不是不行?”   郁岭继续上楼。   “我那群里的姐妹们说瓜瓜的一血还在,你怎么不趁机拿到手?”郁响还在嚷。他的高智商仅限于他的学术上面,并不能融进其他领域。他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譬如这件事。然而他哥不会跟他解释。   “算了……”   郁响看着墙上的全家福,那上面没有爸妈,就他跟他哥。没什么灰尘,经常擦。   下定了多么大的决心一般,割肉似的痛,脸都扭曲了,他重复着说,“算了,算了。”   “算了,瓜瓜比我小,我又1不了,我在门口幻想了很多次那个画面,发现还是不和谐,我不能含泪做1。”郁响沉痛地喃喃了句,咬着牙冲他哥吼一嗓子,“让他给我当嫂子吧!”   郁岭正在上楼,没给任何回应。   “哥,你别让我失望。”郁响“咔咔”啃了几下指甲,咀嚼着吐掉,他神经兮兮地威胁,“不然我就离家出走!”   郁响说着就开门进房间,蹲在床边,一眼不眨地守着熟睡的人。   二楼,郁岭将腰后的枪取下来放桌上,他背对着枪械墙,面朝阳台和夜幕。   “啪——”   突有一声轻响在郁岭脚边炸开,晕出一小片湿痕。   是他腕部绷带上的水。   “啧。”   郁岭像是尝到了什么,现在才回过味来,唇齿间摩擦出一个模糊音节,他点了一支烟,大刀阔斧地走到阳台,前倾上半身趴在护栏上,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   烟雾爬上他锋利成熟的面庞,掩掉了他隐隐翻涌的神色。 第46章   茭白是在第二天快晌午的时候醒来的, 他没一病不起,只是有一点低烧。   昨晚睡前没漱口,嘴里的血腥味闷了一夜, 别提有多冲了,他受不了地爬下床洗漱。   郁响躲在门边畏畏缩缩。   茭白一个眼神都没给, 他深知自己没病倒,是郁岭那两条刀口流出的血起到了作用。   等等,   茭白的脸色变了变,他好像记得, 自己有让郁岭帮他?????   郁岭没有那么做, 就一遍遍地给他冲凉。   茭白当时冰火两重天,人都快升天了,也没注意蚂蚁在干什么。   得,瓜都送出去了,人不收。   “瓜瓜,对不起啊。”   门口传来郁响的道歉声, 可小了, 跟主角受礼珏专用的蚊子音有得一拼。   茭白捏了捏肩膀,立马就有两只手搭上来。   “这样可以吗?”郁响殷勤地给他按着。   茭白透过镜子对上他讨好的眼神, 冷笑:“比你哥差远了。”   郁响脸上的笑意垮了下去。   之后他又努力扬起小脸:“瓜瓜, 你有什么气就发出来, 别憋心里,不然会抑郁的。”   茭白垂头洗脸,不咸不淡道:“我的气都对你哥发了, 你应该感谢你哥。”   “呜……”郁响大哭。   他不会呜咽抽泣,都是直接开嗓,惊天动地。   茭白在郁响的哭声里洗完脸出去, 大喊:“郁岭!”   没声。   “我哥出门了。”郁响的情绪说收就收,“你有什么事可以吩咐我,我也可以哒!”   茭白摸他脑袋,看着他满脸的惊喜说:“你让自己滚,行吗?”   郁响抿嘴:“瓜瓜……你一点都没有被绑架的觉悟……”   茭白把手从他脑袋上拿下来:“威胁我?”   “没有没有。”郁响两只手一起摆。   茭白说:“郁响,我不是你哥,你别跟我装疯卖傻。”   郁响无辜又委屈:“我没有啊。”   “给你下药是我脑子昏头了,我就想你很快就要被接回沈家了,我不能留遗憾,错过这个村就没下个店了,我……”郁响一咬唇,“你等等!”   茭白才把弄湿的长外套袖子卷起来,就见郁响返回,手里攥着一个白色小袋。   “我放你碗里的就这个药,你也给我放吧,我不自己纾解,不出去找人,只洗冷水澡,体会你体会的痛苦,”郁响眼巴巴地说,“那你原谅我,好不好?”   茭白:“……”   窒息了。   茭白没把那药给郁响吃。   真那么做了,他跟郁响有什么区别。   尽管他也不是啥好人。   但他妈的,   郁响还有他哥呢,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茭白发着烧,路都不认识,还是算了吧,搞不过。   所以茭白对郁响,说,我原谅你了。   郁响就跟看不出茭白的厌烦一样,开开心心地围着他转悠。   “瓜瓜,我那时候跟你说,我想找个大佬做狗子的心是真的。”郁响搓手,“你想啊,从前你把我当狗,后来你是我的狗,多刺激。”   茭白拍拍头上的退烧贴,喝下一大杯水:“不觉得。”   不就是老掉牙的火葬场,他老狗血渣贱迷了,看烂了都,现在很少有能让他觉得够劲的味儿了。   “你G点好高哦。”郁响嘬着山楂条,“其实不是大佬也没关系,只要是个狗子就行。瓜瓜,你说我智商还可以,长得也不丑,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他唉声叹气,“我对你也是病急乱投医。”   茭白:“……”   郁响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嘴边的山楂条被他咬断,剩小半截掉在地上,他踩过去,大步冲到窗户那里,下一刻就松口气:“是我哥。”   茭白站到床上伸了伸脖子,只瞧见一辆线条坚毅的机车从林荫道里冲出来。   那机车停在屋前,郁岭取下黑色头盔,利落短发半扬了一点弧度就散下去,他从机车后面捞下大包,腕部绷带缠得整齐,指骨粗硬。   郁岭忽地撩起眼皮。   茭白跟他对视一眼,回床上躺着去了。   .   郁岭出去一趟是为了采购,买了很多物品。   有部分明显不是兄弟俩用的。   郁响在一旁凉飕飕地说:“他回了南城,你就只能吃屁了,哥。”   郁岭把一件羽绒服拿了出来。   “你干嘛给他买衣服,就让他穿你的不好吗?”郁响继续刺激他哥,“等他走了,你还能闻一闻他留下的味道。”   郁岭将羽绒服的牌子拽掉:“你专题报告写完了?创业?”   郁响:“……”   美色误人。   自从瓜瓜来他家,他就没碰过电脑。   “这你不要管我。”郁响哼哼,“反正我赚的钱比你多。”   郁岭:“……”   “哥,你是不是觉得你们不是一路人?”郁响皇帝不急太监急,自从他想通之后,他就把自己当成是有嫂子的人了,“那你不会跟他同路啊?”   郁岭翻物品,确定有没有遗漏。   “你假借我的名义把他掳过来,就是话都不怎么说,让他在我们家住两天?”郁响一脸的同情鄙夷,“随便你吧。”   接着又神神叨叨起来:“我早该想到的,你见到P过的他,身上都有狗气了,那他的真人比P了的还要奶帅,你还不能更狗?”   “是我太蠢,以为你没反应是不在意,”郁响往紧闭的房门那瞟了一眼,压低声音,“我说他喜欢你的时候,你心里头乐翻了吧。”   下一刻,郁响恶意地一字一顿:“但那是骗你的,他不喜欢你。”   让你借我那一手跟他独处,还没任何突破!我让你不行!   郁岭无动于衷:“收拾东西去。”   郁响顿时明白过来,他也不叨不刺激他哥了,连忙去书房装他的笔记本。   .   郁岭刚走到房门口,里面就传出声音:“帮我倒杯水。”   郁岭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轻扣了一下,带着一点疑惑。他像是很意外,里面的人竟然有这么敏锐的感知力。   一门之隔,茭白在看上线的蚂蚁。   它在爬呀爬,爬呀爬,原地转圈圈,把自己转得头晕,东倒西歪。   简直了。   茭白见郁岭端着水杯进来,就赶忙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水不烫手,温的,兑过了。   茭白捧着喝了一口,他没观察郁岭,只发现……   蚂蚁最前面的两条小细腿盘了起来。   正在托腮看他。   “噗”   茭白喷水。   郁岭滞了一瞬,抽几张纸巾压在他潮湿的衣服上面,吸掉水迹。他问:“我很搞笑?”   “跟你没关系。”茭白清了清嗓子,“也不对,还是有关系的。”   茭白在郁岭困惑的神情中说:“你有什么好奇的,可以问出来。   郁岭按纸巾的动作微顿,身边再次响起声音,“但我不一定会回答你的每个问题。”   狡黠的,带笑的,鲜活又灵动。   郁岭就在这时候开口:“戚以潦回国了。”   茭白一副戚以潦是谁的模样。   郁岭坚毅的眼中闪过一丝愣怔,随机隐隐约约又有那么一点柔意。   “他年轻时候和我打过几次交道,知道我的路数,”郁岭说,“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查出破绽。”   茭白回神:“你是想说,等我回去了,别供出你们兄弟俩?”   郁岭默然了一会,沉沉道:“我是想说,你准备一下,我们要换地方。”   茭白把手里的杯子往柜子上一磕,水摇晃着溅起来的同时,响起他冷下去的声音:“不是,大哥,你昨天不是说,等人找来就放了我吗?”   郁岭将他身前的水迹擦干:“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茭白一把挥开:“这么说,不打算放我了?”   郁岭转身就要走。   茭白被子里的腿伸出来,一脚踹了过去。   郁岭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他偏过身,一把握住茭白的脚,放回被子里。   还丢了一双袜子给他。   五指的。   这位郁哥似乎以为全世界所有人都像他弟,喜欢穿这种袜子。   茭白在感冒药的药效下打了个哈欠,萎靡不振,眼皮都往一块揪。他的头顶传来若有似无的话语。   “时机对你不利,再过三天,让你回去。”   茭白的心神一下就清明了起来,他看了眼郁岭出去的背影。   敢情绑架他,是在帮他?   茭白的脑子又昏沉了起来,他检查好友们的活跃度,不禁悚然一惊。   除了只跟他接触过一次的礼珏,和上过一次线却没打照面的小太子爷,其他人的活跃度全都在涨。   就连戚以潦都涨过了10。   这是干什么?   他们是以为他死了,集体吊念他吗?   茭白发现小沈紧跟老沈,活跃度直奔50,却都没破。   50真是个大坎,只要翻过去了,可能后面基本就没什么难度了,随时都能进组成功。   .   戚以潦和之前在电话里对沈寄说的那样,直接从英国飞去南城。   却不是喝他的喜酒。   “三哥,你要不要在酒店休息一会。”章枕哑着嗓子走到车旁打开车门。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早知道就不放那家伙回南城了。不然哪会这么遭罪。自己都没想过会这个样子,焦虑不安得要命。   “不用,去熙园。”戚以潦坐进车里,带进去一股浓厚的烟味。   这在他身上几乎没有过。   他吸烟一向是节制的,吸两口就灭了。   戚以潦开笔电放在腿部,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眼药水,仰头往眼中滴了两滴,微阖了下眼。   昨晚盯了一晚上电脑,眼睛有些疲劳。   戚以潦缓够了,便打开眼镜盒,取出一副眼镜,他用两指捏着架到高挺的鼻梁上面,敲键盘调出没看完的视频。   全是出色特种兵的个人记录。   戚以潦得知老友在休息站地毯式搜索都没找出线索以后,就锁定了绑匪的身份。   或者说,   是对方曾经的身份。   戚以潦不太熟练地推了一下眼镜,十指交叠着搭在腹部,镜片后的深灰色眼眸盯着电脑屏幕:“阿枕,集中注意力,开车别晃神。”   驾驶座上的章枕凝神:“是。”   大几十分钟后,车抵达熙园。   戚以潦带着笔电走进去,迎接他的是一股酒味。   沙发上的沈寄还是两天前的那身衣服,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眼底全是暴躁的血丝,他就没打理过自己,也没去过沈氏跟老宅,什么董事会什么工作全丢一边,连不知跑哪去了的儿子都没管。沈寄就一直在自己的住处待着。   所有人都派出去了,所有资源都用上了,人还是没找回来。   绑匪不沾任何一方势力,跑了就是小鱼溜进深海,太难抓了,他对付起来,并不顺利。   两天,四十八小时,难熬。   “老沈,你这样子真是,”戚以潦摇摇头,摘下眼镜丢给章枕,“让我意外。”   他掐两下鼻根,淡淡道:“你栽了。”   沈寄靠在沙发背上,闻言嗤笑:“什么栽不栽的,我现在就想把那小狗抓回来,抽上一天一夜,打断他两条腿,再拿根链子栓床头,让他哪都别想去。”   从厨房切了水果出来的陈一铭脚下一个踉跄,董事长现在还能扒着快掉没了的面子,勉强维持那身威严跟人样。   再过几天,就是董事长的心理防线崩掉的时候,那时要是茭白回来,董事长就不是现在这个想法了。   只会想,回来了就好,人没事就好,胳膊腿都在就好。我的小狗没有死,多好。   董事长面上不会哭出来,心里老泪纵横。   ——当一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候,看见了希望。   ——那才是最震撼的。   陈一铭现在都怀疑是茭白自己玩失踪,报复董事长了。   但事实上不可能。   茭白即便能算计董事长,却也不能凭自己逃得这么干净,他又没有受过特殊训练,有过长达十年以上的作战经验。还都是百战百胜的那种。   也不知道是哪个神人疯子干的,行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被抓到的那天会被打成马蜂窝。   .   下午一点,茭白被郁家兄弟带上路。   郁响陪他坐在后面,给他看平板,播的是动画片《猫和老鼠》。   茭白没有童心,他看两眼就飘开了思绪。郁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嘴里还发出一惊一乍的声音,完全看不出是个高智商天才。   沿途都是山景。   越野车跑起来,不要太爽。   如果是旅游,茭白的心情会大不一样,可这会儿不是,风景在他眼里来无影去无踪,留不下丁点痕迹。   “你们要去哪?”茭白抓着头发问。   “去我跟我哥的下一个家。”郁响兴高采烈地说,“我们有好多个家,全是我哥搞的,每个都很原始回归大自然,可惜时间上不允许,不然真想带你全住一遍。”   茭白:“……”这就不必了。   “远吗?”他问。   “蛮远的。”郁响把一个八爪鱼抱枕塞茭白怀里,“瓜瓜,你睡一觉,醒来估计就快了。”   睡个屁。茭白扯起八爪鱼的须须,打了个死结:“你们在老林的那个房子,不是都没清理痕迹?”   “清理过了啊。”郁响一脸疑惑不解。   茭白心梗,我真是太平凡了,跟你们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前面投来一道视线。   茭白没管。   蚂蚁在搔头,搔几下就平躺下来,肚皮朝上,脑袋歪向茭白。   郁家老大的活跃度已经涨到29了。   茭白看在他这么给面子的份上,用眼神回应对方。   结果倒好。   那家伙迅速收回目光。   谁有空跟你玩捉迷藏,茭白打了个哈欠,找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窝着:“我想玩会手机。”   车里的气流瞬间凝结。   “瓜瓜,你感冒了就别玩手机了,要是你想刷微博的话,”郁响笑熔灿烂,“我念给你听好不好?我看看有没有好玩的。”   郁响掏出手机点开,嘟囔着说:“今天的热搜没什么意思,就几个恶性刑事案件新闻,咱不看那种哈,负能量太多了,咱不看。”   茭白抓住又一次往后座看的郁岭,用眼神说:让你弟安静点!   郁岭摸根烟含嘴边,又拿下来:“小响,你看你的。”   郁响准备哭诉,他突然福至心灵,一定是瓜瓜觉得他吵,就跟他哥来了个隐秘的交流。   他酸溜溜地继续点找到的链接,复制卡号,往被虐打致残,等待医治的小孩卡上转了一笔钱。   瓜瓜不想我闹他,可以直接跟我讲的啊,还要跳过我找我哥。   我是个多余的。   郁响酸得要冒水泡了,他转而又想,我这心态不行,瓜瓜是我的未来嫂子,就是该和我哥多发展。   可郁响嘴边还没咧开,就闭上了。   我哥的竞争对手太强大,有胜算吗?郁响细想了想,如果这次能带瓜瓜远走高飞,那就有胜算。   但显然不能。   沈寄自大狂,过度自信,在商界是牛批,可他在情感上就是个白痴,好钻他的漏洞。   戚以潦不会那样,他可以说是没有人类的情感,自我阉割掉了,而且他和我哥从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师兄弟,他回国了,我哥的尾巴就藏不住了。   我哥只能带瓜瓜躲几天而已。   之后我哥再想见瓜瓜,就不是绑匪身份,得光明正大地跟瓜瓜身边的狗子对战。   可到那时候,瓜瓜是沈太太,有伴侣。   我哥那不是……当小三吗?   名声好不好听不重要,就是在明面上不能跟沈氏刚。   郁响咬起指甲,他要是能跟瓜瓜一起回南城就好了,再加上我哥,我们为他护航。   沈老夫人得死,早死早好。太讨厌。   茭白感觉到郁响身上的阴郁,他对郁岭使眼色。   郁岭动了唇,吐字无声且慢:“我在开车,别总是看我。”   茭白翻了个白眼。   .   车速加快的时候,茭白正在做梦,他梦到自己去西城上大学,一进宿舍,发现小沈在折蜻蜓,老沈在指挥陈一铭打扫卫生,戚以潦手捧着一本外文原版书籍,章枕在抓着床铺的栏杆做引体向上,郁岭在拆枪支,郁响则是聚精会神地写报告,嘴上还在念叨“瓜瓜怎么还没来”,而礼珏泪在贤惠地叠衣服。岑家太子爷的脸是马赛克,那上面写着“我是你第八个好友”几个大字,还正对着他。   全他妈的都在!   茭白抄起手上的水瓶棉被砸过去,然后他就醒了。   他的胸口起伏着,到嘴边的吐槽骂声猛然一顿,车里的氛围不对。车子也快得要飞起来。   茭白注意到郁响的手里多了把枪,总是嘻嘻哈哈的脸绷着。   而前面的郁岭目不斜视,路况在他眼中急速倒退。   茭白往后看,有车追上来了。还不止一辆,都很快,山路上一片尘土飞扬。   沈老狗?   还是戚以潦?   “岑家的。”旁边传来郁响不同于平时的活泼声,他的声带都收紧了,握着枪的手在抖。   茭白有点意想不到,岑家啊,那就不是冲他来的了。   毕竟他目前还没跟最后一个好友接触过。   茭白细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不是完全没有。   就目前的情势来说,他牵扯到沈,戚梁家,勉强还被齐家恨着,算得上是能影响整个商界风向标的存在了。   狗血啊,它滚啊滚,超大个。   “哥,你怎么还不提速?”郁响尖着嗓子叫。   刚退完烧,浑身潮汗的茭白眼皮骤跳,这叫没提速?他都快散架了好吧!   郁响往前一趴,再次催促,他哥的车技可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才发挥到哪啊,两成顶多了。为什么还不甩开后面的车?   前面的郁岭的眉头紧锁。   不能再快了。   后座的人骨头还没完全长好,禁不起太大的颠簸。   出发前应该给那年轻人咬一口的,他的血里都是强身健体的药性,对军方特制的X药没多大抵抗力,却能在日常中发挥不小的作用。   喝点他的血能好受点。   .   不多时,车被逼停。   七八辆车从后方围堵上来,架枪。   茭白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听见了助手的提醒声。   【你的好友已上线】   那一瞬间,排在第八的好友图像突然亮了起来。   岑家太子爷亲自来了?图什么呢,搞这么大阵仗,茭白往车窗上凑。   郁响把他抓回来:“瓜瓜,你躲我怀里!”   茭白被迫埋胸。老子要窒息了。   他扒开郁响的手臂,探出头喘了好几口气。   “砰”   驾驶座传来声响,郁岭孤身一人下了车,他把散下来点的绷带缠紧,枪都没拿,就那么暴露在多个枪口之下,从容而铁血。   岑家的其中一辆车门打开,里面的人没出来,只露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轻抬了一下。   所有人都放下枪,后退一步。   队伍里年长的那位朝郁岭喝道:“郁队长,太子爷请您进车里说话!”   末了又喊:“带上茭先生!” 第47章   喊话的中年人是岑家如今的防卫队队长, 前不久才从副转正,他就是托中间人联系郁岭的那位,态度还算不错。   有能力的人, 同样也会重视能力者。   中年人迎上郁岭的视线,提着气握枪跟他对视。   郁岭的眉头锁在一起, 他崩着唇线,左下颚的那道旧疤比往常都要衬得他刚野凶戾。   一个王牌特种兵,退役了,还是王牌, 身上更是多了几分亡命之徒的血煞之气。   现场的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   中年人看一眼停在他左后方的那辆车, 见车里没有新的指示,他便自作主张地走出队伍,在队员们的眼神阻止中,走向他们这次的目标人物。   “郁队,我家主子只是想和你们说几句话。”中年人低声道,“还望配合, 大家都能节省时间。”   郁岭看着那辆车, 不知在想什么。   中年人握着枪的手上渐渐潮湿,一滴冷汗从他发白的鬓角渗了出来。   就在这时, 郁岭脚步一转, 原路返回自己的越野车方向。   中年人松口气的同时, 举起握枪的那只手,对大家摆了摆,示意他们都别瞎来。   .   郁岭打开后座的车门。   茭白能看到外面的动向, 却听不清声音,他见郁岭这么做,便有了猜想:“要捎上我?”   旁边的郁响大叫:“为什么?”   “不行!”他丢掉枪, 一把将茭白往怀里箍,“哥,瓜瓜不能去!”   郁岭看茭白。   “那就去吧。”茭白在郁响的臂弯里挣扎,他这才退烧,浑身粘腻,也没什么劲,“松开,赶紧的。”   “我不!”郁响死死抱着他的腰。   茭白的脸色漆黑,这死孩子。   郁岭的手伸进来,还没把茭白拉出来,郁响突然就跟发了疯一样尖叫。   那声音实在太尖,像一个孩子硬生生被掰断一节节手骨,抢走了心爱的玩具。画面感都出来了,令人极度不适。   茭白在耳鸣的感觉里训斥:“别叫了,你跟我一起去。”   车里的尖叫声骤停,郁响眨眨眼:“对啊!我可以跟瓜瓜一起的啊。”   “哥,你让开点。”郁响嘟囔,“别挡着我们下车。”   车门边的郁岭没有动,他在最后一次跟茭白确认,是否真的要过去。   茭白点了下头。   .   郁岭一将车门边的位置腾出来,郁响就给茭白戴上帽子口罩,再裹上大围巾,拉着他下了车。   手牵手。   茭白甩都甩不掉,他这两天半已经见识到了郁响的牛皮糖火候,黏死人。   耳边忽地有一声低语。   ——别怕。   茭白的脚步一顿,他望了望走到最前面的郁岭,对方刚才是什么神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   蚂蚁在卷起小细腿,对他比了个爱心。   茭白一言难尽地啧了一声,他想,郁岭一眼相中的是原主的这副皮貌,不是我的性格和灵魂,不是我本身,和我无关。   或许是从事危险职业,朝不保夕的那一类,对小狗形眼睛的人容易生出好感,产生保护欲吧。   茭白离岑家太子爷的车越来越近,他还在想要怎么忽悠郁响在车外等。   没料到郁响闷哼一声就倒下了。   郁岭将被打晕的弟弟放在树下,对茭白说:“进去吧。”   茭白摸脖子,半开玩笑:“还是你先吧,我怕你不声不响的也给我来一下。”   郁岭:“……”   他坐进车里,朝茭白伸手。   茭白没握,上个车而已,老子又不是小朋友,还要人扶。   郁岭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他把手收回来,在裤子上蹭蹭,摸出烟盒捏在掌中,面颊泛起一层暗红。   后面的岑家众人:“……”   那两人在干什么?当着他们主子的面搞什么呢?这是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啊!   .   茭白在怪异的氛围里弯腰上车,看见了刚才利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装逼的当事人,他的第八个好友,以及……   《断翅》的男二攻。礼珏的深情男配团之首。   岑景末。   岑家的白发小太子爷。   少年白头,肤白,唇色嫣红,上唇的线条弓起一块漂亮的弧形,眼尾细长上翘,容貌绝世无双。   是个病秧子。   很年轻,看着也就二十来岁,骨架并不健壮,略显单薄,车里的温度偏高,他还是穿得很多,坐姿斯文而矜贵。   茭白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小太子爷,在漫画里,这位跟沈而铵是对手,表兄弟,情敌。他最初接近礼珏是出于好奇。   一个不懂爱的人,好奇一个把爱视作一切,甚至超过生命的人。   再后来,他爱上了爱着沈而铵的礼珏。   就是他带礼珏去澜意斋吃饭,撞到男三楮东汕,又碰上找来的沈而铵。   那次楮东汕给礼珏挡枪死了,岑景末受伤病倒,眼睁睁看着岑家被沈而铵打压败落,之后就没他的戏份了。   直到最后的最后,礼珏跟沈而铵出国,在街头遇见岑景末的妹妹,才得知他早就死了,死于一次暗杀。   岑景末之所以被暗杀成功,是因为他去礼珏的母校,祭奠自己那份浓而凄惨的初恋,分神才没躲开。   现在这个赚足了粉丝们眼泪的男二就坐在茭白对面,对他礼貌又拒人千里地昂首。   茭白看了眼岑景末的头像,是一片深海。   海平面没有一点波澜,像死水。   车里除了岑景末,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她看郁岭的眼神充满了若有似无的崇拜。   那是岑景末的贴身保镖兼生活助理跟私人医生,是个能和章枕一对一单挑的奇女子,伍月。茭白之所以记得她,就因为她是这部狗血漫里描写最多的女配,想帮她主子得到礼珏,反遭沈而铵杀害。   伍月出声打破车里的寂静:“郁队长,茭先生,你们要喝点什么?”   郁岭没言语。   茭白要了水,他口干舌燥,严重缺水。   伍月给茭白倒了水,等他接稳了才撤手下车,她带上了车门,在车旁守着。   .   茭白一口水刚进嗓子眼,就听见了一道很有质感的声音。   “郁队长,好久不见。”   茭白对于岑景末跟郁岭打招呼,第一反应不是他们竟然是旧相识,而是,这声音挺适合读英文跟经书的。   反应过来的时候,茭白抓着杯子的手指抽了抽,要死,他被戚以潦那个老变态荼毒了!   茭白定定神,集中注意力回到正轨。   原著里没有郁家兄弟。   茭白不知道郁岭跟岑景末认识是正常的。他猝不及防加入这场疑似单方面的叙旧场中。   对面再次响起岑景末的话声,“我小时候遭过不少次绑架,最严重的一次,是郁队长救出来的,那时候年幼,吓坏了,不知道感谢。”   茭白挑挑眉,这是岑景末看出了他的好奇,在跟他解释?   “茭先生,还需要添水吗?”岑景末抵在下颚的手放下来,手肘抵在腿部,穿着驼灰色毛呢大衣的身体微微前倾。   茭白说:“不用。”   岑景末维持着那个倾听的姿势,目光转向茭白身旁的人。   郁岭坐得端正挺拔,他摩挲腕部的绷带:“关于你的邀请,我还在考虑。”   “我知道。”岑景末点点头,扶额,“只是情况一再恶化,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会查郁队长的行踪,亲自跑这一趟。”   郁岭默了默:“我不是唯一的选择,也并非无所不能,各方面在我之上的不是没有。”   “这我可以解释,”岑景末后仰回椅背上,文质彬彬地笑了声,“一,我相信郁队长的实力,二,我爷爷临终前要我找你,这是他老人家的遗愿。”   郁岭没回应,不知是不是信了后半句的说词。   茭白当个听众,这小太子爷不会无缘无故叫郁岭捎上他,待会儿铁定会露出名堂。   不过,估计跟沈而铵没关系。   这个时间,太子爷应该还不知道沈而铵是自己的表弟。   衣物摩擦的悉悉索索声响起,茭白一抬头,看见岑景末脱下身上大衣,捞起白色毛衣的下摆。   那一瞬间,有血腥味扑上茭白的鼻尖,他的视野里是岑景末缠着纱布的胸口。   纱布外面还有点渗血。   伤口裂了。   .   茭白难掩诧异,岑景末是个药罐子,气色很差,穿得又多,要不是目睹这一幕,他真看不出对方身上有伤。   “我一个地质学研究生,没摸过枪,纯粹是临危受命,岑家内忧外乱,这是我回国后遭到的第三次伏击。”岑景末放下毛衣,轻描淡写。   像岑家的新任当家主受伤,这一定是瞒着外界的,岑家内部知道的人也就他的只有心腹而已。   他能主动亮出来,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诚意,以及急迫无奈。   郁岭并没有因此动容。   茭白捂住半边脸遮盖脸上的表情,小太子爷有心脏病,还有其他小毛病,身体底子比他还要差,但是,没摸过枪就假了。   岑家是靠军火生意发家的,这位日常生活中不戴手套,只有要用枪才会戴上,他持枪射击的画面十分优雅,作者特地安排了两格。   “还请郁队长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度过年前这一个半月的难关。”岑景末戴着手套的手理了理大衣,“报酬你随便开,年后去留都随你。”   茭白捧着杯子喝口水,岑家这是给足了面子啊,他看两位好友的头像,大海啊,都是水,无风也无浪。而蚂蚁呢,   它变身了!   突然多了两只大钳形状的螯。   茭白目瞪口呆,这是在战斗中?那等会还能变回去的吗?大螯看着怪吓人的。   账号列表在茭白面前,他盯着看的时候,很容易被误解成是在冲着对面的岑景末发呆。   郁岭的面色沉了几分:“我会考虑。”   “我希望能在车里听见郁队长的答案。”岑景末说。   场面瞬间僵持下来。   .   就在茭白以为岑景末要掏枪的时候,岑景末忽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茭先生和郁队长的关系很要好,可沈家不清楚。”岑景末打开手边的笔电,点几下,将屏幕对着茭白跟郁岭。   画面上是茭白住了两天的郁家房屋。   门前多了一伙人。   章枕在打电话,陈一铭瘸着腿指挥手下人砸门。   哐哐声响震耳欲聋,裹着他们这两天多以来的疲惫和焦虑。   茭白前一秒在想,沈老狗没去。   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镜头里,没干别的事,就是拿枪在门上打了好几个孔洞,他低喘着,血红眸子里盛着扭曲的愤怒,像一个即将暴毙的瘾君子。   茭白怀疑他现在回去,沈老狗会拧断他脖子,再把他的尸体拴起来。   “这是我事先安排好的监控拍下来的,沈家落后一步。”岑景末按掉画面,“而我的人能在沈家前面几小时抵达,靠的是郁队长多年前留在我爷爷那的档案和个人信息,加上最近也托到人请你来岑家办事,这才让我们有迹可循。”   “监控是我半小时前收到的,现在沈家的人想必已经在找来的路上了。”岑景末说。   可他们还停在这。茭白瞥一眼姿态沉定的郁岭,又瞥竖起大螯的蚂蚁,那对儿大螯咔咔往一块砸,就跟摔跤武士开战前的叫嚣一样。   “我知道郁队长考虑这么久是有顾虑,你不放心弟弟,”岑景末很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两秒,“还有茭先生。”   茭白扯扯嘴皮子,非要捎带他的名堂这不就出来了吗。   “抱歉,我需要吃点东西。”岑景末突兀道。   茭白见郁岭在出神,没有要理睬的意思,便回应岑景末的礼节:“你随意。”   岑景末对他笑笑,丹凤眼微眨,那弧度极有令人心动的气韵。   茭白不解风情地看着。   岑景末愣了一下才打开车里的冰箱,拿出一份精致的小……甜点。   茭白早有预料,礼珏就是靠这玩意俘获了岑景末的心。   “沈家就要找过来了,到那时郁队长不好交差。”岑景末品尝甜点,“我这里有个策略,二位听听看。”   “郁队长这一路留下的痕迹,我可以派人清理掉,另外,”他又一次按笔电。   这回画面上是一具身体,半侧面。   茭白的心口一跳,那人脸跟他怪像的,乍一看有种照镜子,可镜子里的人却跟自己做出不同动作的毛骨悚然感。   替身都出来了,还有什么狗血剧情没出来?   “真人并不是很像,主要是化妆化的。”岑景末说,“所以他不能以茭先生的身份回南城,只能这样出现在视频里,在有限的时间里拖住干扰沈家。”   他看向郁岭:“我能利用那个机会送茭先生和你弟弟去国外,到了国外,我的人不会跟踪,他们想去哪个国家都可以,等沈家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个提议,如何?”   郁岭从进车就开始抚摸绷带,就像是在和爱人交流,这一刻他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把刀刻般利落硬朗的面庞侧向茭白。   岑景末也看过去。   茭白眯着眼看远处山岭:“我不去国外,我要回南城。”   边上的郁岭呼吸一下就沉了起来。   “我能问原因吗?”岑景末放下勺子,抿掉唇上的奶油,“据我所知,茭先生回了南城,要面临的处境可不太好。”   茭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意,不回怎么办,任务不做了?   “既然茭先生执意要回去,”岑景末沉吟了片刻,“那我这里还有第二个方案。”   他第三次从笔电里调出画面。   那是几个红点,分布在沈家老宅跟沈氏。   “岑家的人,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安插进去的。”岑景末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他吃了口甜点,眼尾轻挑,“现在它是茭先生的一份保险,同时也是我所能给的最大诚意。”   茭白并没有很意外,岑家想统一黑白灰三界的野心,漫画里就表现过,也蓄谋了好几代,只可惜最终还是败在沈而铵的主角光环之下。   这保险也没让茭白感受到安全感,它挂着郁岭这条命。郁岭是岑景末的枪,保险才有效。   茭白再去看画面上的红点,岑景末敢亮出来,就料定他不会传出去。尽管他摸不清对方哪来的自信。   还有,说什么年后去留随意,放屁。   郁岭一旦进了岑家,就没有抽身的可能,除非是以尸体的形式。   这一点郁岭不可能不清楚。茭白觉得,郁岭不会答应岑景末。但目前的形势来看,他们又很被动。   .   “茭先生还可以让郁队长的弟弟和你一道回南城。”岑景末建议道,“至于郁队长带走你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应付沈家。”   半天都没说话的郁岭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闷声不响地从喉咙里蹦出一句:“回去就要结婚。”   蹦完了,自己都没意识到。   茭白:“……”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郁岭,活该岑景末把老子当你的弱点,捏在手里!   郁岭那双深邃的眼中露出点迷茫。   茭白用口型说:傻逼。   郁岭的眉峰一拧,掌心再次贴上了腕部的绷带。   “这是没办法的事。”听力极好,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的岑景末道,“婚约是老夫人的意思,要想取消,只能……”   岑景末停了会,掩唇侧头低咳了几声,唇更红更艳,眼角还有一点湿意,他云淡风轻地讲述一道题一般:“派人杀了她。”   转而又摇头:“但那也不一定就能完全有效,沈董能抛下一堆公务,亲自过来找茭先生,说明也不全是老夫人一意孤行。”   茭白轻飘飘道:“那就把他杀了呗,一了百了。”   车里静得过了头。   郁岭跟岑景末的视线都集中在茭白身上。   深海有了点波纹。   兵蚁变回来了,它趴在地上,晃着小细腿看他。   “都看我干什么,我说笑的。”茭白左右瞧瞧,找地儿把还剩下一点水的杯子放过去,腿惬意地伸了伸,“就这么办吧,我回南城。”他对岑景末笑道,“麻烦太子爷送我一程。”   直接被跳过的郁岭沉沉开口:“过三天。”   他不回应看过来的茭白,只对岑景末道:“你拖沈家三天,到时候你送他们去南城,我去岑家。”   “他们?”茭白在岑景末做出反应前冷笑,“我不想带着你弟。”郁响不是他好友,没头像可窥探内心,还是个不定时炸弹,他带着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郁岭还是不和茭白交流,主意已决,固执坚定,一根筋到底。   “行了,随你的便。”茭白恹恹地说,“事先说好,关键时候,我只会自保。”   郁岭没有改主意,面部线条反而柔了一点。   似乎对他来说,他弟弟不是累赘,也能帮到茭白,能跟着就行。   郁岭的军靴碰到茭白的运动鞋,不自觉地问:“那婚约?”   “我自有办法,不关你事,别瞎操心。”茭白对这个认识不到三天的好友没多大耐心,他要跟沈老狗谈谈,等他高中毕业再登记行不行。先来硬的,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想办法让沈老狗同意。毕业前搞完活跃度就撤。   茭白耷拉着的眼皮猛地撑了撑,郁岭的活跃度涨了几个他不奇怪,奇怪的是,岑景末的竟然开始涨了?!一下子就从0到了15.9!   茭白不动声色地观察岑景末,发觉对方在打量郁岭,偶尔往他这里分过来点视线。   这是……   郁岭这尊大神对他的态度,导致岑景末对他有了兴趣?   夹心饼干吗?   茭白头一回碰到这情况,没想到好友间的兴趣还可以这样渡给他。   “看来我们算是达成了协议。那么,期待郁队长的加入,”岑景末摘下黑色手套,露出修长细白的指骨,他向茭白跟郁岭伸出手,微微一笑,“也提前祝茭先生一路平安。”   茭白要握岑景末的手。   一只厚大的手掌从他旁边探出,在他前面握了一下,就当是完成了这场握手礼。   于是,岑景末的活跃度又涨了五个。   茭白把手往兜里一揣,他别有深意地扫了扫他的两个好友。   漫画中,岑景末没有郁岭这员大将。   现在变了。   郁岭答应去岑家,岑景末的结局就不一定会死。   .   茭白并没有按照郁岭期望的那样,躲完三天再回南城。他只躲了一天半就回了。   因为戚以潦出现在了岑家。   那是岑景末没料到的事,他的手段有模有样,却还是跟叔辈们没法比。就连郁岭都没想到戚以潦会那么快找来。   岑景末当时应付过去了,却知道他在背后所做的事已经露馅,至于漏了多少未知。戚叔叔没拆穿他,是顾虑两家有过合作。   戚叔叔自己到场,则是下了最后的通牒。人必须回去。   周五下午,茭白现身南城,他的身上穿着红色长款羽绒服,脖子上是彩条围巾,裤子是牛仔的肥肥大大,脚上踩着双天蓝色运动鞋,里面是五指袜。从头到脚都是郁家老大一手操办。   直男的审美真是没救了。   茭白就很想问,他被绑的时候那一身去哪了,去哪了到底,怎么就不能还给他。   “瓜瓜,我们现在去哪?”郁响困了吧唧,他不是第一次来南城,这地儿他半熟,没什么新鲜劲。   郁响的脑袋跟着一个啃鸡腿的小孩转:“要不我们去肯德基吃点东西?”   茭白也跟着瞅了几眼:“好吧。”   两人在附近的肯德基吃饱喝足,一个用隐秘的方法跟哥哥报平安,一个打给沈而铵,提示不在服务区。   茭白换了他记在脑子里的另一个号码。   沁心园的座机竟然也打不通。   没住进去新人吗?   茭白只能打给他还记得的最后一个号,梁栋。   这次通了。   “哪个?”梁栋没爆粗口,他的声音里很没有精气神,已经完全听不出以前的阳光和血性,只有颓废。   茭白避开郁响递过来的奶茶,说:“是我,茭白。”   电话里一下就没了声音。   紧接着是手机掉地上的响动,过了会才有梁栋的应答,呼吸很重:“你,你妈的,你死哪去了?大家都找疯了!”   “说来话长。”茭白一张口,嘴里就被塞进来一根塑料管,他下意识嘬了口,满嘴珍珠奶茶,“我人在南城,回来了。”   梁栋忙问:“具体地址呢?”   他那边有嘈杂声,似乎是要下楼,可他又不知怎么刹住了车,生硬道:“发给我吧,我通知铵哥。”   “他的手机提示不在服务区。”茭白说,“你来接我?”   梁栋半天给出回答:“我不去了。”   茭白这是继之前沈而铵说起梁栋之后,又一次生出古怪的情绪,这太不像梁栋的性情:“你家里的事,我……”   “你先跟沈家的人联系上吧。”梁栋打断茭白,顿了顿,“小心点。”   “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齐家人也在找你,暗中找,他们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就挂了。   茭白把手机放桌上。   “瓜瓜,奶茶好喝不?”郁响眼巴巴地问。   茭白往椅背上一躺,若有所思:“我们直接打车去沈氏。”   “那会不会太引人注目?”郁响的下巴枕着胳膊,歪头看他,腿在桌下晃,“沈氏跟沈家周围肯定有人埋伏,就等你出现抓你。”   茭白脑阔疼,齐家迁怒他这一点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齐子挚是他的好友,头像是空白的,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变化。齐霜还有个搞艺术的二哥,现在应该也在国内。艺术家的行事风格不走寻常路,难捉摸。   “你啊,怎么不多记几个号。”郁响嘀咕,“还好有我。”   他在手机上按按,往茭白怀里一塞:“诺,沈董助理的电话,打吧。”   茭白:“……”   .   陈一铭来得很快,他见到茭白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在“缔夜”被他警告的小玩意,消失几天就把董事长的心都带走了。也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这几天就没怎么睡,人都沧桑了。   “陈助理,你是要哭?”茭白看着两眼发红的陈一铭,一脸惊悚。   陈一铭在失态前稳了稳情绪:“董事长他……”   茭白立即问:“他死了?”   紧张都写在脸上跟眼里,含在话中。   陈一铭心想,还算有点良心,不枉董事长那么惦念。   “没有。”陈一铭说,“董事长只是喝酒喝昏头了,再加上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下楼的时候脚下没留神,摔了一跤,在医院挂水,人还没醒。”   茭白啧啧:“年纪大了,折腾什么。”   陈一铭的脸色一黑,他收回刚才的想法,这家伙没良心,狼心狗肺。   “他是?”陈一铭回应从他一过来,就用一种敌意眼神盯着他的男生。他的职业习惯让他看一眼后,觉得是个不错的苗子,能送董事长床上。   “我认的弟弟。”茭白说。   陈一铭管不了什么弟弟不弟弟的了,有没有问题他也不想探究,这根芦苇怎么失踪的又是怎么回来的,董事长会问。总之能回来就行。而且胳膊腿都在,全须全尾。   好了,沈家老中少都能安稳,沈氏也可以结束地狱模式了。   .   茭白在去医院的路上差点出车祸。   郁响抱着他的胳膊,牙齿咬得咯咯响。   茭白几次打掉郁响啃指甲的动作,怕他把自己咬出血后还抓脸,跟小厉鬼似的。   郁岭心也是真大,就这么放心把弟弟交给我。茭白一边想,一边对打完电话的陈一铭眼神询问。   “还在查,十有八九跟齐家脱不了干系。”陈一铭打方向盘,“董事长在找你期间,整垮了齐家。”   茭白眨眼。   “齐家破产了。”陈一铭换了简明扼要的说法。   茭白吸口气。   齐霜死的太早,齐家倒得更早,偏偏老大老二都还活着,更是在得知他算计他们弟弟的前提下,这不是要崩盘搞事情吗?   完了。   完了完了。   齐子挚要黑化的节奏。   “梁家呢?”茭白问。   “梁家现在只剩一个儿子,老两口都死于我们刚刚面临的那种意外,”陈一铭说,“就是你失踪第二天的事。”   茭白不说话了。   郁响把玩着茭白的手指,眼睛往车窗外瞟,形形色色的人里不知藏着什么。   .   茭白一路都心神不宁,眼皮直跳,他的思绪回笼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身边还没了郁响的身影。   “你那弟弟是个懂事的,”陈一铭忍不住一次次看茭白的穿着,先前光顾着激动没留意,现在真辣眼睛,“没跟进来,在一楼等着。”   茭白的嘴角抽了抽,郁响还能跟懂事这个词挂钩?他不知道搞什么把戏。   “齐家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跟着董事长就不会……”   陈一铭后面的话被一道目光止住。   他转头一看,不该在这时候醒来的董事长睁着两只爆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旁边的青年。他脚底抹油,迅速撤离。   整洁宽敞的病房里滚动着微妙的气泡。   不是粉的,是杂色的。   沈寄嘶哑道:“过来。”   茭白脚一抬就过去了,他两手插兜,俯视愣住的老家伙,表情似笑非笑。   次次都忤逆反抗的人,突然这么听话,就不真实。   老抖M啊。   茭白眨了下眼,沈寄就拽掉针头起来,将他往病床上一拽,血珠渗流的手扼住他的脖子,粗沉混乱的气息拍打在他耳边:“消失几天活蹦乱跳的回来,还是一副欠抽的样子,留你干什么么,干脆把你掐死算了。”   沈寄的手指真的在慢慢收紧,他也真的涌出了裹藏着一丝怨恨的杀意。   可皮卡丘在哭。   大颗大颗的金豆子哗啦哗啦掉。   它瘦了一大圈,身上的粉外套都松了,也脏了。   茭白没给惨兮兮的皮卡丘送温暖,他在看活跃度,这都见面了,怎么还没破50,那0.001就这么难?   “行吧,掐了吧。”茭白说,“我也够够的了,我在其他地方都能好好养伤,一到你这,肋骨就疼,我跟你犯冲。”   脖子上的力道猝然一松。   沈寄的手沿着他的脖颈线条滑到前面,将他的脸捞起来,确定真假一般审视。   也不知是在确定哪方面的真假。   茭白刚要再说话,眼前就落下阴影,有温热又干燥的气息往他脸上扑,渐渐朝他唇间缠黏。   那个心血来潮,又或是筹备的吻没有降临。   沈寄的脑袋从左摆到右,又从右调到左,一再调整。他没吻过人,生疏得很,拿不准角度。   茭白全程都半眯着眼看他,既不戏谑,也不慌乱,就像是在观一场戏。   沈寄的耳边乍然响起儿子在他办公室说过的一句话,他将眼前的人甩开,又在中途捞回来,面色黑沉沉的,冰雨欲来:“回熙园。”   熙园是哪?漫画里好像出现过这地名,茭白还没想明白,就被沈寄扯住了羽绒服:“你这一身谁给你买的?”   茭白看天花板:“我自己。”   “换掉。”沈寄嫌弃得不想再看,三两下就脱了茭白的红羽绒服。   然后,   沈董的太阳穴就突突突跳了起来。   因为茭白里面那件也是彩色的,胸前还有个棒棒糖图案。   沈寄就跟要死了一样,粗喘着打给陈一铭:“马上给我弄两套衣服过来,180的。”末了补一句,“鞋子也要。”接着又补充,“还有袜子!”   .   茭白很快就换掉了郁岭给他买的一身,穿上了陈一铭带来的衣服,他希望郁响不要拍照发给郁岭。   这狗血他不想喝。   茭白穿棉质白袜的时候,沈寄接到了老友的电话。   “人回来了?”戚以潦那头也是医院。才认祖归宗的侄子闹自杀殉情被发现,这就逃跑了,他的人还在找。   沈寄衣冠楚楚,他除了消瘦憔悴了点,其他都恢复了过来:“嗯,我这边忙,回头再……”   戚以潦:“我看看。”   沈寄扣在茭白头顶的手掌顿了一下:“你看什么?”   “小白啊。”戚以潦笑。   沈寄揉了揉掌心下的柔软发丝:“他刚回来,睡了。”   “谁睡了?”茭白很及时地出声。   沈寄:“……”   “又醒了。”他满身低气压地打开视频,浑然不觉地宣示主权,“小狗,过来,让帮着投入不少人力找你的你戚叔叔看一眼。”   茭白扒拉袜子,没鸟他。   沈寄居高临下:“怎么,难不成你要我叫你太太?”   潜台词是,那你是痴心妄想了。   茭白抬头看他眼下的两片青黑阴影,呵呵:“千万别,我怕把在肯德基吃的那一顿吐出来。”   话音还没落下,茭白就听见了笑声。   视频那头传过来的。   沈寄在老友面前彻底没了面子,他就要挂视频惩罚他的小狗,被对方打断。   “老沈,我那侄子八成是听到小白回来的风声才逃的,他为了齐家老幺,死前也要拉个垫背。”戚以潦无奈地叹息,“这事我得管。”   沈寄欲要说“人来南城就活不成”,便听老友道:“我去南城待一段时间,亲自解决戚家的不孝子,到时候就住你那,方便?” 第48章   戚以潦要过来, 茭白的第一想法是:我背下来的生僻词还记得几个?   好友列表里有这么个喜欢上惩戒课的老变态,简直了。   那戒尺好他妈宽,还长。   抵在腰线上面轻划的触感让茭白记忆深刻, 整个腰部都凉丝丝的。   茭白恍恍惚惚地跟着沈寄出病房,心里回想自己在兰墨府看过的外文原版书籍, 垂放在两边的手还蜷起来,无意识地在半空拼写单词。   “瓜瓜——”   茭白听到喊声抬头,他发现自己已经在地下停车场了,而不远处的郁响被一群保镖拦着, 正在疯叫着挣扎嘶喊。   “他是我弟弟。”茭白蹙眉, “放了他。”   保镖们没放,主子没下令。   茭白看沈寄。   “你哪来的弟弟?”沈寄挂掉电话回复他。失踪几天的事都还没问。   “在回来的路上认识的,就是他给我钱买的衣服。”茭白的胡诌不打草稿,张口就来。虽然沈寄他们找到了老林里的那栋房子,可郁响说痕迹都清理了,应该查不到他和他哥身上。   郁响的叫声更加尖锐。   茭白听得都感觉嗓子疼:“他脑子不太正常, 受不了刺激。”   “一个小神经病, 你把他带身边干什么。”沈寄得神情冷烦,不耐地挥手。   下一刻沈寄就后悔了, 不该放人, 应该直接拿麻袋套起来, 丢出南城。   茭白无视沈寄周身的寒气,带着冲过来紧抱着他的郁响往一边挪挪。   郁响埋在他怀里哆嗦,脚还知道配合他挪。   茭白的耳边有惊悚的磨牙声, 他担心自己的耳朵被咬,忙找话题让郁响安静下来:“你不是在一楼等我吗,怎么在这?”   “我是不放心。”郁响不哆嗦了, 也不磨牙了,他哼哼唧唧,“我怕有坏人混进来。”   “还真被我抓住了,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身上带着炸弹,就在停车场外面。等你们的车出来引爆。”郁响把脸埋在茭白的脖子里,声音很小。   茭白的头皮一麻。   “没事没事,被我及时发现后拆了。”郁响拍茭白后背,得意洋洋地说,“人也被我打晕了丢在大垃圾桶里。”   茭白瞪要让人把郁响打死的沈寄,轻声跟郁响交流:“你还能拆炸弹?”   “我哥教我的。”郁响嘟囔,“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一直都是我哥带我,什么都教,只要是他会的,都希望我也会,他生怕自己哪天执行任务死了,留我一个活不下去,哼,我其实比他厉害,我卡里的钱是他的好几倍。”   茭白忍俊不禁:“那你有身手吗?”   郁响嘻嘻:“也有的啊。”   “那你刚才不……”茭白问一半停住,这家伙是不想这么早暴露。   “瓜瓜,你能不能看在我没让炸弹爆掉的份上,原谅我给你下药的事啊?”郁响趁机撒娇。   茭白脸一扳:“一码归一码。”   郁响扁嘴:“好吧。”   “好浓的杀气,沈先生想杀我呢,”郁响突然从茭白怀里离开,放在他衣领上的手往下一扯,眼睛瞪大,“瓜瓜,你脖子上怎么会有掐痕?!”   茭白拉着郁响往喷火的皮卡丘主子那走:“别问了。”   脖子被掐都不算什么了,当初被踩才是真的疼,吞口水都难受。   只是,他刚才在病房被那么一拽,肋骨又疼上了,他在这懒得说,准备回家吃止痛药睡觉。   家……   茭白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终于知道《断翅》里出现过的熙园是哪个地名了,那是沈老狗的私人住处!   不想去。   茭白下意识攥住郁响的手,又慢慢松开。   不去不行。应该不会住多久。   好在戚以潦明天就能到了,他不至于跟沈老狗一对一。   虽然戚以潦是个变态,却正因为他的属性,不会动不动就做出失控粗暴的行为,他是个有绅士风度的变态,打人还知道先自己受一下,给次警告的机会。   更何况,他劝架,调解氛围也是一等一的有效率。   茭白走到沈寄面前,说:“我要带上我弟。”   沈寄肺都要气炸了,他一脚踢在黏在他小狗身边的郁响肚子上面。   那力道没有半分留情,下了狠手。   郁响只顾着看茭白,没防备就被踹得跪趴在地上,吐出一滩混着血丝的食物残渣,他的头抵着地面,半天都起不来。   茭白看到了自己,那时候他这副身体尾椎的旧伤被摁,他就是这个样子,像狗一样凄惨,只是站起来都很费劲痛苦。茭白的呼吸急促,牙关咬紧,嘴里说出的话却很平静:“不行是吗,那我就不去熙园了。”   沈寄掐他的下巴,将他逼近:“由不得你。”   茭白:“……”听听这霸总语录,每一笔都带着狗血味。   “是,由不得我。”茭白呵呵,“那你是希望我开开心心的去,还是一路咒你不得好死?”   沈寄低头,鼻尖抵着他,深而冷凌的眼眸中带着嘲讽与不屑:“我准你把人带上,你一样咒我。”   茭白一爪子挠上去。   沈寄看一眼手背上的渗血抓痕,他古怪地扯动薄唇,竟然怀念这被抓的感觉了。   魔障了。   茭白趁着沈寄发愣的功夫挣脱开来,扶起郁响:“怎么样?”   “呜呜呜……”郁响咧开挂着血迹的嘴角哭个不停,“瓜瓜,我肚子好疼,好疼好疼!”   茭白安慰了几句回头一看,沈寄走了。   保镖们都还在,其中一个领命过来:“白少,董事长让你步行一小时再上车,我们跟在后面。”   “好啊,OK。”茭白笑着说。   让一个肋骨还在痊愈期,体质差的病患步行一小时,可以,真可以。   郁响叫他哥绑他,给他下药让他在木桶里泡几个小时,这都跟沈寄没法比,差远了。沈寄是让他受最多罪的老畜牲,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无比坚定地期盼对方是漫画的结局。   可千万别像齐霜那样改变走向,从一个知道自己害死全家和最爱他之人的残废变成一具尸体。死了多痛快,沈寄可别死,他就那么苟延残喘地看着自己打下的江山被人抢走,从商界金字塔顶端摔下来,却还活着,多狗血啊,务必保持原著的结局。   茭白靠原著剧情让自己舒服了一点。   岑家上一代就布了网,年前岑景末要是能在郁岭的帮助下稳定下来,年后就会有所行动。   到时候可以坐看豪门商战大戏。   漫画里的那部分是沈而铵称王称霸,现在……   沈而铵呢?   茭白用郁响的手机打给陈一铭。   陈一铭把车停在路边接的电话,他看后视镜:“董事长,是茭白……白少爷的电话。”   沈寄没反应。   陈一铭心领神会地打开免提。   于是车里就响起茭白的问声:“沈而铵在哪?”   “……”   陈一铭不敢看懂事长的面色:“你出事后的第二天少爷就跑了,一直没回来,董事长有派人找。”   茭白的表情变了变,沈而铵失踪了,沈家还没找到。   这发展让茭白心里很不安。   总觉得有一场狗血大雨在等着他。   毕竟是狗血漫世界,无论是哪条线都离不开狗血。   .   茭白没有步行完一小时就虚脱了,被踹得吐血的郁响把他背进的熙园,他昏睡着,脸白得像浸过冷水的白纸。   等他一觉醒来,天都暗了。   茭白是听到房外的混乱声响才醒的,他在床上扑腾了会才爬起来,套上外套打开房门。   郁响抱着笔电跟沾了点果汁的空杯子,顶着鸡窝头和人争吵。   另一方是……   “章枕。”茭白看过去时一愣,“你怎么在这?”   说着又是满脸吃惊。   章枕脚旁的墙边还靠坐着一位。不是别人,正是茭白回南城就联系上的梁栋。   “三哥让我先来的。”章枕衣服上有果汁,少有的狼狈,他指着地上的梁栋说,“半路遇到的这小弟。”实际是被拦车,差点撞上。他得知对方要来的地方跟他一样,见的人也是同一个,寻思寻思是同学关系,就提溜来了。   茭白活着回来就行,一路赶来的章枕心想。   .   茭白打量梁栋,怎么跟野人似的,从头到脚又脏又乱。   “醒醒。”茭白拍梁栋,顺便把他肩膀上的几个黄色毛刺球球摘掉,也不知道是在哪蹭上去的。   梁栋长期无法睡着,眯了一会,他被叫醒,睁开一双红得不正常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半蹲着看他的人,“小炒……茭白?”   茭白站直:“先起来。”   梁栋两手撑地,缓了会才起身,这哪里还有他在操场打球灌篮的意气风发样。   “瓜瓜……”郁响凑到茭白身边告状,“他们要我叫你出来,我没叫,他们就要硬闯,你都那么累了,我就想你多睡会。”   “回头你再跟我说。”茭白给了郁响一个眼神,“你先去书房玩会电脑,不想玩就看电视。”   郁响跟他对视几秒,撇着嘴走了。他又回头:“瓜瓜,谁欺负你就叫我!我打死他!”   “……”茭白带章枕梁栋进房间。   “我方便在场吗?”章枕没动。   茭白看梁栋。   “没什么不方便的。”梁栋勾着背,就跟挺不起腰杆了一般。   .   房里亮着灯,照出茭白,章枕,梁栋三人不同的状态。   章枕是旁观者,兀自清理身前的果汁。茭白则是刚睡醒,眼皮还肿着,气色也不好。   梁栋全程搓手捏指关节,眼珠四下乱转,焦虑,神经质,眼袋浮肿,两眼无神,再无一丝少年气。   茭白看梁栋像在照镜子,他年幼的时候也这样过。那时的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父母死在他面前的创伤里。   “梁栋,你来找我为的什么事得快点说,这熙园的主人快下班了,我不太清楚他晚上有没有应酬。他要是回来了,我们这场谈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梁栋呆滞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神采:“我想求你帮我个忙。”   茭白等着下文,他有种不好的猜测,梁栋这样,该不会和齐霜的死有关吧?   可齐霜在这里面能是什么角色?   “那天是月考,最后考的是生物,我看铵哥提前交卷,就也跟着交了,我约铵哥打球,他说不打,趁我不注意拦了辆出租车走了,我正想去游戏厅待会,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梁栋说到这,喘息声变得吃力,瞳孔在颤,他至今都觉得那是一个噩梦,他不记得大姐在电话里说齐霜死了的语气,也不记得她怎么的惊恐哭叫和无助求救,只记得自己晕着脑子赶到目的地,把齐霜的尸体放进后备箱,胡乱擦掉了地上的血迹。   等梁栋反应过来,他已经把车开到乡下小树林,将尸体抛在了一个坑里埋起来。   梁栋断断续续地说着接完电话后的事情,房里只有他重重呼气吸气的声音。   茭白坐在单人沙发里,半个身子都靠上了旁边的机甲墙。齐梁梁家在原著里也倒了,只是提前了小十年。   齐家搞梁家的原因是,老幺的死跟他们有关,连坐。   恨沈家,则是因为被算计了的沈寄需要一个发泄口,就对他们赶尽杀绝,同样连坐。这是二次元大家族的统一作风。   至于齐家想杀他,一是觉得他间接害死齐霜,二是……对他们而言,他是沈寄的特殊附属品,更被迁怒的同时,可能还抱着捏住他就能让沈寄就范的离奇想法。   而梁栋现在还能活着,估计是沈寄下手太快太狠,齐家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里来不及还击就倒了。一切都乱了套,垮掉的齐家没顾得上梁栋。   茭白用手盖住眼睛,这都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原本被主角攻受影响而死的死,残的残的人物们,都和他扯上了或大或小的关系。   在这部全员恶人,全员渣贱狗血的漫画里,他融入了进去,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茭白的心态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开始把纸片人当成活生生的人,他不想那样,正在自我抵抗,不知道有没有用。   “什么忙?”茭白问梁栋。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目的,还是问出了声。   “我姐只想让齐霜错过登记,等过了时间就放他回去,没想杀他的,她不敢,也没必要。”梁栋霍然起身,动作幅度太大,加上他不怎么吃饭睡觉,身心俱疲,他晃了好几下踉跄着坐回去,“可她雇的人通知她说发生了意外,齐霜乱跑自己摔到有大铁块的版上,后脑勺全烂了,他们吓跑了,她慌了神喊我去善后,我也慌了,我比她更慌,我开车去乡下抛尸……”   梁栋的思维卡了一下,他抬起消瘦憔悴的脸看着茭白:“那天晚上我姐的脑子就不清醒了,手机后来丢了都不知道,我问她人是哪雇的,她说是姐妹圈一个女的介绍的,问是谁又说是才认识的,还提到了一个老潘。”   梁栋叼着血肉模糊的食指关节,突起来的双颊笼着绝望。他只说脏话打架,哪会清理案发现场的痕迹,齐家的人很快就查到了他姐,警方也上了门。父母和他商量,先让大姐进去,他们动用所有家产找老潘查清真相,再给齐家一个交代。   可齐家没给他们机会。   那晚警方通知他们,大姐在被送去警局接受调查的路上因惊惶引发昏厥,心脏骤停,没抢救过来,第二天父母出个门就都出了车祸,尸体和车一起被压扁分都分不开,接着公司就没了。   梁栋傻着被舅舅带走了,他一个还没出社会的高中生,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措手不及,灭顶之灾。   “我觉得……”梁栋的五官扭曲了起来,“我姐被人当刀子使了。”   这大半个月他稍微冷静点就会琢磨,他怀疑齐霜不是意外被铁块撞到头,是有一方势力要趁机把水搅浑。   那方势力借他姐杀齐霜,搅乱南城的局势。现在就真的乱了,除了沈氏根基太雄厚,股价只下跌了一点,没多大变化。   茭白见梁栋说完自己的猜测,就用一种看着最后一线希望的眼神看他,不禁蹙眉。让我查?我任务的八分之一都没做完,命都不是自己的。   “我想去自首。”梁栋低垂着掺白的脑袋,“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信得过的警员重启这案子?”   就这个忙。茭白没什么表情:“我哪有那能力。”   “你有,”梁栋抬了下头,又不敢直视茭白的眼睛,狼狈地把头垂下去,“等我出来了,我会报答你的。”他哽咽着,眼前的地面掉下来几滴液体,“要是我死了,来生报你这份恩情。”   茭白没说话。今生来世的,他倒是信,因为他就是带着前世记忆活在今生的人。   但是,   茭白将现实摊到梁栋面前:“你进去了,那里面不见光的地方多,可以做手脚,你都不一定能等到案子重启的那天。”   梁栋呆呆地坐在那。   茭白:“……”也是,漫画里的富家公子,哪懂这些。   梁栋又继续恳求茭白,低声下气,卑微且痛苦:“求求你……求求你……”   他现在就期盼案子重启,那个女的和老潘在内的几个绑匪能被抓到,查清楚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而不是现在这样,案子草草结掉,家里人都死的只剩他一个了,还担着杀人犯的名声。   茭白看着早前对他趾高气昂,粗鲁嚣张的少年,忽然说:“梁栋,你心里是不是怪我?”   梁栋一僵。   茭白抓几下睡觉压乱的黑发:“我设计和齐霜合谋,退出沈夫人的人选,从而导致齐霜成了准沈夫人,更是和沈寄订好登记日期,才被你姐当成眼中钉……”   后面的话被梁栋的祈求打断,他还是那三个字:求求你。   茭白一哂,我都自身难保。   房里的第三人,章枕识时走到茭白那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齐家那两个疯了的兄弟今天为了搞你策划了两出,暴露了行踪,现在他们在被沈董的人追杀,忙着逃命,顾不上你这边。”   说着就观察茭白,发觉他如同是在听故事。   茭白当然没触动,在古早味的狗血霸总漫里,类似的情节不要太多,法律是因人而异的,可有可没有,但狗血是人手一份。《断翅》就是古早漫大锅乱炖,什么剧情都有。   “你真要去自首?”茭白的视线越过章枕,往梁栋那瞟。   梁栋垂着的头点了一下。不去,他一辈子都会活在这个噩梦里。一闭眼,就是齐霜躺在血泊里,被塞在他后备箱的画面。   齐霜是睁着眼走的。   梁栋太害怕了,他快要疯了。   “当初我姐在福缘楼看上沈董,我爸妈想把她送出国,一直在犹豫,早点送就好了,”梁栋的腿开始抖,整个身子也跟着抖,他把手放到嘴边,用力咬住,声音又闷又涩,“早点送,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也怪我,是我鬼上身,我当时要是把齐霜送到齐家,坦白我和我姐参与的部分,还有我的猜疑和想法,跪着求齐家二老再调查一下就好了。”梁栋的嘴里多了血丝,他还咬着不松口,神情却是恍惚的,眼睛也不对焦,“我就想承担自己该承担的……我舅舅早年是混黑的,手上有点路数,可他为了藏好我,生活全毁了,我还不听他的没丢掉电话卡,我接了你的电话,他带着我换地方躲,我不能再连累他了。”   茭白听完梁栋语无伦次的一大段自言自语,头脑发胀。   “我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警方,听天由命。”梁栋沙哑着说。   包括真相,包括他的命运。   章枕按着手机忙事儿,抽空冒了一句:“南城的警界比西城还要稳固,齐家没倒的时候手都伸不进去,更何况是倒了以后。小子,你还是祈祷有人不嫌麻烦,不厌恶豪门权贵,把真相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愿意花时间重启案子吧。”   梁栋慢慢起身,对着茭白跟章枕的方向,深深鞠躬。   茭白就那么看着,直到梁栋那腰弯久了,头也低久了,眼前发黑身子摇晃的时候,他才去看章枕。   “我三哥很忙的,你让沈董找接案子的人。”章枕将视线从手机屏上移开,回了茭白一个拒绝的眼神。   茭白嗤了声:“他有个屁用,连他儿子都找不到。”   “沈少爷的事我听说了,找不到也情有可原。”章枕一副不是很认同的表情,“沈董是个实打实的生意人,又是顺风顺水上来的,手上沾的血不多也不浓,他更适合在生意场上挥斥方遒,也确实一方独大。”   茭白啧啧。   这位美人嘴上替沈寄说话,头像上的色块全往上翻。   翻白眼吧这是?嘲讽沈寄的过于自信。   茭白也嘲。   那老东西就死在那一点上面。   .   章枕把梁栋送去了警局,后面的事没和茭白讲。   茭白自然也不知道,章枕有个朋友就恰巧是他形容的那种人,也有了那么点兴趣。   梁栋今后的一切,一半看人为,一半看命。   章枕当晚在熙园住了下来。美其名曰是,他三哥要来这,作为亲信,自然也陪同。   沈寄有应酬没回来。   茭白被郁响拉进被窝,电视开着也没看,耳边全是他叽叽喳喳的声音。   “瓜瓜,沈先生让你住熙园诶,群里小姐妹说这是他的住处,小情都没来过。”郁响把群记录翻给茭白看,他在群里问熙园,有好几个“缔夜”的中前流砥柱跳出来分享信息。   茭白在看书。是的,外文原版书籍,晚饭前让熙园的保镖出去给他买的,他没管沈寄知道后是什么反应,爱学习怎么了。   “你会原谅他,嫁给他,对他不离不弃,直至永远吗?”郁响玩着茭白的头发丝。   茭白的嘴角抽搐:“我有病?”   郁响眨眼:“他对你挺特别的,比其他小情都要好。再教一教,有潜力成为你的狗子。”   茭白知道郁响在试探,没拆穿。   教什么,我又不是沈寄他爸,牺牲自己让对方成长。   “有大佬当狗子,多有脸面。”郁响又说。   茭白把书翻页:“如果一个人强迫你下跪给他穿鞋,让你旧伤复发,在你断了三根肋骨之后将你拖行,踩你脖子不让你起来,拿皮带抽你,扇你耳光把你扇得嘴角开裂,半边脸肿得……”   “我去杀了他!”郁响窜下床。   “回来!”茭白见郁响不听,就抄起靠枕砸过去,“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你是不是要吃点药?”   郁响的眼珠滞了一下,他“哇”地大哭。   茭白要掀被子起床出去。   “我不哭了,你别走。”郁响爬回床上,压着被子不让茭白起来,“瓜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回这么讨人厌的南城,你在这,我就陪你在这,等你要走了,别偷偷的,带上我行不行。”   茭白没回答。他不会随便对谁承诺什么。   郁响蹲趴在被子上,直勾勾地看了茭白片刻:“瓜瓜,送你一条项链吧。”   不等茭白说什么,郁响就献宝似的,捧着一条黑金项链给他。   “军方用来做任务用的,隐蔽性超强。”郁响挤眉弄眼,“功能很牛批。”   茭白看看项链,这玩意能让他被监督,却也能在他遇险的时候,获得高一点的活命几率。   脖子上一凉。   茭白垂眼看已经被郁响挂过来的项链。   “好啦。”郁响把项链塞进茭白的衣领里,拍拍,我未来的嫂子啊,我把我哥给我的保命符送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的。   .   八点多,老宅派人来接茭白,态度坚决。还说沈先生也在那等着。   郁响闹得要跟过去,隔壁屋的章枕出来把他敲晕才消停。   “沈家老宅没发出邀请,我都不方便去。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章枕把一部手机塞进茭白的外套口袋里,“我的号码上面有。”   茭白摆摆手就走了。   夜宵茭白是不指望了,他怕自己轻则消化不良,重则卧床半月半死不活。   谁知这场夜宵宴比他以为的还要狗血。   老太太在他进门后,就摆出开家庭会议的姿态,围绕着他跟齐霜策划车祸,威胁大师耍沈家的事讲了一大通。   末了,老太太慈祥地来了一句:“小白,想必也知道,齐家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虽然你是主谋,但你马上就要和阿寄登记了,过去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茭白却屏住了呼吸,后面肯定是大招。   果不其然,老太太一副深思熟虑之后,大招下来了。   老太太说什么要他长个记性,让他罚跪。   “妈。”在沙发上坐半天都没发话的沈寄开了口,“跪就不用了吧。”   “家有家规。”老太太拨动佛珠,“不论是你,还是铵铵,或者沈家的其他人,做错了事都要罚跪祠堂。”   沈寄的眉头一皱,接着便听老太太又道:“自家人都要遵守这家规。”   “小白是你太太,姓沈了,阿寄你说是不?”老太太这是连环招。   沈寄眉间的纹路稍展,他扫向脸色很差的青年,那纹路又深拢起来:“妈,他做错事的时候,还不是沈家人。”   “不是沈家人,就不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了!”老太太喝斥。   沈寄把交叠的腿放了下来。   老太太用浑浊的,却还保留着锋利的眼睛望着她的小儿子,她深知他受沈家基因和权势的影响,亲情血缘在他的世界占比很小。老太太掐着佛珠,垂眼在轮椅上坐了一会,动用了备用的策略:“阿寄,你纵容小白可以,可他不跪,妈没法跟列祖列宗交差。”   “你叔叔伯伯他们也都打电话问几次了,要一个结果。”老太太把姿态放低,“夜宵还有差不多一小时就好了,让他跪到那时候,你看行不行。”   茭白捕捉到沈寄听完老太太所说后,露出了考虑之色。他的膝盖条件反射地刺疼起来。他下过跪的,就在他来这个世界的那一晚,被沈寄踹倒跪在对方脚边。   现在又要来了是吗?   对沈寄来说,怕是觉得跪一跪不算什么,还是能解决问题最快的方法,再闹下去头疼烦心,能翻篇了就行。   茭白把手伸进口袋里,章枕给他的手机在进门的时候就被沈寄拿走了。现在他口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摸到,就像他的人生,什么都没有,连这条命都还在赚。   强迫自己吃屎一样的赚命。   茭白在老太太的一击阴沉目光下后退半步,这沈家除了还没变渣的沈而铵,都让他恶心。   “阿寄,让小白早点跪完,吃夜宵。”老太太看小儿子的时候,眼里满是无奈。   沈寄按几下眉心,坐回了沙发上面。   这算是表态了。   茭白没有看沈寄和皮卡丘,也没看老太太,他看的虚空,放在口袋里的手一直在不自觉地摸索。   明知什么都没有,还是想摸到什么,让他能抓在手里,抓牢。仿佛那样就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   下人们把茭白带去祠堂,按着他的肩,要逼他配合。   茭白被按得有些站不住,他在这地方,赤手空拳,一身大小毛病,骨头就算长好了也反抗不了,更何况还没好。   “别压我,我自己来。”茭白对他们笑笑,打着商量的语气,“可以吗?”   下人们不知怎么心里一怵,都松开了手。   “咚”   茭白跪了下去,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祠堂里散开,他喘了几口气,一嘴焚香的味道。   第二次。   两辈子的第二次下跪。   那一晚,他嘲原主,男儿膝下有黄金,站着是怎么都够不到的,得跪着捡。   这次他也跪了,他不是为了黄金,他是为了命。   狗屁的任务什么时候才能到头?老子能把沈寄换掉吗?   【警告!玩家第三次质疑游戏规则,今夜凌晨一点将执行鞭刑!】   茭白没有当场暴跳如雷。   因为他的头发被揉了,还伴随着一道令他想吐的声音:“你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做给谁看,我和沈而铵谁没跪过。老太太说的你也听见了,只有沈家人才有资格跪在这里。”   “那真是我的荣幸。”茭白阴阳怪气。   沈寄宽实的胸膛起伏快了几分,他压下怒气,冷道:“好了,不会让你跪到夜宵时间,跪一会就行,让老太太消消气。”   这好像是说,对沈家森严的家规而言,你所受的已经从轻发落了,你要感恩戴德,别不懂事。   茭白垂头抹脸,声音从他苍白的,沾着药味的指缝里泄出来,只有平静的两个字:“滚吧。”他一把推开愣住的沈寄,憎恶至极地吼,“滚!”   下人们集体惊骇当场。   沈寄没有砸东西发火,他摸了摸茭白的脸,指腹亲昵地刮两下:“好,好得很,你就在这跪到明天,慢慢反省吧。”   门被大力关上的那一瞬间,电子音徒然响起。   【玩家茭白,你的好友中有一位的活跃度已经达到50以上,请再接再厉。】   茭白一愣。   真是贱。   让滚,一直卡着不动的活跃度反而突破了。   敢情是这么回事,他要是早知道,何必等到现在,简直浪费时间。   不行,早点说,会被打,现在这个阶段,刚刚好。   茭白抖着肩冷笑了几声,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资料栏里有什么吧,老畜牲。 第49章   沈寄的资料栏原本挂着一把小锁。现在活跃度过50, 解锁了。   显示的就是锁被打开的图形。   旁边还有个小喇叭,循环播放着四个字——欢迎光临。   茭白动起意念:我要进去。   下一秒,沈寄的资料栏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第一页是一份个人信息。   求职一般, 规规整整地写着各项信息,左上角贴着沈寄的一寸照。   茭白乍一看吓一跳, 他以为看到了沈而铵。   那照片上的沈寄应该是成年照,和沈而铵太像了,轮廓未脱青涩却已俊美不凡。   只不过,沈寄的眼神很亮, 满是蓬勃野心和天之骄子的狂妄骄傲。而此时的沈而铵总是垂着眼帘, 内敛而平静。   老宅有暖气,茭白进来就脱了外套,可祠堂阴阴的,他觉得冷,膝盖底下有寒意往他皮骨里钻。茭白正要爬起来,角落里突然窜出一道声音。   “白少爷, 还请您跪满时间。老夫人在看。”   茭白气的发抖, 脸色既青又冷,我操沈寄你全家!!!   祠堂按了多个角度的监控, 一直都有专人在监视, 由不得罚跪的人偷懒。   这一点, 沈寄不会不知道。   茭白跪在地上,面对着沈家的列祖列宗,啐了一口。他把上半身往后仰, 屁股撑在脚后跟上面,这样让他稍微好受一点点。   监控里没有再冒出声音。茭白继续看沈寄的个人信息。   从姓名,身高, 体重,出生年月,身份证,血型到特长,学历,所读学校列表,获奖列表,家庭成员,再到性格,情感经历,社交圈列表,理想配偶的条件……全都有。比求职还要全面详细。   茭白看到了沈寄的学历,每个字都跟镶了金似的。   十五岁就读世界名校,十九岁金融博士毕业,二十岁放弃学术研究回国,进沈氏。   人品跟学历并不能对等。茭白嗤了声,扫一眼沈寄的性格。   -外表霸道冷酷,内心幼稚单纯。   茭白:“……”   幼稚是真幼稚,但是,单纯是什么鬼,老子都要不认识那个词了,他也配?   页面突地弹出一个箭头样的透明圆标志,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玩家茭白,接下来是好友的世界屋,是否继续?】   茭白:继续。   随着他的意念发出,视野里出现了一大片黄橙橙的色彩。   那是由皮卡丘组成的页面背景,还伴有“皮卡皮卡~丘”的音效。   茭白的脸上一片漠然,童年男神永远活在了他的记忆里。他耷拉着眼皮,看沈寄的世界屋。   分了五个板块,不是模板,是活的,一直在动。   就像是……   一颗心脏在一下一下跳动。   那五个板块的标题让茭白感到了浓浓的中二古早青春疼痛风。   +幼年珍藏   +儿时记忆   +青年成就   +中年败笔   +晚年之梦   茭白挨个粗略地扫了扫,每个板块里面都有照片,视频,录音,文字。   从沈寄来到这个世界,到他离开,所有人生的节点都在里面。   茭白搓了搓有点疲的眼睛,他一直在盼着好友资料能给他带来金手指,也料到是对方的内心世界相关。   却没想到直接就是……一生的缩影。   沈寄在《断翅》中是配角渣攻,是主角攻他老子,前期戏份多后期比较少,没交代的那部分都在这了。   茭白在皮卡丘的叫声里,查看了沈寄的幼年珍藏和儿时记忆。   那老太太的身影霸占了两个板块,不是她张开手臂,幼童时期的沈寄跌跌撞撞地跑向她,就是她抱着沈寄,给他讲皮卡丘的故事,还为他买皮卡丘睡衣。   谁能想到,沈寄的小名就是皮皮卡?   茭白懒得再看下去,狗血背景下的豪门,亲情也就死在时光里了,活不长久。   青年的成就那个板块,茭白也没兴趣,那里面无非就是沈寄赚了多少个亿,创造了多少个商界奇迹跟神话。   紧跟着排在下面的“中年败笔”,漫画里有提到。沈寄对于陈一铭不止一次汇报的,名义上的太太齐霜和他儿子在背后的小动作,他都丝毫不当回事,认为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直到他的权势被他儿子一点一点掏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大势已去。   蚂蚁也能撼动大象,这么个浅显的道理,堂堂沈氏董事长都没想过。他多唯我独尊,绝对的资本主义领域之王八。   茭白一路往下看,视线停在了最后的“晚年之梦”上面。   漫画没透露沈寄的晚年情节,只停留在他四十五岁那年,哪怕已经苟延残喘了,画风还是人模狗样。   纸片人不但不能拉屎,也不能又老又丑。   如果是情节需要的话,可以老,但必须是个很有精气神的帅老头。   当然,最好不要老。   茭白作为一个老漫迷,不会吐槽纸片人老不老之类的问题,只要漫画是狗血渣贱的壳他都看,什么设定他都能很快接受。就譬如他穿进这部漫的世界,经过一番心理挣扎后就想通了要好好活,也对当时突然跳出的,在二次元烂大街的系统没有多少震惊感。   只不过,   这会儿茭白盯着沈寄的“晚年之梦”,心里有一股很浓的恶意趣味。   从板块的标题来看,就是老了,快死了,做起了美梦。   茭白猜那里面是沈寄回忆一生,意识到的所有悔恨片段,结果还真的跟他理解的大同小异。   “晚年之梦”没视频和录音,只有沈寄的自述,配图。   -假如人生可以重来,我希望自己不要做出当年的那个选择。   1:不去蛏山。   那就不会喝到被下药的茶水,孽子也就不会存在。   2:杀掉齐霜,后院便不会起火。   3:留下姜焉,等我死了,小河也能有个伴。   ……   ……   一共六条。   还包括责怪好友戚以潦的见死不救。   茭白记得剧情,戚以潦那时候哪是见死不救,他是清楚沈寄屁股底下的位子已经散得没边了,自己也干不过沈而铵的主角光环,退一步保全戚家和他身边出生入死的众多手下。   至于那小河,就是沈寄的官配,还没出来呢,各种剧情都在提前,估计他也会提早登场吧。沈寄真的脑子里长了个叼,竟然还想自己的小爱人和陪了他多年的情人作伴。   那是爱一个人吗?就没考虑他小爱人对他的滥情有多憎恨?可悲又可笑。   这份自述的末尾,是沈寄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念想。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茭白无动于衷,一个不可一世,不把人当人的滥情暴力失败者也就配含恨而终。   “助手,皮卡丘的背景乐能关掉吗?配这世界屋引起了我的心理性不适,怪恶心的。”   【不能。】   “行吧。”茭白翻了个白眼。   《断翅》漫画突然出现在界面上。   配角沈寄:典型的古早黑心黑肺脑子有屎总裁,犯贱型渣攻里的top1。   攻略指南:欲擒故纵。   偏执属性:30。   漫画来无影去无踪,茭白都没看清楚就消失了,他让助手退出世界屋,却又喊停。   世界屋最底下有一句话,是屋主,也就是沈寄本人弥留之际对自己一生的评价。   ——自信成就前半生,自信毁了后半生。   茭白要让助手帮退界面,他的胃里往上冒酸水,要吐了,不知道是膝盖又疼又冰带来的生理上难受,还是被沈寄的世界屋刺激的。   【提醒玩家茭白,好友沈寄的“青年成就”有更新。】   更新了什么东西?   茭白进去一看,顿时一脸吞了吃苍蝇的表情。   沈寄的“青年成就”里多了他的照片。   是他跪在祠堂的画面。   就是现在,这一刻。   茭白顾不上诡异,他瞪着搭配的文字,牙根都在发痒。   配文是:我养了一条恶狗。   茭白:“退出去!”   眼前的资料栏瞬间关闭。   茭白急促的呼吸这才慢慢平息,三十七岁还是青年?可去他妈的吧!   祠堂里好像更阴冷了,茭白背部的骨头跟尾椎一阵阵地发疼,零点还有一场鞭刑在等着他。   唯一让茭白体会到点温暖的是,   沈寄的活跃度过了50就没停涨过,时不时地涨一点。   果然50是道分水岭,上去了都不用算计着出招,自动涨。   很快就能满百了。   茭白闭上眼睛,病白瘦弱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高兴,他终于不用再费心接触那根烂黄瓜,可以完全丢开了。   其实茭白哪个组都不想让沈寄进去。   因为这个漫画世界在他的自尊上划的第一刀就是,沈寄在自己发泄后气味熏人的房间里,在装昏迷满身痕迹的小辣椒面前让他下跪。   刀尖上都是沈寄的子孙味道。   茭白对着一堆牌位放空大脑,助手说是自动分组,那就不归他管。   随便了。   报复什么的,没有任务重要。   但如果沈寄干扰他做任务,那就别怪他用狗血呛死对方,再丢进装满狗血的大罐子里腌一腌。   南城这座因为沈家发臭的城市还有谁?   沈而铵。   礼珏。   齐子挚。   最后一个正在逃亡,恐怕以后的打交道之地不会是在南城,至于怎么接触,到时候再说,搞他可以,只求留他一条命。   第一个跟第二个……   茭白的心底跳出一个微妙的猜测,沈而铵不会是在礼珏那吧?   原著里,礼珏对他做的事提前了?   茭白下意识摸口袋掏手机,摸了个空,他安慰自己冷静。礼珏来南城不到一个月,他对沈而铵的偏执应该还没强烈到让他犯蠢作死的阶段。   “小少爷,祝你好运,”茭白自言自语,“也祝我自己好运。”   沈寄要他跪到明天,那鞭刑的时候,他还在祠堂里。   零点了,夜深了,要是看监控的人打个瞌睡,或者洗洗睡觉,那他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茭白跪不住地往前栽的时候,祠堂的门从外面打开,一道人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知道错了?”   茭白正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账,他从穿进来就开始记,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他的习惯。   现在早就被他画了个圈,里面写着“死”字的那位竟然现身了,还又上了脑瘫儿的经典台词之一。   按照套路,   “XX知道错了?”   “王爷主子BOSS陛下庄主,XX已经投河自尽上吊自杀一尸两命跳海了。”   真就他妈的狗血。茭白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太爱为狗血情节心跳加速嗷嗷叫了,大概是因为,他也要撒。看客变成当事人,什么都会不一样。   沈寄是在外面抽了几根烟过来的,身上有烟味也有凉意,他不该在想起东汕失去小男友有多痛苦后,跑来了这里。   “那就继续跪着吧。”沈寄掉头就走。   祠堂里忽然响起声音,   “我知道错了。”   茭白只是做个试探,他说完就留意活跃度,反骨不翘出来,活跃度也没降。   行了,确实可以不用管了。   “怎么,还要我抱你出来?”沈寄见里面的小狗半天不动,他的鼻息里发出一声施舍的冷嗤,“要我抱,就学乖点,本来只需跪到夜宵时间,偏要跟我犟。”   茭白揉揉酸痛冰凉的膝盖,两只手撑着地面,艰难地慢慢爬起来。   “亲爱的小助手,等我完成任务,我能换一具身体吗?”   助手没有回应。   茭白痛苦得龇牙咧嘴,那就先做做梦吧。他的膝盖骨太僵,腿也麻了,中途缓了又缓。   沈寄一条腿抬起来又放下去,跪了不过两个多小时,就这样。都是要进沈家了,还这么无法无天,就该让他长个记性。   茭白站起来,转过身,一点点挺直佝偻的腰背,看着等他过去的人。   沈寄以为小狗又要跟他撒泼无理取闹,可小狗迟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用一种说不清的眼神看他。   那眼神,   熟悉又陌生。   .   茭白没在老宅吃那份夜宵,老太太也没拦下他。   跪也跪了,沈家的威严也亮出来了,老太太憋的火气出了,他是去是留就没有了意义。   老太太只把他当自己小儿子的保命符而已,连个人都不是。   而沈寄留在了老宅。   茭白在回熙园的路上,让司机绕着南城转了一圈。这城市在《断翅》里出现得最多,因为礼珏和沈而铵就在这里纠缠了一生。   看漫画的时候,茭白还点赞夸风景图画得超好,能让人置身南城的评论,现在真的是,没好感。   车还是到了熙园。   距离零点还差半小时,夜很深,寒风里还有细碎的雪粒。要下雪了。   茭白一瘸一拐地下车,一串脚步声迎面过来,伴随沉而严肃的声音:“你膝盖受伤了?”   “跪的。”茭白看到章枕并不是很意外,到底是个善良的人,对骗过他的网友也没有出言侮辱,更谈不上动手。   章枕跟着茭白走了一小段:“我扶你吧。”   “谢谢。”茭白没拒绝,他要保留所剩无几的体力,来应付接下来的地狱时间。   想了想,茭白说:“能不能背一下我?”   章枕还在思虑,这个茭白从老宅回来,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就听他这么说了一句。   “可以。”章枕没犹豫多久就走到前面,屈膝,将健壮的背对着他。   茭白不客气地爬了上去。   不愧是戚以潦最锋利的一把剑,尽管长得美又纯,却有一身历练出来的肌肉骨骼。   茭白看了眼章枕的头像,色块全是傻兮兮的老父亲笑脸。   “…………”   “你被罚跪的时候,怎么没给我打电话?”章枕问。   茭白调笑:“你还能赶过来,从那老太太手上把我救走?”   “那不能。”章枕是个认真的性情,不开玩笑,他沉思道,“沈家老宅有一流的防卫设备,我单枪匹马恐怕闯不进去。”   “但我可以找三哥,让他联系沈董,给你求个情。”   茭白笑得更激烈了,跟章枕相连的胸口都在颤动:“你三哥是观世音菩萨转世?”   章枕一囧:“那也不是。”   然后就没然后了。   突然冷场。   .   茭白趴在章枕的背上,他们一起从树下过去。垂下来的枝条从他耳朵上划过去,有点疼,却不冷,他想到了他的父亲。   虽然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和他母亲一起离开他了,他也不记得父亲有没有背过他,但应该是背过的。   就像现在这样,很稳,也很温暖。   茭白打了个哈欠,最初他把自己当吃瓜旁观,不参与不评论,不会改变主角或配角炮灰的命运。   现在……   茭白觉得,等他做完任务了,对他好的人,他帮一帮也不是不行。   抛开被任务逼着走剧情的那部分,其实他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对他坏的,他会报复,对他好的,他会报恩。   .   茭白进房间就拿出离开老宅时,被沈寄丢还给他的手机,也就是章枕送他的那部。   他还有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在那之前可以探一探礼珏的口风。   茭白先打给梁栋,从对方那拿到了礼珏的联系方式。   礼珏没有因为是陌生来电就不接,他很快就接通了,礼貌地问是谁,声音里有被吵醒的迷糊劲。   “我。”茭白说。   礼珏一下就醒了:“小,小秋哥哥!”   他激动得又哭又喊:“你这段时间去哪了啊,我打你电话总是打不通,报警也没下文,我真的……”   “小珏,你见过沈而铵吗?”茭白打断他。   “最近没有,他都没来学校了,梁栋也没来。”礼珏纳闷地嘀咕了声,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茭白是了解礼珏这个曾经的崽崽的,毕竟他是这部漫的主角,大部分都是他的视角,戏份是绝对的第一。   现在茭白通过礼珏的呼吸声就能确定,他没撒谎。   “没事,我就问问。”茭白握着手机的力道松了松,“我这边有事,你等我忙完了找你。”   接着又强调:“等我找你。”   “晚安。”茭白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沈而铵不在礼珏那,其他的可能性就不是一时半会能琢磨出来的了。等他熬过今晚,还有口气再想。   茭白躺在床上等死,衣服鞋子都没脱,他怕自己脱了,快死了的时候喊救命,章枕进来还要费时间给他穿,耽误他的抢救时间。   当茭白的背上徒然一阵剧痛时,他就知道零点到了。惩罚来了。   痛。   太痛了。   茭白自以为能忍,却没想到第一下他就忍不了,疼得大声惨叫:“啊!”   房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章枕的喊声:“茭白?”   他听力好,每天的睡眠时间也短,这会还没睡,听到动静就赶紧过来了。他有点惊到。里面那个受到各种罪,面对强权都依旧坚强的人怎么突然叫得那么痛苦。   章枕在门口停留了会,房里又没动静了,他拧拧眉心,看来是在做噩梦。   有噩梦也正常。   沈太太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沈董的小情还养了几个,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么过的,不可能转性送上忠诚,老太太又是个狠角色,还让没登记的儿媳下跪。封建又迷信,可怕。   章枕冷不丁地察觉到脚底心的凉意,才发现自己过来的时候没穿鞋,他的脸黑了黑。   至今他都没敢告诉三哥,他被茭白骗了,在网上做了几个月的“姐姐”。   怪丢人的。   做大哥老哥或者哥哥多好。偏偏是“姐姐”。   这个事他是要长期埋肚子里了,明天还是跟茭白摊牌说开了,让他不要传出去吧。   章枕返回隔壁房间,也不知道记忆里那个喊他小哥哥的孩子有没有活着,如果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又会是什么样呢。   肯定比茭白要过得轻松吧。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喜乐。   房里,茭白死死咬住被子,牙关渗血,浑身痉挛。   他不敢再叫。   要是章枕进来了,看到他这样,他要怎么解释?还拿中邪那一套出来应付?   行不通,章枕不是戚以潦,不会信鬼神之说。   况且,茭白的惩罚还在继续,章枕的心没黑,还有一块红保存了下来,他不可能在一旁袖手旁观。   茭白昏沉之际,哆哆嗦嗦地往后摸,触手只有他打湿衣物的汗液,没有摸到一丝粘腻。   没出血?   茭白抽动的眼皮猛一下撑开,他确定地摸了摸,真没有。   可他却能体会到真实的皮开肉绽。   额头密集的冷汗往下滚,茭白的眼前既模糊又有血色:“助手,我的肋骨不会二次断裂吧?”   【精神上的鞭刑之痛,损坏不到骨头】   茭白扯开血肉模糊的嘴唇:“那就好……”   话落,茭白像是被狠狠抽击,汗涔涔的肩胛骨抽紧凸起,从脊梁骨到腰部的线条都颤抖得近乎扭曲。他抵着潮湿被子的脚猛蹬,之后又无力地抽搐起来。在沈家老宅祠堂跪出淤青的膝盖此时被蹭出一片凌乱血痕。   “小助手……多久能结束……”   【挨够三十下】   茭白咬在嘴里的被子已经被血水浸透,他流着泪笑,你妈的,三十下,那我还有命可活吗?   算了,不活了,我放弃了。   这么想的时候,茭白却更用力地咬住被子,两只手也攥得更紧,青红的手背上浮起一根根青筋。   【玩家可知错?】   茭白奄奄一息之际,听见了这声电子音,他蠕动了一下血淋淋的嘴角。系统助手都是古早渣属性。   【玩家可知错?】   “错了……我知错了……我错了……”   “我知错了……”   “妈妈……我好疼……”   “救救我……”   房里的声音又轻又哑,说话的人已经神志不清,渐渐没了知觉。   .   戚以潦严重恐高,能不坐飞机就不坐,而且他也惜命,能不跑夜车,也尽量不跑。   这次他是连夜过来的,天蒙蒙亮就到了南城。   半路上,戚以潦打给老友,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男声,很年轻很干净的声音,也很沙哑,带着勾人的欲味。   “是……是戚董吗?”   那声音的主人刚说完话,就似乎是被大力踹到了地上,发出“砰”一声响的同时也吃痛地哭骂起来。   在那嘈杂声里夹杂着沈寄冷厉的训斥:“谁让你乱接电话的?滚出去!”   沈寄让人滚了,搞根烟抽了两口,他昨晚在老宅越想越气,怎么想怎么憋屈,对一个人动心就像是输了一样。还是对着一个狼心狗肺的小东西。   沈寄烦躁的离开老宅,驾车去了其中一个长了根不扎手的反骨,伺候了他比较长时间的小情那,舒舒服服了一回,才刚睡。   老友怎么这个时间来电话?   “阿潦,你人在哪?”沈寄吞云吐雾。   戚以潦:“南城。”   沈寄坐起来:“你连夜过来的?”   “还不是担心我那侄子乱来。”戚以潦无奈地说,“亡命之徒,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他是戚家人,我要在他让戚家颜面丢尽前阻止他。”   沈寄不置可否,老友太大题小作,不过一个才进戚家的私生子,犯不着他这个一家之主亲自过来收拾。   “老沈,一起吃早饭?”戚以潦提议道。   “晚饭吧。”沈寄听到他那头的树叶乱擦声,“你到我那了?”   “还没。”戚以潦笑笑。   老友那边的风声又没了。沈寄抽一口烟,突兀地提了一句:“我那小狗昨晚跪过祠堂,对我一肚子怨气,你没事别招他。”   戚以潦揉捻鼻根的动作慢下来:“怎么跪祠堂了?”   “老太太的意思。”沈寄将烟灰磕在床头柜上,“我家的家规多,不像你家,可以由你全权做主,我这的董事会吵起来,我都想一个个给崩了。”   戚以潦笑着打趣了几句:“先这样,你补觉,回头再聊。”   挂掉电话,他立在小亭子里,睨了一眼不远处肆意擦晃的树木,慢条斯理地走向那边。   接到消息早早等在门口的章枕老远就跑过去,张口就是一股冷气:“三哥,你怎么来这么早?”   “睡不着。”戚以潦一路走,一路都是聒噪的沙沙声,他泛红的眼中有一丝不耐,“这熙园的树太多了。”   章枕抓着被风吹得乱遭的头发:“绿化做得好,有钱人修身养性的地方。”   隐隐约约的好像听见三哥说了声,“能养?”   章枕没反应过来,也没多想就追上了走远的三哥。   .   熙园有专门的烧饭阿姨和负责卫生相关的下人,这个时间点都在忙碌。   雇主没回来,倒是他的朋友来了。   还来得这样早。   下人们全都忐忑起来,早饭没烧好,卫生也没搞好,他们怕挨骂的心情写在了脸上。   戚以潦换了鞋进来,很随和地体谅道:“是我来早了,你们忙你们的,我随意就行。”   下人们闻言都松口气。气氛就这么轻松了起来。   戚以潦解着大衣的扣子:“人呢?”   章枕准备给三哥泡茶,听到这问题,他花了几秒才知道是问的哪个。   “还在房里睡着呢。”章枕耸耸肩,“那小孩在兰墨府不到八点不起来,现在早得很。”   戚以潦把大衣脱下来,搭在沙发背上,对要去忙活的章枕道:“别泡茶了,就开水吧。”   末了道:“放点糖。”   章枕的神色变得凝重,三哥不喜欢喝水,更别说加糖,很多年都没这样了。   看来真得加快速度给三哥找到合适的人。   年底真是多事。   章枕拿糖的时候,忍不住打起茭白的主意,实在不行,让他先帮帮三哥,找到了人再换下来?   反正在事情解决前,三哥都住在这,方便。   不行。   沈董怕是不同意。哪怕他知道三哥不会把任何人往床上带,碰不了。   章枕又摇头,这事还是问茭白吧,他才是当事人,让他自己来做决定。   .   八点一过,戚以潦就放下糖水。   到八点半的时候,他上了二楼,坐在走廊尽头的沙发上面,阖着眼,指骨明晰的手指微屈,漫不经心地在桌上敲起了经文。   两句还没敲完,戚以潦就开口:“阿枕,去叫他起床。”   正要去打拳的章枕:“……”   “三哥,不需要叫的吧,他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章枕后面的话在一道暗沉目光下止住,他转身就朝茭白的房间走。   路过自己房间时,章枕顺便打开门瞧瞧,昨晚被他敲晕的少年还在他床上窝着呢,他下手重了,对方到现在都没醒。   章枕轻带上门,几个大步走到隔壁,扣几下,里面没回应。   “小白?”章枕头一回做叫人起床的活,不太自然,“那个,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大雪,你起来看看?”   还是没动静。   章枕不好再敲,年轻人睡个懒觉不算什么,再说茭白昨晚还被罚过跪,让他多睡睡也好。   于是章枕没多停留,就去复命。   章枕察觉空气里有什么涌动了起来,像毒蛇探出蛇信子,在探索。他本能地摆出应对反应:“三哥?”   戚以潦又开始敲经文,敲击的力道却不易察觉地重了一两分:“再去,说我来了。”   章枕:“……我这就去。”   很快他又折回来:“还是没声。”   敲击的动作猝然一停,戚以潦起身,阔步拐进走廊:“哪个房间?”   章枕伸手指了指,表情跟着变了。茭白怕他三哥,做做样子也会起床,不可能还心大地赖在房里。   熙园的隔音墙,门窗都是顶级配置。   戚以潦却只是踹了一脚,那扇紧闭的房门就嘭然跟门框分离,被踹的地方凹下去一大块骇人的面积。   戚以潦西裤下的腿部肌肉爆发完就敛了回去,又是风度翩翩模样。他往房里走,目光所及之处是大亮的吊灯,凌乱的,血迹斑斑的床被。   床上没躺人。   人在床边的地上,脸往床底的方向歪,像是滚下来的。   房里的血腥味有点重。   章枕飞快过去扶起茭白,把他翻身,下一秒章枕就愣住了。   “怎么……”   脸上都是血?   戚以潦蹲下来,轻掐茭白的脸颊,检查道:“嘴烂了,舌头也烂了,都是他自己咬的,伤口太重。”   “小白?”戚以潦用微凉的指腹拍两下,见他的身体没给出任何反应,皮肤又跟冰块一样冷,就探他的心口。   掌心下有微弱的起伏。   那是一棵坚韧的小野草在求生的信号。   “送医院。”戚以潦起身。   章枕两眼呆愣地看着茭白。他的记忆里好像也有这么一张全是血的脸,很小,脆弱不堪。   “阿枕!”戚以潦的眉心往下一压。   章枕恍惚着把茭白抱起来,恍惚着去了医院。   .   人被送到医院后,不在忙的院长主任就都赶了过来,检查的结果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奇怪。   病人的身体给出的报告是,他在凌晨左右经历了一场折磨,重伤。   不论是嘴跟舌头的咬伤,还是膝盖的严重蹭伤,都透露了他的承受过程有多痛苦。   可他没有外伤。   断掉的那三根肋骨也快长好了,没在这场重伤中二次伤害。   更没检查出什么其他方面的疾病。   “再查,”戚以潦坐在椅子上说了两个字,他凝视床上又瘦了一大圈的人,半晌拨了个号码,“老沈,你要来医院一趟,最好是现在就过来。”   他三言两语说了这边的情况,那边的电话就挂了。   嘟嘟声持续了一阵,戚以潦才把手机按掉,他在医护人员出去后起身,搬了椅子去床边。   像在兰墨府那样,搭着长腿,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面向床上的人:“小孩,你这是怎么了?”   昏迷的病患给不出回应。   “没有外伤,却疼成这样,”戚以潦喃喃,“你又中邪了吗?”   “那就醒来,和我说说。”   .   沈寄从小情那赶到医院的时候,他没立即进病房,调整了一下气息,整理好衣着才推门进去。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和他那个坐在床边的老友。   “阿潦,这边我来就行,你回去吧。”沈寄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好,那你来。”戚以潦从椅子上站起身。   “对了,阿潦,谢谢你送我那小狗过来。”沈寄在老友经过他身边时,又说了一句。   戚以潦忽然停住脚步。   沈寄扯领带的力道加重,一把扯下来丢到病床上:“怎么?”   戚以潦没回应沈寄,他盯的是监护仪,盯了几秒,又去看紧闭眼皮的年轻人。   “叫医生。”   戚以潦微垂的暗灰色瞳孔蓦地一缩,他低而短促地喘了声,少有的褪下那层常年扣戴的面具,露出不见阳光的阴沉与浮戾之气,“叫医生,快!”   沈寄多少年都没见过老友露出这种神态了,他眯起了眼睛,欲要再做探究,对方就按了床铃。   不一会,病房里挤满了白大褂。   沈寄没怎么睡,头脑发胀,太阳穴一跳一跳,偏偏还有吵闹的声音不断让他耳朵里钻。   “怎么回事?”   “我走之前不都……”   “不好了!”   “病人的求生意念在下降——” 第50章   病房里束手无策的讨论声越发激烈。   “电除颤”这个词钻到沈寄耳中的时候, 他的太阳穴跳动的力度加大,连带着整个脑部都抽痛了一下。   沈寄迈步走向病床:“让开。”   一堆白大褂还凑在他前面,那片白连在一起, 被现在的沉重气氛一衬托,像停尸房的裹尸布。   “都滚出去!”沈寄用力锤了下床头柜, 那上面的物品颤得掉了一地。   病房里瞬间寂静无声。医护人员们面面相觑,这病人身份特殊,牵连到了南沈西戚两大家族,他的心电图现在紊乱成那个样子了都, 而且还找不出病因所在, 他们能出去吗?人要是死了,怪的还不是他们。   桌旁的戚以潦挥了下手。   医护人员们会意地退后,站到了墙边,将病床前的位置腾了出来。   “不想活?”沈寄俯身,两只手撑着床沿,贴近脸色灰白的青年, “小狗, 你的反骨呢?”   沈寄看他唇上坑坑洼洼的伤口,嗓音嘶哑:“你对付我的时候, 那身刺不是很尖吗, 都敢忤逆我, 在我面前撒野,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不服输不认命的那股子劲不是很足吗, 为什么不想活了?”   说到后面,沈寄的音量越来越低,字迹黏在喉咙里, 犹如情人耳鬓厮磨的呢喃。   沈寄想起什么,背脊弯得更低了一点,他几乎抵上了青年的鼻尖,面色似嘲似无奈:“就因为昨晚让你跪祠堂?”   八成是了。   当时这小狗看他的那个眼神,让他心里扎的那根小刺,乍然间长成一片荆棘。   几个月过去了,一根刺都拔不掉,更何况是荆棘。   “我不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连医生都查不出来。你醒过来,以后都不让你跪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沈寄抚摸青年的下巴,指腹描摹他清瘦的脸颊线条,冷笑着承认自己认输,“你的欲擒故纵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你赢了,小沈太太。”   戚以潦半搭着的眼睫微掀,下一秒,   监护仪发出警报。   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病房里再次变得混乱。沈寄反应过来的时候,胳膊被老友拉着,他人也已经不在病床边。   “心脏没有搏动了……电活动……”   “立即进行胸外按压!”   医护人员马上展开急求措施。   沈寄看着那具被不断按压胸壁的年轻身体,他的心脏又一次体会到了被多种情绪反复碾压的感觉,上次是他扇了他的这只小狗之后。   这次的感触比上次深几倍,心脏甚至发出了不堪负重的警醒。   没人看出他的心口在疼。   哪个地方撕裂了,风往里抽,一阵连着一阵。   沈寄下意识往病床前凑。   胳膊上的那只手加力,一把拽住了他。   戚以潦对上他茫然的目光,劝道:“老沈,你先出去。”   沈寄回神,大力甩开老友的手,他眉间落下蛮横的深痕,每一条纹路都渗满了充满敌意的,如同被人踩到逆鳞的愤怒。   戚以潦把双手抄进大衣口袋里,颔首:“我也出去。”他淡声道,“我们在这,除了妨碍医疗团队,起不到什么作用。”   末了又道:“那孩子已经站在死亡线上了。”   沈寄的呼吸滞了滞,逃离一般,他脚步一迈就离开了病房。   戚以潦没立即跟上,他缓沉地吐出一口混杂着烟草味的浊气,看一眼还在被一下一下按压的瘦弱身体。   小孩,坚强点。   .   病人的心电活动一恢复,医护人员马上着手电除颤。他们都不知道,旁边站着一个灵魂,麻木地看着他们做抢救工作。   “我都出来了,这具身体竟然还能出现生命特征。”   茭白嘲讽,“助手,难为你们了。”   系统没应答。   茭白垂头看了看自身,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并没有变成上辈子的模样,还是原身。脚也挨着地面,和真人一样。   不同的是,别人都看不见他。   还有,他不能离开病房。   茭白走到角落蹲下来,两手坨腮围观还在继续的抢救。   那具身体被去除上身衣物,肤色苍白,根根肋骨分明,又干又脆弱,像风雪里的一块枯叶。   “两百焦耳第一次,电击!”   “有没有?”   “……”   “两百焦耳第二次,电击!”   “有没有?”   “……”   “……”   “活着可真难。”茭白扯了扯嘴角,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意识就清醒了,也能听见所有擦过他耳朵的声音。   本来他的求生欲很强,他希望医生能发现他的病因,更期待信鬼神之说的戚以潦能嗅出这份异常。   然而沈寄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进来,他就被刺激到了,生理跟心理都受到了强烈的嫌恶与排斥,想要远离。   那一瞬间,他的灵魂就脱离了那具身体,连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系统警告响个不停。   茭白就是不进去,他也揣测出来了,玩家的灵魂一旦因某种因素跟身体分离,就得自愿归位,不能逼迫。   电子音还在响。   【第七十八次警告,玩家茭白,请速回身体里!】   茭白不鸟它。   工具人也是有脾气的。   凌晨那会儿,他痛得想死的时候,某个瞬间是真的想放弃了,可他又拼尽全力去坚持。   因为他不甘心。   这半年他一直被各种虐身,就这么离开,那不等于他白受了那些罪,白被恶心了这么久?   不过,   离开还是要离开的,他想换一种方法。在所有好友全部进组之后。   茭白一想到沈寄和戚以潦说话的时候,那副“我是狗主人,我来了,我的狗我自己会看管”的语气,他就想tui。   沈家的基因真是强大。   老太太那个样,沈寄完美继承。   沈而铵的血液里也有,后期被礼珏激发了出来。   古早狗血漫里的人物在二次元可圈可点,也会因为高颜值的画风加分,看起来蛮爽的,可当二次元变成三次元,一切都和自己有关,那就两个字——拜拜。   “小助手,我们谈谈吧。”茭白的嘴角上扬。   电子音的警告声停了,给人一种屏住呼吸的错觉。   “想要我回去继续做任务,也不是不可以。”茭白慢悠悠地说,“我那身体零件坏得坏松得松,等我完成任务拿到身体的支配权,还能活几年啊?这买卖太不划算了。”   【玩家完成任务时,身体会被修复到最佳时期。】   茭白眨眨眼:“这样啊,”他哈哈大笑,像是真的特别开心,可他嘴边的弧度却是夸张得很。被折磨久了,心态在有意识和无意识间发生变化,快乐阈值到了一个很怪的层面,不高也不低,但只有精准触及那一点,他才能感受到快乐。   “不错……不错不错。”茭白笑得前俯后仰,托在腮边的手都撑不住地往下滑。   【请玩家回到绑定的身体里!】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茭白不笑了,他沉思了一会,提了一个条件。   助手没回声。   “我不是趁火打劫的人,就一个要求而已,你考虑考虑。”茭白有耐心,既然局面对他有利,他就不会不利用一番。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病房里的抢救工作结束时,电子音响了起来。   茭白笑:“成交。”   这次他是真的开心了,那种心情从他的眼睛里冒了出来,溢了他满脸。   【请玩家回到绑定的身体里!】   茭白不买账:“等会儿,灵魂状态我还没感受够。”   【身体的生命机能是数据叠加,只能在没有灵魂载体的情况下维持二十四小时,请玩家知晓!】   “知晓了知晓了。”   电子音变成一串忙音。   茭白舒坦地啧了一声,气死机了吧。他不过是吐个槽埋怨一两句,就他妈上纲上线,说他挑衅,还质疑规则,对他来了场三十下鞭刑体罚,他妈的个煞笔玻璃心!   茭白的情绪起伏大了一点,蹲不住地瘫坐在地,他这灵魂体的精神也很差,难受,想吐。   刚刚还能分散注意力撑一撑,现在撑不下去了。   回不回去都受罪。   但现在进身体里,比灵魂状态更疼,他还是等等吧。   茭白瘫坐了一小会就躺下来,蜷缩着手脚窝在墙角。他要看看,当他昏迷不醒之际,他的好友们都是什么反应,能不能给他一点活跃度。   .   对于患者的病情,医院给的结果是,病人的生存意志还是很薄弱,什么时候清醒,能不能醒过来,都不好说。   沈寄在院长办公室砸了能砸的,带着满手的血和一身可怖气息摔门离去。   陈一铭捂着被碎木划到的脸紧追其后。   不止陈一铭,院长也在这场纯粹的暴力发泄场里遭到了伤害。他一头花白发丝上多了一条血痕,脑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溅伤的。   医患关系容易紧张。   这次关系到沈家那位,就发展成了这结果。   院长对着一片狼藉的办公室无从下手,他正要叫人来帮他收拾,就见到办公室还有个人,一直没走。   院长活了一大把年纪,见过的人和事都多,对他来说,沈家那位是典型的大家族掌舵人风范,心狠手辣高傲冷血,他看得透。   可戚家的,他也见过几回了,都是面带微笑和和气气样,就很怪异,难以揣摩那一面背后有什么。   戚以潦递过去帕子。   “谢谢。”院长伸手去接,别人对他客气,他也客气应付,“戚董,患者是沈董的……”   戚以潦答非所问:“怎么提高他的生存意志?”   院长还没作答,又听他道:“提高了,就能醒?”   “生存意志这一块,因人而异,有亲人朋友的关怀鼓励,爱人的不离不弃,也有自身的念力。”院长用帕子按着头部的伤口,回答第二个问题,“只能说,生存意志提上去了,苏醒的几率会大一些。”   院长欲言又止:“戚董,我个人有个建议,不防将病患送去科研院。”   戚以潦的眉头一动:“送去科研院?”他的神情有一瞬变得很诡异,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小白鼠吗?”   “您误会了。”院长忙澄清,“科研院那边对疑难杂症的研究比我们院要成熟。”哪敢让病房那位当小白鼠,沈家能放人才怪。   院长的脑中闪过那位老夫人的面容,他又有点迟疑,听说那老夫人迷信得很,没准会同意呢。   还是别想了,医学上的每一个台阶,都没那么简单就能上去。   “疑难杂症?”   院长听到戚家族长的声音,他点点头:“那位小患者的症状实在是匪夷所思。”   戚以潦沉默半晌,笑了声:“科研院就算了吧。”   院长不知怎么,从那笑意里感觉到了一丝阴鸷的不屑。他有心替科研院说两句话,人已经走了。   .   戚以潦在走廊的窗边打电话:“老沈,上次在澜意斋,我提醒你带那孩子去做检查,你带去做了吗?”   沈寄在去集团的路上,他刚挂掉联系国外专家的电话,心头暴躁,口吻很差,带着无差别攻击的锋利感:“他在你那待了半个月,回南城途中被劫走,昨天才刚回来,今天就躺医院了,我有那时间带他检查?”   沈寄以为是做体检,不耐烦道:“再说了,去西城之前,他在我儿子的陪同下去医院复查过,虽然没全身检查,但也做了好几项,要有问题,当时就能发现苗头。”   “我指的不是体检。”戚以潦面前的窗户玻璃看起来一尘不染,他抬手抹了一下,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沈寄捋额前发丝的动作一顿。   戚以潦道:“老沈,‘缔夜’那晚,那孩子在我房里的床上表现出来的反常,我当时就给你发了监控,之后在老太太的寿宴上,我又一次提醒……”   老友一番话里的几个字显得尤为刺耳,沈寄的面部沉下去,他直接出声打断,言语透着轻蔑:“敢情你说的脏是指那方面,阿潦,他是我的狗,我比谁都清楚,你戚家那套,在我这不受用。”   不知是看轻戚家那一套,还是不把别的放在眼里。   戚以潦笑着叹息:“好吧,既然你意已决,那多说无益。”   最后一个音还没落下,那头就挂断了。   戚以潦在窗前立了片刻,他摩挲几下指尖的灰尘沙粒感,转身去了病房。   .   茭白听到好友上线提醒,他没立马看谁的头像亮了起来,脑中闪过好几个可能。   最大的可能是章枕,毕竟那位送他来医院的路上,跟个要没了孩子的老爹一样,抱着他的手一直哆嗦,人都傻了。   其次是礼珏。   主角受嘛,容易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到不了的。   最后是沈寄,他刚来的时候,那身纾解完的痕迹太重,显然昨晚不知在哪睡舒坦了,现在必定会雷霆大怒打一套渣贱文惯用的霸总拳法。   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我不该承受的痛?全世界都有错,就我没错。   茭白的背脊忽地一僵,来人竟然是……老变态。   灵魂状态的各种感官特别敏感。他没睁眼也没扭头往门口看,是通过湿冷的沉木香确定的。   茭白把眼皮一撑,下一刻就爬起来,瞪着戚以潦的头像。   我草。   白猫这下真的要死了!   那根细铁丝已经深深嵌进了它的脖颈里面,勒断了它的皮肉骨头。   它的脖子往一边歪,只挂着一点皮肉。   茭白愣愣看着,怎么回事?   白猫除了脑袋上的毛还有点白,其他全是红的,血在往下滴。   茭白好像听见了滴滴答答的声音,他两手捂住耳朵:“早前我说你嗷呜就救你,那是骗你的,你嗷呜不嗷呜,我都救不了你。”   说着他就蜷缩回地上,十几秒后,他却又起来,往床边晃。   澜意斋那时候,是茭白第一次发现白猫离他近了一寸,他以为它往前走,是它腻了,不想在原地待下去。   当时他还在想,它脖子上的细铁丝还在呢,哪怕是稍微动一下,都会痛得要命,干嘛不好好待着,非要乱动。   现在……   茭白再去看仿佛死透了的白猫,它不是腻了。   是太痛苦,想放弃,往前走一步是它做出的,自我了断的举动。   而兰墨府坟场前的那声嘶喊求救,是深藏在它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挣扎。   还是想活。   就和我一样。茭白盯着戚以潦头像上那小板块。囚住白猫的,是不是那里面的竖长形东西?   会是什么呢?   茭白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可他目前的处境比较麻烦,还不能让他全身心投入地应对戚以潦。   “诶,老变态,你的猫死了。”   茭白坐在床上,手往后撑,半仰着身体看戚以潦,对方没有任何异样。   演技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茭白觉得比起有病的老男人,还是猫好拿捏。   “白猫,我怎么才能救你?”茭白试图跟白猫重新建立交流。   白猫那双金色眼睛紧紧闭着,尾巴也无力地垂下来,没一点回应。   它主子倒是说话了。   说的是——你这孩子受苦自己闷着,你不说,谁心疼你?   茭白先是怔了一下,之后就像听到了多好笑的东西一样,重重地嘁了一声表达他的不认同。   会哭的孩子是有糖吃。   可那得有发糖的人,不是吗。   茭白坐着,仰起脸的脸上全是鄙夷。   戚以潦站立,低头看过去。   像是真的和他目光触碰到了一般,偏白的两片唇张合:“也不知道你单词记了多少,本想过来抽查一番。”   “现在好了,你睡了。”戚以潦笑得无奈又宽容,眼底却是截然相反的黑暗与阴霾。   “……”茭白闻到了白猫身上的腐烂味道,他揉了揉鼻子,看看戚以潦的活跃度,没停,也没掉回去。   而是涨到了17.7。   “小猫,你撑着点,等我去搞你主子的时候,说不定能误打误撞地救活你。”   茭白不是很走心,可也不是完全无心。   每个好友的头像都是内心世界的拟人拟物化。从白猫的情况来看,它这样子,代表戚以潦的希望没了。   所以说,戚以潦为什么会失去希望?   茭白“刷”地站起来,难道是因为他成了植物人的原因?   不是没可能。   茭白回想白猫一路以来的变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是兰墨府那一晚,戚以潦要他帮个忙,他拒绝了,白猫就吐血给他看。   等他把忙帮了,它就打鼾。   多好懂。   他就是它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除了他,没人能给它解细铁丝,让它摆脱囚住它的东西。   尽管对它而言,他也只是有可能做到,几率不大。   茭白撇了撇嘴,他是被兰墨府的阴森给整怕了,现在才搞清楚这里面的名堂。   看来想要送戚以潦进组,只能……   少吃辣少熬夜保护好嗓子,多背单词跟经文。   茭白臭着脸吐槽了几句,冷不丁地发觉自己跟戚以潦面对面,仅半寸之隔。   一个阳间一个阴间,只感受到虚无。   因此茭白也不需要后退躲避拉开距离,他可以这么近地盯视戚以潦,还不怕尴尬。   茭白盯了许久,始终都在看戚以潦鼻梁左侧的那颗小朱砂痣。   都成斗鸡眼了。   茭白蒙住眼睛,转转眼珠缓解一下,他猝然察觉到了一道视线,就落在他脸上。   戚以潦看得见我???   茭白做了几次心理安慰调整好情绪,他把蒙着眼睛的手慢慢拿开,对上戚以潦的灰色眼眸。   那双眼是停留在他的方位,却沉积着审视和不确定。   茭白长舒一口气,他想多了,这位看不见他。只是过于敏感而已。   “小孩。”戚以潦的身体弯下来,压着茭白的灵魂,穿过去,靠近他那具身体,“想打倒资本主义,就别睡太久。”   茭白哼了声,老子又不是想做时代的伟人,打倒什么资本主义翻身农奴把歌唱。他不过是想赚到一条命。   见戚以潦还有话要说,茭白忍不住嫌弃:“你的教育课上完了没,快走快走,烦的。”   “好吧。”戚以潦的眼尾含笑,“不打扰你睡觉了,下次有时间再来看你。”   这样说,戚以潦却没动身离开。   他发现了什么,忽然拨开年轻人的衣领。   茭白拦是拦不住的,他眼睁睁看着戚以潦伸出两指,沿着他领子的边沿探进去,勾出一条项链。   “军方最精良的一版。”戚以潦的眼中没有惊讶,只有裹着趣味的笑意,“你这命不是挺好的吗,小孩。”   “结识到了南城以外的朋友,就不必把自己困在这里,飞吧。”戚以潦摩挲了会项链,将其放回去,理了理他的领口,亲和地说,“早点醒,别贪睡。”   茭白的视线在一身血污的白猫尸体,和气质卓越,步伐稳重而优雅的戚以潦背影上面跑了个来回。这两者的生与死之差,让他头皮有点发麻,惊悚值爆表。   .   戚以潦走后不久,郁响就来了医院。   茭白以为郁响会是嚎啕大哭,发疯尖叫着冲进病房,眼前的他却不哭不闹,萎靡不振。   就是眼睛肿得都睁不开了。   章枕是和郁响一道来的,他的状态也不怎么好,眼眶很红,嗓子都是涩的。   “我们也不是医生,帮不到什么忙,就多说点话鼓励鼓励他吧。”章枕把花篮放桌上。   “瓜瓜的境遇那么惨,哪些话能鼓励到他呢?” 郁响歪头思考,“还不如少说多做,直接提着沈先生的狗头过来。”   茭白:“……”   他看向沉稳的章枕,指望对方严肃地教训几句,谁知只听到一句:“那你砍完,头也飞了。”   茭白抽着嘴角看章枕跟郁响,你们两人没事吧?   尤其是你,章枕,你不是不调侃的吗?   “鼓励还是要鼓励的,”郁响背过身,咬着手无声地哭了好一会,他再转过去时,脸上的泪都擦没了。   自以为自己控制得挺好,没有让睡着的瓜瓜烦到。   却不知对方就在他面前,看得一清二楚。   “瓜瓜,我昨晚要跟你去老宅,都怪章枕。”郁响走到床边,“我还在等你醒了,跟你告状呢,你不知道,他敲我敲得多用力,我脑后现在都还是肿的,再大力点,我就死了。”   章枕的脸黑成锅底:“我不是那种利用武力乱来的人。”   “我在跟瓜瓜说话,等我说完了,你再说!”郁响尖着声音吼了句,他不敢对昏迷的瓜瓜闹,就把火气撒到了昨晚对他下手的章枕身上。要不是对方,他昨晚就是和瓜瓜一起睡的,说不定……   说不定瓜瓜就不会出事。   郁响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觉得自己愧对他哥的嘱托。   这才刚来南城,瓜瓜就进医院了,严重到昏迷不醒,还查不出原因。   “瓜瓜,你快点醒过来吧,”郁响真不知道怎么鼓励,只要他幻想自己站在瓜瓜的角度就很窒息,如果不能脱困,不如死了。   可这话郁响不能说,他一着急就胡言乱语:“你不想看见我找到狗子吗?我今晚就找,牵来给你看好不好?”   茭白心说,傻孩子,每一个狗子都是狗主人用身体和心头肉养出来的。   往往到那时,沧海桑田人事全非,狗主人就剩小半条命。   而狗子呢,大部分都会继续以狗主人的身心为食,生龙活虎且心安理得。   只有极少数会撕扯自己身上的肉果腹。   “瓜瓜,医院被沈家人把守了,我不能随便来看你,这次是有章枕,我才能进来。“郁响趴在床上人身旁,用身体挡着章枕的视线,手下做着动作,“我暂时把项链收走,替你保管,等你醒了再给你。”   郁响在他耳边说,“不然我怕沈家拿走。”   茭白点头,确实,拿走吧。   那么贵重又特殊的东西,要是落在沈寄手上,还不知道又他妈的吃多少屎醋,再踹郁响几脚。   更严重的是,沈寄查到郁岭头上。   那牵扯的就多了。   “才不给他们!”郁响牙齿打颤地嘟囔,“讨厌鬼,都去死!”   章枕感受到郁响的纯粹恶意和杀气,他蹙了下眉心,想说什么又顿住,自己也不是对方家人,说多了算什么。   郁响想蹭茭白的脸颊,后面的衣服突然被抓住,他被那股力道扯到了一边。   “到我了。”章枕在郁响跳脚前说。   郁响没争执,他知道瓜瓜需要鼓励,自己没有,就换人。   总有人会说。   然而章枕不是那个人,他能打一天的拳,却不能熬一碗心灵的鸡汤。   “茭白,人活一世,都不容易。”章枕憋半天憋出一句,“你才十九,人生还长。”   章枕的思绪不怎么聚拢,有点散了,不知要往哪飘,他还在说:“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切,所有,都是你死时的那样,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   “想开点,看淡点。”章枕搓搓手背的指骨,那上面的淤血是他击打树干导致的,他用力按两下,叹口气,音量很轻地说,“活下去吧,今后有困难跟我说,能帮的,我尽量。”   这是章枕对过命兄弟才有的承诺。   他给了这个接触不算多,却让他记忆松动的青年。   茭白听不清章枕的声音,只看见他头像上的那些色块都暗淡了下去。   就像是被人用漂白粉漂掉了一层颜色。   又老又旧。   章枕纤长的睫毛盖住桃花形眼睛,不着四六地说了一句:“我打算继续查一件事,换个角度查,我既希望是我猜的那样,又不希望是我猜的那样,很矛盾。”   这次凑近的茭白一字不漏地听着了,他瞥瞥章枕眼里的纠结苦恼,老神在在地嘀咕:“那就先查呗。”   “没准查完了,发现想法不是自己原先的二选一,是第三种。”   “我决定了,我今天就查!”章枕的眼神坚定,他看一眼病态浓重的青年,“茭白,你要见你得养父母吗?”   茭白的脸色一变,千万别!   “你神经病吧。”郁响炸起来,“瓜瓜哪有家人,那都是水蛭,吸他血的,他们要是来了,那副嘴脸也是表现出来的,为了弄到更多的钱,恨不得把瓜瓜往沈家塞!”   章枕很抱歉地摸了摸鼻尖:“是我考虑不周。”   茭白不觉得章枕这么胡来,他怀疑章枕是想以毒攻毒?   那就不必了。他怕自己被恶心死。   .   茭白最恶心的场面还是发生了,就在中午。   沈寄的人把礼珏从三中带过来,礼珏还不是自己来的,他带了一个消息。   这位天真的,坑死人不偿命的主角受,抽泣着说他已经给老婶打电话了,他们下午的车过来。   老婶就是茭白原身的养母,吸血大王。   茭白要呕血了。   这他妈的是什么人间疾苦?   “小秋哥哥,你到底摊上什么事了啊?”礼珏哭着说,“昨晚快零点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   “沈先生要我陪陪你,我也想陪你,我都跟学校请假了,可他不准我陪床。”礼珏的语气里有一丝小小的怨气,还有迷茫。   “为什么走廊上都是沈家的保镖?小秋哥哥,你跟沈先生是什么关系啊?恋人吗?”   礼珏自问自答:“不太像。”   “我来的时候还刷到沈先生的新闻,说他有几处豪宅都养着人,如果他在和你处对象,那不应该打发走所有人,好好对你吗?”   茭白没怎么听礼珏的纯真语录,他发现自己和对方的活跃度破零了,一路上涨,过10,20,停在27的位置。   这是礼珏对他的好奇。   源自于他和沈家的牵扯,沈寄对他的态度。   活跃度不全是直接和他接触来的,就好比岑景末那部分一样。   茭白再看礼珏的头像,结婚证上还是他和沈而铵的合照。   礼炮时不时地爆一下。   沈而铵都生死不明,礼珏内心的初恋种子和对婚姻的向往之花依旧生机勃勃。   .   礼珏碎碎叨叨地和茭白讲了一会话。   病房的门徒然从外面推开,处理完公务过来的沈寄出现在门口:“出去。”   礼珏赶忙止住哭声,瑟缩地往外走,他咬住下唇,攥着手断断续续地说:“沈,沈先生,我哥哥就……就拜托您……”   他没说完,肩膀就被暴力一推,紧接着,门在他身后关上。他踉跄着扶墙站稳,满脸呆傻。   礼珏擦了擦眼睛,恍惚着拿手机联系老婶他们。   等小秋哥哥的家人到了,看到他那样,不知道得多伤心。   病房的空气里有花香。   早上章枕送的。   沈寄的无名火烧到了他的理智和疲惫,他把鲜艳的花枝全抓出来,随意丢垃圾篓里,再叫陈一铭另买一捧,不是送来医院,而是送到熙园。   听了个过程的茭白没表情,他要被搬到熙园了。那个小情们都住不进去,他就该感恩戴德的地方。   他也是搞不懂,人跟人非得放一块儿比吗?那些小情们眼巴巴地望着,他不巴望就是欲擒故纵,作,得了便宜还卖乖。   “国外的专家团队明天就能到。”   沈寄的声音让茭白思绪回笼,他眼一瞥就看见了皮卡丘。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了那件外套,搭在手上。   公孔雀求偶一般的各种卖弄已经不做了,活跃度却没降,快到90了。   茭白还搞不清皮卡丘的变化代表什么,就听见了电子音提醒,沈寄的活跃度满百。   他猛地睁大眼睛。   列表上排在第二的沈寄消失不见。   而分组里的最后一个,   →一生难忘组 0/0 变成了1/1。   同时那个分组名称旁边,还显现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备注:最熟悉的陌生人。   茭白:“……”   这备注什么意思?最熟悉的陌生人通常不是前任的别名吗?为什么会按在沈寄头上?   茭白有种很恶心的预兆。   就在这时,沈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的,本子。   你妈的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本子吧?   茭白再去瞪分组备注,他的头顶心都要烧起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去他妈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还一生难忘,疯了吧他。   “看到了吗?”沈寄翻开本子,将内页面向昏迷的人,“小沈太太。”   茭白干呕。   他还昏迷着,就成了有夫之夫了,狗血世界登记都不需要活人到场的是吧?!   沈寄把小本子转过来,不知怎么,神色骤然一沉。   茭白走近点瞟了眼,表情顿时变得五彩纷呈。   夫妻双方是沈寄和……王初秋。   这还不是最搞笑的,最搞笑的是,沈寄也是才发现。   这就是说,小本子不是他去拿的,是老太太给他的,他拿到手都没翻开看就揣过来了。   茭白笑累了,他窝一边,恹恹地耷拉着眼皮。   八分之一完成了,并没有自以为的高兴,还有七分工作要做。   待会身体被搬走,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着,他宁愿还留在这间病房里。等到二十四小时的最后一秒再回身体里。   “妈,本子上的登记人名字为什么是王初秋,不是茭白?”沈寄站在病床前拨打老宅的电话,开口就是不满的质问。   那头的老太太不知给了什么在她看来很合理的说法,沈寄面上不屑,却也没多费口舌。   反正都是一个人。   按理说是这样,可沈寄看着和他并排的王初秋三个字,心里头有点疙瘩。这名字一股消沉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沈寄来一趟就是把本子给小狗看的,哪怕他还昏睡着。   病房的消毒水味和一堆器材让沈寄心烦,他没多待就离开了。   走廊的陈一铭恭声道:“董事长,那几个养了挺长时间的男孩子要遣散吗?”   沈寄脚步不停:“留两个贴心的。”   陈一铭没丝毫意外。   董事长动心了,喜欢上了又如何,即便是爱上了谁,也不会做一个每天下班回家陪媳妇,完全不应酬不消遣的人。   上流社会有个认知——爱和性是分开的。   .   当晚,跟着身体去了熙园的茭白趴在地毯上,幻想着未来熬时间的时候,他不知道老宅举办了一场婚宴。   参加的只有一个当事人。   被邀请的宾客不多,都是沈家来往频繁的商友。   戚以潦是沈寄第一个邀请的,他来得最早,酒过三巡,笑意就没下过唇角。   似乎很替老友高兴。   沈寄给戚以潦看结婚证。   戚以潦放下酒杯,伸手去接,他瞧了半天:“照片上的小白是几年前的吧。”   “嗯。”沈寄一口灌下去小半杯酒,合成的结婚照,一半是今年上半年的他,一半是几年前的茭白。   都不是现在的模样。   “新人怎么跟旧人似的,多不吉利。就连名字也是旧的,像和他无关。”戚以潦把结婚证还给沈寄,笑笑,“不过你也不信这一套。”   沈寄将结婚证扔给陈一铭,听老友问:“人还昏迷着,你不等他醒来再办?”   “医生的检查结果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寄面无表情,“等他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老太太急,没问过我,直接就弄好了。”   戚以潦笑问:“他要是一辈子都不醒,你配偶的那一栏也是他?”   沈寄冷哼:“不过一个摆设罢了。”   戚以潦的手臂搭在二楼的护栏上面,俯视大厅的金灯红酒和虚伪寒暄:“一座牢笼啊。”   “老沈,那孩子也许不是欲擒故纵。”戚以潦不轻不重道。   “不是欲擒故纵是什么?”沈寄冷了脸。   戚以潦解了一颗衬衣扣子,露出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什么原因引发的发干喉结:“白天的时候,你一进病房,他的求生意念都下降了,我看他挺……”   沈寄犹如被戳到肺管子,他指间的酒杯差点砸过去:“阿潦,我和我太太的事,你参与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戚以潦皱眉。   沈寄盯着跟自己一般高的老友,想起早上种种,突兀道:“他在兰墨府期间,你用他了?”   “是不是?”不等戚以潦开口,沈寄就将酒杯丢在旁边的桌上,他在酒液四溅中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戚以潦还是那副和雅姿态,眉眼间都是漫不经心的神态,但他的威压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电梯口的老太太把佣人打发走,她面色不解地注视护栏前的小儿子,和他结交多年的至交。   两人之间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转着轮椅靠近一点,隐约从小儿子口中听见了一个人名,她松垮的脸上露出一抹厌恶和吃惊。   怎么又是为了医院那个年轻人。   孙子现在都还下落不明,这对关系要好的老友又头一回对立上了。   那祸害的劲头这么猛,真的是大师说的福星吗?别不是哪里出了错,要把她沈家煞了吧?   老太太掐了掐佛珠,不知在考量什么。 第51章   婚宴才进行到一半, 戚以潦就离场了。   老太太及时派人拦住他,在他耳边传了几句话。   圈子里的权贵都在这,也都是人精。   可不能让他们嗅出一丝一毫“南沈西戚闹不合”的信号。   这对双方来说, 都是损失。   老太太的意思是,希望戚以潦下楼的时候, 不要将自己的情绪流到面上,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朋友间不过是起了点小摩擦,很快就好了,可到了别人那, 容易被脑补曲解。   老太太多虑了。   当“克制”和“绅士”两个词长在了一个人的骨头里, 那就相当于是两根铁链,牢牢钉在了一个人的性情上面,压住了一切和那两词不相符的东西。   戚以潦温文尔雅地回应宾客们的客套,他穿过大厅,行至花园的喷泉旁,噙在唇边的笑意慢慢减淡。   站在后面的章枕观察四周, 偶尔跟沈家的保镖撞上视线。今晚是沈家家主的婚宴, 安保比往常都要严谨。   章枕不能理解,茭白昏迷不醒就被结婚了, 冲喜吗?这是惊吓吧。   现在章枕已经完全可以确认, 茭白不是对沈董耍手段玩花样, 试图人钱都抓到手,而是根本不想进沈家的大门。   说起来,这场婚姻的起源是命盘所说, 老夫人一手操控。   婚宴却是沈董的意思。   不知是在宣示给别人看,还是在自我感动。   茭白没来,比来了好。   因为宴会上还有沈董的旧情人跟现情人, 都是跟了他比较久的,在一些场合带出来过,章枕有印象。   前者今晚是陪新老板来的,后者是婚宴上的表演秀演员,待会还要跳舞。   章枕没心思喝喜酒,他一口没碰。一晚上都在晃神,卸枪的时候连车钥匙都丢了过来。   这婚宴来得真突然。章枕仰望夜色,无星也无月,早上还有小雪粒,现在又没了,只觉得又湿又冷。   章枕搓搓手,沈,戚,褚三家是多年的交情,褚二少失去小男友后就栽进了酒肉场,前几天玩太过被老爷子一顿打,关起来了。   褚二少不在,章枕以为三哥会代替对方那份,和沈董喝到很晚,谁知道……   不欢而散。   三哥走的时候,沈董都没下楼送。   老太太也是个有意思的人物,只顾着担心他三哥耍性子,却没说动自己小儿子露面。戚家的族长中途走人,老友不出面送,这不照样耐人寻味吗?   章枕和陈一铭不同,他不会揣摩主子的心思,也学不来。   反正他只清楚一件事,   虽然沈董是看着他长大的,但他主子只有一个。   “三哥。”章枕问道,“今晚还住熙园吗?”   戚以潦点了一支香烟,夹在指间看它一圈一圈燃烧成灰。   章枕迟迟没等到答复,他拿不定三哥的主意。   住或不住,都是表态。   香烟燃到一半的时候,戚以潦开了口:“阿枕,去祝沈董新婚快乐。”   章枕稀里糊涂地领命,他折回大厅,直奔二楼,对深坐在沙发里的沈寄送上祝贺:“沈董,新婚快乐。”   沈寄的颧骨被酒精烧得微红:“小章,你过来。”   章枕一靠近,就见沈寄架在圆桌上的两条腿动了动,其中一条拿开,鞋点了点旁边的红本子:“打开。”   “……”章枕翻开红本。   沈寄问了个古怪的问题:“像旧人?”   章枕如实道:“有点。”   沈寄身上的煞气更重了一些。   章枕福至心灵,三哥跟沈董发生不愉快,就是因为说了类似的话?   可确实像旧人啊,连名字都是旧的。   “你和你主子一样,不会说话!”沈寄森冷道。   章枕哑口无言。   事都做了,还不准人说?沈董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冲人。   而且,看沈董这个反应,搞不好结婚证都不是他办的,他全程没参与。不然也不会听不得别人说这个。   沈寄满面阴霾地靠在沙发背上,手一挥:“赶紧滚。”   章枕把结婚证合上就撤了。   .   九点过半,戚以潦回了熙园,他让章枕给他泡了杯糖水,端着去了二楼靠左的第三间房。   章枕是个利索的,他火速将郁响带出去,把房间留给三哥。   “别吵。”章枕捂着郁响的嘴巴,“我三哥不会对茭白怎么样的。”   郁响忍不住的想要反击时,戚以潦就出来了。   这快的,   进去只为了看一眼?   郁响狐疑地盯着这对主仆,确定他们不会再来第二次,他才进房间把门关上,反锁。   .   戚以潦喝一杯糖水用了几个小时。   章枕在那时间段让弟兄们找来三五个还不错的小孩,让他们轮流进去伺候三哥。   一小青年凑到章枕身边说:“枕哥,要是年龄上能放一放,其实我们还能带回来几个,声音都好听。”   章枕在看着墙上的抽象画走神,没回个声。   其他兄弟扎堆过来。   “说的屁话,年龄上能放,咱肯定老早就找了一堆的人登记好,还至于跑断腿?”   “其实我觉得,十七十八十九真的都差不多。”   “那是你觉得,不是戚爷。”   “老规矩有什么好讨论的,只能是十八岁,大一岁小一岁都不行。”   那小青年被大家喷成了狗,他想起什么,一脸迷茫地弱弱还击:“但是……白少爷十九啊。”   集体噤声。   章枕的声音同时响起:“你们怎么知道他多大的,查了?”   有个黑脸兄弟举手发言:“不是啊,枕哥,是你自己嘀咕出来的。”   章枕见其他人都冤枉地看着他,半信半疑道:“是吗?”   “真的,你今天有一点魔障,神神叨叨。”   章枕:“……”   “出来了!”弟兄们纷纷伸头。   纤细的男孩从房里出来,脸红扑扑的,眼神游离,一副见到令他心动仰慕的对象,却是初见就知道结局的恍惚模样。   戚家的手下们见怪不怪。他们戚爷就算不按分钟给酬劳,也多的是人应聘读书的岗位。   这次在南城搜刮到的,五个合适的目标,最长的那个都没超过十分钟。   凉透了。   保镖们全灰溜溜地抱头窜逃。   留下章枕一个人站在走廊,他敲敲房门进去:“三哥……”   房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阳台的窗户全打开了,冷风肆虐。   戚以潦就站在阳台上面。   章枕把被风吹得乱飞的窗帘拢好,他的视线往小台灯那瞥。灯下是一尊小佛像。它刚好就在那片泛黄的光晕里。   就像是佛祖显灵,将要普渡众生一般。   章枕不是头一次见那佛像,三哥去外地都会带上它,让人诵读的时候摆出来。   上次在前院,茭白给三哥念经文,就没摆佛像。   章枕是孤儿,被戚家挑选当打手,后来给三哥做保镖,几次生死后成了他的亲信。   可这么多年过去,章枕还是不太清楚戚家的秘事,三哥为什么需要有人每天为他诵经。还必须是十八岁,性别男,声线不普通,吐字发音能让人有听下去的欲望。   外界以为三哥是声控,尽想着捏住这一点讨好。   哪能那么简单。   章枕目前知道两点,第一点是:三哥越来越难找到让他满意的了,第二点——茭白让三哥有了兴趣。   从西城兰墨府,到南城熙园。   兴趣还在。   章枕拿出兜里的手机:“三哥,我这有茭白的录音……”   阳台上的戚以潦弹了下烟灰:“打开。”   章枕找到录音,按下去。   昏暗寒冷的房里响起了磕磕巴巴的朗读声,不时拼读一下单词。   “基础太差,发音全是错的。”戚以潦听了会,笑了,“这读的什么?”   章枕的脸上火辣辣的,有种自家孩子被他老师批评的尴尬。   “还是要多读,多写。”戚以潦叹了口气。   章枕:“……”   三哥圈子里的老总们喜欢逗玩伴儿,换的勤,犯了错的就揣打让滚,三哥也换,也会惩罚,但就是让人读书,都读对了会表扬。读错了一处,罚抄,读错了两处,戒尺就上了,钱照给。他要是一直这么执着于当老师,三嫂还有希望吗?   愁啊。   “在房里多按几个监控,太少。”戚以潦上半身压在护栏上,双臂往外垂,随时都会掉下去一样。然而他含着烟的唇却微勾,眸中映着一片黑暗和明灭的星火,衬得他眉眼不太真实。   章枕联系人装监控的事宜。   三哥喜欢被一堆监控囚住,还不能让他一眼发现安装方位的毛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改。   要是有了三嫂,那二人生活不就……三嫂肯定要闹。   三嫂,三嫂,你在哪?   .   茭白是在第二天清晨醒的。沈寄人在老宅没赶过去,只派了医生。   检查完,茭白获得了四个字的评价——医学奇迹。   茭白背上没伤,还是会趴着。精神上的痛苦影响到了他的其他感知,他就会下意识注意不让背部的“伤口”碰到。   除了解决生理需求,其他时候茭白都在床上趴着。   郁响一会给茭白切水果丁,一会把吸管塞杯子里,捧着喂他喝中药。   小短腿蹬瞪蹬地跑。他也不问茭白为什么不平躺,非要趴着,还不把被子往上拉,像是害怕碰到哪。   茭白省了解释的功夫,他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又睡过去,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稍微来了点精神。   偏偏就是这会儿,熙园出现了不速之客。   两位。   他们就是原身的养父母,打扮得不伦不类,眼珠四处乱瞟。   “小秋啊!”   养母进房间就往床边扑,被郁响用抱枕砸开。   “这位奶奶,你身上难闻死了,离我瓜瓜远点。”郁响抓着抱枕一通乱甩,谁靠近就砸谁。   养母还不到四十岁,被叫奶奶,她脸上虚假的关心瞬间就挂不住了:“什么瓜瓜?小秋,他是谁?”   茭白吸溜着温开水,懒得给眼神。   养母没得到回应,就自个圆场,她指着茭白,对郁响说:“小孩,我是他妈!”   郁响嫌弃地捏鼻子:“哇,奶奶你怎么还有口臭?”   “噗哧”茭白笑出声。   郁响蹲过去,跟他脑袋挨着脑袋。   养母那涂了好些化妆品的脸哦,没法看,她跟丈夫交换一个眼神,没事人似的唉声叹气:“小秋啊,妈是接到小珏的电话才知道你出事了,你这孩子也是,上半年之前还往家里打电话,到了下半年一个电话都没,我跟你爸给你打也打不通,都快急死了。”   “要不是你爸前段时间在店里遇到闹事的,被推得摔了一跤要养,我们早就来南城看你了。”养母唠了一大通,还是没人捧场,这结果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用手肘使劲拐一下丈夫:“你说两句!”   养父板着脸:“既然出院了,那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茭白把杯子里的水吸溜干净,让郁响扶他去上厕所:“慢点,走慢点,哎哟,嘶。”   郁响没发现瓜瓜伤到了哪,但他扶起来可小心了。   倒是养父母,就跟看不到一样,还在那一边贪婪地打量房间,一边咬耳朵商量对策。   “小羽在国外也担心你,她本来想回国,可她学业忙,实在是没时间。”养母做出抹眼泪的动作,“咱一家人两年没在一起过年了,今年你要是还不能回家,那我们就来南城,怎么也要一块儿过个年。”   茭白:“……”这不要脸的,无敌了。   漫画里还有他们的戏份呢,开篇的乡下篇中,他们在礼珏的视角露过几次脸,后来还因为女儿的前程缠过礼珏。那女儿更是想勾引沈而铵。   一家三口就那么成为了《断翅》中的极品邻居。   茭白通过原身的记忆得知,沈家当年急着救沈寄,价钱没谈,直接就给了一千万。在乡下可以说是巨款了。   原身没要一分钱,全给养父母一家了,他就当是报答了他们的养育之恩。   后来住在沁心园的那两年,他得到的生活费都分次给礼珏了,养父母跟他打听,他都说没有。   茭白进了卫生间,他站在水池边看镜子里,大病一场瘦脱形的自己。原身死前都在为别人活。   不知道原著中的他最后一次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有没有像沈寄一样,希望人生可以重来。   .   外面的养父母这摸摸,那碰碰,嘴就没合拢过。   “这房子真气派,咱们在镇上盖的四层大别墅都没法比。”   “你这不是废话,我让小羽在网上搜了,南城的熙园,光是有钱都住不进来,还得有权。”   “小羽不是让你拍几张照片,让她发朋什么?”   “朋友圈,说你跟不上时代你还不听。”养母掏手机后退点,想把整个房间都拍下来,却发现太大,拍不全,她砸吧砸吧嘴,四处拍拍,“上周有人来打听小秋的身世,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是哪家的私生子?”   养父碰倒了一个精贵摆件,他赶紧扶起来,又觉得自己这样丢面子,就摆出随意的姿态:“不是没可能,我们是在孤儿院附近捡的他,脖子上不是还挂着出生年月的玉吗,那玉卖了几千块,当年的几千块跟现在可不是一个分量。”   “打听他的人一听到我们提起玉,表情都变了,肯定找去了。”养母说,“搞不好他不是私生子,是哪个有钱人家被拐卖,误打误撞进孤儿院的小少爷,他自己偷跑出孤儿院,这才被我们带回了乡下。”   她小跑到丈夫跟前,激动道:“那我们岂不是发了?”   “小点声,真假还不知道,总之这次在熙园多住住,他都是沈太太了,我们是他父母,应该的,就算常住,沈董事长也……也不会不理解。”养父道。   “我觉得他变了,以前多老实本分,现在呢,我们进来到现在,一声爸妈都不叫,还不拿正眼瞧我们。”养父骂,“白眼狼!”   “被沈家看上,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待会多警告警告,大家族要体面,最忌讳不懂规矩无法无天。”养母对着一个漂亮的花盆拍了好几张,嘴上各种不满,“真的是,也不知道沈家相中他哪了,当年我就想让小羽去,谁知沈家就要他。不然要是咱小羽成了沈太太,那多好!”   “……”   两人还在偷偷摸摸跟光明正大间摸寻这间卧室,连卫生间的门什么时候打开了都不知道。   茭白站在门后陷入沉思。沈寄让陈一铭彻查他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时间上不对。   那上周去老家打听他的是谁?   茭白被耳边的咔嚓声打乱头绪,他一回头,就见郁响在啃指甲。   “瓜瓜,你……我……”郁响脑子打结。   郁响怕瓜瓜生病期间难受,特地瞒着没透露他已经结婚的事,想着瞒几天,就能让瓜瓜少糟几天心。可刚才外面那个男的提了,瓜瓜却没什么反应。   茭白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昏迷的时候有知觉,想听的跟不想听的,都能听得见。”   郁响呆呆“啊”了一声。   茭白将郁响嘴边的手指拍下来:“我叫什么?”   郁响秒答:“瓜瓜!”   “所以啊,“茭白幽幽道,“嫁进沈家的是王初秋,关我什么事。”   郁响眨眼,对哦。   茭白从卫生间走出来,白中带青的脸上露着笑,小虎牙亮晶晶的,带着明晃晃的恶意跟厌恶:“那个谁,还有那个谁,请你们把照片删了。”   养父母傻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被白净少年抢走了。   茭白趁机问:“打听我的是男是女,形容一下呗。”   养父母回了神,也不回答,就叫骂着要抢回自己的手机。   郁响手脚多快啊,迅速清理完就丢了手机,躲开那位养母的爪子,还不忘给一脚。   “小秋!”养父扶住妻子,喝道,“你想干什么?我们老远坐长途车过来看你……”   茭白指指自己:“我呢,现在叫茭白,一种食物。”他摆手,“算了你们也没必要知道,麻烦二位透露透露打听我的人什么形象,别逼我来硬的。”   郁响捏拳头。   养母被踢的地方疼得很,她见形势不对就换了个副嘴脸:“你好好说,我们还能不告诉你吗?”   茭白不耐烦:“耳朵,上!”   郁响龇牙咧嘴,奶凶中透着神经质。   养母往后退几步,撞倒养父,两人踉跄着往地上摔。   养母那连衣裙还在混乱中裂出了个口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就一个男的,很瘦很高,又是口罩又是帽子,我们没看清脸!”养父气得脸铁青。   茭白若有所思地趴回了床上。怎么着,原主的身世还有小秘密?他有种一场狗血风要降临的感觉。   “快滚!”郁响尖叫,“滚!”   养父母被吵得耳朵疼,两人受不了地溜了。   茭白翻翻床边地上的袋子,丢给郁响一个大果冻:“奖励你的。”   郁响叼着果冻,学狗蹦两下:“汪!”   “……去玩吧。” 茭白没眼看。   打发走郁响,茭白对着空气喷脏。礼珏有典型的古早贱受属性,世界就单纯就单纯,不知道他邻家哥哥是被卖进南城的,真相信是辍学来这打工,所以才打电话叫哥哥父母来看望他。   但是,   沈寄能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放那对养父母进来,纯粹是要恶心他。   .   另一头,沈氏   开会途中,沈寄下令暂停,他让属下们都出去,叫陈一铭进来问话。   陈一铭会意道:“那对养父母已经走了。”   沈寄手持钢笔,在文件上敲几下:“不是才被放进去?”   陈一铭欲言又止:“董事长,白少对他的养父母没感情,他们把他卖了。”   “我不知道?”沈寄心烦气躁,“让那两人进去,不过是想刺激刺激他,让他活泼点,别成天一副半死不活样。”   陈一铭心说,那位活得挺有劲了,只是对着你的时候……   感应到椅子上那位的寒气,陈一铭忙止住往下分析的趋势。这都是习惯,他也想改。   “熙园现在都有谁?”沈寄丢下钢笔,办公椅一滑,他面朝落地窗。   陈一铭隐约琢磨出董事长这个问题背后滋生了什么,他心下一惊,嘴上不慌不忙道:“就白少跟他那弟弟。”   他顿了顿,带点强调意味:“戚董天没亮就带着章枕出门了,兴许是有他侄子的下落,很快就能完事回西城。”   沈寄的轮廓线条稍微没那么绷着:“我中午有安排?”   陈一铭的面皮一抽,有也只能说没有。于是他摇头:“没安排。”   沈寄道:“去订一份蛋糕。”   陈一铭应声往外走,人刚醒,虚得很,还在喝中药,能吃奶油吗?   董事长让买,那就买。   能不能吃的,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   中午那会儿,茭白没怎么吃饭,他哄郁响去睡午觉,自己看起了好友列表,0/7。   少了沈寄。他进了组就不在好友那一栏了,而是在组里待着。   茭白去最后一个组里瞧了瞧,心里犯嘀咕,通常情况下,好友没上线,头像都是黑色。   而沈寄的头像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百”字,灰色的。等他上线了,要么是那个字变色,要么是字像一扇门一样打开,露出原来的皮卡丘。   茭白回想沈寄活跃度满百后的表现,他不禁啧啧两声,都满百了,还是老狗。   这要是代表爱意值,那得是深爱,胜过生命的挚爱。   如果是好感度,那也是很喜欢,超喜欢,喜欢到了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地步。   然而活跃度仅仅只是兴趣度而已。   到了一百,不过就是想窥探他内心的念头到了那个数值,不表示就是真爱了。   几个月前,茭白和沈而铵在小餐馆吃馄饨的时候,他就推断到了这一点。   只不过,   他没想到,还有好友的兴趣度是嫁接来的,就很狗血。   无所谓了,直接的间接的,不都是活跃度嘛,没区别。等任务全部做完,他只要防着在那之后的往来纠葛就行。   最怕掰扯不清了。   茭白记得沈寄的偏执属性好像不高?他打开世界屋确定一下。   发现还真不高,只有30。   渣攻配贱受,虐他个九九八十一回,偏执指数会到达90以上。   但沈寄的官配虽然是贱受,却不是顶级贱受级别,所以与对方配对的沈寄就不会很偏执。   像礼珏的偏执属性就是百分百了。绝对的。   沈而铵也会是那个数。   茭白退出世界屋,瞥到分组的备注,瞥几次都想呕血。   “小助手,分组名称跟备注,这是我对他好友而言,还是好友对我而言?”   【玩家对好友而言】   茭白闷在心里的那口郁气瞬间就消失了。活了,活了活了。   吓死他了。   他就说自己不可能一生难忘沈老狗。   倒过来就随便了,反正他一搞定所有好友就会……   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茭白转动脖子,看到进来的沈寄,他愣了下,草,进组了,就没了上线提示?   也对,不是好友了,合情合理。   茭白去看沈寄的头像。   还是“百”字,他现在是在线状态,那个字就从灰色亮成了黄色。边沿还有皮卡丘的闪电尾巴设计。   这现象在告诉茭白,好友进组以后,他就不能再观察对方的内心活动了。   沈寄不知道茭白所想,以为是傻了。   这不还是盼着他来。   沈寄心头烧了一天一夜的火灭了,他迈着轻快而懒散的脚步走到床边:“起来吃蛋糕,乖。”   “乖”这个字从这位嘴里出来,一股油腻的味道,又他妈意淫了什么?   还蛋糕呢,他一上午两顿中药,饭都吃不下,能吃这玩意?茭白以趴着的姿势往被子里挪挪,酝酿情绪准备放大招。   他可以为了活跃度,忍受被沈寄囚禁,被暴力的滋味,现在没必要了。已经进组了,谁他妈还有这闲工夫在这过招。   只想赶紧走。   要这款古早渣攻放自己拴在身边的小玩意离开,容易。   沈寄俯视小狗的黑色发顶:“按理说,你要回老宅住一个月陪妈。这是沈家的传统。”   “考虑到你身体不行,我跟妈商量了,年三十再回去。”沈寄忍着把人捞出来按腿上的冲动,“不要不知好歹,妈那边对你也够仁慈了,一再改规定。”   茭白呵呵:“你们沈家真了不起,趁人昏迷期间就把证办了,这是一点人权都不给。”   沈寄面色一黑,他把蛋糕丢桌上:“这件事我也不知情!”   “沈家不是你做主啊?”茭白惊讶地说,“你不是族长吗?三十七了吧,还是个宝宝,结婚证都要你妈给你办?”   沈寄怒气上头:“你到底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他将人从被窝里拎出来,提在床边,吐息里含着暴躁跟厌烦:“沈太太的身份,沈家的财产,这都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现在你都拥有了,你还想要什么,你说?”沈寄甚至在这股沸腾的血气下想,这人如果是介意他在外面乱吃,他可以一周回来五天。这是连他清醒时候都没想过的事。   茭白忍着痛笑:“我要平等和尊重。”   沈寄的呼吸一滞,他没回答,眼里却有答案。   ——荒谬,可笑。   茭白在心里轻啧,还真是毫无惊喜,他在沈寄的下巴上抓了几下:“滚滚滚!”   沈寄下巴上的抓痕渗出血珠,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气极了,口中蹦出一句:“醒来这么闹人,还不如别醒。”   茭白的眼睛一眯:“你说什么?”   沈寄将人丢回床上,丢完想起来他早上才刚苏醒,一边后悔自己的行为,一边气对方都这样了还偏要找死,就不能乖一些。   茭白的后背撞到床,鞭打出的多处伤口一寸寸开裂感直击他大脑,他连连抽气,挣扎着爬起来。茭白站在床上,借着床的高度俯视沈寄:“你再说一遍!”   刚娶的妻子眼里充满了憎恶,沈寄跟他对视,衬衣里的脖子蹦起青筋。   回来不说有个人给他拿鞋,为他解领带,连个笑脸都没,那他来这干什么,还是腾出中午的饭局拎着蛋糕来的,犯贱吗这不是,他又不是没地方去。   茭白在沈寄的摔门声里爆了句粗口。   郁响哭叫着跑进来,还没说上什么话,就见下人来房门口下达指令:“白少爷,先生要您离开。”   茭白得病态一扫而空:“行,马上走。”   “耳朵,收拾行李。”他拍拍呆掉的郁响。   “噢噢!”郁响脸上挂着泪也不擦,风风火火地去拿行李箱。   .   戚以潦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他在南城的三栖镇上,刚就着一瓶矿泉水吃下两个馍,硌嗓子。   “沈家有派人跟着吗?”戚以潦低咳了声。   章枕说:“没有。”   “沈董应该是觉得齐家两兄弟逃出南城了,不会有威胁,”章枕迟疑道,“再说,他八成是想晾一晾茭白,过几天就把人接回去了。”   戚以潦眯起眼眸看远处荒山,他那侄子躲进去了:“叫几个人过去。”   “好。”章枕马上去办。   茭白没去酒店,他去了出租屋。原来的手机没了,也不知道房东住哪。   所以,茭白就随便从广告墙上找了个号码,拿章枕给的手机打过去。   开锁的小哥来得很快,速度完事。   出租屋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一层灰尘,少了沈而铵。   茭白就这么住了下来。   郁响在这可以不用掩藏身手,两人小日子过得顺心顺意,没谁上门找不痛快。   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下来的时候,茭白正在挑灯刷卷子。   早前他还自信满满,这时间慢慢过,他就有那么点慌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开始复习了起来。   今年是去不成学校了,只求明年能顺利进考场。   “瓜瓜!大新闻!”郁响冲进房间,带进来一股冷气,他忙把门关上,将手机举给茭白看。   新闻头条——   【疑似沈氏董事长深夜携夫人游湖,夫妻情比金坚,羡煞旁人!】   茭白把照片放大瞅了半天,这不是岑景末安排的,要帮他争取点时间出国的替身吗?   这部漫画中有提到,每个被送到沈寄身边的人都要带检查报告,背景也会查。   沈寄既然能把这替身带在身边,那岑景末应该是把对方的身份都弄好了,没有让自己暴露。   茭白没听郁响八卦,他在想,如果真有幕后之人利用梁栋大姐,用齐霜的死做引子,让南城商界洗牌。   那幕后之人会不会是……   岑家?   茭白转了转笔,真是岑景末干的又怎样,他还是要接近对方培养活跃度,躲不掉,也改变不了。   任务完成前他都只是一个工具人,被进度条推着走。   茭白的注意力重回那条新闻上面,这新闻能出来,说明是沈寄授意的。目的嘛,估摸着是在警告他:你的位置多得是人能坐,别再不知好歹,赶紧滚回来。   茭白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沈寄说是找他儿子,却不挂心,还有心情带小情游湖。   “亲爱的小助手,”茭白突发奇想,试探道,“我的好友要是死了,还会在我的列表里吗?”   【在,但会多一朵白花。】   茭白看了看沈而铵的头像,就黑色,没有出现花。   沈而铵没死。   茭白喝口水润润嗓子,那小少爷没死,却一直没有消息,只有一个可能,他不能回来,也没半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控制他的人肯定要跟沈家谈条件。   迟迟没谈,是契机没到。   茭白有种操蛋的直觉,这契机和他有关。   随便了。   他既然搬出了熙园,就做好了迎接下一波狗血的准备。   .   雪停停下下,太阳就是不出来。茭白惩罚的伤痛慢慢痊愈,骨头也好了,他开始下楼溜达。   郁响送的项链又挂回了他的脖子上面,沾上了他的体温和味道。   “瓜瓜。”郁响哈着气靠过来,“给你看我哥。”   郁响在跟郁岭视频。   那边的郁岭跟他们像是两个季节,背心长裤,手上拿着几个枪械零件,指关节粗糙分明。   茭白只看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受伤了?”   郁响一愣:“哥,你受伤了?!”   郁岭是第二次被茭白的洞察力惊到,他把零件扣回去,低声道:“一点小伤。”   郁响不依不饶,就要看伤。   “我们是在小区里。”茭白提醒郁岭,赶紧照做,不然你弟弟能把保安引来。   郁响也实在是吵得厉害。郁岭只好说他是腹部中弹。   茭白没多少意外,岑家还是不太平。   岑景末自顾不暇,没那精力。沈而铵会在他手上吗?   “郁岭,我问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茭白问道,“沈而铵在不在岑家?”   郁岭搔两下利落黑发:“岑景末还没有让我进内部。”   茭白的嘴一抽,岑景末不愧是多疑的男二人设,郁岭都为他受伤了,还没过考核期。   “保重。”茭白道。   郁岭回了句:“你们也是。”   .   小年那天,戚以潦在三栖镇抓到了他那侄子。   一个没对家族做过任何贡献的私生子而已,一家之主不需要亲自来,还一待就是这么长时间。   底下人包括章枕都没敢提。   戚以潦也似乎没去深究自己的做法,他就停留在南城,一留就留到了年底。   今天他要在沈家老宅吃年夜饭,老太太也希望他早点去,还说她小儿媳也会来。   戚以潦有段时间没见那孩子了,只听手下人说他每天吃吃喝喝,肉长回来了。   原本戚以潦要去接他,半路收到消息就来了这里,时间也还早,来得及。   车后座,戚以潦闭目养神,耳朵里按着耳机。   章枕拍掉腿上的积雪回来复命:“三哥!”   戚以潦拉开一只耳机:“嗯?”   “人吞枪自杀了。”章枕在风雪中陈述了一下过程。   “没逃跑?”戚以潦的背脊微微离开皮椅,他从烟盒里拔烟,眉头皱起来了一点。   “没有。”章枕扯掉皮手套,拿打火机给三哥点烟,“那小子上次还跑呢,这次竟然都没反抗,被我们逮到就自己送自己上路了。”   戚以潦的眉心猛然一跳:“查一下他在哪。”   章枕不明所以:“谁啊?”   “小白!”戚以潦将唇边的烟摁回烟盒里,扯了两边的耳机,克制着气息声下命令,“尽快把他的消息告诉我。”   章枕连忙联系保护茭白的那几个兄弟,得知他被老宅的人接走了。沈家的车,他们不好跟着,也没拦。   章枕问郁响有没有跟着。   听闻没有,章枕的眼皮抽了抽,郁响那个粘人精不在,这问题大了!   .   就在戚以潦的车赶回去的时候,开着会的沈寄收到了一个视频。   陌生号码发的。   视频上是被绑起来,丢在角落里的茭白。   还有个他熟悉的声音。   “沈董,你毁我齐家,赶尽杀绝,逼我和我二弟走投无路,我动不了你,这笔帐只能从你太太这里讨了。”齐子挚的声音哑得诡异,嗓子坏了,他说,“替我谢谢你母亲。提前祝你全家新年快乐。”   没了。   视频就到这。   沈寄这段时间连熙园都不回,基本都在小情那过夜,他一直在等小狗爬回来找他,白天还想着今晚趁机把小狗办了。   反正伤肯定也养好了。   谁知出现了这么个令他毫无防备的意外,手下败将送他的大礼让他遭受了莫大的耻辱。   会议室的众人都不知道怎么了,只看见董事长的眼眶迅速爆裂,接着,他就将手机大力砸出去,踹开会议桌跑了出去。   陈一铭都不敢追。   别人没听清齐子挚的话,他听清了。   茭白被齐子挚那亡命之徒绑架,这里面怎么还有老太太的事?她老人家没事念念经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这么瞎来!   陈一铭的手机响了,他抹把脸,头皮发紧地领了董事长的命令,吩咐人封锁南城所有陆水空三路。   结果被告知,戚家已经让封了。   .   沈寄一路闯红灯回了老宅,他带着满身滔天怒气进门,   见到了他那失踪多日的儿子。   就在沙发上躺着,还在昏迷状态。   沈寄的脑中几乎瞬间就整理出了前因后果,他抓在掌中的车钥匙紧了紧。   下一秒就在一股暴力之下飞出去,砸中了墙边的水晶长灯。   清脆的声响没有惊到老宅的下人们。他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老太太在沙发边拿毛巾给孙子擦脸:“阿寄,你来看看,铵铵都瘦成什么样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那晚要是不跑出去找茭白,哪会遭这个罪。”   沈寄听到那名字,理智的弦颤了一颤:“你用那小子换茭白?”   笃定的语气。   “是我换的。”老太太也顺势承认了,她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就做了准备,小儿子的一切反应她都能应付。   “他是我的人,你问过我吗?”沈寄没有大发雷霆,他挺平静。   “不是了。”老太太指着茶几上的小本子,“妈给你们办了离婚证。”   沈寄愣住。   “结婚是您老人家一手操办,离婚也是。”他扶额笑,“怪不得您儿子被人说是妈宝。”   老太太的脸拉得老长:“谁说的?是哪个不开眼的……”   她见小儿子垂着眼,两侧的腮帮都在一抽一抽,便赶紧回到正题上面:“阿寄,那茭白也不是你的福星,错了。”   “他要是福星,那只会是让你事业家庭都能更好才对,而不是导致你跟我一次次吵架,也和结交几十年的小戚起冲突。婚宴那晚我都看到了。”   老太太将准备好的台词往外搬:“虽然你们后来还是重归于好,但闹了总会留下裂痕,不能多来。戚家对我们来说太重要,小戚不止是你老朋友这么简单,你与他必须永远交好。”   “还有铵铵,本来多好一孩子,除了画画折纸,就是学习,现在被他害得多惨。”   “阿寄,妈最近将大师关起来,严刑逼问出了一个真相。”老太太下了钩子,可惜小儿子无动于衷,像是在晃神,没有半点要打听的迹象。她只好作罢。   老太太主动讲了审问的事情。   大师恨沈家把自己牵扯进这场祸事,还牵连了他的妻儿,才故意撒谎说茭白能让沈家顺风顺水,让沈氏掌权者一生平安。   其实茭白的命盘早就变了,对她小儿子的气运很不利,只要他和沈家有瓜葛,就会让沈家走上败落之路。   婚必须离,还得快。   “也是赶巧了。”老太太的佛珠拨得很快,“妈刚给你们扯了离婚证,齐子挚那边就联系妈了,既送走灾星,铵铵又能回来,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老太太在尾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沈寄听完老太太所言,什么也没说,只是砸掉了客厅的那尊大佛,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背后响起惊呼。   沈寄回头看去,气息声骤然一停。   老太太从轮椅上摔下来,头上被佛像碎块划破了很大一块,血流不止。   .   小年夜的沈家乱了。   沈寄站在手术室外,他刚和陈一铭通完电话,人还是没下落。   走廊一头传来脚步声,比平时要沉。   沈寄这时很疲,没看出老友的异常,他也没心思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笑话,只昂了昂首。   戚以潦问道:“老太太严不严重?”   沈寄的手上都是他母亲的血,刺得他头晕,眼底发红:“情况不太好。”   戚以潦沉默片刻,沾着烟草味的唇动了一下:“这样。”   “我去找小白。”戚以潦说。   沈寄对着老友的背影喊:“阿潦,帮我把他带回来。”   戚以潦没回应。 第52章   郁响在厨房做黑暗料理, 今天是小年夜,他哥在东城回不来,没事儿, 他还有瓜瓜呢。   瓜瓜说了的,会早点从沈家老宅回来陪他。   郁响把锅里的一团糊糊铲起来, 凑近闻闻,这牛腩都烧糊了,怎么还这么腥?   假的。   一定是假牛腩!   “无良商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郁响发完诅咒就把糊糊丢垃圾篓里, 他没洗锅, 而是去看旁边那个小沙罐里的老鸭汤。   他揭盖子的时候毛手毛脚,被烫到了手腕内侧,混着姜香的热气还猛一下扑上来,熏了他一脸。   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的。   郁响眼睛一亮,瓜瓜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把沙罐的盖子往台面上一丢,火速冲到门口。   “瓜瓜!”郁响把门打开, 脸上的惊喜在看清来人后秒消失, 他要关门。   一只手按住门边,同时一条腿也垮了进来。   郁响张牙舞爪:“章枕干什么, 这里是我和瓜瓜的家, 你别给我……”   “茭白出事了。”章枕一身风雪, 平时挺纯挺美的五官此时乌沉沉的,比外面的天色还要暗。   郁响的叫骂声一停:“你说什么?”   章枕走进来,简短地透露了茭白的遭遇。   “啊——”郁响在玄关那里蹦了一下, 发疯地尖叫起来,“啊啊啊!!!!!”   对门的邻居听到动静跑出来,章枕在那之前就捂住郁响的嘴巴, 将门快速关了上去。   “现在我三哥的人跟沈董的人都在找茭白。”章枕在小怪兽鸣叫般的声音里喊,“我三哥叫我来找你,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郁响还在叫。   章枕拳头都硬了,他正要往鞋柜上抡一拳,就见郁响的瞳孔都涣散了,失心疯一样。   “郁响!“章枕抓住他的肩膀,低吼,“齐家被沈董搞得家破人亡,齐子挚穷途末路,茭白落到他手上,凶多吉少!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尖锐的叫声停了下来。   章枕盯着郁响:“说吧,为什么平时你都粘着他,这次他去老宅,你没跟着,是沈家派来的人不让,还是什么原因?”   郁响的嗓子哑了,血腥味往嘴里窜,他呆愣地站了会,不知怎么的,突然呜咽起来:“呜……“   “呜呜呜……”他扁着嘴开火车,“是瓜瓜……瓜瓜不让我去……”   章枕还没琢磨明白,郁响就不呜了。   “本来我已经哄好了瓜瓜,他答应带我去,要是沈家的人不准,他也要带,不然就不去,他是那么说的,”郁响用力抠着手指,音量小,声线在颤,“可是出了楼道,瓜瓜突然叫我上楼。”   “真的很突然,毫无预兆,出楼道前他还在跟我说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去夜市逛逛,他要买个新台灯奋战高考,”郁响的牙齿不停打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不要我跟着,我不肯,他就摸我头,说他很快就回来。“   “他一对我摸头杀,我就听话了,然后,然后我就回了出租屋,我做饭,食材都是瓜瓜叫我买的,我跟网上学……”   章枕打断郁响:“票时沈家的车停在哪?里面有人下来了吗?”   “路边,离我们三五米距离。”郁响说,“沈家有个管家下来了,可他还没说话,瓜瓜就不要我去。”   “他为什么不要我去!”郁响大叫了声,神经兮兮地碎碎念,“怪我,都怪我……”   章枕一手抓着郁响,一手把通话中的手机拿到耳边,对听了个全程的三哥道:“这事我怎么觉得不对啊,三哥。”   “茭白是不是在一出楼道的时候,就知道来接他的那辆车有问题?”章枕心跳如雷。   可要是这样……   那他怎么明知危险,还要上车?   不但上了,更是找借口赶走了自己的跟屁虫?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拼命逃跑求救,跑不掉就拉上郁响帮忙,拼死一搏?   “你问郁响,小白身上有没有什么定位的东西。”电话里传出戚以潦的声音,夹在呼啸的风里,显得模糊又冷峭。   章枕转过头看郁响:“你听到我三哥说的没?”   “瓜瓜不想我也涉险……他感应到了……就自己去了……为什么啊……”郁响还在碎碎叨叨,“我能保护他的啊!”   章枕头都要炸了:“郁响!”   郁响阴沉沉地歪了歪脸:“你吼什么?”   章枕:“……”   他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在这时候生不必要的气。于是章枕将他三哥的话转告给了郁响。   “定位……”郁响整个人徒然变了,他眼里的崩溃焦虑全都被一团希望之火取代。   章枕看他这样,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一点。这是有戏。   然而郁响拨了个电话,那团火就没了,他来来回回走动:“没人接……”   “快接啊!快接电话!快啊!!!”郁响的声带使用过度,说话声听起来极其难听。   章枕觉得郁响真有神经方面的问题,茭白能跟他一起生活也是非常人能比。   “冷静点。”章枕拍郁响,“茭白揣着定位的东西,和你哥有关?”   郁响没有理章枕,他还在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尖叫。   章枕忍无可忍,却没把拳头往人脸上挥,而是砸在了墙上:“郁响!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不知道时间就是生命,多耽误一秒,茭白就……”   郁响瘦小的身体抖了一下,全然不是前一刻的疯癫,他像受惊的小孩子,怕被家长打,瑟缩着说:“是‘天星’A附件,瓜瓜戴了的。”   章枕一惊,“天星”他知道,军方的王牌检测器,一对一。主件是监护者,附件是佩戴方。   谁佩戴上它,身体的各方面机能都会被准时检测,还包括窃听,定位跟踪,传递信息等,使用范围能覆盖全球。   “天星”A是最完善的一版了吧,茭白身上有那东西?   “主件在我哥那。”郁响无力地蹲到地上,两只手抱头,煞白的脸埋了进去,“我要问我哥。可是我哥那边出了事,平时都不离身的手机跟他不在一起……”   章枕快速问:“你哥人在哪?身边有没有什么朋友?”   话音还没落下,郁响就晕了过去。他的情绪起伏过大,导致他心跳都停了。   章枕见状骂了一声,跪地就将手机放一边,他呼口气,迅速将双手叠扣在一起,给郁响做心肺复苏:“三哥,郁响这边……”   回答他的是嘟嘟声。   电话不知何时早就被三哥挂了。   章枕搓搓干凉的脸皮,拨打120,继续对郁响进行按压工作。   三哥是不是早就知道茭白有“天星”A附件,只是不清楚主件在谁那里,所以才叫他试探总跟着茭白的郁响,问对方知不知道定位的事?   .   车在路上疾驰,窗户全开着,风裹着雪花不断从窗口往里肆虐,鬼哭狼嚎一般。   后座的戚以潦让人调查郁响,信息很快就到了他手上,他拨了个号码。   电话那头的岑景末一声“戚叔叔”还没喊出口,就听戚以潦道:“景末,把电话给郁岭。”   岑景末受了伤,医生正在给他包扎,他挥手让所有人出去:“戚叔叔,您是不是弄错了,我身边没有姓郁的……”   话没说完,岑景末另一只手抄白发的动作就滞住了。   因为,   手机另一端的人忽地笑了一下。   岑景末在那股危机感下握住旁边的枪,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没来得及戴手套,直接就握上去了。   “Shit”   岑景末带血的唇间溢出这个音。   电话早挂了。   岑景末知道这是戚以潦在给他时间,对方希望郁岭主动打过来。   问题是,郁岭的伤口反复开裂,感染严重,他才被清理掉腐烂的血肉,现在处于半昏迷中。   岑景末去隔壁房间,却发现郁岭竟然醒了。   “戚以潦找你。”岑景末站在房门口说,“我拨回去,你接?”   郁岭没问什么事,他只等电话拨了,就去接听。   岑景末还在推测戚以潦这一出的动机,就见一向坚毅刚硬的郁岭面色骤变。   要知道这位在中弹的情况下,都能扛起他躲枪林弹雨,从容沉着,眉头不皱一下。   岑景末的好奇心尚未露出来,郁岭就踉跄着走近,一手捂着伤处推开他,一手把房门锁上。   力道不小,体格斯文单薄的岑景末差点被推倒。   底下人看不过去,要踹门。   “退下。”岑景末拢了拢披在肩头的大衣,咳嗽了几声,长而挑的眼尾下流过一丝深思。   .   2023年的小年夜,下午三点十二分,“天星”A的主件于东城登录。   由于是很难造建,千百件里可能才有一件成品的A系列,其他系列都引起了波动。   军方内部考虑到完全隐患问题,也查了那个登录点。   他们查到主件正在搜索附件。   而附件……   “查到了!”   操作员低呼,然而下一秒,   没了?!   信号显示是在东南面的海域,之后就断了,操作员和站在他身后的领导都措手不及。   “怎么没了?”领导问,“附件掉海里了,还是遭到了破损?”   “这一版的防水性能最强,附件本身的话,除非全部粉碎成沫,否则都会有信号。”操作员解释,“信号没了,只有一种可能。”   “被屏蔽了。”他说。   领导严肃道:“什么情况下会被屏蔽?”   “可能船只掉进了漩涡,或是遭遇海啸,也不排除是周围的电磁出现异象,”操作员指着屏幕,“这是刚才连上信号那一瞬间检测到的数据,附件佩戴者的心跳过快,体温高,这是生理和心理遭到受惊,才引起了一系列身体反应。”   “生命特征强还是弱?”   “中等。”操作员有问必答。他不清楚惊动领导的主件是什么人物,只知道,深海神秘又危险,如果是被卷进不知名海域,那怕是……有去无回。   .   另一边,白雪飘飞的路旁,戚以潦切断跟郁岭的视频,他咬了咬唇边的香烟,吸一口。   没吸到。   这才发觉烟根本就没点着。   戚以潦的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是对自己的出错感到新奇,却又像是早就抓捕到了某种苗头,料到了这一现象。   “去准备一下,天黑前出海。”戚以潦揉了揉眉心。   周遭气氛一变。   一众汉子们齐刷刷地往章枕那看,枕哥!别发呆了!快阻止戚爷啊!   章枕是把郁响送到医院赶过来的,一桩接一桩的意外让他一个不爱动脑的人脑容量告急,他在给三哥撑伞,空着的那只手摁摁干涩的眼睛:“三哥,我跟弟兄们去吧,我们把茭白带回来。”   戚以潦从深灰色绒面长外套的口袋里取出耳机,按进耳中。   章枕用眼神制止要催他的弟兄们。   催个屁,三哥这不明摆着是在犹豫吗?一个个的五大三粗,吃饭比谁都积极,揣摩主子的能力还不如我。   不多时,戚以潦取下耳机,摩挲掉机壳上的碎雪:“阿枕,你挑选一支队伍跟我,带上足够的水和食物,常用药物。”末了又道,“算了,直接带上我私人的医疗团队吧。”   “三哥,你真不能去。”章枕手中的伞一晃,积雪纷纷顺着三面飞落,他头上全白,满面肃沉,“你要是出了事,戚家就……”   戚以潦一个阔步走出伞下,往车子停靠的方向走。   “我保证!”章枕的吼声里揉进雪花,坚定而凛冽,“茭白回来,我回来,我把我这条命搭上!”吼完他自己都是一怔。那种紧张和郑重不全是为了三哥的安危。   戚以潦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他进的是驾驶座。   车轮在雪地里摩擦出深又清晰的痕迹,利剑一样消失在街角。   章枕吸进去几大口冷雪,他把半张的唇闭上,抿紧,三哥向来克制,从没这样……近似随心所欲的时候。   三哥已经做了决定,那他只能多加派人手随行,确保三哥来回平安。   章枕看一眼傻愣着的弟兄们:“准备去啊,赶紧的。”   大家一哄而散。   章枕收了伞提着,他在雪地里步行,捋了捋整件事的脉络。   三哥那侄子原本是要为爱殉情的,得知茭白的动向后就跑来了南城,他和齐家兄弟合作。   今天的自我暴露,为的是引开本来要去接茭白的三哥,好让沈家的车接走茭白。   而车里是和沈老太达成协议的齐家兄弟。   大家族的车都有特定标志,沈家也不例外。正因为是沈家的车,那二人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在南城被封前就出去了。   三哥侄子吞枪自杀那会儿,十有八九是通过某种暗联确定人已经出海,脱离了追捕圈。他再无遗憾,去地底下找他的小少爷去了。   章枕打结的眉头落了一层薄雪,他又愁又急。   茭白,撑着点。   .   降海   一艘货船孤零零地飘在海面上,船舱里的货箱全部东倒西歪,船员们都瘫坐在凌乱潮湿的甲板上,粗黑的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   这艘船原本是要去小茗岛的,航行期间经过一出海域,罗盘突然失灵。   现在船已经偏离航线,不知道飘到了哪。   有船员吼骂起来,这情绪传染给了其他人,都跟着抱怨发泄。   他们常年给小茗岛送货,从没出过意外,这回竟然摊上了航行中最不想碰的鬼事!   惊惧和未知让他们的情绪很难平定。   “我就说天气不行,不能出海!不能出海!你们不听!现在好了,让你们赶时间,赶着去投胎!”   “能不他妈说这种晦气话吗?你投胎你的,别带上我们!”   “都回船舱里把湿衣服换掉吧,待会吃点东西,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这是深海,不是陆地,我们的船失联了,你懂不懂什么叫失联,这就是说,今晚我们就会变成灵异的失踪事件之一!过段时间都能他妈的上报,以黑白照的方式,整整齐齐!”   “……”   有个老头没参与争吵,他捏着湿透的烟盒,神色有些异常。同事们都不知道,此行和平时不一样,这趟载的不止是货物,还有三个活人。   就在货舱里。   老头的儿媳生二胎,人多了起来,家里的房子不够住,要卖了旧的买新的,钱还是差一个大缺口。他这才接了这笔买卖,用一顿酒菜忽悠大家下午就出海。   现在碰上了这样的灾难,   老头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被那三人中的谁瘟了?   他按耐不住地找了个借口进舱,偷偷摸摸拐进了货舱,打手电一照。那三人里面,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昏睡着上船,现在依旧没醒,一个是戴口罩的瘸子,就是给他钱的老板,剩下一个刘海挡脸,看不清长相,一直在吐,吐半天了,快把人吐没了。   三人都不太像是灾星。   瘸子动了动:“还能不能回原来的航线?”   老头啐了一口:“听天由命!”   他瞥瘸子脸上的口罩,心想,别不是有什么传染病吧?   电影里就有这类剧情,病毒啊什么的,老头敲脑壳,别想了,走一步看一步,真要是死在这海上,也算是死得其所。好在出发前把钱都打到了儿子的卡上。   货舱的门被重新拉上,光线也随之消失。   周围归于黑暗。   瘸子,也就是齐子挚把口罩往上拉了拉,耳边的呕吐声持续不止,他没做任何反应。   吐个没完不是别人,正是茭白,他从胃部往上都火辣辣的疼。   几个小时前,他刚和牵着他手乱晃的郁响走出楼道,就听见了好友提醒。   好友上线。   亮起来的头像是齐子挚,本来他排在第三,后来沈寄进组后,他就上升到了第二位。   头像也变了。   从一片空白,变成了一只圆乎乎的,棕毛……竖琴海豹。   他妈的超级软萌。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沈家的车,齐子挚却在里面。   狗血的很有意思。茭白为了将伤亡的可能性减少到最小,他选择了将计就计。   只是……   绑架就绑架,囚禁也没关系,为什么是在海上?   老子晕船啊!   “呕——”   茭白把胃吐空了,呕出粘液,顺着下巴淌下来,拉出的细丝被他抹掉,惨得不行。   茭白在地上扑腾了几下,脚蹬到了一个屁股。   那是礼珏。   票他醒来看到对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趟要脱层皮。   主角受竟然被牵扯进来了,那就等死吧,等着被他的主角光环送上西天。   茭白摸索着靠到舱壁上面喘气,礼珏为什么也在船上,齐子挚是纯粹的被主线选中,从而展开了这狗屎一样的新剧情?   除了这个,茭白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茭白再蹬礼珏,对方依旧没反应。   主角受还不醒,说明没到他醒来的节点。估计是狗血浓度不够。   茭白的脚还没收回来,就被一股力道掰开,疼得他脑子里一白,等他缓过来的时候,脚下意识在周围蹭蹭,没蹭到屁股。   礼珏不在那躺着了。   但他没听到重物被拖行的声音。   这说明,   齐子挚抱起了礼珏!   茭白曲起腿,揉揉被掰的地方,这风向几乎让他确定,齐子挚在蝴蝶效应下成了礼珏的男配团之一。   视野里一点光都没有,茭白看不见齐子挚的动作跟表情,只看到对方的头像上,那只海豹在微笑。   这小天使垂着眼,笑容很忧伤。   茭白不知怎么心口一闷,想哭。然后他就真的掉下了泪。   太奇怪了,茭白愣怔地眨眨眼,我现在都这么脆弱了吗,不应该啊,前几个月各种折磨都没这样,现在除了晕船,身体没其他不适。   真是邪门。茭白再去看海豹,不由得想,齐子挚伤心也正常,小弟死了,家族的企业塌了,他的大好前程没了,生活全毁了。   按理说,齐子挚不应该只有伤心,也不是在这时候露出来,他在干嘛?   茭白偏了偏头,试图循着呼吸声去找齐子挚的方位,奈何船体在这时开始了新一轮的剧烈颠簸,浪声太大。   齐子挚捞着礼珏的手臂收了收,他在黑暗中凝视礼珏的眼神没有一丝暧昧,有的是疑惑,期盼,感恩。   逃亡的那阵子,齐子挚只带了一个相册。   也正是因为失去了事业,闲下来,无所适从,他才有时间去一张张翻看那些老旧照片。   这一翻,让他见到了一张夹在一张照片后面的全家福,和家里挂在墙上的不一样,多了一个婴儿。   齐子挚问二弟,二弟说没印象。齐子挚便去精神病院问他母亲,他在精神病院乔装打扮潜伏了几天,终于让他逮到她还算清醒的时候。   母亲说起一件往事,她票年怀小霜是异卵双胞胎,两个孩子,都平安的来到了这个世界。   可是,两个孩子都在出生的第二年被人抱走了。   那年齐子挚也还是个孩子。   齐家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总算是在孩子失踪的第三年找到线索,锁定了长宁孤儿院。   只可惜,   两孩子只有一个还在,齐母一见到他,就知道是自己孩子,母子连心。孩子找回来后全家就尽全力去弥补错过的那几年。而另一个孩子至今不知所踪。   齐子挚终于找到除了报仇以外的事,这让他感到自己还是个正常人,他开始找寻自己的另一个兄弟。   找到了礼珏头上。   礼珏也在那家孤儿院待过。年龄上跟小霜一样。   各大医院都被沈家的人监视,亲子鉴定不方便做,二弟先去礼珏的老家确认了,没在约定时间跟他碰面,他又不能在南城停留,只能先出海。   这是他们商量的第二个计划。   情况有变,他就先走,等二弟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去小茗岛跟他会合。   齐子挚摸了摸怀里人的头发,他有九成把握,自己要找的亲人就是礼珏。   票初资助他,便是血缘上的牵引。   最初齐子挚没想和礼珏认亲,齐家已经不复从前,不仅帮不到他,还会害了他。   因此,齐子挚想让他在南城读书,工作,成家立业。   谁知今天下午,沈家的车开到小区的第一个路口时,礼珏骑单车堵在了车前。不知道是怎么追上来的。   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齐子挚把弟弟抱紧了一些,既然是老天爷的意思,那你就跟大哥在一起吧。   大哥生,就让你生,大哥死,也会在最后一口气断掉前,给你争取活下去的希望。   .   “轰——”   不远处的货物倒塌下来一些,嘈杂声响里夹杂着一阵阵吃痛的惨叫。   齐子挚抱着弟弟,口罩下的脸上没有半点动容。   沈而铵是二弟抓的,抓到的时候,对方刚出车祸,浑身是血。   一个无权无势,没被家族票继承人培养,还在高中时期的小少爷,大晚上的在街上乱跑,也不好好看路,这才让车给撞了。   那时候茭白下落不明。   齐子挚跟二弟将沈而铵关在一个私人小诊所里,留他一口气。   直到茭白回南城,二弟等不及了,他提出要跟沈家谈判,拿沈而铵交换茭白。   齐子挚没同意,二弟一直在国外生活,不了解沈家的情况,他清楚。   沈氏是沈寄做主。   沈家不是。老太太有绝对的话语权,在她心里,一族之长的小儿子比还在读书的孙子重要。   而茭白是她小儿子养的小玩意,也是她给他定的结婚对象,唯一一个,事关他的命理。   齐子挚告诉二弟,要等,再等等。   等一个也许不会有的机会。   好在小弟在天有灵,这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机会竟然让他们等到了。   老太太都没犹豫,就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迫不及待地要将会连累沈家的灾星送走。   现在那灾星还在叫喊,喘息声又乱又弱。   齐子挚漠然开口,嗓子粗冽:“痛吗?”   茭白被货物压得起不来,他却还在艰难挣扎,没有放弃。   尽管每一次挣扎,都加剧他身上的疼痛。骨头应该没伤到,就是肉痛。   “我比你痛千百倍。”齐子挚把怀里的弟弟轻放在旁边,让他有东西靠着。确定周围的货物不会轻易倒掉之后,齐子挚才拖着瘸掉的那条腿,一步步走过去。   “福缘楼那时候,你和小霜讲那些话,我觉得你很不错,年纪不大,却能看得那么透。”齐子挚俯视地上的臭虫一样,“你还记得,你都说了些什么吗?”   茭白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说你羡慕小霜有个大哥,你说起亲情眼里有光,脸上有泪,哭得让人心疼,我票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觉得你再大几岁,说不定我们会有话聊,也投缘。我甚至还想等你毕业了找工作的时候,可以给你开个小后门。可你呢?你后来是怎么做的?”   齐子挚弯下腰背,“害得别人没了家,没了亲人,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坏?”   茭白身上的货物箱被搬开,一束亮光从齐子挚手中投过来,照在他的眼睛上面。   那是一部手机。   没有卡,票手电筒用,在这时候发挥到的作用不小。   齐子挚将茭白抵在混乱的货箱之间,他垂头,慢慢拉下口罩。   茭白看到了他的样子,倒吸一口气。   “吓到了?”齐子挚一头利落的短发长了许多,发丝白了大半,干燥燥的,他的剑眉下是一双充满仇恨的双眼,再下面,是一块狰狞丑陋的烧伤疤痕,就盖在他的左脸上面。   再无从前的刚毅英俊。   “理解,我也会吓到。”齐子挚凑近茭白,他的面部轮廓瘦削,眼窝凹陷,颧骨凸出,凛沉的成熟线条被悲痛和恨意啃噬得坑坑洼洼。   茭白没想过曾经的月男友会变成这样,他用眼角瞥对方的头像。   海豹黑洞洞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冷冷地盯着他。   茭白跟它对望,你烧伤跟我没关系吧?   “沈董的人放火烧我和我二弟,我半边脸烧烂了,腿也瘸了,”齐子挚的手机抵上茭白的眼皮,力道越来越重,像是要把他的眼球压爆,“活着很不容易,你说是不是?”   茭白及时闭起双眼,他想,他和齐子挚是有共鸣的。可惜不是知己,也做不成。   现在这局面,想要培养活跃度,只能往“恨”上来了。   要让齐子挚恨他的时候,不对他下死手,还对他产生兴趣。   这他妈的,巨难,一个不慎就会把命交代出去。   “齐总,能把手机拿开点吗,我眼睛疼。”茭白闻着齐子挚呼吸里的铁锈味道,他刚说完,眼球被挤压的感觉更重了一些。   “齐总?”齐子挚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哪来的总?”   下一刻他就贴近茭白,面容逐渐扭曲,“沈寄半生不可一世,被人玩弄算计了,要出口气我可以理解,你作为主谋,他对你开恩,我也料到了,可我小弟已经走了,他还不放过我家,吞完了项目就要人命。”   “沈寄弄倒了你家的公司,你不也没直接对付他,而是拐着弯算到我头上?你们一样。”茭白的耳朵有点痒,他摸到扫过来的几缕头发,扯住。   齐子挚没将自己的头发从茭白手中挣出,只是在他耳边呢喃:“一样?”   “我要是和那个刽子手一样,你养父母一家现在已经死了。”齐子挚重重咳了几声,喉咙里犹如被一块砂纸来回摩擦出血。   船一直在颠,茭白又想吐了,他忍了忍:“那梁家呢?梁栋大姐绑了你小弟,导致他出意外,但她在去警局的路上就已经心脏骤停死亡了,你也还是没放过他家,要对他的兄弟父母赶尽杀绝,不是吗?!”   耳边的气息声停了。   茭白看那海豹,它开始哭,血泪哗啦哗啦流。   难不成不是齐子挚干的,是他那个二弟齐蔺所为?   “说,你捏住了我小弟的什么把柄?”齐子挚另一只手上多了一把小刀,抵在茭白的脖子上面。   刀刃上的冰凉触感让茭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草,他要是被割脖子放血,那一定死得比鸡快。   应该不至于。   齐子挚绑上海上行,是要带他去哪慢慢折磨。   茭白这么想的时候,脖子上一疼,皮被划开了,他吸了吸气:“齐霜不喜欢沈寄。”   齐子挚眼中的愤恨一滞。   “你是不是要问我,那他为什么那么执着嫁进沈家?”茭白手往衣领里摸,擦掉滴到锁骨上面的血迹,“因为啊,”   茭白扯扯唇,“他真正看上的是……”   “沈,而,铵。”茭白一字一顿,贴着他脖颈的那把刀抖了抖,透露出握着刀的主人内心有多震惊。   茭白一口气往下说:“他想给沈而铵做眼线,想帮他夺权。”   齐子挚感觉是个笑话,可他却反驳不出来,只呢喃:“他们没有交集。”   “是没交集,可你弟弟有臆想症啊。”茭白呵呵,“他自作多情,自我脑补过剩,觉得沈而铵在地狱受苦受难,等着他去营救。”   齐子挚没出声。   茭白在船身的晃动下往他身上一靠。   齐子挚将茭白推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蒙的。”茭白撞上舱壁,头晕目眩,他故意发出一言难尽的啧声,“谁知道他就上票了,我都很意外。这也怪你们一家人,太宠他了,把他宠得……”   齐子挚捂住了茭白的口鼻。   那一瞬间,活跃度涨过了12。   齐子挚要捂死茭白。   茭白死命扒齐子挚的手,怎么都扒不开,缺氧的痛苦越来越强烈,一波波的窒息感袭来,他的脸跟唇都开始发紫,流着血的脖子上鼓起青筋,踩在地上的脚乱蹬的速度也渐渐减弱。   就在茭白以为他要死了的时候,捂着他的那只手拿开了。他站不住地跪到地上,佝偻着颤动的背,大口大口喘气,肺部因为运作太快抽痛不止。   齐子挚蹲下来:“都这样了,生命力还这么旺盛。我很好奇,你要处在什么样的境地,才会怕?”   茭白嗬嗬喘气,他有些耳鸣,听不清齐子挚的声音。   羽绒服外套的拉链头突然被拽掉,拉链“呲拉”一下到底。   不等茭白有反应,外套就被扒了。   “这艘船上除了刚才那老头,都是光棍。”齐子挚挺阔的身形瘦了许多,但他的肌肉力量并没有完全消失,身手的敏捷度也在,他还是可以轻松钳制住茭白,“现在他们都失去了理智,需要一场发泄。”   齐子挚用小刀划烂茭白的毛衣,漫不经心的声音里含着令人胆颤的疯狂,“有时候,生理上的发泄,能让大脑皮层放松,这一点你的前夫已经用了多年。”   茭白:“……”   活跃度又开始涨,可他妈的!   这方法是错的,错的错的,不能只让齐子挚恨他,得有什么跟恨搁一块儿才行!   “礼珏!”茭白大吼。   主角受还在岁月静好中昏睡着。   茭白泛着灰紫的脸上满是被狗血冲了一身的恶寒,老子他妈的,这是要凉?   齐子挚把他往货舱门口拖。   “别让我这么快死掉,”茭白抓住齐子挚的脚踝,“慢慢折磨我,这样才有意思啊。”   齐子挚停下了脚步,“你说的也是。”   茭白一口气还没松掉,就见齐子挚拖着他换了个方向,好像是去了货舱的最里面,层层叠叠的货箱把他们挡了起来。   这小角落……   齐子挚把茭白反过来,往货箱上一按。   “我迁怒你,”齐子挚从后面靠过去,扣住他的双手压在货箱上面:“你是不是觉得我无能?”   茭白摇头。   大哥,这个姿势真的不可。   “我的确无能。”齐子挚自嘲了一声,他把粗糙不平的那边脸贴上茭白的耳朵,生涩又散漫地轻蹭,还是跟以前那样摆出正人君子的风范,“抱歉,劳烦你让我放松一下。” 第53章   茭白的毛衣是浅米接近白色, 羽绒服外套被扒了之后,毛衣就露在了外面。   先是被齐子挚的小刀划了好几道,之后又在遭到拖行的途中弄脏, 现在……   身前的毛衣里拱了起来。   货舱很冷,海水的潮气一股接一股, 茭白很明显地打了个抖。   虽然处境被动,还有凉意贴着他毛衣下摆拱出的地方往里钻,但茭白不是很慌。   因为,   狗血熬到浓稠时, 在场的主角受毕竟会发射存在感。   果不其然, 茭白的厚绒长裤扣子刚松,货舱里就多出一道轻吟声。   当事人没立即醒过来,他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可怜兮兮。   茭白用恍惚的语气喊:“小珏?”他自言自语,“小珏你醒了吗?”   “别把他吵醒。”齐子挚阴森地警告。   “我不会把他吵醒的,”茭白轻声说, “我不想被他看到我这样子。”   没得到反应。   茭白的脸挤在货箱上, 鼻尖被压得有点难受,呼吸里都是劣质塑料味:“你是他的恩人, 大善人, 我是他哥, 我们这样被他看到,那对他弱小的心灵是多么大的打击……”   “不想吵他,不想让他看到?”齐子挚讽刺, “我把你往外拖的时候,你不是在大声吼他?”   茭白:“……”这逻辑我能圆,你等等。   静默几个瞬息, 茭白急促地呼吸:“我那是不想去外面,他醒来看我成了烂娃娃……他还那么小,不该承受那样的痛苦。”   说完,茭白微怔。   他来这里以后,只在戚以潦那展露过莲气,至于婊语,讲过两次还是三次,似乎都是对着齐子挚。   这味儿冲的缘分,可以啊。   “他不会看到,你破了,我会把你丢进海里。”齐子挚弓着腰背,下颚靠在身前人的肩头,“你身体里的血液太浑浊,需要大海的稀释冲洗,来生你才是个好孩子。”   茭白:“……”   礼珏没醒,茭白也没听到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   他身后的这位齐总吧,是个直男。   齐子挚不是像沈寄那样男女不忌,都可以,能弯能直,口味想不换就不换,想换就换,从欲而终。他只能直。   出场就跟《断翅》里的美型优质男性人物画风格格不入。   齐子挚不养小情,私生活几乎没有,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准备工作。他牵扯过两段感情,一段是读书时期,漫画中只透过友人的调侃提了一下,当事人没承认,真假未定。另一段是跟梁栋大姐,利益上的关系,给外界看的情侣。戏份也极少。   他的人物定性就是个生来为家族拼命,为家人避风挡雨的工作狂,老干部。这么个没有自我的人,哪有情爱可言。   《断翅》是腐漫,粉丝们能让这么优秀的美强惨兄长攻配置角色闲置?不能,他们去作者微博底下求感情戏,求齐总不被小沈干掉,求给他一个小受,让他往后余生好好的。   最后作者迫于压力给他加了。   那是齐家像现阶段这样出事,齐子挚逃亡时身受重伤,被一个单亲的年轻爸爸救下来,带回对方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屋。   齐子挚那时候已经没多少时日了,他在那度过了一生最快乐最轻松的时光。   不论是二人有没有互生情愫,还是齐子挚的死,或者遭逢机遇没死,作者都没写明,他们的戏份谢幕只停在了一个雨后黄昏,其他的留给粉丝们去想象。   算是既答应了粉丝们,又没有破坏齐子挚的人设。   茭白还是觉得,作者就想让齐子挚做这部腐漫里的一股泥石流。   但不影响他把齐子挚系领带的画面洗出来,一日看三回。   思绪被一阵刺凉的痛感打散,茭白发现齐子挚的一条手臂从下往上穿过他的毛衣,虎口扼住他的喉结,箍上了他挂着血丝的脖颈,他吸了口气,肚子受寒,胃部绞痛,忍不住发出生理性的干呕。   后面的人僵了一下。   茭白仰着头喘气,天之骄子多多少少都有些洁癖。   于是他又呕。   还特地扭动身子跟脖颈,尽可能地将动作幅度做大。   那条手臂猛然抽走。   料子上等的细绒毛衣垂回去,拱起来过的地方一点点恢复。   茭白顺着贴趴在货箱上的姿势往下滑,他及时用手撑住货箱,才没让自己跪到地上。   看漫画的时候,馋人身子。   想要对方锁着剑眉,不苟言笑,认真严肃的对他办公,通宵达旦。   这些,通通都仅限于脑补。   茭白的身体跟着船身的颠动晃了晃,他是理想中时速爆表各种炫技的车王,现实中就只步行,连个独轮车都没开过。   妈了个蛋。还是摸索着回刚才的地方找羽绒服吧,太冷了。这一受冻,有段时间没复发的尾椎旧伤跟已经长好的三根肋骨都隐隐酸痛。   齐子挚没离开。   意识到这一点,茭白立刻做出害怕的表现,呼吸发颤。   这位还没疯批到一定程度,应该不会忍着不适对他来硬的吧???再说,礼珏还在呢,尽管只吟了一声,可存在感强啊。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   齐子挚八成就是做做样子,想要看他狼狈求饶?   茭白试探性地垂着头攥着破烂毛衣,喘息的间隙夹杂着一点轻哽,一副差点吓死的弱势姿态。   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慢慢远离。   茭白松了一口气,猜对了。好友对他有性趣,譬如沈寄那样,他要担心瓜田被偷,好友对他没性趣,他还要担心瓜田被偷。   因为,后者要是恨他的齐子挚这样,自己不会动手,但很有可能会让外面那些崩溃的船员们对他围攻。   茭白不怀疑,齐子挚当时把他往货舱外拖的时候,不是走个过场,是动了真格。   这会儿齐子挚还在他五米内,没下线。   茭白看对方头像。   海豹蹲在地上,用黑色的短爪子挡脸,圆润的身板一抽一抽。   茭白:“……”   你他妈要搞老子,自己还有脸哭?   茭白把松开的裤扣按回去,理了理毛衣,他刚要爬起来,就听见了一声惊呼。   我们的主角受,这次,终于,醒了!   .   礼珏小动物般的受惊声被一只手轻轻拢在了掌心里,那手掌带着汗液,很宽,指骨粗大分明,他不知道是谁,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唔唔”挣扎个不停。   “是我。”   有声音在他头顶想起,小心翼翼中带着怜惜。   礼珏被这熟悉的声音弄懵了,齐总?对对对,是齐总,他想起来了!   那小秋哥哥呢?他在哪?   礼珏的呼吸又急又小,带着哭音,脸颊因为情绪激动憋成了绯红色,眼角也红了起来。他上个月接了个家教的活,就在三中附近不算很远的小区,今天上午他去那给学生上课,那家的女主人留他吃午饭,他饭后又给孩子讲了讲题才离开。   出小区的时候,礼珏无意间看见小秋哥哥上了一辆车,他想也不想就猛踩单车的脚踏板,一阵加速追上去。   车停在小区外面路口的时候,礼珏脑子一热,直接挡在了车前。   之后车门打开,一个陌生人下来,将他弄进了车里,他被打晕前见到了坐在皮椅上的齐总,还有被绑了起来,丢在地上的小秋哥哥。   “唔!”礼珏用力挥动纤细的胳膊,耳边传来闷哼,他呆住了。   “我们在一艘货船上面,你不要喊,别把船员们引过来。”齐子挚的眼眶被打得发疼,他那只眼睛红得吓人,语调却是低柔的,饱含诱导,“答应了就点头,我拿开手。”   礼珏轻轻点头。   脸上的手掌顿时就撤走了,他的呼吸顺畅起来,连忙问:“齐总,这是怎么回事啊?”   齐子挚默了默。无论是他们的兄弟关系,还是齐家倒塌背后的商界动荡,都不适合在这时告诉这孩子。   如果船能回到原来的航线,他会在小茗岛将一切都透露出来。   要是船……   那就不说了。   “你只要知道,你已经离南城很远了就行。”齐子挚良久才开口,嘶哑的嗓音里藏着无力。   礼珏两眼呆滞:“不行啊……”   “不行……不行!”礼珏摸到齐子挚的衣服,颤抖的手指揪住,“我要回家,我奶奶还在等我,齐总,您放过我吧,求求您了,求求您……”   齐子挚的心头一痛,他后悔了,不该顺了老天爷的安排带上弟弟,他错了。   弟弟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还因为他的自私卷进这场海上意外。   齐子挚的口中泛起腥甜:“现在不是我放不放你,是我做不了主,在深海,人类的力量很渺小,生死都要看命。”   礼珏面如死灰:“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   “你撞见我绑茭白了。”齐子挚说。   礼珏翘卷的睫毛一眨,眼眶里蓄满了的眼泪落下来,他没擦,人有点呆。   齐总言行举止都不像是在威胁他,说话的时候还有哽声,很难过很悲伤,像是有千言万语要找人倾诉。   礼珏的气愤惊慌瞬间被一股同情占据。   齐总是个品行端正的人,没有上流社会那一类惯有的架子和德性,他看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眼神是尊重的,不是沈董那种俯视蝼蚁的高高在上。   齐家遭了难的事,礼珏在网上看到过只字片语,豪门的战争他不懂,他只知道,齐总一定很痛苦。   齐总应该不是故意做出绑人的事,是有什么苦衷。   礼珏声如细丝:“齐总,我觉得不管遇到了多大的坎,都不要放弃……别做出悔恨终身的事……”他结巴着,意识到自己还揪着男人的衣服,登时满脸难为情地缩回手,“人不会一直在底层,你那么厉害,我我我……我相信你……”   齐子挚听着耳边苍白又单纯的安慰,心想,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和小霜一样,没什么心机城府。不像那个茭白,五句话有三句都是假的,剩下两句似真似假。   前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礼珏吓了一大跳:“小秋哥哥?!”   “在这。”茭白避开一堆堆货物。   “你在哪,我怎么看不见你?”礼珏迟钝地反应过来眼前一片漆黑,他一下就慌了神,“我的眼睛有点疼,我是不是要瞎掉了?”   茭白:???   “老弟,你那是睡久了。”茭白手往前伸,一路摸索,“你看不见,是因为货舱里没亮灯。”   茭白刚说完,货舱里就多了一道光。不是要给他照明。   是齐子挚为礼珏亮的。   茭白眯眼借着那道光看过去,他看到了礼珏哭花的小脸,瑟瑟发抖的身子。   衣服没脏。   .   礼珏贴着茭白,想到哪说到哪。   茭白的下巴缩在羽绒服的领子里,脖颈的伤口凝住了,不碰就不疼,他昏天暗地吐了一场后,身体都要被掏空了。   好在货舱里的海腥味极重,压住了他这一滩那一口的呕吐物味道,不然真的是……   茭白晕沉沉的窝在货箱边,没想回应礼珏,可当他隐约听到礼珏说什么别怪齐总的时候,他三叉神经都抽了一下。   这……   这就尼玛了。   茭白选择继续闭口,他怕自己一张嘴就开喷。   礼珏就是古早渣贱狗血题材里,能把人气吐血的柔美蠢弱人妻受代表。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好,我们都要好好相处,和平相处,愿世间没有断肠人。   “小珏,过来!”暗中传来齐子挚的喊声。   礼珏攥着齐子挚给的手机,颤着秀气的肩膀往茭白身边缩,弱弱地拒绝:“齐总,我就在茭白这,我不过去了。”   茭白看见齐子挚的活跃度多了两个。   头像也亮了。   齐子挚正在往这边来,却又好像停住,没有靠近。   茭白没揣测齐子挚的动机,只是瞧了瞧抽抽嗒嗒的海豹,这是要泪流成河,把自己淹死?或者在河里戏水?   .   齐子挚站在原地,隔着口罩用力抓几下烧伤的脸,那处伤口没来得及去正规医院医治,随便应付到了现在,又痒又疼,提醒他遭过怎样的屈辱。   又抓挠了片刻,齐子挚内心的痛恨才压下去了一点,他五岁就去外公家那边的封闭式学校,接受文化课跟体能训练,为的是做齐氏的继承人,成为齐家未来的顶梁柱,给两个弟弟铺路。   他在那个地方一待就是多年,长大成后回来住了一段时间又去外地学习。什么都学了,到头来却没了家业。   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才刚开始大展宏图,就走在了逃亡的路上。   齐子挚觉得自己的失败,有一半原因是不够果断。如果他狠心拒绝小霜嫁沈寄,或是在大师的事上早做文章让沈家主动另选他人,事情的走向不会是这样。   说个最近的,就差不多半小时前,他为了告不告诉小珏身世一事做好了决定,现在又改变了主意。   “你过来,我跟你说一件事。”齐子挚对弟弟哄道。   礼珏有点动摇。   茭白搞不懂现在的发展。齐子挚对礼珏吧,像爱情又不像爱情,不知道走的什么路线。   礼珏犹犹豫豫:“小秋哥哥……”   茭白:“叫名字。”   礼珏:“……茭白?”   “说事儿。”   “要不,”礼珏咬了咬形状优美的柔软唇瓣,“我去一下?”   茭白的脑袋磕在臂弯里:“去啊,脚长在你腿上,想去哪都可以。”   耳边有湿热的气息,茭白抬起肩膀蹭蹭耳朵。礼珏挨着他,小声呼吸:“我只是觉得齐总很可怜,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你等我啊,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就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找到齐子挚所站的方位,跌撞着小跑过去。   茭白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眼皮,礼珏这样就跟站队似的,生怕他误会。   也不知道礼珏有没有考虑过,他们和齐子挚是肉票跟歹徒的关系。   茭白听到礼珏的惊呼声,他抬了抬眼皮。齐子挚抱住了要摔倒磕到货箱上的礼珏。   好吧,肉票就他一个。   .   不知过了多久,茭白好不容易在反胃中睡着,就被礼珏更大的惊叫声吵醒。   礼珏又摔了。   这次齐子挚没来得及抱他。   货舱里乱七八糟,视野不明,即便是个腿脚健全的,都容易磕碰,行动也不便,更何况齐子挚还是个瘸子。   可他就是内疚,自责。他目送弟弟跑向将家族拖入地狱的引子,心里的阴暗瞬息间膨胀,将他吞没,嚼烂了他性情中的正直与涵养部分。   茭白感受到齐子挚淬了毒一般的眼刀,那刀像是要把他削成片喂鱼,他吞了口唾沫,正要迎上去,就被冲过来的礼珏抱了个满怀。   “我有大哥了!”礼珏坐在茭白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通红的眼里满是天真的幸福。   茭白体虚下盘不稳,一屁股跌到了地上,他没顾得上把怀里的礼珏拨开,脑子有点晕。   什么跟什么?   礼珏有大哥了?齐子挚?这还结拜了不成?   “不是认的,是亲的。”礼珏在茭白耳边说话,开心得两条腿都在晃,“我和齐霜是异卵双胞胎,我是齐家人。”   茭白:“……”   漫画里,礼珏不就是个长得漂亮的乡下小孩,为了给邻家哥哥收尸才来南城,偶遇沈而铵,剧情从此展开的?   他没有背景,也没超能力泉水空间系统之类,就以一个小人物的身份让各个富家公子少爷为他头破血流。   所以说,   这怎么还冒出豪门流落在外的小少爷身世来了?   茭白懒得纠结了,跟着蝴蝶效应走就是,他随意一瞥礼珏的头像。   还是一张结婚证的内页,还是和沈而铵。   就是这么坚定,并执着。   茭白把脖子上的手臂拽下来:“恭喜你找到家人。”   礼珏后知后觉自己在茭白怀里,他一张脸涨红,手忙脚乱地离开。   “我也没想到……奶奶都没和我说过我是抱养的……”礼珏喜极而泣,“我太开心了,我崇拜的偶像是我大哥,这多好啊!”   茭白心说,是蛮好的。   齐子挚那个弟控,绝对已经在齐霜的事上吸取教训,宠新认的弟弟会注意分寸,不会无限纵容。   茭白观察礼珏,看样子齐子挚没有把齐家遭难的原因说给他听。   不然礼珏不会是这个状态,他肯定能纠结得哭成一团。   “我大哥在看我了,我去我他那了啊,他腿上有伤,脸也有,需要人照顾,离不开我。”礼珏站起来,从口袋里摸了个块巧克力塞给茭白,“这是我大哥给我的,你吃吧。我还有。”   “茭白,我不清楚你和我大哥之间的误会,不过我会跟大哥说的,等船上岛了,我就让他放你走。”礼珏攥了攥手指。   茭白拿着巧克力:“那先谢了。”   “你睡吧,我不让我大哥找你麻烦。”礼珏嘀咕着转身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岛,到时候我大哥还说要把奶奶接过来呢,好在我跟医生熟了,我不在,他会帮我照顾奶奶,医药费还可以先给我垫,这世上还是好人更多的呢……”   茭白将巧克力的包装袋撕开,舔一口。上个屁岛,他有预感,这船要在海上一直飘。   狗血会撒向大海,随风飘向远方。   茭白看七个好友的活跃度。   除去内心已经死透了的戚以潦以外,章枕,礼珏,郁岭都好对付。   岑景末的话,只要他刷郁岭的活跃度,岑景末的也会跟着涨。   礼珏也是一个道理。   茭白把注意力集中在距离50大关最近的沈而铵那里。   要是他没猜错的话,老太太主动丢弃他,是大师那里出了变故。   他的命盘有问题。   老太太一旦发现他不能旺沈家,就绝不可能让他占在儿媳的位置上,会以最快的速度让他跟沈寄,跟沈家割开。   所以他应该是离婚了。   一个多月前被结婚,一个多月后被离婚。   谁听了,不说一声牛批?   至于老太太跟齐子挚合作,把他交给对方,十有八九是用他换回自己的孙子。   沈而铵在老宅,安全了。   不过,沈少爷遭这一行,心理上怕是造成了很大的创伤。   希望不要做什么傻事。   .   南城   沈寄还在走廊等着,他母亲没从手术台上下来,儿子又进去了。   董事会跟沈家直系都没敢靠近沈寄。   陈一铭在走廊的拐角看自己买的多种保险,算算他要是死了,他家里能拿到多少钱。   看了会,陈一铭去洗手间洗把脸,走进恐怖的寒气中心,垂头汇报:“董事长,戚董出海了。”   沈寄装了整个沈氏命脉的大脑是木的:“他出海做什么?”   “齐总……”陈一铭及时改口:“齐子挚在海上。”   沈寄下意识去摸西裤,没摸到,他才想起来,手机被他砸烂了。   陈一铭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戚董的号码拨通,再把手机举到他的衣食父母耳边。   嘟——嘟——嘟——   等待的提示音显得格外漫长,也极度令人心烦。   海上,戚以潦坐在驾驶室的椅子里,耳朵上扣着耳机,他微阖着眼帘,黑色眼睫下流出的光落在正前方的玻璃上面。   玻璃后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海浪如同黑色的长线虫,一条条得紧贴着,不断翻滚。   一旁的章枕第三次去看三哥放在小桌上的手机。一直在震。   三哥只扫了眼,确定是谁之后,就没了其他动作。   正当章枕要去给三哥拿个毯子的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响了,一看,陈一铭打的。可他接通后,本能地觉察到了异样:“沈董?”   沈寄的口气很差:“你主子的手机不在身边?”   章枕瞥三哥,福至心灵:“我三哥睡了。沈董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等三哥醒来,我再……”   沈寄没等他说完,就厉声质问:“你们在哪?”   章枕又瞥三哥,见他没动静,才道:“正在前往降海的东南海域。”   沈寄徒然起身:“人找到了?”   章枕被那头的粗重呼吸声吵到了耳朵,他将手机拿开点:“没有,船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沈寄的太阳穴胀痛。   “我们搜寻到茭白所在的那艘船在东南面,目的地经过排除是,小茗岛。”章枕的语气凝重,“可那艘船突然失踪了。”   现在根本没法找,他们只能在“天星”A附件恢复信号前去那个方向徘徊,看能不能也遇到相同的电磁现象,将他们送到茭白的那艘船海域。   这几率被一群顶级的航海技术人员分析过,低到难以计算出一个数字。   可三哥还是让船继续飘行。   “你们把坐标发过来,我派人去,告诉你主子,剩下的我这边可以……”   沈董叉着腰吼,走廊上弥漫着他的怒火。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医生焦急的声音穿插进来:“沈董,沈少爷不肯做手术,我们没办法为他打麻醉取脑中的碎片,他还……”   沈寄回头,入眼是穿着病服的儿子,扶着墙一步步向他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伙不敢劝阻的医护人员。   “无能的人,除了给人添麻烦,就没别的用处了。”沈寄让医生都走,不想做手术就别做了,有什么并发症都是自找的。   沈而铵以往是以沉默应对,这次破天荒地反击:“你比我,能好到哪去呢。”   站远点的陈一铭倒吸凉气。   下一秒,他就看见自己那部被董事长拿着的手机飞出去,重重砸向少爷。   而少爷也没躲,左边颧骨被砸到,当场渗出大片淤血。   陈一铭的眼皮直跳,少爷像是在借机惩罚自己。但他挨那一下,绝不会是因为自己顶撞了父亲。   .   沈而铵没在意颧骨的砸伤,他经过那个盛怒中的人身旁时,说了一句:“奶奶这次,能挺过来?”   沈寄没开口,他眼里的愤怒变成沉痛。希望渺茫。   沈而铵垂眸:“沈董事长,消息,可要封锁住,不然你弑母的事传出去……”   “啪”   沈而铵被打得偏头。   沈寄那一耳光用了全力,手都在发麻,他打完坐到椅子上面,双手交叉着抵住额头,整个人露出了疲态。   走廊很快就静下来,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下属领了他的指令去找人了,儿子挑衅他,被他打跑了,他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   .   沈而铵拒绝陈一铭的搀扶,他走走停停,花了一段时间才走出医院。   雪停了,天色昏暗。   一清瘦男人从路灯下走上前:“而铵,戚家出海的设备是顶级的了,要是他们都找不到人,那我们就更不可能找得到。”   沈而铵捂着半边脸:“不是让你们,出海,寻人。”   清瘦男人一边扶他,一边想,那把他们召集起来干什么,看他高考?   话说,这位和他们失联一段时间,除了身上多了伤,还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而铵看了会又小又圆的月亮:“送我,去警局。”   .   警局里,梁栋见到他的死党,心情很复杂。   时至今日,他没家了,也念不完高中了,唯一的信念就是等章枕为他介绍的人查出真相。   “铵哥。”梁栋艰涩地喊出这个称呼。沈家是沈家,他兄弟是兄弟,不一样。这么一想,梁栋心里的诸多情绪都没了,只剩下激动。   “还能见到你,真好,我前段时间都怕连声再见都没机会说。”梁栋留平头,蓄胡渣,眼神沧桑,可他的轮廓依然青涩,他就是个十八岁的男孩。   沈而铵坐在桌子对面,问他怎么样。   “挺好的。”梁栋咧嘴,“就踏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铵哥,你头上怎么缠着纱布?”梁栋问。   沈而铵把口罩往上轻拉了一下,随意糊弄过去,他问起梁姐姐的事。   梁栋虽然看出兄弟的敷衍,却还是没多问,他将面对茭白时说的那些重复了一遍。都在他的脑子里,偶尔冒出来一次,做梦都忘不掉。   沈而铵静默半晌,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底下摩挲:“你怀疑,谁?”   梁栋把翻来覆去咀嚼过很多遍的答案吐露出来:“东城岑家。”   沈而铵不语。   “那位太子爷刚继承家业,需要用成绩让自己坐稳那个位子,对南城下手合情合理。”梁栋说。   “为什么,不会是,戚家?”沈而铵问。   “戚董想垄断南城的商业链,必定会跟你家对上,这不可能,他和你那老子是几十年的交情,而且,”梁栋苦笑,“重启这案子的警员是他的人给我介绍的。”   沈而铵陷入了这场重逢后的第二次沉默,灯光打在他乌黑发顶,光晕泄在他年轻俊美的眉眼上面,给人一种无法严明的透冷质感。   “铵哥,你不喜欢戚董?”梁栋微妙地问。   沈而铵没承认,也没否认。   梁栋的性格变了很多,不再没心没肺自由洒脱,劲头减弱了大半,换做以前,他铁定会八卦几句,现在却是换了话题:“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沈而铵垂盖住眼痛的睫毛轻动:“犯,蠢,害了人。”   梁栋惊讶地压住卓沿,前倾上半身,嗓子里冲出疑问:“你害了谁啊?”   消瘦憔悴的沈而铵低下头,后颈的骨头凸出来,他缓缓弯腰,双手遮住发红的眼睛。   害了想保护的人。   命运在向他宣战,它残忍地踩烂他小心搭建的壳,将他从壳里扯出来,告诉他,折一辈子纸蜻蜓,画一辈子画,就会是这样。   ——被捉弄,被操控。   废人一样,连累为数不多的朋友。   茭白……   对不起。   .   茭白打了个喷嚏,他抱着自己翻了个身,继续睡去。等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已经是一天后了。   货船无法返航,船员们的心理防线在一点一点崩塌,那种让人绝望的压抑氛围,实质化地冲进货舱。   茭白在这方面比较宽心。   这可是狗血漫,主角受还在船上,船是不可能沉的,团灭是不存在的。撒够了狗血就会靠岸。   茭白抑郁的不是狗血怎么来,他要怎么躲,而是粮食问题。   那老头每天都找机会塞食物进来,虽然食材简陋,量也不多,却都是热乎的,还算干净。   可他送的不是三份。   老头拿钱办事,瘸子老板只让他准备两份,他就那么办。别的他不管,更不会操心剩下一个是不是要饿死。   茭白没得吃。   礼珏一开始还会留吃的,趁他大哥不注意,偷偷塞给茭白。齐子挚发现后就不让他那样做。   齐子挚更是监督礼珏吃完,绝不让他偷藏一片菜叶子,一块饭团。   礼珏不忍心看茭白挨饿,就哭。以泪洗面。   茭白是又饿又吵,他努力让自己沉睡,睡着了就不饿了。要是实在饿得不行,他就舔巧克力。   体力上面能不消耗就不消耗。   会有人来找他的。   一定会有。   他要撑到那时候,还要在那之前搞定齐子挚,如果能把礼珏打包,那最好不过。   .   一天清晨,海上起大雾。船身倏地被一阵巨浪浪顶得旋转颠簸,礼珏受惊过度,急促地大叫了一声。   货舱外传来同样受到惊吓的喝声:“什么人?”   “草,你干嘛一惊一乍,货舱里不都货物吗?哪来的人?”同伴大声埋怨,“你别在这时候疑神疑鬼了行不行?”   “我刚才真的听到了声音。”那船员没走,停在了门口,“是不是哪个跑进去睡大觉了?”   同伴看他跟看神经病似的:“有床不睡,睡货舱?”   “算了,走吧。”   背靠货箱的茭白咽了咽口水。   却在这时,那走开的船员又拉着同伴返回:“不行,我不看心里难受,必须看个明白,你陪我进去一趟。”   货舱的门外发出嘈杂响动。   茭白屏住呼吸,齐子挚带着他和礼珏偷偷潜在船上,是想越少人知道,暴露的风险就越小。到了小茗岛,灭口的时候也只要杀掉一个就行。   所以除了老头,船员们都不知道货舱里藏着人,偷偷摸摸跟他们一道出海。   像他们这群和大海打交道的人,大多都信海神。   他们一旦发现船上有外来者,就一定会认为是造成这场百年难遇灾难的根源,是让海神动怒的存在,搞不好会杀了祭海。   茭白的心跳加快。   礼珏捂着嘴,手抓住茭白,指甲往他羽绒服里扎。   茭白闭了闭眼,这要是看漫画的时候遇到这种剧情,他会担心主角受。   可他妈的,现在不是漫画啊。   茭白一根根掰开礼珏的手指,轻手轻脚往里躲。他想躲到一个隐秘的地方。   他没想到的是,   齐子挚早就锁定了他的方位,比他速度更快,也更狠决,一把将他打晕,大力推了出去。   两个船员的手电瞬间扫了过来。 第54章   “小李!真有人!”那个坚持要看个究竟的船员惊喊。   “这他妈的, ”同伴小李胆小,差点扔了手电筒,他绷着身体啐了一口, “是人吗?不会是尸体吧?”   话一说完,货舱里的温度都像是下降了很多。   两人对视一眼, 都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扯开了嗓子呼叫。   不多时,货舱的外来者被拖到了甲板上面,随意丢在暗沉沉的天光下。大家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围观。   除了老头。他时不时变换一下位置, 不知在想什么。   “小李, 你们怎么去货舱那了?”他问。   “起雾了啊,我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雾,心里头不踏实,就拉着林子出来转转。”小李在点烟,风大,他半天都没点着, 气得他要把烟丢海里, 又在中途收了手,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困多久, 烟抽一根少一根, 省着点。   “林子先听到的动静, 拉着我回头进货舱查看情况,然后就见一人从黑乎乎的货箱后面倒了出来。”小李讲了一下事情大概,还是觉得瘆人。   那具身体倒地的时候, 声音很响,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推了一下,真他妈邪门。   .   外来者不是死人, 是活人,胸口有起伏。   只不过,   他的嘴唇干得厉害,裂开了很多大小口子,有几处还渗着血丝。   头发乱糟糟,眼下发黑,脸白得跟鬼一样,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抵着削尖的下巴,垂放在甲板上的双手冻伤了,指缝里脏兮兮的,气色也是差到不行,看样子一直在受冻挨饿。   船员们有几人在打量外来者的穿着,猜他的羽绒服是杂志上的那种新款,大概值多少钱,鞋又是什么名贵牌子。   “这是哪家的小少爷,吃喝不愁闲的没事闹离家出走,趁我们不注意,躲进了货舱。”   “一个大活人,不是小苍蝇小蚊子,怎么我们一群人一个都没发现?他能隐形还是怎么着?”说话的大汉扫视同事们,一双鹰眼显得锋利。   “你是什么意思?觉得是我们中的谁收了钱,把人偷藏起来的?”有跟他合不来的,当场顶撞。   “我可没那么说。”大汉摊手。   “你他妈阴阳怪气什么,怀疑老子就直说!老子行得正坐得端!敢当场发毒誓!”那人也许是被误会过,一下就受到了刺激。   “毒誓?除了小孩子,还有谁信?”   大汉说完就被揪住了衣领。   甲板上的火药味很浓。其他同事都没劝架,他们一时半会没办法站队,就选择旁观。   老头出声打圆场:“好了,都少说两句。大家不是第一天出海,不会不知道货船载人,得烧香拜一拜。”   船员间静了一会,掀起骚动。   “别扯有的没的了,现在怎么办?这就是个有钱人。”   “谁管他妈有钱人,就是他瘟了我们,扔海里!”   “还有气呢,年纪也不大,挺像是高中生,真要扔啊?”   “……”   “瘟不瘟的,也没个证据。”   “……”   大家眼神交流,又都错开视线,看海雾,听浪声,感受一股接一股的潮气。   心理防线崩塌得最厉害的船员见同事们这样,他受不了地大吼大叫,歇斯底里:“咱大家伙平时出海都没事,只有这次发生意外,不就是多了他这个异类???”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船已经在这转了三天!随时都会出现暗礁乱流,搞不好海底还有火山!我们说不定等不到中午就要死了!就算没有可能也要试试!善心等出去了再发行不行?”   “快点!!!”那船员的脸色癫疯,眼痛往外突。   他的恐慌与绝望全部倒了出来,容进空气里,不断往其他人的神智上面侵蚀。   大家很快达成一致。   老头这时第一个站出来,他的厚防风衣口袋里有把匕首,手柄上是热烫的,沾着汗液,似是被握了多久,才松开。   “咱说话这么大声,小孩都没反应,我还以为他要醒来呢。他应该是从开船那天就没吃过饭了,活不成了。”   老头将还昏迷,没有醒来的年轻人捞起来。   “等等!”   一个船员跑过去,几下扒了外来者的羽绒服,他嘿笑:“我弟弟跟他差不多,要是回去,就把这羽绒服给我弟当新年礼物。”   大家没鄙夷,他们的表情不是惊愕,就是古怪。   外来者的羽绒服除了脏,没其他问题,可他里面的毛衣怎么破成了那样?像是被人用利器划过,连里面的打底单衣都破了,隐约可见苍白的皮肉。   脖子上还有新鲜的伤疤。   该不会是不受宠的私生子,遭后妈家暴才逃跑的吧?   豪门狗血啊。   不管了,扔吧。   大雾随着海风乱舞,一缕缕一片片地缠绕,分开,又缠上去,呈现出了一种既有神秘美感又诡谲的画面。   甲板上的众人没有交流。他们是第一次干这个事,虽然活人祭海是传说,可眼下他们不信也得信。万一真就这么邪门,外来者被扔下去后,船就能离开这诡异海域了呢?   老头岁数大了,身板却不弱,他单手就将人抛出了护栏外。   “嗵——”   海面溅起巨大的水花,那是死亡的声音。   有人对着雾蒙蒙的深海祈祷,有人悻悻然地往船舱走,似乎只要撤得快,自己就没参与这场谋杀,良心上便不会不安。   就在这时,一个瘦黑的船员突然抓着手机冲到护栏那里:“快!快给我放梯子!快啊!”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丢了手机,直接就翻身跳了下去。   那急得,外套鞋子都没脱。   .   跳下去的大叔水性非常好,身体也强壮,最主要是他没拖拖拉拉,动作够利落。他在这寒冷的天气闭气往下沉,寻到坠落的那具身体,飞快游过去。水中鱼一般灵活。   茭白入水的那一刻就醒了,可他这几天都饿肚子,没有体力,四肢都没怎么扑腾。他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   死在海里,被鱼啃烂。   茭白心里的小本本都被海水化掉了,脑中一片空白。当他被一把拽住,捞出水面的时候,他的意识跟身体并没有给出反应。   大叔半扛住茭白,爬着梯子回到了船上。   “你干什么?”老头拦住他。   回过神来的其他人立即往那边围击。不是都把人扔了吗,又捞上来干什么?   不止大叔,就连给他放梯子的船员都遭到了大家的排斥。   “等,等会再跟你们解释!”大叔磕巴着丢下一句,他带上茭白冲进船舱,直奔自己的房间,拉门反锁。   “醒醒!”大叔把人平放在地上,略显专业地做按压工作,“小兄弟,你快醒醒!醒醒啊!”   他捏助地上人的鼻子,就要去做人工呼吸,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长了几条血丝的眼睛。   “咳……”茭白虚弱地咳了一声。   大叔惊醒,他没立刻说“没事了就好”之类,而是开手机,揪着黑色杂草似的眉毛,一会看手机上的什么,一会看茭白,视线来来回回地移动。   茭白躺着起不来,他每呼吸一下,心口都会痛一次。溺水给他带来的不是恐惧,是生理上的痛苦。   妈得,齐子挚将他推出去前还把他打晕,为的就是不让他供出货舱还有两人。   齐子挚不会不知道,在这样被自然灾难击中的恶劣局势下,他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来者,暴露在一群惶惶不安的船员们面前,会遭遇什么。   这是要他在死前都开不了口。   不愧是杀伐果断的生意人,危急关头应对从容,牺牲一个肉票,保全他自己和才相认的弟弟。算盘打得好啊。   够他妈狠!   茭白冰冷的嘴唇哆嗦着,咬着牙喷出一句脏话:“草。”   他对上两只充满好奇的眼睛,嘴一闭。   大叔蹲下来,他将手机屏幕转过来,朝着茭白:“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茭白眼眶充血,头昏脑胀,视力都受到了影响:“拿近点。”   大叔举着手机凑近。   屏幕几乎贴到了茭白的鼻尖。   茭白看了一眼,那是张照片,风景照,有点眼熟。   照片中有个人影。   “太小了,看不清。”茭白眼睛疼。   大叔拿走手机,手指划拉几下,再给茭白看:“现在呢?”   茭白眯眼瞧瞧,再瞧瞧:“……是我。”   好了,他知道为什么照片上的风景眼熟了,那是兰墨府。   照片就是他离开前,最后一次给戚以潦读书的画面。   戚以潦没入境,只有捧着经书的他和前院一角。   .   茭白全身湿透了,破毛衣紧贴着里面的打底秋衣。秋衣依附在青白的皮肤上面。   身下是一片水迹,将地面打湿,那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他动了动腿,鞋子里的水往外渗,脚趾头都冻僵了。   而同样穿着湿衣服的大叔却很兴奋,他三十好几了,人长得老实,不丑,没不良恶习,半辈子都没与人闹红过脸,还是个光棍,每年回家都被老母亲催婚,被亲戚们说三道四。   但他表弟比他矮,瘦猴样,老烟枪,还爱喝酒,却买房买车娶漂亮媳妇。   只因为表弟在西城戚家做事。   表弟偶尔会拍一些照片装个逼,大酒店的,大豪宅的,私人飞机之类,怎么样的都有。   他就用表弟的装逼装逼。为此还设置了特别关注,生怕错过什么。   大叔盯着手机上的照片,如同在看他的美好生活。这照片是表弟十二月份放朋友圈的,大概是放上去才发现拍到了什么人,很快就删了。   大叔及时保存了下来,他只想留着装逼用,没料到会在今天翻出来。   当外来者提到甲板上的时候,大叔没多想,只觉得那孩子怪可怜的,就不该乱上船。   多看了几眼,大叔就移不开眼了,不是他的性向突然转变,看上了都快能当他儿子的小孩,而是他觉得,他在自己的相册里见过那张脸。   同事们在争吵,他在放大照片比对。   等他感觉有点像的时候,人已经被都进了海里,他想也不想地跳了下去。   发了。   大叔搓搓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对。”茭白结着冰寒水汽的睫毛直颤,“恩人,你这里有水洗澡吗?我快不行了。”   “有有有,有水!”大叔连忙道,“就在那边,你跟我来。”   完了还不放心地叮嘱:“你撑住,一定要撑住!”   茭白抿开泛紫的嘴唇,露出两颗小虎牙,好的,Ok。   .   等茭白洗完澡,换上一身老旧棉衣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分钟以后的事了,他的手缩在又肥又褪色的军大衣袖子里,十根指尖露出来一点,微微蜷着。   真乖啊。大叔发出了老父亲的感慨,他要是早早结婚,孩子也能上中学了。   “大叔,谢谢你舍命救我。我叫茭白,就是吃的那种菜。”茭白感激地笑笑,主动介绍自己。   “名字好记。”大叔憨笑,“我姓赵,大家伙都叫我大个子。”   茭白说:“我还是就叫你赵叔吧。”   “诶!”赵叔斟酌着,“我救你是因为……”   茭白往下接:“我和兰墨府戚家有关。”   赵叔噎着了。   “阿嚏——阿嚏——”茭白连打喷嚏,浑身不停地打冷颤。洗澡水不够热,他体内的寒气并没有驱除。   赵叔离开了会,回来时给他带了个玻璃瓶,里面是热水:“捂着吧。”   茭白双手捧着玻璃瓶夹在腿间,热流穿过裤子布料钻进去,一丝一缕地涌入他的血管,他过了会,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赵叔见小孩的情况好多了,他继续前面的话题:“你是戚家的什么人?”   茭白模棱两可道:“我跟戚董认识。”   赵叔跟他大眼看小眼:“你是他亲戚家小孩吗?”   问这话的赵叔,自己都不信。   这孩子虽然穿得不错,却不像是有钱人家出来的,没有那气质,好的坏的都没。   于是茭白摇头:“情人吧,我在兰墨府住过一段时间。”   赵叔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没怎么怀疑就信了:“那你现在还和兰……”   那地方提起来都觉得金贵。   “还有联系。”茭白笑着说。老变态,借你一用。   赵叔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动,黑皮上生出一团暗红色:“戚家那位知道你失踪了吗?”   茭白就着玻璃瓶取暖,烫了会挪一下换个地儿:“知道吧。”   “我就是躲他才跑上船的。”茭白垂眼,“我一心想出海,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生活。”感谢那些年陪我的狗血漫,我才能张口就来一段古早rap。   赵叔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心酸,赵叔,我只能说这么多,别的都不方便,望理解。”茭白强颜欢笑。他抖了一下,不是被自己恶心的,是被烫到了。   大腿肯定烫红了,可他一把玻璃瓶拿出来,又冷。   这就像他现在的状态。   做任务,遭折磨,不做,死。   .   赵叔蹭蹭手机,船被卷进这个海域就没了信号,他不能跟表弟取证,但照片上的人就是茭白,这个假不了。能住进那里,足够证明对方和戚家的关系不简单。   “那位会不会出海找你?”赵叔直直地看着茭白。   茭白没回答,他登账号看好友列表,戚以潦的活跃度,虽然涨得缓慢,却没掉掉涨涨,反复不止。而是一直往上。   “会。”茭白说。   赵叔不知道茭白说那个字的时候,心里的把握都没超过五十,他一把握住对方的膝盖,看亲人一般热泪盈眶:“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说点好话?”   茭白料到了会有这发展,他有一点想不明白:“赵叔,你的同事都觉得完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想以后?”   “我出海前去庙里算过卦,算命的说我这趟有惊无险。”赵叔粗糙的脸上展出对卦象的坚信和虔诚。   茭白:“……”   他对这部漫画里的大师都很佩服。工具人里的扛把子。   “我不和大家说,是怕他们不信。在这时候,出现一个不同的声音会被引起攻击。”赵叔是个吃过苦受过罪的,看得清形势,他踌躇片刻,“算命的还说我会遇到贵人。”   茭白一愣,他指了指自己,揶揄道:“贵人啊,我吗?”   赵叔讪笑。   “等戚家那位来找你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赵叔用词含蓄,略带拘谨。   茭白没有冲昏头脑就答应,他要问清楚,再考虑自己能不能帮到:“你要去戚家干活?”   “不不不,我干不来,”赵叔忙摇头加摆手,他现在学功夫已经晚了。   赵叔突然害羞,他站起来走几步,再坐回去,一口气道:“我就想跟那大人物合照,放家里挂起来,当传家宝。”   茭白:“……”   .   这事儿茭白答应了下来。只要他能活着上岸,联系上戚以潦,大叔的心愿实现起来应该不难。   戚以潦不愿意,茭白就多念几页书。   要是戚以潦还不同意,那茭白就……多读几页。   外面的人耐心已经没了,正在砸门。   赵叔急得团团转,情急之下把人救了,话也谈了,现在到了最麻烦的一步。他不知道要怎么让大家伙放过茭白。   “就说我是你儿子?”茭白出主意。   赵叔:“……他们知道我连对象都没谈过。”   茭白的神经末梢是松散的,身上暖了,他就犯困:“远房亲戚家的,朋友家的,随便哪个?”   “都不太行。如果是认识的,那我为什么不早早站出来,等你掉海里了才跳下去捞你?”赵叔扣扣棉服身前被烟灰烫过的小窟窿,不假思索地说,“你要是小姑娘就好了,我还能说咱俩曾经好过,挺长时间没见了,你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在这货船上面,就偷偷来船上看我。我一下子没敢相信,之后才反应过来,赶忙下去救你。”   赵叔的嘴还没闭上,便听见年轻人来一句:“那就这么说。”   他人都傻了。   “……你是男孩子啊。”   “这有什么关系。“茭白伸长手臂去拍赵叔肩膀,不愧是大个子,快两米了吧,他边拍边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   这大叔的思路好,狗血味足,茭白二话不说就采用了。   赵叔不是很想用这套说词。   “那这样,你告诉你的同事们,你之前在一酒吧或者哪见过我两次,一时没认出来,于心不忍才救我。要是你同事质疑,你还可以临时发挥,摆出一副尴尬窘迫的样子,说你其实对我有那意思。”茭白耸肩,“简单粗暴。”   赵叔目瞪口呆。   “二选一,你看着来,我都无所谓。”茭白把选择权交给了下海救他的大叔。尽管对方冲的不是他这条命,是他社交圈里的戚家。   .   赵叔犹豫不定了好一会,他出去应付同事们,鼻青脸肿地回来。   “我用了你说的第二个说法。上岸后你一定要和戚家解释啊,我们没那样的。现在大家发泄过了,就没事了。”   赵叔揉着被踹青的腰,他对着茭白扯扯流血的嘴角,“嘶嘶”两声,安慰道:“没事了啊!”   茭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像是大叔说的没事。   “你骂我,用最大的声音,说最难听的话。”茭白忽然说,“快一点。”   赵叔脑子转不过来:“我为什么要骂你?”   “让你骂就骂,哪来为什么。”茭白不耐烦,“你因为我被同事们打了,心有怨气,撒我身上啊,懂吗?”   赵叔似懂非懂。   “我说一句,你说一句。”茭白把玻璃瓶贴到脸颊上面,“婊子,贱货,我这样都是因为你,你跑什么,好好伺候我,有病?你有病又怎么样,跪下!”   赵叔吓得跳起来,身上的伤被牵动到了,他疼得很,黝黑的脸有点扭曲:“不行,不行不行,我骂不出口!”   他一个劲地摇头:“我不是那种人,我骂了,大家不会信的。”   茭白问道:“他们见过你跳海救人吗?”   赵叔说:“刚才是第一次。”   茭白又问:“他们知道你对男孩子有想法吗?”   赵叔摇头。   茭白把玻璃瓶往眼皮上滚,舒服得发出叹息:“那不就得了,凡事都有个第一次,别浪费时间。你被打了之后的火气最大,容易昏头。再拖下去,就不像了。”   赵叔有一点动摇:“可我都跟他们说,说我对你那什么了,我还打你?”   “可以啊,”茭白呵呵,“以爱之名嘛。”   赵叔无法理解。他就在茭白的催促下,照着骂了。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消失。   赵叔以为完事了,没料到接下来的一幕幕才是重头戏,他全程都处在一个看施虐现场的惊悚状态。   茭白动用小房间里的多个东西,把自己搞出一身伤。   赵叔眼睛都红了,他被同事们暴打,都没这孩子的伤严重,惨得他都不忍心看。   “你这是干什么啊?”赵叔茫然。   茭白换回原来的那身衣服,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掐痕淤青,整张脸被他抽得红肿不堪,一只眼角还磕破了流着血,但他在笑,眼神黑亮:“你跟我出去就知道了。”   赵叔带着奄奄一息的茭白出了房间,船舱走廊上有两个船员在抽烟打嘴炮,他们看过来时,嘴边的话都跑没了影。   他们的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赵叔在茭白的指导下,将他带到了甲板上面。   茭白的羽绒服还没要回来,只穿着破烂的湿毛衣,风吹得他每根骨头都疼,他佝偻着背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摔倒。他这样子,给人一种还不如坠海一了百了好。   不一会,其他船员都见到了惨不忍睹的青年。   其中一个对赵叔拳打脚踢,恨不得把他挂船帆上的人,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大个子,你下手可真狠。”   赵叔都不好意思跟他对视,怕露馅。   年轻人模糊的声音落入赵叔耳中:“这样一来,你的同事知道你救我,也怪我怨我,他们对你的敌意能少一点。另外,他们知道你心狠的一面,也不会继续肆无忌惮地为难你。人善被人欺,你恶了,别人就怕了。”   赵叔浑身一震,这孩子……   茭白说了该说的就开始呕吐,船上真他妈晕。   他这身伤,不光是向船员们表露大叔的立场,尽量不让大叔因为救他一事被同事们孤立,还有更重要的用处。   .   中午,茭白在赵叔房里吃了一点东西,说要回货舱。   赵叔啃馒头的动作一停,他张嘴就往外喷馒头碎渣:“怎么还回那里?你羽绒服还没要回来,脱军大衣干什么?”   茭白糊弄道:“货舱里黑漆漆的,让我有安全感,赵叔,你两小时后去那喊我啊,我睡得沉,你大点声,凶一点,不然我醒不来。”   不等赵叔再问,茭白就走了。   这个点,船员们都在进食,茭白畅通无阻地回了货舱。   老头在里面。   茭白没进去,他在外头等。   货舱里因为老头的到来,多了一丝饭菜的味道,他就从门缝里塞进去吃的,这次比前几天都要谨慎。   正当老头要走的时候,一只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腕部。   齐子挚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将半边烧伤的脸贴上去:“外面是什么情况?”   “船还在打转啊!”老头被吓到,有些反胃。   “你们带走的那个人……”齐子挚嘶哑道,“死了吗?”   “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海盗。”老头烦透了,收一笔钱牵扯到的事怎么就这么多,现在他还要提防那个被发现的年轻人将他供出来。   航行一帆顺风的时候藏人顶多被埋怨几句,请客喝个酒就行。   可航行遇到鬼事,那他收钱偷运人的事曝光,就完了。   老头本来想着,那年轻人要是快醒了,他就在那之前一刀将人捅死,趁大家不注意把人丢海里。   后来人没醒,他不需要冒险出手,直接把人丢出了护栏外。   可谁知,大个子杀了出来。   现在老头的处境很不妙,腕部还被抓着,门里那位明摆着就是还要听别的内容,他把火往瘸子身上放:“人在大个子那,被搞了几个小时!”   老头说着就挣脱出来,转身走人。拐了个弯,他就停了下来。   茭白擦掉鼻子底下的血,笑道:“大爷,别摸你那匕首了,我要是想把你往货舱藏人的事说出来,早就说了。”   老头眼里的狠毒收了回去,听年轻人的意思,是要跟他谈条件。   “回聊。”茭白把沾血的羽绒服领子理了理,他扶着腰,叉着哆哆嗦嗦的腿,慢慢吞吞地越过去。   老头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暗骂一声晦气。   .   茭白进了货舱。   他咳嗽了几声,拖着脚步往里走。   齐子挚正在哄礼珏吃饭,听到响动,他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靠在齐子挚肩头的礼珏睁大眼睛:“是茭白!”   “茭白回来了……他回来了……”   礼珏踉跄着爬起来,朝声音来源地飞奔过去,他不时磕磕碰碰,嘴里发出吃痛的呼叫。   齐子挚开手电给他照亮前方,脚步也跟过去:“慢点!”   礼珏扑到茭白面前,哭肿了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水:“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说话的时候,手也往茭白身上碰。   茭白惨叫。   礼珏僵住,他急急忙忙回头去他大哥那,拿了手电一照。   那束光下,是一个残破的人。   礼珏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手里的手机往下掉,被齐子挚从半空接住。   “大哥,都怪你!”礼珏哭叫着拍打齐子挚,“你为什么要把茭白推出去?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啊!”   “你还说他会告发我们,要带我换地方躲!我说不会你不信!他要是告发了,我们不早就被发现了吗?”礼珏哭得不成样子。   齐子挚一只手往弟弟脸上抹,给他擦眼泪,一只手拿着手机,将茭白从头到脚找了几遍。像是在确认真假一样。   茭白咳出一口血水。   他故意先仰头再垂头,方向是对着齐子挚喷的。   齐子挚的下巴上溅到了一滴浅淡血迹,他抬手抹掉,捻了捻指尖,铺满恨意的眼底没有起伏。   而礼珏的身子晃了一下,泪眼婆娑地走向茭白,手颤抖着伸过去。   茭白刚才就被这位碰到了伤处,这会有阴影,他立即低叫:“别碰我!”你离老子远点!   礼珏的小脸煞白。   茭白干笑:“我太脏了,你不要碰我了。”   礼珏张了张嘴:“对不起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我以为你怪我……茭白,你别怪我,求求你了……”   “不怪你。”茭白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向齐子挚。   对方以一个保护的姿势站在礼珏身后,投过来的目光里没有半分内疚。   .   茭白除了没被轮,伤都是真的,他狼狈不堪的姿势蹲下来,艰难地躺到地上,蜷缩着手脚闭上双眼,呼吸又乱又弱。   只有恨不行,那就加点料吧。   为了搞定齐子挚,他连自己都能下得了手。   至于把齐子挚跟礼珏暴露出来,那是不行的。   一旦到那一步,齐子挚就会发疯,要么杀死船上所有人,同归于尽,要么自杀坠海。   为什么不行呢,   因为小助手昨天才回复他,好友进组后生死和他无关,没进组前必须活着,死了就是失败。   这么重要的信息,他不问,助手就不说!   茭白心想,他真的得快点了。   礼珏跟沈而铵都是坑身边人,自己死不了的主角。   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尤其是在岑家卖命的郁岭。还有外面看起来风度翩翩俊雅至极,成功又成熟,内心却死透了,甚至都开始腐烂的戚以潦,有极其严重扭曲的厌世倾向。   .   礼珏捂着嘴哭了许久,哭累了就在他大哥的怀里睡了过去。   齐子挚脱下外套铺在地上,让弟弟轻躺下来,他瘸着腿走向茭白,俯视片刻就坐下来,打开了手电筒。   茭白的嘴里发出梦呓。   “好冷……”   “别打我……轻点……求求你轻点……救命……”   “我错了……我好疼……我趴好……我自己趴……别过来,都别过来……啊!”   瘦弱的身子猛然一阵痉挛,牙齿把下嘴唇咬得血迹斑斑。   齐子挚嘲讽:“演给我看?”   他抓住青年潮湿的头发,指腹蹭到对方的额头,触及的温度滚烫无比。   发着高烧的人在说胡话。   齐子挚松开指间的发丝,漠然道:“不要怪我狠心,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如果你遭此罪还不安分,想要像利用小霜那样利用小珏,我就是死,”他凑近还在梦呓的青年耳边,轻声说,“也会带上你。”   齐子挚听到了什么,他面上的憎恨有一瞬的停滞。   青年不停挥手,想要抓出什么。   “妈妈……”   “妈妈……我在这啊……妈妈……”   这一刻的他不是平时的任何模样,他脆弱无助,却又不是痛苦悲伤,而是翘起带血的唇角,没有血色的脸上扬着笑容。   ——像濒死之人梦见了一生最温暖的太阳。   齐子挚关掉手电筒,视野里变得黑暗,他就要起身,衣角被捉住了。   那是两根又白又细的手指,力道很重,透着执拗。   “妈妈……”青年把脸蹭上去,笑得单纯又美好,“妈妈……”   齐子挚一点点拨开那两根手指,头也不回地离开。   喊了半天的茭白睁开眼睛,发现活跃度过了25,他又闭上眼帘,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货舱外传来赵叔的吼声:“出来!”   茭白没醒,他是真的醒不过来,意识很沉重。   礼珏慌得泪流不止:“怎么办怎么办?大哥,不能再让茭白去了啊,他都那样了,再来一次,他会死的!”   齐子挚说:“跟你没关系。”   “他是我邻居啊,我们一起长大的,怎么会没关系!”礼珏埋怨地瞪了眼大哥,咬着唇哭,“你不帮他,我就冲出去!”   话音刚落,就被一击手刀敲晕。   却没倒地。   被一双手臂接住了,被让他磕到哪儿。   齐子挚找了一个安全的角落安置好弟弟,他原路返回,看着快烧死了的茭白。   货舱外的船员还在吼,如果他没见到要找的人,势必会踹门进来。   齐子挚弯了腰,动作轻柔地抱起茭白,然后,   将他送到了地狱的入口处。   去吧。   .   茭白被齐子挚掐醒,他头重脚轻地出了货舱,没走几步就往地上栽。   赵叔及时把他扶住,用军大衣给他裹上。   什么也没问,只想不能让人死了,常用药什么的都有,赶紧让他吃。   “大个子,你这又是打的,又是扶的,一会一个样啊!”   茭白听到老头没事找事的声音,他沉重的眼皮撑开了一点,烧红的眼里有几分戏谑。   老头皱巴巴的脸一僵,装作无意地走过去,和他擦肩。   茭白吐息炙热紊乱,字句却很清晰,渗着冷意:“里头两位晚上不吃,别给他们送了。” 第55章   茭白吃了退烧药跟消炎药, 人好了一点,他让赵叔给他打盆水,自己给自己擦了擦, 没敢直接洗澡,怕摔。   现在他一个人站不稳。   “小茭, 货舱那地方,脏冷不说,还容易被货箱压到,不安全。你不能再去了, 就在我这躺着吧。”赵叔都不好说重话, 这孩子是为了帮他在同事们面前不那么难做,才把自己搞出一身伤。是个能忍的。   老话讲,能忍的小孩,通常是没人心疼。   赵叔摸摸塑料盆试一下水温,觉得冷了就拽开水瓶的塞子,往里面添一点:“背上好擦不, 我帮你抹几下?”   “不用了。”茭白拒绝大叔的好意, 他之前已经透过小镜子粗略检查了后背的伤情,犹如遭受了严重的凌虐。   茭白连赵叔给的药膏都没擦, 怕齐子挚闻出来, 他随时恭候对方的审查。   对茭白来说, 他可以为了完成目标伤害自己,哪怕他一身伤都无所谓,但下跪不行, 被打耳光不行。   他就是这么个要自尊的倔德性。   所以,   目前的处境,比在沈家, 比对付沈寄的时候要好。   .   茭白昏昏沉沉地趴着睡着了,等他被赵叔叫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晚饭是炖白菜跟馒头。   赵叔从角落的大旅行包里翻出一瓶营养快线,粗黑的双手捧着递给茭白,说是喝了有营养。   茭白饿了几天,暂时不能大吃大喝,他中午只吃了半个馒头泡水,这会儿他的肠胃恢复了一点点,却也不敢多吃。   晕船啊主要是。   茭白前一秒喝了几口赵叔给的营养快线,下一秒就把它们连同晚饭送进了垃圾袋里,他抓纸巾擦擦嘴,蔫蔫地趴在几块板拼的老桌上面。   这辈子都不想坐船了,以后谁再强行带他出海,他就跳船。   这就跟晕车的人宁愿走路,也不想上车一样。   赵叔把营养快线的盖子拧上,给他收起来,说了句老话:“多坐坐就习惯了。”   茭白无力地摆摆手。   赵叔吃掉所有白菜馒头,汤汁都给嘬了,他要出去巡逻,茭白叫住他:“叔,你同事要是问起我,你知道怎么圆谎的吧?”   “……知,知道。”赵叔那张老脸尴尬得不行,他虽然是个老光棍,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   再说了,他即便有不会的,也必须说会,他真怕年轻人又像中午那样,叫他那类太过粗俗的词。   .   赵叔转到甲板上面,擤了把鼻涕。   老头跟一阴灵似的飘过来:“大个子,你那不是有温柔乡吗,怎么还来这吹海风?”   赵叔吓一跳:“我巡逻啊。”   想起年轻人的提醒,他憨厚的样子就变了变,挤出那么点不自然和难为情:“白天我那是气狠了,晚上让他歇歇,我不是那么乱来的人。”   这符合他的性情。   老头盯着看了会,他的手在防风衣兜里揣着,不知握着什么,鼓了个包,:“他没和你说什么吧?”   赵叔裹长旧羽绒衣的动作停了停,一脸迷茫:“说什么?”   老头把手拿出来,背在后面往船舱里走,拖长了苍老的声音。   “这船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返航……”   赵叔搓几下手,摸根烟点上,能的吧,肯定能!他还指着戚家的人来找茭白,好让他完成心愿呢。   .   老头嘴里的小曲快哼完的时候,跑调了,他瞪着203房门口的青年:“我没给他们送饭!”   茭白披着赵叔的军大衣,他倚在门边,浑身上下都是让人浮想联翩的痕迹,就跟被揉烂了的草一样,汁都溢了一地,濡湿了浮尘。   然而他红肿的下垂眼里却不是破碎的光晕,而是一轮明辉: “大爷,谢谢配合。”   老头一口气差点被顺下去。这样的扎手东西,大个子竟然都能吃得下,也不怕被刺一嘴血。   “你想怎样?”大爷板着脸问。这小子下午跟他说“回聊”,不就是要谈条件?偷偷丢海里最省事,可他没把握,他看不透对方的路数。   清晨那会是最佳时机,当时没得逞就表明,主动权不在他手里了。都怪大个子坏事!   茭白笑着说:“货舱那两位是我的同伴。我出来了,他们肯定会向你打听我的情况。如果他们问我,你要怎么说?”   老头是个人精,不答反问:“我怎么说?”   茭白一副思考样:“我不想我的同伴们为我担心,你就说你不知道。”   老头原本就不想管这事:“我不知道。”   茭白点点头,看他走了几步,冷不丁地出声:“大爷,我同伴给了你多少钱?”   老头干瘦却有劲的身板微僵。   茭白见他要摸兜,不由得咂嘴:“别动不动就抓你那匕首,文明社会,有话好好聊。”   “不然我很难办的。”茭白装逼地叹气。   老头的喘气声明显乱了。   茭白不急,他这一手就像打牌,明明自己手里全是小鱼小虾,却要装成很富有的架势,诈对家。   老头被诈到了,他硬邦邦道:“一百万!”   茭白啧了声,只帮忙偷运就能得到一百万……底层人或许一辈子都赚不到。   果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齐子挚的兜里还挺鼓,要是顺利去了小茗岛,他不愁吃不愁穿,还会跟礼珏兄弟情深,相亲相爱一家人,好好过他们的柴米油盐小日子。   那齐子挚的结局就跟漫画上不一样了,晚年太平安宁,还有弟弟陪伴。   茭白摸了摸下巴跟脸上的狰狞掐痕,到不到小茗岛他不知道,不过,船是绝对不会永远迷失在海上,遭遇离奇海难。   就在这时候,驾驶室那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喊叫。   罗盘有反应了!   船员们全都窜出被窝飞奔了过去,他们得知罗盘的动静只持续了几秒时间,依旧振奋人心。   因为这说明海域周围的电磁在变化,他们有希望了。太好了,只要大家节省粮食,撑到那时候就行。   茭白没享受这个喜悦,他毫无惊喜。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慌。   这是狗血漫。   罗盘来反应了,对他而言,就是发出了响亮的警告——注意!一大波狗血正在赶来!请做好一级准备!   茭白回房间窝着。   接下来两天,茭白都在货舱跟赵叔房间两点一线,拖着一身不但没好一点,还更严重的伤,每次都是意识模糊,半死不活,他没精力应付那对一个哭一个哄的兄弟,只看活跃度的增长情况。   老头没给货舱送过吃的。   到了第三天夜里,茭白听着赵叔电钻一样的呼噜声想事情,小助手突然通知他好友上线下线。   是齐子挚。   这个时间点他不在货舱,而是从赵叔的房门口路过,不会是出来找茭白的。   他是想要找偷偷找食物。   茭白掐眼皮提神,他得现个身。   在那之前,茭白去了趟厕所,把自己的东西涂得全身都是。   这两天茭白也这么干,拼死拼活。   刚才他真的尽力了,也一点都没有了,心累。   .   齐子挚两手空空离开储存室的时候,冷不防地跟茭白打了个照面,鼻端是他一身浓郁的气味。   茭白憔悴又花花绿绿的脸上布满愕然:“你……”   齐子挚一瘸一拐地走入阴影里。   茭白身体太虚,他赶不上齐子挚,追得气喘吁吁满头冷汗。   “别跟着我。”齐子挚脚步不停,暗哑的声音里透着厌恶。   “我是要回货舱。”茭白扶着墙,小步小步挪动,“我出来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你,就跟过来了,你去储存室是要找吃的?”   “没找到?”茭白走到停住脚步的齐子挚那里。   老子事先叫赵叔把食物都搬走,换了个地方,你能找到一粒米算老子输。   茭白虚弱地喘着气:“我有。”   齐子挚猛地转头,脸上扣着不知在哪蹭到黑灰的口罩,掺白的发丝凌乱,剑眉下的眼眸里都是血丝:“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都这样了,还能玩什么花样?”茭白不答反问。   齐子挚比茭白高大半个头的身子倾了倾,他拉下口罩,腥热的气息利剑一般袭过去:“你能在沈寄跟戚以潦之间游走,连几个小船员都应付不了?“   茭白:“……”   你妈的,他做戏都做到这份上了,伤也全是真的,竟然还被怀疑。   非得看现场直播,才信是吧?   “这是海上啊齐总。”茭白舔掉唇上伤口裂出的血液,“一,我不会水,二,我不能跟外界取得联系,不能动脑子逃走找帮手,三,我被你打晕推出去的时候,已经几天没进食了,你不会忘了这一茬吧?”   齐子挚化脓感染了的半边脸轻微抽搐。   “我人是昏迷的,再有方法也使不出来。”茭白像是记起人生最恐怖的一段记忆,他拢了拢不合身的旧外套,“等我清醒的时候,全身都痛,我想跑,可是我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齐子挚比上船时更瘦削的面庞有一半在舱壁的灯下,是没烧伤的那半边。依旧是极为端正的英俊,只是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冷。   “我昏了过去,我以为终于结束了,”茭白轻笑了一声,“很快我又醒了,一切还在继续。”   齐子挚无动于衷。   海豹他妈的又在哭,它还用爪子捂着脸,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茭白翻白眼,齐子挚的内心活动是什么样的呢?我不想这样,是这世界逼我。   “齐总,恭喜你心想事成。”   茭白袖子里的手露出来,替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发:“你第一天就要把我拖出去,让我给那群船员们放松,现在实现了。”   齐子挚隐隐愣了一瞬,他拽住茭白的衣服,阴沉道:“那老头几天没来送饭,是不是你的主意?”   茭白跟他对望,坦然又可笑。   “我不想跟你说了。”茭白从身前的外套里捞出几个干巴巴的馒头,“这是给小珏的。”   齐子挚勃然变色:“我警告过你……”   “齐总,我希望你明白,我跟小珏是一起长大的。”茭白打断道,“我恨你,和给他吃的,这是两码事。”   齐子挚还抓着他衣服的手指一顿:“你恨我?”   茭白:“……”   听听这状况外的语气,脑子没病吧?怎么跟沈寄一个屎坑爬出来的吗?让老子受罪,还他妈要原谅,不原谅就是老子的不是?   “我不该恨你吗?”茭白抖着单薄的肩膀笑,“我人不人鬼不鬼,不都是你害的?”   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就没了,边凑近齐子挚,边说:“你要不要看看,我烂成什么样了?”   齐子挚没动,他的鼻尖几乎和青年的鼻尖相抵,呼吸里都是血腥味,分不清是谁身上的。   青年微仰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在齐子挚眼皮底下,那里面像是有一片烂泥。   轻轻吹一口气,就能凹陷出一个小坑点。   映出他自己的模样。   被仇恨侵蚀了的,丑陋而灰败的样子。   “要看是吧,行。”茭白开始解旧外套的黑色廉价扣子。   齐子挚如同被毒蜂蜇到一半后退半步:“装模做样什么,一切都是你自食其果。”   “我看是你是非不分!”茭白红着眼吼。   齐子挚怔住。   茭白再次靠近,他摸上齐子挚故意露出来,恶心他的烧伤处,挑了处没化脓的地方,指甲用力抠进去。   倒不是他怕对方二次感染,伤情加重,而是嫌浓水太臭。   “齐霜死了,要是他还活着,我可以当着你的面跟他对峙。”茭白一字一顿,“我和齐霜是盟友,不是我单方面利用他。”   “这是两种性质,齐总,你不会不懂吧?”他虚得眼前发黑,赶紧靠墙撑住。   齐子挚的伤处流下浑浊的血水,接近伤口的地方是干净的红色。他体会不到痛一样,没任何感应:“用把柄要挟,这是盟友?”   “那不是把柄,那是筹码。”茭白前言不搭后语,话题跳得既生硬又锋利,“黄桃是我故意吃的,我就想让他过敏。”   齐子挚的面部骤然变得狰狞,下一秒,耳边就是青年的冷笑,“也就是那晚,他要开车撞死我!”   “我弟弟人都不在了,你还诬陷他。”齐子挚的牙关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摩擦声响,想杀了他。   茭白忍住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   在你面前的这位是深度弟控属性,你有准备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齐霜知道我是成心吃黄桃把他送进医院,所以那天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我们起了争执,我也趁机提出和他谈一个买卖。”   茭白呵笑,“他把我当杂毛土狗,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那我就只好亮底牌了。他对沈而铵的想法,就是我的第一张底牌。”   “第二张,就是你现在想的那张,大师妻儿的藏身地。”茭白闭起眼,“至于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齐子挚没想威胁,大师妻儿相关都不重要了。   茭白把手从齐子挚面上的烧伤处拿下来,指甲慢慢抽离腐烂的皮肉,引得他又恶心又痛快。   齐子挚已经毁容了。   “齐霜要不出意外的进沈家,我要彻底离开沈家,我们各取所需。”茭白随意地在外套上擦了擦手指,“即便我不跟他合作,最后也是他被老太太选中。因为他背后有你,有齐家,而我什么都没。同样的命盘,谁都会选不影响集团股价,能去各大场合的那一个。”   茭白一寸寸地挖开齐子挚不去承认的那部分,撕烂了塞进他嘴里。   给老子吃下去!不想吃也得吃!   齐子挚周身的恨意里涌进来别的东西,又不像是涌进来的,像是一开始就有,只是被捂住了,此时才露出头。   渐渐地,恨意有了杂质。   “我找齐霜结盟,不过是想尽快走,越早越好,我受够了被限制自由,当狗养的日子。”茭白吐息,“在那之后的事……”   茭白的睫毛抖了抖,眼下的扇形阴影也跟着抖:“我不是神仙,不知道几个月以后,梁小姐会对在福缘楼因为一面之缘就对沈寄鬼迷心窍,又过了两个月还是多久,她为了不让齐霜准时去登记就绑架他,导致他意外身亡。”   这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狗血泼过来的时候,他这个知道原剧情的人都始料不及。   齐霜的盒饭吃得太早了。   “所以,”   茭白猝然睁眼:“别什么都往我身上丢!”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沈寄欠你的,你找沈寄去。”茭白咬牙切齿,“你现在这样,不止是无能,还逃避现实懦弱可怜!”   最后四个字像一把刀,搅在了齐子挚的尊严上面。   就在他恍惚自己竟然还能体会到痛的时候,青年轻飘飘道:“对了,梁栋自首了。”   齐子挚缓慢抬眼。   茭白的背脊沿着舱壁往下滑,他下意识抓住齐子挚的胳膊撑了撑,仰起脸说:“章枕你知道吧,就戚以潦的左膀右臂,他介绍了一个人重启齐霜的案子。那是梁栋的祈求,他要搭上自己求一个真相。”   “他认为,”茭白慢慢起身,擦着齐子挚平阔的肩往他身后走,“有人借他大姐的手,用齐霜的死,搅乱南城的局势。”   茭白不再多言,点到为止。   齐子挚疯是疯,商业上的敏感度不会减弱。   有些事,他没去深究,是因为弟弟的死,事业之路被砍,老合作方和友人的远离,家族倒塌,这一系列都发生得太突然,他一下就被压趴在地,从一个光鲜亮丽的青年才俊成了刀下的亡命之徒,混乱。这期间还有报复梁家这一环。   齐子挚的思维整个崩坏。   只要给他一点点提醒,等他冷静下来,他就能理清楚那里面的违和之处。   茭白走了会就停下来缓缓。   齐子挚说不定会回南城调查。回去了,怕是要和几个打家族斗个你死我活。   这不关茭白的事。只要他的好友们各自进了组,是死是活随便。   茭白满意地看了看齐子挚的活跃度,36了已经。   虽然第一轮的经验让他明白,50难过,但他还是很开心。   因为这说明,他的法子用对了。   当初对付沈寄,不就是先找对路数,之后才搞定的。   茭白轻哂,什么好友,工具人罢了。   包括他自己。   茭白不知不觉走到后面的甲板上,白天海上有雾,晚上没了,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望不到边际的黑色。   仿佛海平面底下有什么在涌动,随时都会咆哮着冲出来,一把将所有异类叼住,拖入海底。   茭白遍体鳞伤的身子缩在衣物里,他呕了两声,打着抖在原地待了一会。   深海啊,真是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壮观。   “呕——”   茭白捂着嘴干呕,老子不装逼了,走了走了。   .   这一晚,礼珏感冒了,他嗓子疼,馒头都咽不下去。   齐子挚就掰一小块,哄着他吃。   茭白在船上见多了齐子挚宠弟的一面,习以为常。   《断翅》,礼珏的奶奶死了,他在这世上没了亲人,对沈而铵更加偏执。   现在他有了大哥二哥,人生轨迹……   对了,齐霜二哥呢?怎么没跟齐子挚一起?   礼珏的喊声打断了茭白的头绪,他过去,无视齐子挚的眼神警告,握住礼珏往他这伸的手。   这画面,怎么跟临终遗言似的。   “茭白……别回去了……”礼珏紧紧抓着他,“大家族在意名声,你已经……你别回南城了,就跟我们……我们一起,我,我大哥,还有你……”   茭白的眼皮姚往上翻了,老弟,你哥我是肉票啊,怎么,还要我和你们相亲相爱一家人?   你敢做这个狗血梦,老子也不愿意的好吧?   茭白在礼珏说出更傻白甜的话之前道:“我跟沈寄离婚了。”虽然他没亲眼看到离婚证,但他不是傻逼,能捋得清老太太那些骚操作。   左边投来一道目光,带着点怪异。   大概是没想到他知情。   茭白没管齐子挚的视线和海豹,他被礼珏的活跃度涨幅惊到了。   他只是和沈寄闪婚闪离,礼珏对他的兴趣度就这么浓了?不会吧不会吧?   既然这样的话……   “我想去西城。”茭白说,“我和戚家有来往。”   飙了。   礼珏跟他的活跃度飙了!!!   比刚才的幅度还猛。直逼齐子挚的数值。   茭白一言难尽,原来要对付礼珏,不是只在沈而铵那里下功夫就行啊。   只要他人际圈里的豪门贵族来头够大,礼珏就对他的兴趣就更大。   那要不,他再把岑家拎出来遛遛?   还是算了。   岑家小太子爷才回国,腹背受敌,他还没闯出名气,不如南沈西戚那两个老男人。   “茭白,你怎么会跟那些人……咳……”礼珏被口水呛到,窝在齐子挚怀里咳了起来,手还抓着茭白不放。   这画面就很让人无语。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三兄弟。   齐子挚抚着弟弟颤动的背部,另一只手举起手机对准茭白:“你去弄感冒药。”   茭白偏头,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齐总,你这话怪好笑的,小珏是你弟弟,你怎么不自己去弄?”   齐子挚的胸口一堵:“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邻居?”   “我想他能明白,我这个邻家哥哥的难处。”茭白的音量恢复,“是吧,小珏。”   礼珏呜咽着喊:“大哥,你别逼茭白了,他都被船上的人欺负了,要是偷药被发现,肯定又要挨打……我能忍的,我不难受,很快就好了,只是普通感冒……”   “是啊,只是普通感冒,睡一觉不就好了。”茭白有意刺激齐弟控。   齐子挚第一反应是去看弟弟,见弟弟迷迷糊糊的没有听到才松口气。他将茭白扯拽到货箱后面。   茭白把伤痕累累的脸凑到他手机的光下。   齐子挚的怒气浑然不觉地凝滞:“你先前能退烧一定是吃了药,我知道以你的聪明程度,会偷留一点。”   “不不不,我一个高中生,聪明什么,我一点都不聪明,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脱离沈家惨遭失败,任人摆布了一段时间被拿出来换沈少爷,更是多了个年纪上能当我爹的前夫。”茭白自我嘲弄。想起来就呕血,亏他为了摆脱狗链谋划车祸,连自己的命都堵上了,结果呢,还是被老太太跟她老来得子的宝贝疙瘩恶心了一回。   也不知道老太太死没死,他还是希望自己能赶去墓园,亲手送一朵白花。   茭白见齐子挚在看礼珏,他曾经很喜欢的两道墨眉皱在一起,眉眼间全是担忧和心疼。   “你求我,我可以告诉你,药在哪。”茭白笑笑。   齐子挚看他的笑容,觉得他是个小恶魔,太坏了。哪怕遭了船员的折磨,还是坏。   不像小珏,世界都是柔软纯白的。   .   茭白没料到齐子挚自己去偷药,还他妈被抓了个正着。   唯一庆幸的是,这个点是一个人睡眠最深的时候,没值班的都在自己房里呼呼大睡。   值班的那位正在和齐子挚打斗。   茭白站在拐角,目睹齐子挚那条瘸掉的腿被船员又踩又碾,手指在地上抓出痛苦的痕迹。他把赵叔给的小梅肉丢进嘴里,酸得他缩缩脖子。   老子是绝不会像那次替沈而铵挨铁棍一样,冲上去给齐子挚挡。   齐子挚烧伤的腿已经烂了,腐肉黏在裤子上面,血水往外渗,他用手掌盖住流露出脆弱一面的眼帘,想放弃了,却不能。如果他死了,弟弟怎么办?   就在齐子挚要拼死一搏的时候,踩在他腿上的力道消失了。他拿开手掌看去,不禁愣然。   那船员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绳子。   “只是晕了。”茭白把绳子丢开,恹恹道,“你自己把他绑货舱里。”   齐子挚重重喘息,仰视他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   “人丢了,同事们估计以为他失足落海了。船不能返航,大家都要死,要是能,这善后工作你自己来。”   茭白似笑非笑:“齐总,你弟弟是低烧,死不了人的,你何必呢。”   齐子挚终于有了反应:“他体弱,和你不一样。”   茭白:“……”   他哈哈笑出声:“是是是,我身强体壮,刚得一批。”   齐子挚看着青年病白的脸上多出来的红晕,因为大笑潮湿发红的眼尾,抖动不已的惨烈身体。   他想说什么,青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   茭白不是被恶心的,他是来强制任务了,高兴啊。   “小助手,这次能不能别像前两次那么尴尬了,拜托。”   【任务地:第一货舱】   【任务目标:礼珏】   【任务内容:请玩家为礼珏哼一首完整的摇篮曲,抱抱他,无时长限制。请五分钟内完成。】   【提醒:不能让任务目标走开,必须从头听到尾。】   【倒计时,三百秒,开始!】   茭白:“……”   老子就知道不能对你抱什么希望。   神他妈摇篮曲。   茭白有点发愁:“儿歌算不算?算的吧?”   【算。】   茭白一喜,那就哼哼儿歌。   礼珏,你五音不全的邻家哥哥来了!   .   天知道礼珏被一串怪哼声惊醒是什么感受,他恍恍惚惚:“茭白,你在给我做法吗?”   茭白:“……”   “不是哦,我在为你唱摇篮曲。”他挤出微笑。   礼珏的脸刷地红了起来:“不用了……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不需要……”   “嘘。”茭白抱住他,“别说话,静静听。”务必让老子完成任务,不然就让你哭。   礼珏呆呆地想,茭白是不是精神错乱了?是吧,正常人经历了那种事,肯定想不开做傻事。   茭白现在这样都是装的,他内心早就……   礼珏哭了起来。   茭白的哼唱还在继续,手也抱着他。   “你们在干什么?”   黑暗中徒然多了一道光,伴随着一声不敢置信的怒喝。   茭白内心毫无波动,就他妈知道会这样,强制任务就没有不坑的,世上还真是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活跃度就要受罪。他迅速把剩下的两句哼完,放开礼珏。   齐子挚一把推开茭白,握住弟弟的肩膀:“怎么回事?”   礼珏攥着柔白的小手,支支吾吾:“大哥……我和茭白没在干什么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事也跟有事一样。   早恋被家长逮到的小朋友,还是被强迫的那一方。   茭白心里咯噔一下,完了,火上浇油。他等小助手宣布他完成任务,就立刻解释。   齐子挚不信啊,他只信自己弟弟的无措和眼泪。   后脑勺一疼。   茭白还没顾得上挣脱,就被齐子挚拽住头发,往地上一砸。   那一刻,茭白头晕眼花,耳朵里全是杂音。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跟西瓜一样破开了。茭白无意识地摸了摸,没摸到血,指腹下是一个他这辈子都没撞到这么大的包。   似乎只要他稍微用力一按,包就会露馅。   手感很可怕。   茭白靠强大的意志力跟怒气值跳起来,疯了样扑向齐子挚,狠狠扇他一巴掌。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茭白扇完左边扇右边,“老子说是在给小珏哼歌,哄他睡觉,没存别的心思,也不会打他的主意,你当老子放屁!”   “老子是他妈的0!000!”   茭白吼声的尾音闷在了喉咙里,齐子挚掐住了他的脖颈。   这动作,这体会,熟悉啊。   太熟悉了。   茭白一边在心里的小本子上记齐子挚的账,一边死命抠他的脸,抠得稀烂。   礼珏吓到了,一动不动地坐着。   茭白都伤得那么重了,怎么还跟他大哥打架。   大哥也是,半边脸上的肉都被抓下来了,腿更是……   这是为什么啊?   他们不是要共患难,一起想办法走出困境的吗?为什么总是这样?   “别打了……”礼珏喃喃,眼泪淌了一脸,“你们别打了,求你们了……大哥……茭白……”   没人听。   茭白跟齐子挚都疯了,他们借此机会发泄,两人像一大一小两头兽类,没有技巧,只是动用最原始的手法去撕咬对方。   这场充斥着巨量负面情绪的交锋,以齐子挚把茭白踢飞终结。   茭白用额头抵着地面,艰难地爬起来,手臂颤巍巍地打弯,他又倒回去,青紫的脸歪向齐子挚,咧出带血的虎牙。   齐子挚粗喘着,样子比他好不到哪去,刚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一样。   茭白本来不想再继续了,可他一看见泪汪汪的海豹就来气,他凭着不知哪来的劲站起来,晃动着走到齐子挚跟前。   对着他的脸吐了一口。   “呸!”   齐子挚抹了把脸:“你是个疯子。”   他的尾音还飘在血气未散的空中,脚下突然一震。   整艘船的船底像是被什么东西顶冲了一下。   茭白眼皮猛跳。   遇到什么了吗?海底火山还是?   礼珏的哭声充满无助,齐子挚往他那赶,瘸掉的那条腿因为没得到治疗,本就在强撑,今晚又遭遇了船员的踩碾,和茭白的攻击,现在那股疼痛扩散到了全身,导致另一条腿都使不上力。   齐子挚咬牙坚持,满嘴血腥:“小珏别怕,大哥在这——”   “砰”   背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齐子挚回头看了一眼。   “大哥……大哥……”礼珏惊恐不安地大喊,哭得快昏过去了,“船怎么了?是不是撞到哪了要沉啊?我们怎么办啊?!”   齐子挚收回了视线没有再看,他绷紧面部线条,脚步对准了弟弟的方向。   茭白躺在地上,眼睛肿得睁不开,他把两只手放在腹部,就像刚进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   安详地等……   等齐子挚吃屎。   那一架让他憋了半年的怨气都泄掉了,舒坦。   茭白发现了什么,骂了声:“草”。   礼珏的活跃度又涨了,这是连他和齐子挚打架都能引起好奇心?小朋友的兴趣很好培养啊。   茭白擦掉嘴边跟下巴上的血,外面的嘈杂声若有似无地飘进来,他费力呼吸。   船出事了。   最浓的狗血就要来了。   沉睡的船员们全都醒了,赶往同一个地方。   刚才那一震,导致其中一个仓破了个洞,海水大股大股地冲涌了进来。 第56章   这一晚是大年二十九, 除了在驾驶室指挥的船长,几个副手跟瞭望员,其他人都在慌里慌张地检查各个仓, 直到将近黎明,他们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确定只破了一个仓, 也被他们及时发现了,阀门以最快的速度关上,海水漫不出来。   大家瘫坐在小餐厅里,对讲机与安全帽全都丢在一边, 身上的衣物潮乎乎的, 全是汗。   一个仓漏水,船是不会沉的。   可他们还被困在这里,明天,后天,或者下一个小时,又会遇到什么呢?不知道。   四周没其他船只, 就他们这艘船孤零零地飘在这片海域, 根本无法发出求救。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见到海盗。”有船员握拳捶打酸硬的腿,他暴锤两下, 绝望地嘶吼了声, “啊!海盗呢, 为什么连他们都没个影子?”   旁边的船员嫌晦气,连着呸了几下:“你疯了吧?海盗来了,咱们还有活路走?”   “你知道个屁!他们一直在不明海域出没, 比我们了解深海,有他们在,我们可以跟在后面啊!”   “卧槽, 你真疯了,你想海盗给你带路?凭什么?你是天运之子还是海的王子?他们来了,只会抢了物资,把我们杀了抛海,再让船沉下去,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   那两人吵起来,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脖子也伸得老长,像极了两头荒野里徒步许久的旅人,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没人劝架。   就在极度躁乱又极度沉闷的氛围下,海平面上缓缓出现了一条浅橘色的细线。   那线条周围晕染着柔和光晕,和冰冷昏暗的海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人看了眼睛刺痛,内心澎湃。   天亮了。   赵叔搓着脑门安全帽留下的印子,蹦出一句:“今天过年。”   已经叠在一起你死我活的两个船员都一愣。   “过年啊。”老头把廉价的香烟头嘬了好几下,实在嘬不出味儿了才丢开,“大家今天捯饬捯饬,中午好好吃一顿,再喝两杯。”   “是啊,别想太多了,生死有命。”   “说不定年夜饭一吃,罗盘就恢复了呢,先前不是有反应吗……”   有部分人刚离开航线的时候很惊慌很崩溃,他们都想跳海游游看能不能游出去,有几个还真尝试了,最后落水狗一样游回了船上。这些天下来,他们渐渐就看开了。   过了会,干了大半辈子的老船员发声:“只要信号恢复了,海图显出来了,就算那时候船撞了哪要沉,我们也能活。”   赵叔附和:“是啊,罗盘一恢复就代表我们已经离开了那块鬼怪海域,到那时就算是翻了船,我们都还有希望。”   “可别乌鸦嘴了!”经验略少的小船员听不了这个。   “乌鸦嘴?这按你们年轻人的说法,叫f,f什么来着?”老头笑呵呵地来了一句。   小船员拒绝回答。   大家喝了些水,看了会早就看腻了的日出,气氛缓和了一点点。   过年毕竟是喜庆的日子,也传统,大家都过,就有共鸣。   况且他们也不是第一年在船上跨年了,有回忆。   于是昨夜那一震带来的恐惧被大家暂时刻意放下,他们腾出空间迎接新年。   .   赵叔带着早饭,在同事们的暧昧或鄙夷眼神中回房间,一进去就惊到了。   床上的青年平躺着,一张脸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就像是刚结束一场恶战,身上还带着从战场上带出来的戾气。   “小茭?”赵叔反应过来,快速关门,不让往里瞟的同事看到,“你新添的伤是哪来的啊?”   “摔的。”茭白的心情跟他残坏的身体情况刚好相反。他特快乐,甚至还有点即将看到一部电影高潮环节的小期待,过了高潮,就可以快进送回收站了。   真他妈受够了胃里晃荡的恶心感,天天吐,他的喉咙就没好过,嘴里都有挥之不去的铁锈味道。海上这瓢狗血请速速来。   赵叔不知道茭白的想法,只感觉他是情绪不好,撒谎都懒得找合理点的说法,摔能摔成那样?三岁小娃娃都不信。   这孩子有一点……自虐倾向。   赵叔想啊,年纪轻轻的,长相也算不上多天下无双独一份,他能住进戚家,必定承受了别人无法想象的压力,都不容易。   “船怎么样?”茭白把脑袋歪过来。   赵叔说了大致情况。   茭白:“……”震得那么厉害,就破一个仓?不可能只是这样。   他意有所指:“赵叔,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赵叔在撕榨菜的袋子:“准备什么?”   “你说沉船啊?”他从下往上将榨菜挤出来,往稀饭里抖进去一些,“沉不了的,我们这船不是一般的小船,破一两个仓都没事。”   “小茭,你嘴上的伤更严重了,说话都淌血,还是等稀饭凉了再吃吧。”赵叔把小桌挪到床前,让茭白能够到。   茭白没胃口,他转头去看房里仅有的小窗户。外面是水和天空。   每天都是这场景,视野疲乏又单调。   茭白好想看汽车和洋房,他都感觉踩在陆地上是上辈子的事了,船上一日,犹如十年。   .   茭白在机舱的轰轰运作响动中闭眼,打了个哈欠。   小年夜被绑上了船,除夕还在船上。   真的,大年初一谁能让我上岸,谁就是我祖宗。   哎……   草!   茭白搭在军绿色旧棉被上的手指胡乱一阵敲。以他多年看狗血漫的经验,狗血可能是齐家老二送过来的,毕竟他缺席海上行的时机有点微妙。   而且还和礼珏有关。   不然他参与进来就没意义了。   《断翅》里的原主早死了,不存在被齐子挚绑上船的情节,礼珏也就不会被卷入其中。所以茭白不清楚会是个什么发展。反正离不开狗血的本质。   茭白抓了抓油兮兮的头发,几处结痂的伤口黏着发丝,被他这一抓全扯起来了,伤口也流出血,他又疼又爽。   疼是身体上的,爽是心理上的。   因为茭白想到了自己往齐子挚面上吐的那一口,还有当时扯下他头发,抓烂他皮肉的触感。   啧。   我真是个变态。   茭白擦掉从头发缝里淌下来的血液,虚缓地喘了口气。   今天他不想去货舱应付那对齐家兄弟。   过年啊,老子要对自己好点。   .   茭白半梦半醒之际,降海的东南面,也就是货船“平顺”失踪之地,停着一艘巨大的远洋船。   救生艇存放地摆得很满,甲板上站着一排戚家培养的精英队,一切都准备就绪,等一个指令,和老天爷的放行。   放他们进目的地进行施救工作。   大过年的,船上所有人迎风面向大海,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上午到下午,他们还在等。   船也在这一片区域慢行,多数时候都在被浪流推着走或退。   就在天幕快要降下来的时候,驾驶室那边传来最新消息。   船在避开一个探测到的小漩涡,逆流到深水区一处时,雷达出现了不到一秒的失灵。   “准备——”经验丰富的机长在镇定地指挥。   这消息在船上扩散,所有人都没慌乱,他们签了生死协议。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一旦他们出了事,戚家会给多少赔偿。说白了,就是自愿来的,并非是强权压迫。   .   章枕捏着两个铁核桃来回走动,这次出行比较匆忙,戚家动用了百分之九十的资源,赶在出海前召集了国内最顶级的航海相关技术团队。   进不去神秘海域,就在保证三哥的人身安全下,原路返回。   如果进去了,就一定能出来。   必须出来。   否则西城戚家就完了。   章枕一点过年的感觉都没有,他只希望船能停泊,人能平安。   海上有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危险,三哥连风险评估报告都没看,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虽然三哥没说要搜寻多久,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了吧,在海上泡一周不短了。章枕满脑子都是那天早上茭白奄奄一息地趴在床边,一脸血的样子。   章枕的头部一阵刺痛,他用铁核桃抡了抡,隐约听见三哥说了句话,他的心思被转移:“三哥,你说什么?”   戚以潦坐在桌前,小臂压着一堆文件,他受持钢笔,黑色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面,镜片后那双疲劳过度的眼眸盯着电脑屏幕。   “就在刚才,‘天星’A附件有动静。”戚以潦抿了口咖啡,他说完,放下和他衣着的色系相似的水杯,靠在椅背里阖上了眼。   皮椅轻晃,弧度惬意又舒适。   章枕愣了半天,铁核桃掉下来,砸到了他的脚背,他都没感觉到疼,只体会到悬在心口的巨石大山裂开了一条缝隙。   太好了……   还活着吧。茭白,你可得活着,要对得起这么多人的寻找跟等待。   “三哥,要通知沈董吗?”章枕压低声音问。   他三哥没回答。   似乎是睡着了,没听见。   .   东城,郁岭一发现这一信号,就立即拨通一串号码。那是他弟弟目前暂住的私人别墅联系方式。   郁响被岑景末的人秘密从南城接来东城,又乘专机去英国静养,在这期间他一直是昏迷着,就没醒过,他在逃避现实。   郁岭让护士把手机放在他弟弟耳边。   “小响,哥哥的‘天星’A主件刚刚接到了附件的信号波动。”郁岭咬着半截烟,他的腹部还缠着纱布,面颊略显病态,长了一层粗糙随性的胡渣,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坚毅铁血,“茭白有望回归。”   电话那头只有仪器冰冷的声响。   “他那边的处境一定很苦,可他在坚持,你应该向他学习。”郁岭看一眼腕部的绷带,“等他回来,你还要陪他高考,送他进考场,这是你跟哥哥说过的事。别忘了。”   病床上的郁响睫毛轻动了一下。   .   天幕昏沉。茭白在拿着水管冲甲板盖,水流飙起来,冲他眼前掠过,往上空冲。   本来他在赵叔房里睡觉,好友一上线,他就出来干起了这活。   一身破败,还被奴役。   够惨了吧。   要是还不够,那他可以把棉袄脱了,穿漏风的毛衣抖出残影。   茭白一边冲甲板,一边留意齐子挚的头像,还没下线。   就在他五米内的某个犄角旮瘩旁观。   茭白看不见齐子挚,但海豹就在他眼皮底下躺尸。   是的,躺尸。   肚皮翻起来,两只短短肥肥的爪子放在上面,微笑脸。   十分安详。   随时都能来一波喇叭索拉,把它送走。   而活跃度呢,一会蹦个0.5,频率非常有规律。   茭白现在还摸索不出,齐子挚的活跃度冲出五十大关的钥匙是什么。   沈寄那一关,是他厌恶至极的说了个滚。   齐子挚就……   茭白揍过了,抓过了,口水都吐过了,还是不行。   “小茭!”   船舱里响起赵叔的喊声。   茭白匆匆结束手上的活进舱,身形跌撞,两条腿颤得厉害,他一个不稳,身子重重摔在了水迹斑斑的甲板上面。   疼疼疼。   苦肉计只此一次,以后真不能再用了。   齐子挚将视线从瑟缩不已的青年身影上撤开,他转身回了货舱。   阴影里的礼珏见是大哥回来了,他忙跑过去:“大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茭白呢,你没见到他吗?”   齐子挚狼狈地靠在货箱上面。   礼珏赶紧扶住大哥,小心翼翼地让他坐到地上:“今天过年啊,我们不能让茭白被欺负。”   齐子挚的气息很不稳,他快到极限了,弟弟却没看出来,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大哥,你的手好烫……大哥,你醒醒啊,大哥,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大哥……”   耳边有弟弟紧张不安的声音,夹杂着不知所措的哭音。   齐子挚想睁开眼,哄弟弟几句,可他的身体状态由不得他。   除夕夜,齐子挚因为身上多处伤口严重感染昏死过去,生命垂危。礼珏跪趴在他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茭白在吃饺子。热腾腾的,白菜猪肉馅。   船员们包的,赵叔找机会给茭白送了两盘,还有两小瓣蒜。   茭白捧着蒜,就跟见到亲人一样,眼角都湿润了。   虽然不是糖蒜,但咱也不是贪心的人。   茭白把蒜送到嘴边,“咔嚓”啃一小口,满足了。   晚上船员们都在餐厅喝酒。   茭白准备睡了,不知怎么眼皮直跳,他躺了会就爬起来,穿上赵叔替他要回来的羽绒服,拉上拉链,去了货舱。   他真不想在过年这天找罪受。打工人想放个假怎么这么难。   茭白一进货舱就听到了礼珏的哭声,都不知道哭了多久,哭丧一般。   “小珏?”茭白没手电,他摸索着货箱喊了声。   礼珏从货舱深处冲出来,手里是只剩下一格电的手机,他往茭白怀里扑。   茭白条件反射地错开身,看礼珏摔趴在地,嘴里发出痛叫。   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一身伤的人,能经得起这么扑吗?瞎搞。   茭白没过去,只说:“你自己起来吧,我拉不动你。”   礼珏趴在地上抽泣片刻,突然掉个头,朝着茭白爬过来,抓着他潮湿肮脏的裤腿哀求:“茭白,你救救我大哥,他快不行了,他……”   话没说完,礼珏指间的布料就被一股力道带走了,他呆傻几秒,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哭着追上茭白:“我大哥他在那边,茭白,我大哥……”   “看到了!”茭白吼,他踢踢刚才差点把他绊倒的齐子挚,对方没反应,呼吸声都时有时无。   而齐子挚的头像框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圈白,这是要戴小白花的节奏。   那不行。   齐子挚还没进组,他在这时候死了,我怎么办?   去他妈的!操蛋玩意!!!   “看好他。”茭白说完就扯傻愣愣的礼珏,恨铁不成钢地咒骂了句,“我让你看好他!”   礼珏正在纠结手机就要没电了,他一直省着,现在不能不用了。茭白吼他的时候,他吓得一抖:“知……知道了……”   茭白很快回来,他带了水,消炎药,酒精,手电,临时乱七八糟扯的碎布条。   “小刀呢?”茭白在齐子挚的衣服里摸索,“操他妈的,小刀呢?”   “……是这个吗?”礼珏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物,很小声地说,“我大哥给我防身了。”   茭白青紫不堪的脸部一抽。齐子挚这傻逼。   礼珏杀是个只鸡都要哭半天,良心不安夜里做噩梦的人,还敢用小刀?   茭白拿走礼珏手里的小刀,拽掉刀壳,利索地拧盖酒精,把刀刃淋透:“按住他。”   礼珏脑子空白,他不自觉地照做,两只嫩软的手放在他大哥胸口。   “按他胳膊,用上你吃奶的劲。”茭白咬住手电,跪到齐子挚的腿上,压住他,小刀呲拉一下就把他的裤子切掉了一截。   礼珏心惊胆战:“茭白,你慢点,别划到他……”   后面几个字被他的干呕取代,他猛然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大哥腿上的烧伤。   茭白是第一次看齐子挚的瘸腿,他没吐,因为他拿药的路上吐完了,胃里已经没了东西。   漫画就是漫画,正常人的烧伤到了齐子挚这级别,早升天了,哪还能绑架,偷溜出去给弟弟找吃的,跟人打架。   其实我自己也是,我融进了这个以狗血构架的世界,我同样有了漫画buff加持,不然就我遭的折腾,我已经去地府了。茭白感慨完,把小刀扎进齐子挚发臭的伤处。   齐子挚的防卫意识促使他本能地挣扎起来。   礼珏拼命按着他,呜咽着喊:“大哥,是我啊,是我!我按着你呢,你忍一忍,烂掉的肉挖掉就好了……”   货舱深处除了刀尖挖抠腐肉的声音,就是礼珏的哭声,他一直哭,身前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哭到最后流不出眼泪,就一声一声地抽噎。   等他快哭晕过去的时候,茭白终于停下了可怕的动作。   “伤口不包吗?”礼珏握紧大哥宽大的手掌,贴在脸边磨蹭,“茭白,你帮我给他……”   “你总要做点事吧,小珏。”茭白累了,也没劲了,气色很不好,语气更是差得很,“他是你大哥,不是我的。”   礼珏的脸一白,他难堪地蠕动嘴唇:“对不起,是我太用了,谢谢你茭白,谢谢。”   茭白离他们远点,勉强休息了会,醒来发现礼珏还没给齐子挚包好伤口。   “……”   茭白清楚主角受的性格,都看得胸闷气短,想打人。   不怪他。男配们为他各种受伤,他不也这样吗?就哭。哭够了回去找沈而铵,求对方救救他的男配们。   然后就被沈而铵折磨得只剩一口气。   剧情反复着来,狗血三尺升。   茭白扶着船壁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才站稳,他走过去,先是拎开礼珏,然后将齐子挚的伤口包好。   最后,   “啪啪啪”   茭白对着齐子挚没烧伤的那边脸一通猛抽。   “你他妈还没虐够老子呢,死什么死!给老子起来!”   人活着,得有一份念头。   好的,坏的,哪个都行,必须要有。   这叫信念。   茭白在濒临死亡这件事上是老前辈了,他冷笑着,啪啪把齐子挚的那边脸扇成猪头。   扇累了,茭白单膝跪地,凑到齐子挚流血的耳边,用呆滞的礼珏听不见的音量说了一句话。   ——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宝贝弟弟扔到海里喂鱼。   茭白蜷着撑在地上的小手指被虚虚捉住,粗粝滚烫的指腹蹭上来。   “小弟……”   茭白嫌恶地甩开他的手。   .   齐子挚的底子好,他初一早上就醒了,醒来便凝视窝在他身边的弟弟:“小珏,你让大哥很意外。”   礼珏睡眼惺忪:“啊?”   齐子挚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不要做傻事了,大哥不会抛下你的。”   礼珏看大哥活过来了,就放松下来,眼皮往一块黏,他还强撑着。   齐子挚被弟弟的可爱模样逗笑,他心里的阴霾,与身体的伤痛带来的颓废消沉都消散了不少。   “睡吧,大哥陪着你。”齐子挚轻拍弟弟纤瘦的后背,自己也睡了过去。   直到船开始剧烈起伏,外面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齐子挚让弟弟躲在货舱,他吞了止痛药,慢吞吞地拖着腿走出去,很快他就回来了,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还有一丝茫然。   最坏的局面出现了。   .   几分钟前,船长在驾驶室操作,他的精神状态很差,无法集中注意力。   旁边的副手比船长要年轻,身体也强一点,他往眼睛里滴了几滴眼药水,缓了缓就在岗位上守着。新的一年,会有新的希望吧。   抱着这样的期盼,副手一眼不眨地监视雷达。   当雷达重新运行的时候,副手都忘了叫喊,他直愣愣地自言自语:“竟然是南向上……偏得太远了……”   副手无意识地用手比划:“只要去这个转向点,就能回到原来的航道……”   正当他回过神来,激动得要通知船长的时候,船身徒然上下颠得厉害。   接着就是同事们的惊叫。   等他透过对讲机询问才知道,前天夜里的一震的确只让一个仓破了,可是有好几个仓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暗伤,肉眼很难发现。   如果浪不大没事。   可一遇到巨大的浪流,像刚才的那种一样,就全被顶开了。   船…………   要沉了。   警铃持续整整响了一分钟,带起了一股逃亡的味道。   船上不能待了,下海才有一线生机。大家必须尽快远离大船,一刻都不能耽误。   船员们奔到生活区,那里有救生艇。   本来船上放了两个,今年上半年有个破损了,船长一直说更换,都给忘了。其他人也没想起来提醒。   这条航线跑了很多次都没问题,他们大意了。   好在这趟有几个同事没跑,一艘救生艇能坐得下。   至于多出来的那个外来者,管不了。   所以从救生艇入海,到船员们穿着救生衣坐进去,这个过程里都平安无事,没人争抢打斗。   赵叔被老头打晕了丢在救生艇里,没顾得上茭白。   老头早就看出了他和茭白的关系不是呈现给外界的那样,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才没丢开他,又或许是带他一个是举手之劳,权当给自己和还没出世的孙子积德。   茭白没力气了,挤不上去。齐子挚和礼珏也不行。   三人要么伤得重,要么手无缚鸡之力,于是就有了他们坐在甲板上面,望着救生艇远去的画面。   “完了……”礼珏瞪大空洞的双眼。   齐子挚把他抱在怀里,安慰的话全闷在了破裂的喉间。   甲板上的海风里卷着礼珏的哭声。   茭白隔着衣物摸到脖子上的项链,捏紧,那伙人还能带上赵叔,这就行了。   沉船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在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茭白眯着眼睛看连在一起的海与天,看久了,眼睛疼,他站起身,掉头去船舱找救生衣。   片刻后,茭白有种被人掐着脸,挑开嘴,强行灌进来一大桶浓稠狗血的恶心感。   因为他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千辛万苦地找到了两件救生衣。   全被齐子挚抢走了。   硬生生抢走,还给了他一刀。   就是那把刀,老子昨晚用来给他挖烂肉,清理伤口。   茭白脏话都不想说了,槽也不想吐了,他捂着流血的肚子瘫坐在地上,盯着给礼珏穿救生衣的齐子挚。   这一刻,船在往下沉。   海鸟从甲板上空飞过,伤痕累累的翅膀扑扇着,嘴里发出难听的嘶鸣。   .   “大哥,你再去找找啊。”礼珏揪着喘不过来气的心口衣服,“茭白怎么办?他没救生衣怎么办?”   齐子挚检查弟弟的救生衣是否穿好。   “大哥!”礼珏哆嗦着,“我们不能把他丢下啊!”   齐子挚包着碎布条的半边脸一阵刺痛:“小珏,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绑他吗?”   礼珏下意识捂住耳朵不想听,大哥却强硬地拉下他的手,一字一顿:“齐家能有今天,第一份力就是他出的。”   齐子挚没有时间慢慢说,他只说了几个节点。   礼珏听了一部分,耳边就嗡嗡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齐子挚拿起船上的最后一件好救生衣,在那一瞬间,他看了一眼还坐在不远处,用两只通红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的青年。   不禁愣住。   之后是无法形容的怪异。   为什么那么平静?就像是……上帝在看丑陋的人类一样。   齐子挚才翻上来的不明情绪,就被他的想法裹挟的怒气压下去,他不再看青年。   如果他再看一眼,就会看见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想要咬下他一块肉的愤恨。   齐子挚几下就船上救生衣,捞起弟弟带到护栏前:“跳!”   礼珏哭着摇头:“不……我不……茭白还在船上……大哥……他流血了,你为什么……”   齐子挚咬牙拎起弟弟,将救生圈和他一起抛下海。   “茭白——”   礼珏呛了水,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就被跳下来的大哥推趴到救生圈上面。   齐子挚就要推着弟弟走,他感应到了什么,回头仰望。   护栏那里趴着一道瘦高身影。   一条手臂垂下来,指间的血迹滴滴答答往下滴落,又被海风吹散。   齐子挚知道自己这个位置不会被沾到血,可他就是感觉面上有一滴,还就在他包着布条的那一块。   血很烫。   布条下的伤口仿佛被灼痛了一样。   齐子挚猝然就将视线收了回来,推着弟弟离开的身形隐约有一两分仓皇。   船上只剩下茭白一个人。   茭白把自己肚子上的伤简单处理了一下,之后就随便在哪躺着不动。他之前跟齐子挚说他不会水,那是假的,他会,而且还不错。   但现在的他一下水,扑腾一小会就会沉下去。   没力气。   茭白看齐子挚跟礼珏的活跃度,后者的没变,前者的卡在49。   先睡会吧。茭白撑不住地闭上了双眼。   肚子好疼啊,妈得。   这一刀要记下来,记下来……   .   礼珏在海上飘着,求生欲让他很快就没办法担心茭白,他拼命地跟着大哥。   不知过了多久,礼珏呼吸虚弱地说:“大哥,我不行了。”   齐子挚也不行了,但他有股意志在撑,只要飘上岸,就会迎来全新的生活,他还要回南城调查清楚小霜的死。   “再坚持一下,不要睡,小珏……”齐子挚不断在弟弟耳边呼喊。   礼珏晕晕乎乎地应声。   白天过去,黑夜来临,天光又一次撕开黑幕。   齐子挚带着弟弟在海上飘了几十个小时,浑沉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黑影。   是船。   “有船了,小珏……有船过来了!”齐子挚动着僵硬的胳膊脱下外套,泡得发白的五指抓住,高举,用尽全力挥动。   外套上的海水劈里啪啦往下掉,伴随着那艘船的轰隆行驶声,如同希望的乐曲。   .   过来的是一艘黑船。   船上都是些靠抢夺为生的不法之徒。   但船没有从两个求救人员的头顶开过去,而是停了下来。   因为前几天,他们在深海抢一艘因人为意外迷航的商船时,船长的女儿看上了其中的一个中国男人,执意要嫁给他。   现在那中国男人要求放梯子,英文发音十分流畅,且地道,显然在英国生活了许多年。   “阿蔺!”齐子挚看清了向他游过来的人。   齐蔺留半长头发,耳朵上戴了一排耳钉,海水打在他阴郁的眉眼上面,他长期没有好好睡觉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先上船。”齐蔺伸手去拉大哥,另一只手就要往他旁边耷拉着脑袋的人身上伸,却在半空硬生生停住,突兀地问,“他呢?”   齐子挚大脑供血不足,四肢也冻僵了:“什么?”   齐蔺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大哥,你绑走的茭白呢?”   齐子挚还没说完,船上就有女孩子的喊声传来,是个身材极好,金发蓝眼的英国姑娘。   与此同时,她让她父亲的几个手下跳下去救人。   齐蔺一上船,就重复在海里的问题。   齐子挚咳嗽。   “二……二哥……”边上裹着毯子的礼珏颤声说,“茭白还在货船上面,船破了好几个仓,沉了,救生艇只有一艘,被船员们开走了,没带我们……”   “只……只有两件救生衣,我和大哥,我们两人……茭白没有……他还受了伤,他一直都有伤,怎么办啊,他要怎么办……”   礼珏语无伦次。   齐蔺看大哥,又看那个虽然是他初次见,却被大哥提到过很多次的少年,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想哭又想笑,却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唇角僵得厉害。   “大哥,错了。”齐蔺半晌扯住头发,“我们弄错了。”   齐子挚没听懂:“什么?”   齐蔺从长风衣口袋里拿出一物,摊开,问少年:“你认识吗?”   礼珏轻摇头,他下意识去看大哥,这一看让他满脸呆愣:“大哥……?”   齐子挚见鬼一样瞪着那块玉佩,他很熟悉。   齐家每个孩子都有。   “这是茭白的。”齐蔺说着只有他大哥才听得懂的话。   齐子挚脱口而出:“不可能!”   齐蔺没在这时候说服大哥,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齐蔺放下玉佩起身去找英国姑娘,让她带他去驾驶室。   在去的路上,他就告诉那姑娘,他的弟弟还没找到。   姑娘很热心,忙问大副:“附近有没有船只?”   “雷达没监测到。”大副是个络腮胡大叔,脾气还算可以,“雷达有监测不到的时候。”   “齐,你听到了吗,你弟弟乘坐的船还是有可能……”   齐蔺没听姑娘说下去就走了。他内心控制情绪的闸门在看见大哥抱着那少年,像抱着最后的希望和侥幸时,瞬间打开。   “你都知道了,还抱着他干什么?”齐蔺几个大步过去,阴沉地嘶吼。   齐子挚指着礼珏,坚定地说:“阿蔺,是你错了,小珏才是我们的弟弟。”   齐蔺发现玉佩被戴在了少年脖子,他的呼吸霎时暴乱,一把扯回玉佩,转身就给了大哥一拳。   当初大哥一查到这少年在长宁孤儿院待过,又得到了齐家的资助,就凭着这牵连认定了,迫不及待地扒住了生命里的新力量不放。他劝过几次,大哥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只好亲自去少年的老家确认。   收获是有,也冒险查了又查,再三确认过了,可等他终于和大哥会合……   “年龄……”齐子挚突然想到什么,死灰的面部整个活了过来,“年龄对不上!”   “茭白当年是从孤儿院偷跑出来玩的,他被捡走那年,养母不孕,家里需要一个孩子,他们怕茭白的家人找到他,就没按玉佩上的出生年月给他登记。”齐蔺嗤嗤笑起来,“多报了一岁,他其实也才十八。”   齐子挚眼中的光焰瞬间熄灭:“不可能……”   “不可能,那种人怎么可能是齐家的孩子,他害了小霜,他绝不会是我们的弟弟……”齐子挚吐出一大口血,“小珏才是……小珏才是……”   齐蔺望着起雾的海面,滴水的头发被他拨到了脑后,发梢的水珠全浸在了他没有大哥宽厚的肩头跟背部。   大哥排斥茭白的程度比他以为的还要大。   他这一周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只等亲眼见到茭白做个实验,看他自己的心理建设够不够坚固。   .   礼珏终于从发呆的境地里抽离,他慌忙爬过来:“二哥,你为什么要打大哥,他的腿跟脸……”   齐子挚赤红的眼眸倏地暴突:“阿蔺,小珏还帮我包扎伤口了,要不是他,我大年三十晚上就死了。”   礼珏眨眼:“不是我啊大哥,是茭白帮你的。我没有告诉你吗?”他咬住嘴唇,愧疚懊恼地哭出声来,“我忘了,我太累了忘了说了,是茭白,都是他给你清理的伤口,我害怕,我根本连看都不敢看……他还为了让你活下去,不断激励你……”   齐子挚一动不动。   喉咙深处有什么涌上来,他噗一下喷吐,那口血有一部分飞溅到了四周,一部分从空中洒下来,落了他一脸。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红色。   和那个青年肚子上流出来的液体颜色一模一样。   礼珏慌了神,手往齐蔺的风衣上拽:“二哥,你快看看大哥啊……他这是怎么……”   齐蔺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谁是你二哥,滚远点!” 第57章   礼珏环着腿蜷缩在卫生间里, 巴掌大的小脸一半还是原来的白嫩秀美,另一半高高肿着,连带着那边的唇角都有一点裂痕。   门突然被打开, 礼珏瘦瘦小小的身子颤了一下,潮湿的乌黑刘海滴出模糊水印, 落在他漂亮的杏仁形眼睛上面,他眨了眨被泪水濡湿,揪成一团团的黑睫,茫然地看着门口的人影。   “二……”礼珏被扇的半边脸一抖, 慌忙改口, “齐先生。”二哥不喜欢他。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   礼珏垂下头,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   卫生间里是惊惶的呼吸声,门口则是一片暴风将至的沉抑。   齐蔺还是那身滴水的墨绿色长风衣,澡都没洗,他的五官和齐子挚齐霜都不像, 眉压眼, 偏忧郁。长相结合气质,就是电影与故事书里典型的忧郁王子。   但只要他的眼神从弱散变强, 一直盯着一个人的时候, 忧就变成了阴。   阴冷, 阴暗,阴沉的阴。   二哥给他的感觉好像……好像墙洞里的蜥蜴。礼珏往墙角缩了缩,纤细的身子紧紧贴上去。   齐蔺见少年这么畏缩, 实在是无法把他跟大哥形容的样子合并在一起,除了一张脸就没别的了:“你说船沉的时候,茭白受了伤, 怎么弄的?”   礼珏支支吾吾:“是……是……是……”   齐蔺一拳挥在门上:“说!”   “是大哥,”礼珏吓得直抖,“当时船员们都走了,只有我们三个,茭白找到了两件救生衣,三个人,两件救生衣,不够……”   齐蔺想到了一种走向,紧凑的眉眼间有什么在聚集,令人心悸。   “大哥抢走了救生衣,还,还……”礼珏把脸埋进臂弯里,呜咽出声,“还捅了茭白一刀。”   周遭一片死寂。   礼珏的呜咽声都被吓停了,他喃喃自语:“就在茭白的肚子上面,好多血,我让大哥带上茭白,大哥不带,大哥说齐家能走上,是茭白,是茭白他导致我们家……”   “你在哪?”   一声质问打断礼珏,他头顶的小呆毛一颤。   “茭白被捅的时候,你在旁边?”齐蔺走进来,“你没有受伤,我大哥伤得很重,你如果阻止他,不可能阻止不了。哪怕你在我大哥出手的时候抱住的腿,也能给茭白一个闪躲的机会。”   “还有,我大哥伤口感染意识不清醒,你全程都在边上吧,你不跟他说是谁给他处理的伤口,揽了这个功,”齐蔺抓住礼珏的纤细手臂,将他扯起来,“你想干什么?”   礼珏被一连串的逼问弄懵了:“我,我当时吓傻了。”   “次次都吓傻?你是智障吗?”齐蔺讥笑。   礼珏的小脸更白了,他瞪大漂亮的眼睛,泪水冲涌而下,淌到他憔悴稚嫩的下巴上面,颤巍巍地掉下来,砸在他潮湿的厚外套上面。空气里似乎都能听见脆弱的轻响。   “眼泪是你的武器,你挺会用。”齐蔺将人丢开。   礼珏跌回墙角,他捂住脸不停摇头:“不是啊,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的,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啊,我是真的太累了,脑子里都是乱了,没有想起来啊。”   大哥捅茭白的时候,他是想阻止的,可他的手脚不听使唤,他都动不了。   他是真的没有要害茭白啊。   “茭白也是我哥哥,哪怕我知道他算计……”礼珏气小声抽泣,“他在我心里依然是很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害他,我还想等去小茗岛了,安定了,就在大哥面前替他说话,我们一起在岛上过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样……二……齐先生,你打听这些,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大哥弄错了,其实茭白没有害我们家,你是要救他对不对……”   “拜托你一定要救他,求求你……”礼珏蹲不住地坐到地上,对着齐蔺的方向一次一次弯腰,“求求你了,求求你……”   为了朋友做到这样,可怜又卑微得让人心疼。   齐蔺没触动,他见过太多这一类型的了,男女都有。柔软,无辜,纯良天真的外表下就是两个词:愚蠢,自私。   说的永远比做的多,善良基本全靠一张嘴。   齐蔺把散下来的几缕发丝往后一拨,他俯视还在求他的礼珏:“把上船之后的事都告诉我,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礼珏抬起头,布满泪痕的小脸上全是茫然跟迷糊。   齐蔺头皮都要炸了:“我没耐心在这听你哭,我给你半分钟,如果你没开始口述,我会直接把你丢海里。”   礼珏一个激灵:“齐先生,你是要听茭白的那部分吗?你是不是……喜欢他?”   “那你可不可以先让船长去寻找那艘货船……”礼珏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抓住了头发。   齐蔺的修养跟忍耐全没了,他阴着脸,手上用力:“我看你是听不懂人话。”   “啊!”礼珏痛得惨叫,他不住求饶,“我说我说……你别抓我头发,好疼……”   “救命啊!大哥!大哥救我!!!”   房里,昏迷中的齐子挚听见了凄厉惊恐的哭叫声,他放在被子上面的手指动了动:“小珏……阿蔺……”   齐子挚颤动着抬起手臂,摸索到旁边的柜子上面,将装了一小半水的杯子挥了下去。   那一声响后,卫生间里的动静停下来。   齐蔺松开礼珏的头发,转身出去。   “阿蔺,别,”齐子挚病弱的面上因为情绪激动,泛起了点血色,“别逼小珏,你想知道什么,问我。”   齐蔺还没作答,卫生间的礼珏就跑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向床前,被抓扯得乱七八糟的脑袋凑到齐子挚怀里。   “大哥!”礼珏又慌又无助,哭得不成样子,“大哥,你怎么样?你不要有事……”   少年不知轻重,只会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情感。齐子挚胸口的淤青被撞得发疼,他闷哼了声,缓慢伸手,摸上了礼珏的发顶,怜爱地揉了揉。   齐蔺目睹那对难兄难弟,眼里除了复杂就是震惊。大哥把对小霜的所有纵容跟宠爱都嫁接到了冒牌货的身上,连他这个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弟弟被排斥在外了,滑稽得很。   不知道小霜如果还在世,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想法……   .   齐蔺侧头看窗外的深蓝海水,耳边是礼珏的哭声和他大哥模糊不清的安慰。他想的是自己去乡下的经历。   那对中年夫妻狡猾市侩,一开始不开口,是他拿他们在国外过白富美生活的女儿要挟,才透露了捡走茭白的相关信息。   他一从他们嘴里听到刻着出生年月的玉佩,心里就有了答案。   而大师两年前算出的,两个一样的命盘,在那一刻就显现出了命运的残忍和嘲讽。   但他那时候联系不上大哥,也清楚大哥不会那么容易相信,所以他竭尽全力调查,想着等和大哥见面了,就把调查到的一切都拿出来。   现在看来,他拿不拿出来,都是一个结果。   大哥不会认茭白。   茭白和小霜是合作,不是单方面的利用。没有那场欺骗沈家算计沈寄的合作,沈家几个月后还是会二选一,选有齐家的小霜。   然后小霜被梁家那疯女人盯上……   但没有那次的合作起因,沈寄不会因此迁怒齐家。   齐家也就垮不了,大哥的事业还在,他不会亲人工作全失,还留有一样。   所以,大哥恨茭白。   大哥认为是茭白带坏诱导了小霜,一切灾祸都是因他而起,却没去想,小霜为什么什么都不跟他们说。不论是他跟茭白的计划,还是他自己的想法,什么都不说。   如果小霜说了,哪还有后面的事。   .   齐蔺单手摁住长满血丝的双眼,他初中毕业就去了英国,之后的求学生活一直都在那边,不靠用家里的资源,不经商,不和其他家族打交道。   也没见过茭白那个孩子。   大哥是接触了,起初抱了好感,后来却失望,才导致他有这么大的抵触。   齐蔺理解,却不能完全认同。   以上都是齐蔺这些天心理建设带来的成果,可大哥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和他想象的不太……   不止是恨,还有别的杂质混在里面,很细微,却真实地存在着,他的心头猛然劈下一道惊雷,呼吸快了起来。   齐蔺疾步走到床边,他拽起哭晕的礼珏,不顾大哥的眼神阻止,将人拖开。   确保距离够远,不会被听到谈话内容,齐蔺才把人松开,原路返回目光快要喷火的大哥面前,几番欲言又止。   齐蔺捋几下头发,指间的力道一再加重,他的喉结滚了滚,艰涩地开口:“大哥,”   顿了顿,齐蔺像怕惊醒世间的什么恶魔一样,音量降到最低:“你不会是在绑架期间碰了茭白……”   “没有!”齐子挚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他避开了二弟的探究目光,惨灰的唇抿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的事情,唇线越来越紧绷。   齐蔺一直在盯视大哥,他从大哥的微表情里得出一个结论:差一点。   还好。   还好差了一点。   齐蔺闭了一下过度使用的眼睛,耳边冷不防地响起大哥的声音,虚弱却清晰,仿佛是在讲一个倒背如流的故事。   为他揭开了人间百态的冰山一角。   “我没碰他,我只是跟船上的老头谈了交易,每顿只提供两顿饭,就我和小珏吃,没有他的份,我制止礼珏给他塞吃的,我让他什么都没得吃,只看我们吃。”   “三天后,我在被船员发现行迹之前,将他打晕推了出去,他被祭海,又被人捞上来,充当发泄对象。”   “那天他回货舱的时候像一具残破的烂玩偶,他说梦话,我以为他装的,掐他的时候发现他发高烧。”   “他躺了一会就又被喊出去,再回来时受了新伤,身上的味道刺鼻,我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糜烂,警告不要打小珏的主意。”   “有一次,我看见他抱着小珏,我就扯着他的头发把他往地上砸,他快死了,却又不知道哪来的疯劲,跳起来跟我打架,我伤势加剧,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船要沉了的时候,我抢走他找的救生衣,给了他一刀,将他丢在了那艘船上。”   齐子挚讲到最后,故事结束了:“我做了这些。”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他看向不知何时后退了好几步,腮帮的肌肉抽动,拳头攥得死死的,在竭力克制着不对他抡拳头的二弟。   齐蔺发不出声音。他是个搞艺术的,社交圈都是同行,生活也单一。带走出了车祸的沈而铵,试图联系沈家,用对方交换茭白,是他迄今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   梁家那位女士因单恋杀害小霜,沈家的赶尽杀绝,大哥对梁家的报复,这对齐蔺来说,都是能让他世界观崩塌的现象。   此时又多了一项。   “阿蔺,你不认识茭白,没和他相处过,你不知道他的心机有多深,他身体里流的血太浑,不可能是齐家的血液,不可能。”齐子挚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坚定而决绝。可他没睁眼,他闭着眼眸,像是怕看到某个鬼魂站在他床头,平静地俯视他。   齐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大哥,昔日的天之骄子,齐家的骄傲和全部希望:“你那么对他,他还救你。”   齐子挚的喉咙里溢出裹满血腥味的沙哑笑声:“所以说他不是我们的弟弟啊。”   “你看看小霜,看看小珏,他们的心思都很单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简简单单,哪像他那么复杂。他救我,”   齐子挚短促又微弱地停顿了一瞬:“他救我,指不定是打的什么主意。”   齐蔺抬起双臂,十指合并着盖在脸上,他发出艰难而沉重的喘息声。   ——犹如被命运之手扼住了脖子,无法挣脱。   “我没有那种弟弟,他不是我弟弟,小珏才是。”齐子挚低不可闻地说完,用他现在能发出的最大音量说,“阿蔺,我不想再看到你欺负小珏了,他依赖我,是个好孩子,是你弟弟!”   齐蔺是个不晕车不晕船的人,此刻他却体会到了晕眩感,天地都在旋转:“大哥,事已至此,你还不承认茭白是齐家人,是不想面对自己犯过的错。”   “我犯了什么错?”齐子挚听到笑话一般,“那个茭白是坏孩子,就该得到惩罚,我没错。”   “我没有做错。”他重复并强调,说给自己听。   齐蔺徒然冲上去,揪住大哥的衣领,他的鼻翼快速煽动,眼眶逐渐泛湿。愤怒悲痛的情绪蔓延至整张脸的那一刻,齐蔺低吼出声:“你在自欺欺人!”   “我没有!”齐子挚的面部骤然扭曲,眼里是狰狞的坚持。没有,他没有。   齐蔺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喊了声医生,急慌地往外跑:“医生!医生——”   床上的齐子挚不停吐血,身体一下一下痉挛着起伏不止,呼吸越来越弱。   不能死。   他不能死。   他要回南城,查清楚小霜的死因。   还有,   还有什么……   他不可以死。   .   几个医生在抢救齐子挚的时候,黑船于雾中行驶。   大胡子副手和其他人平时嘻嘻哈的,现在都不敢掉以轻心。   雾太大,能见度不超过二十米。每前行一公里,都是拿命赌。   再加上深海不像陆地,水流的顺逆,风雾等因素不可抗拒,受限太多,说翻就翻。   小姐喜欢的中国男人在海上寻亲。还偏偏要去他们近几年都没去过的海域。   瞭望员用的全是视力最强的,疲惫了就换下来,别的岗位上的也是一样的轮班制。   大家工作中的状态还不错,就能尽量让船在遇到紧急状况时,及时躲开。   齐子挚被一德国医学天才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那一瞬间,雾中传来了爆炸声响。   黑船停了下来。   同一时间,汽笛声鸣响。   一群外国佬们凑到甲板上面,他们看见雾散去一点,海平面上出现了大量碎片,中国的一艘货船在燃烧,船身的中文在火中飞舞。   那是“平顺”二字。   齐蔺抓着护栏的手无力地松开,垂了下来。他的手指比湿风衣还要冰。   船舱里的礼珏跑出来,站不住地跌倒在地:“茭白……”   “茭白!”   礼珏对着烧起来的货船哭喊,他昏昏沉沉地两手撑地,哀伤不已地呢喃,“你去天堂了吧……那里没有痛也没有苦,你要快乐……”   “齐,”英国姑娘指着地上的礼珏,“那是什么人,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齐蔺没看一眼礼珏,只是面色煞白地盯着支离破碎的船零件:“继续找,以这艘船为中心,在附近一圈圈找。”   英国姑娘万分不解:“齐,船已经……”   “贝卡,我在找我弟弟。”齐蔺回头,海风吹过他的黑发和银白耳钉,他的眸光深沉忧伤。   贝卡很抱歉地在身前比了个“十”字:“愿上帝保佑你的弟弟。”   末了牵起他攥紧的手,在他冰冷僵硬的手背上面留下一枚唇印,真诚而炽烈:“我也将我的运气给你,祝你和你弟弟团聚。”   .   “平顺”船身那圈火焰烧到最旺盛之际,齐子挚心脏骤停,医生们对他进行了第二轮急救。   而一片大雾里的远洋船上面,最宽敞的房间里也飘满了药水味。   医护人员都退下了,房里只有一个全身都是伤的病患,和一对主仆。   戚以潦耳朵上的那对耳塞拿下来了,他支着头,指骨线条清晰的手指搭在一本经书上面。   这一页他看了有几分钟,还没翻过去。   章枕背靠床沿坐在地上,双眼有点失焦。当他爬到货船上面,看见平躺在甲板上,肚子上都是血的茭白那一瞬间,他就全都想起来了。   长宁孤儿院。   两三岁跌跌撞撞跑向他的小男孩。   他为了逃离孤儿院爬树摔伤,肚子扎到石头流血,小男孩笨拙地捂住他的伤口,捂了会就凑过去给他吹吹,却整个趴到他的伤处,弄了自己一脸血。   全都想起来了。   那个男孩捧给他的不是糖果,是画。   好几副。   都是彩虹。小男孩把孤儿院的所有彩笔颜色都画了上去,乱七八糟,五彩缤纷。   叫他小哥哥的是,   “茭白……”章枕的眼神渐渐聚焦,他手往后扶,按着床板慢慢起身,不敢回头看床上的人,只用余光偷瞄了一眼就快速闭眼。   章枕胡乱抹脸:“三哥,我现在有些难受,我想回房间,自己待着,晚饭前都不出来。”   “去吧。“戚以潦的视线停在经书上面,似乎没察觉出手下的异常。   章枕一出房间,喉咙里就有了哽声。   为什么他才记起来。   早一点就好了。   要是能早一点……   章枕握拳敲在船壁上面,指关节凸起发白。他虽然只是戚家的打手,这些年却也积累了不少人脉,积蓄更是几辈子都够用了。   早一点想起来,他就能带茭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让茭白好好上学,工作,组建家庭,平安一生。   而不是被沈家那老夫人跟她小儿子盯上,人格遭羞辱,身体跟心理都留下了伤疤。   现在仅凭他自己,不能让茭白过上普通的生活。   只能依靠三哥。   可沈董那边……   章枕的担忧很快就没了,三哥能忽略危险,抛下工作,亲自出海找这么久,足以说明他对茭白的看重。   那份看重不可能长远,也不清楚会持续多久,但短时间内是没问题的。   再者说,沈董如果还要对茭白出手,那他不介意带枪闯沈家。   有几个弟兄过来换岗,看到章枕红着眼哽咽的状态,他们纷纷大惊失色。   “枕哥?”   “怎么了这是,白少爷不行了?”   那老弟前一秒才说完,下一秒就被撂倒。   章枕压着他,一张美人脸又凶又严肃:“快给我呸三下!”   老弟稀里糊涂地照做:“呸呸呸!”   还知道把头歪一边呸,不然能呸枕美人一脸。   章枕把人放开:“从今往后,茭白就是我弟,亲的!”   “你们要把他当我。”章枕掷地有声,“听到了没?”   弟兄们面面相觑。   老大竟然长鸡翅膀了,扇得好他妈大力,生怕别人看不到他化身成鸡爸爸的一面。   一兄弟搓搓手:“真要把他当你,那我们可就要和他喝酒划拳,勾肩搭背,黄车嗖嗖……嗷!”   他捂着被枕哥拍的脑袋,夸张地叫个不停。   其他几人不忍直视地跟他拉开距离。这演技差的,丢人。   那兄弟自我感觉良好,他笑嘻嘻地凑到章枕跟前:“枕哥,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章枕摆摆手:“忙你们的去,都别大意。”   他的心情没有变好。   也不配有好心情,难以启齿。   几个月前,他在熙园听见茭白做噩梦的喊声,还在想,叫他“小哥哥”的那孩子要是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肯定比茭白要过得轻松。   谁知道……   章枕往楼梯上走,唇边掀起自嘲的弧度,八月份,“缔夜”那晚的一声“小哥哥”,是命运对他的指引。   茭白成为他的网友,是命运的二次眷顾。   而茭白的那个微信头像,也就是令他熟悉的彩块,是命运的施舍。   命运对他如此好。   是他自己太蠢,错过了那么多次看清真相的机会。   好在,   终于看清了。   日子还长,无论是对于茭白,还是对于他,对于他们。   .   雾太大了,船没返航,就停在安全的航道上面。   茭白的伤没有生命危险,他只是太累了,精神也总是紧绷着,很煎熬。一旦他感受到安全的氛围,他就进入了深度睡眠中。   茭白这一觉睡十几二十个小时,他有意识的时候,嗓子干得厉害,脑子也很昏,眼皮更是糊在了一起。   “醒了?”旁边响起一道低而沉哑的嗓音。   茭白动了动糊起来的眼睫毛,吃力地撑开眼帘,他在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轮廓,周边都是柔和的光。   我进天堂了,看到了上帝。   等茭白眨一下眼,视力恢复了一点,他发觉那轮廓四周的光晕里掺黑,还带滋滋的电弧威压。   哦,不是天堂,是修罗殿,修罗王。   再看的时候,   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只死透了,却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的白猫。一副见到游魂小鬼,又像是见到主人的模样。   好友上线提醒又他妈延迟!   茭白蠕动干燥的嘴唇,说出电视剧里病人的经典台词:“水……”   戚以潦迈步去桌边,倒了杯水端过来。   茭白说:“我起不来。”   戚以潦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那等会喝。”   茭白:“……”   要不要这么玩?   茭白咬牙伸手:“戚董,你扶我一把。”   戚以潦儒雅地挑眉:“要扶啊。”   “那就应该在第一次的时候直说。”他无奈地叹口气,“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的需求。”   茭白的白眼要翻到天花板了。在这件事上面,你好意思对我说教。   你自己都死了,还一副悲悯万物,自娱自乐的慈祥德性。   你敢把你腐烂的内心剖出来吗?   投过来的目光倏然变了样。茭白忽地一滞,他抬头,屏气看与他贴近的戚以潦。   戚以潦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响,眼尾轻扬了扬:“你这孩子的心理活动很丰富。”   茭白呵呵。   “你现在笑起来,比以往更丑。”戚以潦温和地评价道。   茭白不呵呵了。   戚以潦扶起茭白,肢体语言非常生疏。   但茭白严重的伤处都没有杯牵动到。   “医生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在现场。”戚以潦让他靠在床头,额前落下些许碎发,显得亲和。   言下之意是,你全身上下我都看过了,自然知道你伤在哪,不至于在这时候故意碰你伤情较重的地方。   茭白默了默,自己去拿柜子上的水杯:“医生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戚以潦单手梳理发丝:“能做你爷爷的老医生。”   茭白松口气,他不是脸皮薄害羞,是怕污染了医生的眼睛,给医生留下阴影。   老爷爷阅历丰富,能扛得住。   茭白抿了一点水缓缓,之后他就小口小口地喝,他在这间隙里整理思绪,发觉自己只记得齐子挚带礼珏跳海,他在甲板上昏迷,再就是他在这里醒来。   中间都不记得了。   喝断片一样。   房里很安静。茭白人在船上,也没怎么想吐,可能一方面是已经吃过了齐子挚那一环最浓的狗血,另一方面是环境的影响。   他安全了,能上岸了。   茭白瞥瞥背对着他立在窗边,面向蔚蓝天空的老男人,正经道:“戚董,谢谢你带人来找我。”   戚以潦没回头:“你没遭到凌辱,一身伤都是自己弄的。”   茭白的脸色一变,老医生这么厉害的吗?   “对。”茭白索性承认,他粗略地讲述了自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不弄,齐子挚就不会信我真的被欺负。”   戚以潦道:“肚子上的那一刀,他捅的?”   “嗯。”茭白下意识对戚以潦透露过程,非常详细不说,他还咬牙切齿。   没有失望,只有吐槽夹带鄙视。   这就给人一种,他料到了会有那一出一样。   戚以潦的眼瞳里出现了一只海鸥,它在海上掠行,孤独而坚定地觅食。   观赏风景的人,免不了会被它吸引,驻足,看它能否满载而归。   茭白见戚以潦不提问了就拽开睡衣往里瞧,一股药味扑冲上来,他在那有点腥的药味里听见了戚以潦的问声。   “你经历这一出磨难,怨谁?”   “沈老太太,沈寄,齐子挚,礼珏,货船上的老头船员,还有,”茭白掰手指头,“沈而铵。”只少不多。   戚以潦听他跟小孩子似的记账口吻,摇头笑道:“没有你自己?”   茭白迎上戚以潦看过来的目光,说了两字:“没有。”   戚以潦那目光隐约在蓦然间深了一下:“好。”   茭白莫名其妙,好什么?我怎么想是我的事,又不需要你来打分。   坏了,刚刚他是不是直接说出沈老狗的名字了?也不知道戚以潦这个老友会怎么看。   茭白没多纠结就淡定了。   随便戚以潦怎么看,反正他以后在沈老狗这一块不需要装了。   .   戚以潦不快不慢地向他走去:“老沈那边……”   茭白正要说“无所谓”,就听老男人道:“我听说,你们离婚了。”   “……”说这个干什么?   茭白挺烦什么婚不婚的,他阴阳怪气:“结婚离婚我都不知情,挺搞笑的。”   戚以潦弓了弓腰:“搞笑?”   “就是一种形容词。”茭白的鼻息里多了沉木味。   戚以潦不置可否:“不要乱用词。”   茭白一脸“受教了”的表情。确实不搞笑。   “这房间是我的,”戚以潦的手伸过去,碰到年轻人睡衣最上面的扣子,他用两指捏着,漫不经心地转平整,“我晚上会过来睡。”   茭白立马道:“那来几个人把我抬走。”   别的伤还好说,他就怕换地儿的时候,肚子上的伤口裂开。   真的是,救他上来的时候,怎么不随便选个房间安置他,干嘛把他放这里。   戚以潦好似没感受到年轻人的不知好歹,他捏了捏鼻根,小指的指腹搭在鼻梁一侧的小朱砂痣上面:“晚上我睡旁边,你……”   “帮忙是吧,没问题!”茭白赶紧表态。   戚以潦笑了起来,他奖励一般抚过年轻人青青紫紫的下巴,将那上面的一点水迹擦掉。   “乖孩子。”   .   茭白的注意力都在白猫上面。   这会儿,猫两只爪子扯在细铁丝上面,像是在说,   ——扯断它,求你。   茭白回神的时候,戚以潦已经出去了,桌上的文件跟笔电也一并带走了,这是换了个办公地。   大家族的掌权人不容易啊,压力都大。   就连顺风顺水上位,有妈妈保驾护航的沈寄都需要通过年轻身体解压,更别说家里人躺了一个坟场的戚以潦。   茭白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有好友上线了,不是戚以潦,是章枕。   那家伙却没进来,就在门外。   章枕是冲动之下过来的,现在正在调整情绪。他从三哥那了解到茭白在货船上的遭遇,一怒之下把健身房的沙袋打爆了。   在章枕的印象里,齐子挚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他会这么懦弱,不去和沈家斗,就只欺负好不容易才养好骨头的小孩子,还做出猪狗不如的事。   齐子挚还不如梁栋那个没出社会的高中生。起码那小子敢从舅舅的庇护之下走出来,勇于面对事实,积极配合调查,并期望查个水落石出。凶手是谁,谁就要付出代价。   “谁在外面?”   房里传来喊声,章枕的面皮一紧,不愧是他弟弟,这敏感度多强。   章枕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敲门进去,他和床上的人四目相视的时候,情绪又不好了。   控制半天,白忙活一场。   茭白开玩笑:“你怎么这表情?难不成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   章枕的神情很古怪。   茭白不笑了,狗血不会这么密集吧?   章枕误以为茭白是在反感,他把手塞皮衣的口袋里,摸到一张纸,上面是他瞎涂的彩虹。   “我是孤儿。”章枕说。   茭白“哦”了一声:“我也是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随口问道,“船还有多久上岸?”   章枕组织好的语言被拦截,他又没了说出一切的勇气:“顺利的话,三五天。”   茭白嘀咕:“那能赶在开学的时候回去。”   章枕一愣,他快速偏头,没让茭白看到他眼中的自责与仇恨。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章枕哑声问。   “还好。”茭白打哈欠。   章枕瞪他:“这叫还好?”   茭白看着章枕老父亲的样子哭笑不得,其实真的还好,他因为上辈子的生存背景和经历,崩溃点跟常人不一样。   章枕转身去到沙发边的地毯上坐下来,拔了根烟在指间把玩,不知在想什么,挺忧伤的。   茭白不忍心看清纯大美人忧伤,他找了个话题:“沈老太太怎么样?”   章枕指间的滑入他掌中,被他捏住:“没死。”   茭白差点爆粗口。   没死?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他推测的是,齐子挚抓到他以后,猖狂地给沈寄发信息,还挑明是老太太帮了他。   沈寄回老宅跟他妈对峙,一通无差别攻击的霸总拳打完,他妈被误伤气死。   结果呢,竟然没死,还活着。   茭白眯眼,老太太那口气在等他亲自去断?他不至于连齐霜在《断翅》里的这一大伟绩都要抢吧?   不至于。   沈寄的官配,以及岑景末精心安排的替身,谁都能让老太太断气。   茭白随意一瞥帐号上的列表,惊讶地眨眨眼。   章枕的缤纷色块拼起来了。   是一幅画。   那是什么?彩虹?茭白嫌弃得脸都皱了起来,好丑。   说起来,齐子挚的头像框没变白,说明他还活着,没死,可他的活跃度怎么还没破50?   等什么呢?   茭白吐着槽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章枕卷起他的睡衣袖子跟裤腿,看他小臂和腿上的淤痕掐印看了多久。   .   当天深夜,载满不法之徒的黑船探测到了一艘中国远洋船,就在西边的其中一条航道上面停着,大胡子副手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贝卡。   贝卡兴冲冲地去找齐蔺:“齐,你弟弟也许是被那船上的人救了!”   齐蔺激动得往外走,脚下踉跄了一下:“向他们发送登船信号。”   很快的,信号发了过去。黑船在等远洋船的答复。   时间很磨人。齐蔺握着手机的手抵住额头,根据他掌握到的信息来看,那十有八九是戚家的船,来寻找茭白的。   茭白在不在船上,是生是死,走一趟试探一下就能知道。   但他不能露面。   齐蔺去找礼珏,将他从床上抓起来,不由分说地塞给了他一套说词。   礼珏不敢多问,只不停点头,表示他记住了,真的记住了:“我上船以后,就说我和齐总,以及茭白在海上分散了,被这艘船无意间救了上去,我很担心同行朋友的安危,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获救。我坚决不让他们知道我是齐家人。”   齐蔺冷笑一声:“你本来就不是。”   礼珏懵了。   “小珏,你二弟开玩笑。”齐子挚坐在轮椅上被推过来,他小幅度地动了动输液的那只手,没了半条命,剩下半条命还在吊着,随时都能没了,“过来。”   礼珏扑过去,抱着齐子挚的脖子轻轻抽噎,很小声地说:“大哥,二哥不喜欢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这么讨厌我?”   齐子挚没回答,只说:“待会能上那艘船,就照他说的做。”   礼珏乖巧地应声:“嗯……我知道的……”   .   远洋船上,茭白听章枕说有船在向他们丢信号,他就知道齐子挚跟礼珏在那船上。绝对是。上船的是礼珏,被不方便现身的齐子挚,或者已经和他们会合的齐蔺派来打探他的消息,还要抓他。   海上行吃了这么多苦头,肚子上多了个洞,50还不破说得过去吗?再说了,谁他妈还有功夫再和齐子挚周旋。   “同意他们派一个人上来吧。”   茭白就着章枕的手吃一口面条:“假设啊,假设是来打听我的消息,”   他声音模糊,嘴角上扬,恶意地笑:“就说我死了。” 第58章   国籍不明的大船上过来一人, 身高不到170,头发软趴趴的别在耳朵,很乖很小只, 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不安地四处扫动,他穿不合身的旧宽大皮草, 衣摆拖到腿根处,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章枕的眉心蹙了一下。   是那孩子。   票初他在路上顺手救的……   “哥哥?!”   礼珏在甲板上的一排陌生男性里发现了一张熟悉面孔,他惊喜地叫喊,“哥哥——”   伴随着那声喊, 是他激动地跑过去的瘦小身影。   甲板上亮着多盏灯, 光线可以称得上亮堂。章枕后退一步,这是很明显的抵触行为。   礼珏一下刹住车,无措地握紧了双手。   这会儿出来的都是戚家的演技派,领了剧本的,他们在维持情绪饱满的同时,还对登船的角色进行了一番打量。   年龄不大, 长得怪精致漂亮的, 一张小脸憔悴得犹如易碎的上等玉器,皮肤比他们枕哥还嫩, 这很少见。就是眼泪也太能掉了吧, 一句“恩人”喊出来, 哗啦哗啦。   看到枕哥退一步,那更是不得了,哭得小身板都在轻微颤抖。   瞧枕哥的眼神还那么……热切, 懊恼,害羞,不知所措, 愧疚,那叫一个复杂。   干嘛呢,至亲重逢现场?   枕哥没那反应啊。   章枕票然没那反应,他就一个弟弟,姓茭,叫小白。   左边的弟兄问:“枕哥,那位是?”   “救过的一个孩子。”章枕迎着深海的夜风,从里到外都是凉的,没一点热度。他看向小心翼翼走近一步,就看他一眼,怕他生气的男孩,无语。   礼珏停在一个不让双方尴尬的距离,心情难以平复:“哥哥,真没想到会在海上遇到您,上次您救了我,我都没来得及跟您道谢,您的伤怎么……”   章枕打断:“你要找同伴?”   礼珏呆呆“啊”了声,章枕重复一遍。礼珏猛然从意外碰见恩人的情绪里抽离,他忙急切道:“是的是的,我的同伴丢了,他……他们和我失散了,哥哥,你们的船有没有看到他们?”   章枕手往上指:“你知道这是哪一方势力的船吗?”   礼珏下意识高高仰头,绑在桅杆顶部的那块暗色布料在风中猎猎作响。   “戚家。”章枕说。   礼珏茫然地渣了一下眼睛:“戚……”   茭白说他和戚家有来往,还说想去西城……礼珏不由得往前跨了好几步,脚下差点被绳子绊倒。   “我们受沈董所托,出海寻茭白。“章枕道,“他是你的?”   “同伴!”礼珏的语气激越,“他就是我的同伴,我们一起在一艘货船上待了一周多,船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仓破了好多个,船要沉,我们不得不逃跑,现在船炸了,我不知道……”   章枕忽然出声:“他死了。”   礼珏的嘴还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一个音。二哥交代他的说词,他都忘了,脑子里嗡嗡响。茭白真的去天堂了啊,不在了,真不在了……   二哥还在等结果,大哥好像也很关心,现在怎么办?他没办法面对他们了。   “死……了……”礼珏吃力地说出两个字。   章枕漆黑的眼睛看向远方:“我们发现货船的时候,它已经炸了。沈董那边我们都还没通知,这坏消息太让人始料未及。”   礼珏迷惘地望了望哥哥两旁的众人,不放弃地想要确认。   那些人都是沉默的悲伤脸。   礼珏站不稳地晃了晃,皮草的毛被风吹塌,隐隐勾勒出他单薄弱小的身体线条。   章枕此时的心境和那次在路口见到这小孩大不一样。那时他觉得,孩子干净淳朴,为了一个毛线杯套慌乱往马路上奔跑的样子,牵动了他内心不知何处最柔软的地方。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冲过去,将人从驶过来的车前推开,自己挨了那一下。   章枕未曾泯灭的良心善意在引导他的情绪走向,他不后悔救人,但他希望这孩子不要再出现在茭白面前。   两年里花着茭白的卖身钱,穿走他找的救生衣,和捅了他一刀的人一起逃生。   货船上的其他细节章枕不清楚,光是这一系列做法,他就已经很难接受了。他心疼茭白。   章枕漠视人畜无害的男孩:“回你那船上吧。”   礼珏背对黑海站在风里,他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哥哥……我……”   “注意你的称呼,你我没有兄弟情谊。”章枕凶喝,“慢走不送!”   礼珏还想说低什么:“我可不可以见一见戚董?”   章枕:“……”   他捞对讲机:“三哥,人想见你。”   礼珏见救命稻草一样,趁机哭喊:“戚董,我是茭白的发小,我很想知道他……”   “小白已经不在了,他有没有发小,谁知道。”对讲机里传出温和的低语,字里行间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淡。“阿枕,夜深了,我不希望船上太吵。”   章枕按掉对讲机,看着礼珏。   礼珏停下哭声,难堪得快要待不下去。   戚家的其他人齐声喊,尽是肃杀之气:“请回!”   礼珏的肩膀弧度瑟缩而惶恐,他捂着脸抽了抽鼻子,脚步打晃地原路返回船上。   .   黑船的甲板上只亮了一盏小灯,齐蔺站在黑暗中,一等礼珏回来,就立即问:“怎么样?”   “……死了。”礼珏意识游离,整个人都有低不清醒。   齐蔺大力抓住他的手腕,呼吸粗重,神情濒临崩溃:“你看清船上人的表情了吗?”   “看,看清了,都很难过。”礼珏的脸色比去之前白了好几度,“茭白真的已经……”   后面传来齐子挚模糊的声音:“尸体呢?”   “大哥……”礼珏要往大哥那跑,手被二哥抓得生痛,快要断了,他疼得掉眼泪,“船爆炸了,尸体肯定……”   “砰”   轮椅往后转的时候,撞到了船壁,卡在那了,齐子挚扣在轮椅上的双手很用力,他拼命想把轮椅转走,像是再不走,就能看见什么。   手背的输液针眼鼓起血包,四周的血管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随时都能爆裂的状态。   “没见到尸体,我不信他死了。”   齐子挚的声音夹在轮椅被船壁剧烈摩擦的刺耳声里,“那孩子狡诈,不会傻傻的在甲板上等船沉,他肯定会想办法救生。”   “他算计我的目的还没达到,不可能死。”   轮椅终于转出来,齐子挚立刻把它往船里转,仿佛海风的腥味都让他不适,他要回房,现在就要回去。   一股力道阻止了齐子挚的动作。   齐蔺抓着轮椅,手指紧了紧,他将轮椅往里推,脚步不紧不慢,声音很轻:“大哥,你抢了船上仅有的两件救生衣,还捅了他一刀,你忘了吗?”   齐子挚麻木地瘫坐在轮椅里,被包扎的半边脸跟一条腿都没知觉。   “其实我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自我欺骗,还想让礼珏上船确认。茭白再聪明,也只是一个凡人,血肉之躯。”齐蔺推着轮椅,走廊上是他说悄悄话的声调,“船爆炸的时候,他怎么逃,长翅膀飞吗?那是天使,他不是,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齐子挚咳得整个五脏六腑都在撕扯,错位般疼:“你不了解他,他能逆境中生存……”   “大哥啊,”齐蔺停下来,他走到前面,给他大哥固定好抖动的输液管跟架子,“我知道,你和我说了你对他做的所有错事,是想要我记住,要我弥补他。”   “现在,”   齐蔺擦掉大哥手背上流出来的血迹,“没机会了。”   有一滴温热液体落下来,砸在齐子挚的手上。那一瞬间,二弟用一句话敲碎了他的世界最后一个角落。   ——茭白到死都不知道,折磨他,让他遭受欺辱,送他去黄泉路的人,是他的至亲。   “我太羡慕你了。”   “真的,你大哥对你真好,我很羡慕。”   “……”   “我也想有个照顾我关心我的哥哥。”   “可是我没有啊。”   “……”   好像有谁在说话,   是那个眼里有泪,有羡慕,有光的孩子。   齐子挚大梦初醒,恍然发觉自己置身冰雪之地,脚下却是黑炎炼狱。   冰凌跟火柱同时从他的头顶心和脚底刺上来,穿透他的皮肉骨骸,猛一下在他的心脏部位撞上,他痛到双眼往外突,口中发出无声嘶喊,四肢剧烈抽搐。   在那之后,他的头歪倒在轮椅背上,忘了呼吸,失去了一个活人基本的生理能力。   失禁了。   .   【恭喜玩家茭白,你好友中出现第二位活跃度突破50关卡,请再接再厉。】   “同喜同喜。”   茭白笑呵呵,他离完成任务更进一步,小助手也开心。   齐子挚的活跃度终于破50了。   茭白进他的资料栏,一眼扫过,直奔他的世界屋。   然后,   茭白就愣住了。   好友的世界屋都是分五个板块,只是人生不同,世界不同。这是茭白有预料的事。   他没想到的是,齐子挚的【幼年珍藏】板块里只有一张全家福,泛黄老旧,边角还有被抚摸很多遍的痕迹。   那照片上是齐家老两口,以及四个孩子。   确切来说,是两个孩子,两个婴儿。四人的脖子上面全都戴着一块玉佩。正面朝外,刻有字迹。   茭白看着那照片,耳边是养父母交代的,打听他身世的男性外形,以及他们的猜想,提到的……刻着出生年月的玉佩。   最后,茭白脑中蹦出的是这部漫里没现过身,却很重要的工具人,青云大师。   原主和齐霜,两个同样都能旺沈寄的命盘。   茭白:“……”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这么……   茭白快速去看齐子挚的【儿时记忆】板块,发现那里面没内容,是空的,界面是一个大写的【无】。   排在第三的【青年成就】里有内容,就一条。   提示是两秒前才更新过的。   那是一段录音。   -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三弟。   录音里有杂声,像海浪翻滚,又像疯病之人的苟延残喘。   而这个板块的背景是货船爆炸的碎片裹着血色和白花,铺得很满。让人眼晕的同时,体会到了一股浸了黑暗的悲伤。   茭白两眼一闭,原来海上行的这波狗血最浓处不是他被捅,齐子挚和礼珏丢下他逃生,而是在这里。   可以啊。   那最浓的一瓢现在才降下来,泼了他一脸。   茭白摇了好几下头,作为一个看过太多狗血的老迷,自认早就摸透了那类型的套路,他都没想到。   或许是有怀疑吧,只是被他下意识忽略了,他不想和齐家扯上关系。   《断翅》里,原主开篇就死了,是所有工具人里最早吃盒饭的一位,他的身世没提到过,不重要。   毕竟一切剧情都是为礼珏和沈而铵纠缠一生服务的。   茭白是在熙园偷听到原主养父母原主的谈话,才开始怀疑原主的身世有秘密。在那之前他都没想过还能有这茬。   所以,   原主被亲弟弟开车撞死了啊。   茭白咂嘴,王初秋啊,你说说你,多么可悲。   我要是你……   茭白吐槽,我不会是你。   接下来茭白继续游览齐子挚的世界屋,他的【中年败笔】和【儿时记忆】一样,都是“无”。   又是“无”啊。   茭白唏嘘,齐子挚这个人活得比沈寄还失败,一生走下来,没抓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过,从齐子挚的活跃度情况跟【青年成就】的最新内容来看,齐蔺应该是跟他会合了,也把老家调查到的信息告诉了他。   命运对他开了一个讽刺的玩笑。   起初他逃避,不承认自己犯了错,而是将错就错,认需要他依赖他的礼珏做弟弟。他要活在那个假象里。   现在知道人真的死了——现实挤进他的假象,照亮他的丑陋和不堪。   八成得吐血。   这才符合漫画的风格。   毕竟在《断翅》中,攻受后期都是各种吐。除了没官配,没爱情纠葛,一身轻松的戚以潦。   茭白摸到床头柜上的维C,倒一片丢进嘴里。齐子挚的头像框没加白,说明他还活着,他是不会自杀的,因为他会查清楚齐霜的死因。那是他的执念。   .   齐子挚的【晚年之梦】里也有自述。   -假如人生可以重来,我希望我不要是长子……   没有沈寄那样列出一二三四五条悔不票初,只有那一句,末尾是耐人寻味的省略号。   长子,继承人,意味着责任,身不由已,没有自我。   在齐子挚的自述结尾,记录着他生命终结前一秒的想法。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嘶”   茭白咬到了舌头,他抽着气满脸怪异。   怎么也是这句话?   两个好友弥留之际,心里所想竟然是一样的。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茭白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有种触碰到了什么的心悸感。   巧合吗?   该不会第三个好友也是……   茭白心跳的频率猝然变乱,冷静,等解锁第三个好友再说,淡定点,淡定。   不管怎么说,在所有好友进组前,他没精力去琢磨别的。   界面一变。跟沈寄那次一样,《断翅》原著也出现了。   配角齐子挚:古早风里的大家族牺牲品,一生都在为家族奋斗,事业与家人是他活着的意义。弟控里的top10。   攻略指南:让他从你身上获得作为兄长的成就。   偏执属性:70。   沈寄的偏执属性才30,齐子挚比他高了一倍多。   漫画消失了,露出刚才被遮挡的世界屋。   在那世界屋最底,同样有一生结语。   ——半生为家族而活,回头望来时路,茫茫一片。   “白白,你那个老乡……”   茭白听到门口的动静,迅速整理表情看去,“怎么?”   章枕站到他床前,搔了搔头,眉毛耷拉下去:“我救过他的命。”   茭白知道,他还琢磨,章枕要跟礼珏搭线。   “他叫礼珏,你再次见到他是什么感觉?”茭白试探。章枕对他不错,他不希望对方被礼珏主角光环引发的坑人大招误杀。   “气啊。”章枕往床上一坐,“你们都在货船上待了那么多天,他没受伤,你半死不活……”   章枕的话锋徒然一变: “齐子挚在那艘船上?”   茭白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不在吧。”   要是说实话,章枕指不定会叫上一群弟兄们,对船开枪。到那时就怕又来狗血。   他累了,狗血上岸再洒吧。让他上岸。   “白白,”章枕突然喊了声,看一捧土都充满深情的桃花眼定定看他。   茭白略有不适:“有事就就说事。”   章枕握拳低咳两声:“就上次,你住院昏迷不醒,我在床边跟你说我打算继续查一件事,换个角度查,我既希望是我猜的那样,又不希望是我猜的那样,很矛盾。”   茭白有印象,票时灵魂状态的他还回了句话:那就先查呗,没准查完了,发现想法不是自己原先的二选一,是第三种。   “我都知道了。”   茭白听到章枕说完这句,就见他露出很悲愤的神色,缓慢讲述了一段往事。   它沉在岁月里,长在章枕的记忆深处,今天才被他挖出来。   翠绿茂盛,没有半分荒凉。   茭白没插话,从头听到了尾,他嘴里的维C化没了,章枕的故事讲完了。   由于茭白才遭受过原主身世的冲击,现在得知原主和章枕是儿时的同伴,他的感觉就还好,不会很想吐槽。   只能说,《断翅》就是狗血之王。原主身为工具人,都有这么多隐藏的狗血。   茭白对上章枕期待的眼神,他不是当事人,承载的关于原主的记忆也不完整,缺的就有孤儿院那部分,无法调动情感,只能笑笑:“那真是有缘。”   “是啊。”章枕看出茭白没有消化这个关系,他能理解,但是……   章枕抓住茭白的双手,郑重道:“那你还叫我小哥哥吗?”   “不叫。”茭白把手抽出来,“牙酸。”   章枕再次抓住他,身上的狠戾都没放出来一丝一毫,孩子气地执拗道:“怎么就牙酸了?你在‘缔夜’跟兰墨府都叫过我。”   彩虹变成了委屈巴巴的哭丧表情。   茭白翻了一个白眼:“那是我要利用你。”   章枕拧眉,一副多大点事的样子:“那你还继续利用我啊。”   “……”茭白无语,“看情况吧。”   “大半夜的,人太激动对心脏不好,你缓缓。”茭白刚说完,戚以潦就进房间了。   那位已经到了睡觉的点。   章枕本来毫无形象地趴在床上,就像是在跟茭白撒娇,现在被三哥看到了,他面子上就挂不住。章枕立马站起来:“三哥。”   戚以潦在办公室洗了澡过来的,身上的水很难得地擦干了,头发虽没吹,却也没像平时那么湿淋淋的往下滴水。   “阿枕,睡觉去。”   “是。”章枕习惯性地领命,出了房间他才回神,忙敲门,“三哥,我进去把白白抱到我那儿吧。”   房里传出三个字:“不需要。”   “那你们早点睡。”章枕说完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三哥不是洁癖吗?   三哥竟然要和别人同床,这也太惊悚了吧。   章枕的脑子发昏,虽然他很期盼三嫂的到来,可这也……   三哥应该只是让茭白给他读书,过会儿就走。   章枕自我琢磨一番,认为是这么回事。   毕竟大家这低天都没好好休息,更何况是没人可以用的三哥。   这会儿三哥肯定没那么多顾虑,只想快点听茭白念两句。   章枕想通了,就脚步轻快地离开。明天就把新年补回来吧,在船上过。   得给茭白压岁钱。   手机转账很没仪式感,不知道能不能搞到红纸,做个钱包。   .   房里,戚以潦把大灯关掉,只留下床头灯:“刷牙了吗?”   茭白打哈欠:“刷了。”   “但是你又吃了东西。”戚以潦道。   “就一片维C。”茭白辩解。   戚以潦把床头灯的长杆摆动几下,调整好位置:“去漱口。”   茭白不干:“我起来一次麻烦。” 老子又没口臭。   床前的气氛微凝。   茭白眼皮抽了抽,他回想给老男人念的两次书。   第一次,他刷了牙洗了澡躺在床上被叫起来,第二次是在前院,离得远,户外,空气流通。   所以说,在室内的话,念个经还要沐浴更衣?   白猫的眼睫垂了下去。   茭白以为它主子妥协了,没想到对方从卫生间拿了个盆过来,十分有风度地笑道:“漱吧。”   “……”   茭白窝在被窝里,喝两口水,咕噜咕噜吐进盆里,提前体会了一把老年生活。   戚以潦很快掀开被子躺上床,茭白起初还怕自己别扭。   现在发现他想多了。   戚董与他之间的距离……这么说吧,还能躺四个他,排队排,随意翻的程度。   茭白一言难尽,离这么远,他读的时候,对方能听得见吗?   戚以潦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灰色小盒子,那里面是一副耳机,功能比较多:“小白。”   茭白扭头:“嗯?”   “叔叔年纪大了,听力一般。”戚以潦侧了侧俊雅的笑脸,“待会,还要麻烦你大点声。”   茭白脱口而出:“那你不会坐近点?”   “你要我坐近?”戚以潦困扰道,“我过去了,你一旦读错,我便会就近教育你,到时候希望你……”   茭白飞快道:“就坐那吧!”   戚以潦停下调节耳机两侧小按钮的动作,他看过来,灰沉沉的眼瞳里是茭白屏气的模样。   “小白,你太紧张了。”戚以潦忽而笑,“做个弹舌头的练习吧。”   茭白:“……”放屁!   戚以潦为难道:“如果你紧张,会错很多处,那叔叔会不高兴的。”   言下之意是,你一再犯错,就要挨打了。   茭白臭着脸,不情不愿地张嘴,舌头从下颚翘到上颚。   “幅度太小。”戚以潦将耳机放一边,“过来。”   茭白还沉浸在操蛋的弹弹弹中。   要不还是不去西城搞戚家主仆了吧,段位再升升?   就这么个训诫法,他真怕自己哪天没忍住,把书撕下来两页,搓啊搓,搓啊搓,搓成小细条,给戚以潦插大葱。   “自己偷着乐什么。”戚以潦靠在床头,无奈地对他招手,“到叔叔身边来。”   茭白结束脑补自嗨,往戚以潦那挪挪。   戚以潦捏住他的脸颊,轻抬到自己眼皮底下,纠正他的弹舌力度跟频率:“经常锻炼舌头,有助于预防脑萎缩,面部肌肉硬化。”   茭白瞪他。谢谢,还不到二十岁的老子不想知道!   .   深夜,雾散了。远洋船朝着西城码头方向慢行。   除了值班的,其他人都在打呼。   只有最豪华的房间里还想着磕磕巴巴的读书声,浪花都在倾听。   “s……”   茭白哈欠连天,生理性眼泪都把睫毛跟眼尾弄潮了,他用手背揉揉眼睛,吃力地解读单词:“seren……di……”   “serendipity。”   旁边蓦地响起低而清朗的声音,没半点浑沉,显然是没睡意。   可现在都快凌晨三点了。茭白抹了把脸,瞪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了啊,他再年轻也架不住这么熬,会秃的。   一根手指抵到茭白放在腿部的书页上面,落在他刚才没读好的单词上面,敲点几下:“读给我听。”   茭白没怎么去记,他尝试着读了一次。   戚以潦的眉头皱了起来,嗓音却越发亲和:“再给你一次机会。”   茭白背脊上的汗毛都起立了,他把书捧近,发挥十二分力回忆戚以潦的读音,半天才读出来。   戚以潦闭着眼眸,他微仰后颈,脑袋挨着床后的船壁,床头灯的光晕打在他随着说话震动的喉结上面,那画面带有成熟男人的性感。   “再打瞌睡,就别在床上读了,去甲板上,吹个风让大脑清醒起来。”   茭白在心里吐槽,这都几点了,还能不能让人睡了啊?   “困了?你白天睡了一天。”   耳边响起揶揄的声音。茭白无力反驳。   .   凌晨快五点,茭白读书读他妈的精神了,他想上厕所,请求戚以潦搭把手。   戚以潦这会的话声里多了慵懒之意,要睡了,他让茭白自己去。   茭白不行,他肚子上的伤口疼:“那你让我用一下你的手机,我给章枕打电话。”   戚以潦翻身,眼阖着,密黑的睫毛盖下来的阴影里都透着不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话落,他坐起来,按了按额头:“是要抱,还是?”   “不不不,我能走。”茭白正在往床边挪,闻言赶紧表态。   戚以潦在这时笑了声,骨子里的暗浮气息又没了,退潮一般,他下了床,手伸过去:“扶住。”   茭白跟老皇帝似的,被戚以潦扶去了卫生间。   然后,   戚以潦就出去了。   茭白意外地挑挑眉,老变态一般不是该留下来,暗搓搓地盯着瞧吗?   戚以潦怎么走那么快,似乎他对别人的零件并不感兴趣,甚至好像,还有那么点排斥。   这是好机会。   可以看老变态会是怎么个排斥法。   于是茭白“哎哟”一声:“戚叔叔,你先别走,我需要你在我后面帮我撑一下!”   非科班出生想演好戏,不磨练是不行的。   譬如茭同学,发挥很不稳定,此时的演技就一个字,假。他见戚以潦停下脚步,便继续表演,尽心尽力。   戚以潦背身在卫生间门口立了片刻,他转过身,面上含笑:“好啊。”   茭白一看老男人笑得眼角细纹都堆起来了,很是优雅而儒和的样子,就又后悔了。   茭白担心发生什么诡异事件,好在没有,他顺利地放了水。   戚以潦并没有直接看年轻人,而是透过镜子睨了一眼便阖下眸,给出客观评价:“挺有精神。”   茭白:“……”   沈寄说老子是小豆芽,你却用“有精神”来形容。   你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   茭白因为那一尿做了个梦中梦,他梦见自己在大学课间的公共厕所嘘嘘,边上冷不丁地冒出声音“很有精神”,一转头就是戚以潦微笑的面庞。   他妈的堪称魔音。   茭白睡到下午才起来,而同样跟他差不多时间睡的戚以潦……据说已经钓了半桶鱼。   茭白没出去围观,他找章枕要了手机,翻到郁岭的联系方式打过去。   郁岭在执行任务,背景嘈杂中夹着惨叫与暴喝,他顾不上多说,就把他弟弟在国外的联系方式告诉了茭白。   郁响人已经醒了,他还没回国,接到茭白的电话票场爆哭。   茭白耳朵都要炸了,他突发奇想,不知道郁响跟礼珏碰上的时候,会是什么天地崩裂的画面。   “耳朵,我这边的事你别操心,你在国外待着吧,别来西城找我。”茭白说。   手机那头的郁响不呜呜了,他神经质地问:“为什么啊?”   茭白叹气:“高三就剩半年了,我要好好学习,你来了,我还能静得下心?”   郁响啃嘴角。那是不是说,他能影响到瓜瓜,瓜瓜很在乎他?   郁响笑吟吟地说:“好吧,那我什么时候去找你呀,我听你的。”   茭白拿纸巾接住他吐出来的南瓜子壳,把准备好的说词丢出来:“等我高考完,你来西城,我去接你。”到时候不出意外话,就要对付你哥了。   郁响开开心心地重重应声:“嗯嗯嗯!”   茭白避开了他在货船的遭遇,和郁响聊了半个多小时才挂电话,他无力地嗑着南瓜子。解决了一个,还有一个。   心累。   .   沈而铵接到好友申请时,他在出租屋整理物品。一整个书桌都是他高中三年折的纸蜻蜓,他要把它们送到新住处。   陌生号码让沈而铵心头一跳,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点了同意。   对方直接发来了视频邀请。   沈而铵的心头跳动的力道更重,可他的神情却有低茫然,人也没动。   过了好一会,他才找了个有阳光的角落,点开视频。   镜头里是很暗的色调,还有模糊不清的人脸。   茭白特意调的,他的脸上全是青紫痕迹,没法入境。索性就模糊点。   而沈而铵跟茭白完全相反,他在光中,眉眼清晰而安静,下颚和唇边的小绒毛都能看得见。   茭白没磕南瓜子了,自从他在回南城的休息站被郁岭接走以后,他就没见过沈而铵了。   两三个月过去了都。   茭白看了看沈而铵,比上次见的时候瘦了低,眼眶有一圈红色。打理得还好,没有颓废脏乱。   “你在戚家的,船上。”沈而铵那么个不爱说话的人,主动开了口。   茭白点头:“昂,被他们接上船了。”   沈而铵偏了下身,几乎已经褪去青涩的眉目落入阴影里,他眼里的东西变得模糊。   “对不起。”他说。   茭白的嘴一抿,他没问沈而铵当初是怎么被齐蔺抓住的,这都过去了,对方平安归来,他也脱离了危险,情绪上比刚死里逃生好不少。   于是他接受了沈而铵的道歉:“知道了。”   然而沈而铵还是在说那三个字,一遍又一遍。   一次比一次沙哑,沉痛,内疚,无地自容。   这段时间,沈而铵无数次的道歉,他很怕自己没机会票着茭白的面说。   幸好老天爷眷顾了他一回。   茭白没拦着沈而铵,对方说,他就听着。   等沈而铵说了不知多少次,茭白才道:“心里好受点了吗?”   沈而铵没说话。   那就是依旧不好受。茭白不奇怪,沈而铵的偏执也是百分百的,他走他自己的路,不会受到旁人的影响。   茭白想到什么事,他快速问:“我被你父亲囚在尚名苑那会儿暗示过你,不要再动用你的人,不要被他发现你的小动作,你听没听?这次不会又用了吧?”   沈而铵的呼吸微顿。   茭白捕捉到了,他生出一种无力的心思。   昏暗镜头里的人没了声音,沈而铵便无措起来,他像做了错事,却无法更改的孩子,低下头道:“茭白,我要自保,要成长,我要做的事,太多,我不能,只纸蜻蜓了。”   茭白有种这部漫的主线对他挑衅的感觉,他半晌道:“你哪天成年?”   沈而铵怔然:“元宵节。”   茭白算了算:“那就还有八九天。你一成年,你在沈家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沈而铵低声道:“我有,准备。”   “行吧。”茭白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再友情提醒你一次,独裁者的更年期是很可怕的,你小心点。”   沈而铵似乎没听,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说着内心深处最想说的话。   “茭白,你别那么,轻易,原谅我,你多,怪怪我,怪久点。”让我长记性,永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茭白:“……我尽量。”   沈而铵靠在墙边,静默许久:“我知道,你恨沈家,我的骨子里,流着,沈家的血……“   茭白行赏沈少爷的盛世美颜:“这无所谓。”只要你后期不渣就行。   沈而铵眼中的柔意突然消失。   茭白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瞧,拿着个毯子的章枕入境了。   这是距离远,沈而铵没上线,不然蛏山又要飘大雪。   茭白仍由章枕给他披毯子,他眯了眯眼睛。沈而铵对他是有占有欲的。   不掺杂情爱欲望,就是小朋友的那种。   ——我的朋友只能和我好。   这是有苗头有依据的,早期他跟沈寄一交流,沈寄稍微故意地宣示一下自以为的主权,蛏山就扬大雪。   还有兰墨府那回,沈而铵来接他,听到他提章枕,蛏山又飘雪。   这不行。   他不可能只有一个朋友。   要想办法让沈而铵改变。但不能下药过猛,毕竟他是这部漫最鬼畜的渣攻。一个不慎就重回原著的剧情线上。   “章枕是我在孤儿院认识的。”茭白简单说了那起陈年旧事。   沈而铵一眼不眨地看着茭白,像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一只纸蜻蜓,三根肋骨,不到两个月的室友生活,没有孤儿院的那段羁绊深。   他是不是要被拨出去,给章枕腾位置了?   “章枕是我哥,你是我好朋友,大家有时间一起坐下来吃个饭。”茭白生前只有一个小伙伴,没有复杂的社交圈。现在的心情就很陌生。他对抱着胳膊站一旁的章枕使眼色。   章枕哼了声:“可以啊。”   沈而铵眼中的神采恢复了一点:“那就有时间,一起,吃饭。”   茭白在心里摇头。   沈而铵忽然道:“那个人,带老太太,去国外医治了。“   茭白挑眉,原著里也有这剧情。   只不过,把老太太半只脚丢进棺材里的人的是齐霜。一路陪去国外的有姜焉。   “他暂时都不会,找你,麻烦。”沈而铵说。   茭白给要撸袖子张鸡翅膀的章枕抓了把南瓜子,您一边去,别找事。   章枕绷着脸去旁边剥瓜子。   沈而铵问:“船什么时间,到南城码头,我去接你。”   茭白说:“不了。我去西城。”   另一头一点声响都没。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沈而铵才有动弹:“住在哪?”   茭白嘀咕:“等章枕给我找学校,到时候就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沈而铵落在那些纸蜻蜓上的涣散视线瞬间凝聚:“不住兰墨府?”   “那地方在深山老林,来回能跑死。”茭白啧啧。   沈而铵低笑。   茭白发现沈而铵的活跃度快到40了,破50 的节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又会是什么。   “你别来找我。”茭白被章枕塞了一把瓜子仁,他边吃边说。   沈而铵的气息停住。   “高中还剩半年,我想好好备考,你也是。”茭白笑了笑,“大学再约吧,沈同学。”   沈而铵听着他的笑声,垂了垂眸,弯唇:“好。”   我们,大学见。   .   茭白在船上看电影,睡觉,养伤,没人烦他。除了晕船,夜间给戚以潦读两页书,其他都很轻松。   正月初七,早九点,船即将靠岸。茭白望着远处的陆地热泪盈眶。   “你是不是第一次坐船?”章枕给他袋子。   “废话。”茭白接过袋子,背过身就是“哇”地一口,他吐完了,漱漱口,这辈子都不要坐船了。   茭白缓了缓:“对了,帮我的那个赵叔……”   “他表弟。”章枕指了指一个弟兄,“我都交代过了,等回了兰墨府,让他带他表哥过来。”   茭白示意章枕看正在打电话,满口外文的戚以潦:“他答应跟对方合照?”   章枕沉重道:“那是你的事。”   茭白:“……”   “弟啊,这个哥哥真的尽力了,没说成。”章枕摸他脑袋,“你看看,你能不能在给三哥读书的时候,赵个机会提一下。”   茭白心说,你真是高看我了。捧着书的时候,我的心,我的嘴,我的脑,我的肺,我的肝都在为单词服务,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茭白在把视线从戚以潦背影上收回的时候,瞥到了黑沉沉的海水,头晕反胃,他找了个角落,继续吐去了。   就不该在章枕的老父亲注视下,吃了那么多炒面。   章枕只会面条为主的食物,茭白惨死了。   “05号码头停泊——”   “就位!”   .   十点不到,茭白戴着口罩帽子下船,他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拽下口罩打喷嚏。   不及时拽下来,得糊口罩。   肩头一沉,一件皮衣落了上来。   章枕连带皮衣一起揽着他:“你体质太差,等你伤好了,跟我一起晨跑夜跑,健身,打拳。”   茭白呵呵笑两声,那我还是看书读书吧。   走在前面的戚以潦点根烟,徐徐地吸了一口,他抬手,夹着烟的指节微招:“走了。”   茭白的手肘拐章枕:“叫你呢。”   章枕带着他,颇有种兄弟并肩作战的澎湃:“是叫咱俩。”   茭白跟章枕拌嘴皮子。   “还在说什么,相声?”戚以潦压着浅淡唇角侧了下头,一缕青白烟雾缠上他带笑的英俊眉梢。   “……”茭白跟章枕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同时还不忘继续拌嘴。   日头在三人背后缓缓上升。   这天是个好天气,有冬日里的一捧暖阳。 第59章   戚以潦直接去了戚氏。   章枕没跟过去, 他亲自护送茭白去了兰墨府。   茭白上回来的时候,身上贴着“沈寄”的标签,附属品一样。这次那标签没了, 身边还多了个章老父亲,他走得松散惬意。   “杨医生待会就会过来。”章枕给茭白挡开垂晃的细长枝叶, “他给你看看肚子上的伤,我还叫他带一些淡化疤痕的药膏,你的脸跟脖子要坚持抹。开学前我再陪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茭白懒懒应声。刀伤愈合得蛮好,其他伤都是他自己弄的, 皮外伤, 看着吓人,实际没有伤筋动骨。   到目前为止,他最难挨的还是尾椎的旧伤,以及三根肋骨没长好造成的后遗症。跟老寒腿似的,天气一转凉就疼。   “小章,回来了啊。”柳姨轻柔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她今天穿暗紫色老式旗袍, 外面套一毛披肩,头发在脑后梳了个髻, 气质温婉, 丝毫不显庸俗。   茭白很明显地观察到, 柳姨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的时候,有那么一两秒的僵硬。   柳姨不喜欢他。   上次在这住了一段时间,他就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同时得知的还有柳姨的伎俩, 就很一般,她那两副面孔和沈老太太不是一个级别。   茭白无所谓,他又不是人民币, 还能人人爱。   再说,老太太是沈寄他妈,亲妈,在沈家有绝对的话语权和地位。而柳姨只是戚家的下人。   .   “柳姨,白白现在是我弟。”章枕进了前院,郑重其事道。   柳姨诧异道:“你哪来的弟弟?”   章枕弯腰凑近茭白,脑袋碰了碰,亲昵又高兴:“孤儿院认识的。”   柳姨看过来,笑意柔柔:“那是得好好照看。”   茭白:啧。   这个柳姨,跟阴森森的古堡很配啊,演民国时期的女性都不用接受训练,直接上就行。   柳姨迎上来,带他们穿过荆棘小道: “沈董那边是……”   章枕的面色微暗:“没关系了。”   他提到了茭白被绑架到获救的事。   目的很强烈,他希望他的弟弟能多点人关爱。即便关爱多不了,那也尽量少给一些伤害。   “那是不是要让小茭跨个火盆,或者艾水洗澡,去去晦气?”柳姨温柔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正在看远处腊梅园的茭白轻轻咂嘴,这句话还行。他笑着说:“谢柳姨关心,火盆不跨了吧,泡个艾水澡可以。”   柳姨饱含江南风韵的眉眼望向他,拢了拢披肩:“那我去准备。”   章枕目送柳姨离去,他转头去看弟弟,虽然他是个不如陈一铭心细会揣摩人心思的大老粗,但他不是瞎子,能觉出点什么。   “白白,你上次跟柳姨闹矛盾了?”   茭白走进梅园:“没有。”的确没正面交锋。   章枕跟在他后面,两条肌肉不发达却极具爆发力的手臂举起来,绕到后面,双手答在脑后:“柳姨在戚家做了半辈子的活,是戚家的老人了,她也是看着三哥和我长大的,人挺好。”   茭白还没在心里吐槽,背后就靠上来一具颀长的身体,头顶传来严肃的声音:“但如果她为难你,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除了我的信仰跟使命之外,就是你。”   “……知道了知道了。”茭白大步往前。   章枕搓搓自己白皙的下巴,弟弟一定是别扭了,害羞了。   经历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磨难,也还只是个高中没毕业的小孩子。   “白白,你前面两点钟方向的那棵梅树是我种的,花开得最好,你挑几株带房间养啊!”章枕扬声喊。   他的话音落在了喉咙里,嫣红的两片唇抿起来,兀自摇摇头,对着虚空打两手拳,还是绷不住地笑出声。   脱单是什么,媳妇是什么,章枕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残缺的记忆补回来了,还带回了他儿时的小玩伴。   这日子过得充实,有干劲。从今以后,他人生的意义除了保护三哥,就是看那孩子成长,平安健康。   .   茭白转学的手续一概没管,他只在章枕问他要上哪所中学的时候做了选择。   元宵节前两天,茭白就去西城一中,做他的转学生。   茭白没租房,他住在教师楼里。   房子是主任的,两室一厅,全收拾了给茭白住,他挺不好意思的,但架不住主任热情。   那主任是戚家一旁支的女婿,受宠若惊地接下了茭白这么个贵重大件。他还自告奋勇地充当监护人的职责,去隔壁同事那借住,方便茭白有困难的时候能及时出现。   茭白在北边住,南边空出来当客房。章枕没来学校看茭白,他跟着戚以潦去外地出差了。   成年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   元宵节当天,茭白用新手机加沈而铵,祝他生日快乐。   沈而铵在奢华又清冷的老宅,面对着一群虚情假意的亲戚们和沈家友商。   老太太人在国外,族长陪同,但这生日宴还是办了。   沈家的大少爷,十八岁生日,这时间点较为特殊,令外界注目。如果他有继承权,那今天就是他正式被他父亲带进商界的日子。   可他没有继承权。   外界都在怀疑,沈氏掌权人有私生子未曾透露。沈家内部也这么想。   生日宴的主人公虽然是空壳长子,却在一出场就成为了焦点。   一些缠着父母长辈前来的千金少爷不是凑热闹,他们只为了一睹沈少爷的容颜风采。这下子都挪不开眼,看直了。   白马王子得不到父亲重视,他没实权,进不了沈氏,南城的其他家族想和沈家联姻就不算是高攀。   大厅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浑浊。   沈而铵对那些算计的,贪婪的,轻蔑的,欲望的视线视而不见,他穿一身裁剪合身的白色西装,内里的配的也是白衬衫,领子与袖口都绣着金色花纹。   总是随意垂散的头发被打理过,刘海发尾都用胶蜡固定了,做大人模样。   沈而铵没有和人寒暄,他坐在大厅一角,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一张彩纸,安静地折起了蜻蜓。   大厅一众很快就被一段从国外传过来的视频转移了注意力。   沈家的家主出现在视频里,他坐在酒柜前,蓝色衬衣扣子解了几颗,下摆也没扎好,掉出来一部分,他懒散地对着镜头举杯。   “祝我的好儿子,铵铵,沈而铵,生日快乐。”   由于打光的原因,那位家主冷酷的眉间给人一种柔和的错觉。   那些刚才还在为沈少爷一见倾心的富家下一代,这一刻有许多都忍不住倒向了他父亲那边。   俊美少年人有他的干净与美好,在位多年的硬朗老男人也有独特的的魅力。   .   沈而铵并不管有多少人想臣服于那个人的脚边,期待着被套上狗链,摇着尾巴讨好。他只要茭白不走上那条路就好。   大伯来喊沈而铵:“你父亲叫你过去。”   沈而铵没起来:“他,不会真的,要见,我。”   大伯也知道沈寄是说的场面话,他是故意要顺对方的意,让沈而铵难堪。   他精心栽培自己的两个儿子,做着能被挑中一个当继承人培养的梦。哪怕沈而铵是个摆设,却也碍眼。   奈何大伯各种难听话都说了,沈而铵依旧无动于衷。   大伯只好不甘地作罢,他往大厅走,不知怎么忽然停了下来。刚才他说的那些都是话里有话,拐着弯的用激将法,一般人听了不可能没反应,沈而铵一个高中生,有那么好的定力?   是他多想了吧。   沈寄没带过沈而铵一天,也没让人去教他。沈而铵除了折纸,还能干什么,绣花枕头而已,说话都不利索,也就在学校里受人吹捧,进社会了与人正常交流都不行。   沈而铵的蜻蜓快折完了。   有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跑到他身前:“铵哥哥,你折的蜻蜓好好看。”   嘴甜的孩子是被大人叫过来的,说的话也是大人教的。   沈家大人跟人打赌,看自家孩子能不能从那花瓶废物手中拿到蜻蜓。   拿到了,就卖给出价最高的某家千金。   当他们看到孩子拿着蜻蜓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赌赢了的不屑和得意,可他们从孩子手中扒出蜻蜓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难看,像被人塞了一碗苍蝇一样。   因为那是一只没有头,没有翅膀,断裂的,残破的,纸蜻蜓。   .   视频还开着,客人们在对沈家家主奉承,对老夫人的病情表达关心,不重样的祝福往外蹦,飘满了大厅。   沈而铵拿出手机,再次看茭白给他发的生日祝福。   成年了啊。   成年了。   没有继承权的独子,确实如茭白所说,处境尴尬,他没资格留在老宅了,只能走。   当他被母亲带到这座大宅门口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这个家里,他没安定感,也体会不到被容纳的感觉,他始终是个外来者。   沈而铵的头有点疼,他坐着缓了一会,收到了一条短信。   来自陌生号码。   -十八岁生日快乐【要开心,加油哦】   沈而铵的唇角一抿,是那个女孩子。他将手机举近,低眸,逐字逐字地看。   看了好几遍以后,他将短信删了。   沈家的人,即便没有继承权,也不会有选择权。   想要什么,必须自己去争取。   而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他,他不配拥有。   沈而铵默然地望着大厅的谈笑风生与权贵奢靡,他望了许久,垂头给茭白发信息。   -我没有蛋糕吃。   茭白没回,但沈而铵在不久后收到了一份外卖。那是个绑着彩带的方形盒子,看包装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沈而铵签收,抱着蛋糕离开了充斥着权力和虚伪的老宅。   成年之日,他的人生走上了新的起点。   有朋友。   .   茭白在兰墨府吃汤圆,不知道沈而铵在生日宴上的处境,被为难是一定的了。年少时给他白眼的,在他长大后都会看他脸色行事。   沈而铵蓄谋已久,他一掌权就所向披靡,沈寄再也没拿回来分毫权力。   那些大家族看曾经的花样美少年成为心狠手辣的商界新王,他们后悔得想回到这时候,把自家孩子塞人手里。   可想而知,礼珏被沈而铵养了很多年的事曝光后,他成了南城多少人的眼中钉。   茭白把碗中的最后一个红豆沙汤圆吃掉,对着明亮却阴冷的厅堂发呆。   戚以潦的活跃度还没到20。   想要对付戚以潦,除了读经书跟外文手抄版,就只能从鬼神之说这个方向来了。   要让戚以潦投在他身上的好奇心越来越多。   茭白双手坨腮,手指在他还有点浅色伤痕的脸上一下一下点按。他看的狗血漫里没什么灵异妖怪的题材,都市豪门最多,其次是古代师徒主仆类,正正经经的撒狗血。   所以鬼神这块,他没法从看过的漫画中拎出情节用,只能自己编。   去年年底,他在熙园被抬去医院,医生诊不出来他的情况。   戚以潦不是坐在床边,对着昏迷的他问“没有外伤,怎么疼成这样,是不是中邪了”,还让他醒来说说吗?   怎么戚以潦到现在都不问?   忘了?   那他得想办法让戚以潦想起来。   茭白给章枕发微信,问他在哪,为什么没和戚以潦一起回兰墨府。   章枕在西城一家族的婚宴会上,他脱了皮衣卸了枪穿上西装,代表戚家出席,得待一会才能走。   -白白啊,三哥今天在公司大发雷霆,他的脾气不太好,一会你上去专心点读书,别开小差让他生气。   茭白对他发语音,“他还大发雷霆?什么样子,你说说。”   章枕不知在哪回的语音,背景很静,显得他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沉:“见过绅士发火吗?”   茭白按语音听完,回,“没见过。”   “绅士不会肆意放纵自己的情感,所有。当他们被惹怒,他们在做出暴力行为前会先伤害自己,自我约束,如果让他们发怒的人和事还是不能消失或解决……”   章枕的语音里就到了这,没说下去,这钩子勾住了茭白,他没再发语音,只发了个“大脸猫狂冒汗”的表情。   回他的是两个火柴人勾肩搭背的表情,还配了“哥俩好”三个字。   茭白本来不想找戚以潦,现在他要找。   戚以潦今天的脾气不好,岂不是说,他的面具有松动?好事情啊。   茭白拎着书包往楼梯口走,脑中浮现出他在三楼小佛堂给戚以潦读书的画面,当时他碰倒了不会的词,又见戚以潦跟猫都安宁了就想撤,谁知戚以潦徒然出声,对他发火,却在将戒尺挥过来时,自己用另一只手拦了。   像是自我斗争。   理性跟感性在撕扯。   挨了那一下,戚以潦的手臂都在颤,衬衣更是渗了血痕,可见力道有多重。   戚以潦没有直接惩罚他,而是质问他,甚至仿佛是埋怨他为什么不认真,为什么偷懒,为什么不好好读书,等他诚实地讲了原因,戚以潦就给了警告。   茭白舔舔微干的唇,那时候他要是不诚实,没让戚以潦消气,戒尺就到他身上了,会是比直接惩罚他更可怕。   道理很简单。   一个人惹你生气,你忍了,希望对方不要再犯,可对方再犯了,你的负面情绪就是双倍三倍以上。   .   茭白一步步爬楼梯,这里全是监控,既然柳姨没出来阻止,就说明戚以潦是准许他上楼的。   三楼是平层,只有一个小佛堂和一大片空地。   那戚以潦不是在二楼,就是在四楼。   大几分钟后,茭白骂骂咧咧地从五楼下来,没有,都没有,戚以潦在地下。   草,白跑了。   茭白上楼时挺轻松,下楼就喘成了狗,他这身体是真不太行。年纪轻轻的,还不如七八十岁的老大爷。   说起来,赵叔的愿望,茭白还没什么机会帮他实现。   茭白手里的书包从潇洒地拎着,变成狼狈地拖着,等他去地下一楼的时候,他羽绒服里的秋衣都湿了,潮乎乎地贴着他不断起伏的瘦弱背脊。   刘海也湿哒哒地黏在脑门上面,一点少年人的青春气息都没了,只有颓丧跟恼火。   没人告诉他,兰墨府还有地下楼层。   他也大意了,忘了找章枕打听戚以潦的办公地跟卧室在哪一层。   茭白拐过楼道,一路通亮地下到地下二层,是的,二层。兰墨府别说空调了,暖气都没,地上都阴,更别说地下了。   那股子阴气扑到茭白张开的毛孔上面,他打了个哆嗦,有种走进棺材,走进坟墓的感觉。   地下二楼的墙壁上不是小灯,是蜡烛。   茭白利用粗口给自己打气壮胆,他不怕一肚子坏水的人,怕阿飘啊,真的是。   虽然他自己也算是个阿飘。   茭白走到一扇黑漆漆的大门前,拍拍:“戚董?”   里面没声音。   茭白有点打退堂鼓,他咬咬牙,继续拍:“戚董,你在不在?我有作业不会做,想要你教我。”   这回有声了,不是戚以潦的声音,是门开了。   声响又闷又浑。   像老人喘了半天,终于吐出来了一口痰。   茭白抖着鸡皮疙瘩往里看,入眼是书房一角,他蹦到嗓子眼的新跳落了回去。   是书房啊,原来只是书房。   真怕是刑房,一眼望进去全是五花八门的刑具。   .   茭白刚要喊“我进来了”,就听见里面传出戚以潦不知在哪个方位响起的话声。   “进来,关门。”他说。   茭白迈开腿踏进去,发现视野里的办公用品并不多。   戚以潦平时要么不喜欢把公务带回来,要么这里不是他办公之地,是有其他用途。   书房的墙体都是黑色的,没一点杂质,深黑。   一块黑墙里隐约有水声。   茭白喊问:“戚董,你在洗澡啊?”   “泡澡。”戚以潦的嗓音很浑浊,象是从水里飘出来的,“你把作业拿出来,不会的做好标记。”   “戚老师。”茭白吐槽地对着虚空念了一句。他把潮湿的书包带子松开,在书包落地的响动里打量这间简陋的书房。   黑墙白家具,这对视觉不友好,看久了会觉得沉重,冰冷,压抑,胸闷,呼吸不顺。   茭白很快就打量完,没什么发现。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往下垂的眼皮猛地一抖。   巨大的白色书桌上面还搭着一块白板,现在,白板有一小寸地方没跟它合上。   书桌的那小块面积暴露出来了。   上面有几个比划。   好像是“克”字的下半边。   茭白沉吟了片刻,两只手抓住白板,往旁边移动了一点。   那几个比划的另一部分展现在他眼前。   “克”   克什么?   茭白再移白板。   “克”字边上的“制”露了出来。   茭白猜到了一个想法,他继续移动白板。渐渐的,书桌显露的范围越来越大。   他又见到了——克制。   克制,克制,克制。   密密麻麻,全是那两个字。用利器刻的,一笔一划都清晰而深入。   能看出刻字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持利器的那只手浮起了几根青筋,指骨突得有多厉害。   数不清的“克制”占据了书桌,几乎快要沾满了,就剩下一两厘米的空地。   这冲击感太强,令人惊悚。   茭白赶紧把白板合了回去,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定了下来。没事,不慌,就当没看见。   不对!   戚以潦那老变态,喜欢活在监控之下。   这里肯定也有监控。   他还有什么好掩藏的,已经暴露了。   不对不对。   茭白瞪着桌板,那一小块没合上,露出半个“克”字,是……戚以潦摆在这,给他看的。   这就跟戚以潦上次半夜坐在他床前看他,不把椅子搬回原位一样。   戚以潦又给他出题了。   还是老套路。不但写了个“解”字,更是把第一步都写出来了,引他往下解。   看似体贴用心,实则是在向他发出最后的通知——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没解出题,那你就没用了。   茭白理出思路,眼里的光就浑然不觉地变得强烈。那是遇到难题的自然兴奋感。他的身上没有一丁点畏缩和逃避。   那一瞬间,好友上线了。   一块黑墙划向一边,戚以潦从里面出来,全身都在滴水。   茭白被戚以潦带向他的寒气冻到,不假思索地问道:“你泡冷水澡?”   “冷水有助于一个人自我调节。”戚以潦授课一般的口吻。   茭白看了看戚以潦发白的嘴唇跟耳朵,这是整个浸进去,躺浴缸里了?   这也不是茭白第一次见到戚以潦全身湿淋淋的不擦,走哪哪是水,皮肤还泡得像尸体。   茭白想象不出戚以潦躺在水下,是为了干什么,想要让自己冷静,转移注意力或运动,怎么都行,为什么非得下水。难不成对戚以潦来说,水里有安全感?母亲的羊水?   茭白对自己的脑洞感到无语,他离人形制冷器远点:“泡多久了啊?”   戚以潦一副思索的神情:“不清楚,一两个小时?”   茭白:“……”他没想到这么久,佩服。   大冬天的泡冷水澡,怎么不死里面。茭白下意识吐槽完,脸色一变,不行,不能让戚以潦这么泡下去,不然没等他完成任务,对方就凉了。   茭白走近:“戚董……”   “你和阿枕一样叫吧。”戚以潦坐到书桌前。   茭白很自然地开口:“三哥。”   戚以潦昂首。   “冬天泡冷水澡对身体不好,我们小年轻都不敢天天来,你看你这个岁数……”   茭白没说完,戚以潦搭在桌面上的食指就抬了抬:“一,我不是天天泡,”又抬中指,“二,我三十出头。”   戚以潦笑:“比你年长,但也不算老,是不是?”   “是是是。”茭白嘴上这么说,心里开机关枪。你比沈寄小好几岁,看看人家一夜战天亮,再看看你,   都能用“有精神”形容我了,你说你多废。   茭白瞥白猫,你也是,原先住在你楼下的那皮卡丘,它多活泼,又是喷火又是伏地起身,你呢,成天死气沉沉,不是吐血,就是要吐血,尾巴都摇得那么慢。   白猫停下慢慢悠悠地舔爪子的动作,它对着茭白呲牙,还发出模糊的嘶吼。   生气了。   茭白瞪过去,说你怎么了,就知道让我给你解细铁丝救你脱困,那你也积极点啊,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不是吗。你把活跃度涨一涨,尾巴摇一摇举高高,爪子伸一伸?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头像!   一人一猫隔空互瞪。   茭白冷不防地感应到书房陷入诡异的寂静中,他一撇头,发现戚以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茭白心下一突,他假装在想作业题:“三哥,我可能高估我自己了。”   戚以潦单手撑头:“嗯?”   “我以为我缺了那么多课,剩下半年拼一拼没问题,但我好像不太行。”茭白撇嘴,“我想请家教。”   戚以潦笑意和蔼:“志愿是哪个学校?”   茭白说:“就西城医科大。”   戚以潦唇边的弧度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要学医?”   “是啊。”茭白的眼中闪着坚定之色。他想当医生,两辈子的梦想。   “那就请家教。”戚以潦把手放下来,屈着两指轻敲桌上的一叠宣纸,“回头我让阿枕给你找。”   茭白对戚以潦的同意不感到意外,这位就喜欢认真爱学的小孩。   “那个,”茭白主动切入正题,“三哥,我刚才无意间看见书桌上面有……刻字。”   戚以潦神情不变:“看到了啊。”   茭白堆笑:“我眼尖。”   “年轻是不一样,脑子灵活,视力还好。”戚以潦往椅背上一靠,半湿的睡袍微松,泛着冷淡色泽的锁骨若隐若现,“那是一种警醒。”   茭白的眼睛往他锁骨边沿的睡袍上瞄。   领口只松敞了一点点,犹抱琵琶半遮面果然是最性感的,比直接袒露要勾人多了。   戚以潦那样,就会让人很想坐他腿上,背对着他坐,两手抓书桌。   噫。   茭白收回视线,观察活跃度和白猫的反应。   白猫直视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茭白:“……”猫科这么做,是在……???   他再看活跃度。   死在18上面,迟迟没动。   “三哥,你还要警醒?”茭白问道。   “是啊。”戚以潦坐着,看他的角度是带着点仰视的,脖颈后拉出的弧度给人一种是在仰望神明的错觉。   茭白被自己的想法恶寒到了,神明是礼珏,礼珏是这部漫的神,他就是个苦逼的打工仔。   “人手中的权力越大,就越要克制。”戚以潦微低头,湿冷的眼睫投下阴暗的剪影。   茭白多看了戚以潦两眼,心说,整部漫里的所有大家族掌舵者,就你做到了,你很识趣地退步,给沈而铵让路。   没和他争。   戚以潦在《断翅》里的初次登场是带着姜焉来南城,参加老太太的寿宴,就是茭白穿过来那一场。   而他退场,则是在沈而铵被外界畏惧的战绩中。   揭幕与谢幕,都是一个人的青壮年时期。   茭白很好奇戚以潦的世界屋,这个人握住权力时握得很紧,戚家和西城其他家都动弹不得分毫,可他却又可以放下权力后退,冷静而克制。   漫画里他的戏份少,一贯的风度翩翩温煦雅致,从没冲动失控过。   不知道他的中年跟晚年都有什么。   按理说,他应该会在兰墨府种花养草,安享晚年。   茭白看毛上还挂着血的白猫,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戚以潦最后不会是自杀了吧?   和戚家历代的所有死人一样,在后院的坟场守护下一任家主?   .   “我十次和你说话,你十次都会走神。”戚以潦不知何时从书桌前起身,来到茭白身旁,“跟我说说,你都在想什么?”   茭白先是左右看看,然后凑到戚以潦耳边。   戚以潦十分有风度地将一只手压在卓沿,弯了腰背靠近他。   “三哥,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茭白小声说,“我能看见鬼魂,天生的。”   “哦?都看到什么样的鬼魂?”戚以潦的气息里有酒香,衣领里是沉木味,两种味道搅合在一起,令人发晕。   茭白抬头跟垂眸的戚以潦对视,一阵尴尬的沉默在蔓延。这步子卖大了,行不通,他蹭鼻尖讪笑:“我吹牛呢,其实我只是因为体质比较弱的原因,容易碰到邪乎的东西。”   “去年在兰墨府,我突然坐你腿上吃荷包蛋那回,还有在熙园,我无缘无故重伤不起,都是因为被脏东西碰了,中邪了。”茭白心有余悸。   活跃度涨了,涨了涨了!   18涨到了18.3。   戚以潦怜悯地摸他头发,掌心的潮意跟冷气都渗了上去:“今年呢?”   “今年还没有。”茭白说,“我要不要去庙里拜一拜。”   “周末让阿枕带你去。”戚以潦的食指跟中指并拢,微微屈起来点,挑了挑年轻人耳侧的细软发丝。   茭白正在窃喜活跃度的涨幅,耳边蓦地拂过寒凉的呼吸,裹挟着一声淡笑。   “小朋友的心思不要太多,不讨人喜欢。”   .   茭白对着戚以潦的时候,是收着的,不太会大展拳脚乱来,他得到对方的警告就不放飞思维了,老老实实地把地上的书包提上来,抱怀里拉开拉链。   茭白是真的有不会的题。   戚以潦也真的教了他,还教得非常详细,举了几个例子让他参考并整理。   茭白匪夷所思,三十多的人了,竟然还会高中的物理题。   “我的脑中有部照相机,看过了就不会忘记。”戚以潦转学生的圆珠笔,小臂到腕部的线条流畅而成熟,白色指间夹着红色笔身,转一下,弧度利落,“人这种变来变去的物种除外。”   茭白趁机问道:“所以你去年不是为了逗我,叫我小李小张小山猫?”   戚以潦面露无辜和惊讶:“我叫过你那么多名字?”   茭白:“……”   “不过,”戚以潦将笔丢到他课本里,“小山猫挺适合去年的你。”   茭白无语,怎么着,今年的我换品种了?   戚以潦的手机响了,他接通。不知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扫向茭白。   “在我这。”戚以潦起身去一面墙的储物柜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全是烟,摆得整齐,他捞出一盒,开另一个抽屉,在同样摆满的打火机里拿了个出来,向后方招手。   茭白在收作业本,没理。   “小白,”戚以潦的嗓音里带笑,“过来。”   茭白磨蹭着过去,撕开烟盒的包装线,甩开烟盒,从里面拨出一支。   戚以潦低了低头,微张的唇凑近,就着他的手咬住那支香烟。   茭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戚以潦的眼神示意下扣打火机。   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废了吗?   再者说,不能把手机放下,戴蓝牙耳机?这不是古早霸总的配件?   茭白把打火机的盖帽扣下来,按出一簇烟火。   那火焰在几乎与他额头相抵的戚以潦眸中跳跃,他在对方暗灰色的瞳孔里,看见了眼中同样映着橘红光晕的自己。   烟火如同一轮红日,滚到他们之间,将他们抱了个满怀。   就连从戚以潦发梢上滴下来,落在茭白眼帘上,颤巍巍绽开的那滴水珠都是热的。   .   给别人点烟这活,   茭白两辈子都一回干。   什么也不说了,记个帐吧。   茭白记账的时候,耳朵上一凉,戚以潦把手机贴了上来。   电话是楮东汕打的,他要找的人是茭白。   楮东汕说他在海边救了个少年。   茭白一听这开头,就想到了一个人,礼珏。   听完楮东汕的描述,他的猜想被验证了,真的是卷进海上行绑架事件,又被绑匪认作弟弟,毫发无损的礼同学。   这条线改了。   楮东汕作为男三,因为人设关系,他是男配团里最能折腾的。他与礼珏的初遇是在休闲会所,礼珏是服务生,楮东汕是来玩乐的,救了被客人骚扰的礼珏。   楮东汕的嗓子里有被长期被酒精灼烧的哑意:“小孩烧迷糊了,喊了几个人名,其中就有你,他以为你死了。”   茭白吸着戚以潦喷吐出来的二手烟:“他是我老家的邻家弟弟,至于我是生是死,随便你怎么告诉他。”   假死的消息只能飘在海上,回来后早晚会暴露,这不都让褚东汕查到了。这没关系,反正他假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齐傻逼的活跃度一直在涨,就快进组了,不知道是哪个组。   楮东汕说:“那他叫什么?”   茭白:“礼珏。”   楮东汕问是哪两个字,他非要问个明明白白,刻骨民心一般。   “礼珏。”茭白说,“礼貌的礼,玉珏的珏。”   楮东汕那头静了会:“名字很衬他。”   茭白木着脸,楮东汕没说让他过去接走礼珏,或者把礼珏送到兰墨府来,显然是要留人。   这就动心了?   茭白转而一想,在漫画里,楮东汕就是初见礼珏,就有了怜爱之情。   在他的内心旁白里,他之所以注意到礼珏,是因为礼珏让他想起他的初恋,楚小梨。都是一样的单纯柔软。   “他遭遇了什么?”楮东汕那头似乎在给人擦汗,呼吸都有点沉。   “你等他醒了,问他吧。”茭白太清楚狗血大法了,他即便说的再诚恳,楮东汕也还是只信礼珏所说。   茭白只希望礼珏退烧了,回答楮东汕问题的时候能清醒点,别又忘这个忘那个,说话说不全,引发乱七八糟的狗血链条。   “你把手机给你主子。”楮东汕说了这么一句。他的用词并非刻意,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太多的人把他们当主子了,这是他们的生活环境。   茭白还没还嘴,手机就被戚以潦拿走了。   “东汕,我与小白不是雇主与雇员关系。”戚以潦倚着储物墙柜,“他分文不收。”   茭白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我是分文不收吗,是你没给我好吧。   戚以潦对他摊手,掌心里是刚才拆开的烟盒跟打火机:“馋猫,拿去。”   .   茭白无视老变态的称呼,抓走他掌中两物,到一边满足自给自足去了。   当茭白抽上烟的时候,他的灵魂都飘了起来。   没烟瘾,就是想来一口。   去年早前在福缘楼,他还去休息室的里间,吸了齐傻逼的二手烟呢,真是物是人非。   齐子挚半死不活,赶礼珏下船的应该是齐蔺所为,毕竟他在原著里没什么戏份,也和礼珏不相识,不受对方的光环影响。   谁能想到,礼珏遭这么一出,提前进了楮家。   茭白回忆剧情,礼珏不愿意转到西城上学,褚二少就给他在南城三中旁边找了套公寓,隔三岔五过去看看他,不强人所难,只是看着就满足了。风流阔少成了痴情痴心汉。   至于岑景末那个男二,他还没跟礼珏遇上,他们的剧情不太可能也提早。毕竟在《断翅》中,那是沈而铵掌管沈氏,风头正盛时期。   男四梁栋在局子里。   男五……   茭白细想了想,男五是沈而铵的秘书,从一个旁观者变成默默守护的骑士,心疼礼珏,想带他逃离,但礼珏不肯,他说沈而铵是他的命。偏执狂嘛。   礼珏是这个世界的主轴。   BE了,是因为沈而铵有别于其他狗血漫里的渣攻,他从头渣到尾,从没爱上礼珏。   所以,他们的BE,是两人最终都没相爱。而不是他们阴阳相隔。   礼珏是不会狗带的。   茭白这时才咂摸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来,他的所有好友里,最棘手的不是戚以潦,是礼珏。   不是礼珏本身,是他的主角光环。   茭白本以为只要自己扩大豪门的交际圈,让礼珏对他产生“哇,还能这样”的好奇就行。现在他觉得,没那么简单。   茭白察觉到戚以潦的目光,他迎上去。   他们隔着烟雾对视。   各自站在自己的世界和立场。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平衡感。   戚以潦古怪地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楮东汕在电话里问:“老戚,那孩子跟过老沈,你留他在身边,是不是要和老沈打个招呼?”   “不需要吧。”戚以潦漫不经心。   楮东汕噎着了:“我是觉得老沈对他还挺……”   “什么?”戚以潦似乎没听清。   “没什么。”楮东汕及时刹住车,他正要挂电话,忽然想起来个事,“你小姑是不是该回国找你了。”   “又到了一年一次的……”   楮东汕话没说完,他那边多了一声脆弱而无助的“嘤咛”,犹如一只刚出生的毛茸茸小动物,软得让人想捧在手里蹭一蹭。   戚以潦的眉头一皱,掐了电话。 第60章   茭白等礼珏找他, 等了两天又两天,确定楮东汕没把他还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   楮东汕的做法符合他的痴情男配之首人设,他可是为了礼珏, 从一个不管家族企业的纨绔公子哥主动进公司学习,头破血流地和沈而铵争, 为礼珏买醉痛哭最多次,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礼珏追着沈而铵跑的绝世惨批。一见礼珏误终生。   茭白大概也能揣测出他的想法。   对楮东汕来说,去年这么一个有主的小玩意, 竟然敢当着主子的面勾引他, 试图凭自己那身皮肉挑起他们老友不合,还给自己主子气受。今年那小玩意又不知靠什么攀上了他的另一个老友。   这样私生活乱虚荣心强心术不正的人,不适合待在纯洁干净的礼珏身边。   搞不好礼珏醒来的一番连哭带茫然呢喃,更加深了楮东汕的理解。   所以,   既然礼珏以为人死了,那就死了吧。   最好两人以后都不要有交际, 免得礼珏被利用, 被连累。   茭白没什么阻碍地接受了这个现状,礼珏暂时不出现也好, 反正他现在的主力是戚家主仆。   .   茭白不需要每天给老变态读书念经文, 一周就周末去兰墨府。到目前为止都没挨过戒尺, 最严重的一回是全程咬着戒尺,罚抄了一本佛经。   佛经抄完,戒尺都湿了。   那佛经还是老太太的手抄本, 字是真的绝,她人也是真的配得上“老不死”三字。   即便还没遭过体罚,茭白依旧不想去。   西城的冬天很漫长, 其他城市都进入春了,西城还天寒地冻。兰墨府又在深山里,风呼啦吹过,光是听那沙沙声就能从头凉到脚。这对骨头有伤的茭白来说,很不好受。   有一次,茭白在园子里背一两句书,就抖啊抖。   戚家的保卫队长戚大被弟兄们推搡着上前,问:白少,你抖什么。   茭白鼻涕都要出来了,他勾勾手让对方过来些,神秘兮兮道:“我在把身上的冷气抖掉。”   戚大:“……”   等茭白第二个周末来的时候,进门就被一股暖风扑中,他拽下脸上的口罩围巾,拔了帽子无语凝噎。   草,兰墨府可算是有暖气了。   茭白终于不用裹成熊,穿个薄线衫就行,他把厚重的大外套脱了,整个人摆脱了小病老头状态,走路都是轻快的。   柳姨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长廊一头,她看茭白的眼神,像看一个游走于规矩之外的异类:“兰墨府世代都没装过一台空调,更别说是暖气。”   茭白咬着维C,似笑非笑,所以呢?关你屁事。   “先生器重你,是你的荣幸,希望你能多为他出力,展现你的价值,担起这份殊荣,别总是在他面前投机取巧,他工作太累,你的存在是给他解压用的,望你认清自己的身份。”柳姨拿出平时很少亮相的那副面孔,她那口吻跟架势,让茭白联想到那些年代剧里老爷少爷的奶妈,挺能装腔作势把自己当根葱。   茭白掏耳朵:“柳姨,你最近是不是在追什么剧啊?怎么讲话一股子,”他嬉笑,“八点档老掉牙的封建迷信老嬷嬷台词?”   年轻人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眼里却没笑意,只有纯粹的冷与恶。   柳姨不知怎么后背微凉,她垂下眼,又恢复成了平日的柔顺婉约:“汤在厨房,恒温,想喝自己去盛。”   茭白不想喝。   全是各种药汤,喝一口,接下来三天胃里翻上来的都是那味儿。   但良药苦口。   茭白自个去盛了半碗汤,捏鼻子一口闷掉,他不担心柳姨在汤里做文章。   柳姨要是那么做,无疑是在自爆,要跟他同归于尽。   茭白喝完汤漱了口,他琢磨柳姨警告他这事,戚以潦知不知情。毕竟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还是试探一下吧。   万一柳姨是大家族没有自我的老忠仆,身是戚家人,死是戚家鬼,一切都为戚家服务,她把他脑补成祸国妖孽,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搞死他呢?   不是没可能啊,古早狗血漫世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发生不了的。   茭白火速给戚以潦打电话。   戚以潦那头刚开完会,正在回办公室,他私人手机响的那一瞬,跟在后面的秘书助理们集体静止了一秒,嗖嗖嗖地挤眉弄眼。全然没了前一刻的精英白领范。   一秘目不斜视,看似十分有职业操守,但眼角还是瞄了一眼。   戚以潦进办公室,拿起桌上的遥控器解锁,按了一个键。他背后那面智能玻璃墙瞬间一变。   那是几个文件夹。   戚以潦点进其中一个,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密密麻麻的监控,覆盖了整个兰墨府。   其中一个方位的监控被选中,窗口最大化。   青年趴在厨房左侧的食材区,塌着一把细腰,手肘压在桌前,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揪……   大白菜叶子。   戚以潦端起温热的清茶抿了口,发出一个低而随和的音节:“嗯?”   茭白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老变态监视,他把叶子揪得细碎:“三哥,晚上你要我读哪一页?我先练习练习,省得我磕巴了影响效率。”   戚以潦道:“今晚我有应酬。”   “那你忙。”茭白秒挂。   戚以潦看监控里的人把揪下来的碎菜叶都拢了拢,没扔掉,而是抓进一个小孔的篮子里,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什么,不知道又在吐槽谁,眼角眉梢都是灵动而鲜活的痕迹。   野草没有被困境摧残至死,他的生命力越发顽强,对自由的渴望也一日比一日强烈,终究有一天他会变成蒲公英,飞向天地间。   那不是能被抠掉种子,拔掉叶子,找个地方圈养的植物。   就应该飞。   翅膀张开的那一刻,才是他最美的时刻。   戚以潦仿佛是在难耐一般,松了松领带,却又整理回去,束紧,他按掉监控,开始处理繁多的公务。   ,   当晚,茭白在兰墨府一楼的开放书架前刷题,他才刷了没多久,就被接去一个酒店,偷偷送进2602。   茭白站在低调又奢华的套房,一路上的莫名其妙到达了顶峰,有应酬就有应酬呗,不差这一晚,怎么还把他接到酒店了。   而且还偷偷摸摸的护送他进酒店,不知道的还以为……   啧。   茭白出门前只套了个毛睡衣,脚上也是棉拖,他跟这房间格格不入。   这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连手机都没带。   没手机就没安全感,茭白在房里这坐一下,那窝一窝,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滚跳了一遍,倒在了大床上面,身体陷进柔软的白色被褥里。   茭白登帐号,看他的七个好友,齐子挚的活跃度快到80了。   这种不用管,丢一边让好友自我攻略的感觉真他妈好。   茭白瞧瞧四个分组:这一世的缘,此生永不负,生生世世的守护,一生难忘。他琢磨琢磨,以他的狗血经验,齐子挚不太可能去沈寄那组。   他对齐子挚而言,不会是一生难忘。   他们不是什么前任前夫系列,是亲情啊,至亲,呵呵。   床头柜上的座机诈尸了,茭白吓一跳,他凑过去接听:“哪个。”   “小白,是我。”章枕含着点嘈杂背景的声音传过来,“三哥让我来跟你说,你先睡,不用等他。”   茭白:“……”   这什么牛鬼蛇神的台词。   章枕在包房外,夹克衫上都是烟味,包厢里的几位老总在跟三哥聊事,一伙人只是烟加酒,没要年轻靓丽的小孩子伺候。   “怎么没声了?”章枕满嘴酒气。   茭白说:“有声,我知道了,你们忙。”   末了加一句:“少喝点酒。”   没给章枕感动的机会,茭白快速吧话筒丢了回去。   .   夜里不知几点,座机又响。   “小白,”戚以潦喊他,“开门。”   茭白脏话黏在嘴边,臭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去房门口,把老子叫来干什么啊?真是服气。   门一打开,一股烟酒味就猛一下栽进茭白怀里,蹭上他的口鼻。   戚以潦一身稳重的铁灰色西装,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搭在袖扣上面,慵懒地解着,穿什么都是老僧样的他在酒精之下多了一丝人烟气,就连眉间竖着的“川”字纹都带有一分惑人的性感。   “你是不是要喝那什么醒酒汤?”茭白侧身让他进来。   戚以潦将袖扣丢给他:“拿着。”   茭白下意识接住袖扣,冲着灯光打量打量,这玩意一看就很奢昂。   等他关上房门,闻声穿过客厅去厨房的时候,戚以潦已经脱了西装外套,卷起衬衣袖子,弯腰凑在水池边洗手。   戚以潦洗得很慢,很仔细,根根手指一寸寸地冲洗。   茭白打了个哈欠搓搓脸,已知沈寄喝了酒不会触发什么特殊癖好,戚以潦呢?未知。   厨房的水声持续不止。   茭白扫了眼老男人的着装,考究,得体,有质感,禁欲而优雅,很衬他的气质,腰线跟肩线都内敛而不失紧健,犹如一件随时都可以放进展览馆的尊贵物品。   观赏性跟收藏价值都极高。   而那位展览品还在洗手,不断地重复着。   茭白等了又等,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他走过去,关了水龙头。   水池周围的空气骤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窒息感扑向茭白的同时,他对上了戚以潦泛着异常血色的眼眸。   茭白对喝了酒的洁癖症患者说:“我看你的手洗得很干净,就给你把水关了。”   “干净了?”戚以潦抬起那只手。   茭白点点头,是的,对,干净了,咱能消停了吗?   眼前多了一只手,就搁在他鼻尖前面。水汽瞬间融进他的呼吸里。   先是凉的,之后又有点温热。   那是他自己的呼吸,打在戚以潦的手背上,反弹给他的温度。   戚以潦弓腰,散落下来的额发若有似无地蹭在青年眉眼上面,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像躲在一个透明的筒子里的悄悄话:“有没有臭味?”   “没有。”茭白后仰头,他只闻到了戚以潦皮肤的味道。   冷又硬。   .   半个多小时后,茭白用酒店的电话打给章枕:“你人在哪,三哥喝醉了,你赶紧过来。”   章枕在送一合作商女儿回家,那女孩是中途过来的,趁三哥没注意,碰了他的手。   大家都惊了。   合作商嫌丢人,也怕得罪戚家,他当场甩了自己女儿一耳光表态,更是头也不回地丢下她离开。   章枕是不想管的,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穿着清凉地站在路边哭,要是出了什么事,一辈子就完了。   还是把人送回去吧,也不远。   章枕开着车:“不用管,三哥喝醉了比清醒的时候还好应付,给他个地方睡觉就行。”   他想起来什么:“就是……”   茭白心一提:“怎么?”别他妈是什么怪癖吧?应该不会,不然章枕也不可能放心他和戚以潦独处。   “他现在睡了,后半夜肯定就醒了,你也赶紧睡吧,作息跟着他来,到时候你给他读几页书,或者念个经。”章枕说,“白白,晚上辛苦你了,明天哥哥给你买好吃的。”   茭白叮嘱章枕开车注意安全,他挂掉电话,发觉原本躺在床上的戚以潦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直视着一个方向。   “你在看什么?”茭白也往那瞧,除了精致的家具摆件,就没别的了。   戚以潦皱眉:“我在看什么……”他揉了揉太阳穴,胸膛轻震,诡谲地笑了起来。   茭白的汗毛刷地起立。   “小白,”戚以潦指了指床边,笑容和煦又迷人,“把椅子搬过来,坐这。”   茭白注意他的动向:“念书吗?”   “不念。”戚以潦阖上眼,嘶哑道,“你就坐着,看叔叔睡觉。”   茭白:“……”   于是接近零点,房里上演了诡异一幕。   西城显赫的戚家领军人物和衣平躺在床上,床前坐着个高中生,什么也没干,就看他。   茭白渐渐从懵逼状里出来,揣测戚以潦的行为。这酒店估计是他临时住一晚,懒得派人来按监控。   戚以潦这是,拿他当监控眼?   茭白的坐姿很快就从端正变成瘫着,他见戚以潦的眼皮在动,气息也不均匀,知道人还没睡:“三哥,我想跟你说个事。”   戚以潦放在腹部的手指轻点。   “柳姨警告了我好几次。”茭白没添油加醋,柳姨说了什么,他就转述什么。   戚以潦衬衣最上面的扣子被他滚动的喉结抵着,上下微颤:“不用管。”   “我怕她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算计我。” 茭白前倾身体,托着腮,笑呵呵,“你别觉得我是小人之心,我被老太太坑了,有心理阴影。”   戚以潦淡声道:“兰墨府不是沈家老宅,柳姨不是老夫人。”   “况且,”他不薄不厚的唇挑剔地轻挑,“吃一堑长一智,如果你还在类似的坑里摔两次,那你就要找找自身的不足。”   茭白的脸抽了抽,说的也是呢。   床上的戚以潦忽地睁开眼:“但你的诚实,叔叔很喜欢,要保持。”   茭白瞥活跃度,涨了0.3。   白猫在打呼,两只爪子垂在身前,小肚皮一下一下起伏。   茭白捏捏手指来了精神,要我的诚实是吧,那行,我就继续了,我给你点儿。   “还有个事,”茭白随意地说,“年初在船上救我的赵叔……”   戚以潦打断:“不行。”   茭白说笑:“拍个合照而已。”   戚以潦没有半分改变主意的余地:“给他开支票,数字随便填。”   茭白咂嘴,大手笔啊:“可我都答应赵叔了,他就想要跟你合照,留着当传家宝。”   戚以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替谁答应的?”   茭白作窘迫状。   却不知他一演戏,漏洞百出。有人看他演,就觉得是世界奇景。   戚以潦的面部线条变回往常的散漫:“合照不可能,让他来,在兰墨府拍几张。”   “好的。”茭白为他的救命恩人争取利益,“那支票……”   戚以潦嫌他话多:“照旧。”   “好的。”茭白见好就收,他把椅子搬近点,从口袋里摸了袋牛肉干,“三哥,去年我听姜焉夸你来着,就你这气度,他的那些夸奖你是实至名归。”   茭白顺便奉承了一把,谁知戚以潦来一句:“姜焉是谁?”   “……小辣椒,长发飘飘,肤白大长腿,穿红裙子的美人。”茭白说起姜焉的标志。   戚以潦动眉头:“名字忘了,人有印象。”   茭白撕咬着牛肉干,随口一问:“他拿了多少酬劳啊?”   “几千万还是一亿,”戚以潦曲起一条腿,睡姿从规整变得松散,“不清楚,你想知道就去问阿枕。”   茭白嘴里的牛肉干顿时就不香了。   不是,这位救世主活菩萨,你要不还是按照正常流程,给我打钱?我也不要按分钟付酬劳,按时就行。   “你想要钱?”戚以潦侧头。   茭白呵呵,这问题问的,我怕是给不了清丽脱俗的回答。   “你不缺钱。”戚以潦笑,“小孩子卡里的钱不能太多,多了容易做坏事。”   茭白没瞪戚以潦,瞪的他家猫。   那猫的尾巴来回晃了一下,睡得很香甜。   然而它身上的毛还是红的,脖子也依旧断了搭在一边。   “雇员是不能住在兰墨府的。”戚以潦的笑声淡下去,“你想要雇佣协议,我叫阿枕打印一份给你。”   茭白摇头:“别,我不签,现在这样挺好的。”进不了兰墨府,我还怎么搞你?   戚以潦又笑。   茭白避开他虽然带着笑意,却黑沉沉深不见底的眼眸,若无其事地啃牛肉干,费力咬的时候,腮帮子都泛了层粉色:“姜焉是不是跟了你最久?”   戚以潦唇边的弧度还在,语态给人一种薄凉感:“也许。”   “那你应该很满意,为什么还让他走?”茭白靠回椅背上面,今晚也不知道要坐多久,又困又无聊。牛肉干只有一袋,吃完就吃屁。   戚以潦今晚的性情似乎是受到了酒精的侵蚀,耐心比平常还要多,对于茭白的疑问,他几乎都回答了,譬如这个问题。   “腻了。”他说。   茭白脑壳疼,果然啊,这位身边的人换来换去,是因为新鲜感没了。就跟其他霸总的床伴同理。   姜焉跟了戚以潦几个月,茭白对自己的音色没信心,他肯定是破不了那记录了,只求能让戚以潦腻晚点,等他把活跃度搞过50。   “三哥,你还没对姜焉腻的时候,为什么把他给你老友啊?”茭白声音模糊。   “不是给,是他自愿。”戚以潦轻描淡写,“那晚老沈看上了他,我问他意思,他说他想多打一份工。”   茭白一愣。戚以潦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那就是真的。   他想不明白,姜焉都赚那么多钱了,为什么还一副很缺的样子?乐队主唱怎么就跟要填补无底洞似的。   姜焉去了北城,还继续搞音乐吗?   茭白嚼着牛肉干,思绪飘到了去年,他记得沈家派沈而铵来接他那回,戚以潦有让章枕将南城的局势透露给他,问他怎么选择,是他自己说要回南城。   这么说,姜焉对前雇主的评价没夸大其词。戚以潦是真的绅士有风度。   茭白的眼前冷不丁地展出刻了一大片“克制”二字的书桌,他咕噜咽下牛肉干,胡思乱想了起来。   房里不知不觉沉入静谧中。   茭白原本还能维持盯视戚以潦的举动,慢慢就困顿地耷拉了脑袋,手里的牛肉干袋子也从指间滑落在地。   戚以潦掀起眼帘,泛着血丝的眸中没丝毫浑沉之色,他坐起来,揉着额头,睨了眼脑袋往下磕的青年:“你把我问醒了,自己却打瞌睡。”   静躺的牛肉干袋子被拖鞋踩中,发出受惊的声响。   椅子上的茭白没醒。   戚以潦肩背挺直,单手拖住年轻人的下巴,微屈的手指往下,抚上他的脖颈,指腹描摹他的血管跟脉搏。   半晌,戚以潦弯腰,黑色鬓角擦过他苍白的耳朵,暗冷的目光盯着虚空,半抿的唇间吐出一个词:“Mesonoxian。”   茭白的脸歪在他掌心里,闭着眼,无意识地翻译:“午夜。”   “乖。”戚以潦愉悦地笑着直起身,他的脑袋怪异地不断偏摆,视线扫过整个房间的边边角角,“午夜已到,新的一天来临了。”   “小白,早上好。”戚以潦拍两下青年的脸颊。   茭白“啪”地拍开。   他那一下导致自己的身子却往旁边倒,整个栽向了戚以潦。   如果茭白是醒着的,那他就是社会性死亡。   因为他的头刚好撞在了戚以潦的裤扣那里,脸贴着……   戚以潦微仰头看天花板,他的神情淡然温和,被打开的那只手却僵在半空,指尖神经质地发颤,关节冷硬。手背到小臂,再到整条胳膊,半边身子,上半身,下半身,全身的血液都冻住,冻僵。   如同一个死物,一件经上帝之手多次雕刻过的最佳工艺。   克制。   戚以潦松开渗血的牙关,低不可闻地默念。   然后,他扣住还埋在他身前的青年后颈,将人捞开,拨到椅背上面,拿着烟盒跟打火机去了客厅。   .   那晚茭白睡得很沉,他不知道自己距离戚家家主最大的秘密只差睁个眼,距离死亡也只差睁眼。   章枕找了个时间带茭白去庙里拜了拜,搞了个平安符。   下山途中,茭白的符的绳子断了,掉没了。   霉运要来的信号都这么狗血,很《断翅》。   章枕要回寺庙再给茭白求一个符,茭白没让,他不戴了。符哪有脖子上的“天星”A附件管用。   不过,项链也不是茭白的私有物。   他已经猜到这是郁家兄弟的羁绊,等见到郁响就还回去。   章枕因为符断了一事忧心忡忡,茭白该吃吃该喝喝,之后的半个月,他还了赵叔的恩情,刷戚家主仆的活跃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平安无事。   直到……   有一天中午,茭白从班主任那回教室,发现桌兜里治疗皮炎的药没了。   茭白是一个人坐的,就在靠墙的最后一组第一排。他把桌兜里的东西都拿出来,还是没找到药。   但他确定自己早上有带。   而且还不止药丢失,他妈的口罩也没了!   茭白将课桌上的所有东西一样样整理好,放回桌兜里,他将椅子往后一扯,站起来,转过身。   班里本就没什么嘈杂声,所以他的椅子腿摩擦声尤为刺耳。   做题的学生都停下来,一道道视线往茭白那挪。   茭白指了下自己的桌兜:“我放在里面的药跟口罩,谁拿走了?”   没人出声。   茭白没暴力倾向,他不会抡起椅子砸墙上,也不会无能咆哮。可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那药是章枕给他弄的,对他的皮炎很有用,没准能只好。   茭白用起来很节省,每次都挤出黄豆大小,一点一点涂,现在才开始用的那一支没了,这不是割他的肉吗?   “转学过来当天,我就说了我有很严重的皮炎,可能大家当时都在专心学习,听过就忘。”茭白看着一中成绩上的天之骄子,以及家境上的天之骄子,用不高不低的音量说,“那我再说一次,我的皮炎非常严重,不是只有夏天才晒不了太阳,其他季节也不能直射多久。”   “就今天这个好天气,放学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我如果不涂一层药,不戴口罩,出去一会脸就会发痒,起泡,我再一抓,烂水……”   随着茭白往下说,女生里有露出恶心表情的,嘀咕道,“你可以等天黑了再走啊。”   “是啊,我能在天黑后走,那明天呢?我等天黑了上学?”茭白笑笑,“是不是又要说,药不会再买啊?”   那女生脸一红。   茭白没管她,眼睛往其他人那扫:“药很难买不说,这也不是我现在想操心的,我现在就想知道,谁翻了我的课桌兜,拿走了我的药跟口罩。”   还是没人站出来。前排的事不关己,后排的各种小动作表示不屑去拿。   茭白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   这话是茭白的最后一句,充满了少年时代最有效的威胁力量,也算是最装逼的话之一。   放学的时候,茭白故意去上厕所,等他出现在教室后门,就见有个女生鬼鬼祟祟地蹲在他课桌边,往他桌兜里塞东西。   正是失踪了半天的药和口罩。   茭白有任务要做,来学校纯粹是想高考上大学,他不愿意花时间跟同学建交。   这会儿也没带着当场抓包的恶趣味发出声响。   茭白欲要走,却不想那女生敏感地发现了他的身影。   一阵桌椅翻倒的动静后,女生冲出来,书包往茭白身上一砸,闷头就啊啊啊啊地往楼下冲。   茭白半天感叹,这才是青春啊。   他就没有。   两辈子都没体会到。   .   茭白回教师公寓的时候,他往上走,楼上有人下来,脚步声……   怎么说呢,像是装得很轻松。   茭白继续上楼,当他走到前往三楼得台阶上时,楼道里拐出一个人影。   很高,很瘦,穿灰蓝色长风衣,戴黑色渔夫帽,帽子下面露出一截整齐的发尾,脸上蓄着胡须,衣服上面有墨水香。   是个讲究的,有文学气质的男人。   茭白与他站在楼梯上面,一上一下,对上了。   风衣男的目光从宽大帽檐下流了出来,他的眼神很哀伤,眼里仿佛有许多话。   茭白不躲不闪地跟他对视。   塞在肚子里,闷在心里的话,不说出来,谁知道。   我开不了口。   那我们就是陌生人。   小窗户里的余晖洒进来,搭在楼道的浮尘上面,摇摇晃晃,像儿时的秋千。   风衣男人缓慢地让开,茭白抬起一条腿踩上台阶,站在他站过的位置,没有停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   茭白开门进公寓,接到了章枕的电话。   章枕在赶来的路上:“白白,戚三说有可疑人物进了公寓,照片我看了,不是齐子挚,我怀疑……”   “我碰上了,是齐蔺。”茭白把书包丢地板上。   他能说出人名,不存在什么血缘感应,也不是亲情牵扯,而是那一眼的愧痛。   能对得上号的,除了齐蔺,就不会有第二个人。   齐蔺,二十四五,搞艺术的,不依靠齐家,却因家族的没落打乱了生活节奏,被迫参与进来,遭齐霜连累丢了命。齐蔺是《断翅》里的印钞机,齐霜搞事情的钱都是找他要的。   茭白对齐蔺不了解,因为原著里他几乎都在通话中出没,和齐霜的通话,和齐子挚,和齐家二老的通话。   齐蔺冒险来看他死而复生的弟弟,一定带着说不清的情感,以惊喜跟愧疚居多,这跟茭白没有关系,他是个孤儿。   “他没对我怎么着,别抓他,让他走。”茭白说。   章枕命令都下了:“为什么?抓住齐蔺,就能知道齐子挚那畜牲……”   茭白阻止他往下说:“别问了,哥。”   章枕被那声哥叫得心软,原则全丢,他板着脸把人叫回来,语气还不舍得放重点:“那齐家老二找过来,又不做什么,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茭白不想提他这身体跟齐家的关系,没意思:“谁知道呢。”   章枕沉声说:“齐蔺放就放了,齐子挚要是敢出现,你说什么哥都要给他两枪。”   压下要犯上来的煞气,他深呼吸:“沈家还在找齐家老大老二,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后代一个不留。”   茭白一哂,那等沈寄的人查到他这个所谓的三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人生啊,总是有没完没了的狗血。   ——却还是要不回头地大步往前迈,活下去。   .   章枕来了一中,让茭白换掉校服下来,带他去外面吃饭,说是有个朋友餐厅开业。   茭白在后门见到章枕时,发现他旁边还有个女生。   两人大眼瞪小眼。   “枕哥,你要等人的就是他?”女生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什么啊这是,他是你亲戚吗?”   章枕没废话,简明扼要:“他住在兰墨府。”   那女生满脸卧槽:“舅妈?”   茭白:“………”   .   女生叫周兰兰,她妈是戚家二小姐,她是小小姐,管戚以潦叫舅舅。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同班同学的关系十分尴尬。单方面的对周兰兰来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舅妈,你要原谅我。我是看你拒绝我小姐妹的告白,让她哭了,我怒从心中起,然后就干了大逆不道的事。”   周兰兰捶胸:“真的,我该死,虽然我都把你的药跟口罩还给你了,可我还是大错特错,我小小年纪,如此歹毒,不配做戚家人,我决定从今天开始,一个月不减肥狂吃海喝惩罚自己……”   茭白拽习以为常的章枕,带她走,赶紧,速度。   章枕给他剥了个糖果。   “舅妈,你跟我舅舅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啊?”周兰兰单肩挎着书包,校服外套穿得飞扬洒脱,“你平时叫他哥哥还是叔叔?年龄差蛮大的诶,还好没到一轮,不然就是一轮恋……啧啧啧,难以置信,我有舅妈了……”   茭白忍无可忍,给了她一个板栗子。   “唔!”周兰兰捂住头顶,“哎哟卧槽,疼死我了!”   茭白把手机伸到周兰兰眼皮底下,找到戚以潦的号码点开,当着她的面举起手机:“三哥,你外甥女跟我一个班,就是周兰兰,你问我处得怎么样?”   周兰兰一个劲地使眼色:就说很好!   “不太好,她故意乱喊人。”茭白将手机往耳边拿开点,作势要给周兰兰,“你舅有话要跟你说。”   周兰兰撒腿就跑,她像是被妖魔鬼怪追赶一样,跑得那叫一个鬼哭狼嚎。   茭白慢悠悠地放下手机,他压根就没拨出去。   戚家竟然还有傻子。   “白白,”章枕理了理弟弟的头发,“周兰兰的母亲是科研院的院长,她要回兰墨府住几天,你这个周末就别过去了,免得碰上,又是糟心事。”   茭白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戚以潦在漫画里都没多少戏份,更别说戚家人了。   科研院这个地名也没在原著中出现过,茭白很确定。   现在出来了。   只有一个可能。   它跟戚家,跟戚以潦有关。   .   茭白心不在焉地跟着章枕去了他朋友那。   餐厅在西城的好地段,面朝盛西广场背对步行街,第一天开业,各种优惠,客流量很好。章枕带茭白去三楼包间。   “除了三哥的二姐,他小姑也从国外回来了,今晚兰墨府摆了饭,”章枕揽着茭白,“希望三哥少烦一点,不然今晚他可能会来学校找你。”   茭白还在琢磨科研院,没怎么听章枕所说。   章枕不知怎么突然停了下来,茭白被他揽着,也被动地停住身形:“怎么不走了?”   问完以后,茭白就有了答案。   前面过来几个人,都是年轻男女,其中一个毛衣男边走边看手机,似乎在等什么人的电话。他化了妆,眼尾被精心化得往下垂,带着无辜可爱的弧度。   就连他原本清晰的唇线也化模糊了,整个人都显得憨而纯。   茭白看过去时,那人的同伙也发现了他,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交头接耳起来。   那人有所察觉地抬起头,下一刻就变了脸色。   赝品和正品不期而遇。   茭白就觉得挺突然的,完了就没其他想法了,沈寄那老狗他去年就拜拜了,私生活咋样跟他无关。他拉着章枕往那伙人的方向走,淡定地迎了上去。   “包间是哪个?”茭白问章枕。   章枕回神:“306。”世上难免有相似的陌生人,这也只是第一眼看而已,多看一会就不像了,他家白白是独一无二的。   “先生……嗯,刚吃完饭,我知道的……有啊,有想先生……”   那人在和茭白擦肩的时候,手机响了,他立刻停在原地接通,脸上是被人宠爱的幸福。   说话时,还有意无意地看了茭白一眼。   茭白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这人干嘛呢,身为一颗棋子,不就是进沈家接替齐霜的角色,以成为沈寄的枕边人为目的,偷取沈氏的机密给岑景末吗。   怎么看老子的眼神充满了一股子敌意跟嫉妒,戏这么足,没毛病吧?   作什么狗血妖?   “沈太太——”   经理越过茭白,追上那个还在打电话的男人。 第61章   餐厅经理是个会做事的。他通过自己的渠道获得了各大家族的关系网, 并且整理过了。目的是想那些人过来用餐时,他能招待周到,不出岔子。要是能攀上高枝, 那是祖上积德。   今天刚开业,竟然能看见沈氏的董事长夫人过来就餐, 经理既激动又谨慎,生怕那尊贵的客人有哪不满意,他比没现身的老板更像老板,操心得不行。   经理出来送贵宾卡, 他追过去, 喊了“沈太太”,却又狐疑地往后看,视线落在戚家的章先生旁边人身上。   怎么那位更像……南城沈氏的董事长夫人?   经理的举动没有顾得上收敛,很明显。走廊上的气氛有点怪。   几个年轻男女里的波波头女拽拽毛衣男,咯咯笑:“知意,那个男生跟你有点像。”   知意刚接完电话, 脸上还洋溢着缱绻的柔情, 他一副头一回见的新鲜样子:“我也吓一跳。”   经理后知后觉自己犯了职场上的低级错误,连忙赔笑:“还是差得远, 赝品就只是赝品, 跟正品没法比, 不及沈太太您万分之一。”   这番人前说人话的恭维滴水不漏。   等到了包间,对着章先生跟他那小同伴的时候,又是一套说词。   然而经理不知道的是, 他面前的才是赝品。   知意听完,往下化的眼角都像是抖下了一点粉,他看向那个正要往包间走的人影。   茭白感应到了, 理都没理,等老子回头跟你对戏?做梦呢吧。   .   知意和几个同学分别,他回了自己的高档公寓,脱掉运动鞋跟白色棉袜,赤着脚拨打通话记录的第一个号码:“先生,我做错事了。”   “说。”沈寄刚和医生交流完老太太的病情,极其不耐,能接电话,纯粹是备注的“小狗”。   “我在西城这边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经理误以为我是沈太太。”知意去洗手间,对着镜子卸妆,“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沈寄坐进车里:“你去西城做什么?”   知意发出带着点埋怨的嘟囔:“我是交大的啊,今年大三。先生,您对我都不上心。”   沈寄冷漠地开口:“你是什么东西?”   知意手里的卸妆棉上都是脏乱的化妆品,他不再下垂的眼尾堆起来,讨好地笑道:“我是先生的小狗。”   沈寄嗤笑:“做我的小狗,一分钱都不会有。而你,房子车子都有。”   知意立马改口:“那我就是先生的一个玩意。”   “既然知道自己是一个玩意,就别动不动就提什么心,”沈寄高高在上,无情又轻蔑,“做好分内的事,少不了你的。”   “是,”知意拿了干净的卸妆棉,把唇上的妆也擦掉,“先生,我好像碰到了……沈太太。”   沈寄的敲点腿部的手指停住,除了这个动作,他并无其他异常。   哪来的沈太太。   不过是怕沈氏股票受到影响,到目前都还没有对外公开已离婚的消息。   去年他带赝品游湖,让跟沈氏有合作的媒体宣扬,那小狗却没爬回来找他,之后出了各种事,他也没精力去处理后续。   现在沈寄觉得,可以让赝品暂时先顶着。   接回了正品,再复婚就行。   “也就在那家餐厅,”知意说,“他和一个男人去那吃饭。”   沈寄看异国街景:“男人?”   “对,高高的,身材像杂志上走下来的模特,有一双桃花眼,长得很美,看起来不太好惹……”知意形容的比较详细,“很关心沈太太,走路都……”他顿了顿,欲言又止,“都揽在怀里。”   手机那头没声音。   知意忐忑地语无伦次道:“先生,您千万别误会沈太太,那应该是他朋友。沈太太过得很好,一看就是有人照顾,没有什么不顺,先生您……”   “嘟——”   挂了。   知意把台子上的卸妆棉都丢掉,他洗把脸,镜子里的人已经没有一丝无辜可爱样。   但他偏头往下看的时候,还是会给人一种那样的感觉。   像茭白。   .   另一头,沈寄揣着一肚子火去酒吧,他想找个人发泄,眼前却全是小狗的影子。   沈寄面色黑沉地回住处,将陈一铭叫过来,劈头盖脸地一通骂。   陈一铭惨。   沈寄骂完了,叉着腰走到酒柜前,刚拿出一瓶上等的葡萄酒,又因为还残留的一股火气把酒砸了。   香醇的酒液跟玻璃碎烂了一地。   沈寄一脚踢开碎玻璃,眼底浮出暴躁。去年小年夜,他走不开身,就托阿潦帮他把小狗带回来。阿潦竟然直接带到西城了。   就算是一时找不到满意的人用,想用一用他的小狗,那总要跟他这个主子打声招呼吧?   老友之间不好搞得难看,也远远到不了那地步,他等对方主动提。   结果倒好,过完年,快入夏了,阿潦一直都没提。   这是用顺手了,还没用完?想等他开口要人的时候,才把人送回南城?   沈寄又拿一瓶酒,倒了点喝下去,他很清楚,阿潦做不了别的,让人诵读没多大事,就当是提高阅读量了。但小章那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跟他小狗关系那么要好了,还揽着走。   沈寄转了转酒杯,突兀道:“那小玩意,查过了?”   站在狼藉里的陈一铭会意地应声。去年在“缔夜”发现知意的时候,他就拿到了近期的体检报告跟个人资料,也派人查了一遍,没发现异常。   知意去年出现的时机很微妙,却又查不出东西,他那块肉吃起来硌嗓子。   但董事长却吃了,还把人从“缔夜”带走,安置在沁心园。更是在送老夫人出国治疗的时候,捎在了身边。   要不是老夫人醒了,看到他那张脸气昏过去,他这会还在这里伺候董事长。   上次陈一铭来这,就是穿着董事长衬衣的知意给他开的门,举手投足不夸张也不拘谨,大方得体,俨然一副女主人样。   那知意连董事长一贯喜欢的反骨都没长,很文气。   纯粹是有点像茭白而已。   “再去查他的社交圈,五年十年内没问题,就查二十年的,从出生开始查起。”酒柜前响起一声难以揣测的话语。   .   陈一铭是那种别人家的助理,他的执行能力一流,很快就查出了东西。   岑家。   知意的父亲是岑家上一支护卫队成员。岑老爷子在世时的事了。   只是这点老一辈的关系,就足够把他往岑家那联系。   这信息还不如陈一铭调查知意今天的行迹,查到对方在西城一家新开的餐厅就餐,碰见茭白和章枕,还被经理误认成沈太太来得震惊。   赝品跟正品撞上了,赝品没准会在这里头做做文章,跑到金主耳边搞点事。   怪不得董事长突然要查知意,他一定是从对方的一些话里嗅出了什么。   陈一铭把查到的结果汇报过去,没领到新的指示他走在街头,对一个向他发出美妙一夜邀请的女郎摆摆手,径自去大雕塑旁的木椅上坐下来,面向一群白鸽。   岑家现在是岑景末当家,可岑家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崩裂,他过完年依旧坐不稳,有其他分支在内斗,你死我活。这也跟岑家的发家背景有关,军火生意,利益链太粗,枪林弹雨。   所以知意不一定是岑景末的人,或许是岑家的其他势力,派他以茭白替身的身份接近董事长,目的是做导火索,到了恰当的时机就点爆他这步棋,企图让沈氏对付岑家,把水搅得更浑。   知意的存在很巧妙。他说不定还能利用茭白长期住在兰墨府一事,挑破董事长跟戚董的关系。   如果沈氏对付岑家的时候,又和戚家对立,那沈氏的处境……天下大乱。   还有一种可能,   知意真正的主子不是岑家的某个势力,而是另有其人。   岑家只不过是他给真主子找的掩护。搞不好透过他查到岑家,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几方势力斗起来,时候差不多了,他主子就能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具体是怎么回事,暗中监视知意一段时间,就能知道个大概。   陈一铭等了半天,等得白鸽都拉了几泡,还是没等到董事长的交代。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希望,能有个人让董事长改掉过于自信的毛病,花时间收拾小人物的小把戏,把唯我独尊的心态放下来一点点。   茭白是有可能做到的,他有可能让董事长转性子。   但他先被董事长囚在尚名苑受罪,后被老夫人操控婚姻,最后将他送到发疯的齐子挚手上,不知道受过多少折磨才活下来,肯定恨死沈家了,哪还管董事长死活。   陈一铭坐得腿麻,他欲要起来,手机响了。   电话一接通,他主子就来一句:“寄一份巧克力去兰墨府。”   陈一铭:“……”   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得抽。   还是要茭白亲手抽才行。   陈一铭现在希望茭白快点动手,尽早把董事长抽醒,好让董事长回头是岸。   就怕晚了,董事长错过了上岸的机会,还上不了茭白那艘船,只能在冷水中慢慢冻死。   陈一铭叹气,他三十出头,也不年轻了,神经衰弱,心率也不齐。   这么下去,不是辞不辞职的事,是能不能来得及给自己买墓地的事。   陈一铭斟酌了片刻,决定自己联系人跟踪知意,他办完事就去买巧克力。半途打给章枕。   .   包间里,章枕在给茭白夹煎鸡翅,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不想接。陈一铭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拿他当垃圾篓了,隔三岔五地朝他吐一点苦水,烦。   章枕还是接了。   他不是普通上班族,他是戚家人,戚家又跟沈家交好,有这层关系在,由不得他任性。   谁知陈一铭开口就是打听茭白的事。章枕脸一黑,当场就走出包间低吼:“他跟沈家没关系了!”   陈一铭莫名其妙,章枕怎么这么冲,娘家人似的。   “我知道没关系了,枕哥,老章,你别激动。”陈一铭唉声叹气,“我想辞职去投奔戚董,你看我有机会吗?”   章枕正色:“你接触到的东西太多,只能被盖上白布抬出沈氏。”   陈一铭的面部抽搐,这家伙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有个叫知意的,”陈一铭切入正题,“他由于某个角度长得像茭白,被我主子包养了,目前他人在西城。”   章枕想起走廊遇见的那个人,对方竟然是白白的替身。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章枕迁怒陈一铭,“要我带他去兰墨府,和正品结拜?”   姓章的不对劲,话里都带刺,像是要替心肝宝贝出头,牙根都痒痒。陈一铭古怪道:“你看上茭白了?”   章枕恼怒:“放屁!”   “行,我放屁。”陈一铭一点个人情绪都没,他脑子在高速运转,公式化道,“我怀疑有势力在对付沈氏。还不是一股。”   章枕转身回包间的脚步顿住。   “沈氏出事了,下一个就是戚家。”陈一铭说。   章枕的眉心蹙了蹙:“你别危言耸听,西城和南城的局势可不同。”   陈一铭:“……”他沉声道,“老弟,南沈西戚,多年的平衡点,不能打破。”   章枕搔几下后脑勺的青皮:“为什么会被打破?能有什么潜在因素?”   陈一铭被问得噎了噎:“我只是心里不安。”   章枕嘲讽:“我看你是熬夜加缺少运动,你不如跑跑步健健身,心里保准就安了。”   “不说了,我这吃饭,陈助理,生命在于运动。”说完就挂。   陈一铭拍脑门,我一个行走在诡计多端人鬼不分商战里的人,跟刀尖上玩命的打手聊什么,白聊。   到商店的时候,陈一铭接到了主子的电话,他祈祷不是要他别买巧克力,买别的什么东西,既浪费时间又折腾。   “那小太子爷今年上半年的动向我看了,他在打南桥那块地的主意。”沈寄靠坐在皮沙发里,脚架在茶几上面。   “是的,”陈一铭立马从脑中倒出相关资料,“他想带岑家开辟一条新路,第一个尝试的就是地产开发,南桥的地皮关注度很高,他一旦抢到,那他在岑家的话语权就上去了。”   沈寄的唇边泄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和他争,输给他。”   “另外,”沈寄的漆黑眼眸微微一眯,“散播沈戚两家疑似不合的谣言。”   陈一铭乍然就明白了董事长的意图。   虽然不过是一块地皮,但只要沈氏输给岑家,再加上和戚家闹不和,这两个信息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引发出一些声音。   到那时,知意背后不论是岑家的谁,还是岑家以外的人,都会有动静。   这通电话让陈一铭越发确定一件事,董事长是个欲火不能解决就会焚烧工作效率的人,他的后院绝对不能起火。   陈一铭往商店里走,董事长这些年碰过的人多到数不清,他粗略地回想了一会,觉得还是姜焉出色。   既能审时度势,又能凭一手好本事独占董事长,让董事长舒舒服服,放松身心投入工作。   陈一铭派人联系姜焉,等消息的功夫,他利索地买好巧克力,亲自包装。   不知道茭白收到以后会怎么对待,丢垃圾桶还是喂狗。   .   陈一铭怎么都没想到,那份巧克力从国外寄回国内,寄到兰墨府,将茭白真正推进了戚家。   那天下午,巧克力被柳姨签收,刚好被戚以潦二姐看到了。   包裹上的收件人是“茭白。”   二姐当时没什么表情,只说:人既然住在兰墨府,就叫回来吃个饭。   于是,在一中保护茭白的人就慌了。戚四火速通知老大:“枕哥,科研院的老肖来了。”   章枕在公司被秘书处拉着听八卦,头疼,他闻言刷地起身:“拦下来。”   “可我们问了,老肖是二小姐派来的,说是要接白少去兰墨府聚一聚。”戚四苦哈哈道。   章枕快步出了秘书处,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戚以潦在签文件,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皮不抬道:“问他。”   章枕半天才悟出三哥让他问谁,他就在办公室打给弟弟,将事情说了出来。   茭白第三节 课下课,偷偷躲在墙里面接的电话:“行吧,我去。”   章枕挂掉说:“三哥,白白说他要去兰墨府。”   戚以潦的神色无异,似乎早有预料:“那就让他过去。”   章枕搓手:“二小姐会不会为难白白?”毕竟就他在兰墨府拥有一个私人房间,还带独立小花园。上学也有戚家人护着。   戚以潦将签好的文件放一边,重拿一份翻看:“他既然做了决定,就一定想清楚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末了,戚以潦宽慰道:“阿枕,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对他有点信心。”   章枕捞两把后颈,三哥是不是高估白白了?   .   茭白早在得知戚以潦二姐跟小姑去兰墨府的时候,就料到她们会和他打照面。   即便章枕叫他近期不要回兰墨府,戚以潦也没来学校找他念经。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过去。   狗血漫啊。   况且这也是个打进戚家内部的机会,运气要是不错,也许能接触到戚家不为人知的秘事。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对他攻破戚以潦有利。   茭白没怎么思索就叫上了周兰兰。这人物对他有用。   周兰兰的母亲最近住在兰墨府,她不在那,得过两天才能去。这次茭白叫她跟着,她也没多想,只当是对方无聊,想带个同龄人作伴。   “去了别乱叫我舅妈,不然你母亲会整死我。”茭白警告。   周兰兰比了个“OK”的手势。她嚼着牛皮糖嘀咕:“我妈待会见到我,得训的我找不着头。”   茭白说:“那你走吧,我自己去。”   “别啊,是兄弟就两肋插刀,我妈的战火你一个人抗不来,还是得我上。”周兰兰挤眼睛,“就当是弥补上次偷拿你药跟口罩的事。”   茭白瞥她。都说外甥像舅舅。周兰兰就有戚以潦的同款鼻梁,高贵优雅。   .   在见到周兰兰母亲前,茭白试图通过她,想象她母亲的样子。   等见到的那一刻,茭白才发觉周兰兰跟她母亲是两个极端。周兰兰活泼肆意,而她母亲……   那是个打扮很冷淡风的中年女人,素颜,戴眼镜,欧式大宽眼皮,轮廓深,皮肤不保养有点松弛,头发很短,没佩戴任何装饰品,衣服上也没一点香水味,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旧社会大家族敬守家规的大小姐,举止有教养,也压抑,苛刻。   “戚院长好!”周兰兰的肩膀挂在肩后,她用一根手指勾着,嬉皮笑脸。   戚院长坐在一楼的书架前,手里拿着一本德文手抄本,坐姿规矩而端庄,她一个眼神扫过去。   周兰兰立马就站直了,肩后的书包也拿下来,拎在腿边,她见她妈往茭白那看,就连忙说:“诶,这我同学,茭白,就吃的那个菜,戚院长你喜欢的茭白炒……”   “他自己没长嘴,要你替他说?”戚院长把书往圆桌上一放。   周兰兰没啥不适,显然就现在这情形对常年挨训的她来说,都是小儿科,小场面。   书架这一片关了好几个灯,只有戚院长身边亮着两盏,起先可能是为了看书的氛围,这会儿被僵持的局面一衬托,就显得阴森。   周兰兰对茭白使眼色,她来的路上都透露了,想对付她妈,只能把嘴放甜一点。   茭白的嘴甜不起来,他也没乱阵脚。对他而言,比起老太太那种拨着佛珠阿弥陀佛,满脸慈祥却在背后放冷箭的,这种直来直去的明枪更好应对一点。   这位颇有官威的戚院长要见他,不会不调查他的底细。都查明白了,还要他做自我介绍,怎么,应聘吗? 第一回 合,茭白不能退。   再说,戚院长知道他在南城的那些事,必定已经在主观的认知下对他有了不好的印象,要是他老实点,对方会觉得假。   那他还不如就这么着。   作为一个在沈家待过,和沈寄结婚又离,被齐家长子绑架死里逃生,有章枕做靠山,被戚以潦特殊对待,没进过社会的高中生,就该把情绪浮上来。这会让人觉得,果然还是个没阅历不够看的小孩子,虽然凭运气和几个大家族扯上关系走到今天,内里却还是心高气傲,浮躁,连表面功夫都不会做。   戚院长站了起来。   茭白后腰一疼,周兰兰掐住了他。皇帝不急太监急,快急死了。   “妈,戚院长,我同学紧张。”周兰兰狗腿子地说,“还是别管他了,我给你锤锤肩吧,你问我学习上的事啊。”   戚院长挑剔道:“问你的学习?你进一中除了丢我的人,还能干什么?”   周兰兰的脸一白,下一秒她就恢复如常,笑嘻嘻地去给她妈捏肩,被嫌弃得一把推开,她又凑上去,频频用眼神让茭白先撤。   “少跟没礼貌的人结交。“戚院长说。   周兰兰还没回话,茭白就出声了,他不是要做自我介绍,而是喊:“柳姨!”   说着还轻车熟路地走向书架那里,摸到按钮,按下去。   柳姨“姗姗来迟”,茭白不等她表演,就问道:“肖叔说有我的快递,在哪?”   周兰兰都不敢看她妈是什么脸色。茭白叫她妈那手下叔,却在这连一个招呼都没打。   茭白哪来的底气,这么狂。   这还不是她舅妈?就是吧!小舅妈!   .   茭白等柳姨来点反应,电子音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你的好友已上线】   好友提醒突如其来,白猫的头像亮了。紧接着,彩虹的头像也展现在茭白眼前,正在剧烈抖动。   一侧拐角隐约传来脚步声,渐渐清晰,伴随一道略带疲惫的声音:“怎么都挤在这?”   周兰兰刚才还敢跟她妈皮笑,这会儿就是个小淑女。   而戚院长坐了回去。   柳姨迎上戚以潦,给他拿西装外套。   戚以潦抬了下手,他将外套挂在臂弯里,单手抄进西裤口袋,步伐稳而缓地走向茭白:“今天的作业多不多?”   茭白一边用眼神安抚后面的章枕,一边留意好友头像。   彩虹抖的幅度小了点,放松了不少。   而白猫耷拉着的眼皮撑了起来,尾巴对他翘了翘。   这让茭白知道,戚以潦没怪他。   茭白跟戚以潦四目相视:“作业挺多的。”   “那就先去做作业。”戚以潦把西装递给他,“兰兰,你也去。”   已经成为老少CP粉,并且开始自挖糖粒的周兰兰:“……”她的书包里就一堆化妆品,连本书都没有,做个鬼的作业。   见舅舅看过来,她的智商突然达到人生巅峰,拉着茭白跑了。   .   古堡太空荡。长廊的跑步声带起的回音有些刺耳。   戚院长冷下脸:“聒噪。”   “小孩子不都这样。”戚以潦将圆桌上的手抄本拿起来,翻翻,像翻陌生人的故事一般,“也就该这样。”   戚院长欲要说什么,见柳姨过来添茶,她便改了内容:“那个小孩不适合留在兰墨府。”   “他也就周末过来。”戚以潦道。   “可他在这里有单独的,”戚院长意识到自己情绪过高,她往下压了压,“你小姑也是一样的看法。”   戚以潦笑着摇摇头:“二姐,兰墨府的主人是我。”   周围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戚院长拍桌面:“是 ,兰墨府跟戚家都是你的,我和你小姑一个常年在科研院,一个四处取材丰富摄影事业,我们还能跟你争?能跟你争的不都在后院躺下了?”   书架前一片死寂。   戚以潦挥手让章枕下去,他将手抄本放回书架,放在它的正确位置,随后他转过身,从阴影里看过去。整个人如同一具拼凑起来不该存活的腐尸。诡异,阴冷,疯戾,又危险。   “二姐,祭拜的日子还没到,你如果想提前去后院,也不是不行。”戚以潦的嗓音裹着令人发毛的平静。   戚院长背脊一凉,她端气茶杯喝水,茶杯轻晃。   “刚才那番话是我的不是。”戚院长换一副唠家常的姿态,“我也是气到了,那孩子看到我就跟没看到一样,你却轻易让他走了。阿潦,你就算要用他,也不能这么惯着,你是雇主,不是他监护人。”   “二姐说重了。”戚以潦抬脚走出阴影,面上挂着笑意,“我们也是从读书时期过来的,高考对一个学生意味着什么,我们都清楚。”   “他去年没怎么上学,功课落下了很多,还有两个月左右就要进考场了,时间紧迫,我是觉得他在这,还不如去学习,什么年纪就该投入进什么事中。”戚以潦毫不吝啬地夸赞,“一个志愿明确脚步坚定的人,值得多给机会。”   戚院长像是头一回认真地看她弟弟:“阿潦,你想要孩子,就养几个。”   戚以潦兴致缺缺。   戚院长脱口而出:“你已经三十有四……”她凌厉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她作风不相符的嘲弄,不知在嘲谁,活人还是死人。   “是时候挑选接班人了。”戚院长说。   “啪”   戚以潦的指间响起金属声,他点支烟,夹着不抽,笑意淡淡:“确实该找了。”   .   一楼带小院的卧室,茭白脱掉校服,从衣橱里的一大排衣物中挑一件薄外套穿上,他把拉链一拉,走进小院看天。   昏昏黄黄的,不时有几片不知哪棵树上的落叶飘下来。   后面的暗绿色藤曼被微风吹得悉悉索索响。   戚家的人丁跟沈家比,就是凄凄惨惨戚戚,几乎都在坟场。   还活着的戚家人也没有开枝散叶的重任。因为周兰兰是独生子,她说她小姑是不婚主义,不要孩子。她还说她们戚家风水不好,男丁特别特别少,平均寿命也不理想。直系就舅舅一个男士,旁支也不咋地。   据心直口快没什么心机的周兰兰透露,之前她小姑找到她表哥的时候,别提多激动了,就盼着他给戚家带人烟气,谁能想到,他才认祖归宗没多久就发生了意外。   真是一个家族,一个风气,各有不同。   茭白听到好友提醒就回卧室,被进来的章枕拉到一边,问他有没有被欺负。   “太刺激了!”   坐在篮球框下的周兰兰一声大喊,“我妈就没这么落面子过,绝对是能载入里程碑的一刻,我要录个视频记下来!”   “今天是2024年,4月……几号来着,不重要,反正今天戚院长的官威没耍成,脸拉得有这么长,卧槽哈哈哈哈哈笑死——”周兰兰幸灾乐祸,农民翻身把歌唱。   茭白:“……”   章枕:“……”   “茭白,你真了不起。”周兰兰扑到茭白跟前,佩服地竖起两个大拇指,“不愧是我舅妈。”   茭白把她往外拎:“说几次了,我跟你舅舅没那关系,再让我听到你胡扯,我抽你。”   周兰兰不敢置信:“不是吧老哥,你连女孩子都抽?还是人吗你?你别一副嫌弃我舅的样子,我舅只是年纪比你大,其他哪哪都是无可挑剔,再说,年龄差也不多啊,都没到一轮……”   看小孩子玩闹的章枕在这时插话:“到一轮了。”   “十四岁年龄差,一轮过两年。”章枕给懵逼的高中生科普。   “天哪,”周兰兰怀疑人生,“一轮不是十六岁吗?那我萌的好多CP不都……卧槽萌不下去了……”   回答她的是关门声。   茭白打发掉周兰兰,他往床上一躺:“三哥的小姑还没来。”   “晚点到。”章枕把周兰兰踢走的篮球抱回原位,“小姑是个很感性的人,心事也重,容易多愁伤感。”   茭白脑补了一下,什么都没脑补出来:“我要在这过夜?”   章枕正要说他问问三哥,冷不丁地又想起三哥在处理白白所有事上的态度,便反问:“你怎么想的?”   “过吧。”   茭白嘴上一副思考样,实际早想好了,今晚必须留下来。   彩虹在微笑。   章枕也把他当弟弟,对他很好,可活跃度就是没有破50,没有破!   不清楚是要刷哪个事件点才行。   茭白看齐子挚的活跃度,吭吭哧哧涨到了95,终于要进去了。   那傻逼还没死呢。不知道藏在哪,查齐霜的死得怎么样。   .   戚以潦的小姑是个打扮文艺,五官清丽的光头,性格上比他二姐好相处太多,见到茭白就说灵感来了,饭不吃了,要拍茭白。   戚以潦不准她拉着茭白拍照。   小姑就红眼睛擦眼泪,她不是装的,是真的发自肺腑的伤心。   茭白都看傻了。   最后茭白也没做模特。戚以潦的姿态不强势也不霸道,甚至是笑容满脸和蔼可亲,但就是谁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夜里,茭白从他这卧室外的小院出去。作为狗漫迷,他深知这个时间点的狗血比其他时间段要密集。   茭白去了坟场。   狗血撒下来,不仅讲究时间,还讲地点。   兰墨府除了三楼的小佛堂,就是坟场最适合生产狗血。   茭白不怕监控狂老变态看见,他现在是“中邪”状态,无所畏惧。   后院很大,今晚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灯都关了。茭白借着月色朝目的地走,幸亏他方向感好,去过一次就记下来了一条小路,不然准转晕。   茭白七拐八拐,沾了一身树刺叶子出现在坟场边沿,他找个隐秘的草丛躲起来,偷看坟场那里的两道身影。   是戚院长跟小姑。   两人没提灯盏,也没开手电,就那么蹲在一块墓碑前,清理周围的茂盛杂草。   “一年一次”“上坟”的字眼被山风吹过树梢跟草间,吹进茭白竖起来的耳朵里,他古怪地想,今年的清明节已经过了。   戚家不在清明节这天上坟,那要选什么日子?   茭白这头还没想明白呢,坟场的两个戚家女士就不知怎么,发生了争吵。   “小姑,阿潦对收养孩子的事并不热衷。”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那样,你只生了兰兰,怎么不多生一个?”   “我多生?我生兰兰的时候已经是高龄产妇了,你还让我多生,小姑,你是想要我为了戚家的香火死啊。倒是你,不结婚要个孩子也行,你呢,两样都不想沾。”   “……我是不敢沾,我怕生出来的是个……我承受不住……你大哥的孩子要是活着就好了,都让我找到了,我以为老天爷终于要救我们戚家,哪知道……哪知道人……”   “小姑,你别在我父亲面前哭……”   茭白听得入神,他正要换个更近点的地方,倏然僵住。   后面有个人,就贴在他背后,没和他一样蹲着,对方是站着的,影子在他前面的青草上面,模糊不清。   影子动了动,身后的人弯下腰背,降落一声自言自语般的轻笑。   “偷听到了什么?”   茭白:“……”草,好友提醒又延迟!   戚以潦来了,那我现在是中邪。还是醒了?   继续中邪吧。   于是茭白蹲着不动,保持没有听见的样子,沉浸在被邪物驱使的境地里。   一股男性气息笼上来,戚以潦也蹲下来,一条手臂从后面伸到前面,捏住了茭白的脸,力道轻得像是怕惊动无意间停在他指腹上的小雀。   “告诉叔叔,你都听到了什么,嗯?”   茭白觉得,自己还是眼神空洞地保持“中邪”吧。这要是“清醒”了,就听不了坟场那边的动静,也没法应对戚以潦。   不多时,   茭白就骂出声:“草!”   因为小姑抹着眼泪走了。戚院长还在坟场,她,她她她……   她坐在墓碑边,脱了职业装外套放墓碑上面搭着,说了两字:“出来。”   茭白还以为说的是他跟戚以潦。   谁知西边的灌木丛里走出一个微驼背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去一中接他的老肖。戚院长的人。   然后,   戚院长就往墓碑上一靠,她拿掉眼镜,条纹衬衫微敞:“到我这来。”   这狗血跟茭白以为的不是一个味,他第一次吃,冲击太大,导致他当场装“中邪”失败,爆了句粗口以后,更是蹲不住地往后倒。   他不想坐进戚以潦怀里,情急之下就把手往后撑。   但是,天黑加上手忙脚乱,   茭白向后划伸的手并没有撑到草地上,也没碰到戚以潦的鞋面,他碰到的是……   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他的指尖在一个冰冷的金属扣子上面搭着,手心就,   很硬。   也是金属。   隔着布料,一条条地,硌在他手上,那形状像,   笼子。 第62章   笼……笼……笼子……   笼子???   笼子!   茭白的脑中噼里啪啦爆开一股接一股狗血, 糊住了他的神智,他人都傻了。   戚家家主带了个笼子,被我抓到了。   我靠“中邪”还能活吗?   茭白全身僵硬, 手还在笼子上搭着,五指都没知觉了, 他无意识去看白猫,想知道它在干嘛。   入眼是一大片红。   白猫在吐血,不停地往外吐,像是要把身体里最后一点血液全吐出来。死也是干瘪的皮囊, 不留一滴血珠。   完了完了, 都气吐血了。吾命休矣。   茭白刚把手拿开,后颈就贴上来冷硬触感。一只手从后面箍住他的脖子,虎口卡住他凸起颤栗的脖颈骨头,将他往后拖。   初夏的深夜,山风里还有一点凉意,不刺骨, 只觉清爽。此时, 风里多了重物被拖行的摩擦声。   像屠宰场的最后一只猎物,猎户赶着忙完休息, 动作快又急。   坟场的上司已经跪趴在墓碑前, 手抓着墓碑, 凌乱的短发不时扫过。   下属在为她效力。   而上司的头抵着墓碑,一下一下快速撞击,“砰砰砰”直响, 似祭拜,又似猖狂。   茭白一直被反着拖,坟场就在他前方, 他却顾不上去看。   因为身后拖他的人始终都没发出一个音,举止间蔓延着恐怖的沉默。这就导致他的心神完全不敢分散。   茭白为了减轻脖子的承力,试图用手撑草丛,让身体跟上拖行的节奏,可拖他的人速度太快,越来越快,他的手刚碰到草,就被拖走。   指尖划出鲜红口子,流出温热液体。擦过翠绿的草叶。   后颈的骨头在拖行中一阵阵剧痛,皮肉都像是在承受被撕扯的恐怖痛感。   拖行的所过之处充满了阴邪与血腥。   茭白体会过濒临死亡的感觉,有沈寄踩他脖子时,齐子挚捂住他口鼻时,还有他被捅了肚子躺在甲板上,感受船不断下沉时,以及系统的惩罚。   但像这样被无限拉长的死亡,茭白是第一次体会,他全程不敢喊疼,不敢挣扎,坟场的在他眼中逐渐模糊,直至完全被灌木遮挡。   他被一路拖进古堡,拖到地下二楼,扔进黑墙白家具的书房。   门轰然甩上。   茭白被拖到了深黑的墙边。   箍在他后颈的那只手犹如一个扳手,夹住他提起来,猛一下摁力,将他往墙上重磕。   茭白的眼皮痉挛得闭不上,他暴瞪着一双眼,瞳孔里的墙体急速放大,却在残暴地撞到他眼球的前一刻,一截手臂徒然从后方伸出。   茭白磕上一个手背,发出令人发酸的沉闷声。他的额骨没遭碎裂,只是那块皮肉一片灼红。   那个横在他跟墙壁之间的手背冷硬发青,血管一根根鼓跳。   身后有牙齿咬得过紧的咯咯响。那是隐忍的力度岌岌可危的信号。   困兽在笼子里挣扎,拱动,吐息烫热,全身充血,狰狞咆哮。   忍不下去了。   “克、制……”   茭白的耳边有快速吞烟口中分泌物的声音,伴随老男人不太清晰的吐字喘息,他眼前那只手的手背被他撞红,血管更鼓,像是要冲破那层皮,扎进他的眼睛里,挤进他的嘴里,缠住他的脖子,他艰难地吸口气,感谢戚家骨子里的绅士风度。   下一秒,后颈就是一痛。   薄嫩皮肉里嵌进森白牙齿,瞬间就有血丝渗出。   那血丝又很快聚成一小滩血水。   “咕噜”   被吞了下去。   “啊——”从懵逼状态里出来的茭白吃痛大叫,“草,疼啊!”   后颈的疼痛还在加剧。   茭白被死死压在墙上动弹不得,他的头抵着咬他那人的手背,浑身痛得不停发抖:“三哥,我是茭白,你清醒点,清醒点……”   白猫一直在嘶吼,尖叫,那声音就像锯齿在用力锯木头,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别叫了……”茭白不自觉地喊。   更多的血水被嘬出来。   吞咽声更大,野兽进食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茭白要死了,他用力挣了一下后仰点,一口咬在戚以潦还横放在墙上的手背,含糊不清地闷哼:“我就快要高考了,不能在这时候受伤,求你了,拜托,等我高考完你再咬。”   啃噬声停了。   “克制,”戚以潦血红瘆人的眼眸微垂,他弓着因兴奋而大幅度起伏的精厚肩背,布满阴森神情的面部埋进年轻人潮热而干净的后领里,颤动的睫毛随着眨动一下下刮过对方浸了冷汗的后颈皮肤。   “克制,克制……”   “克制……   偌大的黑白房间里,除了一重一乱的呼吸声,就只有一遍一遍的呢喃。   .   茭白整个就处于头脑空白中,时间的流逝模糊又迟钝,等他的后颈重获自由时,他条件反射地缩一下脖子,嘴跟着微张,这才发现自己还咬着戚以潦的手背。   “……”   茭白快速松开。   那只沾了他湿热呼吸的手背也终于撤走,墙上被压住浅淡的水印。那是汗留下的痕迹。   茭白捂着被咬的后颈,等了几个瞬息,身后迟迟没动静,喘息声都跟没了一样,他往后扭头。   看见了一张僵白的俊逸面孔,配着高大身材,深沉明晰轮廓,沾着血的唇,周身阴寂而危险的气息,犹如一个血统高贵纯正的血族。   “……三哥?”茭白咽口水。   戚以潦垂眸,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他半晌从喉间一出一声无法言明的低喘。   茭白还没琢磨清楚戚以潦的心路,就见他大步去书桌那里,一下拉开几个抽屉,暴风似的翻找。   “刀呢?”戚以潦歪了歪头,先是像对虚空说话,之后又偏过脸,面对着茭白的方向,眼眸依旧半垂,嗓音浑浊喑哑,“小孩,帮叔叔找一下刀,好不好?”   茭白赶过去的脚步猛地停住,他往后退了退。老变态,你要我帮你找刀,切我脖子?你也真敢想!   不对。   杀他不至于要用刀,直接掐死就行了。   所以,   戚以潦找刀,是要刻字。   茭白拉紧的神经末梢一松,他抬起头:“好啊,我帮你找。”   戚以潦始终垂着眼眸。茭白却能感应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用那种阴鸷的,湿黏黏的目光。   .   刀是在架子上找到的,手掌大小,刀鞘出乎茭白意料的破烂老旧,像是用了很多很多年,从几代人手上穿过。   戚以潦将刀抽出来,拿在手中,发卷坑乱的刀刃暴露在惨白灯下。   木制书桌被划开的声响从刀下渗出。   一横,一竖……   克制。   戚以潦每刻一个,茭白就默念一遍。   茭白眼睁睁看着戚以潦把书桌最后那一小块空地刻满,刀还举在半空。   这就有些慌了。   不会要往老子身上来吧?   “今晚……”手持刀的人坐到椅子上。   茭白迅速趁机解释:“三哥,我中邪了,我不知道……”   话声顿住,一滴冷汗从他脑门滚下来,不行,他不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面对的是老变态,不能用正常的方法来对付。   “我本来在房里睡觉,不知怎么走到了后院,等我清醒的时候,”茭白看白猫,它已经不吼叫了,也不吐血了,就是还在神经质地颤动。   “坟场那边……”茭白点到为止,表情尴尬中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解,“我没料到戚院长会在那里。”   书桌前的人在用刀划拉,刻上去的字迹被划花,划烂。   茭白听那声音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后颈有点痒,伤处的血流了下来,往领子里淌,他正要伸手去擦血迹,书房里就响起沙哑笑声。   “把你吓坏了吧。”   茭白一时没做好表情管理,脸上写着“你说呢”三个字,饱含着没什么攻击性的怨气。   戚以潦的笑意更深,他招手:“到叔叔这来。”   茭白留意着白猫走向它主子。   戚以潦既没看茭白的后颈咬伤,也没做出关心他脖子遭箍紧的红痕,以及他两只手被拖行的擦伤,而是托起他的右手。   食指微屈着碰到他手心,一点点描摹几条深浅不一的红印。   茭白往上翻眼皮,那是被笼子硌出来的。可见他当时混乱之中抓得有多紧,比他想象的还要紧。   真是罪孽深重。   茭白见多识广,震惊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复杂情绪。   很不好意思地说,这算是他的萌点之一。   “戚院长做一项研究多年都没成果,压力过大,脑子不清醒,”戚以潦抚着年轻人软湿的手心肉。   茭白识趣道:“三哥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完了又加一句,“死也不说。”   “真乖。”戚以潦将刀放进他手里。   茭白没怎么揣测戚以潦的意图,就把刀收进了刀鞘里,放回架子上面,做完这个动作,他再回到戚以潦身边。   就怕晚一点,戚以潦让他刻一百个一千个“克制”,刻不好就来训诫课。   “坟场的事说了,现在说第二件事,”戚以潦缓慢地掀起眼皮。   茭白屏住呼吸,一霎那间,他眼中的戚以潦跟白猫重叠了,合成了一个怪物。   他们的眼睛一样红。淌着血似的。   白猫身上的腐烂是有形的,戚以潦则是无形的。   ——都在等死,也等活。 第63章   书房里弥漫着不平的寂静。   有什么在浮尘里跳动, 想舞出火花来。   “说说你的想法。”戚以潦椅子一转,正对着年轻人。那一刻,儒雅背后的血雨与腥风释放出来。他是仁君, 也是暴君,一念就能切换。   茭白瞬间有种面试的错觉, 还是刚毕业的第一次接触职场。他一个高中生,有必要考虑到自己的阅历。   于是茭白勉强道:“其实我不太懂。”   他捂着脖子后面的咬伤,在心里刷刷给戚以潦记账,嘴上继续说:“我想象不出来。”   戚以潦闻言, 一副体谅的口吻:“那给你看看?”   “……”茭白的注意力瞬间就从心里小账本上移开了, 他瞄了眼戚以潦,这也不是不行。   戚以潦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扫。   茭白刚要胡言乱语地解释一波,头顶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还是给你看看吧,你这孩子好奇心太重。”   “不要不要。”茭白叠声拒绝。千万别,我还想看见明天的太阳。   戚以潦确定地问:“真不要?”   茭白忍痛点头:“真不要。”   “那以后能做到不好奇?”戚以潦颇有耐心地问道。   茭白说:“能。”   能个蛋!坚决不能!从今天开始,他一见到戚以潦, 就会想到笼子。   想到笼子, 就会想到那只被囚在里面的雀。   惨不忍睹,惨绝人寰, 惨无人道!   茭白垂放的右手再次被托起来, 这次戚以潦没抚他手心的硌印, 而是看他的擦伤:“既然小白不想看,也不好奇,那就算了。”   手上的擦伤被碰, 刺刺的疼,茭白忍了忍,忍不住, 他只好顺着戚以潦的话题往下说:“三哥,我能理解。”   戚以潦用几根手指托着他的手:“哦?”   “你早前跟我说过,权力越大,就越要克制,你是不想放纵,不想自己成为欲望的奴隶。”茭白的尾音一颤。戚以潦凑他手伤很近,气息都喷洒了上去,好他妈痒。   像鸟雀身上最漂亮,最能代表力量和地位的那根羽毛,轻轻挠了挠他。   那鸟雀的主人问:“你觉得呢?”   茭白:“……”这滚过来的皮球,他想一口吞掉。   “人有七情六欲。”戚以潦松开茭白的手,靠坐在椅子里,双手交搭着放在腿部,他笑了一声,“区区一个情欲,我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克制?”   “我觉得情欲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衍生出来的东西。”茭白把捂着后颈的手拿下来,随意地将手上的血迹擦在衣服上面,“比如过于放肆就会滥情,滥交,染病。”   戚以潦若有所思样:“接着说。”   茭白随便搬出一两部狗血漫里的老黄瓜攻,糅合糅合,说了一大通。   谁知戚以潦听完了,来一句不着四六的问话:“这就是你不跟老沈的原因?”   茭白无语。怎么扯到那老狗身上去了?他在戚以潦饱含期许的目光下,说:“不是那么回事。”   “去年我中邪生大病醒来,他回熙园,给我带了蛋糕,那时我刚醒,在喝中药。”茭白实在是懒得提这事,不是还在生气,而是根本就不想去回忆。   戚以潦微颔首:“你认为他的重视只是表面,没有真正的为你想过。”   “反正吧,”茭白翻白眼,“他跟我说,沈太太的名分我有了,他的财产也给了我一半,问我为什么还不满足,到底想要什么。”   说到这儿,茭白止住了声音。   戚以潦半天都不问。   茭白的钩子没把人钩住,他按耐不下去了:“三哥,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   “自由,平等,”戚以潦仰视他,“不就这两样,都在你的眼睛里。”   茭白怔住,他忽地弯腰,手举起来,放在戚以潦的脑袋上面。   这一秒,世界仿佛都静止了,分裂了,嘎嘣稀烂碎。   茭白干巴巴地说:“三哥,你头上有根草,我给你拿掉了。”对不起,老变态,请你相信我,我只是想抱抱你的猫,它在哭。   而猫头刚好就在戚以潦发顶。   这真的不怪他。   戚以潦似笑非笑:“草呢?”   茭白的手上只有“草”字,从心里蹦出来掉上去的,没有实物。   戚以潦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伸到后面,准确按在青年后颈的伤处,一下轻一下重地摩挲,很失望的口吻:“小白,三哥不喜欢不诚实的孩子,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想安慰你,因为,”茭白吸气,他说出进这个世界以来,屈指可数的实话,“站在男人的角度,我很同情你。”   书桌前陷入死寂中。   戚以潦的掌心贴上青年后颈,指缝合上他先前箍过的地方,几乎完美地整齐重合:“几分钟前怎么答应我的?不会再抱有好奇心,现在又想。”   茭白心虚。   “你还是跟三哥去卫生间吧,让你看个够。”戚以潦将他转个边,往一面墙方向推。   茭白走在前面,戚以潦在后面箍着他,另一只手却把他不知何时弄乱的外套理平整,更是将他的下摆拉好。   阴沉又体贴。   不愧是老变态,根本捉摸不透。   白猫在冲茭白摇尾巴。   茭白顿时就不怕了,戚以潦说给他看,是吓他的,恶趣味。   “三哥,你真要给我看啊?”茭白往后看了看戚以潦,又转回头看前面,“是要用钥匙打开吗?我猜的,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呵。”   身后传来一声笑。   “又不诚实。”戚以潦空着的那只手抬上来,举止亲昵地捻了捻茭白的耳朵,吐在他耳旁的嗓音却是裹着阴暗的困扰,“如果你一再这样,叔叔会不高兴。”   茭白不出声了。段位不够,搞不过搞不过。   .   戚以潦的确没带茭白去卫生间,他自己进去了,跟墙一个色调的门在茭白面前关上,严丝合缝地与墙体融为一体。   茭白站在原地整理头绪。今晚真的是大收获,也是真的距离死亡只差……   只差什么?茭白卡住了。可能是戚以潦从他身上搜刮到了更多的兴趣吧。毕竟在他被戚以潦咬的时候,活跃度冲过了20,现在是20.86。   茭白吹了吹两只手的擦伤,把渗在里面的小花刺拽出来,拖出一条小血珠,他瞥了眼又颤抖着往前走了一步,看起来极致痛苦,却微微眯着眼,像是要蹭他脸的白猫。   再去看猫脖子上的细铁丝。   茭白的心里涌出一个微妙的想法,笼子?猫?   难道说,   猫啊,吊啊,细铁丝啊,笼子啊,草啊,不会吧,要死啦。   茭白忘了手上的血,他胡乱抹把脸,激动地喘了喘,接着就跟白猫交流:我希望我刚才的猜测只是我的脑洞,而不是事实。   猫儿,你说呢?   白猫抬头。   茭白捂脸,我的妈,抬个头都不忍直视了。   不至于吧。   你肯定不会只是叼,对不对?对的话,你就对我眨一下眼睛。   茭白期待地等着白猫的答案。   白猫一双冰冷高贵的金眸注视着他,血茸茸的身子轻微发抖,可它又往前凑。   茭白去年还觉得自己终于悟出了白猫为什么要勒着细铁丝前进,它在厌倦了等待死亡的过程,想加快进度,早死早超生。但死亡背后还有一丝没泯灭的求生本能。所以它会对他嘶喊求救。   这会儿,茭白又对自己的那个观点产生了动摇。   到目前为止,茭白的好友都上线过,他也成功送其中一人进组,其他的活跃度都早已破零,任务进度很不错。   这表明茭白几乎已经掌握了任务的玩法,他确定,头像是好友的内心写照。可以是渴求,思念,也可以是欲望。   难道戚以潦的白猫,真的跟皮卡丘一个路数……?   茭白无法接受,坚决不信,他嘀咕:“猫猫,你让我给你解细铁丝,救你脱困。这怕是不行,我没钥匙。”   那钥匙在戚以潦手上,他那么克制,不愿意从笼子里出来,宁愿被囚在里面。   是因为,出来了就化身大怪兽?   茭白一点都没拍手叫好嗑瓜子等看戏的念头,他只有一个想法:那还是囚在里面吧。   白猫脑袋一歪。   茭白:“……”这是装死吗?   他往后仰了仰头,眼睛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现在他假设白猫就是戚以潦的欲望,那他要怎么做,找出正确的“钥匙”破笼?   “钥匙”。   茭白眼珠朝下一滚,视线盯着戚以潦的头像,白猫后面那小板块的竖长形,究竟是什么啊。   是不是等那部分出来了,戚以潦的秘密就能完全浮出水面?   茭白砸了咂嘴,戚家的秘事,不止是戚以潦住在笼子里吧。   戚以潦的监控狂行为就不能跟笼子挂钩。   这戚家,鬼森森阴凉凉的。   有病的家族,有病的家主,有病的二小姐。都敢在坟场,在自己父亲的墓碑前……   这会儿应该还在那吧,八成要祭拜到天亮。   老肖鼻头大,鼻翼宽,属于真人不露相的那一款。   茭白回想戚家那两个女人的谈话,他试图推测推测。   是不是什么染色体变异,有精神类或血液心理方面的遗传病之类,导致戚家男丁容易夭折,长大了也很难活得长,女丁被传染的几率要小,却不敢轻易生孩子,怕下一代中招。   戚以潦正值青壮年,对事业对家庭都是最好的阶段,他竟然被亲人劝说收养小孩,往继承人方向教培。   啧。   茭白现在真怀疑他的世界屋里没有中年晚年,生命就停留在这个时期。   墙面没动静。   戚以潦还在里面泡澡,不知要泡多久。   茭白再次打量白猫,它的脑袋只连着一点皮肉,要断了。   不行了啊。   即便猫不是代表纯粹的某类欲望,还有心理上的一些东西,那也已经濒临枯竭。   .   茭白坐到地上,戚以潦没让他走,他索性就在这等。   今晚反正是个不眠夜,冲击太大。   白猫不知何时垂下了头,无精打采半死不活,身上被血浸红的皮毛都打结了,一团团地揪在一起。   茭白心有余而力不足,再等等吧,等他搜罗多点信息。   【你的好友已上线】   茭白听到这提示也没起来,没回头,他在心里检阅自己的小本子,看看记的账有没有漏掉。   直到墙上的门打开,一大股湿气喷涌而出,黏上他暴露在外的皮肤毛孔,试图把他弄湿,他才挪了挪位置。   戚以潦没有全身湿淋淋的,他穿白衬衣跟长裤,周身干爽,短发梳理整齐,从头到脚给人一种隆重的仪式感。   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不是好像。   茭白直勾勾地盯着戚以潦的白衬衫,抹了把不存在的鼻血:“三哥,你还有白衬衫啊。”   戚以潦卷着白衬衣的袖子:“一直有,很少穿。”   茭白真心实意,眼神炙热:“显年轻。”   戚以潦浅淡地笑了笑,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检查他后颈的咬伤:“还疼吗?”   茭白的嘴一抽,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他妈这么问的时候,喉咙里还在做吞烟动作,老子都听见了,冷水澡白洗了是吧啊?!   “疼啊。”茭白扯扯嘴皮。你上小本子了呢,老变态。   “抱歉。”戚以潦用拇指蹭掉他伤口边沿的血迹,手指往上移,抄进他后脑勺的发尾里,亲和地揉了揉他的发丝,“原谅叔叔?”   茭白说:“过两天吧。”   戚以潦也不恼,体贴地笑道:“好,那就过两天。”   茭白以为完事了,没想到戚以潦带他去三楼的小佛堂。   “三哥,我现在脑子挺乱的,念不了书。”茭白心说,你不是喜欢诚实吗,那就看招吧。   戚以潦抽了张老木椅出来:“再过两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不念了。”   “我们在这玩一个游戏。”他坐在供桌旁,手指了指另一边的木椅,“你坐那。”   供桌跟上回一样,还是空荡荡的。茭白真不想跟戚以潦一人坐一边,他感觉他们那么一坐,就是两个贡品。   结果茭白真坐上去以后,他的心思就不在贡品不贡品上了。   因为戚以潦说的游戏,是一人说一个秘密。   “我年长你许多,我先来。”戚以潦笑容温煦,“我有隐疾。”   茭白:“……”这不算吧,我都知道了,新鲜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戚以潦支着头:“到你了,小白。”   茭白往椅子上一瘫:“我其实不爱吃茭白炒肉,因为我吃起来,像吃我自己。”   “老沈他们也以为我有隐疾。”戚以潦抬头,目光落在佛堂顶部的雕画上面。   茭白刚想吐槽戚以潦是不是要用这个事套路他,他的心跳冷不丁地漏跳半拍。戚以潦的意思是不是指,沈寄和楮东汕一伙只以为他不行,不知道他在笼子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么大的秘密,戚以潦不可能不守死。   按照正常逻辑,今晚草丛里,他的手往后伸抓的时候,戚以潦会躲开,或者钳制他的手腕阻止他。   他相信,以戚以潦跟他的身高差与体能身手差,即便是在毫无防备在之下,也能做到。   而不至于被他当场……   茭白“腾”地站了起来。故意的。   戚以潦是故意的!   或者说,当戚以潦让他抓到的那一瞬间,就是对方内心的求救实质化。   深渊里的囚徒终年仰望来往行人,捡他们路过时掉落的生命力。   渐渐的,他捡到的生命力越来越少,越来越薄弱,   后来,他一点都捡不到了,只能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他眼前晃过。   他累了,倦了,   躺在深渊最底层,等死亡来接他走。   突然有一天,他在快死之际,挣扎着爬到深渊的出口处,张开血淋淋的獠牙,叼了一个人下来。   而我,   ——就是被叼进深渊的那个。   .   茭白瞪着戚以潦,眼尾因为情绪剧烈起伏而发红。   戚以潦将目光从头顶那些雕画上收回,投向年轻人,面露疑惑:“怎么了?”   茭白捏紧手指,这个老变态当时托他进地下二楼,生气发怒是真的,拉他下水也是真的,或许找个忍作伴是潜意识的行为,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下一刻茭白又不确定起来,也许老变态意识到了,一直是清醒着的。   甚至为了挑选目标,选日子,等了很多天,很多年。   茭白闭了闭眼,他拍两下发僵的脸:“我在想我的秘密。”   “是不是太多,一时不知道选哪个好?”戚以潦搭在黑色鬓角那里的手指点了点,慢条斯理,温文尔雅。   平时都穿一身沉重深灰的人,突然穿白,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走下高位,走进人潮,站在小吃街,一下子有种接地气的英俊性感。   茭白瞥他一眼,看在你穿白衬衣,还缩在笼子里的份上,老子这回就不吐槽你了。   “我喜欢一个人,就外形方面,”茭白转头看金闪闪的小佛像,眼里有被狗血伤到的嘲讽,“起初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肾上腺素都飙了,后来他害我,我就不喜欢了。再后来,我庆幸自己不喜欢了,不然会被老天爷笑死。”   “戚家所有人也以为我有隐疾。”戚以潦说。   茭白:“……”   老戚,你真要用这一招贯穿到底?以大欺小是吧?   虽然细琢磨,还是跟上一句有不同。   戚以潦的小姑二姐都不知道他挂了笼子,也只以为他不能做正常男人,那他瞒得够深够久啊,他自己挂的?   茭白困了。   是的,信息点这么密集的时候,他竟然困了,他自我唾弃,却又架不住体能的摧残。   茭白为了应付戚以潦,只好亮出大招:“我怀疑这个世界是假的。”   戚以潦叠着腿,还是单手支着头的慵懒姿态:“哦?”   茭白自言自语似的:“可能因为我是中邪体质吧,有时候我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觉得世界处处都充满了说不出来的违和感,我还会分不行现实跟虚幻。”   说话的功夫,茭白的余光好像看见戚以潦的活跃度疯狂跳涨,可等他凝神去看的时候,对方那活跃度并没有动。   转瞬间的事,不可能是涨了又跌回去吧。   所以是真的没动,他看花眼了。   妈得,这错觉让茭白抑郁。   戚以潦的眼眸半阖半睁,眼底不知有什么:“分不清现实跟虚幻……”   茭白点头:“是啊。”漫画和重生是他的最后两张底牌,不可能透露给他以外的任何人。   佛堂里静下来。   没人说话的时候,佛像的光都像是更亮了一点,佛祖随时都要现身给凡人解惑一般。   茭白看上方的雕画,都是人的肢体,很抽像,分不清男女,也辨不出老少,看不出美丑胖肉,有的挤成一团,有的单独雕刻,缺这少那。   看久了,会产生心理上的不适,有点反胃。   供桌对面传来戚以潦的声音:“天快亮了,去睡吧。”   茭白的脸一下就绿了,他还抱着老变态良心发现,不一个套路走到底,对他来点监控狂有关信息呢。   这就赶他走了。   茭白在椅子上怵了会:“三哥,你的隐疾……”   “你对外说,不会有人信。”戚以潦闭目养神,淡声道,“当然,你最后一个秘密,说出去同样不会有人信。”   他的嗓音低下去,像睡在枕边人的喃语:“所以,乖一点。”   茭白知道游戏是真的收尾了,他只好收收掌握的几个信息起来。椅子上那位很适合白衬衣,再年轻点,就是惊艳四季万物的少年郎。   可惜漫画里没有戚以潦年轻时的情节。茭白都没办法回味。   茭白离开小佛堂,擦过那一大片空地的一角前往电梯方向,他的脚步倏地一顿。   猫脖子上的铁丝好像松了一点点?   肉眼看不出来,感觉到的。   茭白仔细瞅了瞅猫。   猫的尾巴举高高。   茭白抽抽脸,这猫最初是没有光泽的白毛,后来就是血毛了,他想象不出它鲜活的样子,毛有多白多软,是不是一大团,棉花糖一样。   哎。   做任务啊,不是养宠物。进组就再见了。   茭白强忍着不去幻想撸猫的那天,他进电梯,眼睛往踩在蒲团上的戚以潦那看。   《断翅》里没交代戚以潦的属性,现在茭白算是摸到轮廓了。   ——绅士而疯狂,变态又克制。   .   茭白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去学校了,周兰兰还没起,说要请假。茭白是一个人走的,车穿过两旁树木往大门口开时,他透过车窗往后看。   戚院长在二楼的阳台上,穿深红浴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短发一缕缕地贴在她的脖颈处,她站在那,墙边的长藤曼往她身上飘,衬得她像整个戚家的缩影。   似是有感应,戚院长将看向坟场方位的视线挪到树林那里。   茭白已经将车窗升了上去。   “白白,你手上的擦伤记得上药。”开车的章枕提醒道。   茭白应声,他在后颈贴了两个创口贴,遮住了戚以潦制造的狰狞咬伤,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跟章枕解释。   “你睡会吧,到了叫你。”章枕看路况,他每天打拳,运动量大,睡眠时间短,质量却高,昨晚没听见什么异动。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才觉察出怪异。   三哥的小姑出席了,眼睛肿肿的,精神恍惚,而他二姐没现身。   至于三哥,他也没出来吃早饭。   “哥,我手机没电了,你的借我玩会。”茭白刚喊完,章枕就把手机丢给了他,并随意地说了解锁密码。   “玩一会就睡觉啊,起太早了,我怕你上午没精神。”章枕操心得很。   茭白已经刷起了网页,他一通刷完,扒拉出了沈氏的爆料,说是沈氏跟岑家一战,输了。还说南沈西戚的关系出现了裂缝。   有裂缝吗?茭白咬着维C啧啧,这又不知道是豪门圈玩的什么把戏。   漫画里没细写局势的风云变幻。   反正等沈而铵登场,其他人通通靠边站。   沈而铵的主角光环就体现在商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哥,我能看你朋友圈不?”茭白问了声,得到章枕的批准才戳开,他本想看看戚家打手们的日常,没料到有意外收获。   楮东汕几天前发了个朋友圈,那是一张红豆粥照。   就普通的红豆粥。   配文:人生如此,圆满。   圈子里的人在底下起哄,贤妻良母是哪来的,什么时候带出来给大家伙瞧瞧。   别人认不出红豆粥是谁做的,茭白却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因为那是礼珏的碗,从老家带过来的寿碗。他跟沈而铵同居的时候还在用,直到在沈而铵的一次暴虐中被砸碎。   楮东汕为了楚小梨颓废大半年,出来了。   “白白,”前面驾驶座上的章枕喊了声。   茭白回神:“嗯?”   “我在戚家待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戚家的隐秘,你别太好奇。”章枕委婉地教导,“三哥很挑给他读书的人。”   言下之意是,你要时刻保持警醒,不要往大家族的深水里钻,也别当三哥是长期饭票。   茭白摸后颈的创口贴:“行,我会注意的。”   腿上的手机震起来,茭白递给章枕:“三哥的电话。”   “你接吧。”章枕说,“外放。”   茭白接了,也外放了,   然后,   车里就想起了戚以潦困倦沙哑的声音:“阿枕,联系廖师傅,让他给我加订几条裤子。”   接着茭白就听见章枕的嘀咕:“三哥挺废裤子的。”   茭白:“……”   那是。拎了笼子呢。   继青云大师之后,廖师傅成了最强工具人。竟然能制作住装得下笼子,外观上又看不出来的……   茭白正抖着腿脑补,手机那头的戚以潦来了一句。   “小白,中午来公司陪叔叔吃饭。”   末了又说了几个字。   “带上钥匙扣。” 第64章   茭白人都傻了。   钥匙扣?挂钥匙的, 钥匙,开笼子的,笼子……   草, 叼啊。   戚以潦知道手机是外放的,先交代章枕, 完了就轮到他了。还提出这种事,疯了吧。   这个老变态,不但在昨晚拖他下水,今天还给他绑石头, 不让他上岸。   茭白腿不抖了, 脑子里却在疯狂想象。   其实他也没想象什么,就是戚以潦穿着白衬衣跪在他脚边,捞起金属笼子,求他把笼子的锁打开。   前面传来惊声。   “白白,你流鼻血了!”章枕频频看后视镜。   “没事,我是火气大, 干燥。”茭白一只手捂住鼻子, 一只手淡定地找纸巾,“开你的车, 看好路。”   旁边忽地传来一声低而磁性的关切:“怎么流鼻血了?”   手机还在通话中。   茭白木着脸挂掉。老变态, 你让我带钥匙扣去公司见你, 最好不是给我笼子的钥匙,而是我想多了。   不然……   茭白鼻子里淌出更多液体,不然你他妈必须让老子给你开锁!还得穿白衬衣!   .   “哎。”   止住血的茭白靠在椅背上, 叹了一口气。   章枕本来就在忧心弟弟流鼻血的事,这会儿听他叹气,更忧虑了, 忍不住一眼两眼地看后视镜:“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   “不是叫你好好开车了吗?”茭白斜眼。   章枕委屈:“哥哥也是担心你啊。”   茭白内疚了一两秒:“压力是有,但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要不你换志愿?医科大的录取线对你不友好。”章枕没怎么上过学,他的人生经历无法教给弟弟,最近他打听西城所有高校的资料,费脑细胞研究了一把,还找一个从事教育工作多年的女性朋友询问过。   “医科大难进,学业上还严格,进去了要往上读,读好多年。现在大多医院要的基本都是博士毕业的,硕士的都少,我怕你艰苦地读完出来,头发已经没了。”   茭白:“……”   “哥,学医是我的梦想。”他打了个哈欠。   章枕顿了顿,严肃道:“那好吧,你往前读,头发掉了,我带你植发,工作找不到,我给你找人脉。”   茭白的嘴角抽搐。千万别,医生啊,哪敢靠人脉进医院,那不是害人吗。   “不要操心那么远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者说,我对我的未来可是抱着充满了斗志。”茭白看后视镜,对章枕一笑,“相信我点儿吧,哥。”   章枕老脸一红,三哥也让他相信白白。   他知道自己应该那么做,可就还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老天爷为他指路,让他拾回丢漏的儿时记忆。   那份记忆旁边还站着他的弟弟。   这对章枕来说,太珍贵,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把这些年攒的所有都捧给弟弟,尽全力去缝合无情岁月砍下的伤口。   如果弟弟需要的东西,他没有,那他就想办法去弄。   车跑完了山路,停在路牌旁。章枕往后看:“那你跟我说说,你叹什么气?”   茭白默了。   这让他怎么说?难不成要他说,他想像对待曾经的月男友一样对待月笼,现在恨不得拍照片洗出来,架在书桌上面,一日看三回?   “我叹气是觉得,”茭白胡编乱造,“三哥看起来总是很累,一副透支生命的样子,权力那玩意,吸人血。”   章枕一下子词穷。三哥的疲乏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心理上的,可这他要怎么跟白白解释?   “有时候,不是你想抓权力,是权力在推着你走。”章枕含糊地说。   茭白一副似懂非懂样:“三哥是被迫上位的啊?”   章枕的眼皮一抽,这话题敏感,还是不继续下去了,他咳一声:“很复杂,先不说了,我送你去学校。”   茭白没打破沙锅问到底。   戚以潦走上高位的路,一定是他那个圈子里最艰难的。   为什么,   后院坟场那一堆牌位在那证明着呢。   没人能和他争了。   但他短寿。   茭白垂头抠指甲,擦碧血的时候沾到了血丝,凝住了,他抠得指尖上都是腥味,嫌恶地找湿纸巾擦掉。   也许猫的细铁丝掉了,戚以潦就能活?   活跃度涨了,都好说。   但他妈的,他这快半年的时间都在西城,每周去兰墨府住,英文手抄本念完了几本,经书也诵读了十几二十页,罚抄罚得在戒尺上咬了好几个牙印,戚以潦的活跃度却依旧涨得巨慢。   “对了,白白,三哥干嘛让你带什么钥匙扣?”章枕启动车子,他又冒声儿,一脸纳闷。   茭白回神,他睁眼说瞎话:“可能是训诫课上的新内容吧。”   章枕没懂:“什么?”   茭白咂嘴,章美人是在刀尖上唱儿歌,既勇猛又单纯。   “钥匙扣是读错了,惩罚用的。”茭白非常好意思地抹黑戚以潦,“咬住,或者罚抄的时候塌腰,放凹下去的小窝里,不准掉下去。”   没说吞下去吃掉,说了就过了,太假。现在这样刚刚好,能震到章美人,还能让他相信。   章枕一张脸黑红交加。三哥不是只动戒尺吗?怎么还换了。   换也……正常。   去年年底三哥的状态就很不好,熙园那会儿,他给三哥找了几个人,那是最后一次。在那之后三哥找到白白,一直用他。   今年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白白打破了姜焉的记录,弟兄们都在打赌他能不能撑过夏天。三哥应该还是腻了,只不过找不到更满意的取代,就留着他,在课间动花样。   不行。   不行不行。章枕握着方向盘的手收力,他得找个机会给三哥物色人选,让他家白白辞掉那份工作。   章枕扫后视镜,白白提到钥匙扣的时候,好像一点都不慌,甚至还有点,期待?   一个想法从章枕心底跳出,毫无预兆,天崩地裂,他打方向盘的动作都卡了一下:“白白,你是不是……”   茭白透过后视镜跟他对视,眼神询问。   章枕弯唇:“没什么,我是想问你这周是不是有模拟考。”   “有啊。”茭白困了。   章枕把他那边的窗户升上去,只留了一个小缝隙:“那你好好复习。”   车里安静下来。   章枕目视前方,英挺的眉头打结。是他想多了吧,白白虽然喜欢同性,也在懵懂冲动,血气方刚,一点就能热血沸腾的年纪,可他对着三哥的时候,并没有出现面红耳赤不敢直视的现象。   三哥用他用了这么久,也不过是在读书这件事上而已。肯定不可能混杂别的东西。   不知怎么的,章枕这么想了,还是觉得有哪里很微妙。就像是……有什么事是他们没跟他分享的,仅是他们的秘密。   章枕憋了一路,快到一中的时候,他边等红绿灯,边叫醒后座的弟弟:“白白,你想不想谈恋爱?”   睡眼惺忪的茭白立马清醒:“谈什么恋爱,高考呢。”   “我是说以后。”章枕语气随意地问道,“你的理想伴侣是什么样?”他欲盖弥彰地安抚,“别紧张,我就是想到了这上面,问问你。”   茭白懒得揣摩章枕是看了什么社会新闻,还是被身边人的亲戚家小孩早恋感触到了,操心他的情感问题,他悠悠道:“没细想过,比我大点吧。”   章枕的喉头都紧了:“大点是指?”   茭白把旁边的书包放腿上:“五岁以内。”大概。   章枕暗自长舒一口气。三哥比白白大一轮多。   “你有没有试过女孩子?”章枕留意路况,在导航的提醒下前往一中。   茭白啧了声,试什么啊,理想境界的强者,现实中的弱包一个,男女都没试过。他暧昧地反问:“哥,你呢?”   章枕不吭声了。   头像上的彩虹羞答答地拢在一起。   简称——处男式害羞。   茭白扶额,可算是消停了,他就认了这么一个大哥,竟然还能体会到被亲戚暴击的恐惧,也是绝了。   .   上午茭白找同学借充电宝充电,手机一开机,他就敲了沈而铵。   -你去班级群,找到我之前的女同桌,让她加我。   聊天框里没动静。   茭白撤回那条信息,换一条。   -三中今天有没有模拟考?   这次来动静了。   沈少爷回了一个字:有。   茭白吃着后座给的汉堡包软糖,用身子对着教室门口,偷偷跟沈而铵聊天。   高瓜:那你考得怎么样?   沈:等各科成绩出来了,第一就发给你看。   高瓜:好,我等着。现在能把帮我联系我去年那女同桌,让她加我了不?   沈:再陪陪我。   高瓜:“……”   茭白知道沈而铵比以前更孤独,死党梁栋进局子,而他这个后交的朋友在西城。沈而铵现阶段是美强惨的巅峰时期。   不等茭白回什么,沈而铵就对他发射了信息轰炸。   沈:你说要备考。   沈:今年上半年剩的时间不多了,你不找我,我就不打扰你。   沈:但你这几个月找我的次数都没超过五次。   沈:没有视频,没有电话,只有信息。   沈:其中还有一条是群发的。   在网上聊,沈少爷不结巴,手速还快,一会就是一条。   茭白光顾着看。   当他看到群发这两字的时候,他怒了,顶上了颇有怨气的沈少爷。   高瓜:我什么时候对你群发了?   沈:清明节。   接着还把那条信息截图,丢了上来。   茭白打了几个字,删掉,又打字,删掉。   沈:祝福语是你自己写的,但你发给了很多人。   茭白这回字都没打了。   主角就是主角,隔了大几百公里,都跟有千里眼似的。   那条祝福,茭白确实发给了手机上的所有人,特地想了个通用的。   明明是很正常的现象,到了沈而铵这,就跟是被欺负了似的。   高瓜:那你是想跟我算账?   沈:没有。   高瓜:没有你提?   沈:我只是想你多找找我。   沈:知道你学业紧张,这次找我还是为了别的人和事,我们聊两分钟,可以吗?   高瓜:行吧,两分钟。   于是茭白陪沈而铵聊了两分钟,收到了女同桌的好友申请提醒,他快速加了。   茭白加女同桌,也是为了沈而铵。只不过这事他不能说。   因为茭白想知道礼珏在三中的情况。他不能让沈而铵去打听。   那么做的话,不就是叫沈而铵关注礼珏吗?要是被礼珏感觉到了,他那结婚证上的礼炮得炸个三天三夜。   .   茭白找他那女同桌聊天。   女同桌也在发奋图强,说要和闺蜜进一个大学,两人约好了的。   聊到了闺蜜,自然就聊到了礼珏。两人是好朋友嘛。   女同桌告诉茭白,她和她闺蜜有回逛街的时候看见了礼珏,还想上去打招呼呢,没想到有个男的追上来,给他戴帽子。   那画面老烂漫了。   她们隔天问礼珏,礼珏说那是他亲戚。   女同桌:白白,礼珏最近总晃神,上课也不认真听,被老师说了好几回。我闺蜜帮他补课,怕他考不上,哼。   茭白一言难尽,这狗血啊,怪滑稽的。   礼珏的主角光环体现在情感领域,他能透过沈而铵注视女孩子的眼神,确定沈而铵的暗恋。   他与暗恋对象暗恋的对象交好,是爱屋及乌,也是想借力和暗恋对象有更多的接触机会。   至于晃神,   如果去年医院,礼珏跟沈而铵相遇,是他们感情线的正式开始。   那不久后,就是感情线的高潮。   一个转折点,渣攻贱受的命运就此绞紧。两个主角的人设也在那一刻诞生。   .   茭白在课间休息的嘈杂声里问小助手:“我能在主线的节点上做手脚吗?”   【重大节点不行。】   茭白一脸卧槽。即将到来的就是主线第一个节点,也是整部漫画里最大的一个节点。   “那我暗示呢?”茭白不死心。   【要看程度。一旦玩家过了个界限,就是违规,会遭鞭刑。】   茭白:“……”那就是怎么都不行呗,他哪敢冒险。上一次惩罚给他带来了极深的阴影,真他妈的。   上课铃响时,茭白听到了电子音。   【被动参与,可以。】   茭白翻课本的手停了停,这意思是说,事发时,节点上的渣攻或贱受主动找他帮忙,他才能干涉。   这可能吗?   茭白回忆原著,确定没详细交代,只在沈而铵和礼珏的回忆里,一个是恶心,扭曲而嘲讽,一个是疼痛,不悔,与偏执的爱。   没直接写剧情,那就没得参考。茭白趁老师还没来,快速给女童说发信息。   -我现在用的就是这个号码,有什么事找我啊。   女同桌:必须的!   .   放学后,茭白被戚家的车接送到了戚氏。   章枕带他上楼。   电梯上行,章枕看旁边还穿着一中校服的弟弟,有种要老父亲送孩子进婚礼现场的怪异感。   茭白在琢磨一道题,没注意章枕的情绪变化,他的手在半空中写写算算。   章枕叹息,学生不容易啊。   等高考完,他要跟三哥申请一下,带白白出去旅行。   “白白,梁栋出来了。”章枕想起来个事。   茭白的解题思路断成两截:“查清楚了?”   “没有。”章枕说,“他进去前给自己找了律师,走正规流程申请的。”   茭白不意外,漫画里,梁栋毕业后进家里企业,做得蛮好的,他有野心有谋略,只可惜爱上礼珏,与在商界无敌的沈而铵决裂,被碾。   “那他出来是要?”茭白问。   “我那重启案子的朋友说有新进展,”章枕揽着他,高壮的身子靠上去,“具体没透露,保密。”   茭白对着电梯门揉脸上的笔印,估计跟绑架案的关键人物老潘有关。抓到他,留活口,幕后指使者就算不暴露,也能露个尾巴。   电梯到了顶层,茭白跟着章枕出来,入眼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   章枕请秘书处所有人吃大餐去了,都不在。   “白白,钥匙扣……”章枕停在三哥的办公室外,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弟。   茭白给了个“放心”的眼神。   不能陪同的章枕等了会,确定他家白白真的淡定不怕,才通知三哥。   .   戚以潦的办公室就是普通的古早霸总风,篮球场面积,一整面的落地窗,摆设十分简约,也十分气派。   一株植物都没有放。   家具是灰黑色调,大多都是棱角分明款式,禁欲又有僧味。   戚以潦让茭白在沙发上等着,他还在忙。   茭白脱了校服外套丢沙发里,只穿着短袖衫来回溜达,等他转了个来回时,戚以潦已经丢下了文件,倚着办公椅,看他。   戚以潦的声线略疲:“下午考什么?”   茭白没过去:“数学。”   戚以潦的喉间有笑意:“你没问题。”   茭白的眉梢不自觉地染上骄傲与得意,那当然,数学他可以。   “我先吃饭。”戚以潦一只手压着办公桌起身,一只手搭在领带上面,两根手指屈着扣住。他想解开领带,喘口气。   “小白,”戚以潦的手还在领带上面,却没动,他说,“帮叔叔松一松领带。”   茭白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吧,这也要我帮?   戚以潦笑得风度翩翩:“帮一下叔叔。”   “我第一次给人解领带。”茭白唇间一掀,露出小虎牙,“弄皱了可别怪我。”   戚以潦看着他。   茭白以为戚以潦会说,皱了就不要,换一条,谁知道他来一句:“皱了就熨平。”   霸总啊,你人设掉了。   茭白绕过办公桌,站到戚以潦面前。   戚以潦单手压着桌面弯腰,眉目松散,姿态慵懒,一副“你随意”的姿态。   茭白没说谎,他是真的头一回碰领带,商场巨佬的领带,触手都是顶级设计师的心血。   没一会,领带让茭白扯松了,有扯皱了,他毫无愧意。   戚以潦也不在乎,他将办公桌上的另一台笔电转向茭白:“自己玩会。”   话落,戚以潦就去沙发那里坐下来,径自吃起午饭。   茭白哪有心思玩电脑,他瞧瞧白猫。   一身被血染红的毛就像是被主子小心洗泡过一样,毛色已经白了不少。   再洗一洗,泡一泡,就能变回原来的白毛了。   颜值正在恢复中。   茭白凑到戚以潦那边:“三哥,钥匙扣我带来了。”   戚以潦吃着菜,西裤包裹的长腿随意张开,衬衣领子下的领带发皱,却不影响他的贵气与优雅。他抽空夸奖:“乖。”   茭白够到校服外套,从一侧口袋里掏出钥匙扣,新的,上面挂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猫。   就那么巧,店里刚好有这号的,茭白就拿了。   白猫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个小铃铛。   茭白一晃,清脆响。   那声音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显得清晰而突兀。   戚以潦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唇:“我去漱口,等会我们再谈。”   茭白摇头,真洁癖。   昨晚还对他下嘴,他那时候都没洗澡,还流了汗。   .   茭白没等多久,戚以潦就回到了办公室,他走路不勾着背,总是挺拔的,迈开的脚步也不会急乱,节奏平又稳。茭白下意识看他的西裤。   戚以潦在年轻人的盯视下,慢步走向他:“抬头。”   茭白的头抬起来,往上移的视线蓦然一顿。   视野里多了一把小钥匙。   被两根长而直的手指捏着,在半空中小幅度地晃摆。   ——那弧度像恶魔嘴边的微笑。   茭白的坐不住地站起来:“三哥,这钥匙是哪个锁上的啊?”   “明知故问。”戚以潦坐到他坐过的地方,抬起一条手臂,掌心摊开,“钥匙扣。”   茭白想再装装样子,但他的手不听话,飞速将钥匙扣递了过去。   戚以潦屈指勾一下小猫。   茭白看大猫,它在很小声地对他喵呜。   我草。   喵了,呜了。   这一天竟然真的来了!   茭白喜极而泣……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活跃度没涨,呵呵。   铃铛在响。   戚以潦拽开钥匙扣的环,将小钥匙慢慢扣了上去。   这一刻,时间都像是静止的。   戚以潦扣好钥匙,拿在手里,他垂着暗灰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气氛莫名的压抑,却又激昂。茭白欲要说点话,就见戚以潦前倾精朗的上半身,举起掌中的钥匙扣:“拿着。”   茭白没接。   戚以潦仰视他半晌,晃了晃钥匙:“它是你的了。”   “砰”   “砰砰”   茭白的心脏在跳,声音往他耳朵里跑,它向那把还在晃的小钥匙伸出手,指尖触到,触感不冰,温温的。他却后悔一般,猛地蜷起手指。   下一秒,他的尾指上面一沉。   钥匙扣被套了上来。   茭白有一瞬间在神游太空,身体都是飘着的,戚以潦的欲望在他的尾指上面,这感觉真的就……   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很新鲜,他的心跳到现在都没平复。   “为什么要给我?”茭白声音发干。   “不想自己拿着了,一时又想不起给谁。”戚以潦云淡风轻,仿佛给出的不是保管重要东西的钥匙,丢了就丢了,“先放你那。”   茭白俯视戚以潦,和他四目相视,尽量藏好想用锁开笼子的心思,让自己的表情正经点:“那你每天开锁很不方便啊?”   戚以潦一条手臂搭在沙发背上,被衬衣领子束着的脖颈微仰,他的后脑勺抵着沙发,懒懒地掀起眼皮看过去。   茭白见戚以潦半天都不回应,不由得睁大双眼,笼子不会从来不开吧?   不会吧不会吧?   那戚以潦养的那只笼中雀岂不是早就发育不良,蔫了,伤了,残了,再怎么扑腾也是小小只。   茭白看一眼虽然对他摇尾巴,摇得很欢,可脖子还断着的白猫,几乎断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在想什么。”戚以潦叹息,“锁偶尔会开。”   他在年轻人耷拉的嘴角扬起来时,笑着开口:“所以为了方便行事,你还是回兰墨府住吧。”   茭白:“……”   “兰墨府离学校远,我这来回很耽误时间。”茭白一边说,一边把钥匙塞裤兜里。   戚以潦没逼他走读,只是支着头,收了收英俊的下颚线条,苦恼道:“那叔叔要打开笼子的时候,怎么办?”   “好吧,我回去住!”茭白咬牙,钥匙他妈的就不该收。不对,昨晚他不该去坟场,不该发现笼子,还抓住护栏,抓那么紧,完全暴露出了他的小九九。   错了,他错了,他以后都不吃狗血了。   不吃了不吃了。   茭白自我吐槽的时候,戚以潦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他身后,平而宽的肩背微塌:“小白,叔叔看看你的咬伤。”   茭白还没说话,后颈的一张创口贴就被撕开了。接着,另一张又是“呲拉”响。   结痂的伤口处有温热气息拂过。若有似无的,像是情人间粘腻的吻。   不会又要啃老子吧?茭白往前伸头,伤口一疼,有指腹碰了上来,他“嘶”了一声,背后是戚以潦的问声,“伤口为什么没处理?”   “不用吧。”茭白说,“过几天就好了。”   戚以潦将他带去休息室,给他上药:“小白,你会不会留疤?”   没得到答复。   年轻人趴在椅背上,歪着头,嘴微张,呼吸均匀。   “留疤就不好看了。”戚以潦将棉球扔进垃圾篓里,自言自语,“但人哪能没有疤痕,多少都有。”   戚以潦抚了抚年轻人的发尾,在他耳边说:“钥匙只有一把,要保管好。”   睡着的人被吵到了,不耐烦地挥了挥胳膊。   手被握住。   他无意识地挣了挣,就安稳了。   睡着的茭白不知道,有只手在他的肩胛骨处摸索,一寸一寸地探寻。   仿佛在找他隐藏的那对翅膀。   找没找到,他不清楚。   .   戚家一年一次的上坟那天,茭白也在兰墨府,他没出房间,也没人来找他麻烦。   炮竹声响的时候,茭白走到小院,闻了闻从坟场飘来的纸钱焚烧味道,听见了几声颇有仪式感的哭叫。   这次的上坟除了直系,还有旁支。老老少少,拖家带口,凑一块儿看起来还行,不至于太凄零。   茭白以为要到晚上才会见到戚以潦,没料到他上完坟就过来了。带着戒尺,黑衣黑裤,眼眸深不见底,又像是一片空无。   戚以潦身上的香火味很重,完全盖住了他平时的潮湿沉木香,他坐在小院的那张躺椅里,阖起眼:“小白,诵经。”   茭白张口就来。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活着,准备高考,为父母抄经书祈福。今年这个时候,他也还“活着”,准备高考,给一个老变态诵读。   “重来。”躺椅上的人不满意,戒尺在草地上划了划,“再走神,就去太阳底下诵。”   茭白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虚虚地对着戚以潦的脑袋,来回抽两下。   下巴上一凉。   戒尺从前面伸过来,挑住了他。   “认真点。”戚以潦动了动戒尺,不轻不重地敲在他的清秀喉结上面,“叔叔头疼,不要惹叔叔生气。”   茭白刚好说话,房门就被敲了,不是章枕柳姨,是戚家胆子较大的旁支,不知怎么知道戚以潦在这,来找他的。   难得见一面家主,想讨好一番,谋点儿好处。   戚以潦打了个电话:“拖走。”   房门外很快就清净了。   来人的挣扎声都没发出来。   茭白把防晒衣的帽子往下拽拽,挡住太阳的散光:“三哥,我要是做错了事,你会让人把我拖走吗?”   戚以潦道:“不会。”   茭白一口气还没松,听他又道:“我会让你把钥匙吞进去。”   茭白脱口而出:“哪个嘴啊?”   小院子里静得过了头,花草树木与藤曼都降低了存在感。   戚以潦侧过头,眉头皱着,耐心倒是亮出来了:“怎么,你有建议?”   “没有。”茭白说,“我什么都不懂。”   “啪”   声音很脆。茭白的肚皮很凉。   戚以潦将戒尺抽出来,放在手中,摩挲了几下:“诵。”   茭白抽自己的嘴,别他妈的作妖了,我谢你!   .   高考前一晚,茭白住在考点附近的酒店里。陪同他的是周兰兰,他们一个考点。   周兰兰在打游戏,无所畏惧。   茭白的心静不下来,他不是怕自己考不好,纯粹是因为他两辈子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情感上根本做不到平复。   远在南城的女同桌给他发红包,祝他金榜题名,他回了翻倍的红包跟翻倍的祝福。   没过多久,沈而铵的电话打过来了。   茭白出去接:“你……”   那边的沈而铵跟他同时出声:“你……”   “你先说。”茭白踩在厚厚的红色地毯上面,脚下软绵绵的。   沈而铵静了会:“东西都,检查好了?”   “昂,你呢?”茭白礼尚往来地问。   沈而铵轻轻应声:“嗯。”   “那就早点睡,”茭白笑着说,“一起加油。”   沈而铵喊他名字:“茭白。”   “你,很,紧张。”沈而铵低声道。   茭白没否认。   “没事的,不要,慌。”沈而铵结巴着安抚,“你很,优秀。”   “我知道啊。”茭白笑了笑。   沈而铵也跟着笑了一下:“嗯,晚安。”   茭白挂了电话叹气,还是紧张,他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动,不时来几个青蛙跳。   接到戚以潦的电话时,他喘得不行,说话断断续续:“干,干嘛?”   “运动减压是不行的。”戚以潦听着他的急促呼吸声,顿了一两个瞬息,“叔叔给你个提议,关手机,睡觉。”   茭白撇嘴:“我睡不着。”   “那就背单词,背经文。”戚以潦笑。   茭白:“……”已经困了。   地球另一端,沈寄满面寒霜地听着电话里的提示音:“这是他的手机号?”   陈一铭说:“查到的就是这个。”   “那为什么关机?”沈寄眉间一片烦躁。   陈一铭想翻白眼,他忍住了,职业素养不允许他这么做:“压力太大,戒手机了吧。”   沈寄将手机扔桌上:“过几天回国。”   陈一铭斟酌着:“董事长,明天少爷也高考。”   沈寄让他滚。   陈一铭滚了。董事长在这边待的时间太长了,处理公务有诸多不便,集团又没继承人坐镇,的亏沈氏的时运不错,没人趁机钻空子。   .   高考日,阳光灿烂。   茭白从头裹到脚,满身药味,他和特地腾出时间来送他的章枕并肩走。   人群里隐隐投过来两道视线。   不是一个方位。一道直接强烈,另一道躲闪飘虚。   茭白不用找都知道是齐子挚跟齐蔺。   而且,看样子,齐子挚是瞒着齐蔺过来的。   茭白走到一处时,突然收到了好友上线的提醒。齐子挚就在他五米内的某个角落,不知道是什么鬼样。   海豹瘦了一大圈,它是趴着的,两只短爪子搭在脑袋旁边,缩着个脑袋。   黑黝黝的小眼睛往下看,都不敢抬一下头。   海豹的行为,透露出齐子挚的内心。   茭白连鄙夷的想法都没,齐子挚的活跃度还没到100。可能他高考完,对方就能进组了吧。   不知不觉走到考点门口,茭白被抱住,他没挣出来。   海豹的小眼睛瞪大。   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这说明,齐子挚看见章枕抱我了,茭白这么想着,后退一步,对章枕挥手,扬声喊:“哥,祝我高考顺利!”   海豹不哭了,呆呆地看着他。   茭白恶劣地笑了几声,拉了拉脸上的口罩,大步走进考点,走向他的考场,朝着他人生的新起点走去。   .   高考完,茭白脚步声风地走出考点的那一刻,小助手提醒他,齐子挚的活跃度满百。   列表里又少了一个好友。   →一生难忘组 1/2 。   齐子挚竟然进了一生难忘组。茭白呵呵,确实难忘,也的确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至亲。   这会儿,他五米内几乎都是车辆,齐子挚就在其中一辆车里。   躲着吧。   这辈子你都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傻逼。   茭白看一眼组里亮着的头像,棕色的“百”字,边沿是海豹的爪子图案。   “白白!”章枕从车里下来,健步如飞地走过去,拎走他的背包,“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茭白不敢在外面多待,匆匆地上了车。   皮炎没之前严重了,却没根除,夏天的日光太强烈,还是吃不消。   章枕一路都在跟茭白聊天,问他想去哪玩。   茭白哪都不想去。   “有室内的景点。”章枕边开车边说,“你先睡到自然醒,看看电影放松放松,旅行的事到时候一起商量。”   “行,听你的。”茭白在跟女同桌发信息。   女同桌:白白,解放了!   茭白:恭喜。   女同桌:同喜同喜。   两人互发了一波红包。   女同桌:白白,你说巧不巧,我,我闺蜜,校草,礼珏,我们四个在一个考点。校草跟礼珏更是一个考场。   茭白见怪不怪。主角的牵绊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要出个门就能遇上。   高瓜:礼珏的精神好吗?   女同桌:不怎么地,喊他好几遍,他才有声,魂都不知道飘哪去了。   魂飘到沈而铵身上了呗。茭白给了从后视镜看过来的章枕一个眼神,让他好好开车,路上的车流量大,一个不慎就能磕到。   茭白继续跟女同桌聊天,主要是问礼珏的动向。   聊了会,女同桌发来震惊吐血的表情:!!!我闺蜜说沈而铵去西城了!   茭白:?   女同桌:刚刚他们有聊,我还以为……哎哎哎,没法说。   女同桌:沈而铵直接从考点走的,那么赶,不知道去西城干什么,不过他考得肯定很好,年级第一啊。真羡慕坐他周围的同学,都是祖上烧高香的幸运宝宝。   茭白快速退出微信,就在车里打给沈而铵:“你来西城了?”   沈而铵不意外茭白会这么快知道,他“嗯”了声。   茭白提着气:“坐的火车还是什么?一个人?”   沈而铵看车窗外倒退的南城街景,迫切地希望它们退得再快一些,最好他一眨眼,视野里就已经是西城的古楼了。   “我,和送我的,朋友。”沈而铵说。   茭白绷着的后背肌肉一松,这交通工具还是安全的,礼珏没机会搅合进来。   前一秒这么想完,下一秒茭白的心跳又往上蹦。他还是不放心。   主角光环太大了。   于是高考完的这天,茭白没和一中的同学聚餐,也没去戚氏等戚以潦下班,他就在兰墨府,抱着手机和沈而铵发信息。   从傍晚发到夜里。   到深夜的时候,茭白听着戚以潦应酬完回来的车子引擎声,心想,这时候沈而铵应该已经到西城了,他发了个信息,问对方在哪。   没回应。   茭白心里头的不安瞬间跳出来,突突突地往他嗓子眼撞,他打过去,关机。   草。   茭白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戚以潦走进前院,迎面就刮过来一阵充斥着药味的夏风,他把人捞住:“跑什么?”   茭白一愣,对啊,跑什么。   就算《断翅》的重大节点发生了,他又不知道去哪找两位主角。   即便他知道他们在哪,他也不能干涉。   茭白紊乱地喘着气。   戚以潦皱眉:“拖鞋也没穿。”   不多时,柳姨将茭白的鞋送出来。戚以潦让他穿上。   茭白被戚以潦拉着往兰墨府走,被他攥在手里的手机猛然震响,他立即接通:“沈而铵,你在……”   话声戛然而止。   不对。   那边的呼吸声里有崩溃的呜咽,不是沈而铵,是礼珏。   “茭白……哥哥……你没死……你在西城戚家对不对……那你为什么骗我说你死了……”   礼珏哭叫着,声音很哑,带着纯粹的怨恨,“要不是沈而铵一直喊你的名字,我用他的手解锁他的手机找到你的电话打过来,我都不知道,你骗我,我这半年为了你有多难过,你为什么要……”   礼珏的质问一停。那一瞬间,茭白听见了痛苦至极的低吼。   刚成年的兽类正在承受人生的第一道伤口,皮开肉绽,深刻入骨,硬生生将他的生命一刀砍断,永生都不能愈合。   “怎么办……茭白……怎么办啊,沈而铵一直在叫你,他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他不让我靠近,你快来啊,你救救……”礼珏崩溃无助的声音骤然僵住。   很显然,他是被他面临的处境弄崩溃了,神志不清了才打的这通电话,现在他已经清醒过来。   茭白这时候反而冷静了。因为主角受向他求助了,他是被动参与。   “三哥,”茭白抓住立在原地,没有走的戚以潦,“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我手机上这通电话的定位?”   戚以潦碰到他被风吹乱的T恤袖口,撩了撩:“很担心?”   “为数不多的朋友。”茭白的脸色很沉。   戚以潦一只手放到他头上,揉他的发丝,一只手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茭白以为起码要等半小时,没想到几分钟就有了结果,他叫上戚家的几个打手跟司机,火急火燎地就要上车。   戚以潦捏住他的后颈:“记得回来,别太晚。”   在那之后,戚以潦就松开手,等年轻人坐进车里,便替他带上车门,目送他离去。   .   茭白赶到小旅馆,让一个打手把门踹开,他交代道:“你们在外面等着,别进来。”   刚一进去,茭白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强调地回头吼:“都别进来!”   茭白往里走,因奔跑而紊乱起伏的胸口汗涔涔一片。   礼珏呆呆地趴在床边,只穿着一件T恤,他的腿上有血,手上身上也有。   而沈而铵,   他被锁在床头,下巴跟脖子里一片鲜红。舌头被咬破了。   四肢上面也都是血淋淋的,碎肉黏着金属。   尽管他利用剧痛让自己不要失控,不要疯,不要被本能奴役,可他还是……   茭白抓起掉在地上的毯子,盖在瞳孔涣散的沈而铵身上。   下一刻,茭白拎起一动不动的礼珏,看这部漫的主角贱受,曾经追漫时的崽崽,甩手就是两下。 第65章   茭白那两下的力道没有收, 打完指尖都跟窜了火一样灼麻。   礼珏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嘴角流出血丝,他却没有一丝反应, 人还傻着。   茭白揪住他血迹斑斑的T恤,将他往自己跟前提:“钥匙呢?”   礼珏的眼神没有对焦, 他像是在看被锢在床上的少年,想不通对方明明已经深陷欲望,为什么还在痛苦地挣扎。   好好一个值得用世间所有美好词句来形容的人,怎么就成了一副狰狞血腥模样。   礼珏又似乎在看不断震动的床头柜, 那得挣出多大的力, 才能让整张床都要散掉啊。   还有那金属铁链和镣铐抖出的声响跟频率,不疼吗……   “我问你钥匙呢!”茭白用力晃他几下。   礼珏慢慢眨了一下被眼泪濡湿的睫毛,恍惚着看他,做梦似的:“茭白,你找过来了啊。”   茭白吼:“钥匙在哪?!”   礼珏微微抿起破血的唇瓣。   茭白指着床上的沈而铵:“你看看他!”   说着就去掐礼珏的脸,强行让他对着沈而铵:“看到了吗, 他快被你弄死了。”   礼珏不敢看地紧闭双眼, 睫毛直抖,通红得有些吓人的眼里掉出泪水:“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我真的不是要伤害他, 只要他碰我就好了啊, 我都准备好了,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我很害怕, 但如果是他,我能忍受的……”   “可是他不肯,他咬自己, 都是血……我吓到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礼珏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扭过头,睁开眼瞪茭白,哭哑了嗓子:“他还喊你!他一直喊你的名字!”   茭白没管礼珏嫉妒的眼神,他在看好友列表。   礼珏的活跃度暴涨,随时都会冲到40。   结婚证上的照片从彩色变成黑白。   礼珏沉浸在自己的妒恨情绪里,哭着笑着呢喃自语:“他一直喊一直喊,我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我想用衣服堵住他的嘴,我怕他再咬伤自己,他不配合,就只喊你……他的意识都不清醒了,也不知道我是谁了,却还在喊你,为什么啊……茭白,你是人是鬼啊,我都分不清……”   茭白没在精神错乱的礼珏身上费工夫,他自己找起钥匙。   最终让他从礼珏的背包里翻到了钥匙,开锁的时候他被沈而铵扑倒了。   沈而铵的两条腿跟一只手都还被禁锢着,他只有一只手自由了,却不顾皮肉被深勒的剧痛,疯狂地囚住茭白。   用他的整个身体。   他的渴求像一张又湿又烫的大网,猛一下缠了过来。   给我……   血从沈而铵的嘴里往下滴,落在茭白脸上跟脖颈处,砸在他下垂的眼角,他大力扯住对方的头发:“沈而铵,你看清楚我是谁!”   沈而铵腥咸紊热的气息喷洒在他唇上,一张俊美的脸早已扭曲不堪,骇人异常。   这时的他与被激怒的父亲一般无二。   残戾,暴虐。   劣质的灯管下盘旋着一些黑色小蚊虫,它们在俯视少年人线条青涩漂亮,渗满薄汗的肌肉紧绷,听他喉咙里发出兴奋又颤栗的低吼。   他要开始享用成年以来捕获的第一只猎物,蓄势待发,凶猛而急切。   脆弱的猎物后仰头,脖颈又长又白。   少年人滚烫,沸腾,本能地拱腰,他咧开血流不止的唇齿,眯着赤红的眼眸,缓缓靠近他的猎物。   就在他要咬上去时,   他听到猎物在向他发出哀鸣——我背上的三根肋骨好疼。   少年人蓬勃疯涌的欲望猝然凝固。   紧接着,像是有一把小刀划过来,在他的欲念上狠狠划下一刀,鲜血淋漓,剧痛难忍。   “茭……”沈而铵抽搐着,铁锈味道浓重的唇动了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舌头上伤痕累累,咬字吃力。他的额头抵着茭白的额头,癫狂的神情中涌出一分孩童般的信任与求助,“茭……白……”   “是我。”茭白趁沈而铵思绪凝钝的间隙迅速脱困,将铐着他的其他几处全都解开。   礼珏怔怔地看着。   认出来了。   那个人被药物啃噬了神智,还能认出茭白。   礼珏无力地靠着墙壁滑到地上,他呆愣地看着看茭白的沈而铵,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   茭白来时穿的T恤跟短裤,全沾上了乱七八糟的血迹,就跟参与了命案现场一样,他也顾不上整理,匆匆翻下床,找到沈而铵的衣物:“沈而铵,我现在给你穿衣服,你坚持一下。”   末了,茭白不放心地确认:“能听见我说的话吗?”   救人可以,他也会尽全力去救,但他不能把自己搭上。茭白不想。   所以他要确定,沈而铵能坚持。   沈而铵的四肢都在流血,他像是感应到了茭白的为难,徒然就将自己的一截小臂送进口中,死死咬住。   红得要渗血的眼眸直盯着他,眼中蓦然流下一滴泪。   ——别抛下我。   茭白一顿,他以最快的速度给沈而铵穿上衣物,又将毯子围在他身前,胡乱揪在一起,确保不掉下来。   做好这些事,茭白一刻都不耽误地搀着沈而铵出去。   在那期间,茭白没看礼珏一眼。   等把沈而铵安置了,他才有心思跟时间对付结婚证已经撕裂的礼珏。   .   “去医院。”茭白打开房门,对跟过来的戚家打手说。   几个老爷们都不多问,不多看,很利索地帮着茭白将沈而铵带下楼。   茭白的头脑逐渐从《断翅》最大节点的狗血中清醒,以沈而铵的身份跟他目前的情况,不能随便去哪个医院医治。   他上车后就给戚以潦打电话:“三哥。”   戚以潦坐在地下二楼的书桌前,还是那身西装,锃亮的皮鞋都没脱,他扶着桌面上密密麻麻的“克制”二字,嗓音低而温和:“嗯?朋友找到了?”   “找到了,状况不太好。”茭白清楚沈而铵的事瞒不过戚以潦,或许随行的戚家人已经在他不注意时上报了,他就干脆简短地透露了出来。这样还能亮出他的诚实表态。   “需要叔叔做些什么?”戚以潦问。   茭白深呼吸,一口气道:“我想带他去一家比较隐秘的医院,还要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尽量让他在天亮前恢复过来,我怕拖下去,药物会损伤他的身体。”   “好。”   戚以潦说完那个字就挂断。   茭白没让司机开车,他在等戚以潦的电话。   旁边的沈而铵已经把小臂咬得破烂,可他并没有好转。   随着时间的分秒推移,药效在一层一层叠加,势必要将他的意志全部抽走,让他沦为一头失去人性,不会思考,只会凭着本能去发泄的动物。   车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皮椅上都滴了血。茭白让人将沈而铵打晕。   “白少,恐怕不行。”戚十一正色,“他的情况非常差,明显不是吃了市场上普通的药,就算他昏迷了,还是处在……”   “我建议他继续跟药性抵抗,皮肉之痛比血管爆裂好。”戚十一欲言又止。   妈得,主角受下个药都不同凡响。茭白的脑子发昏。   “不如,”戚十二说,“我们帮帮他?”   茭白冷着脸看过去。   “白少别误会,我的意思是,用这个。”戚十二伸出双手。   茭白沉吟:“他不会愿意的。”   戚家几人不解。坐在沈而铵另一边的戚十二尝试了一下,他刚碰到少年的腿,就被嘶吼着警告。   戚十二摸摸鼻子,离少年远一点。   茭白料到了,沈而铵那个性子,只要他没完全成为药物的傀儡,他就绝不能接受自己坠入无边欲渊,那会让他自我痛恶。   .   不多时,茭白指间的手机响了,他立即接通。   戚以潦让茭白带朋友去一个私人诊所,那里的医辽设备够用,并且已经打点好了。   茭白以为戚以潦会提出什么条件,譬如以后多读点书,或者给他警告。   却只听他说:“去吧。”   茭白无意识地伸手去摸脖子,他摸了又摸,一遍两遍,确定什么似的,好一会才收回手。   我没有被狗链拴住的窒息感,茭白心想。   .   诊所的老板是个混血大叔,留小胡子,浓眉长眼,有种山野与深海的性感,他抽了沈而铵一管血检验。   “这小帅哥体内的药是数一数二的猛,国内很少见,能弄到也是本事。”   茭白的指间都是粘腻的血:“那有得解吗?”   “有得解。”大叔在他放松时说,“你陪个几天就行了。”   茭白:“……”   “下药之人是个生手,放了几倍的量。”大叔看着他,“如果不能得到足够的纾解,器官会衰竭,这你也不愿意?”   “别在这时候开玩笑了,大叔,他是我朋友。”茭白冷冷道。   “不是情人啊。”大叔懒洋洋地捋两下小胡子,“那我只能想别的法子了,我想想啊。”   茭白吐口气。这大叔虽然看着不靠谱,但他知道对方能救沈而铵。   戚以潦介绍的,不会是个普通人。   茭白看了眼小床上的沈而铵,他蜷缩着身子,屈起不停抖动痉挛的双腿,手指扭曲地抠住蓝色被单,拼死不去碰自己的欲望。   《断翅》中,这部分是礼珏的回忆录,有大半话的内容,都是黑白线条,没上色。整部漫里,只有他知道他和沈而铵是怎么开始的。那是他们之间最潮湿的部分。   沈而铵在原著里没抵得过药效,也没自残到这程度,他要了礼珏,发了疯。大概是他内心没有光,很快就被黑暗吞没。   现在他有。   那点光可能不强,可能跟黑暗相比不值一提,它却不死不灭。   “药性太霸道,”大叔拿着一支针筒过来,“被下药的人心理上不抗拒还好,大不了就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承受者可是要九死一生的。”   “当然,被下药的一方抗拒了,也是九死一生,挺过来就是脱胎换骨。都是了不起的人啊。”   大叔要给沈而铵扎一针,还没靠近就被踹开了。   那力道过于凶残,大叔被踹得倒在了药品架子上面,药品哗啦啦掉了一地。   “抬走,我不医了。”大叔耍性子,针筒一甩就要走。   “大叔,别啊,你等一会,我跟他说。”茭白冒死凑到沈而铵跟前,也被踹了一脚,还他妈刚好在他年初被齐傻逼捅过的地方。   茭白没碰到后面的药品架,他直接被踹得倒在地上,背部的肋骨酸痛。   真的欠这沈少爷的,妈得,不他妈好起来,他白挨了。   “沈而铵,我是你要来西城见的朋友茭白,你他妈听到没。”茭白捂着肚子嘶嘶抽气,“你别乱动,大叔要给你打针,打完你就能舒服点了。”   他对身心濒临兽化的少年伸出手:“来,抓住我。” 第66章   沈而铵攥紧了茭白的手。   如果他还清醒, 他会收一些力道,但他不清醒,他更多的是本能的求生欲。   茭白的骨头生疼, 连带着那条手臂都虚脱抽搐,他吸着气安慰自己。忍着点, 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痛不算什么。   谁还不是为了活着。   那一针药打下去,沈而铵眼底的兽欲不再那么浓。   大叔让戚家两人打下手,给沈而铵擦药水。   茭白带剩下的人回旅馆。   在漫画里, 今晚这个节点的回忆录只有小旅馆里的内容, 大锅乱炖全是黏烂的红烧肉,没有怎么提到礼珏从哪弄来的药,怎么让沈而铵中招的。   茭白去的路上很烦躁,礼珏是很古早的贱受属性,偏执的同时,还会自怨自艾, 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极不稳定, 一个不慎就要想不开。   当然,主角光环不会让他死掉, 只会引发更多的, 想象不到的狗血。   茭白要在那之前阻止一下。   成不成功不清楚, 只能说尽力而为。   茭白搓了搓脸,鼻息里都是血的味道。妈得,今天才高考完啊。别人可能跟同学在哪疯嗨, 或者打游戏看电影,他呢,沾一身血, 现在还要去善后。   六月的天,哪怕是深夜,车窗都不能开。风太闷燥。   茭白坐在车里吹空调,后心黏糊糊的,他摸着手机上的钥匙扣挂件,一路摸到小钥匙。捏了捏钥匙,他给戚以潦发信息。   -三哥,我估计我要忙到天亮。   茭白发完就想撤回。这内容怪怪的,他正要撤的时候,戚以潦回了,是条语音。   “那叔叔就先睡了,毕业礼物在地下二楼,你明早自己过来拿。”   茭白听完语音就闭上眼睛打盹,毕业礼物什么的,除非是让他开笼子,不然他都不感兴趣。他不知道,车里的戚家人跟司机被那条语音震得半天都没回神。   .   到了旅馆,茭白让人在外面等,他自己进了房间。   礼珏还瘫在墙边,灯管投下来得光照在他扇了两下,肿得很厉害的脸上,有几只小蚊子钻在他的发丝里,扒在他的脖颈跟指尖。   “医生说那药会让沈而铵器官衰竭。”茭白往狠里说,“还会让他成瘾,终生都摆脱不了。”   “不可能,”礼珏蠕动干破的唇,“不可能的,不可能……”   茭白将血淋淋的床被扯下来,抖在他面前:“怎么不可能,你自己下药有多猛,让他多痛你不知道?这上面除了沈而铵的血,还有他的烂皮碎肉。”   礼珏抱住头拼命往后缩,吓怕了,说不出话来。   “药是哪来的?”茭白蹲下来,抓住礼珏细嫩的手臂,反被抠紧。   “他怎么样?”礼珏哆嗦着问,“哥哥,小秋哥哥,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茭白手上的皮都被抠破了,他掰开礼珏的细白玉指:“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的情况很危险。你给他下的药,他不能自我抑制。”   礼珏魔障了一样,眼里爆发出偏执的光亮:“那你送我去啊,他听你的,你让他碰我好不好?我给他碰,我不挣扎的,我怎么都可以,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能忍受。”   茭白呵呵,果然三次元看二次元,跟待在二次元里是两码事。他最爱的狗血渣攻贱受,吃起来一点都不可口了,就想吐槽。   “你还不明白?”茭白指着地上的血被子,“他宁愿自残,也不碰你。”   礼珏浑身颤了一下,眼中的光亮倏然消失。   “医生要知道药的成分跟配方,”茭白拽礼珏,“你想救他就快一点说出实情,我没时间在这和你慢慢聊!”   礼珏精神崩溃:“没有厂家,我不知道,我是在网上买的,随便选了个套餐。”   茭白:“……”网上买的就算了,竟然还他妈是个套餐。   亏他还以为跟楮东汕那个男三有关。看来他还是低估了主角受的光环。   “有药水,注射的针筒,还有药粉,”礼珏眼神空洞,“我有犹豫的,可这两天我们四个一个考点,他一次都没看过我,只和赵潋说话,考完了也和她聊,他们两个人聊……”   茭白挑眉,赵潋就是沈而铵暗恋的女孩。   “赵潋知道沈而铵对她有意思,她却不往前迈那一步,非要留遗憾,我不懂。”礼珏抱住自己,轻声说,“我也喜欢沈而铵啊,去年在医院,第一次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我在学校都不跟他说话,只是默默的喜欢,可我不想像赵潋一样,我想做点什么,给我的青春留个纪念。”   茭白看着《断翅》里的主角贱受,无语。   “我只是想把我自己送给他,我是个男的,不用他负责的啊,疼的也是我,为什么他要那么……”礼珏的音量越来越轻,茫然无措的像个孩子,“他的手脚,皮都烂了……我没想让他难受,药的说明上说遭罪的只有我,他会舒服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茭白有点想吐,不知道是被沈而铵踹的,还是被房里的血气刺激的,大半夜的,他真不好受。谁能想到,他也只是个卑微的工具人啊,妈得。   “你怎么给沈而铵下药的?”茭白忍着反胃的感觉问。   “赵潋给了沈而铵一个她自己编的小毛线挂件,我把药粉塞进去了。”礼珏垂眼,睫毛颤抖,“他一摸挂件,就会碰到药粉。但他只碰那一种药粉不会有事,只会有七天的潜伏期。”   礼珏哑声说:“我要在七天内碰到他,让他闻到套餐里的第二种药水,两种结合在一起,他才会中招。”   茭白:“……”   “沈而铵跟我说,朋友送他来的西城,你哪来的机会?”   礼珏这次没有回应,又傻呆了。   直到茭白不耐烦地站起来,把血被子塞他怀里,他才跟快要昏厥过去似的,抽泣着说出后面的事。   “我有朋友在西城,他希望我暑假去他那边,他给我找了份兼职。我包的车跟沈而铵的车是前后上的高速……”   房里只有礼珏连哭带抽的声音,他说长途坐了多久,沈而铵在哪个休息站停留,两辆车基本都是同路。   那时礼珏还没想今晚就将另一种药用上,他觉得自己没机会。因为沈而铵是跟着朋友一起的,他就算让沈而铵中招,也会被对方的朋友发现。   直到,   沈而铵的车下高速,去了一个墓园。   茭白听到这,脸色变了变,今天该不会是沈而铵母亲的忌日吧???   在古早狗血漫里,这情节出现的可能性很大。   “他去看他母亲,我第一次知道他母亲葬在那……”礼珏回忆深夜的墓园,一座座阴森森的墓碑,他打了个抖,“我不想在他祭拜母亲的时候影响到他,可我发现他那个朋友不在他身边,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将药水洒自己身上,撞上了他。”   茭白笑:“小珏,当时沈而铵的母亲在看着你呢,你不怕她找你?”   礼珏瑟缩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茭白脸上的笑意没了,原著里没说这天是沈而铵母亲的忌日。   怪不得,沈而铵会发疯。   沈而铵是他母亲给他父亲下药,诞生的产物。   这件事沈寄就没隐瞒沈而铵,他痛恶至极,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儿子是怎么从一个算计他的采茶女肚子里滚出来的。   在漫画里,成了渣攻的沈而铵唯一禁忌就是他的身世,没人敢在他面前提一个字。   母亲忌日这天,他被下药,成了他那个父亲一样的人,多重情感让他内心压抑的一些东西趁机偷溜出来,再也无法收回去,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膨胀,将他吞噬。导致他将礼珏当作他的容器,专门盛存他不对外界表现出来的,所有阴暗,疯癫,残忍,血腥,与暴虐。   茭白抓头发,以他多年的老狗血漫迷经验,可以总结出一个结论,很多渣贱HE文的套路都是《断翅》这样的开局,从q出发。   什么法律,不存在。   老设定就是,被q的攻或者受,会被策划的那一方拍下照片威胁,二人的轨迹因此纠缠在了一起。前期策划的那一方会被各种暴力虐待。   后期,被q的一方,都会爱上q他的那一方。   而拍下来用作威胁的照片是粘合剂。   实际上早就不受威胁了,没走是因为,爱上了。   如果被q的一方早点意识到,也承认了面对了,火葬场的火就小点,要是没意识到,或者不肯承认,火葬场就是大火冲天。   反正到最后,两人都是相拥着从火中走出去,岁月静好。   但BE就不一样了。   BE就是《断翅》的结局,沈而铵从头到尾都没爱上礼珏。礼珏作茧自缚,永远拒绝男配们跪舔沈而铵。   这部漫不强行洗白渣攻贱受,是茭白爱它的原因。   沈而铵被礼珏下药,那是个引子,引炸了他的世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阴暗面彻底爆发,黑化扭曲。   礼珏自愿做沈而铵的容器,沈而铵对他有病态的控制欲。   就像沈寄那样的人生观,我的狗,我的畜牲,只有我能打能骂。   一副药,一组照片,一个狗血的羁绊,囚了两个人的一生。   多狗血多老套的剧情啊,简直是狗血狂爱者眼里的人间美味。   茭白将地上的血被子丢回床上,先有礼珏的贱,才有沈而铵的渣。   然而漫画几乎都是礼珏的视角,看客自然而然就会站在他的角度看待剧情发展,同情他后期几十年都活在沈而铵的报复与虐待里。   两人都偏执,一个不走,一个不放,在没有爱的领地互相折磨。   现在茭白这个漫画迷进来了,沈而铵和礼珏都不再是纸片人。茭白的心态就不行了,这狗血一点都不香,臭的,他难以下咽。   茭白听着礼珏的哭声,太阳穴跳了跳,沈而铵从这个节点出来了,还会变渣的可能性不大。   蝴蝶效应可能也会卷向礼珏。   茭白看礼珏的活跃度。42。   结婚证还是裂成了两半,配乐是一首纯音乐,凄凉得不行。   “高中上完了,毕业了,各奔东西,我只想一次就好,过了今晚,不会有交集了……”   茭白听见礼珏这句,他笑出了声:“一次就好?你没有想要拍下照片跟视频,以此威胁他跟你在一起?”   礼珏先是惊慌失措,之后他抬起头,看一个可怕的怪物一样看茭白。   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思,对方会知道。   茭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该庆幸我来的及时。”   不然就是,你给沈而铵下药,让失去理性的他折磨你几天泄愤,小旅馆的床被不是血,就是你的排泄物呕吐物。   在那之后,你会被沈而铵弄得长期撕裂,失禁马后拖行,毒哑,内脏破裂等等,但你就是不死。未来的每一天,沈而铵看你都像是在看一块长在他生命里的烂肉。   ——这就是你的爱情,沈而铵的仇恨,你们的因果。   以及,   只有老子一个人吃过的狗血。   茭白乱糟糟的思绪被震动声打断,是诊所大叔打过来的,他出去接电话,没注意到礼珏的手机也响了。   .   “大叔,我那朋友怎么样?”茭白在走廊上询问。   “还成,能忍。”大叔哼了声,“就是警戒心跟攻击性都太强,跟野狼似的,他四肢的伤你回来给他处理吧,我没那本事。”   “他是受到了药效的影响,平时他挺安静内敛的。”茭白下意识护犊子。   “缺爱的小孩就是麻烦。”大叔怨里怨气了好几句,完了就很突兀地说,“我有一回去戚家最大的酒窖参观,发现有四瓶酒是兰墨府那位的珍藏品。”   详细地说了酒名跟年份,意思明了。   茭白:“……”   “我试试吧,你别抱太大希望。”茭白恩怨分明,大叔帮了沈而铵,这情,得还。   大叔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笑呵呵地祝茭白取得好成绩,还让茭白拿到大学通知书摆宴席时,记得叫兰墨府那位给他寄请帖,他要去。   茭白抽着嘴挂掉电话,他用尾指勾住钥匙扣,摸索着小钥匙回房间。   礼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墙边起来,脸白得跟鬼似的:“你才是齐家的孩子。”   茭白在门口停住脚步,反手把门关上。   “我从沈而铵嘴里知道你,到用他手机给你打电话,再到你找过来,我的脑子都很乱,那会儿都忘了提,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礼珏瞪大流着泪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啊,小秋哥哥。”   茭白沉默了。   “你在货船上的时候就知道了吧,你看着齐先生把我当他弟弟,却对自己的亲弟弟各种折磨,为的是等他发现的时候痛不欲生,你怎么这么坏呢,他是你大哥啊,至亲啊,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的,非要逼得他吐血。”礼珏小声说着,用陌生的眼光看茭白,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茭白把手机塞兜里:“傻逼。”   礼珏的身子剧烈抖了抖:“是,我是傻逼。要不是我把你已经死了的消息带回船上,导致齐先生昏迷,齐蔺趁机把我推下船,嘲笑我装傻,我都不知道真相。我没有装傻啊,我信齐先生的话,也只听他的。”   “齐蔺一开始说我不是他弟弟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不讨他喜欢。”礼珏可怜兮兮地自嘲。   茭白看活跃度,快他妈破50啊,草。   主角贱受的属性跟原著有变,原著里可没圣母白蠢到这程度。   “最让我意外的是,”礼珏精致的小脸上布满了羡慕与难以置信,“沈而铵竟然那么在乎你,药物都不能抹掉他对你的情感,他连自己都忘了,却还记得你的名字。”   “我跟他算是过命的交情,他那是在本能地叫着信任的人,想要求救。”茭白的口气恶劣,”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就是个恋爱脑,除了爱情,就没别的了。”   礼珏的脸色更白,反驳的话还没组织好,就听茭白问:“你奶奶还活着吗?”   茭白一把飞刀甩过去,正中礼珏这个人物属性里的孝顺部分:“她知道你给同校生下药,把人囚在小旅馆,差点闹出人命?”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礼珏绝望地后退几步,“都是我的错,我认齐先生做大哥,是我痴心妄想,我没在货船上帮你,是我对不起你在老家对我的照顾,我给沈而铵下药,是我不知廉耻,全是我的错……”   他往窗户那里退,摇摇晃晃,眼里是凄然的笑:“你们全是被我害的,都是我的错,我死了就好了……”   茭白的咬肌猛然一抽,他快速扑向跳窗的礼珏,一把将其扯住。   礼珏悬在窗边,愣愣地仰视他:“为什么要救……”   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房门外面传来嘈杂声,紧跟着是拳脚相踢的打头,楮东汕踹开门走了进来。身形高大,满目焦急。   茭白把昏迷的礼珏拽回房里,正在拍打他的脸。   楮东汕看到的就是这画面。   茭白如同被从天而降的一把狗血糊了眼睛,操他妈的。他及时躲开楮东汕的一脚。   不等他喘口气,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   楮东汕是匆忙赶过来的,衬衫扣子扣错了位,下摆也没收进西裤里,就没这么狼狈过,他举枪命令茭白:“把人放开。”   “好的。”茭白手一松。   礼珏滚到了地上,青红高肿的脸朝下。   下巴上还有在窗户那里刮伤的血口,衬得他格外凄惨。   “你找死!”楮东汕红了眼。   茭白让他看床。   楮东汕的呼吸沉重,他来的途中已经收到了底下人查的资料,这时他却只心疼迷途的小孩:“小珏只是一时冲动,事情也没真的发生,你就要为了沈家那位少爷,把他推下楼。”   男三就是男三,很符合守护型痴情人设。但茭白还是想骂脏话,他嘴一张,就见楮东汕举枪对准他眉心:“你不配做他朋友,当初我跟他说你死了,就该把这件事坐实。”   茭白捏紧兜里的钥匙。   下一秒,从门外的混战中窜进来的戚二大喊:“褚二少,戚爷的电话!”   楮东汕持枪的手很稳,看茭白的眼神依旧充满杀意。他跟老戚几十年的交情,打死枪口下的人,老戚不会把他怎么样。老沈那边就更没事了。   楮东汕扣动扳机。   那一瞬间,通话中的手机外放。   戚以潦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在杀气弥漫的房里响起。不快不慢,字字清晰,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透出一种令人难以揣测的阴寒。   “东汕,今晚是我送他上的车,他走时活蹦乱跳。我希望他毫发无损,全须全尾的回兰墨府。” 第67章   茭白毫发无损, 全须全尾地回了兰墨府。   当时正逢破晓,天幕泛着浅浅的青色,整座古堡都披着朦朦胧胧的光晕, 既阴森又美得神秘。他在铁门口就下了车,迈步走进茂密的林道。   绿油油的树叶悉悉索索地摩擦着, 枝条被风拨着往下扫动,像是在祝贺他从枪口下脱身。   小旅馆那会儿,戚以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楮东汕眼中翻涌的杀意被惊愕取代, 但他扣动扳机的动作还是没停, 只不过他在电光石火之间将枪口上移。子弹擦过茭白的头顶,打到了墙里。   茭白耳鸣之际,楮东汕踹开想要护主的戚二走向他,用枪身拍了拍他冰凉僵硬的脸颊,撂下一句警告。   “小子,要是你再接近小珏, 就算有老戚护你也没用, 我照样会让你死得很惨。”   在那之后,楮东汕收枪, 弯腰慢慢抱起地上的礼珏, 抱什么世间仅此一件的易碎品一样, 小心翼翼无比珍贵。   .   茭白的思绪回笼,他拨开垂下来的树枝,被一根树刺扎了手指。   于是树枝的叶子被扯掉了一片。   茭白捏碎叶子丢掉, 大家族的孩子都受过训练,哪怕楮东汕在这部漫里是个风流纨绔属性,反应能力与身手依旧很出色。   楮东汕一厢情愿地守着礼珏, 想把他带出囚他的牢笼,为漫画奉献了多个打斗场面,最终死在沈而铵的枪下。   啧。   茭白走着走着,抬头看去。   蛋白似的浮光正在往枝叶缝里钻,那趋势不疯狂也不暴力,十分柔和。   2024年,6月9号。   高考后的第一天,茭白身后的天边被一条金线划开,大片暖色向他扑来,伴着混了草木香的夏日微风,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变得轻松。竟然真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茭白进了兰墨府,瞧见佣人们在打扫卫生。他们全都停下手中的活,站成两排,恭恭敬敬地对他鞠躬。   “……”茭白脚步飞快地闪人。他快闪到拐角处,觉得自己这作风不太行,就又退回去,笑着跟大家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完了就撤。   以后还是尽量不早起吧,真的扛不住这种豪门经典场景。   茭白溜得快,没瞧见佣人们对他投过去的微妙眼神。   兰墨府的主人喜静,佣人们平时都挑时间点工作,制造出的动静也很小,完事就走了,不留下来。他们见到青年的次数都没超过一只手。   一次比一次吃惊。   柳姨让他们不需要太把那青年当回事,说不是小主子,住不长远,早晚会走。   可保镖们却对他很重视。   而且,   他们虽没亲眼见过这家主人对青年的态度,但看他那么肆意放松,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很显然没被约束。   .   茭白穿过几条长廊,往自己的住处走。   柳姨抱着一个湛蓝细脖子花瓶从另一侧长廊出来,没对他衣服上的血迹发表意见,也没询问,只让他自己去厨房盛汤,清肺养肝的。   茭白刚想说大清早的不想喝,等他睡醒再说,就听见她轻悠悠道:“给先生盛一碗。”   “他起来了?”茭白哈欠连天地问。   柳姨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充满清晰的埋怨与责怪。   茭白莫名其妙。   当他进房间,发现通向小院的玻璃门是开着的,小院里还坐了个模糊身影时,脸上的困意顿时消失无影。   茭白的手还抓在T恤下摆上面,准备脱衣服进浴室洗澡,他脑子是懵的。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小院,正对着靠在躺椅里的男人,提了个问,“三哥,你怎么在这?”   没反应。   茭白垂头凑近。初升的日光里,《断翅》中粉丝数量最多的配角身穿铁灰色衬衣,领带严整禁欲地束在衬衣领口下面,西裤下的两条腿一屈一伸,慵懒随性,他阖着眼,额发被风轻轻撩动,眉间深拢,从鼻梁到下颚的线条深而迷人。   老男人啊。   茭白又喊:“三哥?”   还是没有响动。躺椅上的人像是已经坠入世界底层,死气沉沉。   茭白的腰背无意识地弯得更厉害,更是把手伸到戚以潦鼻子下面,探他的呼吸。   手被抓住。   耳边传来一道嘶哑低问: “几点了?”   茭白没回答,他吐槽自己。   即便怀疑戚以潦升天了,也不需要靠那么近探鼻息吧,看列表上的头像有没有白边不就行了。   两辈子加一起,智商头一次遭逢滑铁卢,简直了。   .   茭白用另一只手掏兜里的手机:“过三四分钟就是五点。”   尚未落下的尾音变了调。他被抓着的那只手轻微一抖,有点痒。   戚以潦在嗅他的手腕:“太腥。”   茭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感受到了老变态鼻梁的线条跟触感。   他是不是蹭到我了?茭白古怪地拧着眉毛想。   “我手上有血,随便擦了擦,没顾得上洗。”茭白正要挣脱,搭在他腕部的几根手指就已然撤离。   戚以潦坐起来,低头揉太阳穴,很不舒服的样子。   茭白瞥戚以潦的头像。   那猫只剩一小半毛没变白,它的小脑袋耷拉着,眼皮上掀,金色瞳孔朝上,底下露着点眼白。眼神特哀怨。   像是在说:你还知道回来?   茭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戚以潦揉太阳穴的动作不停:“笑什么?”   “高考完了,开心。”茭白咳两声,“三哥,你在这坐了多久啊?”   戚以潦站起身,答非所问:“你这间小院凉快,有利于静心。”   茭白抽抽嘴,行吧,这大古堡是你的,你想在哪就在哪。他跟着戚以潦进卧室,上上下下地瞅。   戚以潦等他看完了,才无奈地出声:“别瞎看了,去洗澡,一身腥味。”   茭白咂嘴。   这大夏天的,戚以潦在花花草草种了一堆,藤蔓密密麻麻爬了一墙的小院里待着,竟然都没一个蚊子包,身上也没什么汗臭味。   茭白从衣橱里拿了衣服,就要往浴室走,后面传来戚以潦的喊声:“有没有哪受伤?”   “没有。”茭白懒懒散散地回完,身后就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他被捏着后颈转了个边,肩背一凉。   T恤出现在了戚以潦手中。   茭白:“……”就他妈突然。   卧室的大灯是开着的,照清他肚子上的踹伤。   他有较重的皮炎,稍微强点的光线都避着,今年皮炎好些了,他还是习惯性地躲阳光,所以他的肤色非常白,色泽还是不健康的那一种。   那一大块淤血青紫出现在他肚皮上面,就像他被人毒打了似的,触目惊心。   茭白没立即看戚以潦,他先看的猫。   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茭白顿时一个激灵,他在诊所被沈而铵踹倒的时候,大叔在场。   大叔肯定跟戚以潦说了这个事。他怎么把这一茬忘了?一晚上没睡,脑子都不够用了。   现在好了。戚以潦问的时候,他没有做到诚实。   茭白拽住被戚以潦拿在手中的T恤,没拽出,他往自己这边扯了扯:“三哥,我这伤不是故意瞒你,是看着严重,其实不……嘶!”   戚以潦的指腹搭在他伤处:“其实不严重?”   茭白疼得嚎了一嗓子,就一块的腹肌抖了抖,细细的腰都在颤。   草,你碰当然疼啊,老子又不是钢铁做的。   戚以潦的食指跟中指微拢,没用什么力道地按两下:“还有哪有伤?”   茭白默默举起了被沈而铵攥疼的手。有几个指骨受伤了,泛着青黑,一直隐隐作痛。   刚才在小院里,戚以潦抓住嗅的不是这只,不然他当场就喊出来了。   戚以潦抬起手臂,掌心托住年轻人伸到他眼皮底下的那只手,检查他的骨头,半晌摇了摇头:“你也是有能耐,带着人出去的,还把自己弄伤。”   茭白一言难尽。   戚以潦将沾着血迹的T恤还给他:“先去洗澡,洗完在房里等我。”   .   十几分钟后,茭白在浴室吹干头发出来,同样换了身衣衫的戚以潦已经在等着了,桌上还有瓶药酒。   茭白全身上下都在发出拒绝的信号:不用了吧!   戚以潦指了下床:“躺好。”   茭白咬咬牙,他往床上一躺,就当是死了。   来吧。   .   茭白对药酒的印象就是两字:可怕。因为他上辈子总受伤,买过好多次药酒,都自己擦。疼得眼泪直飙。   药房的姐姐说不揉开,不揉得发热就没用,所以他只能边疼边揉。   茭白绷紧了手脚,却发现受伤的左手上传来一阵清凉。   不疼。   “先擦手,你肚子上的伤,要冷敷,明天再擦药酒。”戚以潦按他的细长指骨,   茭白不疼了就放松下来,意识开始下沉,又往上浮。   左手的伤,他自己不是可以擦吗?   再者说,擦手需要躺床上?   床太软,茭白的肩背不自觉地陷进去,越陷越陷深。   戚以潦淡声道:“你那朋友,要接过来住?”   茭白动了动眼皮:“不知道,我等诊所那边的电话,他醒了,我再问他的想法。”   “他可以住这儿吗?”茭白打了个哈欠。   “可以。”戚以潦的唇边噙着笑,“有个同龄人陪你玩也好,免得你无聊,在兰墨府乱跑。”   茭白看了看给他处理伤处,周身都散发着菩萨光芒的戚以潦,又看他的活跃度。   然后就没下文了。   老变态的活跃度让茭白心凉透。   茭白快睡着的时候,猛地想起来个事,他一下就清醒了不少:“三哥,褚二少那边……”   “他对你老家的邻居认了真。”戚以潦将药酒的盖子盖上。   茭白扯嘴角:“褚二少向我开枪了。”   “我知道。”戚以潦揉了揉他的发顶,“睡吧,醒了再吃早饭。”   茭白睁着眼,一副死不瞑目样:“他以为我要推礼珏下楼,实际是礼珏跳楼,我及时把人拉了回来。”   至于礼珏对沈而铵下药囚绑的事,茭白没说。毕竟那涉及到沈而铵的自尊与隐私。   尽管他肯定,戚以潦早已从手下人那里了解到了大致情况。   “嗯。”戚以潦带着药酒味的手掌下移,擦过年轻人柔软的眼尾,苍白脸颊,落在他长圆了些的下巴上面,轻捏了捏。   “叔叔相信你。”   茭白瞑目了,他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戚以潦去小院打了个电话,他点一支香烟含在唇间,在徐徐腾起的青烟中微仰头。   天边的血红云彩映在他暗沉的眼瞳里,像是一点点地浸了进去。   烟烧完,戚以潦掸了掸身前的烟灰,转身走到玻璃门那里,拉开又关上。   床上的年轻人睡熟了,脖子上扒着一只蚊子,他都没知觉。   那蚊子不知从古堡哪飞过来的,吸了多少人的血,肚子鼓鼓的,早喝饱了,反应迟钝得很。又脏又蠢。   有两根手指将它捻起来。它喝下去的血全爆开了。   戚以潦垂眸,目光落在指腹的鲜红上面,他脚一抬就去洗手间,洗了半天手才出来。   床上的人发出呓语,他翻了个身,手碰到枕边的手机,摸索着抓住。   戚以潦眼底的厌戾敛去,他走到床边,将年轻人的手机往外抽。   手机是抽出来了,挂件却还被抓着。   年轻人的白皙手指勾在黑色钥匙扣上面,小钥匙被他夹在指间,蹭了蹭。   戚以潦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片刻,他的喉头动了一下,几乎很难察觉。   下一秒,戚以潦捞开年轻人的后领,摩挲早就淡去的咬伤,几个瞬息后,他缓慢低头,唇张开,喉咙深处隐约有潮热喘息。   那像是牢笼深处的困兽撞击笼子的巨响。   戚以潦在咬上去的那一刻,牙齿蓦然收住,只是让唇擦过,他似是很艰难地侧开身,弓起腰,手肘压住肌肉绷抖的腿部,双手交叉着抵在额头,脖颈处跳起一根根青筋。半阖的眼底不知道有什么在浮沉。   “克、制……”   “笼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前者是恶魔在往自己身上添加枷锁,后者是熟睡者的梦呓。   戚以潦歪了下头,他盯着攥住小钥匙的年轻人,怪笑:“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第68章   茭白的早饭跟午饭一块儿吃了, 他对着香软的米饭跟一桌菜肴,没什么食欲。   “白少,昨晚的事, 我们是瞒着枕哥的。”一旁的戚二说,“他在外地办事, 弟兄们怕他分神。”   枕哥问的时候,大家口风一致,都说西城一切平安,他弟弟一切平安。   “道理我懂, 他回来前, 我都不会跟他说。”茭白理解道。   戚二放心地退下。   茭白喝了两口汤,精致小勺被他丢进碗里,他快速站起来,大步迎上被人扶进来的少年。   沈而铵早就醒了,现在才来兰墨府,是他终于将自己从腐烂的世界抽离出来一点点。   即便如此, 他的内心还是烂了个口子。   烂穿了, 感觉不到疼,就是太丑陋, 恶心。   恶心自己。   永远都好不了了。   蛏山全是雪, 还在下。雪下得又大又猛。   茭白抖了抖:“肚子饿了吧, 先吃点东西,吃完了我们再聊。”   沈而铵没动。   茭白让扶着沈而铵的人下去,他自己走过去顶上。   但他体格跟戚家打手没法比, 扶得不稳。   沈而铵慢慢站直。   茭白见沈而铵的视线在他自己的肚子上,他会意道:“没什么事了已经。”   “我,看看。”沈而铵低垂着眼眸, 眼下发黑,气色很差。   茭白瞥饭厅四周,都是监控,都是戚以潦的眼睛。   戚以潦在公司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看监控。   茭白捞起短袖下摆。他中午醒来冷敷了一段时间,哪那么快好。   面前的少年在哽咽,压抑又悲痛。   茭白理了理衣服,把他拉到桌前坐下来,给他一碗小米粥,一双筷子:“吃吧。”   沈而铵在诊所吐了很久,胃里是空的,火烧般疼,他怔怔地看着桌上仅有的一碗粥,发红的眼中不是清冷神秘的古堡一角,只有关心地跟他对视的人。   茭白特地让柳姨给熬的粥。沈而铵的自我厌弃肯定已经达到了临界点,再超一点就要自杀。   沈而铵和礼珏一样,主角光环都不会让他们死成,就折磨。   从开头,过程,到结局,全是那两个字。   .   茭白受伤的左手在裤兜里,都没拿出来。沈而铵却执拗地看着。   “……”茭白把青青紫紫的手放桌上,让他看个够。   沈而铵僵了半天,他把憔悴的面部埋进掌中,脑袋重重磕在卓沿上面,背脊怎么挺不起来。   少年整个人像是生了一场重病,还在病中。自尊,本就不多的朝气,生命力……所有都被病魔带走。   茭白本想离开,让沈而铵单独呆一会。他还没起身,沈而铵就开了口,声音是从掌缝里流出来的,模糊而沉重。   “对不起。”   没等茭白回应,沈而铵就自嘲地笑了一声:“这话,我今年年初,就对你讲过。”   茭白转着手机上的钥匙扣。   “我以为,那是,你最后一次,因为我,受伤。”沈而铵的肺腑犹如被什么东西扎了几个洞,呼吸困难,“自从你转到三中,认识我,就总是,受伤。”   他的头还抵在桌前,脚边的地上有一滴两滴液体:“以前是我,间接给你,伤害,”   “现在是,直接伤你。”沈而铵的嗓音又涩又哑。   茭白坐过去,拍他颤动的肩膀:“朋友,你的负罪感别这么重,你也是受害者。”   沈而铵哽得更厉害了。   茭白很清楚,他的安慰没什么用。   沈而铵的偏执属性一定是爆满的,不论那种感情,都偏执。错与对,基本都是他个人的定义,他自己说了算。   .   一碗粥从温热到凉透。沈而铵才放下盖住面部的双手,他看着桌面,眼周全红,萎靡不振。   茭白单手坨腮:“能聊了不?”   沈而铵轻点头。   “我从礼珏那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茭白说,“送你来西城的朋友,你联系过了吗?对方找不到你,肯定很着急。”   “联系,过了。”沈而铵哑哑地回答,“他是,我的人。”   末了,沈而铵说出一个人名,谭军。   茭白的脑中炸开一朵剧情小花,谭军啊,草,他是沈而铵那支黑科技团队的领军人物。   也是沈而铵母亲,就是那采茶女的暗恋者,来助他踢掉沈寄上位,搞垮岑家。   那么靠谱的一个人,都败在礼珏的主角光环之下。   确切来说,是两位主人公的主线引开了他。   漫画里,谭军是沈而铵的军师,也是将军,文武双全的一个牛批人物,他是被沈而铵派去找礼珏,中了岑景末早早为他设下的陷阱,死得很惨。死前还遭受了一群人的……   茭白挥掉浮现在脑中的那几格漫画:“赵潋给你的小毛线挂件,你处理了吗?”   沈而铵没出声。   过了会,他才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挂件。   茭白提议道:“你要是还想留着,就把上面的药粉洗掉,用消毒液什么的泡一泡。”虽然礼珏说是套餐,药粉单个起不了作用,但是药三分毒,留上面不太好。   沈而铵摩挲挂件。   茭白的视野里是他缠着纱布的两只手,大夏天的,容易感染,罪还没受完。   沈而铵比以前更安静了。   不对,不止是安静,还有……湖面下的漩涡。   茭白眯眼看了会,徒然站起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渣攻。   最大的节点已经不在了,沈而铵以后的轨迹就算还会跟礼珏交接,却也不会比昨晚更紧。   而且他有了防备,礼珏想近身就难了。   茭白坐回去,看着沉浸在自我世界的沈而铵:“你……”   话声停住。   那小毛线挂件被沈而铵扔进了垃圾篓,他开始喝粥。   茭白的眉心蹙了一下。渣攻跟贱受一样,都只是产狗血的工具,他喝狗血喝得爽,却不代表喜欢在生活中遇上他们。   茭白看沈而铵的头像。蛏山还在下雪,山头一片冷白。   这让茭白稍微松口气,下的还是雪就好。哪天如果是血雨,或者黑冰雹,大刀子,那他妈就吓人了。   .   茭白扫扫列表上的六个好友。礼珏跟章枕,沈而铵都卡在50的关卡,只等机缘。   剩下的就是,郁岭,岑景末,戚以潦。   前面两位是捆绑的,对付郁岭就行。后一个就……   有鬼。   绝对有,戚以潦对他的兴趣度,和活跃度严重不匹配。   茭白想起来就生气,想挖个坑把小钥匙埋起来,让戚以潦在笼子里撞得头破血流。   “你住在这,胖了。”沈而铵放下空碗,低声说。   茭白:“……”   这就不用说了吧,你哥我不是不知道。   “这里,你喜欢。”沈而铵对他笑,很浅很模糊。   “住习惯了。”茭白耸肩。   沈而铵桌子底下的腿很疼,双手也疼,他坐不住,背上都是冷汗,眼前也有些发黑:“别再,回,南城了,那里,对你,不好。”   茭白看出沈而铵在忍,他赶紧把人从椅子上捞起来:“我带你去躺着吧。”   沈而铵的唇发白:“茭白,我昨晚差一点,”   “我知道你的感受,我有过类似的经历。”茭白扶着他。   沈而铵的瞳孔缩了缩。   “放松,我还没说完呢。” 茭白带上沈而铵,一步步往距离饭厅最近的一间客房走,“我也挺过来了,不过我是泡了很长时间的冷水,药量也没你那么大。”   茭白表扬道:“你很了不起。”这是真话,沈而铵内心的光如果被欲望一爪拍碎,那他赶过去的时候,就是进行时。   “可我还是……”沈而铵的手握成拳头,血从纱布里渗出来,他病白的面部一闪而过扭曲的   “这说明你是一个正常人,拥有健康的功能。“茭白刚说完,眼前就出现老变态的笼中雀,他的眼角一抽。   “忘了吧。”茭白说,“你越票回事,就越是个事。”   “好比你走路踩到了屎,你把鞋洗了或者扔了,还觉得脚上有屎,生活里都是屎味,这就没必要了。”茭白话糙理不糙。   沈而铵静默了会,问:“那个人,你的邻居,我能报复吗?”   茭白被问住了。   “再等等吧。”茭白说。等我让他进组。   其实最好别报复。   我怕你又被屎糊上。   对付屎,最好的半法,就是离它远远的。   但茭白不能在这时候说。沈而铵需要的不是这个。   “我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就想,让褚家,保护不了,他。”沈而铵没问茭白,为什么要他等等,只说,“他对我,下药,我最终没有,碰他,这件事可以,算了。但他不该在我母亲的……”   沈而铵顿了顿,睫毛轻动:“这是我不能原谅的事。”   后半句沈而铵没有结巴。   他用尽全力拽住不说话的茭白,渗着血丝的眼眸望过来。   那是一个就要做坏事的孩子的不安,他很怕他的朋友觉得他坏,不要他了。   所以他想看看朋友的眼睛,看看那里面还有没有他。   茭白“嗯”了声:“我明白。”   沈而铵笑了。   朋友是理解他的,真好。   .   沈而铵在兰墨府住了两天,期间戚以潦和他见过面,询问过他的情况,还说有什么需求就告诉茭白,不需要拘谨。   戚以潦的长辈姿态是无可挑剔的,没得说。   沈而铵第三天就跟茭白告别,他说有事要做。   茭白担心他要搞褚家。   这很冒险。楮东汕和沈寄还是老友,沈寄和沈家都不是沈而铵的靠山。   沈而铵似乎知道茭白所想,他解释不是报复礼珏,是给他母亲迁坟。那里脏了。   茭白对着沈而铵叮嘱了一番,让他务必注意四肢的伤,迁坟的事交给身边人,自己别逞强,有事电话联系。   将沈而铵送走后,茭白就去了地下二楼。   戚以潦书房的那张桌子换了新的,他的意思是,以后“克制”二字两人一起刻。   书房置办了一面放满医学书籍的书架,从书到木架都是全新的。   而且,书房对面还搞了个很大的实验室,设备器材齐全,小白鼠养了一大窝,人体骨架骷髅头等摆了一排。那是茭白上了大学做实验用的。   以上的所有,就是毕业礼物。   茭白推开书房的门进去,戚以潦在里面闭目养神。   老变态又不知道遇到了什么糟心事,需要来这里调整情绪。   .   茭白没往戚以潦那去,他从书架上找了本自己勉强能看懂的医学书籍,反着坐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戚以潦也没起身。   书房里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和谐。   两人都有各自的领域,互不干扰,却又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柳姨送了水果过来。   茭白去开门:“进来啊。”   柳姨站在门口没有动脚步,她将果盘递给茭白,等他接住就往后退了好几步,温婉的脸上表情有点不好看。   茭白想到一种可能,这二楼的书房,柳姨都不能进去?那岂不是说,兰墨府除了戚以潦,就是他能出入?   这么大的特权……   他快速瞥戚以潦的活跃度,还他妈是20左右?!!!   茭白端着一盘桃子回书房,把门摔得哐铛响。   戚以潦在用戒尺挑经书,看完一页就挑到下一页:“谁惹到你了?”   茭白翻了个白眼:“没有。”你的活跃度是死的吗?能不能涨一涨?能不能?   戚以潦忽然说:“年轻人要有耐心。”   茭白的后脑勺蓦地一麻,汗下来了,这他妈的,他刚吐槽完,戚以潦就来了这么一句,接得还真是……   “小助手,这漫画世界,只有我一个玩家?”茭白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问了个问题,问完他都愣住了。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往这上面怀疑。   【玩家茭白对规则产生质疑,第一次警告!】   茭白:“……”   算了,搞这玻璃心助手,还不如搞戚以潦。他走到书桌边,随意地问:“你刚才说耐心什么的,几个意思?”   “我是说,书看不懂就慢慢看,一句一句看。”戚以潦的目光从经书上移开,睨了他一眼,“怎么?你以为?”   茭白呵呵,我什么都没以为。   .   桃子是兰墨府自产的,个头大,水淋淋。   茭白一口咬下去,甜甜的汁水从唇齿间溢出来,打湿了他线条模糊的唇瓣。   年轻人懒洋洋地伸舌舔了舔唇,继续啃大烂桃。   大概是吃得开心,放在拖鞋上的圆润脚趾都微微蜷缩了起来。   戚以潦低眸看经书,戒尺漫不经心地在页面上划动,像是在划什么别的东西。   身旁多了一股桃肉鲜嫩的香味,年轻人从那边靠了过来,凑头看桌上摊开的经书。   “三哥,你多久没翻页了。”茭白边吃桃子边说,“很难懂吗,这一页,我看看。”   全是外星文。   茭白也是搞不明白,怎么有些经书跟画画似的,都不是人能看懂的东西。   “桃子好吃?”戚以潦将戒尺丢到经书上面。   “好吃啊。”茭白给他一个。   戚以潦摇头:“等开春,你去后院种几棵桃树。”   “不是已经很多了吗?”茭白说。   “自己种的树,看着它慢慢发芽,抽枝,长大,开花结果,不觉得有成就感?”戚以潦笑。   茭白没被说动,他不是个容易被生活感染的人。   有一滴桃汁从年轻人的唇边掉下来,戚以潦放在腿上的手一伸,指尖微湿。   他嗅了嗅。   甜味新鲜,不糜烂。   “怎么吃个桃子,弄一手水。”戚以潦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明天我要去外地出差,你跟着?”   茭白擦指缝的动作一顿:“我跟着干嘛?”   “阿枕也在那边,到时候让他带去四处转转。”戚以潦捻了捻指腹,“学校那边暂时也没什么事。”   “高考完了,总不能天天闷在屋里,你的皮炎坚持泡药浴,尽量避开日头裂的时候就行。”戚以潦把他淌到小臂上的汁水擦掉。   茭白想了想,没准这趟出差能遇到章枕过50的契机:“好吧。”   .   西城的一处别墅里,楮东汕把第二瓶酒喝空,他凝望着床上的小人,下定某个决心一样,拨了一个号码:“老沈,你什么时候回国?”   沈寄那头是白天,忙着带老太太出院:“明天。”   楮东汕摩挲着空酒杯,问道:“飞机降哪?”   “西城。”沈寄说。   楮东汕笑起来:“那好啊。”   沈寄让陈一铭推老太太,他落后一步:“你怎么了?”   “没什么。”楮东汕英俊的眉眼上扬,“聚的时候叫上老戚,这半年我们三都没喝一杯了,你们两个太忙。”   “老太太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寄直接飞去西城,是要接小狗回南城,他跟阿潦碰面是一定的。到时候希望小狗听点话,一切都能愉快,别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意外。   楮东汕跟老友聊了几句就匆匆挂掉,他快步去床前,激动地看着苏醒的小孩。   礼珏的声音很哑:“二少……”   “还能认出我就好。”楮东汕探他的额头,没那么烫了,“你这回可是把我吓坏了。”   礼珏病怏怏的小脸上写满了内疚。   楮东汕给他倒了杯水,一点点喂他喝:“这几天你一会醒,一会昏迷,一直说梦话,梦里还哭,这罪算是你自己要来的。”   礼珏无精打采。   “你知道沈而铵是什么人吗?”楮东汕用纸巾擦掉他嘴边的水迹。   礼珏茫然地看着他。   “他是沈氏的少爷。”楮东汕说。   礼珏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沈……沈家……”   “你平时不看财经报纸,不关注新闻,不知道也正常。”楮东汕嗤了声,“他跟他老子长得越来越像了。”   礼珏发着呆,他还没消化沈而铵的家世。   “你真是胡来。”楮东汕的语气严厉,眼里却只有心疼跟后怕,“如果他有继承权,你那晚的做法,等于得罪了整个沈家。”   他抚了抚小孩纤瘦而虚弱的背脊:“就那么喜欢那小子?”   “喜欢。”礼珏红着脸攥紧了被子,他想到少年在旅馆的挣扎痛吼,还有那一片血色,唇就颤了颤,声音里带着崩溃绝望的哭腔,“喜欢也没用了,他恨死我了,我跟他这辈子都……呜……”   “那就算了吧,是他没福分。”楮东汕摸了摸小孩的头发,“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了,我会,”他低咳了声,改口道,“你的奶奶会担心。”   礼珏听他提起奶奶,就开始哭,哭得喘不过来气:“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奶奶,我最近去医院都没有好好陪她,总是晃神,她怪我了,肯定怪我了……”   “怎么会,那是你的奶奶,只会担心你。”楮东汕好一顿轻哄安抚,你在那小旅馆受的苦,我会替你讨回来。   楮东汕让小孩好好躺着,轻手轻脚地出去,他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刚通完电话准备回房间,手机就响了。家里打的。   楮东汕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放下来,去客厅接:“爸,什么事啊,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睡个屁睡,你老子要被你气死了,给我滚回来!”老爷子在那头骂,拐杖敲得砰砰响,“带上你在海边捡的垃圾!” 第69章   楮东汕是自己回去的, 他让人护送礼珏走。   可他没想到,他进家门的时候,礼珏已经站在他家客厅, 单薄的身子被两个人一左一右钳制着,像审问犯人。   楮东汕得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鞋都没换就往里冲:“小珏!”   礼珏茫然地喊:“二少……”   楮东汕大力踹开两个下人,一把将小孩拉到自己跟前:“他们对你动手了吗?”   礼珏轻轻摇头。   楮东汕紧绷着的神经末梢才缓下来。   “二少,你抓疼我了。”礼珏的眼睫脆弱地颤着。   “抱歉。”楮东汕的力道撤了点,手却舍不得松开, 掌心里的触感光滑细腻, 比他接触过的任何一样玉器都要好,他难以自制地摩挲了两下,柔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礼珏欲言又止,晶莹的泪珠在眼中打转。   “没事,我家这边我自己能处理。”楮东汕心软得一塌糊涂。   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了半天, 看不下去地敲拐杖:“拉开!把他们拉开!”   一时间, 吊灯下上演了一出棒打鸳鸯直播。   小的哭,大的吼, 一团糟。   .   楮东汕年轻时候是西城最有名的二世祖, 什么好玩就玩什么, 前年在温泉山庄为一个男孩动心,最终流泪又流血,轰轰烈烈地沦为一个笑话。他以为自己后半生都要消沉下去, 没想到今年年初会遭逢一朵小白花。   到他这个年纪,什么都尝过了,栽在单纯干净的小孩身上是很容易的事。   楮东汕觉得经历了背叛和堕落, 现在的自己配不上一份干干净净的感情,他不求什么长相思守,两情相悦,只求小孩平平安安。   现在却连这个都不让他如愿,一个两个的,都来插一脚。   楮东汕双拳难敌四手,枪也没带在身上,更是要抓着礼珏,他打趴了一波,又来一波,攻势渐渐就弱下来。   礼珏被人强行从他身边拉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二少!”礼珏惊惶。   楮东汕被按着过不去,他红了眼:“爸,您大晚上的来这么一出,是想干什么?”   “干什么?”老爷子血压上来了,“这不得问你自己?”   楮东汕擦掉嘴边的血迹:“说明白点。”   “说明白?这件事你老子都整不明白!”老爷子拄着拐杖起来,“去年你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把你那什么小男友带回来,搞得家里鸡飞狗跳,我说那孩子不老实,你不听,你说你是认真的,一辈子都没那么认真过,你还扬言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老爷子戳小儿子脊梁骨,字字如刀,专门往他最痛的地方扎。不破不立,老爷子还是对小儿子抱有希望。   “结果呢,没多久你发现他给你戴了一年绿帽子,这事传开了,公司的股价下跌,大哥熬了多少个通宵你也不管,你颓废,酗酒,赛车,乱玩,要不是我把你关起来,你连毒品都碰上了!”   老爷子的厉态有些疲了:“今年你又重演那一套,东汕,你怎么就不能学你大哥,做人做事脚踏实地!”   楮东汕冷嘲热讽:“我为什么要学他?褚家的棋子有他一颗还不够?”   老爷子扣着拐杖的手在抖,一拐杖挥了过去:“混账东西!”   楮东汕的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的腰背挺得很直,满脸讥诮:“大哥的学业,工作,婚姻都是你作主,就连他的子嗣数量你也要……”   后面的话被闷哼取代。   老爷子年轻时是当兵的,身子骨不行了,气势还在,他一连挥了几次拐杖,直到把小儿子的背打弯才停:“我就不该听了你大哥的话,给你自由,你自由了这么些年,除了得到西城风流浪荡子的头衔,其他一事无成!”   楮东汕没有露出窘态也没爆发,他一把捞起凌乱的发丝,往后抓了抓,俊俏洒脱的眉眼间尽是平静:“您这话说的顺溜,在心里藏很久了吧,终于有机会倒出来了。大哥是您的骄傲,我,”   他指了指自己,“就是您的耻辱。”   老爷子气得脸都绿了。这节骨眼上,楮东汕问了一句,“爸,您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跟您提的小珏?”   “你到现在都没意识到重点,还是打的不够。”老爷子对按着小儿子的保镖喝斥,“给我把他按住,按死了!”   说着就再次挥动拐杖。   瘫坐在地的礼珏哭了出来:“别打了!别打二少了!”   他爬过去,想拉开保镖,却拉不动,哭着求着对老爷子磕头:“求您了,求求您别打二少,都是我的错,是我一个人的错,打我吧,您打我吧,求求您了……”   客厅里多了“咚咚咚”的磕头声。   老爷子被吵得心脏病要犯,他重重抽了小儿子一拐杖。   楮东汕的喉咙里涌上来一股腥甜,他单膝跪地,后背一片血红。   礼珏手脚并用地扑到楮东汕面前,他嗫嚅着沾了眼泪的嘴唇,人都吓傻了,呆愣愣地哭着问:“二少……二少你怎么样?”   楮东汕轻擦了擦小孩额头磕出来的血迹,他的眼眶通红,心口被什么巨物砸到了一般疼。   老爷子又气又后悔,他应该在书房教训小儿子,而不是在客厅,当着那要祸害褚家的东西的面。他这一打,还把两人打一起去了。和成了一块泥巴。   老爷子挥了挥手,保镖将礼珏强行带离客厅。   “放开他!”楮东汕目眦欲裂。   一份资料被丢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等他再去看时,已经没了小孩的身影,哭声都听不到了。   他只听见他父亲从头顶传来的声音:“这是你未婚妻的资料,下个月就订婚。”   楮东汕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桀骜嚣张:“爸,您老糊涂了啊,我是个同性恋,睡不了女的。”   老爷子被小儿子气过了头,反倒冷静下来了:“连精子都提供不了,那就滚出褚家。”   楮东汕往小孩被带走的方向迈步。   “没了褚家给你的金钱与权势,你连份正经的工作都找不到,他还能跟你?”老爷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楮东汕咳嗽着笑了一声:“别说跟不跟的,小珏只把我当朋友。”   老爷子的眼皮跳了跳,据他调查,小儿子是年初在海边捡的垃圾,几个月过去了,竟然还没碰。   这是比对着那什么小梨的时候,还要栽得深。   .   楮东汕才迈了没几步,就察觉到不对,他还没做出反应措施,就被一拐杖敲晕了头。   老爷子喘了几口气,让下人把小儿子带走关起来,他在客厅喝了大半杯凉茶,才去一楼的会客室。   礼珏坐在椅子上面,一下一下扣着手指,眼神呆滞,小脸惨白。   门被打开,礼珏迅速扭头。   “我儿子没来。”老爷子敲着拐杖进来,“收起你的眼泪。”   礼珏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泪痕,他站起来,双手攥着:“爷爷,您误会了,我跟二少不是……”   “谁是你爷爷?”老爷子对这个柔弱男孩没有好感,他最烦哭哭啼啼的小辈,“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叫,好听点是有礼貌,难听点就是恬不知耻。”   礼珏的嘴唇抖了抖,难堪得发不出一个音,只是委屈地无声掉下泪来。   成线的泪水在他洁白下巴上面凝聚,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落。   犹如一朵风雨里的昙花。   老爷子把拐杖拿起来,重磕下去:“你就用这一招接近我儿子的?”   礼珏不停地摇头:“不是的……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他苦笑:“二少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那你对你救命恩人的报恩方法,还真是让我不敢认同。”老爷子今晚耗费了太多心神,累了,不想多说,“滚出西城。”   礼珏没有动。   老爷子冷哼:“怎么,电视剧看多了,等着我开张支票砸你脸上?”   礼珏的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茭白扇过他两下的地方又开始作痛,他站不住地晃了晃,指甲抠进手心里,垂下头鞠躬:“褚爷爷,您消消气,为了我发这么大火不值得,我会走的。”   “我只是想见一见二少,我想知道他伤得重不重。”礼珏小心翼翼地祈求。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儿子的身体情况,我自会叫人照看。”老爷子说,“你有那时间,不如多守在你奶奶身边,别成天干些不三不四的事。”   礼珏浑身的血往脸颊上涌,又在瞬息间消散,他白着一张脸慢慢直起身,脚步漂浮着往外走,嘴里自言自语:“我被齐家资助,获得南城三中上学的机会,我想好好在南城生活下去,我努力学习。”   “后来齐家倒了,我开始打工,在那期间稀里糊涂被卷进一起绑架案,我有了大哥,尽管那时候环境困难,我也很无力,大哥还是很小心地照顾我,什么都想着我。”   “可是……”礼珏的眼睛又红又干,一滴泪都掉不下来,“我想要挖空心思去亲近的二哥把我推下船,还告诉我,大哥不是我的,我只不过是个冒牌货,顶用了别人的身份。”   “再后来,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骗我,他跟别人联手,让我成为一个笑话,我喜欢的人恨死我了……我做错什么了啊?”   “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会客室里响起老爷子的声音。   礼珏怔了怔:“存在就是错误吗……”   为什么呢。   怎么我的存在就是错误呢。我连逢年过节杀只鸡都要难过好几天,良心不安睡不着觉,怎么就不该存在了,我没有害过谁啊。   .   礼珏浑浑噩噩地回到南城,半路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奶奶病危,他不知所措地站在街头。   雨水掉在他眼帘上,他瑟缩了一下,像一个做了噩梦被吓醒的小孩子,恐慌无助地朝着医院的方向跑。   跌倒了,满身泥水,膝盖剧痛,礼珏恍惚着爬起来,继续跑。   礼珏到医院的时候,雨还在下,天也是昏暗的。他跌撞着冲到病房门口,脸上身上都是湿的。   病房里值班的医生瞧见他,几个大步出来,问他怎么没打伞,是不是摔了。   “我奶奶……”礼珏没有脸面进去,不敢,也害怕,怕奶奶一身死气,这段时间他来医院总是心不在焉,奶奶肯定感应到了,要走了,他抓住医生的白大褂,精致的五官笼满了惶恐不安,“救救我的奶奶……”   医生叹息:“手术要做的话,准备工作要有一会,费用太高,成功率不大。即便手术成功了,老人家也……”   “我只有奶奶一个亲人了。”礼珏站不住地栽进医生怀里,他发着烧,全身滚烫,一遍遍地重复那句话。   医生尴尬地抱住怀里人,去年年底,病人的褥疮加重,家属又不在身边,护工一个人觉得吃力就不干了,需要重新找护工,他联系不到少年,就垫费用安排护工。   年后到现在,医生都没提起这件事。   医生家境一般,这次病人的开销超过他能力范围,他帮不上了,对少年感到抱歉。   礼珏丢下一句“我会带钱回来”就跑了。他去了南城来钱最快的地方。   ——缔夜。   这个时间,“缔夜”的员工要么半死不活地躺在客人床上,要么用被子卷着被欲望泡发的身子在宿舍睡大觉,门口就两个保安。   礼珏的脚步生了根一样扎在地上,一步都挪不开,他缩在墙角攥紧手机,牙齿咬住手背,眼里是犹豫的光。   过了会,礼珏抬起头,拨打了一个刻在心里的号码:“沈而铵,你救救我……”   沈而铵在寺庙里为母亲超度。看到陌生来电,他下意识接通。   电话里传来的却不是他期待的声音。   “沈而铵……”那声音怯怯的,小小的,像风雪里的最后一点星火,“对不起,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我一时冲动,鬼迷心窍,我罪该万死。”   “你报复我吧,我把我的一生都给你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干,只要你帮我,给我一百万……不不不,五十万也可以……不行,五十万不够,你多给我一点,我任你处置……我奶奶不行了,求求你……”礼珏语无伦次,他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褚家流干了,此时却又涌了下来。   沈而铵的胃部抽搐,被什么恶心的东西刺激到了反胃想吐,可他放在挂断键上的手却没按下去,他听见自己陌生的,冷漠的声音:“什么,都,愿意,干?”   礼珏一愣,他小小声,仿佛怕惊扰到他的天神:“是的是的,随便你怎么报复我都可以,我求你了……”   沈而铵线条无情的薄唇微动,隐隐有个字就要吐出,手机上突然有电话打了进来。   还是陌生来电。   沈而铵无意识地按键,挂掉通话中的号码,接第二个打进来的。   当熟悉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他动了动僵硬冰冷的手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枪。   握得紧,枪身将他掌心硌出深痕。   “沈而铵?”茭白又喊了声,他正在车上,还没睡醒,迷糊间给沈而铵打电话,用的是戚以潦的手机,他自己的昨晚忘了充电。夏天到处都是湿的,脑子也是,进了水一样,忘事。   沈而铵将枪放下来,握住抄经文的钢笔,手指不再冷僵,活了过来:“嗯。”   “你母亲迁坟的事进行得怎么样?”茭白窝在皮椅里,没穿鞋,只套着一双低筒棉袜,黑色的,露着一截白而细的脚踝。   沈而铵道:“顺利。”   “那就好。”茭白的尾音模糊,眼皮沉重。   沈而铵低声:“你不在兰墨府?”   “不在,出来了。”茭白的话声更浑,蜷在座椅上的脚不经意地一伸,搭在了一块硬邦温热的东西上面,意识到那是老变态的大腿,他猛地把脚收回来,清嗓子,“你戚叔叔出差,我闲着没事,就一道跟着。”   沈而铵叫他注意安全。   茭白瞥了一眼闭目的老变态,压低声音:“对了,我再跟你说一次,关于你想报复礼珏,你过段时间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是让褚家不再成为他的依靠,但你别做其他的傻事。”   沈而铵看纸上戳出来的黑色窟窿:“你是不是,还是不赞成我,报复?”   茭白:“……”   昨晚他做梦梦到《断翅》的所有渣贱狗血部分,呛得他这会儿都没缓过来,真的浓。这世界是一部漫画的事,他一生都只能自己憋着,谁也不能透露。   “我的话说得还不清楚吗?”茭白叹气,没睡够加上被狗血浸泡的梦,让他情绪浮躁,他恹恹地说了两字,“算了。”   沈而铵站起身:“你别,生气。”   “我不做,傻事。”他有点急了,比平时更结巴,“我,我答,答应你。”   手机那头的人没说话。   沈而铵皱紧眉头,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与期盼:“你一再劝我,是怕我陷在报仇的快感里,对吗。”   茭白呵呵,这话倒是顺溜。   看样子早就在心里组织过很多次了,一直想问。   “你觉得呢?”茭白反问,他感觉沈而铵距离切换到渣攻频道,只差一个念头。很危险。   沈而铵听着窗外的雨声,抿着的唇半响微弯:“谢谢。”   “你忙完你母亲迁坟的事,把身上的伤养好,我们再聚。”茭白说着安慰的话,他都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安慰沈而铵了,真的尽心尽力,“这才刚高考完,暑假长得很,想想你的大学生活。”   “嗯,我会,想的。”沈而铵等他挂了电话,才把手机放下来。   沈而铵坐回桌前,他低垂着浮肿泛红的眼眸,目光在枪跟钢笔之间游移,不知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沈而铵将前一个号码拉黑。   .   德国,深夜,陈一铭准备睡了,他接到“缔夜”经理的电话,说是来了个新人,条件是近几年里最好的。   “怎么个好法?”陈一铭来了精神。   “完美!皮相跟身材都是!”经理很激动,“那小孩被我忽悠的签了三十年的合同,拿着我给的一笔钱哭着走了,他一身行头全是大牌子货,但我让人给他做检查,发现他竟然还是干净的,多有故事感,‘缔夜’就缺有故事的员工。”   陈一铭问重点:“哪一款?”   “款型是柔顺乖软,随意揉搓的小白兔,不过,”经理摩拳擦掌,“他的眼底有怨恨,自尊也强,值得下功夫好好教一教。”   “你那边看着来吧。”陈一铭挂了。他前段时间让人找上姜焉,条件开得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姜焉却依旧不愿意回来伺候董事长。   没给理由,就是不想。   陈一铭没办法了,只能一边在德国给董事长物色快餐式床伴,一边期盼真正的董事长夫人出现。   至于那赝品知意,还在沁心园住着,偶尔通过视频让董事长发泄。   董事长的心情不好。   因为董事长把南桥那块地皮“输”给岑家小太子爷,是用作诱饵钓鱼。   但只钓到那小太子爷,知意就是他的人,是他安插在南城,在沈家家主身边的眼线。   没有所谓的,另一方势力。   知意也没有在利用岑家,为谁打掩护。   那个结果出来后,陈一铭一直心有不安,觉得时情不会那么简单,他搓了搓脸,关掉台灯躺下来。   在国外待着不是个事,回国吧。   回国更能看清局势。   陈一铭躺了会就爬起来,他给章枕打电话,没打通,他再躺下,怎么都睡不着了。   董事长见到茭白,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火星撞地球画面。   .   第二天上午,沈家的私人飞机降落在西城机场。   陈一铭顶着满嘴的溃疡陪董事长前往兰墨府,途中他还在联系章枕,就是打不通。   妈的。   陈一铭很少有地爆粗口,还是在心里。他怀疑章枕是故意不接的。   离兰墨府越来越近,陈一铭往嘴里喷点药,按耐不住地问:“董事长,您要不要先跟戚董知会一声?”   沈寄在敲笔电忙公务:“不需要。”   他把人放在老友那,是想放长线,不急着收。   现在该收了。   小狗没心没肺,就算知道他特地等到高考结束才收线,肯定还是不知好歹。   陈一铭感受到董事长的气息变化,脑子里就抽抽的疼,他不担心戚董这半年对茭白怎么样。   毕竟戚董挑人就一个条件,嗓子要好,要独特。   茭白的声音一般。   陈一铭比较担心章枕看上茭白。电话里那维护劲太明显,都不藏着。   不过,   章枕看上了也没事,戚董不会为他让老友尴尬。   所以,人应该还是能带走的。   陈一铭一路上各种分析,就是漏掉了一种可能。   偏偏还就发生了,毫无预兆地摊在了他跟董事长面前。   人不在。陪戚董出差了。   陈一铭偷看周身低气压的董事长活该,叫你提前打声招呼,你不打。   以为茭白是个死物,没长腿。   况且他就算是死物,那不是还有可能被人揣走?   这些话陈一铭不敢说出来,他往后挪了挪,离暴风雨将来的中心地远一点,示意柳姨也别靠近。   柳姨将一盏茶放到桌上,退开了。   沈寄站在小前厅,摸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拨过去,那头一接通,他就道:“阿潦,我在兰墨府。”   “你去我那了啊。”戚以潦说,“那真不巧,我在外地。”   沈寄简明扼要:“多久?”   “大概要一两周。”戚以潦沉吟。   沈寄单手扣着桌面,节奏沉缓:“你出个差,怎么还带上我那小狗?”   戚以潦笑:“听他念念书。”   沈寄也发出一声笑,玩味得很:“他都给你念半年了,还没腻?”   戚以潦似乎也很困惑:“是啊,你说怎么回事,我越听,越觉得不错。”   沈寄不笑了,下颚线慢慢收起来:“你把你那边的具体地址发给我,我去接我的小狗。”   末了又道:“这半年麻烦你替我照看他。”   戚以潦笑着说:“老沈,我刚才忘了跟你说,他就在我身边,我开了外放。”   沈寄的眉头一跳,下一秒,电话里就是一连串的咒骂,声音年轻有活力,刺刺的,语气充满柔韧的野性,字里行间咬牙切齿,鄙夷又憎恶。   “沈老狗你他妈没病吧,你是脑子填屎了还是本来就按了个粪坑?我跟你什么关系啊没毛病吧你,狗狗狗狗你妈啊,有病赶紧吃药,别他妈出来污染环境!”   最后一个字落下,就是嘟嘟声。   沈寄生平头一次被人这么骂,他愣了会,面部变得狰狞。   古朴的上等沉木桌被一脚踹翻,精美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用山里泉水泡的清茶淌在碎片里,映着雕刻着抽象图案的天花板,以及沈寄的那身怒火。   北城,绛西区   茭白在酒店的客厅沙发里坐着,手里捧着一碗凉面,他刚来了一波高密度输出,需要进补。   戚以潦将手机放一边,一副责怪的架势:“小白,你怎么骂脏话。”   “憋久了,没忍住。”茭白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   戚以潦并没有要教育下去的迹象,他问了一个别的问题:“不回南城?”   茭白叼着凉面对他咧嘴,回个屁。回这个字根本就用的不对,他在南城没有家,哪来的‘回’。   戚以潦往沙发里一靠,姿态松散:“那我换个说法,不跟老沈走?”   茭白吸溜掉嘴边的一筷子凉面:“我图他年纪能做我爸小情能绕南城一圈老黄瓜拍一拍一堆人吃过还有一堆人等着吃吗我跟他走?”   一口气说下来,都不带卡壳。   戚以潦失笑,之后他敛去唇边弧度,侧过头,抬起手臂捏住年轻人沾着油光的下巴,将人捞近些:“你啊,牙尖嘴利。”   这话耳熟,太他妈熟了。茭白不耐烦,就要冷下脸顶嘴,却听老变态道:“咬别人的时候,容易误伤自己。”   “……”茭白下垂的眼尾往上挑了挑,眼里有一片随风飘荡的草原,生机勃勃,广阔而自由,“那也行啊,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一,对我来说都是赚的。”   戚以潦的眸光扫过他亮晶晶的小虎牙: “年纪轻轻,还没怎么填充自己的经历,活得倒是挺有想法。”   茭白“啧”了声:“人要是没想法,那就不叫活。”   戚以潦抬眼,看着他。   茭白莫名不自在,他正要给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来一爪子,手的主人就用嫌弃的语气来一句:“一嘴蒜味。”   “凉面里没蒜,那就没灵魂了。”茭白恶作剧地把头往戚以潦那凑,对着他说话。呼吸里的蒜味往他面上飘。   戚以潦面不改色。   但他头像上的白猫……   胡须翘起来,脸皱成一团。   勒着它的细铁丝松了一点,长回来一小寸的脖子还往后仰。   茭白哈哈大笑几声,他没解释自己为什么笑,只是拨开戚以潦没用什么力的手,到一边吃他的凉面去了。   戚以潦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翻,看一眼他被碰过的手,翻文件,又看一眼手。   几番下来,他还是去卫生间洗了一下。   洗完还觉得有蒜味。   戚以潦这才发现,不是他手上的味道,是有个人就在他不远处吃蒜,他揉着额头坐回沙发上,点烟吸两口。   手机又响。   柳姨打来的,她压着声音:“先生,沈董把前院的名贵花草全砸了。”   戚以潦咬在唇边的烟微抖,不在意道:“让他砸。”   随后,他淡淡道:“拍张照片发过来。”   不一会,柳姨就发来了照片,那是一片狼藉的前院。   戚以潦把手机丢到茶几上面,力道不轻。   正在捞碗底碎面的茭白有所察觉,他端着碗过去,瞧了眼戚以潦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茭白一眼就看见了那张照片:“这是哪?”   茭白瞅了瞅照片左下角的碎花盆,有点眼熟,不会是他想的那地方吧?   “你最喜欢的前院。”戚以潦吸着烟说。   茭白的眼睛一瞪,他把碗筷放一边,拿起戚以潦的手机凑近看照片,草,好好一个院子,怎么跟台风来过似的。   还他妈是黑旋风。   “这怎么搞的?”茭白刚问完,就有了一个猜测,是沈老狗干的好事吧,他那一套霸总拳无差别攻击,周围有什么毁什么。   茭白用余光瞥瞥被烟雾笼住眉眼轮廓的老变态:“这院子被砸成这样,损失多少钱?”   “几栋沁心园那样的房子吧。”戚以潦无奈地叹息,“钱倒无所谓,关键是花草栽培起来,需要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可惜了。”   茭白听着都觉得肉疼。   “尤其是那一簇朱丽叶玫瑰,养了十几年才开花。”戚以潦遗憾地摇头。   茭白倒抽一口凉气,他先前觉得那玫瑰挺特别,就在网上搜过,一朵几百万,这会他从照片上找那玫瑰的伤亡情况,只能找到稀烂的花叶残骸。   窒息了,真的窒息。   他就是一个小老百姓,为什么让他承受这些疼痛。   “三哥,兰墨府就别种太多贵死人的花草了吧,”茭白替人心疼的毛病犯了,“又是梅园,又是竹园,景色已经够好了。我觉得就那前院后院,地方那么大,随便来点大众的种种就可以了,四季各开各的,还耐活。”   “说的有道理。”戚以潦探身,将一撮烟灰抖进烟灰缸里,“那回头买一批种子,你帮叔叔种?”   茭白没再看手机上的照片,他怕看下去心梗。闻言,他随口道:“行啊。”   “乖。”戚以潦的笑意还没展开,就顿住,“小白。”   茭白:“嗯?”   戚以潦夹着烟的手抬了一下:“去一边吃你的面吧,吃完我让人把垃圾拎出去。”   茭白:“……”   .   北城也在下雨,瓢泼似的,想把地面砸得坑坑洼洼。   沈寄那边没再打电话来要地址,他能查到戚以潦在北城的住处,就费点时间,不是难事。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了。   茭白跟戚以潦都没聊那方面的事,他们一个忙工作,一个打游戏。   午后茭白接到章枕的电话,说快回来了,问要不要带什么吃的。   “不用。”茭白在窗边扭腰转一圈,又转一圈活动筋骨,“你自己开车慢点。”   “我不开。”章枕的呼吸有点沉,他受了伤。   章枕好些天没见着弟弟了,人这会儿也在北城,他就忍不住想见见,摸摸头捏捏脸。希望弟弟别发现他受伤的事。   茭白和章枕聊完,就接到了一个视频邀请,他去卧室接通,还把门掩上了。   戚以潦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才发觉客厅就他自己,他欲要起身,手机上来了两条信息。   -东汕一时糊涂,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我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天,褚家的一丝资源都绝不会用到那礼姓孩子身上。   戚以潦按掉手机,慢条斯理地清理掉烟灰缸里的脏污,他敲门进左边卧室,走向坐趴在桌前的年轻人,步伐跟语调都十分慵懒优雅:“在跟谁开视频?”   茭白拔下一只耳机:“耳朵。”他解释,“郁响,一弟弟,你还记得吧。”   “不记得了。”戚以潦颇有风度地问,“我方便入境?”   茭白咂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变态一身绅士的皮穿得太紧,就连把他摁在黑墙上咬他,嘬他伤口,吞他血的时候,都是克制的。   要他失控,大概只有……   茭白的食指拨了拨钥匙扣上的小钥匙。   老变态还在等答案,茭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跟湿潮沉木香,还有点水汽。   茭白摆了摆手:“随便。”   “那我就随便点了。”戚以潦走过去,弯了弯腰,低头靠近,一只手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面,修长微凉的五指微拢,指尖若有似无地挨着他肩膀,像是搂着他。   视频另一边的郁响炸了。 第70章   “呜——”   郁响呜呜开火车, 完了就嚎啕大哭。   本来他买了瓜瓜高考最后一天的机票回国,可他出发那天从住处下楼,急急慌慌的没留神, 一路摔下去了,脑门跟脸摔青摔破还好, 就是脚肿了好大一块,影响行走能力。   所以他现在还在国外。   他摔伤当天就要跟瓜瓜联系,这边的人听从他哥的吩咐,没收了他的所有电子产品, 今天等他伤好一些, 才把手机平板还给他。   谁知道……   谁知道!   他的瓜瓜有狗子了!   那他哥怎么办?   我的未来嫂子已经长翅膀飞走了。   郁响感觉天崩地裂,他抱着平板,越哇越大声,屏幕上都糊了一滩水迹。   茭白把另一边的耳机也摘了。   受不了。同样是水做的爱哭鬼,礼珏是小声抽泣,哆嗦着嘴唇溢出呜咽, 或者干脆无声泪流满面。   而郁响呢, 他是持续高分贝,又细又尖。   “你弟怎么突然哭了?”   头顶响起疑惑的问声, 茭白无意识地扭过脸, 脑袋一疼。他捂住被撞到的地方, 无语地瞪了眼跟他挨着的老变态。   入镜就入镜吧,怎么还靠这么近?   戚以潦的手臂还搭在椅背上,年轻人原本是对着手机屏的, 此时与他面对面,眼尾带着点生理性的湿红。   犹如一块白绸上晕的一点红墨。潮潮的,浅浅的颜色。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戚以潦无奈, “你疼,叔叔也疼。”   茭白翻了个白眼。   他捂着脑袋的手被拿开,一面掌心贴上来,触感干燥,温热,一下一下地揉着他被撞疼的位置。   茭白还没顾得上别扭,就被戚以潦的问题分散了注意力,“这雨要下几天,你有什么出行的想法?”   “没有想法。”茭白看着帐号上的好友列表。   一眼望去,只有一只猫在线,血迹不知何时完全消失,一滴都瞧不见,像是从没出现过,而脖子还突兀地断着,裂开的弧度在缩小。   它的毛全白,光泽雪亮,毛茸茸,看一眼就想rua。   猫的金色瞳孔圆圆的,两只耳朵竖起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声。   但它主子的活跃度没动,固化了似的。   茭白冷眼跟它对视。开心是吧,活跃度呢?几个意思?   猫向他摇尾巴。   茭白想不通,憋得起火,他“啪”一下打开猫主子的手:“行了,别给我揉了。”   气氛顿时从温馨变得沉僵。   茭白没观察戚以潦的面色,他在瞥活跃度。配合读书念经,做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不涨,挑衅反击,也不涨。真他妈的奇了怪了。   果然还是他段位不够,进兰墨府的时机不太对,应该再等等的。   茭白的嘴角耷拉了下去,人也成了丧批。   “喵呜”   猫忽然对他叫,贵公子高冷脸,叫声挺软。   茭白一副铁石心肠样的冷哼,你以为随随便便的叫一声,老子就……草。   活跃度涨了。   2个。   妈得,才这么点,塞牙缝都不够,茭白却高兴得不行。   “怎么一会绷着脸发脾气,一会又抖着腿笑,”戚以潦皱眉,口吻里尽是长辈的关切,“我叫医生过来给你瞧瞧,看是不是撞坏了脑子。”   茭白:“……”   视频对面,目睹全过程的郁响不哇了,他垂下眼睫,掏出兜里的手机,在桌底下大力按键盘发信息。   力道之大,指甲每戳一下都往里弯,手机都跟着颤。   -郁岭!你做狗子的机会没了!!!彻底没了!!!!!!!!   东城岑家   郁岭刚参加完内部会议,他被岑景末留下来,听对方和几个亲信讨论南西两城的局势。   这方面郁岭不懂,他不会经商。   郁岭拆开腕部的黑色绷带,抖掉渗在里面的细小灰尘。   旁边的伍月将身子往他那靠了靠,用手挡在嘴边,小声说:“岭哥,你这绷带用很久了吧。”   郁岭的手肘撑在军裤上面,隐约压出块状肌肉线条,劲而勃发,充满纯正刚毅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是不是该换了,我那有新的。”伍月的视线落在男人左下颚旧疤上面,身手比她强,枪法比她准,男人味重,长得还得符合她审美的,真的很少见,她给出了最大的友好态度,“要不我给你拿几根?”   郁岭偏干的唇微动:“不换。”   伍月出于女性天生在某一方面的细腻敏感优势,试探道:“定情信物?”   郁岭突而粗的喉结滚了一下,不语。   伍月挑了挑英气的眉毛,这样的男人,如果心有所属,那一定是交出了生命与忠诚,她识趣地坐回去。   郁岭重新绑好绷带,书房内只剩他和岑景末。他摸出调成静音的手机,查看弟弟发的信息,面上没什么情绪变化。   只是扣着手机的力道重了几分。   “郁队长,最近辛苦你了。”岑景末穿蓝色丝绸衬衣,白发贴着衣领,唇艳齿白,整个人犹如养尊处优的皇太子,也是踩着兄弟亲人尸骸上位的新帝。   郁岭将手机放回军裤口袋里,宽肩厚背往椅子上一靠,他并没有客气地回应一句。   当初这位太子爷提出的“请求”是,要他来岑家救急,待一个半月就行,年后去留随意。   但过了年,一月过去,两月过去……如今已是六月份。   郁岭真想走,是有把握活着离开的,他还在岑家,是暂时不想走。   岑景末近期几乎已经掌控了岑家,接下来他培养的势力就要开始对外了。新上任,年轻,哪怕是个药罐子,锋芒照样藏不住,他比其他几个领地在位多年的掌权者都要有冲劲跟野心。   那个青年在西城。   或许还会被强迫带去南城。   有他在这,多少可以接触到岑家的部分计划,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如果青年要远离那伙人,他可以……   一声轻笑打断了郁岭的心思。岑景末在他看过来时,将一个资料袋递过去:“茭先生真是个神奇的人。”   那资料袋落在郁岭手中,被他抖出来,露出里面的纸张和照片。他先看的照片。   只有一张。   那是穿着一中校服的瘦高人影,他两手插兜,白色运动鞋踩着落叶,懒懒散散地大步向前,背后是一片落日残阳。   拍照的人讲究构图跟色彩搭配。   虽然没完全拍出照片上的人眼里的神采,却也有个五六分。   青年的眼睛是正对着镜头的。他知道有人在偷拍他,很敏锐。   郁岭不意外,那时候在老屋里,他就见识过了。   看完照片,郁岭开始翻资料。   .   书房外有敲门声,两个护卫队员压着一个队员进来。曾经是同事,现在是敌对。   这在岑家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身边的跟随者里总会有家族其他势力的人。逮到一个,还有暗藏的。   “哎,这个月第三个了。”   岑景末接过伍月递的黑色手套,一只一只戴上,遮住了他适合拿笔的匀白手指,他那身文清矜贵的气质淡去一些,添增了几分新鲜的血腥味,显得他既阴郁又乖张。   岑景末戴手套的手握住枪,他闭上了眼睛。   不愿看世间罪恶一般。   护卫队员不住求饶:“太子爷,求您放过我一命,我是被逼的,我老婆还有两个月就快生……”   “砰”   很闷的声响从他喉管爆开,炸出一团血花。   一具温实的尸体往后倒去,他的双眼暴突,血从脖子上的窟窿里涌出来。   弄脏了昂贵的地毯。   “把地毯换了。”岑景末将枪仍给伍月,他取下手套,走到郁岭那里,“还没看完?”   郁岭的思绪都沉浸在资料里。   “天星”A主件在他锁骨位置贴着,随着他压制的呼吸,轻微起伏。   “前沈氏董事长夫人,齐总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对象,沈少爷的同学,现戚家的半个主子,沈少爷的挚友跟恩人,楮家二少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仇敌。”岑景末的丹凤眼轻扬,“真有趣。”   郁岭翻资料翻得仔细,眉头始终是锁着的。   岑景末坐回上位,双手交叉着搭在下巴上面:“如果不是没时间,我都想和茭先生接触接触。”   郁岭捏着资料抬头,眼底黑沉。   “去年在车里的那番谈话,我就对茭先生抱有了好奇,现在……”岑景末话说一半,他斯斯文文地笑了一下,“郁队长,放你几天假。”   郁岭抿住棱角分明的唇线:“放假?在这时候?”   “对,你太累了,需要休息。”岑景末的白色额发略长,挡住了一点眉眼,“回去和你弟弟聚一聚吧。”   “还有茭先生。”他又道,“你们这半年都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聊。”   郁岭站起来,资料被按放在桌上,厚热的手掌按住,几秒后屈起手指,点了点:“别动他。”   岑景末咳了几声,瘦薄而颀长的身子随着他的咳嗽颤了颤:“郁队长说笑了,我还犯不着到利用他的地步。”   郁岭审视半晌,转身往外走。   岑景末在他身后说:“郁队长,替我向茭先生问好。”   爷爷如果还在世,看到他器重的,并称作是一把战无不胜神器的郁队长给自己找了弱点,还用铁血跟柔情滋养,不知道会作何想。   .   刚和郁响通完视频,茭白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大喷嚏,他瞥到列表,眨眨眼,定睛看去。   岑景末的活跃度突然飙了十几个,过35了?   搞什么……   这么好的事,就该多来几次啊!   茭白激动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满脸惊喜的双手握拳,就要大喊一声“好”,一道目光从左侧投过来,饱含兴味。   “咳。”茭白瞬间整了整表情管理,握成拳头的两只手伸出去,收回来,伸出去,收回来,“三哥,你看我这么做,对颈椎有好处吗?还行吧?”   “颈椎不舒服?”戚以潦招手,“过来,我给你捏捏。”   茭白笑着拒绝:“不用了。”   谁要你捏,老子现在正高兴,只想一个人爽爽。   戚以潦往他那边去。   茭白后退,再退,一路退到了桌前,后腰抵上了卓沿,他两手撑着桌面,后仰头跟戚以潦对视。   这场景,一股浓浓的二十世纪八点档偶像剧风,简直了。   茭白忍不了地站起身,戚以潦没后退。   于是,两人就贴上了。   贴上不要紧,   要紧的是,茭白条件反射地去推戚以潦。   真的,他发誓,他就只是想把戚以潦推开。毕竟夏天衣物薄,他们这么贴着,体温跟体味基本可以说是融一块了,热。   但是,   茭白垂眼看手中的金属护栏。   这就很突然。   戚以潦阖了阖眼眸,嗓音里听不出什么:“又好奇了?”   “不是,你听我解释。”茭白想剁手。刀呢?剁了吧,这么有主见的手留着干嘛。   戚以潦的鼻息微沉,带出气音:“嗯?”   茭白解释不出来,因为他的手还扣着金属笼,指尖恨不得往里钻。   手腕被扼住,他既松口气,又有点不舍。   好奇心这玩意,太有魔性。   其实真让他看到了,应该也就没事了。胃口被吊起来,不上不下的,最磨人。   戚以潦拍两下年轻人汗湿的脸颊:“转身。”   茭白不但没照做,眼珠还要往下转。   肩膀被按,紧接着,一股力道将他扳过去,面朝窗外的滂沱大雨。他的呼吸里多了很浓的沉木香,混着苦淡烟味。   戚以潦从后面靠上来,在他耳边说话,喉头像是很紧,发音又涩又重:“数数,数到十,再转过来。”   茭白不数,他狐疑地往后挪。   戚以潦却在这时退开些,温度腾烧的手掌掐着他的下颚,食指碾开他柔润的唇缝:“乖,听叔叔的话。”   “那我今晚可以不读书吗?”茭白趁机谈条件。   “好。”戚以潦的语声还是和平常一样温和,额角却蹦出一根根令人恐骇的青筋,衬衣下的背肌抽紧,曲线克制又疯猛,腹肌绷到极致,滚着一滴滴汗珠。   “一,二,三,四,十。”茭白刷地转过头,视野里是正在被关上的浴室门,他砸了咂嘴,走那么快。   浴室里传出一串水声,开到了最大,很响。   卧室跟浴室的距离还在五米范围内。   好友在线。   猫往前挣扎,细铁丝勒它皮肉骨头的声响令人发毛,它抽搐着身子,瞳孔一阵阵紧缩,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脖子周围的皮毛又开始渗血。   茭白看那猫,脑补了什么,他捏着鼻子拉开玻璃窗,头伸出去,淋了一脑袋的雨。   好了,凉快了。   却在这时,浴室里传来戚以潦的喊声,嘶哑而模糊。   “小白,给我钥匙。”   茭白一愣,他把两只口袋一摸,没摸到才想起来手机在桌上。   等茭白抓着钥匙跑到浴室门口的时候,里面再次响起声音,离他很近,就像是戚以潦抵着门和他说话。   只有两个字。   “算了。”戚以潦说。   茭白傻眼。不是吧,老变态,这还能算了?你是不是男人?是不是?   多大点事啊,不就是被我抓起了手……   还那么锁着关在笼子里,太残忍了。   “三哥,要不,我进去帮你?”茭白捉住小钥匙,在门上划拉两下。   浴室里的水声徒然一停。   诡异的寂静。   茭白快速将小钥匙从门下面丢进去,掉头就跑。   就连活跃度涨起来又跌回去,他都没发现。   .   章枕是在一个多小时后过来的,他上楼前换了身喷过香水的黑衣,吃了止痛药,还注射了让精气神短时间内处于亢奋状态的药物,让弟兄们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受伤的痕迹都遮起来了。   哪曾想,他弟弟一见到他,就问他伤在哪。   章枕人都懵了。   “喷香水,还喷这么多,此地无银三百两。”茭白皮笑肉不笑。   章枕:“……”   真是不能指望那群大老粗。   茭白的手正要往章枕身上摸,桌前办公的戚以潦开了口,“阿枕,给他看。”   章枕只好拔上衣。   戚以潦又出声:“不需要全脱下来,撩一下就行。”   章枕便背过身去,撩起后面的衣服下摆,将缠着纱布的腰背露在茭白面前。   他的肤色不是古铜色的,很白,腰精而瘦,肌肉线条很性感。   “枪伤?”茭白蹙眉。   “刀伤。”章枕放下衣服,笑着去揉他的头发,“缝过了,很快就能好,不是什么大事。”   茭白拍开章枕的手:“你跟我进来。”   章枕挠挠被拍的手背,找三哥讨要战术:“白白生我气了,我要怎么哄他?”   戚以潦前不久冲了几十分钟冷水澡,身上还是凉的,发梢也很潮,他敲键盘的手不停:“他想要你怎么样,你就对他承诺什么。”   章枕似懂非懂:“三哥,你哄过我弟吗?”   问完他一惊,毛骨悚然。   这哪可能。   “还在那干什么,进来啊。”卧室门口的茭白催促,脸冷冷的。   “这就来。”章枕忙追上去。   卧室的门关上后,客厅的打字声停了。不多时,一缕烟雾从戚以潦的唇间溢出,他的舌尖抵着被唾液濡湿的烟蒂,掠了一下。像在品尝尼古丁以外的味道。   戚以潦够到灰黑色打火机,扣下盖帽,按出火苗,松手,再按。   金属的清脆声响一声接一声,节奏慵懒。   而电脑屏幕打开的文档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克制”。   .   卧室里,章枕正襟危坐,他弟问一句,他答一句。戚家非黑也不白,而是在灰色地带发展,这也是戚家跟岑家有过来往合作的原因。章枕除了相对机密的内容,别的他都没隐瞒。   茭白没想到戚以潦叫章枕来北城办事,自己还亲自过来,是为了垄断北城的地产业。   并且已经在收网了。   茭白给章枕削苹果,边削边琢磨,漫画里交代戚以潦是西城地产业的龙头大亨,其他没透露,他够有钱了,竟然还要打这座城市的主意。   《断翅》中的他事业心不是不强,对权力也拿得起放得下的吗?   怎么变得这么拼了。   要养家糊口还是怎么着?   他不是短寿吗?搞这么多钱,给谁花啊?   沈而铵的主角光环让他在商界无敌,一旦他踏进来,什么都是他的。那戚以潦现在做的,不就是给他人做嫁衣?   茭白“嘶”了声,水果刀的刀刃划到了手指。   章枕找纸巾给他捂住伤口,语气严肃:“你这一流血,我以后都不想吃苹果了。”   茭白:“……”   “白白,我听说了兰墨府的事。”章枕拿走还被他握着的水果刀,“沈董那边不会轻易罢休。”   他的话锋一转,狠戾道:“不过你别怕,有我挡你前面,他敢来硬的,我就不客气了。”   “三哥也会护你的。”章枕安抚着说。   茭白笑笑:“知道了。”   他怕个鸟,进了组的,就是死人了,没事诈什么尸。他一个眼神都不想给。   “那你,”章枕观察他弟的脸色,“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茭白斜眼,你把活跃度破50。   “不管做什么事,安全第一。”茭白嘴上说。   章枕心口滚烫:“我保证,我一定不……”   “打住。”茭白阻止他往下说,“flag少插。”   章枕桃花眼弯起来。   茭白第无数次感慨,好歹穿进来的漫画都是美人,颜值盛宴。不是颜狗都觉得养眼。   .   章枕洗了苹果回来,啃两口说:“白白,明晚这里有拍卖会,我跟三哥说说,让你也跟我们去。”   心不在焉的茭白瞬间来了精神,拍卖场也是狗血的生产地,古早风怎么少得了这个。   漫画中,沈而铵就带礼珏参加过几场,故意让他观看奴隶表演。   每次礼珏都是中场就开始哭。   然后被沈而铵压在座椅前的地上羞辱。   茭白拍脑门。   “你打自己干嘛?”章枕抓住他的手,下意识掂了掂,还好,没怎么瘦。   章枕就要松开,冷不防地捕捉到他一根手指内侧的青色,蹙了蹙眉,“这怎么弄的?”   “磕的。”茭白敷衍。   章枕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弟,假的。等回了西城,他自己查。   .   拍卖会当晚,章枕接到陈一铭的电话,他挂掉,带着茭白走流程进会场。   南沈西戚有外界众多家族羡慕的交情。   这跟章枕无关。以前他去沈家都是客客气气,老夫人沈董地喊,尤其是沈寄,认识很多年的长辈一个。   现在他对“沈”这个姓都不友好。   茭白调整脸上的面具,压低声音说:“来这的人都挡了脸,也不知道谁是谁,还挺刺激的。”   章枕听到茭白这么说,他一顿,给陈一铭发信息。   -给我打电话作什么?   陈一铭很快回:我主子回来有一堆的事要处理,他没有多少功夫能用在私生活上。   章枕:交给你了是吗?   陈一铭:不是。他已经在去北城的路上了,带着枪去的。抱的是早完事早回去的心态。   陈一铭:你帮我给茭白带个话,请他把我主子打醒,拜托。我会不会猝死,就看他了。   章枕确定了,沈家主仆这会儿不在现场。西城来这可不近,他把手机收起来,揽着茭白去找三哥。   .   戚以潦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着,茭白跟章枕在他左右。   这一排除了他们三人,还有零散的几位,都带着不同动物头像的面具,坐姿一个比一个会装逼。   茭白扣开戚以潦给他戴的山猫面具嘴巴,塞进去一根桃子味的棒棒糖,这是拍卖会上的零食之一。   很多大富豪都带了小宠物,零食就是给他们提供的。按照往年的现象,中途宠物们就要忙起来,能量上的补充很有必要。   拍卖会的主办方不想看见有人员伤亡。   茭白一根棒棒糖快吃完了,狗血还是没来,全是些稀有的玩意。他瞅哪个都是一个样,人名币。   “三哥,你没有想收藏的吗?”茭白凑到戚以潦耳旁,吐息甜甜的,还香。   戚以潦捏他的后颈:“坐好。”   茭白坐不住,手机交外面了,连个打发时间的都没,他正要隔着戚以潦找章枕闲聊。   拍卖师苍老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压轴的商品登场了。   茭白眯眼看去,他怔得忘了咬嘴里的棒棒糖。   最后一件拍卖品是一个人,男性,从体格跟相貌上看,很像是未成年,具体年龄不确定。   他站在台子上面,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紫衣。全身,从头到脚一片雪白。   拍卖师很有技巧地介绍这件商品,围绕着他的基因展开,讲他是药物生出来的精灵。服用了多少种药,经历过多少次或伤痛或华丽的蜕变,才来到尘世。拥有他的人,该有多幸运。   现场的氛围炒起来了。   倒不是为了将幸运拿到手,而是被精灵不该属于凡间的皮相给激发的。   当拍卖师讲到商品的嗓音有多梦幻时,茭白的眼皮一跳,他嗅到了熟悉的狗血味道。   同时章枕也坐了起来。白白说他考得很好,有十足的把握进医科大,医学生太忙,等他去了大学,哪还有精力给三哥读书。   等到那时候,白白读书开小差,惹三哥生气,他被惩罚,三哥的情况也没法好转。   所以,   遇到合适的,能用的,不能错过。   章枕斟酌着提议道:“三哥,你看……”   话没说完,他愣住。   三哥猫面具后的眼眸盯着台上的精灵,目光是无法形容的深热,那里面似乎还有什么在极速涌动,就快要冲出来。   白白盯着三哥,腮帮子都咬紧了。   “买下来。”   “你真要买?”   那两人一前一后发声。   章枕:“那……”   戚以潦起身离席。   茭白也走了。   章枕:“……”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奇怪,好歹让我把话说完啊。   .   那精灵的竞价高到了两个亿。   章枕领了三哥的话,将他买下来,带回了酒店。   完了就是现在这情形。   三哥跟精灵在书房里,半天都没出来,也没什么过大的动静。   章枕摸不清三哥的想法,他只看得出来,他弟就跟被人捅了小窝的麻雀似的,不停扑扇翅膀。   茭白顾不上表情管理,他为了搞戚以潦那老变态,单词和经文塞了一脑子,尽量不熬夜保护嗓子。半年过去了,他也确实早就破了姜焉的记录,获得了特权。   可戚以潦那老变态的活跃度才到哪。   怎么着,要他让位?   “白白,我看三哥对那拍卖品挺满意的,你可以卸任了。”章枕坐过去,把他弟踢桌角的腿勾他跟前,夹住。   谁知他弟脸色巨变:“不行!”   章枕反应不过来:“不是,你等等,我捋一下。”   话音都没落下,他弟就去了书房门口。他赶紧追上去。   茭白眼神阻止章枕说话,他把耳朵贴到门上,书房里好像有哭声。   这怎么还哭上了?   茭白控制不住地拍门。   才拍两下,茭白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他走到窗户那里,迅速扣下钥匙扣上的小钥匙,扔出窗外的草坪上面。   这是一楼,扔的位置很容易看得见。   于是戚以潦打开书房门的时候,就看见茭白抓着手机,钥匙扣在半空中轻晃。那上面只有一只小白猫。钥匙没了。   戚以潦的面部隐隐一抽,侧了侧身,手漫不经心地往里面指了指:“他是我母亲那边的人。”   茭白:“……哦。”   转身就走。   戚以潦用两指捻起他后颈一块皮肉:“去哪?”   茭白捂了把脸,老子出去捡钥匙! 第71章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伞面上噼里啪啦响。   茭白打着伞, 蹲在水淋淋的草地上,手往草里伸,一通胡乱地扒拉。   “刚才我扔的时候看了的, 不就在这吗,怎么没了?”   茭白头皮都要急出火星子, 草,可别在这时候来狗血,他左右张望,酒店的隐僻性很好, 周围没闲猫野狗出没。   那就还是在草丛里。   茭白扩大范围, 仔仔细细地扒草丛。   戚以潦过来时,年轻人背对着他蹲在草丛里,一条手臂露在伞外,湿淋淋的。他的指骨上面蜿蜒着清凉的水迹,一道道交错着从他指尖上滑下来,吻上绿草黄泥。   苍白皮肤, 青色血管, 夏雨,青草, 几样颜色组合在一起, 病弱又生动。   年轻人在骂骂咧咧地吐槽着什么, 伞没打好,伞面冲下来的水有许多都落溅在了他的背上,浸湿了那片灰蓝色布料, 露出脆弱的脊骨,与细软的腰线。   屁股那里的亚麻色裤子湿了一块。   圆乎乎的线条压弯了小草。   .   茭白找钥匙找得头大,没听到脚步声, 伞面被拉了一下,他才意识到有人在他身后。   如果后面是章枕,要么已经把他拽起来,要么蹲到他跟前,不会这么有耐心,等他主动交代自己这一出的原因。   来人不是章枕,那就是……   完蛋。茭白抓着伞柄往后扭头,视线探出来,从下往上移动。   对上了立在雨里,浑身湿透的男人。   茭白下意识站起来,伞给了他一半:“三哥,你怎么出来了?”   戚以潦捋起额前滴水的发丝:“找你。”   茭白在看他深邃眉间的那滴水珠,看它滑过他挺直的鼻梁,弯弯扭扭地滑下去,掉在他一侧的小朱砂痣上面。   然后就留在那了。   一副想要在那买房,过一生的架势。   茭白手一伸,尾指擦过戚以潦的那颗小朱砂痣,将那水珠给搞没了,他回过神来,单手拢住了眼睛。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心虚,一言难尽,没脸见人。   戚以潦的嗓音里含笑:“怎么?”   “有蚊子。”茭白镇定自若地放下手,“为什么没打伞?”   戚以潦屈指,弹一下伞骨:“你不是有?”   茭白:“……”   我有伞是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在这找什么?”戚以潦站在他的伞下,和煦地问他。   茭白的脸一扭,他不答反问:“你母亲那边的人呢?”   “阿枕看着。”戚以潦拿走他的伞,举高点,低头看他,“小白,该你了。”   潜台词是,该你回答问题了,叔叔在等。   茭白瞥猫。   猫眯着金色眼睛,尾巴不时摇一下,像是在看他笑话。   茭白的脸皮一燥:“我找钥匙。”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将钥匙扣拨了拨,“就你那把。”   非要明知故问,满意了吧,老子认了。   戚以潦“嗯”了声,又问:“钥匙为什么会在这里?”   茭白的脑袋垂了垂,睁眼说瞎话:“我在窗边看雨的时候,钥匙扣刮到窗户,钥匙不小心弄掉下去了。”   一只手捏住他的脸,让他抬起头,眼前是一片沉木味的阴影。   戚以潦俯身看过来,下颚的雨水往喉结上淌,随着他做吞烟的动作,喉头一滚,覆在上面的水迹颤巍巍地埋进衬衣领口。   水腥草香混着成熟男人的肉体味道,往茭白呼吸里钻,他深呼吸,挑着眉毛撩眼皮,撞进一双比天空要暗沉许多,却还能看见他自己的眼眸里。   四目相视,茭白突然就悟了,老变态什么都知道,这是在等他招呢。行行行,要老子诚实是吧,主动是吧,都如你所愿。   “我故意的。”茭白从嘴里丢出几个字。   “哦?”戚以潦好整以暇。   “我以为你买下来的那精灵,是要用,顶我的位置。”茭白耸肩,“我脾气上来了,钥匙一拽丢了出去,就这样。”   戚以潦捏着他脸的两根手指下滑,摩挲着掐了掐他的下巴:“叔叔不能用别人?”   茭白观察猫的反应。   猫还是那副高贵冷艳样,但尾巴摇得可他妈欢了。   于是茭白就笑了:“怎么说呢,我就是不太喜欢被人顶掉的感觉。”   戚以潦沉默片刻,腔调浑暗:“十次读书诵经,九次开小差,罚抄也是碎碎念,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埋怨,我竟然不知道,小白想给我打长工。”   茭白:“……”   你还好意思提,我这叫打工吗,我这就是无私奉献。别人按分钟给酬劳,我呢?劳心劳力半年了,一分钱么得!   “别人有的,你没有。”戚以潦挠他下巴底下的软肉,淡笑,“别人得不到的,你都有,要知足,嗯?”   茭白无语。   下一刻,他就听戚以潦道:“我不是雇主,你不是雇员,我们并非金钱方面的交易。”   茭白咽了口唾沫,是了,他跟老变态是别的交易,他读书,对方给他活跃度。   问题是,你倒是给啊!   茭白后退两步,脱离下巴上的那只手,却没淋到雨,他在快要出伞之前,被拉回了伞下。   “跑什么。”戚以潦的手伸到他后面,扣着他后颈,“钥匙呢?没找到?”   茭白背后的衣服在他找钥匙期间湿了好多,布料紧巴巴地贴着皮肉,他打了个抖:“那什么,三哥,我给你打119吧。”   戚以潦点头:“然后?你要叔叔把笼子拿出来,让消防看?”   茭白不敢想象那画面,只能另想奇招:“那就让章枕给你掰开。金属嘛,焊上去的,他力气大,能掰。”   戚以潦的唇边还是勾着的,说别人的事一般,不快不慢地讲解:“一,他不知情。二,强行掰,叔叔会受伤。”   “呵。”   戚以潦在年轻人耳边低笑,“小白,你想叔叔疼死?”   “……”茭白一脸破罐子破摔的屎样,“钥匙我已经丢了,也找不到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做错了事,还这么横,胆子不小。”戚以潦摇摇头,将他转个边,潮湿的下颚抵在他软乎乎的发顶,“钥匙扔在哪个方位?”   “就那。”茭白指给他看,“我都找遍了。”   戚以潦一只手拿伞,一只手将年轻人还伸在伞外的手捞回来:“确定找遍了?”   “确定,一定,以及……”   茭白还没信誓旦旦地说完,头顶就传来戚以潦的话声,两个字,裹着上位者骨子里的威严,更多的是与生俱来的绅士气度。   “抬脚。”戚以潦说。   茭白听到戚以潦要他这么做,就猜到了什么,他快速抬起左脚查看。   没有。   换右脚。   他吸气,一张脸就好比被扣上了脏兮兮的颜料盘,五颜六色混乱得很,也精彩得很。   那枚他找了半天的小钥匙,就嵌在他右脚鞋底的防滑格里。   真的就草了。   茭白满脸卧槽之际,手里被塞进来伞柄,他朝下的视野里多了一道修长身影。   就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右脚脚踝。   戚以潦将小钥匙从年轻人的鞋底解救出来,却丢在了草里,他仰起俊雅的眉眼:“自己丢的,自己捡。”   茭白黑着脸弯腰去捡钥匙,随意在裤子上擦了擦那上面的泥水。   有温热气息黏上他耳廓,拂过他耳朵上的小绒毛,他停下将钥匙挂回钥匙扣上面的动作,僵住。   戚以潦微阖眼,唇若有似无地贴上去,语速缓慢,声线磁而低沉,“下次再敢扔,”   茭白屏住呼吸。   一道鼻音偏重的笑意传入他耳中,低喘着带出三个字,“打手心。”   茭白:“……”   打手心就打手心,搞这么色啊情啊的干什么???   .   茭白回了神,打着伞追上只身走进雨里的戚以潦。两人没再交流,只打一把伞,并肩回了酒店房间。   章枕见到他们,就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他赶忙把精灵交给三哥,拉着他弟诉苦。   茭白从章枕口中了解到了几个信息。   那精灵不会说话。他的实际年龄可能在二十五岁以上,身体特征被药物压制摧残,被迫“蜕变”,成了一只小小软软的,容纳性极强的宠物。智力也不高,像草原上食物链底端的兽类,只会讨好。   而且,他是男性,也是女性。   最后一点给茭白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他看精灵的眼神都不对了。   精灵被章枕随便取了个名字,小灵。   或许由于戚以潦身上有一半血是他母亲的,再加上他的强者气息,小灵会去亲近,臣服,他黏着戚以潦,黏得特别紧。只要一小会见不到,就开始哭。仙女落泪,凡人看得心碎。   戚以潦办公,精灵就蹲在桌子底下,脸要往戚以潦腿上蹭。   茭白没凑过去,他在沙发里看电视,手上抱着很大包的番茄味薯片,牙齿咬得咔嗞响。   章枕本来在房里养伤,他放不下心地出来,坐在茭白旁边,看一眼开着门的书房,喊道:“三哥,小灵是你亲戚?”   戚以潦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来:“不是。”   章枕在心里问下一个问题,那是要做我嫂子?   小灵的声音好,不会说话,不是亲戚,三哥却还留人在身边。   三哥在对待小灵这件事上,真的有许多不曾有过的异样。章枕不能不多想。   茭白不知道章枕所想,他琢磨戚以潦的回复。既然不是亲戚的话,那小灵跟戚以潦母亲要么是同族,要么是同村。   反正肯定是一个地方的。而且很有价值。   不久前在拍卖场,戚以潦原本是倚在位子上的,压轴商品一出来,他将交叠的腿放下来,上半身前倾,目光紧盯,整个人都变了。   票时茭白没觉出什么,这会儿他估摸出来了,那是垂死之人一把烂骨里迸发出的生命力。   这一点在白猫身上也能找到证据。   虽然它还被勒着脖子,可自从小灵一出现,它身上的死气就淡得快没了。   先前茭白通过坟场一事,猜测戚家人有先天性的遗传病,传男比传女的几率要大很多。通常来说,遗传病都有蛰伏期,发病需要引子,不一定哪一年就发作了,也有可能永远蛰伏下去。戚以潦的“克制”是在对抗病情,或是不给它引子。   小灵登场后,戚以潦的一系列反应几乎可以说明一点,小灵对他的身体健康有用,很有用。   所以,   根据这个现象,是不是就可以推断,票年戚以潦的母亲是他父亲用来……   那戚以潦想活久点,岂不是就要和小灵……   “咔”   茭白咬断了薯片,一半进嘴里,不想往下捋。他只是想要活跃度,不想深挖豪门上一代的狗血。   再者说,他已经被戚以潦拖到了同一条船上,哪天戚以潦需要发泄,应该还会跟他玩秘密共享的游戏。   茭白把没吃完的薯片塞给章枕,起身去倒果汁喝。   他的余光往书房瞟。   戚以潦在打电脑,精灵躺在他旁边的地毯上面,脑袋挨着他的拖鞋。   茭白脚步转了个方向,朝书房走去。   似乎感受到陌生气息,精灵一下就醒了,他往戚以潦脚边缩,咬着手指瞪向书房门口的茭白,像是在对想要抢他领地的坏人发起警告。   茭白一哂,走了。   “小白?”戚以潦喊了声。   茭白脚步不停,走得很快,叫你爹呢,死了。   猫都不看他了!看那精灵!   白茸茸的脑袋往那个方位歪,弧度搞那么大,脖子都不怕直接断掉。   茭白没再看戚以潦的头像。   因此他也没发现,猫看了眼精灵,又去看茭白。注意力只来回切换了一遍,就回到了茭白身上。   .   雨下了几天,茭白就在酒店窝了几天。   期间戚以潦跟章枕有出门办事。那精灵离不开戚以潦,捎上了。   等到雨停的时候,空气还是湿得能拧出水来。茭白想出去,他待够了,心烦,想换个环境。   就在他要跟戚以潦章枕告别时,来了几个人。   精灵穿着正常人穿的新衣服,脚尖黏着戚以潦的脚后跟,其他谁都没看,那双不染尘世的眼睛里只有戚以潦。   茭白和章枕站一起,扭头看窗外。酒店外好多树,天晴了,也还是觉得闷,果然是待腻歪了。   “去吧。”不远处响起戚以潦温和的声音。   茭白没往那看。这几天他实在是对那精灵充满敌意的眼神有阴影了,搞得就跟自己配偶要被抢似的。   边上的章枕发出惊讶声:“怎么他也来了?”   茭白不明所以地顺着章枕的视线望去,他看到了老肖。茭白登时一个激灵,那几人都是研究院的?!   很快的,茭白的猜测就被验证。   老肖等人带走了精灵。   “三哥,你把人送走了啊?”章枕不解。   “不送走,留着做什么。”戚以潦关上门,“药人的最佳去处,就是研究院。”   章枕想想也是。   至于三哥对精灵的态度,和为其安排的去处,是否牵扯到戚家的某些秘事,章枕并不好奇,更不会偷偷去查,他的职责是三哥的人身安全。   章枕一转头,他弟跟三哥都不在客厅,书房的门是关着的。   章枕:“……”   最近怎么回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想和你玩游戏,在地下二楼玩过的那种。”戚以潦把茭白叫进书房,背靠书桌,微弓腰和他说话。   茭白瞥他:“玩呗。”   “等等吧。”戚以潦重重地捏了两下鼻根,“等等。”   茭白撇了撇嘴:“行吧。你准备好了就跟我说声。”   戚以潦抬了抬褶子很深的眼皮。年轻人的下嘴唇肉肉的,中间有道很小的缝隙,有时明显,有时模糊。   “这几天是有哪里不舒服,怎么饭量都少了?”他开口,嗓音低哑亲和。   茭白平时听老变态人模人样的长辈口吻还行,此时感觉烦。耳边隐约有那精灵撕心裂肺的哭声。   仿佛把他带离戚以潦身边,是多么残忍的事,他们就该是一体的,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没有哪不舒服。”茭白说完后知后觉自己的口气不对,冲得莫名其妙,他便缓下来,“我想去酒吧喝酒。”   戚以潦的姿势从背靠书桌,变成站立:“怎么突然想去酒吧,还喝酒?”   “闷了。”茭白懒得仰头看老变态。   戚以潦却是低头看了他许久。   茭白不耐烦地想要直接走人,戚以潦越过他打开书房的门,“阿枕。”   章枕应声过去,就被三哥发了个差事。   带他弟去酒吧。   .   茭白来这个世界快一年了,头一回去酒吧,还带着家属。   章老父亲不让他喝酒,给他要了牛奶。   还有吸管。小宝宝喝的。   茭白气啊,他一气,就自个趴坐在吧台前,无视被多人搭讪的章枕。   “你哥真吃香。”调酒师试探地说完,见客人没反驳,便料到还就是一对兄弟,他笑着说,“又美,又纯,还很Man。”   茭白忍不住自豪:“那是。”   “你就要有嫂子了。”调酒师打趣。   茭白眼一斜,章枕就跟唐僧似的,周围有几个男女,七手八脚地往他身上碰。   章枕不会无缘无故地对普通人动手,他只用眼神放冷气。   然而他是最标准的桃花眼。   不夸张地说,看杀父仇人都是含情脉脉。   “还不来哄我,坐那干什么?”茭白拍吧台,一副十足的骄横样。   章枕赶紧推开酒气跟香水味冲天的几人过去:“来了来了,哄你来了。”   那伙人没有就此放弃,而且还有更多的人往这边看。这酒吧的档次中上等,优质的猎物不少,却也不多,今晚这个大美人,实属少见。   茭白冷笑一声,他吐掉嘴里的吸管,倒在了章枕怀里。   章枕紧张地蹙眉:“怎么了?”   “喝奶喝晕了。”茭白见章枕要把他扶起来,脸顿时一沉,“抱着。”   章枕只好抱着他。   想动心思的男男女女看到这一幕都退了。有主的,翘起来有成就感,但就是麻烦,还是及时行乐好。   茭白坐直,手扯了扯章枕多了几枚红唇印的衣领:“老哥,你好歹是戚家打手里的老大,就这?”   章枕尴尬:“以往我都是跟着三哥应酬,没人往我身上扑。”   去的场合也不是这类的档次,都讲规矩。   茭白翻白眼:“在这等我。”   章枕不明所以,他点了杯冰酒,喝一口歇两分钟,满身肃杀。调酒师几番想跟他聊天,都没能成功。   茭白带了支口红回来,他把章枕勾到吧台底下,快速用口红在章枕喉结上涂了几下。   “妥了。”   章枕坐起来时,手机响了,他凑到茭白耳边喊:“三哥的电话,我出去接,你别乱跑!”   茭白摆了摆手,他让调酒师来一杯酒吧最畅销的酒。   调酒师来了波花式调酒,装完了逼,他将酒推过去:“你们不是兄弟啊。”   “你查户口呢。”茭白冷冰冰地说。   调酒师一噎。刚才不还跟他聊来着吗,这会怎么就呛上了,真是性情无常。   茭白喝酒的功夫,不时有人过来对他发起撩骚攻击。   都是男的就算了,还都是0。   他也是搞不懂。   “你是0.5吧。”调酒师不忙的时候,趴过来说,“你是我遇到的第二个0.5。”   茭·莫名被盖章0.5的纯0·白:“……”   “第一个是酒吧的乐队主唱,你来得不凑巧,他今天请假了,不然你还能见一见他的风采,尤其是他唱歌的样子,长发被拨到一边,垂在V领的红裙身前,搭在麦克风架子上的手涂着黑色指甲油,指间夹着一根烟……”调酒师形容时的表情并不猥琐,就是单纯的欣赏,“他是个喜欢穿女装的烈焰美人。”   茭白被一口花花绿绿的酒水呛到。   0.5是小辣椒姜焉吧,是吧是吧。去年兰墨府的最后一次见面,他就透露自己在北城。   茭白压下激动的心情:“那种人在酒吧很吃香吧。”   “票然。”调酒师跟同事打了招呼,继续往下说,“他是没来,不然你哥得被他拐跑。”   “他做生意就没做不成的,只要他想。”调酒师暧昧地笑笑。   酒吧的配乐换了,轻轻柔柔,茭白的音量也随之降下来,显得很沉:“做生意?”   “做啊。”调酒师长得还不错的脸上露出点疑似郁闷之色,“他要求高,看脸,看身材,看兜里的钞票,三样都要符合,有一样没达标都不行。”   茭白能想象姜焉的奔放与肆意,活得像烈阳下的铁玫瑰,无坚不摧。   却在这时,调酒师的语气微变,字里行间带着点无能为力的怜惜:“也是个苦命的,票爹的留下很多债自杀,票妈的跟人跑了,他要还债,还得养有智力障碍的弟弟。”   茭白压在吧台上的身子慢慢坐起来。   敢情……姜焉在兰墨府对他说的都是真话啊。   票初他给了姜焉两百万。   姜焉又出来做生意了,看样子是不够用。   “他那乐队不赚钱?”茭白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赚什么,玩音乐的,有多少能养家糊口,不都是贴钱。他那乐队,是他在养。”调酒师说完就忙去了。   茭白愕然。   《断翅》里没怎么丰富姜焉那条线,他的存在,就是整部漫色彩最强烈的一笔,贯穿沈寄的青壮年到中年两个时期。   至于姜焉的家世,没提。他的梦想,音乐,通通没交代。   漫画中他前一半戏份是给沈寄身体,后一半戏份是送出了一颗心。只围绕沈寄,没写他本人如何。   茭白真没想到姜焉卖身的钱分成了三份。   一份还债,一份照养弟弟,还有一份则是养梦想。   茭白把酒杯里的最后一点酒喝下去,他徒然生出一种热血的冲动,想抓着姜焉问上一句:是身体值钱,还是梦想值钱?   姜焉怎么回?他大概会笑得前俯后仰,然后趴在我耳边,幽幽地说:都垮了呢。   茭白叹口气,这酒度数有点高,腐蚀了他的神智,他平时哪来这么多感慨。   酒吧门口传来骚动。   茭白撑着头看了眼,一支戴墨镜的西装男进来,迅速清空酒吧。   在古早漫里,这种程度的装逼都是洒洒水,小意思。   就是不知道,这一捅狗血是要往哪泼呢?茭白前一秒想完,下一秒就从高脚凳上滑了下来。   他妈的,狗血是冲他来的,要往他头上泼。   拎捅的人是沈老狗,自产自销。   沈寄吊着一只胳膊,面容消瘦了不少,下巴上的胡渣也没清理干净,三十八岁个年头留在他眉宇间的痕迹比来这之前要重。他站在门口,用一种冰冷的,甚至裹挟怨恨的目光望着茭白。   外面又来动静,这回是章枕,他甩开要拦他的陈一铭,持枪闯进来。   茭白往门口走。   沈寄抬手,他底下人跟章枕打了起来。   茭白的走变成跑,沈寄单手将他抱住,任由他掐抓咒骂,就是不松,铁钳一般的手臂箍着他。   沈寄受伤的手被抽,被掰,他面不改色地将茭白打晕。   之后他才吐一口气,额角渗出冷汗,纱布上已经冒出了血迹。   来的路上车遭遇泥石流,他伤了手不说,还堵乡下了,耽误了几天,不然这会他已经在南城给小狗套上小牌子了。   那是他在西城砸了兰墨府后,让人加工定制的。   刻着“沈”字的小金牌。   沈寄抱着小狗往外走,子弹上膛的声响在他背后响起,他的脚步不停,不屑一顾。   一颗子弹打在他脚前,几乎是擦着他的皮鞋。   “放开我弟弟!”章枕举枪走近,颧骨淤青,嘴角破皮,而和他打的那群保镖都还没爬起来。   沈寄的面色冷沉:“小章,你的枪口对上我,想过后果没?你主子没教你,做事三思后行?”   章枕眼神狠决:“只要我还有口气,你就别想把他带走。”   沈寄听到多好笑的话似的:“我带我太太走,合理合法。”   章枕拧紧眉梢:“你们早就离婚了。”   “我说没离,就没离。”沈寄强大的气场散开,高高在上,狂妄又冷酷。   章枕就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他现在就想喂沈寄吃枪子,但显然不能这么冲动,他是戚家人,却也不是戚家人。   还是得三哥出面才行。   章枕半天问出一句:“结婚,你们说了算,离婚也是你们说了算,去年年底,老夫人还用他换沈少爷,导致他差点命丧深海,你觉得你们沈家,他还想去?”   “老宅不待就是,多的是房产随他选。”沈寄抱小孩的姿势,单手将小狗拖在身前。   章枕握枪的手僵硬:“你又不喜欢他,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   沈寄冷冷笑了一声:“我不喜欢他?”   下一刻,沈寄朝酒吧外喊,“陈一铭,你说。”   陈一铭很想原地隐身,他磨蹭着进酒吧,对上章枕极严肃的眼神:“董事长对白少爷是动了真心的。”   章枕一个字都不信,特殊是有,可哪门子的喜欢,他没谈过感情,都知道喜欢不是这样,不该是伤害。   “那养的一堆人呢?”章枕还击。   陈一铭说:“两码事。”   “两码事?”章枕露出一口白牙,桃花眼里满是讽刺,“你上大街随便找个人问问,这算不算两码事。”   陈一铭擦擦脑门不存在的汗,他对付章枕不在话下,但董事长的感情的确站不住脚。   况且,他压根就不想董事长带走茭白。   董事长的后院够乱得了。   “沈董,你看看,你最得力的助手都没办法回答。”章枕说,“你的喜欢,只是你的个人主意,是强权,单纯的独占,更是一场输不起的自我感动。”   这是章枕有史以来口才最好的一回,他在给三哥拖延时间。   沈寄怎么会看不出来章枕的计算,他冷漠的神情出现几分变化:“你三哥来不了。”   章枕的呼吸一滞:“你对我三哥动手?”   沈寄全然没有被戳穿的窘态,更没有对结交多年的老友下埋伏的愧疚:“他不对我的人动心思,我又怎么可能……”   后面的话被一声惊呼打断。   “戚……戚董……”   门口的陈一铭看到来人,并没有如同活见鬼,董事长派出去的人不是要对戚董下死手,只是想拖一拖对方,好带走茭白。   戚家倒了,对沈家百害而无一利。   董事长是会权衡利弊的人,不会犯这种错。   陈一铭之所以吃惊,是因为戚董拎着一份凉面,蒜味太重,熏鼻子。   .   戚以潦来了。   不像沈寄那样带了一拨人,戚以潦是只身前来的,他的人也就只有一直在场的章枕一个。   沈寄的面上没什么情绪起伏:“你来了也好。人我带走,这事就算完了。”   “老沈,你搞错了本质。”戚以潦不咸不淡,“我从没约束他。”   戚以潦看着趴在沈寄肩头,两眼闭在一起的年轻人:“去,或者留,从来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沈寄如同被人扇了面皮,眼底结冰。   “成年人了,可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戚以潦叹了一口气,“阿枕,去把小白叫醒。”   章枕还没迈步,沈寄就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的人全部将枪对准戚以潦。   沈寄这个指令暴露出一点。   那就是——他内心很清楚,被他抱着的人排斥厌恶他,绝不可能跟他走。   但他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人带走,强行带走。   不愿意没关系,关一段时间,慢慢不就愿意了。他有的是时间。   所以人不能在这时候醒来。   沈寄拖着怀中人的力道加重:“阿潦,人我直接带走。”   戚以潦两指并拢,捻了捻眉心,很为难地说:“恐怕不行。”   气氛剑拔弩张。   南沈西戚交好多年,第一次出现这样的阵仗。   沈寄怒极反笑,失望至极,亏他来的路上还替他这个老友考虑,认为对方不过是一时新鲜,觉得找了个满意的书童罢了,还能动多大的真格。   现在的情形无疑是在嘲笑他自以为是。沈寄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阿潦,你真要为了这么个玩意,跟我对立?”   戚以潦摇头。   “那你拦什么?”沈寄的声音森冷。   戚以潦在一堆的枪口下走向沈寄,他绕过去,站在沈寄身后,摸了摸趴在对方颈侧的人:“这孩子叫我一声三哥,我就要担这个责。”   说完,戚以潦还把茭白对着沈寄脖颈的脸往另一边拨。   沈寄的面部冷若冰霜:“我不放呢?”   戚以潦笑得无奈,他的音量压低:“老沈,你胳膊没受伤都打不过我,更何况现在还残着一条。”   这话一出,气流都冻住了。   沈家的保镖们没听清,可离得近的陈一铭和章枕是一字不漏地听了个彻底。   陈一铭看地板。章枕哼了声。   之后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两步,退到了门外,主子的秘密,少听。   沈家一众看他们那么做,也速速撤了出去。   .   气氛还在僵持。   沈寄的面色极为可怕,他没下令开枪,却是用同样的音量回击老友:“明知道我栽了,你还插一脚。”   “你行吗,阿潦。”沈寄的字句无一不是嘲讽,“你连一个男人的基本功能都不具备,凑什么热闹?”   戚以潦垂眸半晌,一笑,他朝外面喊:“阿枕,进来把面拿走。”   章枕快步进来,他接过凉面,退出去。   “那天打完电话,我问他跟不跟你走,你猜他怎么说的?”戚以潦解开衬衣束上去的扣子,他后仰头,喉结动了动,喉咙里发出野兽被松了铁链的喘息。   沈寄听老友提起这事,就想到他故意将通话外放,面部肌肉都抽了起来。   不等沈寄开口,一段录音就从戚以潦的手机上流了出来。   “那我换个说法,不跟老沈走?”   两秒后,有了回答声,夹杂在吸溜食物的模糊声里,一气呵成。   “我图他年纪能做我爸小情能绕南城一圈老黄瓜拍一拍一堆人吃过还有一堆人等着吃吗我跟他走?”   录音结束,周遭死寂。   沈寄的胸腔犹如被人剖开,丢进来一个火种,瞬息间漫成冲天大火,烧得他五脏六腑灼痛,他掐紧怀里这只往他心口泼油的小狗,迁怒般朝着老友一脚踹过去。   戚以潦踢开沈寄那一脚,力道是他的两倍。   沈寄被踢得后退。   下一瞬,一道恐怖的劲风袭向他的膝盖,他错身避开,呼吸粗沉:“你不觉得我们为了一个小东西大打出手,很可笑?”   回答他的是一击拳头,砸得他太阳穴快要裂开。   戚以潦总是扣到顶的衬衣领子微敞,隐约晃出一根细细的绳子,套着什么物件。   他扣住沈寄举向他的那支枪,五指收拢堵住枪口。   儒雅的面部有一点扭曲,眼眸已然全红,变了个人一样,散发出一股带有霉味的阴鸷。   像一具放久了的血肉尸体,正在一寸一寸复活。   “可笑吗?”戚以潦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他蓦然伸手,捏住还趴在沈寄肩头的年轻人耳朵,力道很轻地用指腹蹭一下。   “小白,乖孩子,醒了就别装睡,你来回答。” 第72章   茭白本来是晕着的, 沈老狗掐他,把他的意识掐起来了。   他一醒来,就遇上沈老狗发疯地踹戚以潦。   没踹中, 反被踢得后退,接着又躲攻击, 肌肉绷得硬如石块,喘息时胸膛震得厉害。   茭白愣是被震醒了。   不等他缓神,沈老狗就吠叫一声——不觉得我们为了一个小东西大打出手,很可笑。   茭白还没来得及琢磨老变态的回答, 就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拳风, 他条件反射地紧闭眼睛。同一时间,拳头暴击皮肉筋骨的闷响在他耳边乍起,他有种自己太阳穴被重砸的错觉,耳鸣,大脑空白,灵魂都像是被那一拳抡了出去。   晕乎的时候, 茭白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从沈老狗浑浊粗乱的气息里渗出来的。   之后是子弹上膛声。   在那瞬息之间,有沉木香飘近, 比平时要浓, 盖不住血煞之气。   再后面就是, 茭白的耳朵被捏,被点名,还被塞了个幼稚园级别的问题。   老变态是怎么发现他醒了的?也是服气。   茭白的脑子里都是渣贱大全, 对于古早的叼长肿瘤满嘴霸总语录犯贱渣攻,就要用圣母语录对战,斗它个永生永世。   可他跟沈老狗没有十年八年的玻璃渣沾血带精。他不是对渣攻爱而不得被虐到放弃, 后面还要虐回来,靠渣攻给他挡一刀求个绕,或来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憔悴颓废卑微模式就HE的贱受。   他可以直接来,随便来,想怎么出招都可以,爽就行。   但是,   这狗他妈血的神奇修罗场,他真不想应付,因为“别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这波操作不在他的萌点上面,爽不起来。   茭白翻心里的小本子,关于沈老狗的那一部分,他看得仔细,一笔一笔地看。   确定有一笔现在能讨回来,茭白睁开了眼睛,对上沈老狗森寒的目光,嘴一咧,露出小虎牙。   像是在说,我装睡被发现了,那就不装了。   沈寄一僵,太阳穴被重击带来的反应就快要压不住,他咽下喉咙里翻涌而上的血水,不再去管那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另出一刀刺向昔日的老友,今日和他对着干的戚以潦,“去年在兰墨府,你口口声声说,你对我的人没有兴趣。以后没有,将来都不会有。”   戚以潦扭曲的面部一滞,他放下盖住沈寄枪口的手,垂了眼帘,周身的阴鸷都凝固住了。   仿佛正在复活中的尸体遭到了一击重创。   血条被打断,随时都要回归死亡。   沈寄俊朗的五官因报复而狰狞,他犹如一个终于找到敌人弱点的小人,持枪指了指戚以潦,嚣张而畅快:“怎么,失忆了?”   戚以潦一言不发,细看之下,他的咬肌隐隐抽紧。仿佛下一刻就要嘶吼,亮出满嘴獠牙。   茭白下意识地就要为他说话。   却在这时,戚以潦将敞开的衬衣扣回去,慢条斯理,优雅从容:“老沈,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我记得当时……”   他很微妙地顿了顿,抬起还渗着血丝,却已铺上一层黑海,藏住一切情绪的眼眸,轻笑一声:“你叫我不用发那种誓来应付你,还说,一条狗而已,等你玩腻了,给我就是。”   “我那是气话,他不知道,你我认识几十年,你能不清楚?”沈寄掐着怀里人的手背上鼓出青筋,枪对准戚以潦,“半个月后,他在休息站失踪,我派人找他,我什么样你没看在……”   戚以潦打断:“翻旧事就不必了吧。”   “不然,“他理平领口,摇头叹息,”这么翻下去,就要翻到去年年底了。”   沈寄满面的冷气瞬间冻住。   围观的茭白咂嘴,根本不需要他出手嘛。   下一秒,老变态就往他这看,笑容亲近平和:“小白,别光顾着看热闹,叔叔还在等你的回答。”   “那个问题啊,你们为了我大打出手是吧,”茭白说,“挺可笑的。”   戚以潦眼底的笑意慢慢敛去。   沈寄料到了会是这个答案,他抱在身前的是只没心没肺的狼崽子,和你握手是为了找机会挠你,对你摇尾巴是要麻痹你的神经给你致命一击,一言一行都不单纯,暗藏小算盘,不讲什么情分。沈寄早就领会过了,可他亲耳听见那充满讥讽的四个字,还是愣住。   茭白趁机从沈寄怀里下来,途中不忘扯了把他的头发,按了几下他受伤的手臂。   沈寄的纱布已经红了一大片,颜色有深有浅,他压紧眉峰,冷厉地看着这场暴风雨的小船,看它又要掀起什么浪。   茭白对戚以潦说:“三哥,你对我没有情情爱爱。”   戚以潦的唇慢慢抿了起来。   沈寄看过去的眼神尽是幸灾乐祸,你以为你在这小玩意心里有了位置,实际也不过如此。在你那待了半年又如何,他是养不熟的。   “至于你,”茭白用看见一坨屎一样的眼神看沈寄,“更是和我没个半毛钱关系。”   沈寄拿枪的手一抖,他差点没忍住,朝茭白的心口打进去一颗子弹。   看爆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们就他妈上演一出,老掉牙的两1争一0戏码,能不可笑?”茭白满嘴的酒气,酒精在拉扯他的神经末梢,他想借此抱怨,发泄,咒骂,却都被一个酒嗝稀释掉了。   沈寄冷冽地笑:“我是不需要跟什么人争,我是你丈夫。”   茭白跟沈寄对视,见他毫不心虚,不免生出一股要吃屎的慌张。茭白快步挪到戚以潦身边:“三哥,我跟沈寄的婚姻……”   戚以潦在看右手的指骨,那上面泛着暴力留下的青红,是他失控的证据。   茭白焦虑:“难不成真的还没……”   “离了。”戚以潦淡淡道。   茭白松口气,沈老狗那么理直气壮,要么是真的能装,要么就是自我欺骗到了一定境界。   等等,等等等等,戚以潦的活跃度怎么掉了?   草了。   蜗牛一样爬到22.97,现在竟然开始倒退到20,17,15,12……   茭白的脸色发白,别掉了别掉了,老子心脏病都要出来了。   他不敢再盯着活跃度,艰难地转视线打量白猫。   猫死了。   字面意思。   先前还又是喵呜又是晃尾巴,现在闭着眼,尾巴垂下来,那股子死气又回到了它身上。雪白的皮毛里也在往外渗血,脖子好不容易长起来一点的皮肉骨头再次裂开,伤口像是已经发臭。   它正在腐尸化。   茭白闭了闭眼,冷静,别慌,先分析戚以潦的内心世界为什么会塌方。   他不清楚自己昏迷期间发生的事,估摸着应该就是沈寄要强行带他走,章枕阻拦,给戚以潦拖延时间。   戚以潦赶到,和沈寄对峙,他摆出的肯定是“茭白三哥”的立场。   这一点戚以潦最在行。和事佬一个。   茭白猜戚以潦会说,人可以带走,但要自愿,先把人弄醒。   戚以潦知道他不可能自愿,沈寄也清楚。   这就成了一个死局。   所以沈寄大发雷霆,没准还误会他和戚以潦的关系,说了什么刺激戚以潦的话。   譬如,你不行,你都不算个真正的男人之类。   茭白捏手指,还有呢,还有什么塌方的原因?   难不成……   也和“两1争一0可笑”这句言论有关?   不会的。   戚以潦信鬼神之说,而他有过除了中邪就没其他解释的诡异行为,他身上有令对方参摸不透的东西。   于是他被深渊里的戚以潦拖下去,委以“变出火种,带来希望”的重任。   在火种与希望培育出来之前,他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一个会说话的树洞。   就算那要是在abo世界,就是百分百配对的精灵出现了,戚以潦还是没收走送给他的小钥匙,他还是被放在特别的区域待着。   白猫也依然向他求救,等他扯开它脖子上的细铁丝。   所以,戚以潦对我的活跃度就只是兴趣而已,和列表里的大部分好友一样,又不一样,他和我亲近,对我好,教育我,帮我出头,由着我胡来,偶尔逗一逗,是他把我当成一个国度的人,旅途中加入的同伴,仅此而已。茭白这么想着,心里像被什么戳到似的,那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他沿着刚才的思路往下想。   现在戚以潦的活跃度下降,可能是厌世心理发作了,对他自己,对我,对老友,对这个世界都没了趣味。   厌世者的情绪反反复复,一念之间就是人间和地府。茭白懂,他是过来人。   茭白觉得分析得差不多了,他一把握住戚以潦还在摩挲的那只手:“三哥,我们回酒店吧。”   戚以潦没有动。   “回去吧,我有话想跟你说。”茭白就跟哄大魔王似的,小心拿捏分寸。   戚以潦开了口,嗓音沙哑:“在这说。”   “那行。”茭白组织组织语言,“我那会说可笑,不是指你为我和你朋友撕破脸,我指的是氛围可笑,你能懂我说的吗?”   “就电视里那种,男主角和男配为了女主角决裂,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他,可我们三不是那样的纠……”   茭白后面的话被一道目光拦截,他跟戚以潦四目相视。   “谁是男配?”戚以潦问。   茭白随口道:“……你那老友?”   戚以潦的鼻息里多了个笑音:“那是挺可笑的。”   茭白抽了抽嘴,这空壳头衔也要争吗?老男人的幼稚他真不懂。   总之,   活跃度没再往下掉了。   “你亲自出面护着我,不惜以身涉险,我很感动,谢谢三哥,对了,”茭白继续哄,“你最初对我没兴趣,也以为绝不会有,但你后来有了,这叫打脸。”   “打脸……”戚以潦咀嚼那个词,听不出是什么意味。   “其实没什么的,那是年轻人的正常娱乐。”茭白拼尽全力提起他的兴致,“你打脸,说明你还年轻。”   戚以潦睨他:“是吗?”   “必须的。”茭白回了个认真的表情,“所以别郁闷了啊。”   戚以潦笑了起来:“那叔叔就不郁闷了。”   被当成空气的沈寄手指都扣在了扳机上面,他也自打脸,不止一次,被那个正在哄人的小狗发现,除了嘲讽,就是挑衅。   沈寄看着终于把眼神放在他身上的青年,僵硬的唇角扯了扯,眼里写着几个字——你还真是区别对待。   茭白呵呵,对啊,我就是双标,怎么了?   “不和我回南城?”沈寄把玩手中的枪,森冷的目光看着他。   “赶紧滚吧。”茭白冷笑,“南城那座城市,本来我是很喜欢的,可我这辈子如非必要都不会再去了,因为你跟你妈,那地方我都嫌恶心。”   沈寄一口血咽不下地冲出来。   茭白不为所动。他看漫画时遇到后期被虐到吐血的渣攻,会觉得爽,现在并没有,只觉得搞笑。   没有那么多纠葛,哪来的虐恋情深,不过是感动了自己。   茭白的呼吸一顿。   沈寄朝他举枪,枪口对着他的心脏部位。   这是他第二次暴露在枪口下。上次是为了沈而铵,拼了命地赶去阻止最大的剧情节点,被男配楮东汕用枪逼得动弹不得,孤立无援。   现在……   茭白被一股力道往后拉,他的视野被挡。   戚以潦站在了他的面前。   沈寄没有动怒,他跟相识多年的至交对视,眼中有赤裸裸的怜悯,嘲笑自己,也嘲笑对方。你在做给谁看?阿潦,你还没看透吗?你一再打破原则去护的那个人铁石心肠。我今天的结局,就是你将来的结局。   戚以潦两手抄在西裤口袋里,他半阖眼眸,微扬唇角,既风度翩翩,又阴戾可怖。   茭白被挡在后面,看不清戚以潦跟沈寄在做什么眼神交锋,只感觉这一片的温度越来越低。   就在温度快要低到低谷时,沈寄的手机响了。   不知是谁打的,沈寄的面色剧烈变化,他掉头就走,步伐很快。   “等等——”   背后传来年轻的喊声,沈寄的腿脚不听使唤,他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迈。哪怕他急得恨不得立刻飞回南城。   茭白从戚以潦后面跑出来,大步跑向沈寄。   戚以潦被领口箍住的喉结震颤,他歪了歪头,盯着头也不回地甩开他的年轻人,气息变得很沉,一声比一声沉,不像是正常人类能发出的喘息。   那是一种近似——   被饲主背叛的愤怒。   .   茭白跑到了沈寄跟前,勾勾手,让他把头低下来。   沈寄下意识弓了弓腰。   外面装死的章枕跟陈一铭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一声脆响。   沈寄的半边脸被打得一偏,额发都散下来了几丝。   茭白放下手,揉了揉火辣辣的地方,妈得,力的作用在打人时简直了,他吐槽完,又是一下。   “我这个人的活法呢,”茭白笑着说,“一向是恩怨分明。”   “刚才是我还你的。”   茭白没有退也没逃,他就站在沈寄那身能把人冻死的寒气里,正式开始他的讨债生涯,先讨了目前能讨的其中一笔:“多的那一下是利息,不介意吧?”   沈寄舔了舔被扇了两下的那边口腔粘膜,老太太都不曾打过他耳光。   现在有人打了,当着众人的面,狠狠一脚踩烂他的不可一世。牟足了劲,等待已久。   走廊上的沈家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他们全部举枪,想要崩了敢羞辱他们主子的疯子青年。   沈寄看着眼前人毫不畏惧的眼睛,曾经他以为这双眼里是海市蜃楼,四季分明,此时才恍然,那是他自己。   年近四十,却像个毛头小子的自己。   可笑,可悲。   初衷只是被挑起了性趣,想玩一玩,谁知事情一点点脱离他的掌控,出现了这样的后续。   滑天下之大稽。   “走。”沈寄擦了擦先前吐在身前的血迹,越过照出他滑稽一面的镜子,脚步不再停留。   陈一铭赶紧跟上,董事长这回是伤透了心。   总该打醒了吧。   让陈一铭措手不及的是,戚董竟然能为茭白失控放下一身儒雅,解了自我的束缚跟董事长拳脚相加,他真的是头一回见。   绅士克制的面具一旦摘下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戚董如果是圣僧,那他等于是破戒了,入了凡尘,再也修不成他的道。   如今沈戚两家的关系裂了,裂得让陈一铭没有一点防备,他真以为是章枕看上了茭白,谁能想到……   董事长这次的败北,不仅是带不走茭白,还有输给戚董。武力,身手,以及在茭白那里的地位都输了。   男人的胜负欲是与生俱来的,也和身份年龄无关。   只能说,权力越大地位越高,胜负欲引发的动静就越大。   沈寄又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一震,手机从他指间掉落在地。   那声响其实不大,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座大山在晃动,根基正在四分五裂。   陈一铭发觉董事长的面上落下泪来,他踉跄了一下,已然料到发生了什么,满心惊骇。   沈寄缓慢转过头,他面无表情,眼眶猩红潮湿,就那么看了一眼并肩站在一起的茭白与戚以潦。   那一眼恨至极。   .   茭白心下古怪,他抽沈老狗耳光的时候,对方只是气红了眼睛,没哭,怎么接了电话就……   难道是……   章枕抓着手机进酒吧:“三哥,沈老夫人走了。”   茭白猜中了,他不等戚以潦说话,就问:“不是在国外医了半年,前些天才回国吗,怎么就这么死了?”   章枕瞥三哥。   茭白也把头往那边扭。   “我半路遇到一伙不讲道理见人就打的地痞,废了点时间解决。”戚以潦点烟,明灭的火光擦过他鼻梁,窜进他的灰色眼瞳,他扣上打火机盖帽, “人一遇到糟心事,难免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思来想去,老太太最合适,干脆就给她打了个电话。”   茭白抿嘴。敢情那老东西是得知她儿子为了所谓的灾星,不远千里地跑来这里跟戚家对立,情绪起伏过大,人才不行的。   酒吧门口静了几秒,章枕再次出声:“本来老夫人在沈家医院躺着,还有一口气,她是见到了你那替身知意,看花眼以为是你,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走了。”   茭白:“……”   那个知意在这时出现,动机很明显。岑景末下手了?   没那么快吧?   再者说,知意来这一出,岂不是就暴露了,后面不能再用了,更是会被沈寄搞死。   茭白的脑中冒出一个猜测,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知意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岑景末的人,他另有主子,岑景末是自以为下棋摆局的棋子。   而知意这次是在一个恰当的时机牺牲自己,让失去至亲的沈寄在悲痛之下失控,不管不顾地杀了他,并对将他送到南城“缔夜”的岑家下手?   茭白见戚以潦往外走,他跟上去,很小声地问:“三哥,那知意是你的人吗?”   问的时候,茭白没指望戚以潦正面回答。   没想到戚以潦给了答案:“不是。”   茭白的后颈被扣住,他在那股力道下从落后一两步,变成和戚以潦肩并肩。   不是戚以潦,那基本就可以锁定目标了,他既不敢置信,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毕竟确实是个人才。   这部漫的剧情部分还是来了。   .   车开离酒吧,茭白酒精上头,大脑没办法思考,他窝在车窗边,昏昏入睡。   旁边的戚以潦忽然开口:“阿枕,你喉结上的口红印哪来的?”   章枕看一眼后视镜:“白白给我画的。”   戚以潦皱眉:“胡闹。”   “口红又是哪来的?”末了,他又问。   这回章枕答不上来。   茭白打哈欠:“我找一对我放电的美女借的,她说是才买的,挺贵,我就给她……”   开车的章枕跟后座的戚以潦都看他。   “转了钱。”茭白困得很,嘀嘀咕咕,“转完就删微信了,我怕她约我,我是0,可不能耍人姑娘。”   两道视线都撤走了。   茭白的脑袋往玻璃窗上磕。   一条手臂及时把他捞离,他又往另一边倒去。   然后,   一头倒在了一块硬邦邦的腿部肌肉上面。   章枕透过后视镜瞥见茭白躺在三哥腿上,就要把他喊醒。   “躺着吧。”戚以潦发话了。   茭白平时习惯了跟老变态有肢体接触,这回不知怎么的,他起来了。   戚以潦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并不在意。   只是过了片刻,他道:“阿枕,空调打低。”   章枕应声,心里犯疑惑,已经很低了。三哥这么燥的吗。   车开离酒吧十多分钟,戚以潦就接了几个电话,他不怎么说话,都是另一头的人说。   戚以潦将手机丢一边的皮椅上,闭目养神。   之后不久,章枕打了两个电话,他的神色凝重:“白白,整个暑假,你的身边都不能离人。沈寄恨上你了,等他处理完老夫人的丧事,不会放过你。”   茭白搓脸:“他妈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章枕说:“沈寄恨你,是觉得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离开南城来这里,连他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是他人生所有失败的根源。”这是陈一铭对他说的,他自己哪想得到。   茭白:“……”   “他恨三哥,”章枕打方向盘,路灯晃过他淤青的颧骨,“是因为三哥给老夫人打的那通电话吧。”   那是三哥在沈寄向他出手后的还击。   一击毙命。   从今晚过后,从老夫人死后,南沈西戚两家的深交将不复存在。   酒吧那时候,沈寄没对他的人下令,则是因为,三哥的人都在外面。他动手了,也会交代在这里。这买卖不划算,会便宜了其他家族。   商人的战场在商界。   最惨的不是一枪爆头,是项目出问题,贪污,破产,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章枕回想陈一铭说了一大通,来一句“好自为之”就把他拉黑表态,嘴角抽搐了两下。   接下来有得忙了。   .   半路上,闭目的戚以潦来了一句:“小白,看看凉面还能不能吃。”   茭白这才记起,章枕说戚以潦来找他的时候,是拎着凉面来的。   车停下来。   章枕将凉面递到后面:“不说我都忘了,白白,你揭开袋子看看,面八成糊成一团了。”   茭白不用看都知道面成了面饼,他连袋子一起捧着塑料碗,触手是凉的,可他的指尖却有点烫。   这感觉,有点不对。   真的不对。   戚以潦是不是……   他对我的活跃度是不是……不止是兴趣,还有喜欢?   不是长辈对小辈的喜欢,也不是对小猫小狗小宠物的喜欢,而是很硬的那种喜欢。   茭白看一眼活跃度。   不至于。   如果是那一类喜欢,活跃度早破50冲到100了,又怎么会吭哧吭哧地涨,还给他来个原地表演速降,又回升,继续吭哧。   茭白这样想,却听戚以潦让章枕停车。   “店还开着。”戚以潦说,“冷掉的扔了,重新买一份。”   茭白被他拉下了车。   .   这一晚很闷,没有星星,也没风声,路旁的树都像是上了蜡,静止不动。   茭白跟着戚以潦去买凉面,他的视线四处乱扫,回到戚以潦的侧脸上,又一次四处乱动,凝聚到戚以潦的侧脸上,反复不止。   戚以潦站在小面馆,那身优雅的贵气显得突兀,他让老板多放蒜。   茭白的头皮一麻,紧接着,那股麻意顺着他后脑勺往下跑,他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了四肢发软的感觉。   手机突然震起来,茭白的心绪骤然恢复,他拿出手机查看:“郁响跟他哥来北城了。”   “我去接他们。”茭白说完就走,有种怀疑自己摊上了什么事,要逃跑的味道。   后面没响动。   茭白走到面馆门口时,他瘦瘦高高的身形顿住,回头看去。   戚以潦一手插兜,一手拎着凉面,立在原地,他的衬衣领口不知何时解了一颗扣子,泛黄的灯光斜斜地照下来,隐约可见他修长的脖颈,和正在滚动的喉结。   还有,   深邃不明的目光。   戚以潦拎着凉面往垃圾篓那走,作势要扔掉,他走得不快,慵懒而散漫。   茭白“啧了”一声,原路返回。 第73章   茭白怀疑自己被调酒师坑了, 他喝的那杯时间越长越上头,胃里火烧火燎,身上出了很多汗, T恤都是潮的。   有了那么点凡人误吞洗髓丹,即将脱胎换骨, 飞身修真界的味道。   茭白吃完凉面,漱了口,喝了蜂蜜水,还是难受, 他躺在车后座, 脑门上渗着很密集的汗珠,抹了又有。   “白白,你喝的酒里不会有药吧?”章枕担忧地说,“干脆去医院抽血化验,检查一下。”   他已经改起了导航,妥妥的行动派。   “不用。”茭白的脑袋歪着, 贴在皮椅上的那一边湿乎乎的, “我自己的情况我清楚,就是喝醉了。”   章枕欲要劝说, 后座响起一道略疲的声音, “酒饮里加了点兴奋剂类型的小玩意, 大脑皮层比较活跃,新陈代谢也有点乱,多补水, 吃水果。”   “三哥碰过的东西多,”章枕这回踏实了不少,“白白, 咱听三哥的,回去多喝水,多吃水果。”   茭白往旁边斜眼。   戚以潦揉额角:“年轻时尝的。”   茭白啧啧,老变态,你打了笼子还敢兴奋,不怕哐哐哐撞死啊?   难道说,   年轻时候没有锁起来?放养的?   “一个人的性情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随着年龄和阅历改变,叔叔还没你这么大的时候,有段时间比较疯,享受所有欲望被唤醒,又在瞬息间扼住的窒息快感。”戚以潦在茭白耳边轻叹。   “……”茭白脑补豪门贵公子穿白衬衣坐在书桌上面,唇边含根烟,指尖挑枚小钥匙,他背对着一片金灿灿的日光,腿踩在桌面上,半眯着眼后仰头,恣意却不失优雅地吸口烟。在那烟雾飘起来之际,他打开金属笼子,把笼中雀抽醒,等它想飞时就锁上,再打开,锁上,自虐自残疯疯癫癫的画面。   鼻子一热,茭白赶紧捂住,蹭了蹭。   戚以潦的目光里有一点裹着纵容外皮的嫌弃。他坐回去,手臂横在椅背上面,姿态慵懒:“不论是折磨,痛苦,还是其他的罪,当你扛过去以后,它们都是你的财富,能让你得到教训,长个记性,警惕自己不再大意。”   皮鞋不轻不重地碰一下年轻人的运动鞋:“懂?”   “懂,我以后不喝酒了。”茭白意识到话不能说太满,一满就要漏,他便改口,“尽量少喝。”   茭白拧开矿泉水瓶,咕噜咕噜灌下去几大口。情感的闸门像是被酒精炸开了,原本被他关在里面的东西都想往外跑。   包括他在舅妈的阴影下活了多久,他死了,再生,做玩家,赚活跃度,对命运对助手,对古早狗血的吐槽……所有都快要压制不住。   茭白的神智都烧起来了,他昏昏沉沉,没注意到章枕往后视镜看的眼神。   章枕又要看。   一道目光扫过来,他凝神,专心开车。   过了会,章枕的心思再次分散,三哥跟白白之间的氛围有点……粘啊。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呢。   章枕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扣了扣,半年了,时间也不算短,或许他早就在某个时候发现了,没多想。他跟着导航前往机场,路况渐渐堵了起来。   车停下来,章枕擦了把掌心的汗,无声叹气。三哥让白白常住兰墨府,可以说是考虑到他跟白白的兄弟情谊,照顾照顾。   那三哥今年都没换过人呢?这罕见现象背后的含义,多明显。   今晚那含义更是直接摊在了明面上。   三哥赶过来给白白出头,为他和沈寄交手……   够了,足够了。   足够证明,三哥不仅是把白白当一个嗓子不错,诵读的也不错,能多用一用的小辈,他的心思压根就没隐藏。   三哥出的这道题难也不难,他都把答案写在旁边了,还透露了一小部分解题过程。   就差对着茭白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亲口讲出来了。   章枕脑细胞费了一把,车还堵着,他掩盖内心的震惊跟复杂,朝后座扭头:“白白,这路很堵,要不你别去机场了,我让人去接郁家兄弟。”   “还是去吧,我都答应了。”茭白捞起T恤,露出白滚滚的肚皮,空调的冷气瞬间就扑了上来。他打了个抖,舒坦地伸了伸腿。   戚以潦在看手机,眼皮不抬:“阿枕,关空调。”   “关空调?”茭白坐起来,“那不得热死!”   章枕关了空调,声音夹在导航音里,稳重又柔和:“你汗流多了,还掀衣服,不能吹空调,就吹自然风吧。等车开起来了,就有风了。”   茭白要顶嘴,后颈忽然多了一丝凉意,他本能地往后靠,将那点凉意留在了他的皮肉跟座椅之间。   戚以潦捻了捻年轻人的颈皮,滑腻腻的,像一块煮过的豆腐,熟透了,嫩白色。   不多时,他的指尖染热了,被嫌了,就撤出来。   举止间没有半点高位者的施舍和居高临下,只有自然与随意。   就像是吃饭喝水似的。   驾驶座上的章枕面色漆黑,他是粗神经,平时不太能观察日常中的小细节,往往都是大脑自动屏蔽,自动忽略,这会儿他有目的地查看。   就……   没眼看。   不是,是他想给三哥一拳。   但给不了,那是以下犯上。更何况,要是他跟三哥动拳脚,白白站哪一边?   白白会难做。   章枕一路纠结到了机场,他下了车,一边等郁家兄弟,一边进群里,找兄弟们说事。   正事说完,就打探他们有没有发现他三哥跟白白的粘度。   结果收到了省略号刷屏。   章:?   -枕哥,我们等你问,等的都想抽你了。   -哎,枕哥教我明白一个道理,等待是人世间最苦逼的事。   -我都怕枕哥一辈子眼瞎。   -谁不是呢,我佛都拜上了。   -枕哥上半年睁开了眼睛,我压赢了,各位,我就要出发去南城干一票大的,事多。话不多说,该转账的自觉点。   -草,我压的下半年,七月就是了,还差十来天。   ……   -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压的三年后?   -只有你。   -只有你,小傻帽。   ……   章枕刷聊天记录,脸黑成锅底,原来大家都知道,还瞒着他打赌,赌他这个睁眼瞎什么时候醒。   不对,他不是最后一个睁眼瞎,还有白白。白白也是。   章枕的脑中浮现出三哥碰白白时,白白的态度,他又不确定了。   陆续有乘客路过,带来带走一片嘈杂。一道道惊艳的视线往车门边的男人那瞥。   当事人却在偷瞥车后座的窗户,里面两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不知道在干嘛,他什么都看不见,就容易多想。   章枕皮相好,练家子,人不乱来,也有身份,他在西城的金贵单身汉排行榜上有名,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都有向他示好,可他没接受过任何一份好感。   没吃过猪肉,只是在兄弟们看猪跑的时候,被按着头看了一点。   关于爱情。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三哥喜欢白白,但是,   ——喜欢跟爱是有距离的,爱与挚爱更是隔着山川日月。   差远了。   章枕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他要观望一番,确定白白的反应再做反应。   假设啊,   假设三哥跟白白是双箭头,那他岂不是……   群里在艾特章枕。   -枕哥呢?@章,采访一下,我弟成了我三嫂,什么感觉?   章枕大脑当机,什么感觉?没法说。   -心疼枕哥,枕哥好无辜一男的。   -还是个光棍,就坐在了狗粮的山上。   -别说了。   群里的老光棍们集体沉默。   章枕抹把脸,警告他们别拿这件事开玩笑,还没谱呢。   -枕哥,你当我们傻啊。   -聊天记录都是要清空的好吧。   -戚爷的瓜,你借我们胆,我们也只敢在群里流一流哈喇子,不敢真吃。   章枕听见骚动,他将视线从手机屏上移往那个方位,手在车后座的窗户上敲敲,“白白,郁家兄弟出来了。”   茭白在诵经。   这个时候,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要热化了,老变态还要他干这个事,   我佛慈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妈了个粑粑……   “不诵了!”茭白来脾气了,说不诵就不诵,嘴还紧紧闭着,被兴奋剂烧红的眼睛瞪圆。   “小山猫,”戚以潦屈指,轻弹他汗湿的额头,“下去吧。”   茭白还瞪着他。   “傻了。”戚以潦将他那边的车门打开,“去吧,去见你的朋友。”   茭白昏头昏脑地下车,他忘了弯腰,头要撞上车顶的前一刻,一只手掌盖上来,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轻轻往车外一推。   脚着地,茭白呼吸着燥闷的空气,手往后脑勺上抓了一下,又抓一下,指尖抄了进去,擦着头皮抓住了一把头发。   “瓜瓜——”   不远处,郁响甩开他哥和一伙打量他们的乘客,朝着茭白飞奔而来。   香软的小身板像是要飞起来,化成一只归家的雁。   郁响奔跑过去,眼里激动的光消失了。瓜瓜怎么脸跟脖子都是红的,眼睛还那么湿,T恤也皱巴巴的。眼神更是有低游离。   是不是那辆车后座的人干的?   郁响咬起了指甲。   肩上快滑下来的背包被托起来,伴随一声低沉的话声:“他喝了酒。”   郁响的眼睛又亮起来,就要接着跑,被他哥抓住了。   “小响,你脚上的伤还没好全,好好走路。”郁岭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拎着他的衣领,任由他扑腾挣扎,都挣脱不开。   郁响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不要你管,我就要去找瓜瓜!”   “他就在前面。”郁岭说,“你再跑,明天脚伤严重,你就只能在酒店待着,哪都去不了。”   郁响立马就安分了。   .   郁家兄弟合体,出现在了茭白面前。身为一个打工人,他的第一反应是,上次被他们绑走时,他的八个好友一个都没进组,这次已经进了两个,剩下六个也都快了。   茭白无比清楚地认知到一点,任务是他的第一要事,刚进来时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   其他的都排在后面。   因为,   活着是一切的根本。没有命,什么就都不会有。   好友上线的提醒来了。   蚂蚁头像亮了起来,活跃度是39.7。   章枕跟礼珏,沈而铵都停在49到49.99之间,等一个破50的机会。   至于岑景末,去年在车里第一次见就是20出头,现在已经不知不觉间嫁接到了28.88。   只有戚以潦的最低。   茭白站着的身子往后一靠,有着旧伤的尾椎压在了后座车窗上面。   老变态啊老变态,给我活跃度啊,让我做完任务先。   做完了,我才能……   茭白冷不防地想起去年在医院,他的灵魂离开身体,趁机和小助手谈判,以玩家身份索要的那个条件,脸色就变得难以形容。   “小助手,我先前提的那条件,有作废的选项不?”   【无。】   茭白:“……”   怎么他妈的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去年他哪知道今年……前方的路上多了个小种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发芽,发芽了能不能长大,长大了开出什么花结什么果,果子是什么味道,有没有毒。好麻烦,太麻烦了。   算了。   茭白的尾椎不再依靠车窗,他慢慢地,一点一点站直,站好了,眼神坚定。   先做任务吧,他要活下去。   “瓜瓜,这是去年小年夜后,我们的第一次再见。”   茭白听着郁响的委屈,看他扁起嘴巴,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又是大电话又是开视频的。”   “那都不算。”郁响抽鼻子,他哥说的没错,瓜瓜确实喝了酒,身上有酒味,他黏黏糊糊地说,“我想抱抱你。”   茭白还没说话,章枕就插一句:“先上车吧。”   郁响用要杀死他的眼神瞪过去。   章枕无视,他看向郁家老大,颇有点英雄相惜的心境,想切磋切磋,交个朋友,可惜他们各有主子,利益不相交时还能像现在这样,点个头打招呼。   一旦双方的主子在利益上起了冲突,他们就是敌人。   商场瞬息万变。   那个圈子里的任何一条链接,都不是恒固的。   章枕问道:“郁先生,你们也去我们住的酒店?”   郁岭点头。   茭白瞥蚂蚁,它支起上半身,细长的腿弯曲着撑地,两只大螯竖在半空。   这让茭白一头雾水,目前的气氛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蚂蚁切入了战斗模式?   郁岭从章枕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茭白用余光看郁岭,发现对方的视线是往他身后去的。他扭了扭头,后座的车窗降下来一截,戚以潦的轮廓露了出来。   前一刻还和谐的氛围变了样。   车门旁的茭白站开点,让郁岭看个够。   郁岭却已经撤回了视线,看向他。   茭白的思维被酒精跟兴奋剂泡发,半天才想起来一个事。郁岭说他年轻时候跟戚以潦打过几次交道,戚以潦了解他的路数。   所以说,戚以潦当过兵?   “你们两个以前认识?” 茭白凑到车窗前明知故问,他想听戚以潦在郁岭的基础上加以扩充。   “算也不算。”戚以潦似乎陷入那段回忆里,眉梢轻动,“叔叔年少时身体不好,被家里送去接受一低特殊训练,在那遇到了郁先生,之后以特助的身份参与了几场任务。”   茭白嘀咕:“你一个经商的,会的还蛮多。” 不过这也是狗血漫里的攻的共性,能文能武。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的只多不少。”戚以潦拍两下他搭在车窗上的手。   茭白咧咧嘴,屁,他只会是一名出色的医生。   .   后面点的郁响恨铁不成钢地瞪他哥,你怎么不对瓜瓜解释,看看,这波好感让别人抢走了!   郁岭沉而缓地吐了一口气。   茭白没回头,他不知道郁响在鞭策郁岭,只看见两个好友的头像都在变化。   蚂蚁的身子完全直立,腹部有一点稀稀拉拉的,一根根支棱着的小毛,它通体泛褐色,光泽透亮,凶猛。   像是从多场厮杀中活下来的蚁王。   猫的身子压低,头垂下去,破烂的脖子被细铁丝后扯,它的一双金瞳微微眯着,像是在俯视蚂蚁,十分轻蔑。   但它的爪子已经全露了出来,尾巴又平又直。   一猫一蚁犹如两队的将军,隔空对阵,它们身后没有小兵,就它们俩,生死一瞬。   茭白作为唯一的观众,有点尴尬。   待会两方要是待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那他的尴尬会10。   .   好在郁家兄弟坐的戚家保镖的车,他们和茭白等人前后去的酒店。郁家兄弟开了个房间,在四楼。   郁响都没去四楼,他一直在茭白的一楼房间里待着,直到后半夜才走。   要不是郁岭来喊他,并给了他什么威胁警告,再加上茭白很差的心情写在了脸上,他怕是要撒泼打滚地留下来过夜。   茭白送走郁家兄弟,躺在地毯上不动,兴奋剂稀释了很多,他无精打采,甚至抑郁。   这是副作用。   茭白看着头顶的吊灯,脸色恹恹的,他有仇报仇,有恩还恩。一笔笔纠葛都在本子上,都是要还或者讨回来的。仇跟恩都是双倍,三倍的讨还。   但他抽了沈老狗两耳光,讨了一笔账也就这样。   果然,对付屎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   沈寄比他舅妈恶心多了。   他对付舅妈的时候,是“你让我受一份罪,我还你一份”的拉锯战,一来一回。那方法放在沈寄头上,就没意思。   太费时间。   毕竟上辈子他只要对舅妈讨债就行,不着急,慢慢来,而他这辈子让他受罪的人不止一个,他哪有那闲工夫慢慢磨。   茭白侧身卧着,手脚蜷缩了起来。   他本来还想着找机会讨下跪的账呢,现在他改变主意了,还是等沈寄走上漫画的结局再说吧。   到那时候,哪天天气晴朗,他心情好,说不定可以亲自上门,搬个小凳子坐一边,给沈寄读南城的局势,读沈氏的风光。   这也有个问题,   那时他说不定都忘了沈寄是哪个了,谁他妈会记一坨屎那么长时间。   茭白好像真的闻到了臭味,他一阵反胃。   沈寄那个老黄瓜,竟然连老东西的死都算到他头上。   什么不离开南城来这找他,就不会连他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还要报复他,搞死他。笑死个人,自己舔着脸来北城的,被老子骂成那样都要来,更是砸戚以潦院子,叫一伙地痞拦戚以潦的路,又是带人又是带枪闯酒吧,搞那么大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南沈西戚对上了。还怪老子,简直是个叼跟脑子错位的奇葩。   老子就他妈无辜。   沈寄对他的仇恨,就跟齐子挚那傻比把齐霜的死,齐家的倒塌全都当成他的错一模一样。   茭白心里的负面情绪冲到了嗓子眼,他做了几个深呼吸。   那两个都是死人了。烧个纸吧。   茭白给章枕打电话。不一会,火盆跟纸钱就被送到了他面前,他将纸钱抖开,一张张地烧完,这才舒服了点。   活人不跟死人计较。   茭白蹲在火盆前,跳跃的火光照出他眼底的阴郁。   “白白,你这是……”章枕守半天了,忍不住问,“给谁烧纸呢。”   “两个阴间人。”茭白对着火盆搓搓手,大夏天的,他骨子里都泛冷,“哥,戚沈两家的利益牵扯深不深?”   章枕摇头:“不深。”   见茭白还在等后续,他就多说了两句:“上一代深,这一代主要是给外界看的,三哥也习惯了。”   “两家这十年没什么合作的项目,戚家不需要依仗沈家,三哥更不会留把柄给沈寄找。”章枕以为茭白担心戚家被沈家打垮,安抚着说,“放心吧。”   茭白笑了下,那就好。   其实想想也对。   《断翅》里,沈而铵篡位,沈氏出事,戚家就没受什么影响,只是没和沈而铵争。   .   茭白没怎么睡,天就亮了。   郁响拉着郁岭来喊他吃早饭,还嚷嚷着白天去北城哪玩,要他当导游。   茭白坐在酒店餐厅,嘴里咬着半个蒸饺,声音模糊:“我来这一直下雨,就昨天才放晴,没出去玩过。”   “那正好,我们一起去!”郁响兴高采烈。   茭白瞄边上的戚以潦。   戚以潦吃得差不多了,他拿纸巾擦了擦唇,又把茭白桌前的碎鸡蛋壳西瓜汁之类清理掉,末了笑道:“小白,叔叔要回西城处理一低事,你就留在这跟他们玩。”   茭白挑眉:“行。”   戚以潦拉开椅子起身,他抬起一条手臂,几根手指捏住年轻人翘起来的头发,往下顺了顺:“玩够了就回来。”   茭白被蒸饺噎到了一样,咳了几声,他挥了挥手,不耐烦的样子:“走吧走吧。”   完了又小声说:“小心点,注意安全,该退就退,不要恋战,电话联系。”   戚以潦失笑:“啰嗦的小孩子……”   “不讨人喜欢是吧,知道知道。”茭白接了一句。   戚以潦顿了下,大手在年轻人的发顶揉了揉,带走他的一点温度与味道。   茭白目送戚以潦离开,期间对匆匆赶到餐厅门口的章枕来了番眼神交流,等他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桌上很安静。   郁响把指甲啃得乱七八糟。郁岭端正坐着。   蚂蚁垂头丧气,小细腿都蔫哒哒的。   茭白精神不佳,没打算把现场的气氛炒热起来。   .   戚以潦留下了一队人照看茭白,都是跟过来的精英,其中还有他的熟人,戚二。   茭白和郁家兄弟游玩北城,基本都是室内的景点,室外的他不参加,就找个地方待着。   休息的时候,茭白刷刷新闻。互联网时代,天王老子都不能只手遮天。   沈家老夫人去世的消息泄露出去了,沈氏动荡。   大平台上不敢报,犄角旮旯的小平台敢。茭白搜到了一低讨论的风向。   —南沈西戚两位家住为了争一个稀世美人,在酒吧拼酒,谁最后是站着的,就能抱得美人归。沈家那位输不起,酒吧血流成河。   辣眼睛。   茭白翻了翻,看到了热度最高的分析帝。   —两家交好多年,始终维持一种令其他家族羡慕,却又不能打破的平衡。如今平衡不在了,这节点在老夫人。她的死跟戚家有关。   后面是十个自以为的证据。   茭白没看,人人都以为看电视看小说漫画,就能了解豪门的那低事。   殊不知,那只是冰山一角。   茭白接过郁响给的冰绿茶,一口刚喝到嘴里就喷了出去。   岑景末的活跃度涨了!直逼郁岭的数字!   茭白心里的卧槽在刷屏。他严重怀疑,岑景末是吃瓜吃出来的兴趣度。   不仅是郁岭对他的态度,沈戚两家在某种意义上因为他对立决裂,也会导致岑景末对他来兴趣。   茭白一言难尽,岑景末跟礼珏对他的活跃度,都是嫁接的。他俩一个模式,肯定要走原著的路线吧,这都没缘就说不过去了。   “瓜瓜,绿茶不好喝?”郁响把汗涔涔的脑袋凑过来。   “好喝啊。”茭白说着就喝了一大口,胃里凉丝丝的,“我刚才想事呢。”   一瓶绿茶递过来,头顶响起低语:“这是常温的。”   茭白抬眼。   郁岭将那瓶绿茶放进他怀里,刚硬的下巴上有点胡渣,唇略微干燥:“冰的不要喝太多。”   “对对对,”郁响忙不迭,“瓜瓜,你喝我哥给你的吧。”   茭白没回应,他扫了眼郁岭小臂上的刀伤。   那是去年他被郁响下药,郁岭一次又一次划破皮肉,喂他喝血留下的伤口。   岁月让它变成了一条蜈蚣。   茭白的嘴里仿佛还有那股子滚热的血液,鼻腔里都是铁锈味道,他把手伸进衣领里,勾出项链,摸索半天摸索不到接口:“耳朵,你帮我把它摘下来。”   郁响手里晃了好一会的饮料掉到地上,噗呲噗呲往外喷,他从石头凳上站起来,尖叫:“不摘!”   “我知道这是“天星”A附件,相当于你们兄弟俩的生命线,主件在你哥那。”茭白没看郁岭,他拉住郁响,将其拉到自己身边,“去年多亏了它,我才能被找到,不然茫茫深海,我早被鱼啃烂了。”   郁响急忙说:“那你就继续戴着啊,下回还能……”   “呸,你肯定不会再遭灾了。”郁响改口,“你大难不死,以后绝对平平安安,大富大贵。”   茭白第二回 听到这话了,还是受用,他调侃道:“所以我留着也没用了啊。”   郁响:“……”   送出去的礼物被退还,郁响很不开心,他想发火,可他发了火,瓜瓜就不开心了。   郁响察觉到朋友的决心,他呜呜:“我又用不到。”   茭白背过身:“摘吧。”   郁岭在为岑家做事,郁响自然就被牵扯进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危险。这“天星”A附件还是还给他们好。   有手指碰上他的脖子,指节粗糙有力,不是郁响,是郁岭。   蚂蚁在对他表演的“爱的魔力转圈圈”。   海洋馆的石凳太冰,茭白把防晒服穿上,堆在下巴上的口罩也捞了上去。   他做完这低动作,项链还没摘下来。   速度太慢,磨蹭。   茭白没回头,他抓住后颈的一只手,警告地在对方腕部敲了敲。   触及的不是皮肤,而是一块紧绷的布料,有一点潮。   那是绷带。   茭白记起了对应的片段,他看了看羞涩捂脸的蚂蚁,无话可说。   .   那“天星”A附件在茭白脖子上挂了半年多,终究还是回到了郁响身上。   郁家兄弟的牵绊得以恢复。   茭白三人在海洋馆熬时间,愣是把美人鱼表演跟海豚表演看完才走。   当时天已经黑了,他们去小吃街溜达,遇见了小辣椒姜焉——没戴长假发,也没穿红裙跟高跟鞋,而是简单的T恤短裤,脚上踩着人字拖,手里拿着一根雪糕,边走边吃,晃晃悠悠。   茭白拿着一串烤平菇,跟姜焉迎面相对。   姜焉丢下一声“我靠”就跑。   小吃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地抱怨跟叫骂。   “瓜瓜,那谁啊?”郁响咬着羊肉串,满嘴都是油,他瞪大眼往茭白看的方向瞅,一脸孩子气的好奇。   茭白恍惚:“不知道。”   幻觉?   半个多小时后,茭白肚子圆了,他的幻觉再次出现。   不过这次是小辣椒本椒,装备齐全。   “老公~”姜焉上来就给了茭白一个拥抱,加“吧唧”一口。   郁响要叫,茭白及时用羊肉串堵住了他的嘴吧,并给郁岭一个眼神提醒,大街上的,别让你弟失控。   郁岭将郁响带到其他地方去了,强行带走的。   茭白用手擦掉脸上的红唇印:“你那会跑什么?”   “素颜没脸见人。”姜焉搭上他的肩,笑得妖艳又爽朗。   茭白:“……”   调酒师说的事,茭白没想跟姜焉提一个字,这没有深聊的必要。   除非姜焉主动跟他分享。   街上人多,都往姜焉那看,他太耀眼。   还有低男的有意无意地蹭一下。   茭白把不在意的姜焉拉到一处角落,问他吃不吃平菇。   “我不吃素。”姜焉将耳边的长发绕住,在指间缠几圈再松开,他的红唇一挑,“但你的我必须吃。”   “我还要一口一口,慢慢的吃。”姜焉舔唇。   “吃吧,别骚了。”茭白将平菇丢给他。   姜焉大笑着靠在茭白身上,叼住一个平菇咬下来:“跟着你的那糙汉呢?”   茭白毫不意外姜焉打听郁岭:“看上了?”   “嗯哼。”姜焉大方承认,“他好Man,身材也非常好,我的很多制服他都能驾驭,我想跟他玩制服诱惑。”   茭白手指了指:“那呢。”   “等着。”姜焉吃掉一串平菇去了,又顶着“遇到一客人,但是个秒”的臭脸回来了,说是没勾搭上。   “根据我越男无数的经验,那种一身从死人堆杀戮场活下来的男人,情感上反而单纯,就喜欢能让他激发保护欲的小动物。”姜焉抛了个媚眼,意有所指。   茭白没搭话,这暧昧他不想要。   每个好友的活跃度都是兴趣度,却还是有区别,会在接触过程中滋生其他东西。像郁岭,他滋生的是好感。   “茭小白,你借我的那两百万,我现在还不了。”姜焉忽然说。   “那就以后。”茭白笑笑。   姜焉直勾勾地看着他:“亲爱的,我们去开房吧。”   准备走出角落,去刚才那摊位多买点烤串的茭白:“……”   “试试啊,反正你又不亏。”姜焉搂住他的腰,“你这个年纪就该多尝试。”   茭白瞥到什么,回绝的话倏地拐了个弯,他笑起来:“好啊,那试试。”   阴影处,戚二迅速打电话的手都在抖,声音更是抖得厉害:“枕,枕哥,白少要和姜焉试试。”   章枕站在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上,三哥已经开几小时会了,还没完,他头昏脑胀:“试什么?”   “那个。”戚二留意茭白那小主子的情况。   章枕捏了捏发酸的脖子,骨头咔咔响:“那个是哪个?”   戚二:“……”枕哥怎么就这么纯情!急死人了!   他咬咬牙,现场来了一段自我感觉良好的b-box。   “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动动动打打打……” 第74章   茭白跟姜焉去附近的宾馆, 服务台那里说没有空房,都满了。   于是他们转去下一家,一样的答复。   姜焉在网上找, 一溜找下来,全满, 他退出页面,举着手机在茭白面前晃了晃:“亲爱的,房开不成了。”   “问题不大,上我家去, 照样可以试。”姜焉往他耳边吹气, “我家隔音效果差点,但我有一抽屉的口枷,Ok的。”   茭白:“……”   手机响了,茭白对姜焉比了个“嘘”的手势,站在黑乎乎的小宾馆外面接起电话。   “白白,”章枕的声音跟平时相比, 有一点不自然, “戚二跟我汇报说,那个, 你要跟姜焉开房, ”他耳边都是b-box循环, 自配画面,臊得面红耳赤,“我觉得你要慎重。”   茭白抓了抓脖子上的蚊子包:“怎么个慎重法?”   “我怕你胡来, 就派人交代了附近的所有宾馆,没让你住。你要是真的好奇那方便的事,可以直接带人回酒店。”章枕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声音压得很低,有种给自家孩子上性教育课的感觉,“别去姜焉家,不卫生,他自身也要做检查。”   茭白说:“考虑的还真周到。”   “这都是三哥的意思,包括交代那低宾馆。”章枕扒拉百叶窗,俯瞰西城的夜景,流光溢彩般的光点都是一个个上班族拼凑起来的,他语重心长,“三哥的原话是,你这个年纪可以多尝试,对与错都是成长,但你别为了一时好奇,让自己受伤,防护措施一定要做好。”   茭白眯眼看小吃街的喧闹和泛黄霓虹,“呵”了声:“行。”   .   章枕等那头挂了,才把手机按掉,回到一个网页上面。   那网页的标题是——高中生结束高考,是不是会做出很疯狂的行为。   章枕刷了刷网友的回答,他在办公室踱步。白白要跟姜焉来一场b-box,这一事能透露出他在意的两件事。   一,白白对三哥是什么想法。   二,三哥对茭白的喜欢到了哪个层面。   现在看来,   白白对三哥的感情不是爱情,三哥对他的喜欢也没有到……   章枕的脚步徒然一停,不对。   捋到这儿,他才品出了违和的地方,各种古怪。   章枕一个恋爱都没谈过,心思也不细腻的老爷们,根本琢磨不出更多的名堂,也没办法自我分析解惑,他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东边那会议室。   结果章枕刚过去,会议室里的高管们就都出来了,说是董事长让他们休息,会议暂停五分钟。   章枕扫了扫大家的疲态与凝重,咽了口唾沫,他撒谎骗了茭白。   戚家虽然近十年没和沈家合作,可利益链里多多少少还是有沈家的占位。再加上戚家好几代都在灰色地带矗立,久而久之那层灰就渗了进去。沈寄想抓三哥的把柄,费低时间是能抓到的。   三哥要在把柄被沈寄找到前,先将对方踩趴下。   现在就是双方争抢时间,看谁快。   “阿枕,进来。”会议室里传出沙哑的声音。   章枕快步走进冷气开得很低的会议室,低声问坐在上方的人:“三哥,茶要重新泡吗?”   “不需要。”戚以潦两手撑着办公桌面,十指按捏太阳穴,“茶杯边的耳机,扔了。”   章枕经这么一提醒,才看见那副坏掉的耳机,很显然是人为裂破的。他不由得多想了一层,三哥是不是故意把他叫进来,让他扔这副坏掉的耳机?   目的呢?   要他告诉白白?   那白白跟姜焉开房,是不是也是试探三哥的反应?   不会吧?   章枕既觉得不可能,又觉得就是这样。不知道那个兄弟说过这样一句话。   ——爱情是一场战役。   章枕拿了坏耳机回办公室,他抱着对两方试探的心态,打给他弟:“白白,三哥那副随声携带的耳机坏了。”   茭白被姜焉拖着走在一条小路上,目的地是姜焉家。他心不在焉:“什么耳机?”   “就是三哥用来听你诵读声的耳机,”章枕说,“你没注意过吗,他经常戴。”   茭白不小心撞到了电线杆,他快速捂住姜焉的嘴,不让对方笑出声:“诵读声是什么时候录的?”   “去年的事了。”章枕来了一波非常详细的回答,“那时候你还是沈寄的人,你被他丢下暂住兰墨府,我无意间给录下来的。后来在熙园,就是你出事昏迷期间,三哥的情况不好,我找的几个人他都不满意,我把录音给了他。”   茭白的手心一湿,他警告狐狸似的姜焉,继续问章枕:“他一直听?”   章枕把桌上的相框拿起来看看:“你被齐子挚绑走,我们出海寻你的那段时间,三哥一直有听,之后也……”   “我知道了。”茭白打断章枕,“挂了啊。”   章枕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一脸的费解,白白为什么不问耳机是怎么坏的?   总不至于是猜到了吧?   章枕从来没这样怀疑自己的智力,情爱方面他是一窍不通,到底站哪边的也搞不清楚,他放下相框,发过去一条信息。   -白白,没事吧?   茭白很快就回了,是语音。   “能有什么事,我去姜焉家坐会,你们注意身体,等我在这边玩得差不多了就回去。”   章枕把手机丢桌上,再次去看架在一旁的相框,那上面是他跟白白的合照,背景是长宁孤儿院。   这照片是今年三月份拍的。   照片底下还有张画,他让白白给他画的彩虹。   和记忆里一样,丑丑的。   章枕想着想着,桃花眼里浮现温情。纠结什么啊,不纠结了,白白开心最重要。   不论白白做哪种选择,他这个当大哥的都支持。   .   章枕往外走的时候,戚二发来信息。   -枕哥,白少和姜焉进了楼道,三楼,301。兄弟们都守着呢,有情况会立刻冲上去。   章枕回他一句:你挺厉害。   戚二:枕哥,不是我厉害,是你太菜了。   章枕的脸黑成炭。聊天框里多了一个压缩包,他没有接收,问是什么。   戚二:b-box现场教学。   “……”   章枕在吸烟区找到三哥,他汇报那起通话的重点:“白白去姜焉家了,说是坐一坐就走。”   戚以潦洗过脸,额发跟鬓角都潮湿,唇色浅淡泛白,没有多少烟火气,他吸着烟,屈指挑一下盆栽的枝叶,那叶子轻颤,弧度和色彩一般鲜活:“拿一副新耳机过来。”   章枕学会了明知故问:“那录音?”   “把原来那副耳机里的内存卡按进去。”戚以潦道。   章枕没走。   “嗯?”戚以潦发出一个带有疑问的音节。   章枕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道:“三哥,我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白白现在才高中毕业。”这是他迄今说过的最有玄机的一句话,他佩服头脑灵活八面玲珑的陈一铭。   吸烟区静下来。   章枕的后心渐渐有点湿。   旁边忽地响起一声笑,“现在是还小,人小鬼大。”   “不是坏事,蛮好。”戚以潦将小半截烟碾在花盆上面,将它扔进垃圾篓里,转身回会议室。   .   北城那边,茭白在姜焉家,两室的老屋,可以看出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   姜焉没有要和茭白讲另一个住户,他拿了两罐冰啤出来,递一罐过去,“亲爱的,你耍我。”   茭白扣开啤酒的拉环:“耍什么?”   “嘴上说要和我试试,心里却是打的另一道小算盘。”姜焉哀怨地看着他,“好狠的心。”   茭白默默扭头,脖子上一凉。   一罐冰啤贴了上来,压着他挠得红肿的几个大蚊子包,那阵冰凉止住了痒意。   “蚊子都觉得我惨,看不下去地报复你。”姜焉拿开冰啤,用脸蹭上茭白脖子里的水迹。   茭白对着天花板翻白眼。   要不是他看漫画时,对姜焉这个人物的最深印象是骚0中的扛把子,被沈精灌大的,要不是他听过姜焉跟沈寄的现场,要不是他实在不好姜焉这口,要不是……嘶。   茭白抓住埋在他脖颈的黑色脑袋,指间勾上几缕柔顺长发,将其一把扯开。他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脖子上的牙印,脸色有点不好看:“你别给我找麻烦。”   姜焉风情无限的眉间尽是无辜:“什么啊?”   茭白懒得在这件事上多说,他一边回郁岭的信息,一边随口问姜焉:“过得怎么样?”   “还成。”姜焉把茭白拉到老布艺沙发上坐下来,“我在南城有几个还保持联系的朋友,听他们说沈家跟戚家翻了,为的是争抢一个绝色美人。”   “他们都好奇美人有多惊天地泣鬼神,能让豪门掀起腥风血雨。”姜焉笑颜艳而妖,“我寻思,那美人近在眼前。”   茭白本来他要给郁岭发的是一个“OK”的表情,结果听见姜焉的话手抖,按错了,按了边上的发过去。   边上那表情是比心心。   还是超大的一颗心,小白兔用手比划出来的。心飘起来时,还有个“mua”的字体。   就他妈超级无敌尴尬。   茭白赶紧撤回,装作没发过,又觉得这样不妥,他干脆解释说发错了。   山岭:哦。   茭白以为完事了,他不知道郁岭手速更快,已经截图并保存了下来。   为了避免再出错,茭白索性先不管手机了,他先搞姜焉这边。   “不是传的那回事。”茭白把嘴对到啤酒边沿,冷不丁地想起自己答应老变态,以后尽量少喝酒。他就抿了一小口。   “竟然不是。”姜焉勾他下巴,十分不爽,“我老公这样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怎么就不是传的那回事?哪里不值得他们抢了?”   茭白做了个干呕的表情:“行了行了,我喝下去的啤酒都要吐出来了。”   姜焉笑倒在他腿上,红裙下的两只脚翘起来,够天花板的灯光:“什么时候回西城?”   茭白打量视野里的桌椅板凳之类,视线落在一副十字绣上面,绣的是一个人弹钢琴,绣工很差,绣错了很多地方。   但装得却很小心珍惜,用的是比较精致的裱框。   似乎绣的人,跟装裱的人,是两位。   “过两天。”茭白说。   “回去上大学啊?”姜焉的脚还在够灯光,怎么都够不到,裙摆滑下来,堆叠在他腰部,两条大白腿上套着薄薄的肉色丝袜。   茭白隐约还是从其中一条腿上看见了一点青紫,他往后靠:“志愿还没填。”   “录取通知书到了,记得发朋友圈。”姜焉坐起来,靠在旁边,仰起细长的脖颈,一口气喝下去半罐冰啤,下巴跟脖子,锁骨都打湿了,他也不在意,很惬意地舒展着身子,“茭小白,咱们小老百姓混在上流圈,张个腿可以,玩别的不行,容易玩脱。”   茭白腰后硌到了什么,他把手往后伸,从沙发里侧摸到了一个小汽车,顿了顿就将它塞回原处:“我待在那个圈子里,有自己的原因。”   “总之,我的大恩人,最投缘的大宝贝,担心点啦。”姜焉捏他的脸,“我除了美貌就没别的了,帮不到你,哎。”   茭白抽抽嘴。   接下来,他们坐在一起,又沉入各自的世界。充斥着柴米油盐的小客厅里流淌着时间赠予的温柔。   时间给的温柔是有限的,现实的诸多烦恼还是缠了上来。不知过了多久,茭白要走了,他还没说出来,姜焉就给了他一个送别的拥抱。   姜焉突兀地问:“你签过协议吗?”   “什么?”茭白没明白。   “我有个雇了我没多久的雇主,每次高潮的时候都喊他妹夫的名字,还有个,喝多了玩累了就对着我哭,边哭边喊他的死对头。”姜焉津津有味地讲了两个片段,“所以那个圈子里一直有个规矩,一手体检报告一手协议。就算是被包几天,也要签一堆协议,封口。”   茭白看着姜焉涂着口红的唇,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感觉姜焉这番话里藏有深意。   那么,   如果他的猜想没有错,姜焉即便不能明说,也一定会给暗示。   茭白不动声色地等着。   等来了姜焉的一个吻。落在他的眼皮上面。   “茭小白,你全身上下,最漂亮的就是这里了,谁看久了,都能看见你的灵魂,美哦。”姜焉的笑容如八月的烈阳,“我敢打包票,爱上你的人,基本都是从你这里开始的。”   “……”茭白擦了擦眼皮,指尖沾上一点唇印,他以为没有暗示了,耳边却是一声轻语。   姜焉告诉茭白——卷进大家族的纷争里也别慌,你给出去的善心,会成为你的幸运。   茭白自我调侃,善心?他有吗?   啧。   当然有。   那姜焉所指的,是他给出的哪一份善心?茭白的心里冒出几个人选,他粗略地排除起来。   茭白的思绪又被他的另一揣测打断,姜焉有没有可能是跟哪个家族有牵扯,为了钱待在沈寄身边,只是被他这个外来者的蝴蝶效应破坏了原来的轨迹?   毕竟漫画里没交代的隐藏信息有不少。   “要不要晚点走,哥哥在这里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天堂?”姜焉的手指在他脊背上弹曲子,指骨白而有劲。   声音本来就好的人,刻意挑逗起来,一般人吃不消。   茭白却扛住了,他将姜焉肩头的发丝撩到耳后,挑挑唇,眼神黑亮而清明:“不用了,我不去天堂,我在人间就行。”   姜焉怔了怔,大笑。这么有趣的人,多新鲜,怪不得那两个高位者能动凡心,儿女情长。   他摇摇头,何止啊。   茭白走后,姜焉点了根烟,他走到挂着一排衣服,堆着乱七八糟杂物的小阳台,趴在生锈的护栏上往下看。   戚家的人跟着茭白离开,全方位地护着他。   姜焉一路目送他们离开,他回客厅,找了几个小玩具打算去一个房间哄小智障。   捞沙发里侧那小汽车的时候,捞出了一张银行卡。   指间的烟掉了下去。   姜焉红着眼低骂了一声:“妈的。”   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是不是他上厕所的时候?还是他啤酒喝完了,去厨房冰箱拿新的那时候?   姜焉看卡上的字迹,那是用茶几底下的圆珠笔写的六个数字。   茭小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命,一无所有。   你这么对我,是要我的命啊。   姜焉用力咬一下嘴边的烟蒂,他匆匆去房间,从床底下搬出一个大箱子,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翻出来,拨找出一个小小的,豁了几个口子的玉观音。   不多时,玉观音被供起来。   姜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就将几口烟掉,他丢了烟头踩灭,对着玉观音拜了拜。   红裙被烟灰烫了个洞,高跟鞋的鞋底踩着烟头,假发微乱,唇上的口红花了,可他的姿态却是虔诚的。   他许愿,   明年的这时候,炎夏,那低个狗屁斗争都已经平息。   茭小白在大学读书。   而他,按月还茭小白借给他的钱。   .   茭白有两张卡,一张里面有一千万,一张是六百万出头。他把一千万的那张留在了姜焉家。   那么做,不是说他被菩萨附身,更不是活菩萨。   因为菩萨是要普渡众生的,他可渡不了,顶多就是把姜焉往前推一把。   至于为什么是姜焉,原因很简单。他身边处得还行的所有人里面,就姜焉物质上最困难,刚好他手里有闲钱,那就帮帮。   反正他在兰墨府用不到钱。   等他做完任务,就会上学上班工作,也有收入。   剩下的六百多万够做他在那之前撑下去了,他又没想吃山珍海味,买洋房开超跑。   茭白跟郁家兄弟一块儿回了酒店,他洗了个澡换上棉质睡衣,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听郁响的埋怨声,一边想,南城的局势去年就洗过牌了,沈家一家独大。   然而人生多的是意想不到,今年还要再洗一次牌,和另外两个城市一起,这次玩得更大。   姜焉那个暗示的意思是,他知道一点可靠的内情,局势大洗牌后,会是受过我善心的某个人得利,茭白心想。   茭白几乎可以猜到姜焉指的是谁了,他任由郁响数他的手锣,忍不住地抖着肩膀笑起来。   郁响有点发毛:“瓜瓜,你笑什么啊?”   “搞笑。”茭白的嘴角合不拢。   郁响不懂:“什么搞笑?”   “什么都搞笑。”茭白弹他脑门,“别问了,睡觉。”   郁响立马关电视爬上床,被子盖到脖子下面,只露着一个小脑袋,特别乖。   茭白正要上床,来电话了,他让郁响躺好先睡,说完就扭头出去接电话,脚步走得很快。   这都快晚上十一点了,戚以潦那老变态还打给他,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还没睡?”戚以潦还在办公室,桌前堆了低文件,他阖着干涩的眼睛,喉咙里都是浓苦的尼古丁味道。   茭白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半圆形台子上面:“就要睡了。”   戚以潦问:“玩得开心吗?”   “还可以。”茭白说,“三哥,我把‘天星’A附件还给郁响了。”   戚以潦的口吻里带着疑惑:“那是军方用的好东西,你带着,等于多条命,为什么还了?”   茭白有苦说不出,能是为什么,我怕狗血啊。   郁响给他项链,就跟个flag似的,还是赶紧还了吧。   虽然他还了,很有可能会引发另一波狗血。   茭白趴在了台子上面,脸滚了两圈,他没说话,手机那头也没声。   等茭白趴累了,想换个姿势的时候,才发觉已经过了十几二十分钟,手机都热乎了。   “……草。”茭白把脑袋往台面上一磕。   “嗯?”戚以潦的声调很浑,也很哑,他像打盹的狮子醒来,呼出的气息里饱含充满威严的魅力,“草什么?”   茭白脱口而出:“我自己。”   戚以潦低笑:“小孩子,才刚学会走,就想飞,挑战高难度。”   茭白的脸上一阵黑一阵红。   “一个人在房间?”戚以潦的喉间还有笑意。   茭白觉得老变态的声音里有种情事后放松的慵懒性感,就打个电话,怎么跟炮了似的。   “不是。”茭白没隐瞒,他的举动,老变态不会不知道,“郁响陪我。”   戚以潦亲和道:“那就去睡吧,玩得高兴点,回来前跟叔叔说声。”   茭白下意识说了一句:“晚安。”   完了就要挂掉。   却在他那么做的前一刻,有话声跑进他的耳中。   “小白,再说一遍。”戚以潦的嗓音很低,带着克制的引诱,“乖,再说一遍。”   茭白莫名得很:“晚安。”   手机那边很静。   茭白等了会,就要说“挂了”,他还没出声,便听戚以潦回了他一声。   也是那两个字——晚安。   这回电话是真的挂了。茭白把手机丢台子上,他下意识往后靠,忘了自己坐的是凳子。   于是他直接仰倒在地,后脑勺不疼。   地毯很厚。   茭白躺在地毯上,手教张开,呈大字形。啧,晚安就晚安,多普遍,怎么有股子仪式感,搞的跟“我爱你”一样。   “扣扣”   外面传来敲门声,来人只敲了两下,不急不躁。   过了片刻,又是两下。   好友上线了。   蚂蚁的小细腿抖啊抖,来了段霹雳舞,配着它周身丝质的光泽,不是一般的酷炫。   茭白欣赏着霹雳舞爬起来往门口走,他考虑到郁响那颗不定时炸弹,便打开门出去,跟郁岭站在了走廊上面。   “小响想跟你回西城。”郁岭才洗了澡下来的,黑色T恤搭工装裤,脚上是双皮靴,衬得他从肩到腰,再到腿的线条都很结实硬朗。   茭白当场拒绝:“不行。”   郁岭看着他。   “开什么玩笑,他不懂,你也不懂?”茭白板着脸,“我在漩涡中心里,他和我在一起待两天还行,时间一长,难免遭殃。”   “你可以避免的。”郁岭沉声道,“去年,你有离开的机会。”   “现在说现在事。“茭白不耐烦。   郁岭的喉头上下一滚:“抱歉。”   “别跟我道歉。”茭白说,“你给你弟做好思想功课,我就谢你了。”   茭白闻着郁蚂蚁身上的香皂味:“该严厉就是要严厉,我见过一个弟控,下场很惨。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忍着瞌睡,跟你讲一讲。”   郁岭摇头,嗓音更沉:“不用了,我会跟他说。”   “还有事没?”茭白困了,白天走了很多路,他的小腿肌肉有点酸,脚底板也疼。旅游就是花钱买罪受。   一道目光扫在他的脖子上面,他一顿,姜焉咬的印子被他用创口贴遮住了。   “沈寄已经在对付岑景末了,戚家他也不会放过。”郁岭的眉间拧出“川”痕,“戚家有很大机率会跟岑家合作。”   说完,他见青年没有半分意外,便抿住了唇峰。   青年很聪明,用不到他。   茭白确认地问:“知意是不是岑景末的人?“   “是岑景末派过去的,但是,”郁岭说, “岑景末还没动用他那颗棋,他自己跑出来的。”   后面的话不用说了,意思明了。   岑景末被玩。   茭白笑嘻嘻地咂嘴:“那岑景末岂不是要气吐血。”药罐子一个,却很难死,到最后才被敌对暗杀掉,还是因为想礼珏想得入了神,分心大意。   “知意死了。”郁岭看着他的笑脸。   茭白:“岑景末知道自己被利用,将他杀了?”   “沈寄下的手,知意死前遭受过严重的虐打,血被放出来了,洒在他母亲的葬礼上。”郁岭说。   茭白:“……”   好中二的报复仪式。   “沈寄要给他母亲报仇,知意是第一个。”郁岭看他发顶的小旋。   茭白呵呵,别人都有错,就他没错。实际上,第一个杀的就该是他自己,他最该死。   狗血框架下的人物,大多都擅长自欺欺人。“不,我没有”,“不是我,都是你们害的”,“是你们,你们该死”“一个都别想逃”等等,全他妈是经典台词。   “让郁响在国外待着吧,”茭白说,“明年再回国。”多事之夏,局势正乱,明年基本可以定下来了。到那时,他任务应该也全搞定了吧。   茭白往房门那走,手腕被拉住,他斜眼。   郁岭立即撤离,他将那只手放在工装裤的兜里,摩挲着。   茭白没走动,他站在原地,看趴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蚂蚁。   郁岭对他的活跃度里掺杂了好感度,要破50的话,不会是要他说“我喜欢你”吧?   肯定不会是这样。   这不狗血,不符合这个漫画世界的本质。   难道是反着来,要他说:我不喜欢你?   有可能。   只要他拒绝郁岭做个试探,如果郁岭的活跃度真的和他想的那样,不掉反涨,这就狗血了。   可问题是,郁岭都还没正式表白。他先来这一出,有点他妈的难为情。   茭白看墙上的,郁岭对他的好感是始于他的P照,为了从沈而铵手里把他带走,花时间调查他期间看到他的真正照片和资料,再绑走他接触几天,这么个步骤来的。   “郁岭,耳朵总是跟我说,你对我有意思。”茭白语气随意,“是误会吗?”   郁岭的面部肌肉猛然绷了起来,他那双漆黑坚毅的眼睛转开,头偏向一边,耳根发红,呼吸更是没了。   这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   茭白走过去,郁岭不自觉地低头,做出倾听的姿态,面颊还是偏着的,没有看他。   “话要说明白,去年你绑了我,导致我被你弟下药,泡几个小时冷水,你救我,给我按摩尾椎的伤,喂我喝血,带我换地方躲到适合的时机回南城,被岑家半路拦截,促使你进岑家做事,后来你弟帮过我几次,‘天星’A附件让我被找到,恩恩怨怨的可以抵消,过去了。我们现在算是朋友,我欣赏你的能力,也看好你的前程,可你不是我会考虑的类型。”茭白的视线从郁岭小臂的蜈蚣上扫过,一路往上,停在他线条利落刚野的下颚上面。   走廊寂静。   奢华的水晶灯投下来,打在一外形苍白病弱,一外形强壮勇猛的身影之间,照出他们两个世界的鸿沟。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郁岭抿着的唇动了动,他嘶哑着说:“没关系。”   蚂蚁在哭,小细腿不停抹眼泪。   活跃度涨了,42.5。   茭白一哂,他挥挥手回了房间。郁岭这活跃度涨了是在透露:让我有好感的人对我没意思,他直接说,不跟我玩暧昧。三观很正。我对他更有好感了。   之后也许就是:我喜欢喜欢着我喜欢的人的那个我。   茭白这双眼看过太多太多狗血爱情。   ——每一种都是修行半生,到头来酿成一场自我感动。   .   两天后,茭白回了西城兰墨府,迎接他的是新鲜出炉的高考成绩,分数跟他预估的没差多少,只等医科大的录取通知书。   茭白不操心商场的变化,漫画里没有沈寄从位子上下来的内容,直接省掉了,他成了这世界的人,也不想知道那部分细节。   但章枕告诉他,根据调查,礼珏已经跟“缔夜”签了三十年的合约。   而“缔夜”是沈氏旗下的。   礼珏的剧情偏了,又给茭白一种他只是绕个弯,终究还是要回到原来轨迹的预感。礼珏绝对在熬狗血等他,还不知道有多粘稠。   沈寄怕是也会添个柴火,或者作为佐料。   茭白对着礼珏的时候很被动,他哪儿也没去,就在兰墨府待着。   一次黄昏,茭白去前院溜达。那里光秃秃的,名贵花草的尸骸全被清理掉了,几栋沁心园的房子啊。   春秋播种,现在才炎夏。   茭白坐在一块造型极具观赏性的石头上面,屁股有点烫,他没挪开,反而细细感受这种被日光烘烤的久违感受。   半年的药浴下来,茭白的皮炎好了很多,除了夏季,其他季节他可以不用太顾虑。   “白少,西瓜吃吗?“戚二过来问。   “来一块。”茭白嘴馋。   戚二将刀工展现得最好的那一块给了他,自个去跟弟兄们呼哧呼哧啃西瓜去了。   兰墨府的面积太大,什么都有,西瓜就是自产。   .   茭白一块西瓜才啃了几口,戚以潦就回来了。   “三哥,你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茭白没站起来,惊讶地喊他。   这低天戚以潦要么不回来,要么是后半夜,他都睡了,所以他们几乎没怎么接触。   倒不是突然陌生,就是有种形容不不出来的感觉   茭白一直在看他。   戚以潦走近低,茭白发现他的气色不对,立即端着没啃完的西瓜起身迎上去:“不舒服?”   后面的章枕说:“烧好几天了,三哥他不听劝……”   戚以潦摆手。章枕把嘴闭上。   茭白跟章枕对视,用气声说:你怎么没告诉我?   章枕冤枉,三哥不让,他能怎么办。   医生来得快,给戚以潦挂了水,他没走,在兰墨府住下了,方便观察。   戚以潦的卧室在五楼,茭白第一次进来。   真的是第一次。   色调不是地下二楼那样的黑墙白家具,而是普通搭配,性冷淡色系。   茭白扫视了一圈,卧室里就剩他跟戚以潦了,章枕什么时候出去的他都不知道。   卧室里好静。   “三哥,你躺着休息吧,我出去了。”茭白隔着点距离看戚以潦,以及跟他的身体状态完全相反,格外有精神,甚至可以说是亢奋的白猫。   “过来。”戚以潦打着吊针的手抬了抬。   茭白走到床边。   猫两只金色的眼睛定定看他,毛茸茸的脑袋往前伸了伸。   像是要蹭他。   猫的主子却来一句:“吃个西瓜都能弄到衣服上。”   茭白下意识顶嘴:“我那不是往你那跑的时候没注意。”   四目相视,谁都没移开视线。   势均力敌一般。   戚以潦指了指左边的床头柜:“经书里的东西,拿去。”   茭白不明所以地翻开经书,入眼的是一个……佛牌。   那佛牌被一根绳子系着,装在一个材质特殊的半透明小盒子里面。   “跟踪定位用。”戚以潦的眼下有青影,他锁着眉头,语气淡淡,“不如天星A。”   茭白怔怔地说:“挺好的。”   “那我是要戴起来吗?”他问了个白痴的问题,“戴哪啊?”   “脖子上。”戚以潦睨他一眼,“不是空了?”   茭白:“……”   卧室里再次变得静谧。戚以潦的呼吸逐渐悠长。   茭白靠在床尾的木头柱子上面,鼻息里都是湿嗒嗒的沉木香,来自佛牌。   这就是戚以潦身上的味道,跟兰墨府这座古堡非常贴切。   茭白的手指绕着细绳子,指腹摸了摸佛牌,他头脑一热,弯了腰,凑近去闻。   床上,刚睁开疲惫泛红眼眸的戚以潦:“……”   他闭上了眼睛。 第75章   茭白的鼻尖贴到佛牌, 下意识地嗅了嗅,他如遭雷劈,现场表演浑身发烫, 头顶冒烟。   草。   茭白“蹭”一下从床尾的柱子旁跳起来,撒腿就跑, 他一口气跑到电梯那里,快速按了电梯进去。   电梯门映着他心虚至极的模样。   我草。   茭白重重搓脸,下巴上一疼,是佛牌晃了上来。   细细的绳子还缠在他的手指上面, 那几圈泛着沉香的灰黑色, 和他的苍白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有那么一点点色欲的味道。   茭白把绳子绕一圈,将悬在半空的佛牌捏在了指间。   电梯到了一楼,茭白走出去,木着一张烫热的脸穿过幽静且长的一条条走廊,直奔自己的房间,门一关。   章枕来喊茭白吃晚饭时, 他正在抄佛经。   是的, 佛经。   手边已经叠了一小摞。   “白白,你怎么抄起经书来了?”章枕惊讶出声。   “静心。”茭白把毛笔搁在砚台边沿, 拿起桌前的宣纸, 吹了吹上面湿淋淋的……狗爬字。   章枕的面部抽了一抽, 白白跟三哥这么像了吗,调整情绪的法子都一样了。   其实茭白只是在装逼。   “哥,我抄书的事, 你别跟五楼那位提。”茭白怕老变态要给他安排功课。   “好好好,不提。”章枕把茭白拉起来,“吃饭去。”   章枕推着他往外走:“就我俩吃, 三哥不下来,他的感冒加重了,夜里我得值班……”   茭白停步回头:“不是都挂水了吗,怎么还加重?”   “不知道。”章枕摸了摸他的头发,唉声叹气,“三哥人都烧糊涂了。”   “本来三哥只有一点感冒,可他没休息,坚持长时间的连续熬夜加班,应酬也没推,生病还沾烟酒,下午在公司都咳出了血丝。”章枕心有余,力不足。   茭白蹙眉:“沈家那边什么动静?局势怎么样?”   “现在几方都在争一个政府的大项目。”章枕含糊不清。   茭白勾了勾口袋里的佛牌绳子,生意人,商界巨擘,交锋也是在商场上面。   各自的手段与资源就是刀剑。   .   茭白食不知味地吃了点东西,碗一丢嘴一擦就往外头跑,他在树林里跟着一捧捧的萤火虫,看星星看月亮。   晃到八九点钟,茭白带着一身在外头沾染的草木味上楼,他出了不少汗,身上泛着潮红,也黏黏的,毛孔张开,四周的阴凉缠着他,一路缠到五楼。   茭白靠近卧室,打了个抖。夏天住在兰墨府,都不用开空调。   “白少,您来看戚爷了啊。”门口的戚十二客客气气打招呼,“您等一下,我通报一声。”   茭白闻衣服上的汗味,心想,戚以潦那洁癖劲,肯定嫌弃。   末了又想,那位烧着呢,闻不出来东西。   谁知,里面传出戚以潦嘶哑的又清晰的声音:“别让他进来。”   同一时间,猫用爪子搭在自己那张高冷脸上面,捂住。   茭白:“……”   呵呵,不看就不看,谁稀罕。   茭白没理会戚十二的尴尬,他掉头就走。   戚十二眼睁睁看着小主子被戚爷气走,他觉得这事儿蹊跷,咂摸咂摸就给他枕哥发了个信息。   .   章枕是直接从健身房过来的,背心外面随意套了个运动衣,漂亮而滚热的肌肉张弛,他满头大汗地进卧室:“三哥。”   戚以潦靠在床头,被子上放着一些需要审批的文件,他手里拿着一份,正在翻看。输液管随着他的动作,不时晃动。   章枕看三哥输着液处理公事,后半句话就堵在了嗓子眼。   “有事说事。”戚以潦闷咳了几声。   “我听十二说白白来看你,你没让他进来。”章枕搔了搔汗涔涔的头皮,“他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   戚以潦在文件上签字:“他叫你来问的?”   章枕摇头:“没。”   “那你问什么。”戚以潦将签好的文件放一边,英俊儒雅的眉宇间有病态,也有疲惫。   章枕哑然。两个最重要的人要有感情纠葛,他夹在中间,两头操心。   戚以潦处理下一份文件,忽然开口:“医科大的录取通知书快下来了吧。”   章枕一愣:“估计快了。”   “办个小宴会庆祝一下。”戚以潦咳嗽着说。   章枕迟疑:“这个时期……”   “不影响。”戚以潦打断。   “那我派人安排。”章枕应声,三哥给白白办宴会,那应该没发生什么矛盾。   所以说,三哥为什么不准白白进卧室?   “三哥,我要不要去开导一下白白?”章枕半真半假,“十二说白白走的时候,脸都是青的,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难过。”   话落,他察觉四周静得过了头,便瞥瞥三哥,对上了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   “难过?你那弟弟只会在哪骂我。”戚以潦兀自笑了一声,唇边的笑意敛了敛,“给他送几个桃子过去,吃完就开心了。”   “第一批已经吃完了,第二批的还没熟透。”章枕说。   “那就送半个西瓜过去。”戚以潦轻啧,“小的。省得他吃多了,肚子又鼓成球。”   章枕:“……”   隐约发现了什么,他盯着三哥的睡衣领口,想探个究竟。   “还杵着干什么。”戚以潦挥手,“出去哄他。”   .   章枕领了大任务下楼,他去后院挑一个圆乎乎的西瓜,切一半端着去茭白房间。   没人。章枕转去一楼的开放书房。   “白白。”章枕将半个插着细长勺子的西瓜端过去,“这么晚了,还学习?”   走近一看,章枕默了。   书桌上铺着一张纸,上面是只……猫?大概,或许是吧。   “白白,你喜欢猫吗?”章枕把西瓜给他。   “不喜欢。”茭白给猫画了几根毛,他把笔一丢,拿勺子挖一口西瓜塞进嘴里,“上哪来的?”   “五楼。”章枕在旁边的单人小沙发上坐下来,捞起运动衣擦腹肌上的汗珠,“西瓜是三哥叫我给你拿的。”   茭白哼了声。   “三哥不见你,可能是怕传染给你。”章枕正色,“你体质弱。”   茭白翻了个白眼,放屁。绝对是另有原因。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老变态向来绅士,喜怒哀乐都在那层皮下面,很少有那么直接的时候。   就像是……怕他进去一样。   怕什么啊,老子又不会吃了你。茭白干掉一大块西瓜,吃得满嘴都是瓜肉跟甜汁。   “白白,我怀疑……”章枕双手交握着扣在桌面上,自言自语,“三哥丢了个很重要的东西。”   “是个佛牌,他一直戴脖子上的,我就没见他拿下来过,刚才我跟他说话的时候,发现他衣领里是空的。那么贵重,他能丢哪啊……”   章枕说着发觉气氛古怪,他看向放下勺子的青年:“怎么了?”   “我这有个。”茭白舔掉嘴角的西瓜汁,“三哥给的。”   章枕一下子没懂:“什么?”   几秒后,他的眼前多了一物,被一根细绳子吊着。   空气十分安静。   茭白将佛牌往章枕跟前送送,主动试探:“你说的,跟我手里的……”   “这就是三哥的佛牌。”章枕语出惊人。   茭白吸口气,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哥,你再看看,你确定他戴的,就是这个?”   “确定。”章枕指了指佛牌,“最底下的边缘刻了字的,七个字还是六个字来着,你仔细看看。”   茭白只觉得佛牌有股子庄严厚重的味道,雕工也很精美,没怎么仔细看过。   此时此刻,茭白把佛牌拿近,根据章枕的提示检查最下面那条镶边,他用指腹一寸寸摩挲,停在一处。   那里真的有字。   ——忌贪,忌嗔,忌痴。   茭白的视线从第一个字扫到最后一个,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对,就是那句话!”章枕的心潮有点澎湃,虽然他不太清楚戚家的隐秘全貌,但有一小部分无意间被他撞见。他刚来戚家那阵子,三哥常写那六个字,后来就再也不写了。   茭白看着手上的佛牌,一时无言。他以为这佛牌之所以跟戚以潦身上的味道一样,是因为戚以潦也戴了一个,他们俩的出自一个制作大师之手。   哪晓得就是同一个。   茭白把佛牌放在了桌上,身子往书架上一靠。西瓜的香甜肆意散开,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这佛牌,有什么含义?” 茭白对上章枕欲言又止的眼神。   “佛牌是三哥母亲给他刻的。”章枕有感触,“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戴着,几十年了,绳子不知道换过多少根,佛牌始终都在。”   三哥连母亲为他制作的遗物都给白白了。而且还在外面加了个半透明盒子,那应该是政界用的定位跟踪器。   章枕被这一出惊到了,他怎么都想不到会发生的事发生了。   自从白白从北城回来后,过去一段时间了,他暗中观察过,白白对三哥时的反应也……   我弟怕是真的要成我嫂子。   .   微妙的气氛下,茭白再次问了个问题:“你见没见过三哥的母亲?”   “真人没有。”章枕说。   茭白见章枕还在看他,顿时无语,他抓了本书盖在脸上。   “白白,这佛牌,你一定要保管好,别丢了。”章枕严肃道。   茭白一动不动。   章枕知道他不自在,就没多说,让他自己平复心绪。   等章枕走后,茭白还靠在书架上面,他没有不自在,就是觉得佛牌太烫手。   别说戴了,看一眼都要勇气。   茭白忽地站了起来,眼睛瞪着佛牌。戚家人丁单薄,阳气弱,房子连着坟场,阴森森的,家主还信鬼神,信世上有脏东西,信邪物附身一说。   佛牌不会是被什么大师做了法搞了名堂,用作驱邪,挡煞之类的护身符吧?   戚以潦戴着佛牌对身心有益,他拿下来,就生病了中招了?   茭白黑了脸,他原先不迷信的啊,怎么这会儿尽往那方面琢磨。   转而一想,自己就是个鬼。   借尸还魂。   .   半夜,茭白爬楼梯去了五楼,他轻手轻脚,跟夜猫子似的,没发出多大声响。   值班的章枕装作没发现他,还把另外两个兄弟叫走。   所以茭白上来时,整层五楼静得吓人,他听着自己的心跳跟呼吸骂骂咧咧,怎么他妈的有种会见小情人的错觉,偷偷摸摸干什么,没必要。   票茭白距离卧室五米以内时,他的账号自动登陆,顶部的好友头像亮了。   猫皱着眉头看他,不知道在发什么愁。   茭白无视,他一步步走到卧室的门前,发现门没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卧室里没有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有一边的床头灯是开着的,灯光暖白,只不过光晕的范围并不宽广,其他地方都很昏暗。   茭白从口袋里掏出佛牌,捏了捏,他放轻脚步走到床前,欲要把佛牌放到枕边。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闹钟。   茭白怕自己睡过头,特地定的时间来这儿,可他提前来了,闹钟忘了关。   现在叮铃铃响。   茭白手忙脚乱地按掉闹钟,猝不及防察觉一道视线,他咽了咽唾沫,转头迎上去。   戚以潦不知何时醒的,正看着他:“梦游了?”   茭白眼里一闪,这是个好方法。   但他妈的,就算他梦游了,兰墨府这么大,他哪不能去,非得来五楼?   还是算了吧,这借口太烂,也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茭白挥走了老变态给的台阶,或者是某种诱饵,他选择坦白:“不是,三哥,我清醒着呢。”   “清醒着?”戚以潦微白的唇一勾,“那你半夜,”   他将床头后面的手机拿下来,划开看看,“凌晨两点四十五,来我房间做什么?”   茭白说:“还东西。”   说着就举起佛牌,“我不知道这是你自己戴的。”   “那又怎样?”戚以潦不温不火。   茭白说:“你母亲的遗物。”   戚以潦还是那几个字,语调都没变:“那又怎么样?”   茭白抿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没说送你。”戚以潦来一句。   茭白:“……”不是,这位叔叔,你的节奏慢点行不行,考虑一下我这个比你小一轮的晚辈?   戚以潦把手机放回床头后面:“局势不太平,你把‘天星’A附件还给朋友了,没了保障,按有追踪设备的佛牌是替它的,等安定了……”   茭白接道:“再还你?”   戚以潦掀了掀眼皮,看着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挠着,浑身难受的年轻人,半晌动了下喉结:“嗯。”   这么一个简单的音节,就让茭白觉得佛牌不烫了,可以拿着了。   要是让他知道,佛牌的追踪设备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是近期才装的,那他绝对会把它扔戚以潦怀里。   “三哥,这佛牌跟你生病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你摘下来了,才病了?”茭白认真地说,“我不是中过邪嘛,怕这个。”   “没关系。”戚以潦说,“只是发烧,不是被脏东西沾上。”   说到后半句,他隐约像是笑了一下。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意味。   “那我要是把佛牌弄丢了怎么办?”茭白又问。   “你是三岁小朋友?”戚以潦反问了句。   茭白无力反驳。我不是三岁,可我是吃狗血的工具人,所有意想不到的,都有可能在我身上出现。   “丢了再说。”戚以潦的眼帘半开半合,有些困倦。他却在看见年轻人转身的时候,皱了下眉头,“要走了?”   茭白被问住,我不走留这儿干嘛?   “小白,”戚以潦的面部陷在暗淡的光晕里,无奈地叹息,“这么晚了,你把叔叔吵醒,不需要负责?”   “喵呜”   猫很小声地对他叫。还是冷淡脸。   茭白抽了抽嘴,一大一小是怎么着,还要我哄睡觉?   .   卧室宽敞得有些空挡,几层窗帘全拉上了,吊灯跟壁灯都没打开,依旧只亮着一边的床头灯。   茭白坐在戚以潦躺睡着的那边……的地毯上。   他正要找个话题聊聊,眼前扑过来一阵热气,夹杂着药水味。   戚以潦掀开了被子,伸出一条手臂:“给我。”   茭白蹙眉:“什么?”   “佛牌。”戚以潦轻笑,“帮你戴上。”   “不用不用不用。”茭白一连拒绝三次,态度十分坚定。   戚以潦没有因为被拒绝而动怒,他的语气温和道:“那在这戴,我看着。”   茭白松了松绳子,往头上一套,捞下来。那一瞬间,他的心口一沉。   是佛牌晃悠着贴了上去。   茭白看了看佛牌,沉默片刻,把它塞进了衣领里。   “三哥,你这有经书或者外文手抄本吗,我给你读一段。”茭白瞥一眼涨了0.03的活跃度,笑着对床上的人说。   “明天再读吧。”戚以潦说。   茭白笑不下去了。那我在这干什么,傻待着吗?   清冷沉闷的卧室里多了一股年轻的味道,蓬勃而激烈。戚以潦平躺了一会,侧过身,面向坐在他床前地毯上的年轻人:“晚上吃过饭去哪消食了?”   茭白对上他饱含引导意味的目光,眼皮一跳。   这老变态真的是,都生病了,烧糊涂了,不好好躺着休息,还看监控。   茭白看卧室四面的墙。他严重怀疑哪一面就是多功能的,能调出这里在内的所有监控画面。   “我去山里走了走。”茭白如他所愿地交出诚实,“很多萤火虫,我拍了几个视频,你看不看?”   戚以潦颔首。   茭白先把拍得垃圾的删掉,清理了一下相册,才点开一个视频,将手机往戚以潦那转了个弧度。   视频里是一小片萤火虫,停在灌木丛的枝头,飞过草丛。   背景音有茭白的鞋底踩树枝杂草碎石声,以及他用小枝条拨动萤火虫群的声响。   “现在萤火虫才刚有,正新鲜着呢,都上热搜了。”茭白把下巴靠在铺着床被的床沿,懒懒散散地说。   戚以潦的手臂压在脑后:“是吗?”   “就有个直播,”茭白捂嘴打了个哈欠,手滑屏幕,换下一个视频,“他用小网兜把萤火虫捉起来,放瓶子里,变成了一盏灯,很多网友都说好看,也跟着效仿。”   “关起来是一种扼杀。”戚以潦合了眼,淡声道,“自由的飞,才最美。”   茭白赞同:“嗯,对。”   发觉戚以潦看过来,茭白不由得看过去。   他们四目相视,谁都没有说话。   手机屏幕的光将床上床下的人拢了进去,与这个复杂又多变的世界隔离,他们这片小空间里淌着药味和沉木香。   旺盛的生命力,和衰败的生命力交织在了一起。   光暗下去。   交织的那条生命线断开了,又像是更紧。   大白猫那双金色眼睛变得格外有神,发着明亮的光。   活跃度涨了几个小数点。   茭白猛然回神,立即爬起来,他腿麻,动作又快,幅度也大,那一下没站稳,直接往床上栽,要摔到戚以潦身上。   真要是这么摔上去,两个都疼。   茭白胡乱找支撑点。   手下温热,那是戚以潦的面部轮廓,被他压住了大半。   这时,戚以潦抿着的唇轻微一动。   像是,   吻了下年轻人潮乎乎的手心。 第76章   那晚茭白从戚以潦那离开, 手机丢那了也没管,他回到自己房间,搓着手心进入梦乡。   迎接他的是一个梦中梦。   他先是梦到自己心口好重, 手一摸,毛茸茸的, 再一rua,好蓬。   然后他就醒了。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戚以潦的床上,身上蹲着一只金眼白猫,它一只肉乎乎的前爪子还搭在他脸上。   茭白惊呆了, 好友头像怎么跑出来了我草。他喊戚以潦, 拼命喊,可就是发不出声音。   那猫呢,已经站起来,伸着两只爪子。   还会说话。   它说:“尔等屁民,还不快给朕更衣。”   茭白不干。   猫就嘶吼着咬他脖子,他呼吸困难之际, 猛一下坐起来, 视野里是一张画框,画上是一片半熟的葡萄园。   这是他的房间, 他不在戚以潦那, 身上也没猫。   而他的双手正抓着……戚以潦的佛牌, 勒得自己喘不过来气。   茭白因为那一场梦,脸臭了好几天,直到录取通知书下来, 戚以潦叫人给他开小宴会,庆祝他考上大学。   宴会不掺杂利益,戚家生意场上的合作商一个都没邀请。   来的有货船上帮过茭白的赵叔, 一中的同学代表周兰兰,以及茭白去年在三中结识的女同桌跟她闺蜜赵潋,还有诊所的混血大叔。   郁响没来,转了好几笔钱给茭白,说是让他买好吃的。   沈而铵没联系茭白。   茭白也没主动找他,该登场的时候,自然会登场。   .   宴会在西城的嘉和山庄举办,那里有一大片铺盖了碧绿嫣红的荷塘,和蜻蜓乱飞的竹园,环境很好。茭白坐在瞭望台,看姜焉送他的礼物。   是一首歌,词曲都是姜焉自创,由他和他的乐队倾情演奏。   歌名叫,《请认真地在命运手中舞动》。   词句大气,充满了纯真与野性。那是为梦想,为生活拼搏的人一腔热血,和一颗赤心。   姜焉说灵感来源是,那晚他在阳台看茭白离开老小区的画面。   ——大步走进黑暗,知道天总会亮。   搞艺术的,所见所听所闻,都带了二次创造。   茭白认真地听完歌,又去听,一只耳机掉下来都没发现。   “白白,这是谁唱的啊,好好听。”女同桌林希贝捏着那只耳机,虚虚地贴在耳边。   茭白说:“一朋友。”   “是歌手吗?哪个团的小鲜肉,叫什么名字啊。” 林希贝把耳机还给他,哼唧着说,“我墙塌了,正在找下一个正主投喂,烦的。”   茭白嘴轻抽:“酒吧玩乐队的。”   “哇,乐队,好酷!” 林希贝一脸发现宝藏的激动,“嗓子那么好,要是进歌坛,不说大红大紫,肯定会有水花。”   她问了个现实的问题:“长得怎么样?”   茭白想了想:“又帅又美,还很会。”   林希贝擦擦嘴边不存在的哈喇子,一嗓子出去:“那还等什么,让他参加选秀节目出道啊!!!”   的亏瞭望台只有她和茭白,没第三人,否则肯定吓到。   茭白无语:“你冷静点,姐姐。”   林希贝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吐槽上一个正主怎么怎么作死。   茭白把耳机线卷了卷,收口袋里。他不认为姜焉进了娱乐圈,就能平步青云。   娱乐圈大浪淘沙,多少条件出色的都隐没了。   再说,姜焉是一个乐队,不是单人。他在乎他的队友们,不然哪会养着乐队不解散。   就算姜焉带乐队出道,红了,那他的黑料也会从天而降,漫天飞舞。他的情人生涯,他的父母,他的弟弟,随便哪个都能让他承受网络暴力。   所以茭白觉得,姜焉已经为他自己选择了一条最好的路。哪怕还很崎岖。   .   有人上来了,踩木制楼梯的声响很欢快,是赵潋,她的头顶搭着一片大荷叶,穿碎花连衣裙,裙摆跟白鞋上都沾着一点泥,脸被太阳晒得发红,眼里亮晶晶的。   林希贝凑过去:“潋潋,这荷叶你怎么摘到的啊?”   “赵叔帮忙摘的,他在摸莲藕。”赵潋把头上的荷叶拿下来,给林希贝拍照。   两人撑开瞭望台的一面窗户,往荷塘方向看,叽叽喳喳地咬着耳朵。   女孩子青春活泼的笑声飞出去,飞向烈日和蓝天,也在瞭望台里面扩散,落入茭白耳中,他受到感染,暂时放下了工具人的算计和疲惫,做回一个人生现阶段只有考上大学喜悦的应届毕业生。   茭白坐在摇椅里翘了个二郎腿,这宴会相当接地气,一点儿豪门味都没。   他的余光往林希贝跟赵潋那边的窗户那瞥,有一处天景映入他眼帘,他咂嘴,豪门味还是有的。   这山庄包下来,不知道要多少钞票。   “白白,你皮炎好些了没,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下去挖藕?”林希贝兴致勃勃。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茭白从渔夫帽下抬眼,“注意点,别往水深的地方去。”   林希贝哎哟:“这么体贴,还这么可爱,怎么就没对象呢。”   赵潋跟茭白不算熟,不适合打趣,她就捂嘴笑笑。   茭白放在手机上的手指一动,他偷偷拍下赵潋,发给沈而铵。   聊天框里没动静。茭白也不会再发。   .   赵潋下去前被茭白叫住,他问起了礼珏的成绩。   “我们班前二十都公布出来了,老师在群里挨个发大喜报,他不在里面。”赵潋说   茭白的脸色有点怪异。   《断翅》里,礼珏跟沈而铵可是上了同一所大学,国内的名校。这一部分的剧情也改变了。   “礼珏没考好正常。”林希贝说,“他高考前那个状态多差啊。潋潋给他补课都没用。”   “高考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了。”赵潋是有点遗憾的,她从班级倒数冲上来,一路往前跑。大家约好上一所大学,却有人中途停下,没跟上来。   茭白看出女生的心思,忍不住感慨狗血世界的奇妙。   ——你把别人当好友,他要睡你喜欢的人。   “那二本应该可以的吧。”茭白说,“我记得他来三中前的成绩挺好。”原主记忆里的礼珏完美。   “不好说。”赵潋拢了拢脸颊两边的碎发,“等联系上了,我再问问。”   “别问了。”林希贝哼了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些人,就是用来走着走着散了,给后面的人腾位置的,不然多挤。”   说完发现闺蜜跟好友都看向她,不免疑惑:“干嘛呀?”   茭白对她竖大拇指:“林同学,当代名言大师。”   他指了个早就挑好的位置,笑嘻嘻地说:“来,站好,拍个照。”   林希贝灿烂地比了个剪刀手。   “赵潋,你也一起。”茭白对想加入,又有点不好意思主动开口的赵潋喊。   赵潋立即蹬蹬蹬地跑着站过去。   .   那几张照片茭白发给了林希贝,狗血漫里的友情有不少,但都被狗血打翻了,希望那两位同学能挺住。   赵潋加了茭白,没找他打探沈而铵,似乎只是为了扩列。   茭白在瞭望台昏昏入睡,诊所那混血大叔上来找他。   胡子刮了,年轻好多岁,眉骨高,眼窝深,睫毛精在世,五官立体,长身玉立,有股子成熟的性感,像大满贯影帝荣耀加身的大明星。   茭白都叫不出大叔二字了。   当事人十分自觉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卡伦。”   茭白从善如流:“好吧,卡伦先生,你来这干什么?”   “提醒你履行承诺。”卡伦两手抱臂,嘴边咬着一根浅绿色棒棒冰。   茭白没动。   “别给我装傻啊,小弟弟。”卡伦蹲下来看他,棒冰陷在洁白的牙齿之间,有那么点大灰狼装出来的童趣,“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医生,尤其是小诊所的医生。”   “……”茭白给戚以潦打电话。   卡伦被他的举动弄得颇为意外:“你不私下跟兰墨府那位说,要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吗,如果被他拒绝了,你多伤自尊。考上大学的幸福感都要下降。”   “我OK,你闭嘴。”茭白逼绉绉地来一句。   卡伦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茭白就坐在摇椅里等戚以潦接电话。戚以潦没来山庄,忙得很,章枕也没过来,就戚二他们一伙人在负责防卫事宜。   电话在几秒后被接通,茭白率先出声:“三哥,六月份那会儿,沈而铵出事,我送他去你告诉我的诊所抢救,这事你还记得吗?”   戚以潦在公司,刚听完下属的汇报工作,头脑里还是公事,他却花时间去搜寻相关记忆:“嗯,记得。”   茭白一听戚以潦说记得,就直接进主题:“卡伦想要你酒窖里的几瓶酒。这是他当初答应救沈而铵的条件。”   卡伦竖起四根手指。   “四瓶。”茭白补充信息,“你问酒名年份啊?”   卡伦迅速在手机上打字,转给茭白看。   茭白跟着念出来。   完了就没然后了。他怀疑四瓶酒比他以为的还要昂贵,是他一个身价曾经两千万,如今六百多万的中层老百姓想象不出来的地步。   卡伦笑而不语。   茭白正想挂掉,自己这边想办法应付卡伦,却听戚以潦说:“好,让他自己去取。”   “那你忙吧。”茭白说完没挂。   那边也没。   茭白抓了抓脸,瞭望台的窗户关上了,冷气也开着,怎么还这么热:“你要过来吗?”   “晚点。”戚以潦说,“朋友来看你了,开心?”   茭白清清嗓子:“谢谢三哥。”   那头传来一声笑。   “乖。”   电话挂了。茭白把手机放旁边的小桌上,够到一瓶汽水打开,咕噜噜喝下去几口。胃里冒泡。   卡伦不知何时拿掉了嘴边的棒冰,炯炯有神的大眼看着他:“了不起。”   茭白的思路还没跟上,便听到他的下一句:“四瓶酒,最低价是四栋海庭那边的别墅。”   “……”   草。   一瓶得几个亿了吧???   “等等,大叔,咱商量商量,拿一瓶行不行?”茭白拽住卡伦的V领黑T,“酒那玩意,不就喝个寂寞。”   卡伦一根根拎开他的手指:“又不是你的钱。”   茭白站了起来。   “你那朋友一条命,四瓶酒,不值?”卡伦将棒冰塞回齿间。   茭白的脸一黑,不是他妈这么算的吧。   “对爱酒之人来说,钱无所谓,别墅更是不待见,那四瓶酒,有市无价。”卡伦拍拍青年线条漂亮的肩膀,说了句很有深意的话,“下次再见,说不定我是提着药箱来的。”   “早起早睡,养成良好的生活作息,多锻炼勤运动,身体好,什么都好。”卡伦又加一句才走。   茭白听他哼出来的英文歌,太阳穴跳了一下,妈得,肉疼。   六月份被砸的前院,这次的四瓶酒,戚以潦血亏啊。   还是赵叔老实。   他作为茭白的救命恩人,戚以潦给了他一张支票,让他随便填金额,他只填了五百万,全程手都在抖。   填完抽自己,泪流满面,感觉在做梦。   茭白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账,戚以潦这一笔笔钱,都是因为他损失的,他肯定……还不起啊。   还是不可能还的,一辈子都还不成。先记着,以后再说。   茭白坐回摇椅里,摇啊摇。每部腐漫画里,都有那么个医生,定位是攻的好友,为被他虐惨了的受各种缝缝补补又三年。   卡伦应该去沈寄那啊。   戚以潦又不是古早滥情暴力渣攻,他就是个老变态而已。   而已……   .   周兰兰考得很差,所以只能出国。   茭白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正在山庄吃着剁椒鱼头,看荷塘月色,当场被呛到。   “舅妈,你怎么这么大反应,我不是装逼啊。”周兰兰啃着鸡爪子,“国外不入流的学校多的是,我是去参加菜鸡互啄大赛的。”   她咧嘴,打在下唇的小白钉油光发亮:“争取拿个前三。”   “又乱喊是吧。”茭白喝口菜汤缓缓,作势要给戚以潦发语音。   上次周兰兰慌得不行,这次没有再怕的,不知道靠的什么底气。   茭白这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就他妈的骑虎难下。   周兰兰老气横秋地叹口气,穿着亮黄色裤衩的脚往他那一伸,脚趾头扭来扭去,疑似是在写什么字。   茭白只看出她脚趾上的纹身不错。   周兰兰又叹气,助攻好难,舅舅,你自己上吧。   于是她说了另一个事:“戚院长这几个月忙的哦,都忘了我是谁了。”   “忙什么?”茭白明知故问。   “研究呗。”周兰兰把嘴里的鸡爪子骨头吐到盘子里。   茭白用筷子挑了个大鱼刺,放嘴里嘬嘬吐掉。那精灵跟戚以潦的寿命密切相关,还不知道这条线要怎么展开,会不会展开。   “戚院长在实验室不出来,人到中年,发量都比我多,你说我惨不惨?就是没遗传到她,全遗传我爸了,年纪轻轻就秃顶。”周兰兰拨了把头发,发际线凉飕飕。   茭白瞥了周兰兰一眼,戚家的子嗣很难得。   戚院长这么不关心周兰兰的成长,是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希望她做个普通人。   周兰兰跟她父亲姓,她的性格开朗朝气,肆意随性是戚家人身上没有的,画风都不同。   “你妈管不管你交对象?”茭白问道。   “当然不管。”周兰兰说完就去了林希贝赵潋那,三姐妹义结金兰。   茭白起身去拿不远处的蛋黄酥吃。戚院长不管,说明她有确认,周兰兰没遗传到戚家的遗传病。   戚院长就生了一个,还是大龄产子。   在那之前肯定经过了漫长的犹豫纠结,甚至是数据分析。   说不定还拿自身做实验,各种尝试加上运气,才有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周兰兰。   茭白的眼前浮现出坟场那一幕,没立场评价。他拿着半个蛋黄酥离桌,独自去了木桥上,随便坐在栏杆上面。   除了戚以潦,剩下五个好友已经全部进入破50的关卡阶段。   每个好友的活跃度都是兴趣度,也有会滋生出某些东西,各不相同。   沈寄滋生的是欲望,独占,控制,征服心理。   齐子挚先是赞赏,后是仇,悔恨。   礼珏是羡慕,怨。   沈而铵是接纳,自责,占有,期盼。   郁岭是好感,保护欲。   章枕是责任,关怀。   岑景末目前没滋生出什么,就只有兴趣。   至于戚以潦,   从白猫这一年的一系列表现来看,戚以潦除兴趣外,滋生的是认可,求生欲望,还有……   茭白想到这,眉心蹙了一下。   他像坐是在人生的最大一个考试现场,题都做完了,答案也写出来了,   可是他想在已经写完的答案后面,加一点。   茭白看了那个答案许久,久到蛋黄酥都凉了,最终还是没有加。   或许是在等什么。   .   放烟花的时候,戚以潦来了,今晚有个饭局,他坐了坐就走了,衬衣上面没沾什么酒气。   戚以潦一出现,轻松嬉闹的氛围就收了很多。   林希贝拉着赵潋的手,无声地张大嘴巴啊啊啊啊,好帅好帅好帅!   赵潋把她拖走。   “舅舅!这儿!我们在这!”周兰兰大幅度挥手,嗓门超大,眼睛还往旁边直瞟。   旁边是茭白,他在发朋友圈,抽空望了望戚以潦跟章枕,继续编辑文字。   鼻息里多了一股烟味,茭白扭了下头。老变态衬衣最上面那颗扣子是解开的。   这现象,茭白第一次见是在北城卖凉面的小面馆里,在那之后见到的频率就稍微多了一点点。   ——神秘而禁欲的祭司脱了那身沉重长袍,他正在一步步走下祭坛,走入世俗,走向欲望人间。   “看什么?”戚以潦唇微张,溢出一缕烟雾。   茭白朝他伸手。   戚以潦指了指西裤口袋。   茭白的眼角抽了一下:“哪边?”   “自己找找,嗯?”戚以潦夹着烟的手抬起,揉了揉他的头发。   茭白翻着白眼站到戚以潦对面,两只手伸进他的口袋,摸出烟盒跟打火机。   另一头的章枕见状,他顾不上跟弟兄们交谈,立即大步流星地杀过来:“白白,你会抽烟?”   家长憋着火,要炸了。   茭白用熟练的点烟动作回答。   章枕是个不容易爆粗口的人,这会儿他愣是蹦了一个字,“操”。他不忍直接对他弟下手,矛头大逆不道地拐了个弯:“三哥,白白还小,抽烟不好吧。”   戚以潦不以为意:“阿枕,放宽心。成年了,可以了。”   章枕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白白,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他问已经吞云吐雾的弟弟。   茭白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好早了。”上辈子的事了。   章枕误以为他是未成年就会的,顿时脑壳疼:“瘾不大吧?一天抽几根?都抽的什么牌子?”   家长怕青春期的孩子自尊受挫,问话的时候,尽量把语气放平缓。   茭白“噗哧”笑起来,他靠在章枕肩头,哈哈笑道:“枕哥,枕美人,你怎么这么逗。”   章枕:“……”当哥哥的威严是一点都没了。   见章父亲还要说话,茭白从兜里掏了块彩虹糖,几下拨开,喂进他嘴里:“淡定,我没烟瘾,就是抽几口尝尝味道。”   “是吧,三哥。”茭白拖戚以潦下水。他来这个世界只抽了两回烟,都是这位给他的。   戚以潦侧低头。茭白刚好抬头。   那一瞬间,两根烟头燃烧的地方碰在了一起。   戚以潦喉间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含在唇边的烟蒂跟着上下一动。年轻人的烟火被擦蹭,他那双柔软无害的眼睛瞪了瞪。   没躲,而是,   不甘示弱地蹭了上来。   年轻人的黑色脑袋后仰,过于白皙的脖颈拉出脆弱弧度,白色短袖的领口处露着点灰黑色。   那细绳子从他的锁骨下去,落在他的心口。   戚以潦没有错开,任由他“报复”。   两簇烟火蹭出一些火花和灰烬,扑簌簌地掉落,所过之处的空气都发出烧着了的“滋滋”声响。   缠绵又炙热。   戚以潦微弯腰,深暗的目光凝视年轻人:“好玩?”   茭白抬了抬下巴:“好玩啊。”   “呵。”戚以潦模糊地笑了一声,他直起身,对当睁眼瞎的章枕说,“烟花不错,今年过年放一放。”   章枕没反应,他还在望天。   我就不该在这里。 第77章   宴会过后的第二天, 林希贝给茭白发照片,发了好多,都是她在山庄拍的, 有人,也有景。   茭白在地下二楼的实验室里, 提前熟悉他大学要接触的朋友们,喂了喂小白鼠,他坐到椅子上面,脚撑地往后一仰。   椅子后滑至器皿台旁, 他拿起搁上面的手机, 先给林希贝点了个赞才翻上去,从上往下点照片,点一张,保存一张。   全部送进相册了,他一张张地翻看起来。   翻到其中一张时,茭白戳在屏幕上的手指动了动, 滑过去看其他照片, 过了会,他又滑回去, 将那张照片点出来。   照片里是他跟戚以潦, 他们一个低头, 一个抬头,两点橘红烟火连在一起。   背景是盛夏的夜空,和绽放的烟花。   “哎……”   茭白半天蹦出一个字音, 后面接的不是“呀”,也不是“哟”。   而是,草。   茭白瞪着照片的眼神, 像瞪要毁他大业的仇人。   他不知道,那照片,林希贝也发给了在山庄结识的戚二。   戚二转给了章枕。   照片最终出现在了戚以潦的手机上面,并成了他私人手机的屏保。   .   大学报道前一天早上,茭白的手机上来了一条陌生信息。   是礼珏发的,约他今天见面。   约的地点是他们的老家,沙水村。   茭白最后一个字看完,电子音就响了。   【玩家茭白触发第四个强制任务,请做好准备。】   茭白碰倒了手边的芝麻糊。以前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强制任务。一旦启动,他就会激动兴奋地嗷嗷,活跃度,我来了我来了。现在只感觉迎面一刀。   那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面,将他的脑袋往一大桶狗血里摁。   喝!   就他妈的,反胃。   一年而已,茭白惊觉自己的变化如此之大。   【任务地:沙水村。】   【任务目标:礼珏。】   【任务内容:请玩家在章枕的陪同下前往沙水村,将王初秋的一切告诉任务目标礼珏,获得礼珏的一次交心,以及他的原谅。无时间限制,请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抵达目的地。】   茭白:“……“   原谅什么?搞得跟他对不起礼珏一样。   不怪任务。   任务是根据目标匹配的,是礼珏怨恨他,所以才有原谅一说。   茭白抽纸巾擦衣服上的芝麻糊,强制任务是嫌他进度太慢给的小设置,推动进程的。他做三个了,任务的核心是:富贵险中求。   第一次,福缘楼的休息室,他获得沈而铵跟齐子挚的活跃度,任务有暗坑,他不知道那两人在现场,幸好他及时捂住了齐霜要漏底的嘴巴。   第二次,兰墨府,他获得戚以潦跟沈寄的活跃度,代价是肋骨受伤期间的他被沈寄扇耳光,皮带抽打,意识到自己成了狗血的一部分。   第三次,货船上,他获得齐子挚跟礼珏的活跃度,代价是被齐子挚扯拽头发往地上砸,他跟对方互殴,半死不活。   这第四次,涉及礼珏破50的节点,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要章枕跟着。   没准儿这次章枕也会跨过50。   就像前三个任务一样,一次冒险,两个好友的进度都会往前走一截。   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是舔着狗血上路。   上活路。   .   章枕原本在科研院。这天刚好是三哥两年一次的体检,昨晚就住进来了,他会被抽走几大管血,被注射进来几管液体,昏睡三到七天不定。   戚院长要记录他在那期间的一切身体变化。   这次听说还加了新药。   章枕担心三哥出状况,就时刻盯着,他接到茭白的电话,犹豫着告诉了已经注射完一剂药的三哥。   三哥将自己那把枪给了他。那是一个无声的命令,也是叮嘱。   ——人是怎么带出去的,就怎么带回来。   章枕当时握着枪,费解地嘀咕了句:白白明天就要去学校报道了,怎么突然要去老家见那个礼珏?   三哥的意识已经模糊了,还是开了口:他不是小孩子,所作所为,一定有他的理由。   章枕那一刻猛然就明白过来,三哥给白白的是什么了。   认同,尊重。   .   任务没说不让带其他人,于是茭白出发的时候,跟随的有一伙戚家打手,全都是老人。他们在戚家待很多年了,章枕信得过。   茭白一路都在吃东西,他就是做鬼,也要吃得饱饱。   到沙水村的时候是在下午快三点,日头大,茭白从头裹到脚,他根据原主王初秋的记忆进村,找到礼珏的家。   其他人全都埋伏在四周,只留章枕站在茭白身边。   茭白吐口气,这日子选的好啊,刚巧戚以潦躺下了,还要躺那么多天,别不是他醒来,戚家已经没了吧。   越想越不安。   妈得,老子人都在火山口了,还担心那老变态打下的江山会不会被抢走,江山没了倒还好,再打回来就是。就怕他命没了。   脖子被细铁丝勒得那么惨,好不容易才松一点。   茭白在心里骂骂咧咧,手戳着手机键盘给沈而铵发信息,还是没回,他打过去,关机。   得嘞。   拥有无敌光环的主角攻和主角受一样,关键时候都要在狗血最浓的节点出现。   茭白拽了拽门上的铁环。   门没开,有个扛着锄头的村民路过,古怪地打量过来。   茭白没摘口罩,这里不是他老家,他不需要和沙水村的人建交。   章枕是露着脸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村民停下来,主动跟他搭话。   “我们找礼珏。”章枕礼貌回应。   “小珏啊,他在山头上。”村民转个身,肩上的锄头在半空一划,差点打到茭白,被章枕给拨开了。   村名没注意到,还在那说:“小珏奶奶走了,才下葬,他正在那哭呢。”   茭白的眼皮跳了跳。   完了。   这波狗血可能是他之前所有狗血的总和。   因为《断翅》里戏份很少,却又极其重要的工具人下线了!!   礼珏奶奶的死,是这部漫除下药外的第二大转折点。   茭白隔着防晒衣摸领口的佛牌,他站立了会,一刻不停地大步朝着山头跑去。   尽快吧。   就是死,也麻烦快点。   .   茭白在一处新坟包前找到了礼珏,戚家的众人全都散开,包住了这片山头。   周围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礼珏似乎就是“缔夜”的一名普通员工,和沈寄那大老板没有关联,他约茭白来老家,是他个人的决定。   茭白走到坟包那,鞠了个躬。   礼珏跪坐在潮湿的草地上面,早上下过雨,地面还是湿哒哒的,土很烂软。他的裤子跟鞋上都是泥巴,指甲里也是。   “还以为你不会来呢。”礼珏的声音很哑,眼睛没看茭白,看得墓碑。   茭白的鞋底陷在泥里,他看了眼,这鞋是章枕给他买的。   “这扎钱是留给你烧的。”礼珏翻出红色塑料袋里的纸钱,“我奶奶在世的时候,说你多好多好,她住进南城医院,你一次都没看过她。”   茭白没理。   “你该烧的。”礼珏的声线绷了一些,“要不是去年,你上了齐总的车,我担心你追上去,我就不会牵连进海上行,受了那么多罪,还被推下海,病了很久,我也不会连陪奶奶的机会都没有……是你害我,害奶奶死前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如果我一直在南城,她可以多活几年的,不会这么早走……”   茭白笑出了声。   礼珏攥着纸钱抬头,脸颊消瘦得厉害,没有一点血色,一双红肿异常的眼睛瞪着茭白:“你笑什么?”   “抱歉,太好笑,没忍住。”茭白嘴上这么说,脸上还挂着笑。   太他妈好笑了。   从齐子挚到沈寄,再到礼珏,一个两个的,都要把自家人的死赖到他头上。   真不愧是年度狗血之王《断翅》里的角色。   这脑瘫的味道,一脉相承。   “别笑了!”礼珏颤抖着站起来,他还没碰到茭白,就被大力推开了。   推他的是章枕。   礼珏被推得摔在坟包上面,手被墓碑砸出血,他眼里的憎恨被无措取代:“恩人……”   章枕的面容肃冷,眉头打结。   礼珏没有像船上那次一样自找难堪,他的视线在茭白跟章枕之间走了走,回到茭白身上:“你什么都有了。”   茭白呵呵,我连命都没有。   “大学,朋友,你什么都有。”礼珏爬起来跪在坟前,垂眼看流血的手,“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了。”   茭白示意章枕忍忍。章枕搞不懂,他弟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过来听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人哭哭啼啼,一堆的负能量。   .   礼珏将茭白不碰的那扎纸钱拆散,点着了,一张张地烧起来:“我没有考上理想学校,以为多出来的亲人不属于我,老师对我很失望,喜欢的人恨我入骨。”   “相依为命的奶奶走了,我还为了给她筹医药费……我……”礼珏手里的纸钱抖动着掉落,“我这辈子完了,小秋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啊。”   礼珏轻声说:“你嫌我帮不到你,就假死骗我,为了你的朋友沈而铵打我,那两下肯定没有完全泄愤,我有这结局,你终于舒服了吧。”   茭白闻着纸钱燃烧的味道,听到这才出声:“你的苦说完了吗?”   礼珏没回答,瘦瘦小小的身板在抖,也不知是气的咬牙切齿,还是在哭。   “说完了,听听我的。”茭白站着俯视礼珏,他开始讲述王初秋这个人物的短暂一生,“我很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我的父母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生了小羽以后,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家具,在家里放那么些年了,扔了怪可惜的,还是先用着吧,说不定还有别的用处呢,反正也不怎么占空间。”   礼珏烧纸的动作停了下来。   茭白的手放在面色难过的章枕背后,拍了拍,继续往下说,他要获得礼珏的原谅,还要对方向他交心。   狗屁的任务。   “三年前,我辍学去南城,不是要打工。”茭白说故事一样。实际就是个故事,这是王初秋的人生,不是他的。   “我是被沈家买了。”茭白说,“他们找大师算过,觉得我的命盘对沈家对沈寄有利,就给了我养父母一千万,买走我的命,我是生死都是他们说了算。”   礼珏喃喃:“不是打工吗……”   “我疯了啊,才上高一就不上学跑去打工?”茭白笑,“我还给你寄钱,我一没文凭二没社会经验,还是个未成年,我寄的钱你也敢要。”   礼珏的嘴唇哆嗦。   “小珏啊,你的生活费,是哥哥的卖身钱。”茭白弯腰,在他耳边说,“哥哥对你有多好。”   礼珏流下泪来:“怎么会是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抓住茭白的裤腿,“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茭白啧啧,这还怪我了。   “因为我喜欢你啊。”茭白轻幽幽。   礼珏瞪大眼睛。   章枕要拔枪了,后背肌肉被掐住,他把露出来一半的枪塞回去。   “沁心园这地方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富人区,我就被关在那,一关就是两年,狗一样。”茭白说,“狗你懂吧,让往东就必须往东,不然就勒狗链,一顿打。”   “沈家每个月都会给我生活费,我怕你多想,就分批寄给你。”茭白笑出虎牙,“你看我多喜欢你。”   礼珏呆呆地看着他,泪流不止。   茭白嘴边掀起的弧度一收:“你来南城和我碰面,发现了我的变化,觉得我疏远你了,是不是?”   不等礼珏说话,他就自问自答:“那是因为我终于从狗圈里走出来了,我想办法进三中,我想继续读书,为自己活。有错吗,小珏?”   礼珏哭着摇头。   “齐子挚跟你说,齐家是被我害的。”茭白说,“这要提一提齐霜,他是齐子挚的弟弟,我和他合谋算计沈家,搞了个我在场的车祸,以左手骨折为代价才脱离沈家。”   “命运太会捉弄人,我费劲手段离开沈家,却和沈寄儿子做了同学,室友,再到朋友,我又跟沈家扯上了关系,沈寄抽了风,想玩那两年看都不看一眼的我,我不想被玩,就和他周旋……”   茭白早就把掐着章枕的手改成轻拍:“我在医院昏迷的前一晚,沈寄叫我在沈家祠堂下跪,我昏迷期间被结婚,醒来就看见我那对水蛭养父母。”   说到这,茭白停下来,一言不发地跟礼珏对视。   礼珏扣紧一把纸钱,指甲深深地刺进去:“我都不知道,我以为你去南城打工了,我以为叔叔婶婶就是你的亲生父母,我才给他们和打电话,让他们来陪你……”   茭白点点头:“是,你都不知道。”你还没长脑子。自动不知道。   “小年夜那天,也就是你遇到我上车那次,我被沈老太太利用,换了被齐子挚抓走的沈而铵,这才让齐子挚绑走我。”茭白说,“我在货船上的那些天,并不清楚自己是齐家人,是齐子挚找的那个三弟,我是被戚家的船救走才知道的。”   他蹲下来,和礼珏平视:“小珏,你误解我了。”   “当然,这是我的一面之词,你不一定相信。”茭白抽走被礼珏攥着的几张纸钱,丢进火堆里,“在货船上的期间,我没有怪你帮不上忙,不然我也不会抱着你,给你唱摇篮曲了,没忘记吧。”   礼珏的眼中露出了回忆:“没有……没忘记……”   “至于我假死,是想借你的口报复齐子挚,我被他害得那么惨,可以报复的吧?”茭白笑笑。   礼珏想到他被人……瑟缩了一下:“齐总那时候吐了很多血,快不行了,他很痛苦。”   “因果啊,那是他自找的。”茭白找了根树枝,拨拨火堆,“高考最后一天那晚,我在小旅馆打你,不全是为了沈而铵,我也是为了你,他是沈家少爷,你那么做成了,你也完了。而且,你让我很失望。”   他用余光警告章枕别动,同时握住礼珏冰凉的细嫩双手:“在我的心里,你是全世界最善良的人,不该做出那样的事,毁了自己。”   “全世界最善良……”礼珏的两腮都是泪水,他满脸自嘲。   “你要跳楼,我把你拉了回来,楮东汕误以为是我要把你推下楼,这件事你有没有跟他说?”茭白继续走任务。   礼珏恍惚地摇了摇头。   “没有吧,我就知道,你总是忘记这个忘记那个。”茭白叹气,“他被老爷子教训,是因为他对我开枪了。”   礼珏难以自制地一声声抽泣。   “要不是戚先生及时相救,我那时候就已经死了。”茭白一脸的后怕。这是真的情绪,没装。子弹擦过头顶的感觉,没法说。   礼珏一下扣紧茭白的手背。   茭白被扣出了血丝,他忍着骂脏话的冲动说:“你看,我也很惨,是不是?”   礼珏悲伤地流着泪,没有摇头,也没点头。   “你能原谅我吗?”茭白问出一句。   礼珏艰涩地开口:“要是你都告诉我……你全告诉我……我……”   “原谅我?”茭白打断他。   “我没有怪你,”礼珏不住摇头,“我真的没有怪你……我只是难过,我不想你跟我生疏……小秋哥哥,你别喜欢我了,我不值得你喜欢……”   茭白不动声色地松口气。行了,现在是礼珏交心环节。   “放心吧,我现在不喜欢你了。”茭白把剩下一点纸钱全烧了,灰烬飘在眼前,熏得眼睛疼,“你误解我,连你奶奶的死你都要怨我,人心是肉长的,我不会喜欢你了,小珏。”   礼珏呢喃:“那就好。”   他哭着笑起来:“不喜欢我就好,我是个灾星,你不喜欢我,以后就……”   “小秋哥哥,我真的好开心,你和我说这么多话,你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感觉我们回到了小时候。”礼珏望着远处山林,声音破碎,“还是以前好,什么都好。”   茭白在看礼珏的活跃度,49.99。   头像不再是撕裂的结婚证,而是沈而铵的一寸照。   礼珏的执念还在。   .   任务完成的提示一响,茭白马上就走。   “小秋哥哥……”礼珏的喊声从坟头传来,嘴里像是被塞了一块砂纸,擦磨着他的嗓子,声音听起来怪得很。   茭白脚步不停,树枝刮到他裤子,脚抬起来带起一串泥。   破50的提醒来了,他也没回头,没停下来琢磨礼珏破50的因素是什么,更顾不上查看礼珏的资料跟世界屋,继续走,走得很快。   这他妈的,狗血在哪里,在前方,赶快撤!   “小秋哥哥……”   礼珏没追上来,只是一遍遍地喊着,没有下文,就喊茭白的名字,声音一下比一下百转千回,仿佛有数不清的话要说。可他又不说。   茭白跑下了山,满头大汗全身湿透,他刚要和一路沉默的章枕说话,瞳孔猛地一缩。   礼珏的头像框多了一圈白色。   左上角正在勾画白花。   礼珏自杀了。   他是主角,不可能会死。会有别人倒霉。   现在,此时,这一刻,我就是那个别人!茭白狠狠搓脸,触手都是冷汗,礼珏破50到进组,还有一段时间,不能死在这时候。   茭白内心十分冷静,他转身就要原路返回,章枕拽住了他。   “干嘛去?”章枕的眼圈红红的,难受着呢,他不想回想他弟一路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刀子似的在他身上乱划。那礼珏他是真的不喜欢,话说不清楚,从头到尾都没和白白说一声谢谢。   “看礼珏。”茭白身上的体温都在降低,脏话已经冲到了头顶心,“我怀疑他想不开,撞墓碑了,他不能死,妈得,他现在死了,我他妈就……”玩完了!   白花已经勾一半了,茭白挣脱出章枕的手,又被抓住,他急得呼吸都在抖。草草草!   章枕蹙眉,他想说别管了,可他心底深处还保留着的善心窜了出来。   那是一条人命。   “我去看一下,你先上车。”章枕说。   茭白不肯:“还是我去吧。”谁去了都会被主角光环坑,他自己上算了。   “我去就我去,一会就回来了。”章枕一把将茭白推上了车:“你在车里待着,别下来。”   章枕说着就关上了车门,他还怕茭白下车乱跑,把车门给锁上了。之后他将锁丢给了弟兄们,交代他们在原地看守。   章枕径自上山,却在走到半山腰处时,听见了惊慌的大叫声。章枕回头,往山下看。   “嘣——”   那辆他弟坐着的车在他眼里爆炸了,震得这片山头鸟虫窜逃。   章枕的双腿失去知觉一般,抬不起来。   变形的车零件被炸得到处乱飞,车身断成了两截。   黑红的火焰堆积着蔓开。大火冲天。   “啊!”章枕嘶吼着冲下山,满脸泪地往火里冲。   弟兄们拼命拉住他。   那爆开的车还在烧,火势很大,它烧啊,烧啊,仿佛里面传出了青年痛苦的求救。   然后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章枕愣愣地看着,泪流到唇上,和他不知何时溢出的血丝混在一起,狼狈地往他下巴里淌,他举起枪,对着天空打完所有子弹。   颤抖僵硬的手将枪一扔,屈膝跪了下去,头用力抵着烂泥,喉咙里发出撕裂的痛哭。 第78章   茭白在一片深黑中醒来, 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土腥气,嘴里也有,他仿佛深陷在泥潭里, 呼吸间全是泥水。   全身无力,这感觉跟郁响给他打的药很相似。   让他肌肉松弛, 无法正常活动。   茭白蜷缩着咳嗽了几声,全身都是结成硬壳的泥水,皱巴巴地紧贴着他的皮肤,一身脏污。   幸好是九月初。如果再过两个月, 他会冻死。   茭白没有第一时间试图爬起来, 摸索环境,或者利用喊叫引来设局者。他选择缩在地上节省体力,先检查他的账号信息。   列表上的好友从6个变成4个。礼珏和章枕不在其中,他们竟然在他昏迷期间,冲到100进了组。   茭白愕然,那他昏迷了多久?他动了动手指, 艰难地摸到裤子口袋, 摸出手机,按了按, 无法开机。机壳上都是泥迹。   不知道时间, 是黑夜还是白天都不清楚。   茭白把手机放回口袋, 被泥水黏住的睫毛眨了一下,继续看任务进度。   账号随着他的心念,切入分组栏。   原本是,   →这一世的缘 0/0   →此生永不负 0/0   →生生世世的守护 0/0   →一生难忘【最熟悉的陌生人】 0/2   现在则是,   →这一世的缘 0/0   →此生永不负【挚亲挚友】 0/1   →生生世世的守护 0/0   →一生难忘【最熟悉的陌生人】 0/3   “一生难忘”的组里新加入的是礼珏。   茭白看礼珏的头像,灰色的“百”字, 等他在线,“百”字说不定会变成沈而铵一寸照的背景色蓝色,而他的头像边沿设计是沈而铵的五官某部分。   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能套上“最熟悉”这个壳子。   茭白的视线上移,停在第二个分组上面。章枕的头像也是灰色“百”字。   他于章枕是挚亲。   这个“挚亲挚友”组,茭白基本可以猜到还会有谁进去,他现在没心思考虑好友们进组的事,脑子很清晰,也很乱。   他只记得章枕把他推上车,他想下去找他妈的礼珏,车门却被章枕锁了。   之后呢,   之后另一边的车门突然打开,他来不及转头,脖子上就是一疼,像被打了一针,接着便失去了知觉,什么都不知道了,一睁眼躺在这里。   那是麻醉枪。   沙水村之行,带的都是戚家的老人,经验丰富,停车的四周他们都检查了,没有埋伏。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熟人作案。   大家族多少都有其他势力的眼线,戚家也不例外。   参与这场局的戚家打手,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安插进去的,戚以潦一直没发现。   茭白不清楚他意识消失后的事,章枕发现他不见了,一定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章枕还亲自把他推上车,锁在里面导致他失踪,这打击小不了,不知道这会为了找他,急成了什么样子。   既愧疚又痛恨自我。   这是章枕的活跃度破50,直接进组的因素。   至于礼珏……   茭白基本可以确定,礼珏也是这场局里的棋子之一,还在C位。   强制任务内容之一是要茭白获得礼珏的原谅,既然任务成功了,说明他是原谅了,不怨恨了的。   礼珏是知情人,他要么把所有情绪全都隐藏起来,不露出蛛丝马迹,要么全都说出来。   那他为什么一遍遍喊他小秋哥哥的名字,却又不说下文?   忘了不可能,他是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在纠结。   设局者给他开了某个条件,和他的善良,这两样分别搁在天枰的两端。   说简单点,就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礼珏的每一次呼喊都是他的纠结,他最后选择不说出下文,不说出真相,选择了自己。   在那念头之后,他又因为自身的人物属性,就是他的性格而过意不去,要自杀。   活跃度冲过50,是他的忏悔赎罪。   ——我是个罪人,我害了小秋哥哥,我不想当坏人,不要一辈子都活在谴责的阴影里,活着太痛苦,我还是去陪奶奶吧。   这个心路转换茭白是靠猜的,没人知道礼珏具体的想法,他是个过于感性的人,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下一秒会做出什么。   礼珏一生只坚持一件事——爱沈而铵。   .   茭白四肢虚软,他进章枕的资料栏,入目是一条条个人信息。   章枕的生命轨迹很单一,他没有情感经历,社交圈就是戚家,以他三哥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性格是:外表严肃直率,心存善意。   茭白一通扫完章枕的资料,他在透明的圆标志箭头带领下,进入章枕的世界屋。   背景是雨后的天空。   一道弧形从从天际的一段掉下来,划出一个五彩斑斓的弧度。   云朵在动。   章枕的“幼年珍藏”是无,“儿时记忆”里都和茭白,确切来说是原主王初秋有关,小时候的王初秋。   一双狗狗眼里装着天真灿烂,笑咯咯地跟着比他高一点的男孩跑。   那男孩就是曾经的章枕。   “青年成就”就是现阶段,可里面是空白的。   还有个“已更新”的感叹号标志。   茭白在心里问:“这是什么意思?里面本来有东西,现在突然更新,全没了?“   【是的。】   茭白的眉心一蹙,如果是他不见了,章枕会挫败,但也不至于让他对这个时期的自己失望到了这个程度,连原本的骄傲与荣誉都消散全无。   不会是以为我死了吧?   茭白想到这个可能,嗓子眼抽闷气,这答案要等设局者现身才能知道。   “中年败笔”里只有一段录音。   背景是在下雨,他像是就坐在屋檐下,自言自语。   -明天又是去看三哥的日子。   那板块底下的“晚年之梦”是章枕的自述。没有配图,也没有视频录音,就几行字。   -假如人生可以重来,我希望我能做到两件事。   1:冒死给三哥介绍对象,让他不那么孤单。   2:寻找缺失的记忆,找到那一片总是忘不掉的五彩色块。   自述最后是章枕人生轨迹走到尽头的祈愿,那段话猝不及防地冲进茭白眼中,犹如一颗坠落的流星,绚得他眼前一花,出现了短时间的耳鸣。   章枕的祈愿是,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茭白一下就坐起来,肌肉极度酸痛无力,手脚抽搐,他又倒了下去。   第三个了。   茭白还没怎么思考,《断翅》原著就出现在他眼前。   配角章枕:古往今来任意题材里都会有的标配忠仆,直男里的top20。   攻略指南:真诚。   偏执属性:40。   茭白的眼珠转了转,看着章枕对自己忙忙碌碌几十年的评价。   ——称职,也失职。   茭白往回看章枕的“中年败笔”,再结合他的人生结语,又想到戚以潦的家族遗传病和寿命问题。   那个时候,戚以潦应该是……   茭白在冰冷的地上躺了许久,久到他打了好几个哆嗦,才接着看礼珏的资料栏。   直接跳过相关信息进世界屋。   礼珏的五个板块,前两个都是“无”,第三个”青年成就”里的内容非常丰富。   丰富到什么程度呢,茭白目前看过的几个好友的所有板块内容加一起,都没他这个板块的五分之一。   视频,照片,录音全都有,还是每日一放。   全是他和沈而铵同居的点点滴滴,他沉浸的那个爱着沈而铵的世界。   这低都是漫画里的东西,既然没更新提示,那茭白就不需要再看一次,忽略了。他扫扫礼珏的“中年败笔”,还是密密麻麻的内容。   茭白提取了一下,大概就是“今年而铵又没有陪我过年”“第多少个情人节,我一个人在家”“十几年了,而铵依旧没有带我进他的朋友圈”“我好失败”之类。   《断翅》中也都画出来了。   茭白看到了礼珏的“晚年之梦”,这回终于简略了,就一个遗憾。   -假如人生可以重来,不给而铵下药。那我和他的开始,也许就能不那么丑陋不堪。   茭白回想剧情,礼珏跟沈而铵的结局,是以礼珏离开南城离开沈家,带着无望的爱去一个偏远的小镇,守着他的那份爱过。   所以礼珏弥留之际怎样,身边是否有人,漫画中没交代,茭白并不知情。这一刻,他那前三个好友死前的相同想法,让他涌生出了一股诡异的期待,他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下辈子,我还想遇见沈而铵。   这是礼珏的临终之念。   茭白提起来的那口气瞬间就泄了,礼珏不是第四个。   礼珏在晚年追忆过去,后悔在年少时给沈而铵下药,但他生命逝去前想的,并不是希望能够人生重来,而是期盼来生,再遇沈而铵。   茭白把发僵的腿慢慢伸直,还剩四个好友没进组,再等等。如果超过一半都希望人生能够重来,那他就要呵呵了。   《断翅》漫又出来了。   主角礼珏:典型的古早精致清纯柔弱母胎圣母小白花,贱受里的top1。   攻略指南:霸道强制爱。   偏执属性:100+。   礼珏的人生总结是,   ——我爱沈而铵,我是他的枷锁,他是我的神明,我爱他。   .   茭白问:“小助手,进了组的好友死了,头像会有什么变化?”   【整个头像变成一朵花。】   茭白呵呵,得,礼珏还活着。他从蜷缩变成平躺,裤兜里的手机掉出来一截,被他捞出来,丢在一边,食指勾进了钥匙扣里面。   出发前,茭白把小钥匙取下来,放在了地下二楼的书房。   原本钥匙扣自带的白猫挂件也被他下来,和小钥匙放在了一起。   这会儿,钥匙扣上空荡荡的。   茭白勾着钥匙扣躺了不知多久,他一点点撑起来,用手跟脚去了解他的处境。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只有泥味,太重了,遮盖了其他的味道。茭白无法通过嗅觉来寻找信息,只能靠自身这具在药性下软成面条的身体探索。   茭白四角并用地在地上爬行,他的脚碰到了什么,就爬过去,用手摸。   是金属,很粗糙。   茭白的鼻尖用力贴上去,闻到了铁锈的腥味,还有一缕类似馊水的味道。他的脑中冒出一个猜想,抓住那个金属摸了摸,长长的。   旁边也有。   茭白很快就确定了,他在笼子里。还是个锈迹斑斑,脏兮兮的破笼子。   妈得。   茭白气喘吁吁,去年在尚名苑,他是被囚,这次是进了传说中的小黑屋。   是不是他太喜欢狗血漫,那些个他看漫时爽翻了的萌点,都要他亲自体会一遍?恶意太他妈大了吧!   茭白的喘息声一停,有人来了。是设局者。   把他关在一个又脏又破的笼子里,明晃晃的侮辱泄愤,对方的身份只会是……   不再有上线提示,却会在上线时亮起头像的,沈寄,沈老狗。   茭白趴在地上,歪着头往脚步声的方向看,他的视野里多了一束光,正对着他的眼睛,他不适地闭眼。   那串脚步声停在他面前,隔着生锈的栏杆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   茭白的呼吸里多了一股檀香味,很新鲜,也很浓郁,沈寄来之前烧过香,还在燃起的香火中待了一段时间,他估计是在老太太的遗像前说:妈,你的仇人已经被我抓到了,你可以在地下瞑目了。   “脏了的狗,就住脏笼子。”沈寄漠然开口,“挺般配。”   茭白没出声。   金丝雀的笼子是大金笼,铺着厚厚软软的奢华地毯,无一不透着精美。   狗就随便了。   “要不是你当初那两巴掌,”沈寄举着手电,光下是一张满是脏泥的脸,口鼻都是土灰色,耳朵里也塞满了泥,又丑又恶心,这么个人,竟然让他鬼迷心窍,他两片薄而锋利的唇一扯,“我也不会醒。”   “我醒来才发现,自己有多蠢。”沈寄的语气平淡。   茭白没功夫听沈寄的自导自演,他开了口:“你怎么把我弄到这来的?”   “这得多亏了你那个邻家弟弟。”沈寄说,“我叫他约你在老家见面,你不去,他会在‘缔夜’接别人不敢接的生意,腐烂致死,你去了,他配合让计划完成,就会得到想要的。”   “他约你,你还真去。”沈寄连嘲讽都没了,只剩下对待蝼蚁的蔑视。   茭白心说,老子去不是为了礼珏,是为了自己。   “你许了他什么?”茭白问。   “他签的三十年合约变成一年。”沈寄说。   茭白“哈”了一声,怪不得。   他都和礼珏说了王初秋的一切,说了沈家沈寄如何的独裁残酷,说了他在这家人手里遭过多少罪。礼珏还是走完了棋子的作用。   礼珏不可能不知道,计划成功,他会面临什么。   茭白搓了搓脸,基本只是做了这个动作,力道用不出来。   “那个礼珏说你不会去,”沈寄说,“连他都觉得你不会赴约,你竟然去了,被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出卖,滋味如何?”   茭白不答反问:“他自杀也是其中一环?”   沈寄:“是。”   “你不管他,那他就是没完成任务,几个流浪汉在等着他。”   茭白冷笑,行吧,他先前对礼珏的一番揣测没对,几乎全错。   礼珏不知道他是玩家,能透过头像看那么多信息变化。   所以,   礼珏那一遍遍的呼唤,不是他妈的纠结,是在提醒他:我这么反常,是因为我要想不开,你一定要回头看看我。   撞墓碑还是啥的不会一下就死,在那等着呢。   然而茭白回头是不可能的,章枕不允许。   章枕的性情和处事风格也被沈寄利用了,他就是个传统的,认为自己亏欠了孩子太多,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的老父亲。   听了茭白在坟前的一番坦白之后,章枕绝不会让他再去跟既坑人,还喜欢过的礼珏接触。   所以章枕看到茭白那么焦虑紧张,更不会答应他上山。章枕让茭白待在车里别下来,自己上山查看,想要快去快回。   沈寄认识章枕多年,不会不清楚,他还保留着……没有被戚以潦剔除的善心。   茭白的思绪稍微回笼,退一万步说,就算当时章枕和他一起进车,让别人上山,他们在车里等。那他们肯定都会被麻醉枪打中。   局面能到这一步,证明内鬼绝对不是一个,人数一定在2以上,还会互相配合。而章枕光顾着心疼他弟过去吃的苦,情况不佳。   茭白心想,只要他去了那个鸟都不稀得拉屎的沙水村,沈寄的计划无论如何都能实施。   他又不可能不去。   “你是不是在沙水村挖了地道,才把我运走的?”茭白突然问。   沈寄藏在暗处的面部肌肉一绷。   沈家安排在戚家的几人已经蛰伏了几十年,只当是个保障,一次都没用过,所以他们没出过丝毫破绽,躲过了一层层审查,成为戚家的老人。   沈寄等了几个月,就为了等这一天。他提前送礼珏奶奶上路,让礼珏回老家办丧事,再约即将去大学报道的茭白。   而戚以潦因为身体的隐疾进科研院,章枕护茭白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不敢大意,势必会挑选戚家的老人跟随。   这次沈家的那几人就在其中。   沈寄派人提前挖好地道,那几个眼线的任务是:瞒过其他人,将茭白拖进地道,车引爆。   地道入口有人在等。事后等安全了,再将茭白运到了他这里。   当天刚好下雨,遮掩了痕迹。   这次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这怎么可能不成功。   至于沈家的那几个人,   戚家审查森严,无论是哪个家族放进去的眼线,都属于一次性的,用一次就必然会暴露。   为了带走这条狗,动用隐藏多年的宝贵棋子,沈寄觉得值。   这条低贱的狗是他的心魔,必须被他拴住,锁起来,死也要死在他手里。   茭白察觉到沈寄周身的气息变化,那是成功者的畅快,他沾着泥的睫毛抖了抖,猛地睁开,迎上那道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刺眼的光。   眼睛被刺激得流出泪,他也没闭上,一直睁着,眼部肌肉痉挛。   沈寄冷漠地看着:“你坐的那辆车爆炸了,章枕亲自给你锁的车门,车就在他面前燃烧,我的人和他的弟兄们都用最大的力气按住他,让他眼睁睁看着车烧没了,可悲地放空枪,对着车的残骸跪地哭喊。”   “章枕崩溃了疯了,等戚以潦醒来,也有他受的,小狗,你真有能耐。”沈寄用手电照着他的狼狈。   茭白躺在笼子里,没有动。   沈寄面无表情,这条狗流出的每一滴眼泪都是灯光刺的,不是难过,他没有心。   “佛牌戴着舒服吗?”沈寄忽然说。   茭白一愣,他立即去摸脖子,摸到佛牌抓住。   一身皮肉都糊了泥,没知觉了,他一直都没注意到脖子里的佛牌,原来还在。   戚以潦说不太平,要他戴着佛牌。   即便戚以潦进科研院,应该也会在进去前交代章枕怎么查佛牌上的追踪器,确定他的位置。   可看沈寄的反应……   茭白摩挲佛牌上的细碎泥巴,这里有干扰器。   沈寄透过灯光将笼中人的反应收进眼底,他的面上浮出一抹讥笑。不聪明,不机灵,又怎么能把他耍得团团转。   “这里全都是屏蔽干扰信号的设备,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用来照顾‘天星’A附件。”沈寄冷冷道,“戚以潦佛牌上的追踪器不如‘天星’A,我的设备对付起来,绰绰有余。”   茭白把佛牌塞进了脏黑的衣领里。沈寄没把佛牌扯下来扔掉,让他戴着,还提醒他这东西的存在,是在嘲笑戚以潦的一败涂地。   也让茭白意识到,他戴的是个笑话。   沈寄的这一刀,没有扎伤茭白。海上那次,他在货船上待了那么多天,戚以潦就在茫茫深海里找了他那么多天,最终将他找他,这让他有种难以形容的安全感。   导致他本能地去相信,这次戚以潦一样会发现他的踪迹。   只要他和货船上一样,撑一撑,努力撑久点。   “等他来救你?”沈寄的皮鞋要往笼子上踢,似乎又嫌恶心,他把脚放回去,弹弹西裤上不存在的浮尘,“那你怕是要等一周,到时候他才能醒。”   “你觉得你能撑过一周?”沈寄看垃圾一般,看笼子里的狗。   茭白一个字都没回。   “我看你能撑多久。”沈寄转身离去。   四周再次被深暗的色彩铺笼。   过了会,   寂静被一声咒骂打破。   “草!”   .   茭白在漫画里见过不少小黑屋剧情,他不是贱受,所以沈寄并没有像那些渣攻一样很快出现,对他施虐发泄。   被困在这里,茭白也能捋得出,如今的局势对沈寄不利。被沈寄攻击的岑景末,代表戚家的章枕,还有那个全漫最了不起的助攻人才,都在对付他。   沈寄一对三。   其他家族都在隔岸观火,一旦沈家有一点败落的趋势,他们一定会趁机扑上来,咬点肥肉回去。   茭白发现自己感冒的时候,沈寄来了,他拎了条狗链,以及一个桶,用来排泄的。   沈寄给茭白栓狗链,叫他贱狗。   茭白话都说不出来,一张嘴就是咳嗽,快把肺咳出来了,他根本用不到那个桶,因为他被沈寄按在地上抠嗓子,吐出了胃里堆积的所有食物。   那是茭白出事前在兰墨府吃的早餐,还有他怕做饿死鬼,特地在去沙水村的路上,往嘴里塞的各种零食。   全滩在笼子里。   .   茭白被一股刺鼻的臭味笼罩,他都分不清是呕吐物散发出来的,还是他自己身上的,他没有用过一丁点食物和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一天,还是两天,或者连一天都没过去,沈寄又来了,他带来了一张遗像,一把椅子,还有很重的烟味和檀香。   又是烧了香过来的。   “去年你好好跟着我,哪有后来的这么多事。”沈寄的嗓音嘶哑,眼里有血丝,“我不该容忍你给你特权,带你回沈家,甚至为你举办婚宴,和我母亲起冲突,误伤她,更是让她因为你而死,你不配。”   “茭白,你就是个贱货,”沈寄满面嫌恶,“现在还臭。”   “你这样,路边捡垃圾的看了都倒胃口。”沈寄嗤笑。   见笼子里的人闭着眼,一动不动,下巴跟脖子里凝着呕出来的胃液,浑身上下弥漫着一阵阵恶臭,像一具叮了苍蝇的尸体。   沈寄衬衣下的胸腔起伏慢了几分,又快起来,他打开笼子进去。   茭白被坚硬的皮鞋踢了一脚,他还是没给沈寄想要的反应,太累了。骂脏话都没力气,要是不喘气可以不死,那他连气都不想喘。   沈寄将遗像摆在椅子上面,拽起茭白。   破旧的,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铁链在半空舞动,哗啦响。   茭白本来不想理,可他闻到了食物的味道,所有感官都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   这么恶臭的环境里都能闻得到饭香。   他一边佩服自己,一边撑开沉重又肮脏的眼皮,看见了一道光。   光里是一碗铺了点菜的饭。   茭白混顿的眼神逐渐清晰,他直勾勾地看着。   难受的时候他就抓佛牌,放在嘴边咬住,牙齿磨着。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绳子勒红了,还破了几处皮。喉结上就有一处。   这会儿,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破了的地方都失去了知觉。   沈寄一身尊贵地端起那碗饭,神情冷血,高高在上:“想吃吗?”   茭白不看沈寄,也不回答,就盯着饭。   “想吃的话,”   沈寄指着那张遗像:“跪下,磕到我满意为止。” 第79章   磕头?   给老东西的遗像磕头?   茭白想笑, 脏破的嘴角扯不起来。   可去他妈的吧,明摆着就是换了新花样折磨他。   无论他是磕,还是不磕, 沈寄都不可能让他好好吃下那碗饭。   去年在熙园,沈寄说什么“沈太太的身份, 沈家的财产都是别人不敢奢求的东西,你全拥有了,到底还想要什么”,他说他要平等和尊重。   现在的这场侮辱, 就是沈寄当时那反应的后续。   一条狗, 还想要那两样东西。   “咳……咳……”茭白虚弱的咳嗽,后脑勺的发丝被大力往后扯,他在那股力道下被迫仰起头,脸上的干泥遮住了他的青灰气色。   沈寄嫌恶地松开他的头发,任由他站不住地摔趴下去,皮鞋踩上他的脊骨, 一寸寸下移, 停在他的尾椎上面,漫不经心地碾压。   “不是想吃饭吗?为什么不磕?”沈寄用力去碾, 面部扭曲, “磕啊!”   茭白疼得瞳孔猛缩, 又一点点涣散,他叫都叫不出来,喉咙里只有痛哭的“嗬嗬”喘声。   铁笼里臭气熏天。   一个上位者在凌辱一个即将开启大学生活的年轻人。   他们的年龄相差十八九岁。   年轻人和他儿子一般大, 在他脚下奄奄一息。   茭白快疼昏过去的时候,尾椎上的皮鞋撤了,他空荡荡的胃绞痛, 对食物的渴望已经没了。   那碗饭像是和他隔了一条泥河,他的嗅觉又被泥巴蒙住。整个世界都是烂泥的腥气。   “贱狗,你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有罪,想磕几个头,但是没有力气?”   沈寄将脚边人往椅子那拖近一点,他蹲下来,抓住对方的头发,重重往下一摁。   “砰”   很大一声响。   接着,又是一声一声的“砰”“砰”“砰”。   节奏缓慢,力道残忍。   茭白被抓起头发,摁下去,不知反复了多少次,他的眼皮早就撑不开地闭上了,头上脸上都是血。   有一缕血液划过他脸颊结壳的泥巴,混着一点泥水流到嘴里,被他本能地咽了下去。   长时间缺水,血都能唤起他的求生欲。   “七十个。”沈寄说出茭白磕下去的次数,言语中透着不满跟冷淡,“没到一百,剩下的三十个,吃下一碗饭的时候补上。”   话音落下,就是一声脆响。   冰凉的瓷碗被砸在地上,碎成了好多碎片,铺了菜的米饭洒得到处都是。   “吃吧。”笼中响起赏赐一般的话语。   茭白没反应。   领子里的佛牌绳子徒然被拽住,后勒,缠紧他的脖子,他也没怎么挣扎。   沈寄是下了狠手的,绳子死死绞着茭白,几秒后,猛一下断裂。   那一瞬,佛牌飞出去,掉落在地。   绳子一断,窒息感消退,氧气往口鼻里涌,茭白大口大口吸气呼气,他的眼睑动了一下,头往那个方位偏了一点点。   .   有脚步声离开了笼子。灯光,椅子跟遗像也一并被带走。   茭白没有去捡佛牌,那距离对平时的他来说,就是走上十来步左右而已,可现在的他要耗费全部力气,都不一定能过去。   趴了不知多久,茭白把捞起很脏的衣领,垂着头去擦脸上的血迹。脖子上也有,佛牌的绳子绞住他留下的痕迹正在渗血。   这动作他做得很慢,实在是没有劲。   茭白管不了额头的磕伤,只能等伤口自己结痂,他的手在地上摩挲,范围渐渐扩大。   摸到一小块绵软的米饭,他捏了捏,无声地呵笑了一下。   下一秒,那点米饭就被他抓过来,塞进了嘴里。   我不是狗。   我是人。   我不是狗……   我是人……   茭白往嘴里塞进去一点饭菜,就在心里告诉自己。   这场训狗游戏,他不能让沈寄得逞。   茭白吃到了什么,眉心一拧,他扭头吐了出去。   那东西掉在地上,响起清脆声。   被他吐出来的,是一块瓷碗的小碎片。那上面沾着被咀嚼过的饭菜跟血液。   茭白继续往嘴里塞饭菜,伴着血水吃下,他只是抓个食物,手臂的肌肉就使用过度,酸痛得厉害,抬不起来。   撑久点。   老子要撑久一点……   茭白趴倒在地,他的眼睛搜寻佛牌方向,慢慢的闭在了一起,意识渐渐消失。   监控前,沈寄坐在皮椅上抽烟,指间还黏着脏污。他将进度条往回拖,再次看画面里的狗吃食。   看了一遍又一遍。   “贱货。”沈寄冷冷地笑出声。   下一刻,他抄起盛满灰烬的烟灰缸,砸在了监控器上面。   监控器裂出蛛网。   像是画面上的人撕裂成一寸寸。   满身污泥的关在脏臭笼子里,都能趴地上抓饭菜吃了,为什么眼里的光就是不灭,那根骨头怎么就是不碎烂?   看来还不够。   还是贱。   沈寄砸掉了四周的所有东西。   .   茭白是被泼醒的。   夹杂着冰块的冷水破到他身上,他只体会到疼,感受不到冰寒。因为他全身滚烫,额头的那一大块伤口感染化脓了,浓水粘着刘海,令人恶心。   但他闻不到,也看不着。   茭白倒坐在笼子栏杆上面,他是闭着眼的,光源出现后过了会,他才有感应。茭白缓了又缓,慢慢睁眼,只睁开了一小条缝隙。   周围的墙顶亮起一排灯。那灯光十分明亮,照出他之前被抠出来的酸臭呕吐物,和没被他摸到的稀烂饭菜,叮着许多小虫子。   它们都不知道是从哪飞过来的,偶尔会在他身上停脚。   茭白干涩的眼珠只往沈寄那转了一下,就知道他的状态不对,他犹如一个估错了敌方实力的老将,再多的经验都不够用。但他不可一世,狂妄自大,还坚信自己最终能赢。   沈寄不是刚进商场的愣头青,他已经在那里面待了多年,事业上取得过太多成就,光是岑家和那助攻的谋略者,不太可能做得到让他这样。   除非,   戚以潦醒了。   “对,他提前醒了。”沈寄的衣服裤子都有点皱,像是一夜没换,眼中是藏起来了,却还有痕迹没擦干净的暴戾,“贱狗,一个家族的掌舵人为你抵抗科研院怪物们的药物强行醒来,你的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茭白攥着佛牌的手指一麻。戚以潦怎么会提前醒,是章枕还是谁去他床边说了吗?   那也不会醒啊,有药物压制着他,不是吗。   可沈寄的反应和字句已经证实,戚以潦就是醒了,提前醒了。   “你以为他醒了,就能立刻找到你?”沈寄踢了茭白两脚,“我早说了,这地方是我花了几个月为你精心打造的,你当我说着玩?”   茭白被踢得撞在笼子栏杆上,整个铁笼都跟着抖震。   “他现在被戚家的丑闻缠身,顾不上你。”沈寄眼下有青色,气息里是浓到令人作呕的烟味,“你就是在这里烂掉,也不会有我以外的第二个人闻到你发臭的味道。”   茭白垂下眼皮。丑闻不会是戚以潦锁起欲望的事,也不是戚家人遗传性疾病跟寿命长短相关,否则这会儿沈寄肯定在嘲戚以潦自我虐待,还是个短命鬼。   所谓的戚家丑闻,可能是指,戚以潦那个身为科研院院长的二姐和属下的事。婚内出轨,私生活随性。   或许沈寄还查到戚以潦别的亲人在世时的混乱生活,譬如……他父母那一辈。   也不排除是放在科研院的精灵被发现了,编造出了他和戚以潦的一些故事,给戚以潦扣上“性虐狂”的帽子。   因为沈寄早就知道戚以潦身患隐疾,无男性功能,这信息在合适的时机放出来,就更好传他是个变态。   丑闻方面,还可以加上戚以潦早年上位那一路的事迹。   家族内斗,亲人陷在权势的利欲里,丢了人性和血缘亲情,癫狂疯魔,自相残杀。胜者为王,败者都在兰墨府的坟场。   这些圈子里人不会一无所知,外界一定多少也会有传闻,但大肆宣扬是另一回事。如果附带几张坟场的照片,那一个个戚家人的墓碑亮出来,更是会引起舆论热议。   戚氏的股价跟名声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不过,戚以潦不是毫无反击力,任人摆布的靶子,他对沈寄的威胁并没有减少,不然沈寄不会跑来这里,上演无能狂怒。   .   沈寄看茭白不吭声,他又抬脚踹上去,连着踹了三五下,直到把人踹得吐血,他才感觉卡在胸口的那股怒气有所减弱。   “局势既然对你这么有利,”茭白边咳边吐血,声音破裂,“那你焦躁什么?”   周遭气压猝然低了下去。   沈寄没有把他踹死,而是拿出手机,划了划,蹲下来给他看医科大的新生报道视频:“看看,这些都是这一届的新生。”   茭白听着新生入学的热闹,瞧着一道道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身影,表情麻木。   沈寄将手机屏摁在他血污的脸上:“如果你老实本分,现在你就是他们的其中一员,穿着校服走在校园里,做你的医学生。”   茭白为了保护眼球闭紧双眼。   “拼尽全力去拥有梦想又没了的感觉,难受吗?”沈寄平静道,“去年我为了你砸佛像,让我母亲受伤,今年我去北城接你回去,连我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的难受超过你百倍,你慢慢受着吧。”   茭白扯勾了一下带血的唇。   明明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强人所难,无耻卑鄙,自大狂妄的暴君一个,却被认定是满腹深情喂了狗。这就是狗血漫里的人物。   “你那邻家弟弟说你是齐家人。”沈寄将手机拿下来,在茭白脏臭的衣服上擦了擦,越擦越脏,越擦越粗暴,“我就用你引出了齐家两兄弟,斩草除根。”   茭白没有给出丝毫情绪波动。   “世上仅有的两个至亲为你死了,你都没反应,”沈寄只是试探,却得到这结果,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他拿起手机,大力砸了下茭白的头,“贱狗,你果然没有心。”   那一下残暴至极,茭白被砸得倒在地上,眼前出现了一瞬的黑暗,片刻后才恢复意识,他艰难地抓着粗糙的铁栏杆爬起来,靠回去。   茭白都要笑死了。   齐蔺和他没有过什么接触,哪来的感情,至于齐子挚,在他这早就是个死人了。   怎么着,他是圣母转世吗,自己都这样了,还要为那两人伤心不成?   一个黑心的人,一再说他没有心,也不知道哪来的资格。   “呕……呸……”茭白吐出卡在嗓子眼的那团血块,呼吸通畅了一点,他没在意自己身上脏成什么样,伤得多重,忽略了。还有口气就行。   茭白这一年受过的伤痛,让他深刻明白两件事。   一: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二:富贵险中求。   系统选中他,他才有玩家的身份,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一具随着任务推进不断缝补,但任务完成后能修复到最佳时期的年轻身体,还在这期间有了朋友,考上了大学。这么好的事落在了他头上,代价是必然要有的。   不可能让他开开心心轻轻松松的完成任务。   所以,   他受了。   沈寄的眼皮底下是一团血块,感受到的是茭白的生命力。怎么都摧残不掉,此刻竟然还在恢复。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灵魂。   沈寄用皮鞋碾了碾那团血块,将它碾烂,俯视水沟污垢一样俯视茭白:“我承认我喜欢你,贱狗。”   他承认,他的情绪会被一个婊子影响。   他大可以直接把人杀了,或者让人L烂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可以将其毁容,送去某个低劣场所求死无门,他多的是法子解决这个害死他母亲,导致他跟老友决裂,让他将近四十事业生活都遭到变故的根源,罪魁祸首,他的心头恨。   可他却要费精力打造一个笼子把人关在这。   他的时间都不够用,还要挪出来一点,折磨笼子里的人。   看看,他多喜欢这个贱人。   “对我欲擒故纵,玩了我一通就转变目标,勾引楮东汕不成,就勾引戚以潦。”沈寄抽了茭白几耳光,嫌他脏的扯掉他上衣,本想往他身上擦,结果发现更脏。   没有一块干净的皮肤。   “真脏。”沈寄看着自己扇过茭白的那只手。   下一秒,他盯过去:“婊子,听到我说喜欢你,虚荣心是不是得到了满足?”   茭白舔掉嘴边的血。喜欢?老畜牲是哪来的脸皮说出口的啊,连陪了他很多年的姜焉,和他的官配小河都教不会他这两个字,还有谁能教得会?没人。他唯我独尊,到死都是一个烂叼样。   “是,现在你跟了戚以潦,成了兰墨府的另一个主子,也不像在我那的时候那样乱犯贱了。”沈寄冷笑,“我告诉你,那位就不是个正常男人。”   茭白眼皮都没眨一下。   “知道了?”沈寄面部的笑容消失,“他连这都跟你说。”   “和他睡过了吗,婊子。”沈寄徒然逼近,带着烟味的气息喷在他腥臭的脸上。   茭白的鼻腔里流出血,他随意擦了擦鼻子,手抹过被扇肿的脸,眯起眼,看着沈寄,不知在想什么。   几秒后,茭白靠在栏杆上的背脊起来点,他迎上去一点,眼睛渐渐睁大,睁到最大,好让沈寄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沈寄跟茭白对视,看到了他眼里的自己。   比北城酒吧更加可笑。   沈寄的五官控制不住地狰狞起来,他“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笼子没上锁。   因为茭白逃不出去,他站都站不起来。况且还有铁链拴着他的脖子。   沈寄不碰茭白,碰了,就是对不起他母亲。   他和茭白之间隔着一张遗像。   遗像上的老太太面容慈祥,她掐着佛珠,仿佛下一刻就要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沈寄没有给茭白处理过任何一处伤口,任由它们恶化,他每次来,都打茭白一顿,再是一番言语羞辱。   最后再来一段自我沉浸式的演出。   -我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做条狗。   -我真想杀了你。   -我舍不得,我多喜欢你这个婊子,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折磨你一天,看,我多喜欢你。   起初茭白还能通过沈寄一次次出现时的精神面貌,以及越发崩坏的情绪管理,判断外面的局势,揣测沈寄战败倒计时。   后来,茭白什么都想不了了。   茭白的生命力快没了,全靠他的强大意志在挽留。   不想死,再撑一撑,想活下去,想进大学,做医生……还有很多很多事都在等他去做,他妈的,他不想死。   都走到这了,他不能死。   茭白早就说不出话来了,也动不了,他总是昏沉,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更是分不清沈寄是一天来一次,还是一会就来一次。   账也没有在记了,伤太多了,记不过来。   茭白某个瞬间回光返照一样,清醒了一点,他开始捋自己进小黑屋后的种种变化,主要是精神方面的。   断断续续地捋了捋思路,茭白怀疑沈寄给他打的药里加了一种。   除了要他长期肌肉松弛,还要他变成一条……不会思考,只会在笼子里吃喝拉撒,见到主人就扑上去摇尾讨好的狗。   茭白阻止不了被打药,他就用自身的毅力去抵抗。   不是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吗。   他坚信这句话。   上辈子和舅妈斗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   .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茭白被一声吃痛的叫声拉回了人间,他两只眼睛有一只被打的睁不开,另一只也是淤青一片。   笼子外面不远有场直播。   主人公是沈寄和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小情。   茭白没力气,耳朵捂不上,他都听见了,听着听着就弯了弯唇。   他带来的蝴蝶效应,改变了很多事。有些剧情提前了,有些剧情不会出现。   例如姜焉陪沈寄到四十多岁。   跟在一个冷酷无情的暴力狂金主身边,被pua的交出了心,对方的官配一出现,立马让你滚蛋,这结局太惨。茭白追漫画的时候不觉得,进来深知了这一点。   妈宝加上暴力狂等于蛆。   我的蝴蝶效应救了姜焉,让章枕的两个遗愿实现了一个,阻止沈而铵变成沈寄的进化版……茭白一样样地数着。   外面又是惨叫又是哭哼的闹了一两个小时,消停了。   周围再次陷入寂静。   茭白知道沈寄没走,至于那小情,应该是晕过去了,不是装的。因为他哭得很惨烈,被生生当一根干柴劈开,要死了似的。   沈寄就是这么个人。除去工作相关,其他一切人和事带给他的情绪,最终都会转变成最原始的欲望,发泄在小情身上。   这次他的发泄并不痛快。他显然是被戚以潦为首的几股攻击逼得走到了悬崖边的那条路上。   一股栗子花的味道往笼子里飘散,茭白闻不到,他反复发烧,这会儿又烧起来了。   有脚步声离开。茭白却没松口气,沈寄没在走之前折磨他,这不是好事,恰恰相反,接下来肯定有一场灾难在等着他。   没多久,天花板的灯全部亮起来,沈寄返回,不过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跟着陈一铭,还有几个保镖。   茭白看到那几人的瞬间,就知道了自己要遭遇的会是什么。   他躺在笼子里,头歪了歪,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对着打过交道的陈一铭。   陈一铭视而不见。   茭白没抱希望,不是求救,他其实是想观察陈一铭的气色,确认一下沈寄现在处在哪个境地。   陈一铭的气色差到爆,虽然他一如既往地穿着正装,却也掩盖不掉他的疲惫焦灼,那股子精英范消失无踪。答案已经出来了。   沈寄是受了伤的,腹部的衬衣那里有伤口渗出来的血迹,他踏进笼子里,用皮鞋踢了踢茭白青紫的下巴:“还活着吧?”   “还活着。”沈寄俯视他,“真是顽强。”   “就是不听话,饥饿,伤痛,药物都不能让你听话,还留着那点自尊是吧。”沈寄用力踹在茭白肚子上面,“贱货!”   他捋几下凌乱发丝,将铁链扯起来,把茭白拖到陈一铭几人面前,对陈一铭道:“你先上。”   接着又朝几个保镖下令:“你们几个等会。”   几个保镖领了命,等着。   主子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陈一铭做了十几年的“老鸨”兼职,没有亲自实践过,他脸上露出为难:“董事长,我……”   沈寄一脚踹过去,满面冷煞:“你也功能不全,要吃药是吗?”   陈一铭痛哼了声,他走到已经看不出半点人样的茭白面前,蹲下来,用眼神说:得罪。   茭白攥紧佛牌,他被按住脚踝,拉开。 第80章   陈一铭碰到了茭白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裤腰。他见过数不清的青涩面孔, 处理过数不清的十八九岁男孩。   那都是被董事长看上,又扔掉的发泄口。   陈一鸣不是个心软的人,他不是, 他也没有善心。   指尖下的人没在颤抖,肌肉都是软的, 打过药了,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他就像个死物,心口的起伏都似乎没了。   可他攥着什么,攥得脏兮兮的指骨泄出一丝青白。那是他活着的唯一一个强烈特征。   一个在黑夜行走的人, 需要有个东西让自己抓住。   手里刚好有, 就抓着了。   陈一铭拽下指间的布料,入眼是一片无法分辨出什么是什么的脏污,一股股的臭味朝他扑来。他早死早解脱一般,闭眼附了上去。   “等等。”沈寄出声。   陈一铭以为董事长改变了主意,他刚要松口气,却见茭白病白的唇扯了扯, 弧度极其细微, 透着嘲讽。   两秒后,陈一铭听到董事长吩咐一个保镖什么, 那人很快回来, 拎着一桶冰水。   陈一铭再去看茭白, 发现他唇边的弧度还在。陈一铭的后背窜上一丝凉意,有时候,某个瞬间, 他会生出一种怪异的想法,譬如此时此刻。   他会怀疑,茭白比他还要了解董事长。   不止董事长, 还有其他人,很多人,茭白都了解,他就像是一个……   知道这个世界结局走向的观众,看着他们在人生的舞台上完成一场又一场演出,成功或失败,遗憾或尽兴。偶尔说上一两句评语,更多的是“哈,又有戏看了”。   就算观众被拉上舞台,分配了角色,却依然格格不入,也还是和他们处在两个层面。   “哗——”   冰凉的水珠溅到陈一铭脸上,他回了神,看着董事长将那桶冰水全部倒在了茭白身上,厌恶至极地说上一句,“太脏了,洗洗。”   陈一铭的思绪又回到前一个问题上面,这一年下来,连他都感觉到了茭白的另类,董事长跟茭白接触得次数比他多很多,不可能毫无感想。   哪怕那样的感受只是错觉,就是个错觉,也令人忌惮,惊悚。   茭白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   陈一铭看了眼躺在水里,露出青青紫紫脸颊的茭白,再次靠上去。   这样的人,生命黑暗,灵魂有光,被他注意,吸引,被他挑起喜怒哀乐,为他变得不正常,这都很正常。   比起精美阳光房里的名贵花种,   生在不见光的湿烂泥里,长在恶劣环境下,干巴巴又扎手,历经多次风雪摧残的芦苇摇曳起来,更容易惊艳视觉,震撼灵魂。   .   “陈……助理……”   一直一动不动的茭白从干裂的唇间溢出声音。   陈一铭顿住。   “把我……翻过去……”茭白看着他,断断续续地用气声说,“别直接……先……摸摸我……”   他发不出实音,只是用虚弱的气音,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三个字“摸摸我”。   陈一铭蹙了蹙眉,把茭白捞起来,让他趴着,手抚上去。   茭白伤得比货船上还要重,那次是他自虐,都是皮外伤,这次是古早狗血味纯正的沈寄下的手。他全身不知道有多少处骨折,内脏也受伤了,呕了多次血。   吊着一口气。   根本不是还要不要护花的事,那方面考虑不上,是生命之火已经燃到了尽头。   这时候的茭白,就算无法就医,他也只能静静躺着,怎么都不适合接受人生的初次风暴。   陈一铭可能才刚开始,茭白就死了。   更何况,沈寄还没给陈一铭任何协助工具,要硬来。   茭白趴在地上,由着陈一铭隔着湿衣服,生疏地摸他冷青后背,他昏沉的眼睛看着沈寄的方位,尽管都不怎么对焦了,他还是没闭上眼,就那么看着。   他这口气一旦断掉,便会是这样,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青年眼里的恨安静又猛烈,他就趴在水泥地上,却像是蒙着一层神秘的纱障。   狼狈被遮去,脏污被遮去,腐烂被遮去,脆弱被遮去,病态被遮去。   一切都变得模糊。模糊而波澜壮阔。   几个保镖都看着他。   青年湿透的上衣被捞上去一些,瘦得皮包骨的背出现在灯光下,到处都是淤青,大块小块的,遍布他的整个背部骨骼皮肉。   那些淤青顺着他细得犹如一根残竹的腰而上,爬过他节节突起的脊骨,冲进他湿淋淋的肩胛骨。   就在这时,灯灭掉,黑暗降临。   几个保镖的感官被放大,他们是刀口上的人,不是同性恋,没功夫谈情说爱,最多就是花个钱找人纾解一下,买卖而已,简简单单。   这时他们闻着潮湿的水腥味道,想起那一片背,竟然被勾出了原始的施虐欲。   几个保票还没怎么样,便听主子发话:“出去。”   他们有种被看穿心思的窘迫,迅速低头摸黑撤出铁笼,退到了不远处。   笼中只剩下一个将死之人,一个被迫施暴之人,和一个站在悬崖边看戏的策划者。   策划者和将死之人对视,他拢着那身天之骄子的傲慢,高高在上,好似在说,我最后还是不忍让你自尊全部碎掉,给你清场了。   我终究是喜欢你这个贱货。   灯再次亮起。茭白眨了一下眼皮,他眼里的恨没了,涌出来的是一种……   一个小人物看破了一个上位者自欺欺人,自我感动,自我沉醉的鄙夷和怜悯。   沈寄的咬肌在抽:“陈一铭,别做多余的工作,现在就给我开始!”   “是。”陈一铭领命。   茭白蜷在水里的手指猛一下扣起来,扣紧,他拴着铁链的脖子痛苦地扬起,两只眼睛死死瞪着沈寄,青肿的眼角有一滴泪掉了下来。   沈寄像是验证了小人物看透的东西,他的心脏犹如被人划开了口子,痛得他皱起眉头,关掉灯后退两步,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了笼子。   似乎只要不在旁边看听,就不是他的错,他不想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都是那条狗自找的。   沈寄在黑暗中抽烟。   后面的铁笼里传出低哼。   铁链剧烈晃动的声响,一声接一声。   时快时慢。   期间没有叫声。   那条狗已经快不行了,就算肠子被捅出来了,都没办法惨叫。   .   陈一铭是第一次实践,没多久就传来他的声音,汇报工作似的,说他做完了。   沈寄掐断半根烟,回笼子里。   陈一铭还在整理衣服,这两天的天气转凉,他是穿了外套来的,拉链拉上去,抵着下巴。   沈寄踩着几个脏纸团,走向身上盖着件衣服的茭白:“还贱吗?”   茭白依旧是趴着的,他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随时都能熄灭,腿在无力地一下一下痉挛,全身都笼罩在血腥味跟栗子花味里面。   沈寄面无表情地看了茭白一会,突然拿掉盖在他身上的衣服。   视野里是他严重撕烂的伤处。   “陈一铭!”沈寄像是发现了忠臣的谋反大业,他勃然大怒,抓起空桶丢过去,“你为什么弄在了外面?”   陈一铭跟董事长对视,第一次搞不清,他到底想要什么答案。   “我想把那件事留给我喜欢的人。”陈一铭说。   沈寄的怒气滞了一瞬,他冷笑:“你连贱狗都上了,还留这份念想,可真不像是跟了我多年的人。”   陈一铭垂下头,他擦着手的纸巾上有血迹。   那血不是他的。   沈寄丢什么脏东西一样丢掉衣服,起身对保镖们招手:“到你们了。”   几个保镖快速上前,围住地上残破不堪的年轻人。他们摁住他渗出一层虚热汗液的湿背,箍上他抽搐的腿。   就在这时,陈一铭接了个电话,脸色一变:“董事长,这地方暴露了!”   沈寄点烟的动作一停,他用自己手机打电话,面部积满了暴风雪雨。下一刻,他砸了手机,俯视被几双手禁锢的茭白:“带走!”   .   茭白没有昏多久,他是在沈寄转移藏身地途中醒的,一抹日光洒在他眼皮上面,吻住他一身的伤痛。   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此时正是天亮十分。茭白被一保镖背着,后面的裤子上黏着血,又脏又恶心。他回头看那初日。   努力回头,拼命回头,一直在看。   直到他被放进车里,被打晕,他才闭上了眼帘。   沈寄带的人不多,也不少,都是他的亲信,他的藏身地从宽敞明亮到简陋,只花了不到一天时间。   茭白从这个保镖的背上换到那个保镖背上,他清醒的时候,会看沈寄。   因为这个阶段的沈寄让他有了痛快感,也熟悉。货船上的齐子挚和如今的沈寄何其相似。他们一样是顺风顺水上位,一样的输不起。   这可能是豪门贵族里的普遍现象。   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高人一等,受人追捧,生来便在云端,俯视这个世界。哪怕某天从云端跌下去了,也会找无数个借口来躲避自己的失败。   如果躲避不了,那就全拨到别人头上。   这是不肯面对现实的丧家犬。狗血漫里最常见的一个东西。   .   安装了多重干扰屏蔽设备的小黑屋不能再待,丧家犬让陈一铭扔掉茭白的佛牌,他们不停地挪换地方,换了好几个,停在了南城一偏远乡镇的一片烂尾楼里。   茭白躺在潮硬的老木板上面,没人管他,这让他能享受难得的平静。小黑屋安装了多重干扰屏蔽信号的设备,是沈寄精心为他搞出来的,料定绝对安全。   小黑屋的地点能暴露,是因为沈寄带人过去了。   人一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的几率可不就大了呗。   茭白一直不妥协不屈服,沈寄失去了本就不多的耐心,才会想用最拿手的那一套征伐他。   渣攻嘛,真功夫都是那个。   贱受呢,死去活来一回两回,就习惯了。   身体不属于自己的了,所有感官都跟着渣攻走,好痛苦,可又不止是痛苦。时间一长,哪天渣攻没来那么一下,还空虚难受的diy,完了自嘲真是可悲。   渣攻稍微一碰,秒化。   一边做出绝食流泪等行为厌弃自我,一边控制不住地配合,最终爱上渣攻。在一起的几年后还会想,人生好短暂,他们不该互相折磨那么久,早在一起该有多好。   不管是渣攻渣受,还是贱攻贱受,他们征服另一方,都是从身体开始的。   老套路。   沈寄没成功的原因只有一个,茭白的属性跟他不匹配。   这就导致,一切都反套路。   沈寄自以为的嫉妒促使他要碰茭白,被茭白的眼神当场拆穿后,他只好把母亲的遗像拎出来,当护脸面具。   我母亲因为你死了,你有什么资格等我亲自碰你?   你只配被我的狗玩。   茭白想到这就闭了闭眼,慢慢睡去,他裤子上的血已经干了,结成块糊在一起,那是他裂了的证据。   妈得。   任务的本质就是喝狗血。   每个好友进组,都是被一波密集的狗血送进去的。   还差四个。   茭白在睡梦中抱紧了自己,他看过无数虐身虐心,没有最虐只有更虐的剧情,千锤百炼出来的金刚心。   感谢上辈子拉他进腐漫世界的小伙伴。   感谢那些古早狗血漫。   感谢他自己,   还活着。   .   天很阴,云是乌黑色的,一层叠一层。一场秋雨就要来了。   楼下的茅草旁,保镖们蹲在那抽烟。陈一铭也在其中,他蹲了会就地坐下来,硌到了坑坑洼洼的土块,不适地挪了挪位置。   结果发现不论往哪挪,都不平整。   就像沈氏的处境。   陈一铭拍了拍西裤上的石灰,如果换一个局面,董事长把茭白接回南城,甚至也是安排类似的死遁囚锁,他都不会在面对茭白时暴虐到那个疯癫成度。   董事长不碰生的,嫌不痛快,他可以让专业人员带上专业工具,帮忙教导茭白,教好了送到他身边。怎么都不会让1个以上的底下人参与进来。   可一切不是一天演变成的,是一年来渐变而成,可以说是没有半点意外。   董事长的人生轨迹首次脱轨,是他去儿子的出租屋,强行带走茭白。   要是客观计算,那得再往前。   茭白就该是在沁心园的两年那样,逆来顺受没有人格,入不了董事长的眼。他不该在“缔夜”那晚换个活法,倔强不从。   他有了人格,是这场多年未见的商界战争爆发的起因。   现在的局面是最坏的。董事长的压力就好比天边的云,层层相叠即将爆掉。   压力大,睡眠质量差,睡眠不足,神经衰弱,神经衰弱,睡眠更差……恶性循环带来的结果是,他的精神距离崩溃,只差一个微妙的瞬间。   沈氏不像齐家梁家,根基庞大。南沈西戚不是形容词,代表着不可侵犯的地位和权势。   戚家和岑家联手,董事长是有防备的,陈一铭也做足了工作,哪怕戚以潦提前醒了,他们也只是有点意外,战还可以打,胜算依旧是有的。   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出现一个变数。   那变数还是沈家的少爷。   他只是个大一新生,没接触过商业,没受过正统的继承人训练,可他身边有一支绝对出色的团队,零领头人物是一员助攻的大将谭军。   谭军对沈氏多年经营的了解令陈一铭震惊,他像是蛰伏多年,终于找到这样一个可以送他主子上位的机会,猛扑上来,势如破竹。   这盘棋的局势因此天翻地覆。   董事长的打击几乎都是他儿子带给他的。   一个社会底层的低贱采茶女下药所生,从不被他看在眼里,只会折蜻蜓画画,靠他的基因在学校受学生青睐的废物,竟然和外人合作,要往他头上踩。   还真的踩上来了。   商场如战场。败将的结局大同小异。   陈一铭看了眼立在荒凉路边抽烟的董事长。去年他把茭白囚在尚茗苑,他儿子查到了那地方。   那时候董事长就知道他儿子有人用,却不当回事,随意丢开,一个眼神都没给。   过于自信,唯我独尊。   上半年,陈一铭还想能出现这么一个人,让董事长把那点致命的毛病改掉,他觉得有可能做到的那个人,这会儿在楼上躺着,格外的顽强。   董事长三十八岁这年,从小护着他,送他坐上家族之长的母亲死了,母亲娘家也在这时候明哲保身,结交多年的两个老友,一个被家里关着,整个家族都闭门谢客不参与,另一个跟他决裂,被他轻视的儿子与人合谋造反,他躲到乡下,找寻下一个藏身地。期间还带着他的战利品,也是他认为的,导致他人生崩盘的根源。   真是成也自信,败也自信。   .   当晚,茭白被一道目光恶心醒了,他睁眼看着蹲在他面前的沈寄,发觉对方刮了胡子,洗了脸,打理了头发,皱巴巴的衣服也换了,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轻松。   茭白嗅着木板上的霉味想,沈寄这是已经找好了出路,他要脱身,去一个几方势力都找不到,或者不方便干涉的地方,再想办法东山再起。   有那地方吗,没有。   沈寄注定逃不了。作为豪门背景下的主角他爸,大多都是主角进军商界的垫脚石。一般都不是自己退,那样无法彰显主角的睿智和城府。   所以,   虽然漫画里的商战细节省略了,也没有透露沈寄如何一步一步被沈而铵击败,只有齐霜在内的重要配角涉足的环节,但沈寄下位的那一幕还是有交代的,就在沈而铵的回忆里。   那一幕好像是……   茭白还在想,后面的衣服就被撩了起来。   这个季节,湿衣服如果不在太阳下晒干,就容易有股怪味。   而他全身上下都是被他的体温捂干的,气味可想而知是什么样。这会儿沈寄凑上去,鼻尖蹭了下他一再受伤的尾椎。   仿佛是在对待定情之物一般轻柔。   茭白想,沈寄疯了。   然后,   茭白吐了。他这一路转换藏身地被施舍了一点水,现在全吐了出来。   心理跟生理双重反胃,无法控制。   茭白进这部漫开始到现在,他的尾椎每次旧伤复发,都是沈寄造成的。   沈寄还能在这一处表深情。   不愧是,古早黑心黑肺脑子有屎总裁标配。   尾椎徒然一疼,   被咬了。   那牙齿凶狠地磕上了他的骨头。   茭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哪经得起旧伤的疼痛,直接疼晕了过去。   .   沈寄将茭白抱起来,转身下楼,他的脚步是从容的,浑身上下都弥散着脱身后卷土重来的自信。   楼道口的陈一铭迎上去。   直升飞机要来了,董事长不需要带很多人走。一个助理的作用在这时比不上保镖们,董事长走之前会对他灭口,他必须让对方知道,他还有价值。   当陈一铭表完一番忠心后,楼道口静得只有秋风吹过的响动。   陈一铭的腰背弯得更厉害。   沈寄把茭白交给一个保镖,他拍了拍陈一铭的肩膀:“你是沈氏的一助,留下来,多的是人对你抛橄榄枝。”   陈一铭苦哈哈道:“董事长别说笑了,我是您的人,留在南城,我活不成。”   沈寄没表情:“跟我走了,也不一定能活得成。”   陈一铭说:“我相信董事长!”   接着他跟一句:“董事长去了别地,还是需要有人为你做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怕是用不上。”   那阵风过去,楼道口更静了。   陈一铭顶着上方那道锋寒的,裹满审视的视线,做到了坦然。   沈氏的掌权者不是小鱼小虾,人脉之广无法想象,一旦从这个局势里逃脱,就一定能再次起来,回到原来的位子上面。   “你确实知道的太多。”沈寄前言不搭后语,“滋味如何?”   陈一铭愣了下:“太干,疼。”   停顿一会,他又补充:“都是伤口烂掉的味道,腥臭。”   “委屈你了。”   沈寄勾唇,言语冷淡:“等安定下来了,带你去尝一尝好的,让你去去阴影。”   这是要他跟着了。陈一铭绷着的背脊一松。   .   直升机是跟沈而铵一起出现的。   茭白被保镖背着,风把他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发丝不停扫过他额头的伤口,他眯起了被风刮伤的眼睛。就跟货船那次一样,狗血最浓处,主角攻或受登场。   现在沈而铵来了。   所以说,接下来的狗血要怎么安排?沈而铵那伙人里面的其中一个被现场的压力震到,手一抖对沈寄开枪,沈寄用他挡?   茭白这么想,沈寄果真把他从保镖背上拽下来,提在了身前。   枪口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此时,9月份的晚上六点多不到七点,夕阳还在下沉。一栋烂尾楼的楼顶,钢筋交错的地方。   直升飞机停在上空。   风力擦过两方人的头顶。两方人的首位是一对父子。   沈而铵穿着一身蓝色细条纹病服,头上包着纱布,他看起来是不久前才做完一场开颅手术,气色不好,手臂上有好几个针眼。   很瘦。   棱角分明,眼神漆黑深邃,俊美得如同从异时空走来的天人。   他站在他的人中间,拿钢笔和彩纸的手中是一把枪,还是安静。   然而那份安静底下是岩浆和刀锋。   野兽成年后的第一场战役,敌方是他父亲。他的利爪跟獠牙要沾染的第一滴血,也会是他父亲身上的。   .   沈而铵没看茭白,一眼都没看,他盯着随时都能对茭白开枪的那个人。   “我小瞧了你。”沈寄率先开口。   沈而铵一言不发。   “怎么,还是个结巴?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你能开会,能应酬?”沈寄恨戚以潦,更恨他儿子,他凹陷下去的面颊泛起一层嘲讽,“戚以潦送你上位,沈氏戚姓,你不过是个傀儡,是个摆设。”   沈而铵的人都是全都举起了枪。   那是一支成熟的黑科技团队,除了少数不会玩枪,大多都是全能精英。   到这会儿,茭白才明白《断翅》的主角攻在商界横着走意味着什么,沈而铵提前上位,他的团队就会提前成熟,全是配套的。   茭白也想起来沈寄下位的那一幕了。   在原著里,这场纷争,戚以潦没参与,是沈寄跟岑景末合作。沈寄防了商界新人岑景末,也防了其他想要浑水摸鱼的家族,就是没防他的儿子。内忧外患。   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至上。   岑家和沈而铵合作对付沈寄,等沈寄下去,就会利用礼珏对付沈而铵。   这就是商场。   茭白的眼前都是对应这场景的漫画。   也是烂尾楼,也有直升机。不同的是,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沈而铵等人,是警方。   沈寄涉嫌一起重大经济犯罪案,他被捕的那一格存于沈而铵的记忆中,是黑白色。旁边是沈而铵的心理活动,他算计他父亲的畅快。   在为多年的老总,哪有什么摆在明面上的证据。那就是个陷阱,蓄谋已久,为沈寄量身定制。   沈寄没有坐牢,只不过他出来后,沈氏已经易主。   在商战中,沈而铵的主角光环已经无敌,这也不是单纯的无脑光环。   茭白瞥了眼站在他左边的清瘦男人,谭军。   “咳……”   茭白咳了起来,他咳得往前栽,立在他身后的沈寄也跟着移动手臂。确保枪口始终对着他太阳穴。   “儿子,让你的人后退,你这好朋友的身体脆弱,可不能在风里长待。”沈寄说。   沈而铵的下颚弧度收了一下,几不可查。   沈寄却捕捉到了,他持枪的手稳定,唇边浮现冷冽又讥讽的笑意。紧接着,他给保镖使了个眼色。   保镖会意,趁所有人不备,一枪打在茭白的手臂上面。   伤口不是要害,起到的是威胁作用。   沈而铵果然让人往后退,他的气息很明显快了不少,扣着枪的手指也有点抖。担忧心慌压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这被沈寄看在眼里,不免冷笑。   一个不是凭真本事爬上来,只敢在他老子疏忽大意时探出头,还是被别人拉上来的,能有什么用,废物终究是个废物。   沈氏能有天,是你老子打出来的,现在你老子不要了,给你了,我看你要怎么往下走。   .   沈寄压着茭白靠近直升飞机,那股子胜利在握的情绪泄出。   茭白离沈寄最近,又一直在暗中留意他的变化,并不困难地感应到了。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茭白跟沈而铵对视,他发出了这具身体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撕声大喊。   “陈一铭!”   原本也跟着退的陈一铭猛然停步,他从外套里拿出一物,用早就准备好的打火机点燃,抛向半空。   那火烧起来,被天幕衬托得十分强烈,会让人下意识去看一眼。   沈寄也是凡人,他条件反射地扭头,视野里是正在被火烧毁的遗照。   老太太的脸对着他,像是在看他,要诉说什么。   沈寄只愣神了一秒。   也就在那一秒,沈而铵队伍里枪法最厉害的那位少年射中他。   枪被打掉,沈寄失去理智,他在被控制前,将怀里的茭白甩出天台。   十一层楼。   沈而铵确实如他父亲所想的那样,不顾生死,不顾危险地冲了上去,可他没能抓住茭白的衣服,一片衣角都没抓到。   因为谭军及时阻止了他,在他靠近天台边缘之前,就已经将他敲晕。   .   茭白在往下掉,面朝上。手里是陈对沈寄汇报说早就扔了的佛牌。   沈而铵的主角光环,让他来得比能通过佛牌追踪器确定位置的戚以潦还要快,正常。   漫画里的睁着眼睛看天空是狗屁,茭白连眼睛都睁不开。他想到陈一铭烧遗照,回忆起了小黑屋最痛的时候。   瓜可以不要。   但硬摘是不行的,他会死。   他撑那么久,可不能死了,还死那么惨,死得毫无尊严。   不如直接自杀。   那又不行。   他走到今天,让他自杀?怎么甘心。   所以,茭白在那生死关头,跟沈寄的忠狗陈一铭谈了场交易。   陈一铭跟了沈寄多年,有他的过人之处,这是圈子里众所周知的事,想挖的只多不少。可他坐到那个位置,想跳槽是不可能的,要么一直被沈寄所用,要么死。   但是,狗也有心。   陈一铭出现在小黑屋时的面貌让茭白得出一个结论,这场交锋至今,他已经又累又无力,竭尽所能。   一个下属没有临阵脱逃,都做到那个份上了,还要被他主子下令去碰一滩烂肉。   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茭白就利用那根稻草扇陈一铭,沈寄大势已去,他还年轻,有出路。   不止是扇,茭白还求陈一铭,软硬皆施。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求人,他要让陈一铭知道,他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还能冷静谈判,必定会绝处逢生。   相信他,跟着他,会有转机。   陈一铭的主子在悬崖边的那条路上,他也一样。   于是他们达成协议。   其实从茭白睁眼看沈寄,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恨,利用不认命的无声反抗吸引几个保镖的注意,就已经在算计了。   那是他还没和陈一铭谈判,他没时间犹豫思考,必须争分夺秒。   茭白是什么时候和陈一铭交谈的呢,就是在沈寄关灯,让保镖们出去的时候。   很短的时间。   茭白都是把嘴唇贴着陈一铭耳朵,用气声说的。   当灯再次打开,茭白把眼里的恨换掉,用鄙夷怜悯刺中沈寄自我蒙蔽的假象。   那滴眼泪都用得巧妙,也带来了他想要的效果。   沈寄听到的铁链声跟低喘,都是演戏。   茭白是自己破的自己。   不破不行。   沈寄会检查。   陈一铭来时穿的外套,裤兜里有手电筒。   沈寄回到笼子里时,陈一铭的外套里面口袋里藏着那个手电筒,血淋淋的。他拉链拉得严实,遮了一些,还是有散发出来。   当时笼子里的味道太浑浊,沈寄察觉不出来,他的神经末梢已然拉扯到了极致。   至于栗子花味,陈一铭是自己搞出来的,抹到茭白的身上。   一个直男,不知道是脑补什么才能做到那一步,难为他了。   是陈一铭泄露的小黑屋位置。沈寄处于混乱中,查不到他头上。   茭白对于计划的成功没有多少意外,他要是不足够了解沈寄,就不会在去年用一场车祸,一个大师的口供摆脱沈家,还让沈寄不追求他的过错。   之所以了解,他才清楚,如果他真的屈服,只会死的更快。   尤其是对这个时期的沈寄来说,需要通过折磨他,发泄内心的绝望。   茭白强撑到此刻,他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身为一个普通人,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无论是意志,还是脑力,他尽力了,尽了全力。   接下来……   交给命运。   “啊!”   茭白的衣服被建筑架刮到,他被掉在了半空,没等他缓过神来,布料就在一寸寸撕裂。   楼下,几道刺耳的急刹车声划破缓慢浮动的气流,卷起一地尘土。   早准备好的充气垫被戚二他们拖了出来,这是戚爷让他们带的,说是要做万全的准备,以防万一要用。   戚以潦握拳抵在唇边,咳着血走下车,他正要叫上阿枕带人进楼,不知怎么心头一跳。   下一刻,   戚以潦抬起头往上看,瞳孔里是一具急速掉落的身体。   那一瞬间,他和章枕同时扯住充气垫,扑了上去。 第81章   九月八号晚上, 晚饭过后,西城医科大的新生们在军训,他们穿着汗味儿有点重的迷彩服, 一张张青涩的脸庞布满了阳光肆意留下的热情。脚上的军鞋里塞着各种花样的鞋垫,只想让自己的脚底心不那么酸痛。   夜风凉爽, 操场外围的香樟树叶呼啦啦响。   军官在喊口令,第一排开始,新生们扬着稚嫩的脖子,扯开满是西瓜霜金嗓子味的嗓子, 大声报数。   而此时此刻, 他们的其中一个同校生正在手术室抢救。   X院   南城所有医院,今晚这个时间段没有排手术的顶级医疗人员都聚集在这里,站在一台手术前。   西城的也正在坐戚家私人飞机赶过来的路上。   这场抢救,对手术室里跟手术室外的人而言,都是一场战役。   病危通知下来,要家属签字。   章枕胡子拉碴地踉跄着上前, 一只手在他前面握住了笔, 他下意识要挥拳夺笔,却在对上三哥疲惫的目光时, 放下挥起来的拳头, 神经质地粗喘几声, 喉咙里发出一声防备的低吼。   他弟坐的车在他眼前爆炸,他被弟兄们按着冲不进去,眼睁睁看着车烧没了, 他崩溃地把自己关起来发疯,后来得知他弟没死,有几个相处了好多年, 多次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沈家眼线,他们联合起来背叛他。这一系列事情给他带来了创伤后遗症,他的抽屉里多了份病历,手机上有心理医生的电话,兜里多了药。   不涉及到茭白相关的事还好,一旦跟茭白有关,他的警惕心就会变得不正常,很难相信人。   章枕高大的身子焦躁地弓着,背部起伏的弧度紊乱。   戚以潦指间的笔一转,朝向他。   章枕看一眼面容苍白的三哥,他顿了顿,深吸两口气,退开了。   戚以潦没再言语,他很快签好字,将笔递给医护人员,呼吸间泛着腥甜。   医护人员没走,她拿出一物:“戚爷,这是我们从病人手里取出来的,他攥得很紧,指骨僵成那个弯度,手心硌出几条严重的淤血……”   那是个佛牌,追踪器小盒子上很干净,但边边角角的缝隙里很脏。有硬掉的泥,也有干涸的血迹。   戚以潦从医护人员接过佛牌,摩挲几下。西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去洗手间接听。   路过的小护士多看了两眼。   没见过大人物穿坏皮鞋。那鞋头都变形了,还有两处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出孔洞,像是前不久承受了一场剧烈撞击。   西裤的两边膝盖跟衬衣手肘部位也很脏,在地上扑过似的。   大人物气质太好,那样子不邋遢,只显出人气。他的那身痕迹,是他无声却轰动地从神祇成为凡人的证明。   ——他食了人间烟火,从此便有了七情六欲。   .   洗手间里,戚以潦一手拿手机,一手摸佛牌,他问电话那头的人,嗓音嘶哑:“什么事?”   “戚叔叔,茭白有没有醒?”沈而铵的音量很轻。仿佛做了噩梦醒来的小孩在问大人,梦都是假的,对不对。   “还在做手术。”戚以潦说。   沈而铵那头隐约有痛苦的哼声,夹杂拳脚砸击皮肉骨骼的闷响。   “仇恨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戚以潦淡然,“位置一旦颠倒,人生就会陷入一个怪圈。”   尾音一落,他便掐断通话将手机放进口袋,弯腰凑在水池前,手伸到水龙头底下。   一串凉水淌下来,穿过他黏红的掌心,流进指缝。   有红色的血水没入排水口。   渐渐清澈。   戚以潦捧了水洗脸,他洗了一次又一次,浑身血液流动的速度不但没降,反而更快。血管要爆裂一般。   克制……   克制……克制……   不着急。事有轻重,眼下要克制,等结果,等奇迹。   “克制,”戚以潦的额角鼓起青筋,脖子上的筋络也在一下一下跳动,神情骇人。   “啪嗒”   有水迹从戚以潦的下颚滴了下去,砸在潮湿地面上,他两只冷白的手按着台面,捏着佛牌的指关节凸起。   “要活着……”   半晌,洗手间里响着一声复杂叹息,“活下去。”   .   另一头,沈而铵被挂了电话,他站在原地,脑中是戚以潦说的那番话,似乎留了个位置放它,又好像并没有。听过就忘。   不远处正在上演一场单方面的虐打,被吊起来的人浑身是血,不致命。他不能死,戚以潦跟章枕还没来看他,他要活着,活得长久。   沈而铵就那么看着。   沈寄被一拳抡得后仰头,又无力地往前栽,口鼻涌出一大股血水,他慢慢抬起垂下去的血红眉眼,看着沈而铵。   眼里有嘲笑。   老狼王对小狼说,你的冷血,暴力,残虐,都是我的基因,现在的你已经走到了我的轨迹上面。   恭喜你长大成人,我的儿子。   “砰”   子弹划过锋利虚空,打在了沈寄的右小臂上面。   枪响让虐打动静停止。   在场的几个年轻天才都回头,看着他们的主子。   沈而铵放下枪:“给他医治。”   背后那道视线还在,刺骨的恶心追上来,不肯放过他。   那视线里的声音在说:去年你嘲我弑母,今年你弑父,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有的。沈而铵走出地下室,站在夜空下,垂头看自己的手。   谭军坐在花坛边,目光投过来,透过他看一个故人。   “而铵,你是不是怪我拦你?”谭军从兜里拿出一块老式手表,已经不走了,他拿帕子擦了擦表盘,“当时那种情况,我不能不拦。”   树影在谭军清癯的身形上晃动,他坐在那,像是在另一个年代,苍茫而荒凉。   “再说,我们是人,不是神,有太多的无力,无助,和不可抗力。”   谭军将残酷的现实摊开来:“你冲动地扑上去是救不了他的,你会跟他一起掉落,仅此而已。”   “就算垫子没接住他,你也要振作,”谭军的笑容一闪而过,“死了,就是一具逐渐凉透的尸体,活着,能做很多事。”   沈而铵静默片刻:“我考虑的,没有别人,全面。”   “你还年轻。”谭军从花坛那里起身,“给你十年,你的成就会在戚家那位之上。”   沈而铵有瞬间的晃神。   “你到了你父亲那个年纪,会比他站得更高。”   去年在尚茗苑,茭白是这么告诉他的。   那时候,他困惑不解的问茭白原因,还说他不喜欢经商。   现在,他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和这一代的纠葛,迈步踏进了商界,沾染了一些东西。   沈而铵隔着纱布按住头。   谭军蹙眉:“你头部的碎片没取干净,还是回医院躺着吧,下次的手术时间不能往后拖。”   沈而铵突兀道:“我想折,蜻蜓。”   谭军一愣,他刚要把另一边兜里的彩纸拿出来,沈而铵就已经走了。   沈而铵边走边看月亮。   好像回到小时候,在蛏山的日子,鼻息里都仿佛有了一丝茶香。   母亲,我会尽我所能,为你和外婆报仇。   我会用我今后的人生搞垮岑家。   我会如你所愿。   只求你保佑我的朋友茭白,平安,健康,不再受苦。   .   半夜了,手术还在进行。   西城那边的专家们全都赶到了,他们风尘仆仆地做了准备工作,加入其中。   血库里的AB型血很充足,尽可能地降低其他风险出现的可能性。   章枕盯着手术室外面的红灯,嘴里嚼着药片,苦胆一般,他却毫无不适。   一旁的戚以潦挂完一通电话,又拨一个号码:“卡伦,你在哪?”   卡伦在加油站:“快到了。”他原本在山里度假,碰到前女友就叙了个床,中途他撤了,前女友叫骂着送给他两只高跟鞋,在他头上留一对儿大包,现在还没消。   真是滑稽。   卡伦单手搁在车窗边,支着头开车,风把他的发丝吹乱,他想到那四瓶价值连城的酒,想到那替人心疼的小弟弟,余光扫一眼自己的药箱。不滑稽,又怎么能叫人生。   “戚爷,”卡伦喊酒窖主人,还算尊敬,“你家孩子的病情报告我看了,我去了,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只能说,尽人事。”   戚以潦的喉头动了动:“你先过来。”   末了,道:“他还没放弃。”   “他是个坚强的孩子,拥有令人敬佩的信念,他将渺小生命的意义发挥到了最大。”戚以潦轻叹,“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他都从死神手里逃出来过。”   卡伦笑:“那真了不起。”   “祝愿他,再次创下一个奇迹。”卡伦打方向盘,“我会尽全力助他成功。”   .   戚以潦把手机丢在身旁的长椅上面,揉着额头靠在墙上,满目疲倦。   陈一铭就是在这时候现身的,他的外套搭在小臂上面,手上拿着一只手电筒。   小巧,干干净净,散发着桂花香,洗过了。   血迹留着没有意义。   它的存在,是茭白聪慧又果敢的证据。   “戚董,”陈一铭喊,“这是白少用来制造裂伤的……”   话没说完,左边就袭来一股腥风,他的衣领被抓起来,那股力道将他整个人砸在了墙上,后背骨头断裂般疼。   “章枕,关囚白少的地方是我透露给你们的。”陈一铭在章枕打死他之前表明立场,“我反水了,我跟白少是合作关系。”   章枕的理性知道这件事,感性上不行,他给了陈一铭两拳。   陈一铭没躲,受了。   从前他仗着是沈氏董事长最器重的走狗,也高人一等,经他手家破人亡的多得是。这会儿,他回望那些年的助纣为虐,无话可说,只希望老天爷看在他曾经领命做事,如今已经回头是岸的份上,高抬贵手。   章枕甩开陈一铭,拽走那只手电筒,他拧紧眉心,破裂的唇微抖。   白白受这么多罪,老天爷能给他什么?章枕想不到。   章枕把手电给了三哥,他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求一个解惑。   戚以潦拿着手电,指腹扣上去:“这要问老天爷。不过,时间一长,也能从他身上看到老天爷给的奖励。”   “命运不公平。”章枕没有接受这份解释。   “确实。”戚以潦说,“但生命发光坚韧的人,被命运之神看到,并眷顾的几率会比生命暗沉萎缩的人要大一点。”   “小白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人要是没想法,那就不叫活。”戚以潦起身,“或许他的想法,是我们需要去领会的,我们和他,还有一段差距。”   他用的不是“你”,而是“我们”。   戚以潦拿着手电走了。他周身的灰暗褪去了一层,世界又恢复了点光晕。   .   章枕又继续盯着手术室的灯。   陈一铭犹豫着开解一个疯子:“章枕,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都是我的亲眼所见,亲身所感。”   “白少问我有没有带什么东西的时候,我拿出小手电,那一刻,他的呼吸都变强了。”陈一铭描述当时的场景,没掺假。   章枕迟缓地扭过头:“他喊没喊疼?”   “没有。”陈一铭想到什么,脸色有短暂的古怪,“他似乎对这方面的事比较了解,我是指接受能力强。”途中还爆粗口,一连串的“草”“沈寄老子杀了你”“老子要买大号的手电筒,你等着”诸如此类,陈一铭都麻了。   当时是关着灯的,他看不到,就问怎么样,茭白说什么“老子的肌肉松弛了,没劲,咬牙用了保存的那一点体力也只破了一寸”“不过不要紧,老子在开头的地方反复磨出了不少血,恶心死了,沈老狗待会检查的时候只会看一眼,不会凑近扒拉,更不会仔细查看”。   结果还真没有。   怎么说呢,他的老板会输,不是没原因的。   他觉得茭白比他还要了解他老板,更是坚定了这一点。   那会儿,陈一铭对他老板汇报说完事了,都是茭白给他定的时间。茭白说第一次太长会被怀疑,太短又显得假,差不多就行。   陈一铭全程都跟着茭白的节奏走。   “茭白和我谈判,是我选择做他盟友的重要原因。”陈一铭实话实说。一个临危不乱,又会随机应变,聪明机灵,还不会轻易放弃的队友,决定计划的成败。   去年在“缔夜”,他对茭白是鄙夷的态度。   在出租屋楼下,他依旧只当对方是个上流社会的新鲜玩意。   真正让他改变印象的是,茭白跟齐霜合谋,算计沈家。从那时开始,茭白这个年轻人就跳出了有钱人小宠物的行列,成为一个独立的,激越的生命。   “如果他是我弟弟,我会心疼他,也尊重他的选择,他醒来要是痛苦压抑走不出来,我会给他拥抱,陪伴他,告诉他,黑暗已经过去。”陈一铭还是刻板着脸,念报告一般的口吻,但他的敬佩是真实的。   “他若是得意地讲述自己的这段经历,像在炫耀一枚攻打命运获得的勋章,我便为他鼓掌骄傲。”   章枕的嘴里发出哽声,难以自制地哭了出来。 第82章   茭白的意识醒了, 身体还在手术台上缝缝补补。   这次他的灵魂没有出来,也感觉不到痛。他在跟小助手交流,小助手拒不透露外界的情况, 那他只能问了别的,这一问, 炸了。   去年茭白要换服务器,小助手说需要积分,那时候他的积分是0,后来他就把这茬给忘在了脑后。   现在茭白冷不丁想起来了, 一问才知道, 一个好友进组,玩家就会获得一百万积分。四个,四百万积分。他一直没用。   这小助手真是,他不问就不说!   茭白要换一个顺滑的服务器,被告知积分……不够。   不够?!!!   茭白人都傻了,在这之前, 他以为服务器大概几十万到百万, 能剩很多,不知道怎么花。   因为他记得小助手有透露, 积分能让玩家在承受鞭刑时, 获得舒适快爽感, 可他受过一次精神鞭打之后,就下决心尽量不得罪玻璃心小助手,不会再让自己遭那个罪。   所以他觉得自己剩下的积分就没用了, 巨亏。   结果呢,   买服务器的积分都没有。   那可是四百万啊!   “小助手,每一个积分都是我的血汗钱, 不带这么坑的吧?”茭白尽量不骂脏话。   【经检查,玩家茭白的四百万积分,有三百七十二万都用于提高生命值。】   茭白懵了都:“不是,你等等,什么时候提了?”   【一直。】   茭白:“……一直是指?”   【从玩家第一个好友进组,拥有一万积分开始。】   茭白:“……”   这么说,去年他遭那场鞭刑能活,就是积分提了他的生命值。   他完成任务前,全是靠积分续命?   还真是在狗血的海洋里赚命。往前游一米,就能抓到一份生命力。   茭白感慨:“通常怎么被虐身虐心,十大酷刑轮番上,哪怕被挫骨扬灰,还就是不死的,只有主角。我还在想,鞭刑那次,货船那次坠海,加上这次关小黑屋,我哪次不是死透,可我都没死,我是不是我带来的这场蝴蝶效应里的主角。敢情是生命值被积分吊着呢。命值钱,四百万是不够花。”   小助手没回应。   茭白的意识开始模糊:“生命值提上去的时候,能让我无痛吗,有没有这个套餐?”   小助手这回有反应了。   【玩家,你所在的世界是古早虐恋背景,集狗血于大成,这是本质,是框架,亦是结构。世界人物给你带来的经历没有无痛一说,不配套。】   茭白想说什么,又忘了:“行了行了,我懂。”   也行,合理,没毛病。   反正等任务一完成,他的生命力就是满格,这具身体哪哪都好,他也会哪哪都好。   茭白的意识彻底消失。   .   “沈氏已经易主。”   这是茭白的意识恢复时,听到的第一句话。那声音就在他旁边,似乎在自言自语,音质很冷,熟悉又陌生。   下一秒,他的脑中就出现了两格漫画。   原来那句“沈氏已经易主”是原著台词,在原著里,章枕也说过。   如今,原景在线。   两格漫画上是沈家的年轻家主,南城新贵出席记者招待会。   漫画里的沈而铵出现在镜头前,碎散的黑色短发后梳,校服换成西装,运动鞋被定制皮鞋取代,从上到下一身高华,他抬了下手,袖扣折出冷漠光芒。   少年人已经一去不复返。   这是第二个沈寄,从眉眼五官到气质,都太像了。   却又不是他。   沈而铵跟沈寄有两点完全相反。   一:沈寄滥交滥情,沈而铵则是极度偏执。   二:沈寄是顺其自然坐上的高位,他的其他兄弟都是菜鸡,连对手都称不上,也不和他争,他们识时务得很,有钱花就行,要什么权。   而沈而铵是连同外人,篡位。   沈而铵会带领沈氏,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两格漫画逐一消失。   《断翅》二字出现,停留了一会,也渐渐透明。   断翅,断的是礼珏的翅膀,沈而铵折断的。   走到这一步,茭白再看《断翅》,他已经不可能坐回观众席了。   茭白的思绪回笼,他的眼睑动了动,想睁开眼睛,却感觉很吃力,五脏六腑都沉甸甸的疼,又像是四处漏风,一口气艰难地吸进去,散了。   章枕坐在床边,握住茭白没输液的那只手,一个人神神叨叨:“白白,兰墨府的前院还空着,三哥说等你醒来播种,你什么时候醒来啊?”   “还有很多事,我都没做,你不醒,我就没心情,你快点醒吧。”章枕前言不搭后语,“沈氏今天开记者招待会,晚上是宴会,国内的名流几乎都会出席,规模盛大,你醒来,我给你看直播。”   “我那替你同学梁栋重启案子的朋友说,案子有大进展,梁栋找到老潘,逼出了幕后之人,但找到了也于事无补,法律制裁不了,你同学可能要自己动手,说不定就在今晚的宴会上行动,你醒来劝劝他,时机不到,不如等一等……”   茭白想喊章枕,可他的喉咙很干很疼,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脸上戴着氧气罩,身上插了很多管子。   章枕呢,   章枕愣怔地看着他。   茭白在心里“哎”了声,电视漫画里的人戴着氧气罩还能说话,他一试,不能,忒费劲。   好他妈想把氧气罩拿掉,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难受。   而且疼啊,到处都疼。   这是活着才能体会到的感受。   茭白小幅度地蠕动嘴唇,氧气罩上呼出一团团白气,熏糊了他的视线。   章枕的手被轻轻反扣,他干红的眼中蓦然流下泪来。   茭白写完掀了掀眼皮,他眼前的人扣着蓝色帽子,口罩,医用罩衣,脚套,体格瘦削了许多,锁着川字眉无声痛哭。   美人已老。   .   茭白被章枕叫来的医生一通检查,又昏睡过去,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病房里的人已经不是章枕,而是戚以潦。   老变态真的成了老变态,不但老了,还透着一股子病气。   那一团雪白茸毛的金眼大猫又变成了血猫,断开的脖子处伤口新鲜,血是流动的,它闭着眼瞳,血淋淋的身子很微弱地起伏。   茭白心想,他在强撑,戚以潦也在强撑。   那现在,他已经撑过来了,戚以潦也可以的吧。   戚以潦前倾上半身,手臂压着床沿,十指交扣,左手拇指的指腹磨蹭右手虎口,轻叹:“两个月过去了。”   茭白震惊得眼睛睁了睁。他躺怎么久了吗!   “小白,”戚以潦看着他,口罩里溢出沙哑的笑声,“你再不醒,阿枕就要不行了。”   茭白瞥了眼血猫。   它流着血,对他虚弱地“喵呜”。   那双金色眼睛微微撑开,眼里晃着一片水光。   接着,一滴泪从它的眼眶地滑下来。   猫哭了。   茭白蹙了一下眉心,怎么还哭了啊草,是疼的,还是怎么着?   “你需要养伤,我建议你休学一年,明年再回学校。”戚以潦将被子上的褶皱抚了抚。   茭白回神,不是吧,我都做好你给我办休学的心理准备了,怎么还没办?   “我跟校长交涉过了。”戚以潦道,“手续等你自己去补办,毕竟这是你个人的学业问题。”   茭白抿嘴,成。   病房的窗帘拉上了,亮着灯,四处明亮,很安静。   茭白的眼皮往下沉,又被他撑起来,他继续看着床边的戚以潦,和那只对他哭的猫。   戚以潦问道:“沈氏的记者招待会直播,要看?”   茭白摇头。   这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把沈氏前任董事长的下位原因公布与众,外界知道的一切,都是由继承者领航的沈家让他们知道的那部分。   “那就不看。”戚以潦起来,“你休息吧,叔叔走了。”   茭白的手指一动,别啊,还有事呢。   “嗯?”戚以潦弯身。   茭白的眼珠往下转,头也歪了歪,视线落到他的手上面。   戚以潦把手伸过去。   年轻人苍白的指尖一点点碰上来,他挑了挑眉,将掌心朝上。   茭白在戚以潦的掌中写了两个字:梁,关。   “梁家的案子我从阿枕提起过,”戚以潦说,“我会让阿枕将梁家小孩关起来,不让他去今晚的宴会。”   茭白满意了,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省事。   谢谢。   茭白又写。   积分是能提高他的生命值,却也需要他的意志,以及外力。   从去年到今年,熙园,深海,乡镇烂尾楼的三次遇险,都是戚家的资源。   戚以潦皱眉:“就这两个字?”   茭白:“……”   “要报恩,小白。”戚以潦拢起手掌,将年轻人的指尖留在掌心。   茭白翻白眼。报,等我好了就报,小本本上记着呢,不会欠了你的。那四瓶酒的钱除外。   茭白呵气,氧气罩上都是层层白雾,他的心口很艰难地牵起来,多得让人头皮发麻的管子维持着他的生命。   “佛牌……”   茭白还没写出字,也没喊,只是在心里念了一下,头顶就响起声音:“佛牌在书房。追踪器换了新的,绳子也换了,等你回去了,自己戴上。”   没丢就好。茭白闭上了眼睛。   放在戚以潦掌心里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几下,虚虚地捉住他的食指。   .   小半个月后,茭白摘了氧气罩,正常呼吸,也能说上一会儿话。他的精气神好一点,才开始检查任务进度。   这一检查,好家伙,第五个好友的活跃度冲到了50以上。   “小助手,这么欢天喜地的事情,你怎么没提醒?!”   【提醒过,玩家意识沉睡,无反应。】   “不是延迟就行,你也知道,我这狗血一瓢接一瓢,不能时时刻刻盯紧账号的更新……哈哈哈哈,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茭白憋不住地在心里大笑,他真没想过,剩下的四个好友里,第一个破50的是岑景末。   竟然是岑景末!!!   瓜田里的小胖猹,他,自攻了。   真可爱。   妈得,要是列表上的所有好友都这么乖,多好。   显然不可能,梦都不敢那么做。   因此,岑景末没等茭白去搞他,便准备进组的画风,显得那叫一个清丽脱俗。他的活跃度过50都没滋生别的东西,就是兴趣。   这不奇怪,岑公子男二的位置就是靠好奇得来的。   一个后来令外界闻风丧胆的乖戾太子爷,喜欢吃对手们的瓜,吃得津津有味。   岑景末的幼年珍藏跟儿时记忆都是“无”。   第三个板块,“青年成就”里面有一排排相册,全是礼珏的照片。他在跟沈而铵同居的别墅吃饭,喝水,发呆,打扫卫生,捧着沈而铵的衬衣满脸痴迷,哀伤地剪着花枝……大多是偷拍,一股子私家侦探的味道。   除了相册,还有录音。   每段录音的开头,都是岑景末的笑声,他笑得畅快,愉悦,亢奋。   录音的结尾,是相同的话。   ——我又从沈而铵那赢到了跟小礼珏相处的时光。   茭白唏嘘,他追漫画那会儿就觉得岑景末爱上礼珏,爱的是礼珏那份对沈而铵病态执着的爱情。   前四个进组的好友都有中年跟晚年,岑景末没有,他就死在青年时期。所以最后两个板块都是“无”。   不过,   岑景末的世界屋有那四人没有的东西。   那是个小黑板,装扮得特像幼儿园的板报风,透着浓浓的童趣,中间有个标题。   ——想对下辈子的自己说——   1:在沈而铵之前遇见小礼珏,我的爱人。我想我和他是一场没有算计的相遇。   2:不和沈而铵斗,没有什么比小礼珏更重要。   3:当机会给到我面前时,我要立刻放下岑家的一切,放下权势与荣耀,带他走。   就三点,都和礼珏有关。   看来岑景末跟沈而铵斗了那么久,最后终于大彻大悟了。   小黑板忽然往下一滑,又出来一个新板面。   版面上面是一问一答模式。   问:岑景末,来生和今生重来,你选哪一个?   答:我选二。   小黑板消失了,世界屋变成一片深海。   海平面上出现一排水珠组成的字迹,八个字——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一个大浪过来,什么都没了。   茭白看到这儿,脸色很平静,他又不是白痴。上次章枕的临终祈愿出来后,他就起了疑心,打算等一半人都是那情况再说。   这会儿已经一半了,可以确定了。   这是……   “二周目。”茭白自言自语。由于事先感觉到了苗头,现在他并不激动,也不想骂人,坦然地接受……个屁。   除了临死之际只期待下辈子的礼珏,其他几个都重来了呗。   回档嘛,老设定,茭白作为一个老漫迷,不是没看过那种漫,他了解相关的操蛋套路。   按照常规,剩下的戚以潦,郁岭,沈而铵三人离开这世界时的最后一个念头,肯定也是那个。   大家都没有一周目的记忆,有的人重启一次人生,有了他这个变数带来的蝴蝶效应,却依然重蹈覆辙,而有的人就能重获新生。   那我呢?   不对,是王初秋,也不对,就是我,那我呢,我是二周目的人召唤过来的吗?   茭白自我否定,不是,不是不是,他本来要去二十人战场,是传送的过程中出错才来了这个世界,跟王初秋绑定。   所以说,是王初秋召唤的我?他也想重来?   总觉得还有一种可能被他遗漏了。   这现象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通俗点的话,这道理叫,想抓到的东西越多,漏掉的也就越多。   茭白头疼,他看一眼自己的空白头像,看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茭白不会找小助手打探二周目的事,这明显打探不到。   通常像这类闯关模式,只要玩家走完副本,就是大揭秘。小助手会主动跟他巴拉巴拉一大堆。   那就走完吧。   只剩三个好友没进组了,不差这么一会。   茭白咂嘴,好友们的世界屋的是他们在原著里的结局,死时的期待是如果人生能够重来,这走向其实可以说是很明显了。   去年他在第一个好友的世界屋里看到那句时,他有猜想,但他告诉自己,不能草率再看看,今年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够了够了。   “二周目啊……”茭白想到某些人跟原著没变化,或者变化很小的结局,他不会替他们感到可悲,只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活该。   茭白进一生难忘组,看到齐子挚的头像没白花,他呵呵冷笑。   老狗批竟然用“齐智障上当被杀”这件事试探他,看他伤不伤心,难不难过。   小黑屋那会儿,他人不行了,没检查账号,不然当场就能来段三字经,在心里。嘴上是没力气骂出来的。   .   茭白安详地躺在病床上面,他问小助手,他的第五位好友是在什么时机下突破50关卡的。   小助手说是他的第五位好友得知他坠楼,沈而铵冲过去一事时。   茭白无语。   行吧,岑景末不用去搞了,但岑景末会来搞他。   因为岑景末跟沈而铵是天敌般的关系,命运注定他们势必会对上。那他作为沈而铵的好友,能没用场?不能。   再说吧。   等岑景末搞他的时候,他应该能攻下郁岭的活跃度。就像他走小黑屋那一遭,拿下礼珏跟章枕的活跃度一样。   这个圈子里的人物,总有关联。   单人病房,茭白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他把视野范围里的冰冷仪器都看了个遍,眼珠都转累的时候,有人来看他了,是他没想到的人。   “亲爱的,我又来了。”姜焉出现在病房门口,红裙妖娆。   茭白愣了愣:“你怎么还拎着行李箱?”   “我来西城演出。”姜焉掩上病房的门进来,“这边一酒吧雇了我乐队一个月。”   茭白顺势问:“钱多吗?”   “超多。”姜焉抛了个媚眼。   茭白暂且信了。   姜焉把银色行李箱放一边,他塌腰趴在病床的护栏上,凝视了茭白片刻,幽幽叹气:“第一次来看你,你戴着呼吸机,被绑在病床上,胃管尿管什么的插了很多,整个头部肿得厉害,我心想这谁啊。这不是我家亲爱的吧,   回忆那一幕,姜焉在笑,眼睛却是红的,他撇着红唇埋怨,“我第二次过来,你神智不清醒,打我。”   茭白不敢置信,真的假的,他一点印象都没。   “千真万确。”姜焉唇边的弧度收了收,“章枕跟戚爷都没告诉你?”   茭白摇头,完全没有。   姜焉不说了。然而茭白已经知道了,他意识醒着的时候是在手术室,后来再恢复就是听到章枕说话,中间的那部分没有记忆。   看来在那期间,他疯过。人体机构真是一门奇妙的奥秘。   “过去了过去了。”茭白反过来安慰姜焉。   姜焉说漏嘴怪自责的,他暗中确定茭白是不是在强装坚强,确定半天,没看出有假装的迹象。姜焉既松口气,又略复杂。   他之所以对茭白投缘,被吸引,是因为他们属于一类人。但他的道行差了点,还是会回头看两眼。茭白却是始终往前。   姜焉恢复成了一贯的肆意快活,他手指一处,说原来那儿有一大堆微量泵,都是药,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   见茭白在走神,姜焉把手伸进被子里,给他按腿部肌肉,手法熟练:“全麻有可能会影响记忆,你感觉怎么样?”   茭白舒服地哼哼:“好得很。”   姜焉看一眼茭白额头的疤痕,他拉开斜挎包的拉链,从里面捞出一个圆乎乎的蓝瓶。   “这祛疤膏你用用。”姜焉把药膏放柜子上,继续按他的腿,“虽然没有戚家给你准备的贵,但好用。”   姜焉笑容明烈:“哥哥亲身体验过。”   茭白跟他道谢。   老子毁容了,茭白想,没关系,完成任务了,身体上的所有病伤疤痕都会被修复。   .   姜焉没有来一会就走,外面的戚二对他传达了章枕的吩咐,希望他多陪陪茭白。   章枕不吩咐,他也会那么做。   茭白跟姜焉闲聊,听他提起卡伦,说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一点茭白不意外,在狗血世界里,攻或者受身边的医生朋友都是神仙,无所不能。   “主要是帅。”姜焉挠他脚心,风骚之气从骨头缝里跑出来。   茭白的嘴一抽:“看上了?”   “是个直男。”姜焉耸肩,“掰弯直男会遭天谴。”   茭白说:“那不掰了?”   姜焉一击媚眼斜飞向他:“掰。”   茭白服气。   .   章枕给茭白把两条腿都按了将近半小时,他也不洗手,直接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串无籽葡萄,拎起来,仰着头咬一颗进嘴里。   茭白想翻白眼,吃个葡萄都这么骚,他忽地察觉姜焉在看他,便迎上对方的视线。   “亲爱的,你不问我点什么?”姜焉意有所指。   茭白的嘴皮子一扯,既然你主动提了,那我就配合配合。   “之前在你家,你跟我说,局势大洗牌,最后是受过我善心的某个人得利,那个人是指沈而铵吧。”茭白说,“你是谭军的人。”   姜焉用艳红的舌头卷着葡萄,一边面颊鼓出了个包。他这样儿,火辣奔放的风情劲头少了,多出几分简单的孩子气。   “你知道一点局势,却因为签了很多协议,不能对我明说。”茭白继续往下说,“于是你就给我暗示,想要我去投靠沈而铵那个天命之主。”   “天命之主?”姜焉的牙齿咬破葡萄,他都没嚼,连同皮一起咽了下去,“这形容的好,贴切。”   茭白不出声了,等姜焉扩充。   接下来,姜焉说了他的故事,他原本和乐队在北城的酒吧唱歌,客人点什么他们唱什么,他嗓子好,小有名气,有一天他被谭军找上。   姜焉一个搞地下乐队的都知道南沈西戚,至交,大人物,他在听到谭军要他先去戚家,再去沈家时,有种听天书的感觉。   不是他不自信,而是圈子差太大。   谭军却很有把握,他告诉姜焉,戚沈两家交好,却不交心,更多的是浮于表面的上流社会游戏。   他是戚家那位的身边人出身,就会和沈寄的其他小情不同。等于是在戚家镀层金,给自己提高了身价,会被沈寄看重不少。   谭军拿出了一百万。那笔钱对当时的姜焉来说,是雪中送炭,他孤身前往西城,顺利被戚家的人发现,带到了戚爷面前。   之后就是念书,赚酬劳,念书。直到戚爷去南城参加沈老太的寿宴,他在包间勾引沈寄成功,过了段时间就去了南城。   谭军要姜焉待在沈寄身边,成为他所有小情里的首位,没说要偷什么机密文件,就先待着,以后看情况而定。   姜焉住进尚茗苑,沈寄对他的身体很着迷,几乎每次伺候都是一整晚。   那就是头拉磨的驴,一轮接一轮,他装昏迷才能歇会儿。   姜焉以为差不多就那么待着了,没想到半路出来了茭白,还卷走了沈寄放在他身上的特权,导致他被赶出尚茗苑。   谭军非但没怪他毁约,还很开心,说用不到他了。   姜焉说到这,对茭白投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谭军要他去接近沈寄,就是想他当祸国妖物,搅乱沈寄工作之余睡个小情解压,分寸把握得刚刚好的生活节奏。   最好是能获得沈寄的独宠,被他的小情斗个你死我活,导致他不能好好纾解,后院起火,分心分神,耽误工作。   茭白出现了,走上了他还没走的那条路线,尽管有偏差,目的却达到了。谭军的确不需要再用他。   .   “就这么回事。”姜焉吃掉那串葡萄上的最后两颗小扁货,摊手。   茭白啧啧,姜焉这部分在漫画里是隐藏剧情。谭军是整部漫死的最惨的,也是最牛批的一个助攻人物。   助的不是礼珏跟沈而铵的感情线,是沈而铵的事业线。   茭白用余光看姜焉,他后期爱上沈寄了。估计谭军要他做的事,齐霜都抢在他前面做了,他不需要行动。   沈寄被他儿子抢走位置之后,就是个废人,谭军哪还需要防着他。   姜焉没挪窝,最后被沈寄赶走,给官配腾位置。   沈寄到死都不知道,陪了自己十几年的人,拿的两份钱,一份是他付的,一份是别人付的。   他还想着把人留在身边,给他官配做个伴呢。   茭白都懒得嘲讽了。   病房外传来脚步声,医生进来查房,说起茭白右臂的枪伤,叫他过段时间复建的时候好好做,将来想当医生,还是有可能的。   茭白自我安慰,没事,没事没事,做完任务,老子就是一条好汉。   医生走后,病房里很静。静得压抑。   姜焉看着茭白受伤的手臂,抿着唇,少有的沉寂。   “听说沈寄被沈而铵从南城送到了西城,你想好怎么报仇了吗?”   茭白记得原著里,那老东西也在这座城市,他躲在犄角旮旯的地方一边苟延残喘,一边不死心,还想翻盘,到死都没翻。   “我知道一种药,连续喂一段时间,可以让一个正常人变成傻子,成天不会思考,只知道吃喝拉撒,就跟一头猪一样。 ”姜焉的眼里乌沉沉的。   “不能让他变成傻子。”茭白不赞成。傻了不就无忧无虑,想得美。就让他清醒着知道自己有多失败。   姜焉明白了茭白的想法,他满脸冷意:“你受过的罪,怎么也要让他尝个几遍。”   “干脆找一群猛男,按次收费,谁勤快谁赚的多,保准能让他排泄物漏一地。”姜焉舔了舔唇,眼里闪着恶意的光芒,“再把他栓起来,走哪漏哪,遛狗。叫他吃垃圾桶里的残渣剩饭,不吃就往嘴里灌,让他跪碎玻璃上面磕头,磕一脸玻璃渣,再把他的手脚筋全坎断,浸盐水的鞭子抽上几天,上烙铁,挖心头肉,放血。”   茭白听着蛮爽的,小辣椒怕是没少看古风漫,这一套齐活了。   “物理攻击起不到什么作用。”茭白还是不认同,“那种人有一套毁天灭地的霸总世界观,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去对待,得看他最看重什么,对症下药,才能让他感受到痛苦。”   姜焉没再提想法。茭白心里有主意,这仇还是得他自己报。   “你让戚二联系陈一铭,叫他过来,我有话问他。”茭白想了想,说。   .   陈一铭还没到,戚以潦就来了。   姜焉拎着行李箱走人,临走前用口型对茭白说了“明天见”。   戚以潦跟猫一起出现在茭白面前,茭白先看的猫。   那一身血,太扎眼。   还有那代表着兴趣跟求生欲的活跃度,不抽一鞭子,就不迈一步。   茭白尝试着把姜焉透露的事告诉戚以潦,和他唠嗑,让他感染自己的这份活劲。   病房里只有茭白的声音,他期间补了几次水,嗓子都说哑了,终于感染到了戚以潦。   活跃度从26蹦到了33.7。   茭白心说,求生的欲望再强点吧,老变态。   原著里没交代你的后续,章枕的世界屋有间接提到,他中年去你的坟头看你来着,可见你的寿命真的……   希望我的蝴蝶效应能让你有个晚年。   茭白不自觉地叹出声,他要是死了,戚以潦十有八九会当场去世。   这是有依据的。   去年他受处罚昏迷,戚以潦来医院看他,外表没变,那白猫却是浑身滴血,脖子断裂,只挂了层皮,死了。   海上行那次,他一睁眼,看到的也是只死猫。   这回依旧是那么回事。   戚以潦比他惨,他起码是自己杀出血路,戚以潦的脖子被勒住了,得被人救。   可他选中的人是个孤魂,要做任务获得身体,各种身不由己。   没准儿就因为他不是人,才被选。   戚以潦信鬼神,一定深入研究过,或者亲身经历了什么,能感应到他的特殊形体,差不多是这类情况。   茭白一惊,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上面?   草。   戚以潦最初对他的兴趣度跟关注度,都解释的通了。   .   茭白见戚以潦还在松领带,一副很难解的样子,他就随口问道:“晚上不应酬?”   戚以潦听茭白这么问,他勾住领带的手往旁边一扯,终于将领带松开了,喉头滚动着吐口气:“推了,累。”   “休息休息也好,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更要紧。”茭白是真心话,对他这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生命太宝贵了,而且脆弱,说没就没。它在的时候,真得好好对它。   戚以潦的目光深邃:“小白说的是。”   茭白咳一声,问起章枕。   “去打沙包了,晚点过来。”戚以潦说着就去洗手间。   茭白怀疑沙包姓沈。   戚以潦洗了手回来,他今天穿的白衬衣,每一处的裁剪都很合身,肩背挺阔高朗,稳重又显年轻,气色也比前几次来要好。   不过他的身上还是有药味,唇色不健康。   茭白看了半天,床尾的被子被掀开,一双手握住他的小腿,微凉的指骨贴上他的皮肉毛孔,他才一个激灵:“姜焉给我按过了。”   “我检查检查。”戚以潦一寸寸地捏揉他的小腿肌肉。   茭白眼观鼻鼻观心,呼吸有点快,心跳也有点,他扛了又扛:“好了没?”   每次都搞这么一遭。   早就说了让护工给他按了。   立在床尾的人低着头,面色不变,按着他腿的动作也没停,可他却给人一种在极度克制的感觉,那层儒雅的面具都绷到了极限。   茭白察觉拢着他小腿的手掌温度下降,很冰,他打了个冷颤:“怎么了?”   戚以潦不语。   “三哥,你瞒我没用。”茭白冷声说,“你不告诉我,我问其他人。”   戚以潦没回答他,只是把手往下移,沿着他的腿部线条一路滑到脚踝:“这里。”   拇指摁着一处,“刻着两个字母,SJ。”   “什么玩意儿?”茭白坐不起来,上半身往上扬了扬,“拍给我看。”   戚以潦一只手握着他脚踝,一只手从西裤口袋里拿手机,拍下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脚踝很白,皮下的青色血管透着模糊的脆弱感。脚踝内侧“SJ”二字,显得尤为醒目。   “……他妈的。”茭白反胃。他在小黑屋被注射两种药,感官知觉不定时地变得迟钝,后期时常昏沉迷糊,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刻上去的。   茭白忽然想到什么,眼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他都住院这么久了,老变态这是故意选一个他病情不错的时候露出异常让他发现,趁机告诉他事情,让他做决定。   这是第几次引导他解题了啊。   茭白胡思乱想的时候,床边有轻微声响,戚以潦在翻上面的瓶瓶罐罐,拿起了祛斑药。   “换个,用姜焉给我的那瓶,他说好用。”茭白阻止道。   “那就试试。”戚以潦换掉手上的。   姜焉的祛斑膏很香,一点都不像戚家的那么臭。茭白没忍住夸了几句,也没顾得上管一管戚以潦什么反应,他撑不住地睡着了。   戚以潦把年轻人额头的疤痕涂了遍药,就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点,抹他脖颈上的几处疤。   “侧个身,小白。”戚以潦在年轻人耳边说,“叔叔要看一看你的尾椎。”   茭白迷迷糊糊地照做。   靠着床沿那边的被子撩上去一些,戚以潦坐过去,将年轻人后面的病服下摆捞了捞。   一块白腰露出来,尾椎上面的一寸有一点疤印。   几个月前,那里是狰狞破烂的咬伤,最深的地方隐约都能看见骨头。   戚以潦的手放上去,摩挲年轻人的尾椎:“今天这里疼吗?”   年轻人微张嘴,打着鼾。   戚以潦的面部轻滞,他垂眸看指下的一片白:“好了伤疤忘了痛,说你好,还是不好。”   “好不好的,你都这样。”戚以潦凝视片刻,慢慢俯身,鼻尖快要碰上年轻人的尾椎时,他蓦地停住,直起身。   “扣扣”   护士在病房外敲门,她要进来换输液瓶。   戚以潦让人进来,他慢条斯理地理好领带,将折上去的衬衣袖口放下来,扣上袖扣迈步出去。   电梯里,戚以潦低眉看手机。旁边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咬着耳朵说小事,一举一动都很鲜活。身体老了,对生活对人生的态度却是肆意而自由。   戚以潦抬头,透过电梯门看了他们一眼,气息一顿,下一刻,他的胸腔里涌进来一股格格不入的热流,瞬息间烫到他的心脏,冲进他的血管,让他四肢发麻。   .   护士换了输液瓶离开,病房的门被打开,是原路返回的戚以潦。   他的气息没有以往那么平稳,额前也散下来一点发丝,领带又松掉了,眉眼压得很低,喉咙里滚出意味不明的吞咽声,像一头随时准备出击的猛兽。   病房里没有猎物,只有一个病弱的患者。   气氛也并不凶险。   这一片空间的浮尘都很安宁。   猛兽带着极少外露的侵略气场,一步步走过去,然后,   ——掀起了病患的病服。   年轻人的身体很虚,睡得沉,他不知道掀他病服的人是二次行动。   上次又是停顿又是撤离,这次却是掐着他的腰凑上去,高挺的鼻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脊骨。   那鼻尖下移,抵着他有旧伤,多次遭难的尾椎,蹭了蹭,离开半寸。   有温热的呼吸拂上来,一下接一下。   鼻尖还在虚抵着他。   像是在嗅他的皮肤味道,嗅他血管里的血液,嗅他的生命力。   “克制,”有声音在颤动着说。   接着,   吻落了下来。 第83章   茭白一觉睡醒, 戚以潦不知何时走了,医生又来查房。   病房的门半开,茭白瞥见了外面的陈一铭, 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茭白没有立即让陈一铭进来,他跟医生说话, 很配合地回答问题。等医生走了,茭白还是没管已经往病房里看的陈一铭,他叫戚二进来,给他弄饭。   饭不是医院食堂的, 也并非柳姨准备, 而是章枕在公司后厨给他做的,常温保存,到点让人送过来。   章枕连看着他长大的柳姨都信不过。   戚二给茭白把床头摇高:“白少,今天的海鲜汤不能再让我们喝了,枕哥批我们倒没事,关键是他情绪上……”   戚二欲言又止, 那几个叛徒不止让老大失望至极, 对他们也是不小的打击。   这么多年同生共死,一起打屁打拳的兄弟间竟然有外人, 对他们玩阴的, 这是老天爷给他们扇耳刮子呢。   老大在戚家长大, 跟着戚爷混,他在那样的环境里保留着很矛盾的赤子之心,拳头狠心不狠, 这次犯了病,大家都能理解。他们也能在老大用充满戒备审视的眼神看过来时,回以坦然和难受。   难受的点, 不是因为被怀疑,是因为老大的创伤后遗症。   据说那会跟一辈子,只能缓解,不能根除。   戚二塌着两条粗黑的眉毛,祈求地看着茭白。   “行了,我喝。”茭白说。   “诶!”戚二忙支小桌。老大被出卖后,戚爷就对内部来了场大清洗,留下来的全是绝对的亲信。   他通过层层考核脱颖而出,才被分到了喂饭一活,不知道其他兄弟有多羡慕。   因为这活儿能证明,老大对他的信任和认可。   戚二挖一勺米饭就菜,送到茭白嘴边:“啊。”   茭白张嘴,他已经习惯了戚二的婴儿式喂法。是的,习惯了,他扯了扯身前的小黄鸭饭兜!   “陈一铭。”茭白喊了声,“进来。”   病房外的陈一铭舒口气,推开门进去。他的合作对象是茭白,协议里许诺的事也只能茭白来兑现,戚家那位跟章枕都不会管他。   这一年的秋天,很多人度日如年,包括陈一铭,他一直被关在医院附近的低劣小宾馆里,由戚家人二对一的看管,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有戚家在,沈寄的仇家都动不了他。   前提是茭白还有得救。   茭白死了,陈一铭就会死。什么协议都起不了半分作用。   陈一铭怕茭白活不成,所以他时不时地向看守他的人打听。他大概知道茭白做过多少次手术,被抢救回来过多少回。   出不去,也断了跟外界的联系,陈一铭很被动,能做的就是等。他以为要到冬天才有消息。   意外的是,秋天的尾巴上面,他就等到茭白的伤情好转,要见他。   .   陈一铭一进去,就听茭白问,“手电筒呢。”   这问题作为开场白,他不是没想到,所以他还算淡定:“在戚董那。”   茭白快速咽下嘴里的虾仁:“你怎么给他了?”   陈一铭挠眉心,他跟了沈寄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已经固定,处事方法全是应付沈寄的那一套。   依沈寄的作风,身边受宠的小情被人逼得用了手电筒,他一定会把手电筒塞那人嘴里,亲自动手。   之后会把血淋淋的手电筒丢地上,让对方舔干净。   陈一铭见过沈寄做类似的事,具体几次他不记得了,最近一次是惩罚知意。沈寄用高尔夫球杆打烂了他那张某个角度跟茭白相似,害自己母亲断气的脸,将他平时用来化成茭白的化妆品往他嘴里塞。   当时知意被打得不成样子了,沈寄按着他的头,要他舔化妆品。   知意没舔完就被拖去墓园,放血。   陈一铭全程都在现场。   所以,转移躲藏地的那时候,陈一铭就找袋子把手电筒装了起来,原汁原味。   那天破破烂烂的茭白被送去医院急救,陈一铭也被押到了车上,中途他将他和茭白的合作都说了出来,包括手电筒一事。   戚以潦在吐血,章枕在哭,他们听进去了多少,他心里没数。   到了医院,茭白进手术室,戚以潦跟章枕跟过去,陈一铭在那一层的拐角,几个人盯着他。   陈一铭闻着医院独有的死亡与新生味道,突然清醒过来,戚以潦不是沈寄,他的报复,用不到手电筒。   应该。   陈一铭又不是百分百确定,毕竟上流圈的绅士里多的是病态患者。心理上或者精神上。   戚以潦是绅士群体的代表,向来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极少发怒,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藏得极深的怪癖。   万一戚以潦提起手电筒,那他要是丢了,上哪儿找去。   就因为那一点点不确定,陈一铭最终还是没把手电筒扔掉,而是用医院的洗手液洗干净。戚以潦有洁癖,这点他知情。   等陈一铭现身手术室门外,拿出手电筒,把准备好的一番话讲出来以后,他庆幸自己没将其丢垃圾篓。   因为戚以潦带着手电筒走的时候,手背青筋鼓得骇人。   或许沈氏的前董事长,过上了每天都要吃一吃手电筒的日子。   “什么时候给的?”   陈一铭听到茭白的问声,他收了收思绪:“你摔楼那晚。”   茭白满脸卧槽:“章枕呢,知道?”   陈一铭道:“在场。”   茭白蹙眉看汤碗里的菌菇,那两人竟然只字不提。   负面情绪就像长在心里的霉点,说出来,摊出来,让它见光,它才会消失。   闷着,那霉点只会越来越厚。   好吧,理是这个理,但人不能次次都做得到,他也不行。能做到心里没有一寸霉点的都是神。   茭白看一眼抓着勺子,瞪一块南瓜的眼神如同瞪杀父仇人的戚二:“你先出去。”   戚二的苦大仇深一收,他把饭菜盖上,用眼神警告陈一铭。戚二更是还趁茭白不注意,对陈一铭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陈一铭理理路边摊上五十元两件的外套,自从他老板沈寄逃生失败,他就没再穿过正装。全是监视他的戚家人给他弄的衣服,他硬生生从一个职场精英变成了无业游民,各种意义上。   .   病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茭白臭着脸调整了一下身前的饭兜,他倚在床头,让陈一铭给他喂两口水。   陈一铭喂了,他对他这个盟友发出迟来的唏嘘:“你对自己真狠。”   茭白从陈一铭眼里看到了不解,不明白他怎么能那么不在乎自己。这就错了,他对自己下得去手,不是不在乎自己,刚好相反,他那么做,正是因为珍惜自己。   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再生机会。   茭白是在即将走上人生新起点,就要触碰梦想的时候死的,天知道他有多少怨念跟遗憾。   他能激活个人账号成为玩家,靠的是生存意念跟筑梦信念双爆,可见他有多想活。   “我要对你说声谢谢。”陈一铭又道。   茭白摆了摆手。   他们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那时候,要是没有茭白的说服跟引路,陈一铭应该会忍着恶心完成他老板下达的指令,等茭白被找到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茭白如果死在铁笼里,尸体被发现,不论他逃到哪,都是死。   或者他们谈成了协议,用手电筒辅助,茭白让陈一铭来,许诺他“没事,身体是我自己的,你尽管下手,我不会怪你,我也会跟我哥说清楚”之类,那他照样会死。   因为他精神不好,紧张,没经验,下手没轻没重,可能会让茭白在中途死掉。   即便茭白在他手上留了一口气,那也没用。戚以潦怪不怪罪他不确定,但小沈董,以及身手好的那位精神病患者都不会放过他。   茭白活着,是暴风雨平息的前提。   陈一铭这段时间在小宾馆里反复想过,他没步上他老板的后尘,手脚都在,三餐能吃上饭,可以说是全靠茭白撑下来,才有他的活命。   “互相成就吧。”茭白猜到陈一铭所想,装逼道。   陈一铭:“……”   “你让人把我叫过来,是要兑现陈诺?”陈一铭见茭白不提,他主动把这件事拎出来。   茭白不答反问:“没改变注意?”   陈一铭点头。   茭白又问:“你真想利用戚家的资源脱离这个圈子改名换姓,以一个新身份去小地方找一份喜欢的工作,和一个合眼缘的姑娘组建一个家庭?”   “对。”陈一铭刻板着脸,十分坚定。   “作为一个助理,你已经爬到了最高的位置,看到过那个职业能看到的最高处的风景,腻了也正常。”茭白嘴上理解,心里吐槽。   陈一铭看破红尘,甘愿卸甲归田,柴米油盐岁月静好?放屁!!!   不就是跟着沈寄做事的这些年得罪了太多人,又不能确定自己找的下家能保住他,一直保他,就想趁机撤。   反正钱也够花,命要紧,不如先避风头,等几年后再看形势决定走向。   时间分秒流逝,陈一铭察觉出异常,他在职场积累的锋利拿了出来:“你要毁约?”   “是又怎样?”茭白龇出小虎牙。   陈一铭满脸被耍了的怒气,却没做出什么举动,他不能怎样。   “你作恶多端,是个垃圾,”茭白冷笑一声,“不过一码归一码,你的确帮了我。”   陈一铭没露出轻松之色,他知道这话题不会结束的这么容易。   果然,陈一铭就听到茭白来一句:“你去见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陈一铭的脸色一变。   茭白用疑惑的语气说:“陈助理,你怎么是这个表情,出事这么久了,你不是应该去见见你主子,好让他看到你平平安安?”   陈一铭:“……”茭白是要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茭白闭了闭眼,自从他在北城打沈寄两耳光,发现也就那么回事之后,他就懒得对照小本本上的账一笔笔讨回来。   小黑屋一行让他深刻明白,报复沈寄,要走心,用心,可不能粗暴了,那只会让他觉得痛快。单单只有身体上的痛压不跨他的不可一世。霸总致死都是霸总。   “以前怎么叫他,去了还怎么叫。”茭白戏都没劲演了,恹声道。   陈一铭不免抽了下眼皮。对一个在为多年,被亲生儿子夺权的家族一掌舵者来说,再被人叫“董事长”,太讽刺,笑话一般。   “对了,”茭白说,“你在手机上找找沈氏记者招待会的新闻,让他看看他儿子,他肯定也怪想的。”   陈一铭哑口无言。   “还有当晚的宴会视频。”茭白思考着补充,他对陈一铭笑笑,“都有记者跟拍的吧?”   陈一铭板着脸:“嗯。”   “那就这么办。”茭白靠不住了,他叫陈一铭给他把床头摇下去,躺好了说,“你再买一只那样的手电筒,揣兜里带上。”   陈一铭一顿。从刚才的几点来看,茭白报复人的法子都是戳心,不暴力。   现在怎么……   那时候茭白在铁笼里说要买大号的手电筒,陈一铭只当他是为了发泄给自己力量。   难道真要那么做?还是要他动手?陈一铭有些抗拒。   “想什么呢,不是让你喂他吃那玩意。老子是人,他是屎,不是一类,”茭白呵呵,“我要你告诉他,你是怎么跟我合作的,任何细节都不要漏。”   “去的时候记得录音,你表现得好一点,能去的小地方就多一点选择。”茭白皮笑肉不笑,“我让人带你去见你主子,陈助理,看好你。”   陈一铭转身往外面走,门外的戚二快步进来,凑在茭白耳边说:“白少,戚爷在那边。”   茭白刚要问“哪边”,话绷到嗓子眼,他就有了答案。   戚二小声说:“戚爷一直没去那边,是你今天的身体状况好了一些,他才去的,据那边的弟兄说他半路接了个电话,面色很差,可能,”   “可能跟姓沈的伤害你一事有关。”戚二说出自己的想法。   茭白沉吟了会,对陈一铭道:“你过几天再去。”   陈一铭应声离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前主子已经倒了,他总要为自己谋出路。   .   茭白跟陈一铭的这场谈话,耗费了他大半精力,吃饭都嚼慢了。   戚二看茭白情绪不高,就拿出手机,翻开姜焉发的信息。   姜焉到了住处,那是他和乐队租的屋子,车库改造的,很潮很大,他拍视频敲加过联系方式的戚二,带文字。   -老二,你把这视频给我亲爱的看。   -等他出院,欢迎他来住。   戚二点开视频,眼睛瞥“老二”两字,壮硕的胸肌震了震:“白少,你能跟姜焉成为朋友,这我挺佩服的。”最佩服的是,枕哥也能忍了。可能是茭白的朋友不多,枕哥不想让他生气伤心。   “都是随缘。”茭白看视频里的房子摆设,扑面而来一股豪放风,住在那,会觉得放松惬意。   “ 不看了。”他说。   戚二收起手机:“那再吃点?”   “吃。”茭白抬下巴。必须吃,吃饱了影响够了,他说不定能早一点下地。   在完成任务修复身体前,他的右臂跟腿都要复建。   不但毁容了,还瘸了,妈得。   脚踝还要做激光手术。到时候去了,用个东西盖上吧。   .   戚二再次给茭白喂饭喂汤的时候,西城郊外一破旧小院里,戚以潦连踢地上的沈寄几脚,他换下了白衬衣,穿着平时的深灰色商务款,领带扯下来绕在手中,领口敞开,露着很少见光的脖颈跟锁骨。   沈寄被踢得趴在地上,他咳着血丝:“阿潦,你送我儿子上位,不怕他像对付我一样,对付你?”   戚以潦一脚踢在沈寄肚子上面。   “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沈寄露出血迹斑斑的牙齿,笑得诡异,“我那儿子,遗传了我的基因,他的独占是生来就有的,再加上他的世界贫瘠得可怜,零星的朋友都当作珍贵的……咳……唔……”   戚以潦踹他头部,坚硬的皮鞋踩在他不断起伏的凸起脊骨上面,散漫地向下移动,停在他的尾椎处,一下接一下地碾压。   “嗬,看到那些监……”沈寄带血的唇勾起蔑视弧度,他没说完就被一根领带勒住脖子,那股力道将他的脑袋高高捞起来,再重重往下砸。   “砰”“砰”“砰”   额头磕在凹凸不平地面上的声响很有规律,透着失控边缘的人的最后一次自我克制。   否则,他会杀人。   戚以潦丢掉脏了的领带,他把下滑的袖子卷回去,捋起散落的黑发,粗声喘几口气,口中充斥着浓郁的铁锈气味。   茭白身上那些伤,普通人不太能完全看出来分别都是怎么造成的,他能。   知道是一回事,看了对应的画面则是另一回事。   戚以潦在来这里的路上,收到了一些监控画面,是他叫去查沈寄书房的人查到的。   画面里都是,   戚以潦一口血涌到喉咙里,他弯腰去抓沈寄的头发,继续将对方的头往地上按。   第一轮,七十个。   第二轮,三十个。   第三轮,九十二个。   第四轮……   第五轮……   “克制”   戚以潦露在袖口下的小臂肌肉紧绷到抽动,扯下沈寄的一把发丝。   “砰砰”声再次响起。   那一块地已经被血迹染成深红色。   旁边的章枕戴着拳套,半天没出声。沈寄被沈而铵的人送来西城已经有段时间了,一直都是他们过来练拳脚,练完让医护人员过来看看,保证沈寄不死,来日方长。   三哥今天是头一回来。   沈寄说了什么,把三哥刺激到了。章枕的脑中想到了一种可能,呼吸快了起来,牙齿咯咯响。   “是小白被囚的那些天的监控视频,”戚以潦没瞒他,瞒不住,“被我毁了。”   章枕掉头就去找了铁棍,猩红着眼冲过去。   戚以潦伸手:“给我。”   章枕攥着铁棍,手指关节冰凉。   “阿枕。”戚以潦喊,他鼻息里的血腥气更重,心跳也慢下来,身体的不适让他眉间布满阴鸷。   章枕的手颤抖,他慢慢把铁棍递给三哥。   像是交出了,能让他报仇雪恨的武器,和他是否能活下去的希望。   戚以潦接过铁棍,扬起,对着沈寄的尾椎大力挥下去。   沈寄来不及吼叫,就痛昏了。   戚以潦丢掉铁棍,他从西裤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跟烟盒,这是他今天的第三包烟。   今年的秋季,他每天吸烟的量,都超过以往的每年。   戚以潦点燃一支烟,口腔里的血水沾上了尼古丁味道,他阖了下眼,喉头攒动着偏头,目光穿过漂浮的烟雾,落在小院的坟包上面。   那处栽种着低矮灌木,围绕着坟包。   章枕捡起铁棍,发现三哥看的那里,他浑身僵了僵,像做错事的小孩怕被家长训斥。   坟包是上周才挖的,里面是沈家老夫人的骨灰坛。   这周沈寄进食都是强行灌,要他吃得多排得多。   小院的粪桶撤了,没有厕所,也光秃秃的,只有坟包周围栽了植物,可以用来遮蔽脏污。   沈寄要么在毫无遮挡的地方排泄,要么去坟包那边的植物丛里,能挡一挡他的排泄物,他二选一,选了后者。   坟包那里臭气熏天。   章枕眼里爆发出神经质的亮光,他绷着全身,口袋里的药瓶抵着他的腿部肌肉。   戚以潦吸着烟:“阿枕,你以后尽量别再过来。”   章枕贴着颧骨的皮肉泛起激动的红:“三哥,陈一铭说白白在铁笼里就有个桶用来……我为什么不能……”   戚以潦侧过头看他:“我是怕你来多了,陷进去出不来。”   末了,道:“小白希望你积极治疗。”   章枕听到后半句,瘦削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空荡荡的衣物下,他的身子抖动,握着铁棍的手一松。   铁棍“嘭”一下掉落在地,一小片灰尘溅到他的鞋面上,和那上面的血迹缠上。   那份杀戮的血色,模糊了一点。   戚以潦大步朝着院门方向走:“接一根水管过来,每天给院子里的地浇水,确保地是烂的,烂出泥水。”   章枕跟在后面:“好。”   “每天的肌肉松弛药剂继续打。”戚以潦唇边的烟抖了抖。   章枕摘掉拳套,握了握训练过度的双手。那药剂是改良版的,既能让沈寄无法自杀反抗,还能让他去坟包那走个来回,看看他母亲。   “从明天开始,不要给他食物,饿三天。”戚以潦踏过门槛,“三天后,一日三餐都送。”   章枕还没回应,就听三哥又说了一句。   “食物倒在同一块烂泥地上,不用清理。”   .   几天后,陈一铭去的时候,就看到一滩猪都不吃的食物。   没吃完的跟新的混在一起,最近气温有点高,那味道很酸很臭。   陈一铭在坟包旁找到了他老板。   曾经的南城商界领军人物坐在那,以前总是打蜡往后梳大背头的发丝长了很多,野人似的,他身上是几个月前的衬衣裤子,看不出颜色,也没法近人,味道太大了。   陈一铭走一步呕一步,他佩服那些对沈寄拳打脚踢的人,靠那么近是怎么忍下来的。估计他们蒙住了口鼻,打完就洗澡。   前任沈氏董事长俊朗高挺,年轻男孩女孩前仆后继地往他床上爬,此时他肮脏丑陋,路边的乞丐都要捏着鼻子说一声“恶心”。   今不如昔,天差地别,人事全非。   陈一铭实在是没勇气走近,他停在一个避风处,喊了一声:“董事长。”   背对着他的人身体一僵,一把烂泥就朝他砸了过来。   陈一铭躲开了。   这是他跟了沈寄的这些年以来,第一次躲。   感受是用语言形容不出来的,陈一铭倒不是有多畅快,毕竟当年进沈氏是他的梦想,成为董事长一助更是他人生辉煌时刻,薪水好处和虚荣也没少拿,他就是感觉,人生是场戏剧。   沈寄始终背对着陈一铭。   陈一铭心想,茭白让他来这一趟,比任何人的任何报复都要来得有效。   看看,他这个高高在上,俯视万物的前上司现在都不直面他。   一条跪了多年的走狗站起来了,主子却成了狗。   这对主子而言,是多么大的耻辱。   陈一铭隔着这个距离扫了扫沈寄一身,茭白不将受过的苦一笔笔讨要回来,其他人可不那么想。   扫了一会,陈一铭得出一个粗浅的接菌,沈寄没有茭白惨。当时在铁笼里,茭白没有被医治,沈寄在这里得到过治疗。   戚家人要沈寄活得长久。   茭白去年受的罪,八成都没告诉章枕。   陈一铭想到来这里的目的,就开录音,主动说起他和茭白的计划,他说得详细,爆开茭白行动过程中的吐槽。   作为资深助理,陈一铭很会揣摩人心,尤其是他老板的心思,熟能生巧,干好多年了,而且他的记性也强,直接将那一幕幕接近完整地口述出来。   沈寄的背部佝偻下去,呼吸声沉乱,喉咙里碾出被当成傻子玩弄的愤恨,他就像被锁在海底的老怪物,无能狂怒。   “就是这手电筒。”陈一铭把新买的手电筒丢过去,“我当时提议,你一出铁笼,我就汇报说行迹暴露,跳过手电筒那部分,茭白说不行,就算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如果他是完整的,没裂开,你还是要我或者保镖们碰他,到那时他就没办法糊弄过去。”   “滚!”沈寄怒吼。   陈一铭搁以前肯定滚了,这会儿没动:“董事长,茭白对你从来就不是欲擒故纵,是你个人的自我欺骗。”   “你原先的那些床伴小情,他们性格活泼会来事,却不敢真正的违背你的指令,他们还是会迷恋你。”陈一铭说,“你欺骗自己,是因为你不能接受,这世上有人不被你的权势臣服,在你费心思经过一番教训,意识到自己动了心,给了所谓的特权之后,他没有回应你的动心,没有对你垂下脖颈任你撕咬,反而还保有独立的人格,坚决不做你的附属品,这是你放不下茭白,一再做出不符合你身份事情的根本。”   顿了一下,陈一铭轻飘飘道:“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老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沈寄犹如被人狠剁了几下脊梁骨,下意识反驳:“你懂什么,我爱他!”   陈一铭的面皮抽搐,他将去年就想说的一番话抖了出来:“董事长,不是每种占有欲都是爱,也有的就是对玩具小宠物的独占。”   沈寄徒然把头往后转,又在中途转回去,他的背后传来声音,“在一段感情里,爱和性,不能分开。”   “为什么不能分开?”沈寄狰狞地皱紧眉头,脏臭的气息紊乱,他说着什么话,开讲座给世人解答似的。   陈一铭凝神听了一段,整理起来大概就是,那是正常的应酬,逢场作戏,养几个人是生理上的纾解。   到他那个层面,但凡是功能齐全的谁不养人,这跟情感没有关系。   陈一铭听到这些,一点都不意外,给极度自高自大的人讲道理等于白费口水,况且,他也不是来当老师的。   不多时,有嘈杂声响起。   陈一铭的手机上放起了沈氏记者招待会视频,他把音量开到最大:“董事长,沈氏改头换面了。”   视频里是记者提问,沈而铵回答,他从容沉静,没有结巴。   采访稿提前给了他,他有准备。   那些问题里就有针对沈而铵结巴的内容,他由记者问,说明是他想把自己的缺陷透露给外界。   沈而铵回答的时候说了,他请了老师,会改正。   所以,一个有点结巴的董事长,不是完全走不下去,只要肯下功夫。   岑家的太子爷年轻,沈氏的新董更年轻。   商界那片地,有一半都给了年轻人。新鲜血液的加入,会带起意想不到的效果。   招待会视频放完,陈一铭就打开宴会视频,他没管沈寄什么反应,倒豆子一样倒出他写下来,背熟的稿子。   那都是些跟沈寄结交多年的合作商友人,他们全部出席了当晚的宴会,对沈而铵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就连楮家老爷子都出席了。   戚以潦也有现身。这相当于是给沈而铵站队,助威。   沈而铵上位后来势汹汹,沈氏的人员有大面积流动,注入了一批新人才。   沈寄经营半生的事业链,全成了空。   .   沈寄趴在灌木丛上面,凹陷脏黑的面部爬满了扭曲的恨意和不甘,全身都在抽搐。   陈一铭把手机放进兜里:“董事长,这些年我很多次都想告诉你,太过自信是致命伤,你有今天这结局,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了别人。”   沈寄抓住灌木,摇晃着站起来,慢慢挺起受伤的脊骨往小屋走,他竟然轮到一个走狗对他说教,向他表达同情。   “做儿子,做父亲,做老友,做金主,做掌权者,你都是失败的,没有一样成功!”陈一铭扬声,字字带着刀片。   沈寄还没挺起来的脊背发抖,他踉跄着,一头栽进了脚前的臭水沟里。   一只灰毛老鼠受惊地窜逃,见臭水沟里的人一动不动,它就游过来,跳上去,嗅嗅,嫌弃一般跑开。 第84章   茭白叫陈一铭录音, 陈一铭自作主张地带了小摄像头,拍下了视频。   那视频差点没把茭白送走。   夸张了夸张了,视频内容有部分在他意料之中, 有部分在意料之外,综合来说就是四个字:自食其果。   《断翅》里, 沈而铵上位的时候,他老子已经到了中年,戏份杀青时是四十五岁,在小破屋里一病不起, 无人伺候, 之后怎样没交代,只有新闻里的“令人唏嘘”来形容他的一生,那是对商界大佬衰败的统一官方评价,亿万富商败了也一样凄惨潦倒。   茭白是看世界屋才知道沈寄竟然还有晚年,丧家犬活得够久,有了官配也没转性, 就跟渣贱漫HE结局后的新番里攻偷腥洗澡回家一样。死前还怪从未承认过关爱过的儿子, 怪他妈给他选的妻子齐霜,怪老友, 怪这怪那。   漫画没仔细透露沈寄下位后如何如何惨, 陈一铭拍的视频弥补了茭白的遗憾。   对付一个绝对的古早独裁者, 就该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江山易主,好友们倒戈,引以为傲的辉煌与权势通通被剥走, 那才诛心。   让敬业专业,擅于揣摩,还需要保命的狗腿子陈一铭去捅他主子沈寄, 这一招走对了。   茭白躺在病床上,塞着耳机重看视频。沈寄被陈一铭的情感解析戳中痛脚,不愿意面对从头到尾都是自我高潮,自取其辱的现实,无能反驳的那句“你懂什么,我爱他”,还有后面对爱和性分开的一番自言自语,都是渣攻的模范版本。   我只是身体上放松一下,心里只有你,这还不够吗,你为什么不知足?我不想打你,是你不肯跟我好好过。   啧啧啧。   这部狗血漫跟普遍的渣贱背景一样,三分之二都在虐受,花样百出详细至极,身心齐虐,攻这块因为视角没受多,也虐得含蓄省略,两方的虐情节不对等,就会让人觉得不够。不过它没有强行HE,可以说是没毛病。   像茭白上辈子倒霉误入过的几本狗血HE漫,那真的是,攻后期为了受出车祸或者替受挡刀还算受点伤,有的就离谱,什么攻诊断出绝症快死了,外界震惊,已经逃去外地生活,瘸腿少肾还单身带娃的受看到新闻报道跑去医院,趴在床前哭着说你别死,我原谅你了,你不要死。结果查出攻误诊,两人紧紧拥抱,感恩,感谢。   就???   还有的,受被攻虐打出一身病痛,对攻无爱了离开,攻从此遣散所有小情,连跟了他最久的都没留,他不去花天酒地不应酬,一心投入工作,回家没有那盏为他亮起的灯,没有一桌一直为他恒温的饭菜,生病了喊受的名字,没人给他倒水。   狐朋狗友跟下属:何必那么虐待自己。   渣攻那边的粉丝们:好可怜,受不了,别虐了,太惨了。   就???   茭白看视频,沈寄这就对了。臭水沟配曾经的一代商界叼王,高人一等自以为是的脑瘫,霸总拳十级暴力狂,今日的阶下囚失败者,这才是正确的后续。   陈一铭发视频过来的时候转告茭白,沈寄摔沟里,哭着说要见他,问他什么时候来。   见他妈个批。   哭了就了不起吗,谁没哭过?他刚进这个世界的那晚,还没开始做任务,就又是被迫下跪穿鞋,被摁尾椎旧伤,人都痛傻了也哭了,冷汗跟眼泪糊了一脸。   憎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远在任务开始前。   好不容易摆脱了狗圈,他最初的计划是进三中读高三参加高考,在那一年先搞定沈而铵,上大学以后再想办法搞定列表里剩下的另一个学生礼珏。   结果呢,谁他妈半夜跟厉鬼一样现身出租屋,把肋骨断裂的他拎起来,丢床上,让他痛得要死,眼泪流了一脸,之后还被强行拖走囚在尚茗苑。   好好的学习计划跟任务计划被打乱了不说,养肋骨期间还被各种折磨,憎恶爆表。   他妈的上赶着往上凑!他经历海上行后好好读书过了半年,高考完不久就莫名其妙又被恶心,从西城到北城,又到乡下礼珏奶奶那,一次次地凑上来,屎一样甩不掉,整得跟此生挚爱,离了就活不成似的,铁笼一关,铁链一栓,贱货婊子的叫,一系列人格跟肉体的折辱。   老子又不是圣母光环照大地无差别替人心疼,贱受他妈给贱受开门,贱到家了。老子会因为你掉两滴泪就去见你?怎么想的,怕不是失智老人。   茭白这么一个恩怨分明,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人,都不想亲自报复沈寄了,浪费时间。他记在小本本上的,这一年多沈寄让他受的罪,算是得到了一个勉强还行的结局。   就这样吧。   已经进组的五个人,只有沈寄晚年之梦里“假如人生可以重来”那一项的自述依旧杀虐滥情,重来还是叼样,改不了的,他就是这种蛆。   要他自责忏悔痛不欲生是不可能,陈一铭带去的那些刀子差不多是极限了。   茭白把小本子上的关于沈寄的那部分清除。   连老鼠都嫌臭的老东西,就让他做着拿回权力翻盘,以王八之气华丽归来的梦自生自灭。   至于官配小河的那条线,出不出来都随便了,和他的任务扯不上关系。   茭白拿掉耳机,沈寄那样的人渣都能活到晚年,不以红牛和小臂闻名,没和主角攻交锋,也不跟主角受有瓜葛,及时撤退的戚以潦却没有。   家族遗传病真的无解吗……   茭白想到他伤情好转以后,猫毛的血色依然很重,并没有回到之前的雪白。说明戚以潦对生命的渴望还是没有升起来。   戚以潦提前醒来,是不是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茭白喊戚二进来,打听戚以潦每两年都在科研院做一次体检相关。   戚二挠头:“白少,我只是个下人,哪知道戚爷的情况。”   “也是。”茭白记得沈寄说戚以潦要一周才醒,他在铁笼里感应不准时间的流逝,不知道沈寄后来说戚以潦提前醒了的时候,是过了几天。   “那他在科研院待了几天?”茭白问。   戚二照实说:“你出事的第二天下午,戚爷就从科研院出来,召集我们所有人开了个会,之后他一直忙着处理戚家的新闻,查找你的消息,还要跟沈氏打仗,晕倒过两次。”   “戚爷那是太累了,白少也别担心,你好了,他肯定也就好了。”戚二忙说了一句。说完他老脸一红,我这算不算助攻?他再一看白少,人在发愣,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茭白半天才回神,他摆手让戚二出去。   怎么提前那么多天……茭白想着,手往脖子上摸,摸了个空。   .   自从沈氏的掌权者换人后,商界局势就一直在变。戚以潦不是闲人,不能每天都来医院,他的频率是隔两天来一次。每次都是下班后,推了应酬来的。   茭白见到他的时候,满脑子都装着“戚以潦晕倒两次”这七个大字,不断刷屏。   “三哥,你嘴里怎么有薄荷味?”茭白在戚以潦靠近他时,抽了抽鼻子。   “糖。”戚以潦说。   茭白的眼睛一眯,老变态怎么突然吃起糖来了,不会是要掩藏什么味道吧。   这不怪他往那方面想。   狗血漫的标配之一就是咳血。他怕戚以潦也咳上了,口腔里有血腥味,才用糖遮盖。   茭白的脑子里又开始了“戚以潦晕倒两次”的刷屏吗,他烦躁地闭上眼睛,不去看哀伤地看着他的血猫,和儒雅地凝视他的猫主子。   “糖是在护士台那拿的,提提神。”戚以潦被西裤宝包裹的长腿屈在病床前,坐姿慵懒,“怎么,小白不喜欢薄荷?”他的嗓音里有倦意,“好吧,叔叔不坐床边了,离你远点。”   “就坐那吧。”茭白忍不住睁眼,结果发现老变态就他妈的没起来!   戚以潦笑道:“今天的心情怎么样?”   “一般般。”茭白抿了下嘴,他组织组织语言,尽量不情绪化地提起科研院体检一事,问有没有副作用。   戚以潦挑眉叹息:“小白会关心人了。”   茭白:“……”我不是一直都会?说得好像我多忽略你一样。   “副作用会有一点,慢慢就代谢掉了,不是什么大事。”戚以潦轻描淡写。   茭白料到戚以潦不会说实话,他又闭眼,话也不说了。   床边响起纸张翻开的响声,茭白身前的被子上一沉,有书搁上来,那书角扫到了他的下巴。   茭白不给反应。   枕旁陷下去一块,戚以潦压着手臂凑上来:“为什么生气?”   “科研院都是怪物,他们给你注射的药物铁定厉害得很,你抵抗药效的副作用能代谢掉?”茭白不答反问,口气没控制好,有点冲。   “呵。”戚以潦在他耳边说,“那小白想听我怎么说?”   茭白哑然。   “人要活在当下,做眼前事。”戚以潦把手抄本盖到年轻人瘦白的脸上,指腹隔着书本摩挲他唇瓣部位,“给叔叔读读书吧,乖。”   .   茭白睁眼看那一页书:“德文的,我哪会啊。”   戚以潦皱眉:“我没教你?”   茭白抽着嘴角看他:“没有。”   “那这次就不读了。”戚以潦将书本合上,“明天我叫一个德语老师过来教你。”   茭白无力吐槽:“戚爷,我还是个病人。”   “养伤期间不适合经常接触电子产品,” 戚以潦揉他头发,“你在医院无聊,可以趁机学点东西。”   茭白龇牙咧嘴:“学学学,我学。”   日哦,兰墨府一楼那书架上一堆的各国语言手抄本,不会都要他学会吧?   那他岂不是成了语言小天才?这技能他可不可以不掌握?   茭白看一眼戚以潦的头像,活跃度在35的边缘跳来跳去。   猫的第三眼睑突出来,遮住了半边眼球。   之前它不论是快死了,还是死透了,都没露出第三眼睑。   现在它这样,像是在说——我只是生了一场普通的病,可以医治的。   茭白冲走到桌边的戚以潦喊:“三哥,我们什么时候再玩那个游戏?”   “等你伤好。”戚以潦从带过来的黑色礼袋里拿出一只……   纸蜻蜓。   用天蓝色彩纸折的,手工精细,蜻蜓栩栩如生。   “这是你朋友寄给你的。”戚以潦两指捏着纸蜻蜓回到床前,将它放在被子上面。   茭白似笑非笑:“你来医院,就为了把沈而铵给我折的纸蜻蜓带给我?”   戚以潦转身去饮水机那接水喝。   茭白瞪着他的背影,语气里带着野狼捕食一般的寸寸逼近:“是不是?”   此时华灯初上,窗外能看见一片高楼灯火。病房里的光线明亮无比,让人有种置身烈日下,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四肢发烫,后背潮湿的感觉。   戚以潦倒了半杯冷水,一口气喝下去,喉头的干痒才稍微压下去,他偏头,侧面线条英俊迷人:“不是。”   “给你带蜻蜓是次要的。”戚以潦把水杯放桌上,屈指敲点两下,“次要。”   茭白跟戚以潦对视几个瞬息,他轻扯嘴角,露了个笑,突兀道:“我脚踝的激光手术什么时候做?”   戚以潦睨他:“很着急?”   “很着急。”茭白拨了拨身上的蜻蜓,“就今天行不行?正好你在。”   戚以潦按了按眉心,温和一笑:“那就做。”   .   茭白为了去掉“SJ”两个字母,还打了麻药。打了都痛。   虽然面积不大,但刻得太深,上色也深,表面粗糙,给低等奴隶打烙印一般,还不知道涂了什么药,去了都会留疤。   这场皮肉之痛。茭白过段时间就受一次,持续了几个月才算完。   字没了,茭白请了个纹身师来医院。   那天,茭白的脚踝处多了一只萤火虫。等虫子周围不红肿了,他就让戚二拍下来,发给章枕。   戚二真那么做了,他现在为茭白马首是瞻。   章枕收到照片以后,第一时间查了纹身后的注意事项,他都在记事本上写下来,才把照片转给三哥。   会议室里,戚以潦听下属的项目计划书,贴着腿部的手机震了一下。   处理公事的手机他没带进会议室,在一秘那。口袋里的这部是私事用的。   戚以潦放在平板上的目光下移,落在他指间的手机屏上面,他看了屏保照片半晌,指腹一扫解锁,点开章枕发的照片。   一截脚踝映入他的眼帘。   那脚踝上有一只萤火虫,它垂着头,两对翅膀轻轻扬起。   它看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飞走。   也仿佛是飞过山川飞过河流,才停在那截脚踝上面,翅膀还没合拢。   ——它将在此地长留。   青白跟蓝绿铺成一个世界,脆弱又顽强。   戚以潦把手机按掉,继续看平板。   过了会,他低头,滑开两道身影烟抵着烟的机屏,垂眸看一眼那个世界。   手机亮起来的屏幕被按灭。   不多时,那个世界再一次出现在他眼皮底下。   .   正在自信高昂地讲着计划书的高层偷瞥到什么,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他又瞥,确定完了就对会议桌两旁的同事们说:董事长在看手机。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无声的,口型做得特别大。   高管们面面相觑,那我们也看会吧,放松放松。   于是会议室里,一个个精英们全都掏出手机调整模式,有媳妇的找媳妇,没媳妇的找微博,不玩微博的看朋友圈。   一道目光从上方扫下来,高管们赶忙收手机,正襟危坐,他们还没装好样子,就听董事长道:“休息两分钟。”   高管们西装下绷着的身子一塌,又听董事长发话:“出去活动一下。”   于是他们都轻拉办公椅起身,正经地离开办公室。   “这周不加班。”董事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语调松散。   高管们的正色维持不下去了。下半年先是南沈西戚对立,争一个政府的大项目,后出现大量戚家丑闻,导致戚氏的股价低到一个从未有过的程度,持续低了一个多月,大家都熬成了老头老婆子。   虽然平时待遇好到没话说,董事长还时不时给他们加薪,他们也没想过在戚氏有难时抽身而出,但这几个月累是真累,现在终于能不加班了!   高管们顿时没了形象,他们就挤在会议室门里外抱头拍肩,无语凝噎。   戚以潦看着照片,没多少血色的唇勾了勾:“今年的年会,允许带一名家属。”   “……”高管们互相用眼神交流,他们飞快提取信息。董事长,年会,带家属,组起来就是:董事长有家属了,要在年会那时候带过来。   一秘被秘书处的瓜姑娘们推到了章枕办公室门口,她理理职业装领子,弄了弄耳边碎发,敲门进去,中规中矩地转述瓜姑娘们的问题:“枕美人,现阶段董事长身边的小妖精是……”   美人黑了脸:“我弟。”   一秘破天荒地没了职业素养,在办公室里飙高音:“你荣升成了国舅爷?”   章枕:“……”   “别乱说。”他病白的面上尽是严肃。   一秘做了个给嘴唇上拉链的手势,同时也回了个“我懂”的眼神。   在那之后,一秘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没吃到瓜倒也还好,麻烦的是,瓜吃到了,味甜汁多还香,可你要闭紧嘴捂住鼻子,不能让人发现你吃了瓜。   .   这一年,有人和去年一样忙碌,忙到头卡里还是那么点钱,有人求爱成功有人离婚,有人意外身亡有人艰难出生。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每天都有太多的故事在上演。   茭白则是感觉自己没做什么,秋天就过去了。没做什么,冬天就来了。   一转眼,已经到了年底。   茭白在大雪天出院,坐的轮椅,他被章枕抱上车,一路看着雪景回了兰墨府。   迎接他的是披着银纱的古堡,老鸡汤底的火锅。   餐桌旁多了个专门为茭白定制的椅子,能保护他的尾椎,他坐上去,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火锅,不禁摸着撑起来的肚皮感叹,还是活着好啊。   “白白,”章枕趁他高兴,说了个事,“年后我想跟三哥请一段时间假。”   “可以啊。”茭白扭头,迎上他眼里的期待,“在家陪陪我。”   章枕笑起来:“嗯!”   火锅的热气往上扑腾,茭白正对着的是一个高窄窗户,他仰着头看,能看见一块雪天,火锅被衬托得更加美味,有暖气得兰墨府也待得越发舒适。   “哥,”茭白搭上章枕的脖子,隔着薄上衣,搓搓他依旧薄瘦削的肩膀,“你现在是多久看一次医生?”   “每周都去。”章枕拿勺子在锅里捞莴笋条,他的神态还算可以,只是眼珠往茭白那转了一下。   “等我能站起来走了,我陪你去吧。”茭白说。   “当”   章枕手里的勺子掉进了锅里,他怔怔地坐着。   茭白抱了抱他。   章枕抓住茭白的手,捂盖自己的脸。   手心有湿热的液体,茭白一顿,他又想起了他从小助手那讹来的条件,脑阔疼,真的就疼。那时候他白天顶着被掐的脖子跟没长好的三根肋骨从医院步行前往熙园,晚上在沈家祠堂罚跪,回去又挨了三十鞭的处罚,身体,精神心理都受了伤,只想摆脱狗屎的豪门圈跑路,跟所有人老死不相往来,他哪晓得后来能交上朋友,有了舍不得丢掉的人。   当初有多得意,后来就有多后悔。   茭白送了自己一句话,小助手说他提的那条件不能作废,他只能等到那时再找出路。   应该有出路的吧,活都活下来了,不是吗。   .   “哥,你兜里手机在响。”茭白喊章枕。   章枕放下茭白的手,他垂头看手机,一双桃花眼红红的,睫毛被咸涩眼泪濡湿,眉头打结。   既清纯美貌,又沧桑病态。   茭白靠在特制的椅子里,苍白的脸被火锅熏得泛粉,他的眼皮有了要打架的趋势,困了。   “白白,是郁响的电话。”章枕将手机举到茭白耳边,“那头不是他,是他哥。”   茭白撑了撑眼睫:“郁岭?”   手机另一头响起低沉应声:“是我。”   郁岭说他对他弟隐瞒了茭白的事:“我在国外看着他,抱歉没能回国。”   “你看好你弟就行。”茭白说,“岑家跟沈家戚家合作,对付沈氏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岑家跟两家都不是盟友关系,懂我的意思吗?”   郁岭沉默了一会:“我为岑家做事,你在戚家生活,和小沈董是好友,我们的立场不一样,是这个意思?”   “我是希望你尽早想办法脱身,岑家会输。”茭白言尽于此,已经无意间剧透了,不知道会不会有惩罚,他等了等,没等到助手的警告,吓出了一身冷汗。   郁岭那头有吵闹声,郁响在要什么,他匆匆挂了电话忙去,片刻后又打过来。   “我留在岑家,是想万一哪天岑景末要利用你,挑起几方势力的斗争,我能帮到你。”郁岭道。   “别了。”茭白打哈欠,“真要是发展到那一步,你也帮不到我,不是我怀疑你的实力,而是你有弟弟,他也早就暴露了,你并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家寡人,岑景末很好拿捏。”   郁岭刚毅的眉峰一拢。   “在你策划脱身前,先把你弟弟藏好,他是你的弱点,别被岑景末抓到。”茭白喝一口章枕喂的酸梅汁,口齿不清。   郁岭沉沉道:“我会的。”   顿了顿,他平硬的嗓音里多了一份柔意:“恭喜你平安出院。”   茭白蹙蹙眉,回了一句:“我在北城酒店说的那番话依旧不变,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也是那个答案。”郁岭的呼吸不变,“没关系。”   活跃度涨了,还差0.01就到50。   茭白琢磨琢磨,从他完成五个任务的经验来看,郁岭的活跃度要想破50,契机要么在岑景末那,要么跟郁响有关。   总之,时机到了,茭白自然就会知道,也一定能抓住,他瞥瞥四个分组。   →这一世的缘【知己】 0/1   →此生永不负【挚亲挚友】 1/1   →生生世世的守护 0/0   →一生难忘【最熟悉的陌生人】 0/3   岑景末进的是第一组。   进去有段时间了,茭白每次看都是满头问号,岑景末那个小胖猹,竟然把他当知己。   不应该是瓜农吗?   .   茭白想不通岑景末对他的看法,就丢一边了,等这个自我攻略的乖戾猹猹设计找上他再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   兰墨府的电梯只到一楼,要去地下二楼只能走楼梯。   茭白让章枕抱他下去。   章枕一手托着他,一手拎轮椅,就这么把他带到了地下二楼的书房门口。   “你进去吧。”章枕说。   茭白转轮椅:“你也进不去?”   章枕没直说,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茭白咳了声,耳根微热:“那我进去了。”   章枕目送他被指纹和虹膜双重认证,转着轮椅进了书房。   门自动关上。   章枕在外面待了待,他坐在楼梯上面,给三哥打电话。   戚以潦那边的背景嘈杂,他在一场婚宴上面。   政坛地位很高的一老人孙子娶妻,各个领域的领军者都有出席,包括岑家小太子爷,沈氏的新任董事长。   戚以潦从二楼下去,拐到一楼喷泉旁,他跟章枕说了几句,挂掉电话点手机,不一会,书房的全方位监控就出现在屏幕上面。   年轻人把轮椅转到书桌前,拿起那上面的佛牌,戴回去。   又拿了小钥匙跟白猫,挂回去。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有种他妈完整了的感觉。”   “草……”   “完整了???”   “草!”   老子需要刻点字让自己冷静一下,茭白把书桌上的白板往前推,露出底下的桌面,他惊讶地摸上去,怎么一个字都没刻?   毕业礼物那会儿,戚以潦好像是说,新换的书桌要跟他一起刻,不会是在等他吧?   茭白环顾书房,他凭感觉对着一个可能有监控的方位,用嘴型一字一顿:“老变态。”   监控画面上多了只手,掌心压在年轻人生动的脸上。   戚以潦屈指弹他额头。   不乖。   等你身体好了,罚你抄经书。   .   兰墨府住进来几个康复师,天天协助茭白做复健。   上到戚以潦,章枕,下到戚家打手,都监督他,不准他懈怠。   除了看客柳姨。   茭白无所谓,他跟戚以潦说过柳姨看他不顺眼,戚以潦留着她,说明她没胆量搞事。   大学快放寒假的时候,茭白坐轮椅去医科大补办休学手续,章枕陪他去的。   过程挺顺利,校长把茭白送到电梯口,说是希望他在家好好养伤,欢迎他明年和新生们一起进校,场面话说的十分漂亮。   茭白客客气气地回应,校长更加客气,两人来了一波商业胡吹才算完事。   这个点是上课期间,学校里晃荡的身影不多。   章枕带茭白随意转转,操场,教学楼,宿舍楼之类的都逛一趟,他的鞋底踩着枯黄树叶:“白白,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沈氏办宴会那晚,我接到三哥的指令找到梁家那小子,把他关了起来,可他铁了心要去报仇,我的人没看住他,让他逃跑了,追他的过程中导致他摔下楼梯,过几天就出院了。”   茭白压毛线帽的动作一停:“梁栋要去宴会上找谁算账,岑景末还是……”   “等他出院,我会让人把他带到兰墨府,你问他。”章枕欲言又止。   茭白一看章枕那样,就知道指使杀死齐霜的幕后之人是哪个了。   这他妈的。   管不了了,不想管了。   算了,还是试试吧,尽力而为。   茭白的好心情受到了影响,章枕带他去哪,他就粗略地看了一眼,回兰墨府的时候,戚以潦在前院铲雪。   那都是些犄角旮瘩的雪包,戚以潦把它们一滩滩地铲到阳光下。   戚以潦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头发没打理,整个人随意放松,居家的味道很浓,骨子里的优雅丝毫不减半分。   茭白一时兴起,他抓着轮椅一点点起来:“哥,地面没上冻,我走过去。”   章枕绷着脸,小心谨慎地在后面跟着他,呼吸都放得很轻,俨然就像一只扑扇着翅膀的老母亲,生怕崽崽摔倒。   茭白裹了长羽绒服,头上戴着毛线帽,手上有手套,脖子上的围巾围了几圈,遮住他的下巴,他的脸部扣着口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明亮激燃。   脚上的棉鞋是防滑的,茭白走得很慢,犹如屁点大就想下地走路的小孩,他走半步就停下来缓缓,腿疼,尾椎也疼。手脚一阵阵发软,虚汗从毛孔里渗出来,打湿了他的秋衣。   戚以潦将铁锹插在雪里,他脱了手套,拔掉唇边的半截烟掐灭,看着笨拙艰难行走的年轻人,目光深邃地鼓励道:“慢点,到我这来。”   “我在走!”茭白骂骂咧咧,他喘得厉害,全身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妈得,人生真他妈艰难。   “三哥,白白不能再往前走了。”章枕焦虑地喊道。   戚以潦大步过去。   茭白只向戚以潦的方向走了两三步。   戚以潦朝茭白走了几十步,带着苦浓的烟草味站在他面前,把往前栽的他托住。   手掌捞在他腰部蓬松的羽绒服上面,沾染寒意的五指拢了拢,将他抱住。   抱了起来。 第85章   章枕看见三哥把白白往屋里抱, 他咳了两声,捞起轮椅跟上去。隔着点距离。   白白出院那天和郁岭通电话,章枕就在边上, 他听到白白拒绝郁岭,还是二次拒绝并提醒强调。   可见白白的爱情观很明清, 没有半分浑浊。   不喜欢就要表明自己的态度,那才是给予对方的最大尊重。   至于暧昧,   那是建立在喜欢的基础上。   朦胧的那条线,一定是系在两个互有心意的人手指上面。   否则是系不上去的。   章枕和趴在三哥肩头的白白对视, 他没盯着不放, 而是当作无意间瞥过去的那样,对视一眼过后就抬抬眼皮往上空看,免得他弟害羞。   但显然是他想多了。   他弟也跟着他看天空,见没什么就趴了回去,裹着毛线帽的脑袋一歪,帽子上的大茸球蹭到三哥耳廓。   章枕记得在怎么跟白白相处这个问题上, 三哥告诉他说, 白白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三哥知道白白追求的是哪些东西。   虽然章枕有时候都并不清楚白白的想法, 触不到他的世界, 时近时远,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章枕什么都不求。   只希望三哥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和他一起看着白白完成学业, 梦想成真。   .   “聪明人的爱情啊,是一场豪赌,也是一场探戈, 你来我往势均力敌,火花四溅酣畅淋漓。”戚二抓住插在雪地里的铁锹,略带羞涩地装了个逼。   章枕后退两步,站在他旁边:“哪听来的?”   “微信给我推送的鸡汤文学。”戚二厚糙的掌心在铁锹上搓两下,嘿嘿笑。   章枕:“……”   “枕哥,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在这件事上太操心,缘分这东西,要走谁也留不住,要留谁也赶不走。他们都不急,咱也别替人急了。”戚二叹气,他这老大是还不到三十岁的大美人,西城出了名的美貌,还有人一掷千金只为了被他打一拳。现在却跟个老头子似的,成天拧着眉毛,眉间的“川”字都跟刻上去一样,又苦又丧。   章枕哼了声:“他又不是你弟。”   “那你要棒打鸳鸯?”戚二撞他肩膀。   章枕心说,我在给鸳鸯搭窝。   “我铲雪去了。”戚二拿着铁锹甩两下,将上面的残雪甩下来,他见老大提着轮椅就往戚爷那走,步子迈得很大,忙喊,“枕哥,你这会过去是不是不太……”   “合适”两字还没抖进风里,他老大已经拦住了戚爷。   好家伙,戚二吸口气,大舅子就是有底气。   “三哥,白白穿的多,羽绒服又蓬,不好抱,还是把他放下来吧。”章·老父亲·枕把轮椅往地上一放。   一副结婚前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的传统家长,证呢,把证拿出来,随便你们。   戚以潦跟章枕四目相视,他动了下眉头:“小白。”   茭白出了一身汗,衣物里是湿的,他被戚以潦抱住,抱起来的那一刻,张开的毛孔犹如被扫过电弧,手脚都有点麻。   短暂的耳鸣之后,茭白就想下来,但他虚脱了没劲,挣脱的力道跟幅度显得像挠痒,也像他妈的调情。   关键是,他的腿没搭上去,是垂放的,膝盖会随着戚以潦的走动,一下一下撞上金属栏杆。   兜里钥匙扣上的小钥匙像是在自动发热,烫到了他。   戚以潦脚步平稳,气息也没变化。   猫对茭白叫。   茭白干脆趴在戚以潦肩部,腿张开些抬起来,挂在他身上,不动了。   冬天的衣服厚,茭白穿的更是厚中之厚,从头裹到脚,肢体无法摩擦,他便从自我蒸熟的状态里抽离,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会儿茭白在想齐霜的死,梁栋的仇,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听到章枕跟戚以潦的话。   “在我怀里都能走神。”戚以潦一只手的虎口卡在年轻人腰部,一只手贴上他的羽绒服,沿着他模糊的脊椎线条上移,指尖挑开围在他脑后的几圈围巾,探入。指腹捻上他暖和的后颈。   茭白被捻的那块皮起了层疙瘩,他后仰身子,脑袋从戚以潦肩头离开,口罩里冒出他的疑问:“干嘛?”   “要叔叔抱,还是坐轮椅?”戚以潦低头看年轻人,额发抵上他的毛帽。   茭白往后瞧了瞧冷冰冰的轮椅,又看不远处的大厅,那里面的暖气在召唤他,于是他做了最明智也最舒坦的选择:“懒得下来了,等我进屋再坐轮椅。”   有小雪花飘下来,飞啊飞,飞到了茭白的深紫色帽子上面。   又要下雪了。   章枕把轮椅拉开,戚以潦抱着茭白继续往前走。   .   去年的小年夜,茭白在船上的货舱里,周围乌漆抹黑,脚下摇晃颠簸,空气里除了海腥气,就是他呕吐物的味道。   齐子挚扒了他的羽绒服,用小刀划破他的毛衣,刀刃抵上他脖子,把他压在货箱上发疯。   礼珏在狗血的精华处醒来,哭喊无助迷茫三连拍。   今年的这一天,茭白被康复理疗师伺候着泡了一小时药浴,又给他全身按捏敲打一通,他趴在按摩床上,舒服的脚丫子都蜷起来了。   茭白穿好浴袍,趴着刷医科大论坛,他不能留言,评论也只能看一点点。   因为要注册认证。   注册的话,账号是学生号,他休学了,没去报道。   茭白在论坛感受医学生们的日常,基本就是六个字:背背背,哭哭哭。   帖子都湿得滴水。   茭白无所畏惧,他把医生当成自己的梦想,不是有什么悬壶济世的目标,就是喜欢白大褂,对临床有兴趣。   美化点则是,喜欢见证渺小生命和命运斗争。   “白白!”章枕拿着手机进来,他在和长宁孤儿院的院长开视频。   院长感谢章枕又捐一批物资,还想见见他儿时的小玩伴。   茭白露了个脸,提前祝院长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院长戴着老花镜,手里举着前几天因为建房翻腾出的合照。   她一会看茭白,一会看照片上抱着章枕腿的小胖子,半天亲切和蔼地感慨一句:“眼睛没变化,小狗眼,顶可爱。”   茭白:“……”   院长口中说的,章枕失而复得,尤为珍惜的玩伴是原主王初秋,不是茭白,他没有那段记忆,关于幼年的岁月,他们无法共通。   茭白对章枕的情感认可,是他自身处出来的。   当然,章枕寻回失去的记忆以后,给他的关照守护,都源于儿时的那一场“生死相依”。   据章枕说,那时候他十多岁年少无知,一心想逃出孤儿院飞往大世界,结果受伤了,肚子破了个洞,小伙伴没有吓得跑掉,而是陪着他守着他,给他捂伤口。   茭白沾了原主的光,还不能说出真相。   一只来自异世界的孤魂附身在一具身体上面,这是要进科研院的。   章枕蹲在床边和院长视频聊天,这时的他像个大男孩,一笑一动都藏起了神经质的焦躁不安,他说会去孤儿院拿照片,还问孩子们的人数,去的时候带新年礼物。   茭白会在章枕看过来时,对他笑笑。   老哥,你弟不在了,我在延续他的人生,咱们凑合凑合,成不。   不成也得成。   我和他捆绑在一起了。   茭白趴上章枕的后背,被他背起来,背出去,背过长长弯弯的走廊,穿过温暖的气流,放在了卧室的床上。   “你先睡会,梁家那小子到了,我再喊你。”章枕给茭白盖上被子。   茭白打了个哈欠,心想年夜饭都不知道咋吃,到时候铁定乱到家,睡个屁睡。   然而他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可香。   家家户户不是在吃年夜饭,就是准备吃年夜饭的时间点,梁栋被带到了兰墨府。   当时茭白正在看戚家保镖们搬烟花,他们一伙人激动得挤在一起,数烟花数量,一个个的挺像三岁小孩。   兰墨府往年是不放这玩意的,今年头一遭。   不止烟花,兰墨府还准备了春联!等三十那天贴!   这多喜庆啊。   过年就该这么喜庆。感谢白少让他们盼来了像样的年味。   茭白从大家伙身上感受到的好心情,全被梁栋的出现给赶走了,他从躺椅里起来一点,说了句:“来了啊。”   梁栋才出院,他穿棉衣跟牛仔裤,脚上一双运动鞋,鼻梁部位有道疤,很瘦,凹陷的脸颊发黄。   此时的他,跟去年熙园那次又不一样。那时候他痛失所有至亲,整个人脏乱憔悴,神经衰弱,眼睛呆滞无神,世界白茫一片,现在他像一团火,灵魂都在燃烧。   那火种是仇恨。   “坐吧,我们边吃边说。”茭白喊梁栋。   梁栋没动。   去年他的头发只是掺白,今年几乎全白,他还不到二十岁。已经跨过了许多人一生都碰不到的刀山火海。   “去年你不是说,我帮你把案子重启,等你出来了,你就会报答我吗,吃个饭都不行?”茭白按着躺椅扶手,一点点站起来。   梁栋的喉结滑了一下,过去扶他。   茭白提出吃饭,还搬出梁栋去年许的承诺,是觉得梁栋像一柄开窍的邪剑,不沾血不罢休。茭白想让他吃点食物,感染点生活气息。   .   年夜饭在正厅,餐桌很大,中餐吃成了西餐的仪式感。   梁栋很有精神,他喊戚以潦“戚董”,喊章枕“枕哥”,该有的礼貌都有。   “小梁,你随意就好,不需要拘谨。”戚以潦随和道。   梁栋突然端着面前的红酒起身,敬戚家主仆,敬戚家的新主子:“多谢。”   重启案子的事,章枕能帮忙,是看在茭白的份上,也肯定跟他主子打过报告,被准许了才有的后续。   梁栋心里都清楚,他把红酒一口干了。   章枕喝了那杯酒。戚以潦在盛小汤圆,没有要回应的迹象,茭白用余光瞥他一眼,他才拿起自己那杯,抿了一点。   “把你关起来,是我的意思,我拜托三哥派人阻止你去宴会。”茭白隔着满桌的香味打量梁栋,“那晚的宴会是全面商业化,前去的都是国内的所有商界名流,祝贺沈氏度过难关迎来新主,不适合闹得难堪。”   梁栋坐在灯下,表情僵硬:“我明白。”   茭白无声哂笑。他能揣摩得出来,梁栋要在宴会上报仇的理由。   借刀杀人的幕后指使者已经找到,法律却制裁不了,那就只能自己来了。   那么,时机很重要。   梁栋是一个从富家公子圈除名,无权无势,背着杀人犯弟弟的头衔,连高中文凭都没有的无业游民,怎么接触到上流社会,顺利下手?太难。   宴会的规模越大,服饰人员就越多,后厨,清洁工都是不错的打入途径。身为底层人物,最容易接触的就是底层人物。   不一定能成功,但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梁栋那样一来,就没想过后路,他不需要,他只要手刃仇人。   茭白这一干扰,破坏了他的计划,心里头能不怪吗。   “你的腿怎么……”   茭白听到梁栋的声音,抬眼说:“被关小黑屋遭了顿打,康复中。”   梁栋的呼吸重起来:“谁干的?”   “一个丧家犬。”茭白懒得往下说,“吃汤圆啊。”   “你要什么馅的?”他笑道,“你把碗放转盘上面,我给你弄点。”   梁栋“啊”了声,把碗搁到转盘上:“随便,我都可以。”   茭白转着转盘,将梁栋的碗转到自己跟前,他前倾身体,胸口抵着桌沿,伸长手臂拿勺子,往梁栋的碗里头装汤圆。   都是白皮,看不出是什么馅。   茭白给梁栋装了一碗汤圆,就帮章枕弄。他以为完事了,没想到戚以潦把空碗放了过来。那位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盛的汤圆吃完的。   于是茭白又给戚以潦弄。想他一个半残人士,真是贤惠。   个屁。   茭白把公用的勺子一丢,他捞起自己的小勺,挖汤圆吃。烫得他眼泪直飙。   眼前多了一张纸巾,伴随一声:“吐出来。”   茭白吞了。   不等戚以潦说教,茭白就拿过纸巾擦眼睛,主动表态:“烫到了,正确做法是要把嘴里的食物吐到纸上。”他指指看过来的章枕跟梁栋给,“你们千万别学我。”   完了就对戚以潦笑:“三哥,汤圆不能趁热吃,得放放。”   “但又不能放太久,会糊。”茭白咂嘴,烫红的舌头舔了舔上颚,“这就要注意分寸了,芝麻大点小事都不能冲动。”   对面的梁栋垂头吃汤圆,感觉不出烫一般,一个接一个,嘴里起泡,嗓子眼灼痛。   .   茭白不是睢眦必报的性子,谁瞪他一两眼,他都要报复,可他也远远不在烂好人那一类,谁都帮。他和梁栋的第一次接触是在“缔夜”,那时候梁栋就是典型的恶少做派。   在三中,梁栋在言语上没少羞辱他,也有找他麻烦看他笑话,他们的关系就那样,他不会为了对方仗义出手,打抱不平。   熙园那时候,梁栋求他,对他鞠躬,鞠的时间够久,久到他觉得以前的那点不痛快可以抹了,才找章枕帮忙。   茭白会拉梁栋一把,还有一个原因,他是从梁栋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失去父母的自己。   不是同情怜悯,是一种不太正常的感同身受。   至于几个月前,茭白刚醒状态很不好,却坚持在戚以潦的掌心里写字,试图阻止梁栋去宴会,他是想看看,能不能不让那场狗血降临。   茭白吃完汤圆,夹苏酥饼吃,他不怎么想吃主菜,怕今晚消化不良。   四人坐得很开,说个话都要提点气,吐字别黏糊拖拉,不然容易听不清。氛围跟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不沾边。   一盘牛肉转到了茭白那里,他瞥瞥看着他的戚以潦。   行吧,我来点。   茭白吃牛肉的时候,梁栋已经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他说他查了几个月,终于找到了老潘的藏身地,在毒贩的老巢。   梁栋为了接近老潘,混了进去。   茭白咬牛肉的动作放慢,怎么混进去的?他抬了抬头,视线落在梁栋很重的眼袋上面。   正当茭白要打断梁栋的时候,戚二快步进来报告:“戚爷,小沈董来了。”   梁栋自说自话的声音瞬间停住。   .   沈而铵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跟着他的军师,谭军。   如果沈氏是一个国家,沈而铵就是新帝。   而谭军则是开国元勋,在这个新启的朝代有极高功绩和威望,同时也是绝对的忠臣。   漫画里,谭军从来没有背叛过沈而铵,他到死都在为沈而铵办事。   《断翅》粉还把他当沈而铵的父亲。   茭白观察桌上三人的反应。戚以潦是一贯的长辈姿态,他没站起来迎接,就坐在椅子上,颔首。章枕是满脸惊讶,梁栋僵得厉害,脸上也出现了怪异的红晕。   很显然,沈而铵没打招呼就来了。   沈而铵怎么知道梁栋在兰墨府?还来得这么快,这么巧。沈家埋在戚家的眼线,还没有全部清掉?   茭白能往这方面想,不是他不相信戚以潦的能力,而是主角光环更牛,最牛。   就在茭白朝沈而铵那看的时候,章枕接了个电话,他先是跟戚以潦低语了什么,之后就迅速绕到茭白身边,凑近说:“白白,梁栋的行踪是从我重启案子的朋友那泄露出去的。”   章枕偏身,挡着梁栋,严肃道:“我朋友受伤了,现在已经安全,嫌犯老潘意外身亡。”   茭白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怎么个意外法,这是杀人灭口了啊。   梁栋知道了,得疯。   那是梁栋不知付出多少代价才找到的关键人物,不能靠那人把幕后指使者送进大牢是一回事,就这么被灭口是另一回事。   察觉到沈而铵的目光,茭白歪了下头,跟他对视。   他们的上一次通话是六七月份的,茭白在陪戚以潦去北城出差的路上,沈而铵在寺庙为他母亲超度。   之后茭白在微信上找过沈而铵,聊天框里全是他自己发的信息,要不是没红色感叹号,他都会以为对方把他拉黑了。   沈而铵不回他的微信,电话也不接。   直到那天黄昏,烂尾楼的楼顶,沈而铵带人赶来。   茭白醒后没见到过沈而铵。两个月前收到了他寄的纸蜻蜓。   联系的频率几乎断层,茭白已经从沈而铵的生活圈脱离,他就通过立在正厅的沈而铵找这半年的变化。   高考最后一天晚上伤到的手脚都好了,烂尾楼那会儿缠在头上的纱布也撤了。   别的变化……   沈而铵不再是那个高考完就从考点坐车来西城,一路上都回茭白微信的少年。   身份多了一层,巨山一样屹立在他的世界,他注定不能任意妄为。   说好的大学见,并没有到来。   茭白休学,沈而铵既是学生,也是南城新贵,他很忙是显而易见的事,每天的时间肯定都不够用,恨不得预支下辈子的时间。   《断翅》中,礼珏对沈而铵下药成功,是感情戏的起始。   而沈而铵上位,是这部漫的剧情切割点。   茭白看了眼账号上的列表。头像是好友的内心世界反射,不是固定的单指某样东西,而是他们的本我。   真正的,各种面具下的,最纯粹的自己。   本我的一系列变化,是当事人意识不到,或者想要逃避,也有可能默然接受的东西。   现在的蛏山,没有下雪,也没有绿意,只有一片雾霾,不知道雾霾背后有什么。   这种灰沉的色彩,让人压抑。   茭白还在看沈而铵,沈而铵同样在看他,一直看着。   沈而铵像是要说一说自己的人生都有哪些改变,却又不想说。   “哐当”   梁栋“腾”一下起身,黑灰两色的扶手椅倒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   边吃边聊是行不通的。茭白选择闭口不言。   餐厅里汇聚着两拨势力,确切来说是三拨,梁栋只身一人。   不多时,兰墨府的主人戚以潦发话了:“戚二,带客人去会客室。”   戚二问道:“哪个?”   “一楼西边的吧。”戚以潦看桌上的菜,把一盘糖醋鱼转到茭白那,“带院子,聊闷了,可以看看雪景。”   戚二对沈家的掌权者恭敬道:“小沈董,请跟我来。”   沈而铵把目光转向梁栋。   梁栋瞪着他身边的谭军,牙关死死咬在一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脖子上冒青筋。   沈而铵垂了垂眸,对谭军道:“谭叔,你也一起。”   茭白终于听到了沈而铵的声音,小结巴不结巴了。   .   那三人走后,餐厅的气压有所回升。茭白把长袖衫的袖子往上捞,露着两截白瘦的小臂。   章枕在茭白耳边说:“那个知意,是谭军的人。”   茭白没有感到意外。早在沈家那老不死的被知意气死的时候,他就怀疑知意不是岑景末的人。   当时茭白起了疑心便找戚以潦打探,得知知意不被戚以潦所用。   排除法一用,知意真正的主子就锁定了。   那时候茭白还在感叹,这部漫的剧情部分已经开场。   “岑景末是谭军的掩护。”   章枕跟茭白说了知意的身世。这是他早就查到汇报给三哥的信息。现在看到谭军,他就想起来了。   岑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岑家的护卫队是鼎盛时期,全是一等一的精英,知意的父亲就在其中。   他父亲是叛徒,被岑老爷子亲手处置,连带着他母亲也死了。   知意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他因为长得像茭白被岑景末的人找到,被派去南城接近沈寄。   所以说,知意一开始还就是岑景末的人。   岑景末的算盘打得也好。只不过他没料到自己被摆了一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是螳螂。   知意扮成茭白伺候沈寄,后来和他父亲认识的谭军找上他,为他揭开当年的真相。   所谓的叛徒,只是岑老爷子给自己的失误找的一个台阶。   护卫队那么多人,他父亲被选中,没别的原因,就是运气不好。   茭白听章枕说了个开头,剩下的都是他在梳理推测。   知意的牺牲很好理解,他知道不论他是岑景末的人,还是铤而走险做谭军的人,他都要得罪沈寄那个暴君,不可能脱险。   于是知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要把自己那条命用得更有价值了些。   他要成为沈而铵击垮岑家路上的一块垫脚石,哪怕很小。   谭军走知意这步棋,是要以戚以潦跟沈寄与茭白的纠葛做牵引,用老太太的死让沈寄跟戚以潦决裂,和岑家对上,导致沈寄背面收敌。   “谭军……”茭白在心里默念这个牛人,不自觉地念出声。   “白白,你好像并不奇怪,梁栋要找的人是唐军。”章枕趴在他弟的椅背上面,脑袋往前凑。   茭白斜眼:“你之前都吞吞吐吐了,我还能猜不到?”   章枕挠两下鼻尖:“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茭白拿起筷子,挑糖醋鱼吃。   章枕见状,立即不和茭白讲话了,免得他被鱼刺卡到。   “三哥,你跟白白先吃,我出去跟大家开个会。”章枕说着就走。沈而铵来这里的事,岑家已经收到了风声。   要是让岑景末知道,去年谭军利用梁家小姐的嫉妒引导她绑架齐霜,借刀杀人,以此搅乱南城局势,他势必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依靠舆论给沈氏制造风波。沈而铵跟谭军不会站着被打。   岑沈两家一旦开战,给沈而铵站过队的戚家免不了会被卷进去。   .   餐厅就剩茭白跟戚以潦了。   茭白看跟他相隔好远的老变态: “三哥,你要不要坐过来?”   戚以潦坐了过去。   但是,   茭白抓抓被蹭到的手肘,你是不是坐得太近了点?   还有,猫啊,你主子体温那么高,蹭老子的时候,他妈的就跟要烧起来似的,你怎么还是冰冷冷的尸体。   “菜都没怎么动。”戚以潦叹息,“有些过夜就不新鲜了。”   “还好吧,”茭白翻鱼肚子上的肉,蘸蘸调料,一口吃掉,“过年不都这样,一顿年夜饭吃很多天。”   “是吗。”戚以潦饶有兴致,“那兰墨府也试试,今晚吃不完的留到明天。”   茭白抽抽嘴,你要这么接地气,也不是不可以。   “三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茭白吃卤鸡翅,牙齿咬在翅尖上,唇吮掉鲜美卤汁,“我是说,你打算什么时候退休?”   对普通男性来说,三十四岁正值壮年,为家庭为事业奋斗的黄金时期。   可戚家男丁的寿命……   茭白嘴里的鸡翅不香了,他把只缺了个尖尖的它吐进碗里,扭头看戚以潦:“你以前说你年纪大了,力不从心,累,那就换过不累的活法?”   戚以潦凝视他的目光很深,语调却是漫不经心:“我在挑继承人。”   茭白愣住:“那挑好了吗?”   戚以潦摇头:“都是些三五岁的小孩,看花了眼。回头你帮着给点建议?”   “成。”茭白说。   佛说欲望有五种,财、色、名、食、睡。   而不提佛,提人,欲望远远不止五种,身体心理上有各种贪欲,大多都有本能的因素,性只是最原始的欲望,可同时它也是所有欲望的出口。   戚以潦锁住的就是那个出口,他用“克制”捆住了生命。   戚家人一旦放纵自我,可能会被欲望侵蚀,人性病变的同时,触发蛰伏在体内的遗传病,导致短寿死亡。这是茭白老早就推断出的结论,有待考证。   不过……   如果戚以潦培养了继承人,早早退位,远离发病的大多诱因,那他的病是不是有可能会出现转机?茭白的眼前闪过精灵的身影,那才是戚以潦的转机,现在还不知道在科研院待得怎么样。   茭白把碗往前一推,不吃了。   “在想你两个朋友?”戚以潦揉他头发,“兰墨府禁枪,放心,不会闹出人命。”   茭白嘴皮子一掀:“想发疯,没枪一样可以,怎么都行。”   “这么担心,”戚以潦对他伸手,“去我房间,给你看监控。”   茭白:“……”   虽然我知道这里都是监控,但你就这么说出来?变态的皮都要脱了是吗?   戚以潦俯了俯身:“不看?”   “看看看!”茭白抓住戚以潦的胳膊攀上去。   茭被戚以潦抱着去坐电梯,他往上看绚烂的壁灯。   这一抱,二抱,三是不是就要……   茭白看了眼活跃度,瞬间就凉了。要个蛋,不要,扯屁!   柳姨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餐厅,把桌上的菜盖上,调动多功能桌保温,她看了眼快过拐角的茭白,像看蛊惑君王的狐狸精。   茭白对她咧咧嘴。   “别龇牙咧嘴,像小怪兽。”耳边响起戚以潦带笑的声音。   茭白翻了个白眼,“你放我下来,我坐轮椅。”   “乖。”戚以潦在他凸起来的脊椎骨节上点了点,摩挲一下。   茭白眼一闭。   .   一楼西边的会客室面积很大,家具摆设少,适合做些运动。   譬如此时,梁栋在跟谭军打斗,动起来并不受限。   梁栋打不过谭军,他一拳没挥中,站不住地滑倒,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铵哥,你知不知道他就是……”   梁栋手指着谭军,对沈而铵大吼,他这才看清沈而铵的神色,整个人像是被捅了一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皮肉翻搅,痛得他无声地嘶喊了一声。仿佛是在像地下的亲人求救。   “你知道。”   梁栋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晃了晃:“你知道……”他哈哈大笑,笑得眼眶通红,眼里有泪,“原来你知道啊。”   “难怪我书读不好,成绩总是吊车尾,真的,我的脑子太笨了,我还在想,你来兰墨府,是为了见茭白,没料到我也在,我和我来这儿,捎上你那走狗是好奇,不解我为什么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是我蠢,敢情你是冲我来的。”梁栋笑个不停。茭白八成也是知道的,章枕就算没透露,他也能猜得到。   都知道,我是最大的笑话。梁栋吐掉一口血水,那里面混着半截牙齿,被谭军打掉的。他胡乱抹了把湿冷的脸,望着他的兄弟,不认识了一样。你是谁啊,我兄弟呢?   沈而铵的穿着和梁栋截然不同,他是定制大衣配笔挺西裤,脚上是锃亮的皮鞋,双手戴着皮手套。   站在那,满身沉敛的尊贵气场。   梁栋的仇恨里混进来别的情绪,他将注意力从谭军身上挪向了沈而铵,定定地看着。   去年的这一晚,沈而铵去警局探望他,询问他大姐的事,他什么都说了,还说了自己的猜测。   他怀疑是岑家做的,沈而铵问他,为什么不会是戚家。   那会儿,沈而铵不像是撒谎,说明他当时是不知情的。后来成了知情人。   主仆两已经沟通完了。   梁栋后退几步,剧烈起伏的背脊撞上墙壁,暖气很足,他却感觉有冷气从骨头缝里钻进来,全身血液冻住。   “你带他来这里,替他出面,”梁栋指着整理衣物的谭军,看沈而铵,“是要把我们多年的交情拿出来抵押?”   “是不是?!”梁栋怒吼。   沈而铵沉默半晌,“我们坐下来说。”   “你要我和他面对面喝茶是吗?”梁栋吼完,轻声问,“铵哥,是我先认识你,还是他先?”   沈而铵道:“你更早。”   “那你为什么帮他,不帮我?”梁栋瞪大眼睛,喃喃。   沈而铵把手上的皮手套摘下来,他摘得慢,举止微僵,血液不循环。   “为什么不回答我?”梁栋喘气的频率开始变得不对劲,“一个女的介绍人给我姐,诱导她绑架齐霜,她绑了,齐霜死了,她也死了,我父母都死了。”   “我站出来自首,配合调查,不惜一切代价找狡猾奸诈逃过一截,没和其他几个绑匪一起被灭口的老潘,只为了真相水落石出,该承担的就承担,不该承担的呢?”梁栋喉咙里有痰液咳不上来的嗬嗬声,“铵哥!你就算不为我,也要为茭白讨个公道吧!”   “齐霜不死,茭白就不会进你家的大门,不会受那么多苦,还莫名有过一段婚姻。”梁栋的脸色不知怎么越来越红,眼珠乱转,“你的走狗连茭白都算计了!”   沈而铵的心口一窒。   梁栋的喘息越发艰难,背部都勾了起来:“看我在说什么,他算计我姐,我家,齐霜,齐家,沈家,茭白,不都是为了你。”   “哪怕你被蒙在鼓里,也因为他的谋划遭了罪,可你是最后的得利之人。”梁栋发着抖,鼻涕眼泪都往外流,“雇凶杀人,就是故意杀人,这是犯罪,你在包庇凶手,你为什么一定要用一个罪犯?”   梁栋自言自语:“我爸在世的时候总给我说南城的局势,要我耳濡目染早点进家里的公司,给他卖命。我还想,你要是进了商界,我就跟你混,梁家肯定是跟你站一起的。”   “我又觉得不可能,你是要搞科研的,怎么可能经商,谁知你真的进了商界,我家破人亡,成了这个鬼样,我做错什么了啊,除了嘴巴脏点喜欢装逼,别的就没了吧,铵哥。”   沈而铵看脚下的轨迹,它也在看他。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拍两下:“别多想了,你已经做了选择,有得必有失。”   谭军安慰完沈而铵,对梁栋道:“等我做完事,我会一命还一命。”   “一命还一命?”梁栋发抖的身子猛一下冲过来,没打到谭军,他把旁边的桌子踹翻,神情暴躁癫狂,“是一命吗?!”   “算上我的。”会客室里响起沈而铵的哑声。   梁栋的粗喘声停了一两秒,他慢慢转头看沈而铵,又去看自己的仇人:“事情什么时候能做完,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生?”   没人回答。   显然没有具体的时间,连个大概时限都拿不出来。   梁栋摇头:“我等不了。”   谭军扫他的上衣左边口袋,一眼看穿他的手机正在录音,清瘦的脸上浮起一点笑意:“没用的,没有物证。证据链不完整。”   梁栋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他瞪着沈而铵,从对方的神态里确定谭军所说属实。梁栋的双手抱住头,指甲疯狂扣头皮:“啊!”   悉悉索索声从梁栋的手中传出,他抖出了一张锡箔纸,双手捧着打开。   谭军按住要过去的沈而铵:“来之前不就知道了吗,他已经烂了。”   沈而铵看着梁栋哆嗦着把锡箔纸卷成条,快速吸进去。这一幕让他眼底发红,手捏成拳头,薄唇抿得泛白。   梁栋享受地闭上眼睛,满脸的陶醉沉迷,他亢奋地欢呼几声,手往脖子上抓,前后乱挠,嘴里发出舒服的声音。   过了会,梁栋眼中的仇恨跟痛苦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安宁,松散,他像是沉浸在什么美梦里。   “毒品是绝不能碰的,一碰就毁了。”谭军才说完,就被沈而铵的拳头砸中。   沈而铵低吼:“他是去找老潘,才……”   “南城不乱,我怎么给你铺路?”谭军打断还要往壳子里钻的小少爷,“而铵,凡事不能两全。”   沈而铵周身蔓延出极致的寂凉,他握了握有点麻的手,松开,又握住。   像是在看他拥有的,究竟是多了,还是少了。   “沈而铵。”   发小喊他的全名,已然变了另一副样子,精神振奋,眼里爆发出激烈的光,“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看好他,”   梁栋说:“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沈而铵看着他往外走的身影,呼吸困难,眼眸更红:“栋子!”   梁栋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他背对着沈而铵,大步向前:“沈董,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们,不再是朋友。” 第86章   五楼, 茭白靠坐在戚以潦的床头,正对着他的那面墙是监控画面,被放到最大, 铺满了整面墙,里面的人被拉长拉宽, 显得有些畸形。   那是一楼西边会客室里的沈而铵跟谭军。   梁栋刚走。   茭白抠着棉袜筒边沿的猫头,在《断翅》里,梁栋为了得到礼珏,最终跟沈而铵成为仇人, 老死不相往来。   现在他们的友情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只不过这场决裂的重心从爱情, 变成了亲情。   梁栋一个满心都是礼珏的恋爱脑,成为了一个想给亲人讨公平的复仇者,瘾君子。   监控里的沈而铵愣在原地,谭军在安慰他。地上还有梁栋吸毒留下的锡箔纸。   茭白不知怎么感觉有点凉,他下意识把手边叠整齐的被子捞过来,盖住自己。人类的基因和其强大, 看看戚家的人丁凋零就知道了。   沈而铵啊, 原著里没人问他要什么,都从他手里拿走什么, 塞给他什么。   现在也一样。   被局势推上来了。种种因素吧。   就像章枕在聊起戚以潦时, 说的一番话——有时候不是你想要去抓权力, 是权力推着你走。   沈而铵上来以后,他走得很快,也很稳, 这依靠的是主角光环和谭军的助力,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沈家的基因。   在正厅的时候, 碍于梁栋处于愤怒失控的边缘,茭白不好跟沈而铵交流,不合适,沈而铵跟梁栋谭军三人必须尽快对质。   此时,茭白对于事情的发展走向,没有一丝惊讶。   沈而铵见到梁栋之前就做了选择。   茭白其实还是有一个地方始料未及,就是梁栋打谭军的时候,他打不过,被打倒在地,牙齿都打掉了。   沈而铵没帮梁栋,却开口提出坐下来说。那是上位者独有的气场,试图掌控节奏。   但是,梁栋委屈质问的时候,依然把他当兄弟,怎么可能坐得下来。   初心啊,哎。   这玩意儿真的,你看不见,又看得见。   茭白的腿屈起来,膝盖把被子拱出包,他的下巴靠了上去。蛏山不再有绿色,也不再下雪,他看不透沈而铵了。   准确来说,茭白认识的少年沈而铵有点模糊了,他总感觉某个瞬间一眨眼,视野里就是这部漫的疯批鬼畜主角攻。   这不是他第一次生出这种念头。   对沈而铵,茭白的心态一直在变化,也可以说是每个变化都浮到了行动上面。   起初茭白只把沈而铵当作原著的渣攻少年时,就看戏。接触多了,觉得没变渣的他还不错,便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从观众席发声,给予鼓励和安慰。   尚茗苑那时候,他们聊到志愿,茭白没有直接告诉沈而铵,他开始考虑原著的剧情和蝴蝶效应。要是沈而铵进组后提前变渣,那就不必再联系。   去年沈寄强行带茭白坐飞机来西城,途中他借小耳朵的手机给沈而铵报平安,沈而铵的一句话令他动容,他在心里说:只要你不走进原著的毁天灭地剧情线,我就会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在那之后,接触得更多,茭白从观众席离开,走上舞台,在沈而铵的戏份出来时,他看过去的眼神都不再是看纸片人,而是看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朋友。   虽然茭白每每被沈寄虐得要死,都希望沈而铵变渣,再把把沈寄送上原来的结局。但那都是口嗨,自我爽一爽。   变渣有什么意思。   强化版沈寄,实在是他妈的倒胃口。   所以,茭白做到了能做的,一次又一次的拉沈而铵。   现在……   这个朋友,还拉得动吗?   沈而铵的痛哭从监控里传出来。茭白的眉心一抽,他转头时吓一跳。戚以潦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他竟然毫无察觉,毫无!   茭白第一反应是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拉过去,分老变态一部分。   完了他就木着脸看窗户,窗帘全拉上,屁夜景都看不到,不能分神。于是他又把视线放到卧室的其他摆件上面。   一股股性冷淡风直往他发烫的脸上扑。   茭白摸裤兜,手机不在兜里,他心里头一会是还在哭的沈而铵,一会是吸完毒的梁栋,一会是治疗中的章枕,一会又是寿命不长的戚以潦,最后被他自己的任务霸屏。很烦。   人不是机器,一道程序走到底。   人会怎么样呢,人走着走着,各种改变,各种。   茭白不自觉地凑近戚以潦,温温热热的呼吸落在他……鼻梁一侧的小朱砂痣上面。   然后,   手伸过去,指尖点一下那颗痣。   茭白若无其事地收了手,拍醒戚以潦:“三哥,我想下楼看看。”   戚以潦嗓音浑哑:“去吧。”   茭白看着不但没把脑袋拿开,还在他肩头蹭了蹭,准备接着睡的老变态。他又看血猫,它正在“咕噜咕噜”。   撒娇了。   就是他妈的,茭白摔楼醒来到现在,五个月了,猫的毛都没再变白过!脖子也没再长起来半寸!   这跟戚以潦的身体内部情况有关,抵抗药物带来的影响根本不是能代谢掉的,那就像一把刀,砍断了他原本缓慢增长的求生欲望跟生命力。   但活跃度没停,到40了。   这个现象是在向他证明一件事,也是在变相地催促他填答案。   填什么呢,   八月份,戚以潦包山庄给茭白办宴,祝他考上大学那时候,他分析过每个好友的活跃度除了兴趣,分别滋生了什么。   到戚以潦的时候,茭白发现对方滋生的是认可,求生欲,还有一样。   当时茭白想加上去,却没有加。   现在他被这与猫症状不匹配的活跃度催促,终于还是加了那一样东西。   那是,喜欢。   戚以潦喜欢我。这个老变态,他喜欢老子!   .   “我怎么去,” 茭白抹脸,他抹得又重又快,声音发哑,“轮椅和你,我只能二选一,现在轮椅在楼下,你在我边上。”   戚以潦被子里的腿碰了碰他,耐心地教导:“小白,解题的时候,再已知答案的前提下,过程尽量简练?”   茭白摆出一副受教了的样子:“你抱我下去。”   “好,抱。”戚以潦的鼻息里带出一点笑音。   茭白的视线飘开,又肆无忌惮地飘回去,露出亮晶晶的小虎牙:“那来吧。”   倒是戚以潦在几瞬后阖了下眼帘,他坐起来,修长而灵活的手指在发丝里捋几下:“监控不看了?”   茭白点头。   “那怎么不关?”戚以潦用不解的语气问。   茭白反问:“你遥控器不是要密码吗,我哪知道。”   “没有密码。”戚以潦掀开被子下了床,懒散又性感,“跟地下二楼一样。”   茭白够到遥控器,用虹膜指纹双认证,他眼皮底下的界面闪了一下,关机键被他一按。对面墙上的监控画面就没了,变成了普通的墙壁。   有钱人的生活,各种多功能家具。   .   茭白被戚以潦抱下楼的时候,梁栋已经走了,章枕派两个人送他走的,暂时也会看着他。   沈寄跟谭军依旧在会客室。   茭白坐在正厅的餐桌前,对着还热乎的年夜饭,胃口是丁点都没有。他让戚二去看一下。不一会,那对主仆就过来了。   谭军落后两步,走在前面的沈而铵半边脸肿了,嘴角裂开。   自己扇的自己。   沈而铵跟不远处的茭白四目相视,他停下来,迟迟都没有迈动脚步,没有脸过去。   “而铵,你早就不是沈家不被待见的少爷,你是沈家的家主,你代表沈氏。去吧,去跟你那父亲昔日的老友,现在你生意场上的长辈戚以潦打招呼。”谭军在他身后说,“岑家没倒下前,你都需要戚家。”   沈而铵口中的腥甜里多了一股苦涩,抿紧的冰冷唇角短促地扯了一下,现出一个模糊的弧度,转瞬即逝。   紧接着,他的脚抬了起来。   来兰墨府的前一个小时,沈而铵才知道的所有事情。那时候谭军杀了老潘灭口,主动对他坦白所有事。   譬如齐霜的死,是谭军一手策划,目的就是要用齐霜清理南城局势。梁家被齐家灭门,沈家没法对成为尸体的齐霜报复,干脆灭了整个齐家。   齐霜死了,茭白就成了沈寄的唯一一张保命符,老夫人不会放过他,于是他在肋骨还没好的时候就被接回南城。   很多事,都是一环接一环。这颗棋子被用掉或废掉,便会有下一颗棋子顶上。   谭军说他等待并筹划了多年,才等来机会,删删改改的方案终于能启用。他还说,茭白是意外的惊喜,也是这盘棋局的中心点。   沈而铵知道的太晚,留给他的选择题从多项变成了单项,只能选那个选项,他已经站在了无法回头的路上。   走到这一步,不仅仅是要完成母亲的遗愿。   去年茭白给他挡铁棍,断了三根肋骨被沈寄抓走囚起来套狗链,他就已经厌恶自己的无能。   后来老夫人用茭白交换他,导致茭白落到了齐子挚手上。   那时候,沈而铵从来没有那么清醒地深刻意识到,权力有多重要。他在视频里告诉茭白,他要成长,要做太多事,不能折纸蜻蜓了。   正因为他做出那个决定,才能在今年及时带人拦住,要把茭白带上直升飞机的沈寄。   他以为有了权势,就能保护身边人,得到的效果却不能是单纯的保护,还在伤害。保护的背面总有伤害。   事事为什么就不能两全……   沈而铵走到了茭白面前,低头看着他。   头顶的目光很沉,不知承载了多少内容。茭白喝了口水,沈而铵选择保住谭军,又是这副仿佛有多少辛酸与无力的神态,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母亲跟岑家的关系,他妈跟他外婆都被岑家如何虐待。   沈而铵要完成那两个亲人的遗愿,必定会将岑家连根拔起,他需要谭军助力。   这场牵扯到豪门上一辈的狗血,茭白没挡住,他尽力了。   茭白放下水杯,抬起头。   沈而铵说起会客室的一幕幕,说起他跟梁栋的决裂,他的语速很慢,几番哽咽,说完以后问茭白:“你是不是觉得,我错了?”   茭白仿佛看到了一只搞坏了什么,拼命往地洞里缩的小仓鼠,他没放任它躲藏,而是趴在洞口喊:“错没错的,答案在你自己心里。”   蛏山的雾霾更大了。   茭白瞥一眼隔了点距离吸烟的戚以潦,又瞥被章枕拦下的谭军,思绪转了转,回到沈而铵今晚的举动上面。   沈而铵带谭军跑这么一趟,是做给谭军看,做给他自己看,也在把他的选择展现在梁栋面前。   “谭军对不起梁家,他应该站着被梁栋揍,不该还手。”茭白说,“你没和他说?”   沈而铵低声:“来戚家是谭叔的意思,我同意了,我想让栋子等一等,两条命都给他。”   茭白心想,梁栋毒都吸上了,能等到那时候吗?   再者说,命怎么抵啊。   梁家父母的声誉呢,不还是杀人犯一家。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茭白直视沈而铵。   沈而铵两片很薄的唇动了动,难堪地吐出三个字:“我忘了。”   茭白又问:“那你为什么站在旁边看谭军还手,打梁栋,没有上前阻止?”   沈而铵这次说不出话来,他面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茭白扫了扫沈而铵精贵的霸总行头,年少时结交的兄弟,跟与母亲有渊源,能帮到他的叔叔,他选了后者。   这里面不论是感性居多,还是理性居多,又混杂了多少不为人所知的深思熟虑逼不得已,结果就是如此。   “你在你的角度考虑到了你认为的所有,也觉得你身不由己,你有苦衷,能做的只能是现在这样,可你没想过梁栋的角度。” 茭白的话没办法说得好听,就是事实,“选了哪条路,就往前走,别回头。”   蛏山的雾霾像是把茭白笼了进去,他有点呼吸困难:“回头除了让你看见你做选择时舍下的东西,没有别的意义。”   顿了一下,茭白又说:“我看你也不是没在承担后果,你都想好了,那就不要再抱有什么幻想。”   沈而铵的面上淌下水痕,曾经鼓励他,教会他警惕,劝告他的人,对他失望了。   “谭军叫你别跟我联系?”   沈而铵听到茭白的问题,他垂下潮湿而浓卷的眼睫,遮住赤红的眼眸:“是我自己。”   他不回消息,不接电话,是不敢。   怕后悔,怕回头。   这半年他除了养伤,做头部手术,就在培养势力,一直在筹备。万事俱备,才能在沈,岑,戚的三方争斗中悄然出场,趁沈寄不备的时候跟岑戚联盟,夺走沈氏。   茭白没读心术,不知道沈而铵的心理活动,他能猜到一些,却不能直接拎出岑家之仇跟对方敞开了聊。   “很多事,我们都没法预料,不是说地位高了,就能把什么都掌控在手中,你父亲就是个例子。”茭白闻到了一缕烟草味,老变态还在吸烟,第二根了!他蹙了蹙眉,往下说,“不知道我说的,你能不能听得进去。”   沈而铵说:“能。”   茭白忍住吐槽的冲动,偏执度不知道高成什么样,能才怪。他呵呵:“你的人很厉害,算计了各个层面的甲乙丙丁。”   “不会还把我卷进去吧?” 茭白下一秒就说。   沈而铵立即摇头。   茭白眯眼:“你能做的了主吗?”   沈而铵轻“嗯”了一声。   茭白没让沈而铵扶,他自己撑着桌沿站起来。   面对面站立,茭白才发现沈而铵又长高了,他一米七八,都得高仰着头看。身高上的差距没有影响茭白的冷意跟决绝,“那你记住今天说的。如果谭军再次设计利用我……”   沈而铵微张唇,“对不起”三字还没成形就被打散。   “别说对不起了。这一笔那一笔的算来算去,糊涂账,我还要对你说声谢谢,那次要不是你赶到,我会被你父亲带去安全的地方,还不知道要多受多少罪。”茭白说。   沈而铵猛地抬头,看茭白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判他死刑的裁判:“你也恨我。”   茭白的脸黑了几分:“……这么想能让你好受点,那你就这么想吧。”   他前言不搭后语:“梁栋的毒戒不掉了,这辈子彻底被毁了。”   衣摆一重。   沈而铵抓住了茭白。   想要抱住仅有的朋友,讨要一点安慰,却开不出口,也做不出来。   茭白看着脑袋低垂,紧攥着他的衣服,喉咙里哽出压抑哭腔的沈而铵。   这是,还在挣扎。   你在等谁拉你呢,沈而铵,又要指望我吗?我都拉了你多少次了,还能拉你几回?   .   茭白没掰开衣服上的手,他在一缕缕的尼古丁味道里冷静下来。现在的小沈董还不成熟,只套了一个名为“掌权者”的空壳子。   手上直接或间接沾的血不多,心也不够残酷,不杀伐果断。   拿起一样,就要放下一样,别两样都想要。这是多浅显的道理。   就像我做任务,我想要任务奖励,就会去迎接所有难吃的狗血,当我的工具人。茭白想,沈而铵这么个大学霸,能不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吗,不能,就是想看童话故事。   估计沈而铵是不久前才知道谭军算计那些事,还比较情绪化,等他西装革履地坐在沈氏偌大的办公室里,处理一堆的公务,听属下们汇报工作的时候,就不会再做梦了。   现实是鞭子,会抽醒每一个处在梦中的人。   沈寄那种一再抽不醒的,是在装睡。   漫画的渣攻沈而铵也这是那副德性,现在的他还不至于。   原著中,沈而铵没有爱情,也没有友情,只有权势,他就是个极为成功的企业家,纯粹的商人,手段是沈寄的双倍,财富与皮相都是顶级的。   出门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所有凡人的负面情绪都在踏进家门后释放出来,尽数塞进了礼珏体内。   现在天神还稚嫩,压不住手下的将军。   但很快就能压住了,很快。   不过,礼珏不是他的容器,那他不能展露在外界的那一面要怎么处理?   “你召开发布会那晚的宴会上,梁栋要混进去,是我让章枕派人拦住了他,”茭白站不住了,他坐回去,衣服还被攥着。   沈而铵是站着的,他这么攥着不放,手中的布料一下就被扯上去一大截,茭白的肚子跟腰都露了出来。   茭白拨开沈而铵的手:“梁栋已经一无所有,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他只要有口气,就不会放过谭军,你站在谭军面前,就要做好迎接他刀枪的准备。”   沈而铵弯着腰背,眼角眉梢好似浸在苦水里:“我知道。”   “那就行。”茭白这么说。   .   兰墨府没有留沈而铵跟谭军吃年夜饭,他们离开了正厅。   茭白对点第三支的戚以潦喊:“别抽了。”   “嗒”   打火机的金属盖帽被扣回去,那支烟也回到了烟盒里。   “三哥,”茭白扶着桌子挪步过去,气喘吁吁,满头细汗,“你先前跟沈寄对立,沈而铵上位后,你又给他站队,外界传沈而铵是你私生子。”   戚以潦啼笑皆非:“沈而铵跟他父亲多像,瞎子的言论别管。”   茭白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人快虚没了,话都说不了。   “偏要自己过来,有话说,不会叫我过去?早告诉你了,有想法就说出来。”戚以潦将沾着烟味的手按在茭白发顶,指腹蹭进他的头发里,触手一片湿热。全是汗。   茭白嗓子眼干得厉害,没法顶嘴。   一只高脚杯被送到了他嘴边,他就着戚以潦的手喝下红酒。   完了才想起来,这是戚以潦的杯子。   茭白选择瘫着。   戚以潦给空杯子添酒,抿了几口。当初他出席宴会,给沈而铵助威,让这个圈子里观望的人知道,戚家跟沈而铵带领的沈家不是敌对,这是还人情。   还沈而铵找到小白的人情。   至于后续,他不会主动参与。整个戚家都不会。   “菜都是热的。”戚以潦的手掌从年轻人脑后伸到前面,捞他潮湿的刘海,摩挲他额头的坑坑洼洼疤痕,“喝点老鹅汤降降火?”   茭白的注意力被转移:“老鹅在哪?”   戚以潦转了下转盘:“这。”   茭白凑头瞧瞧,这是鹅啊,煮熟了跟鸭子没啥区别,他咽了口混着红酒香的唾沫,犹豫了一会:“行,来点。”   戚以潦给茭白盛老鹅汤的时候,兰墨府的两位不速之客正要离开。   突有一声枪响。   接着又是一声。   其中一位客人两条腿全被打中,他原本在给主子关车门,腿受了枪伤,整个人跪到了地上。血从他的裤子布料里涌出来,在兰墨府这片地上留下了血迹。   藤蔓后面,章枕放下枪,咽下快被他捏碎的几粒药。   旁边的戚二确定枕哥真的吞下去,才松口气。   戚爷让他来监督枕哥的,还好枕哥没把谭军一枪毙命。不然小沈董那怎么交差?   白少又要怎么搞?   局面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   .   茭白不知道谭军是带着两颗子弹回的南城,他只在几天后从戚二那得到一个惊天消息。梁栋利用戒毒的时机骗过戚家的保镖逃走,他去找章枕那个重启案子的朋友,蹲点谋划,最终让他知道,老潘被灭口了。   章枕闻讯找过去时,梁栋已经不知去向。   茭白的眼皮跳个不停,狗血又要来了,又他妈的要来了!   因为照这个情势,沈而铵的活跃度破50,十有八九跟梁栋有关。那老子在里面的作用……   狗血大全里有,妈得。   茭白的第一反应是摸尾椎跟腿,老子还是个半残人士啊草,就不能他妈的等一等。   算了,算了算了。   只要别来强制任务就行,他现在真的对它又爱又怕。   爱是,它一来,活跃度就来了。   怕就不说了。   茭白一番纠结完,把自个逗乐了,想什么呢,他基本都是被动的一方,没得选择,只能在狗血泼过来的时候,游过去,尽量找个伤害力度小的位置,拼尽全力不让自己被淹没。   “小白,在刻字?”黑墙里传出戚以潦的声音。   “我玩会手机,现在就刻!”茭白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沈而铵,他母亲,梁栋,谭军,齐子挚……都成了仇恨手中的木偶。   好在章枕正在挣脱木偶身份,没有再去小院折磨沈寄。   茭白回过神来,脸绿了。   书桌上只刻了一部分 “克制”,都是这段时间戚以潦拉着他刻的。   那部分里多了一组字体,三字。   ——戚以潦。   是的,没错,这他妈的就是茭白刚刚刻的。   茭白咬着牙拿小刀划上去,试图毁尸灭迹,他把那三字划得乱七八糟。   但还是能看出来,是戚、以、潦!   茭白把小刀丢书桌上,他甩着酸痛的右手,脑子里飞速运转。   不行,我必须拿到主动权。   于是茭白,   他在纸上写下“克制”二字,把它撕下来,贴在那串名字上面,压好边边角角。   就说是装饰用。   反正都有“克制”,差别不大。   茭白满意地搓搓下巴,我真是急中生智,厉害得一批。   下一刻,他就把纸撕了。   厉害个屁。不知道周围都是监控?浴室的老变态指不定就在开着监控泡澡。   戚以潦确实在看监控。   浴室有个巨大的浴缸,他靠在一侧,水位擦过他精瘦的腰线。   水下有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凶兽,它每次想要逃出来,就会撞上坚硬的栏杆。   一次又一次,不知悔改,不长记性。   每一次都疯狂,每一次都被撞疼,缩着头蜷回去,下次又往上撞。   戚以潦将笔电上的监控窗口点开,入神地看着年轻人趴在书桌前刻字,刻他的名字,一笔一划,清清楚楚,他连续看了十来遍,呵笑了声,往后倒去。   冷水爬上他不断收紧的腹肌,剧烈鼓跳的心口,淹没他饥渴一般急促滚动的喉结,冰凉的,等着尝点什么的唇。   他闭上灼热暗沉的眼眸。   整个人沉入水底。   .   那串名字就赤裸裸地躺在书桌上,戚以潦跟茭白都没提。   茭白憋了两天,憋不住地跑去问戚以潦,钥匙要用吗?   戚以潦当时刚结束视频会议,人很疲倦,他大半个面部轮廓淹在窗帘的阴影,说了一句:“不用。”   茭白拨着钥匙扣上的小钥匙,不会是病得连一个人基本的能力都没了吧。   “小白,诵经。”藤椅里的戚以潦开口。   茭白勾着钥匙扣晃了晃,他在那点清脆声响里诵起经文。   很多事正在排队发生,可能会有插队的,它们好像都在等他一样。   可他还是要把任务放在第一位。   活着,是万物的前提。   脚踝上一凉,戒尺贴上来,茭白垂头看戒尺在他的纹身处游走,他闭了闭眼,听戚以潦训导:“专心。”   “知道知道。”茭白踩住了戒尺。   然后,他的脚底心就痒了。那戒尺抽出来,塞进去,来来回回,没完没了。   .   三十那天风平浪静,茭白过了一个太平年,感天动地。年后他选了个时间,复建完去前院播种。   就坐在轮椅上,拿长把的铲子挖坑,丢种子进去。   兰墨府没人帮茭白,一个都没。保镖们全都在茭白忙活的时候,伸脖子看两眼,然后各自站岗。他们趁茭白不注意,偷偷摸摸地躲在树丛后面吃柠檬。   “戚爷的段位真的高。”   “咱都跟着学学。”   “学什么,首先要有地,咱有没吗?有没?”   “……”   这话题就这么咔嚓了。   柠檬还是在吃。除了戚爷跟白少种的,他们也吃不上别人的,没有第二个选择。   “打赌吗?”   “今年情人节之前,肯定结婚。”   “我赌九月份,白少去医科大那天。”   “只有我觉得,他们没那么快,大概还要个三五年……”   说话的小老弟被一顿暴揍,老哥哥们都让他滚,气的。   茭白听到一处树丛里的夸张惨叫,他把花种洒面前的一排小窝坑里,咋了咂嘴,戚家的打手们是沙雕画风。   白天茭白种了两包种子,傍晚累瘫了,他在轮椅里等晚上不应酬的戚以潦下班,让对方看他的业绩。   结果戚以潦还没回来,茭白就接到了姜焉的电话。他提到的人跟事,让茭白倍感意外。   姜焉说,沈而铵受伤了。   伤他的是,被楮家送出国,偷跑回来的楮东汕。   沈家目前并没有打压楮家,楮东汕搞了这么一出神经病的做派,等于把整个家族都葬送了。   楮老爷子被气得住院了,病危。   这瓜是姜焉喂到茭白嘴边的,茭白吃不下去,楮东汕怎么会在这时候重新登上舞台?   茭白猛然想起一个被他遗漏了的人,他快速查看第四个分组里的三个对象,沈寄,齐子挚,礼珏,三人的头像都没戴白花。   礼珏没死。   对,他不可能死。   所以说,礼珏人在哪???   茭白骂了声脏话,我草,我怎么把主角受给忘了?哎,进组了的,只要不在他面前晃,果真就会被他丢到犄角旮旯去。   不一会,茭白就给章枕打电话,问起礼珏的行踪。   章枕却说,那天他在山下昏倒了,弟兄们送他去医院,他醒来精神不好,之后都在药物的控制下忙这个忙那个,忽略了那个人。   去年年底,章枕想起来了,他派人去“缔夜”调查员工档案,没查到礼珏,现在他还在查,不会罢休。   茭白提着心安抚章枕几句就挂了电话,楮东汕对沈而铵下手的动机,恐怕真的只有……   等茭白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拨了躺在他列表里积灰的号码。   这次沈而铵竟然接了。   茭白听着那头翻动纸张的声音,开门见山地问道:“礼珏是不是在你那?” 第87章   沈而铵挂了。   对, 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挂了。   茭白:“……”   他“刷”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腿上的毯子跟没播完的花种全掉在了地上。   原著的主角攻就是这个性格, 所有心思都不说,全储存在心里, 存满了就通过虐待主角受腾空间。   现在已经改变了一点点,算不错了。   不气。   我不气。   老子不气个妈批!!!!   一股股的火气从茭白的脚底心往上冲,穿过他的四肢百骸往心口涌,他骂骂咧咧, 重拍了一下轮椅扶手。如果就是单纯的纸片人, 爱咋咋地,关他屁事。   老子的心态就不该变化,一个苦逼的打工人,代入进这个漫画世界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敲着算盘搞任务, 搞完就撤, 一切以利用为主,别的为什么要管?走他妈的心哦。   找罪受, 简直就是自虐!!!   “妈得。”茭白的颧骨都气出了两坨红色。他做了几个深呼吸, 好了, 发泄完了,负面情绪清得差不多了,冷静了。   不能因为个别屎就一竿子打翻所有, 还是有值得的。   有的人,对于他的付出,给出了同等甚至双倍三倍以上的回报, 也被他改动了脚下的人生轨迹。   列表里的,列表外的都有。   而有的,虽然出现了顽固的现象,结石一般,难以融改,但他还想试试。因为不甘心,白忙活一场算什么。   也许情况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   “白少,戚爷提前下班回来了,你……”   后面响起戚二的声音,茭白坐回轮椅上面,他用脚勾起毯子,拍拍上面的灰尘碎土:“我没事,人到哪了?推我过去。”   这天黄昏,兰墨府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稀罕事——白少要去门口等戚爷。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还愣着干什么,拍照留念啊!   但他们不知道,浪漫是他们以为的,实际上白少等戚爷,是为了把人哄好办事。   茭白跟戚以潦说他要去南城。   不是想,是要。   已经做好了决定,通知一声,而不是商量询问。   这对自家人任性的态度,茭白只敢对着戚以潦一个人展露。他把状态不稳定的章枕支走了,怕刺激到对方。   风很轻柔。茭白等了等,没等到戚以潦的回应,他抬起头。   戚以潦背对着大片火烧云,黑发后梳,露出深刻而成熟的眉骨,穿西装打领带一身严谨,他像是刚从一场会议上下来,周身是不失威严的绅士优雅。   “去年九月,大学报道那时候,你要去老家,也说是办事,阿枕不明白不赞成,”戚以潦俯视轮椅上的年轻人,“我对他说,你是成年人,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去,一定有你的理由。”   茭白笑出虎牙:“那这次……”   “不行。”戚以潦很少有地对他露出冷意。   茭白的嘴角压了下去。   .   躲在树丛后的戚家一众保镖见情况不妙,都皇帝不急太监急。   一道冷淡不耐的目光扫过来,他们全撤了。   戚以潦回来的好心情急速下跌,他拿出烟盒,拔了支烟出来,没点,只含在唇边,牙齿磨碾烟蒂。   去年年会,公司都在等他的家属。他考虑年轻人身体不行,就没带上。   今天提前下班,一秘有意无意地说,公司群里很热闹,他在回家的路上用阿枕的号进群看了看。   确实热闹,都在讨论董事长急着下班,是不是要约会。   本想晚上带人出去吃饭……   戚以潦蹲下来,捡起皮鞋旁的一粒花种,放在年轻人手心里。他单膝抵着地面,仰视过去,“你是成年人,心智也比多数人坚强,能承担你做出的任何选择带来的后果,但你身边的人承受不住,懂叔叔说的?”   茭白握住花种,沉默半晌:“我不去南城了。”   戚以潦仰望他,欣慰又专注:“乖。”   “三哥,你帮我联系一下沈而铵吧,他挂我电话,我联系不上。”茭白拿走戚以潦唇边的烟,把玩着说,“你替我转告他,叫他把人带到我这来。”   “他知道我指的是谁。”茭白靠进了轮椅里。   “你那个邻居?”戚以潦皱眉。   茭白飞快捂住他浅淡的唇:“小点声,别让我哥听到!”   指缝里溢出散漫的笑声。   茭白没撤手,他瞪着戚以潦,压低声音:“没错,就是礼珏。”   “过去的事我不想追究了,三哥,你也别管了,成不。”茭白头一次用既强势,又无力的语气面对戚以潦,还有些丧。   老变态,你的亲信章枕都救过礼珏一次,只有你没有和礼珏有牵扯。全漫粉丝多的配角里,就你是例外,你不被礼珏的主角光环影响,也不和另一个主角沈而铵争权夺势,而是退路让道。你一定要保持下去,不要变。   最重要的是,活久点。   茭白跟戚以潦对视。别人可以报复,主角受礼珏是真的不行。主角攻沈而铵也是。   不管是谁想要对付他们,死的要么是对手,要么是他们的周围人。   他们都是不死的。   自我了断都不可能,不然礼珏就不会在反反复复的情绪里多次做傻事,次次都被阻止,每次都卷起一波狗血。   茭白的声音很轻,告诉戚以潦,也告诉自身:“真的,别管了,算了吧。”   戚以潦在年轻人黑亮的眼瞳里看到了年长十几岁的自己,老了,他低咳了几声:“好,不管。”   “不能让我哥知道礼珏的消息。”茭白把烟咬住,牙齿陷进戚以潦留下的齿印里。   戚以潦的气息沉了沉,西裤下的腿部肌肉瞬间绷紧。   克制。   戚以潦转身去拿铲子,挖坑,将地上散落的花种全部种下去。   .   一通忙完回头,年轻人还在和那支香烟湿吻。   戚以潦把铲子丢地上,头皮发疼。   茭白已经默默望了好一会天,耳朵上的热潮也下去了不少,先前他下意识咬的烟,咬都咬了,吐是肯定不吐的,这烟必须抽。   于是他凑近些,咬着烟动两下:“三哥,我没打火机,帮我点一下。”   戚以潦暗哑道:“这是第几次抽我的烟了?”   “记这个干嘛。”茭白声音模糊,“反正我没抽过别人的。”   话落,茭白把手搭到眼帘上面,捂住眼睛。   下巴上的软肉被揉了揉。   耳边有金属响。   接着是,烟草燃起来的味道。   一簇火星,带来一团烟雾,一道圆形屏障,罩住了两个人,将他们与这个真真假假的世界隔离。   茭白的手还盖着双眼,他在屏障里抽烟:“三哥,你答应我的事,别掉头就忘。”   “不忘。”戚以潦解了西装扣子,将其脱下来,他吐口气。   克制,克制,   戚以潦抬起一条手臂,滚热的掌心拢住年轻人捂眼睛的手背。   唇擦过他被风轻扫的发丝,鼻尖抵上去,蹭了蹭。   戚以潦蓦地偏头,眸光阴厉。   监控死角,柳姨浑身发冷地缩在那,她的手里攥着手机,刚拍下一张照片发给了谁。   屏幕很快暗下去,发送记录也被删除。   .   事情没有茭白以为的那么简单。当晚戚以潦打给沈而铵,转告了茭白的意思,可沈而铵不承认人在他那。   戚以潦动用资源调查沈而铵的所有住所,还让人跟踪他。   茭白想尽快见到礼珏,他等不下去。   “三哥,我还是亲自去南城走一趟吧,我坐飞机去,快去快回。”茭白隔着衣物拽脖子上的佛牌,蹙眉道。沈而铵不承认,不敢承认,那只能他这个当初倾听到承诺的人去。   书房的气流猝然冻结。   戚以潦敲击键盘的动作不停,他看起来没丝毫异常,办公途中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血猫张开血淋淋的嘴,龇出牙,胡子都翘起来了。   可它愤怒得小身板都在发抖,金色眼睛里却直勾勾地盯过来。   生气归生气,还是有在期待着什么。   “……”茭白拿出手机查看航班,“最晚的一班还来得及,你陪我去吧。”   啪嗒啪嗒的声响一停。   “陪你去,可以。”戚以潦宽阔的肩后靠,他揉眉心,温文尔雅,“叔叔心情不好,你让叔叔咬一口。”   茭白无语。好你个老变态,还谈条件!不是你想陪我,我给你梯子让你走到我这儿来???!   戚以潦叹息:“不行?”   茭白把头扭到后面翻了个白眼,他转回去,笑眯眯道:“行。”   “不过,叔叔啊,”茭白头一回这么叫戚以潦,故意拖长声调,“心情不好就咬人,这习惯不好吧。”   “习惯是不好,”戚以潦把笔电一收,“但我也不是心情不好就咬,我只咬过一次。”   茭白不出声了。   .   出发的时候,茭白的脖子后面多了一块咬痕,周围皮肉都泛红,被含嘬出来的。   这要是ABO,那他等于被临时标记,啧。   不知道戚以潦能啃着“克制”二字忍多久,他快不行了,看谁先出笼。   然后呢,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茭白上飞机就躺着,一路睡到飞机落地。   章枕没跟着,他被派到外地去了。茭白信得过戚以潦,既然他能让章枕走,那就一定安排了稳妥的借口。   这趟出行很简略,为了防止动静过大,戚以潦都没带保镖,他穿休闲装,戴着口罩跟棒球帽。   帅哥都是脸跟身材并存的,脸被挡住了,照样帅得发光。   尤其是阅历地位到了一定程度,沉稳的性感魅力是从举止间散发出来的。   茭白坐在轮椅上,钥匙扣的小钥匙被他摇起来,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在看戚以潦拒绝第四个搭讪的美女。   那美女是外国人,讲的是茭白听不懂的某国语言。   戚以潦不知对她说什么,她惊讶地捂住嘴,一双放电的碧绿大眼直往茭白那瞟。   茭白冷了脸,扬声喊:“走不走?”   戚以潦看向年轻人,唇张合间又说了什么,美女暧昧地回应,还对他握拳,摆出“加油”的手势。   .   茭白猜到了戚以潦跟美女的某些交流内容,他的脸色变了变,视线乱飞,小钥匙也不摇了。   戚以潦过来,推着他穿过人潮,往电梯那走。   他们就像两个普普通通的乘客,刚下飞机,待会儿就能回家,洗个澡早早睡觉。   茭白打着哈欠,身子忽地一顿,他想起来戚以潦恐高,还很严重。但他上了飞机以后,没顾得上戚以潦。   戚以潦大步向前,轮椅上的人回头看他,看了一次又看一次,眼神心虚,表情别扭,他低头挑眉:“怎么,做错事了?”   茭白:“……”   “要不我们去肯德基还是哪吃点东西,歇会儿?”他淡定地提出建议。   不多时,戚以潦坐在了肯德基里面,这辈子都没踏入过的地方。   全程都是茭白拿手机刷二维码,点餐,他就当自己没看见戚以潦的不自在。   戚以潦没怎么碰食物,他戴着耳机,偶尔看一眼对面喝奶茶啃鸡翅的年轻人。眼里有费解,像个跟不上时代的长辈,不明白那有什么好吃的。   茭白没注意戚以潦的视线,他心不在焉地想事情,原本他猜沈而铵的活跃度破50跟梁栋有关,现在他改变想法了。   这趟或许就能送沈而铵过50关卡。   茭白吐掉鸡骨头,唏嘘。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南城。   这不,还是来了。   Flag就是个用来拔的玩意儿。   .   十点半不到,有车来接茭白跟戚以潦。   是卡伦,他在南城喝发小的喜酒,临时接的这活。   “小弟弟,去年你都在鬼门关飘了,是我把你救回来的,你还没对我说谢谢。”卡伦的小胡子又留起来了,他抱着胳膊倚在车门边,略贵气。   茭白从善如流:“多谢。”   “客气了。”卡伦捞一下烫染的黑色卷发,“我也获得了相应的报酬。”   茭白的眼皮一抽,他在戚以潦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小声问:“卡伦要了什么?”   戚以潦将他抱进车后座:“没什么。”   茭白一个字都不信,驾驶座那里传来关车门声,伴随着卡伦懒懒洋洋的声音:“的确没什么,就是一整个酒窖而已。”   “虽然最想要的四瓶已经有了,但其他的也还可以,凑合。”他又说。   茭白耳边嗡嗡响。   旁边的戚以潦喊他:“小白,过来。”   茭白人是木的,满脑子都是“一整个酒窖”,整个。   戚以潦扫一眼后视镜里的卡伦,淡声道:“开车。”   卡伦耸耸肩,启动车子。   “我草!”   车里爆出一声咒骂,茭白蹦跳起来,戚以潦及时把他捞下来,避免他撞上车顶。   一整个酒窖!茭白头昏脑胀,人都哆嗦。   戚以潦一只手捞着他的腰,一只手划手机:“有消息了,小白。”   茭白立马不哆嗦了,他把头扭过去,入眼是一组照片。   照片里是一栋别墅的外观,不同角度的拍了不少,周围地势环境都拍进去了。   茭白一眼就认出了别墅是哪。   那是沈而铵跟礼珏同居第十年的住处。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十年”是一个比较有故事性的数字。   十年过去了,他们都还在互相折磨。   戚以潦一张张照片翻完,将收到的情报点开。   【沈而铵不住在这里,他一周会来一次,每次都带着一到两个团队成员。】   【一待就是一小时左右。】   【今晚七点多,沈而铵独自驾车过来了,他到现在都没离开。】   戚以潦的手机又来提示,是最新的照片到了。   都是偷拍的,基本都很模糊。   茭白看到一张照片,他抓住戚以潦翻照片的那只手腕部,呼吸快了几分:“等等。”   屏幕上的照片被茭白放下,依稀辨认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   那是礼珏。   瘦瘦小小一只,那股子柔弱可怜从照片里溢了出来,错不了,就是他!   茭白的头很疼,礼珏真的在沈而铵这儿。   搞不好是去年茭白中计之后,礼珏趁机逃走,“缔夜”的一年对他来说也很可怕,能逃就逃,说不定能遇到机缘让他逢凶化吉呢,他的想法总是天真又美好。这是他的属性。   后面的发展就是,沈而铵的人在戚家之前抓到了逃跑的礼珏,把他带到了南城,折磨至今。   这只是茭白的猜测,还没确定。   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礼珏对沈而铵的偏执是爱,沈而铵对礼珏的偏执是恨。   偏执100+对偏执100+。   茭白发着呆。屏幕上的照片被一根修长食指划过去,后面接连几张糊掉的之后,突然出现了一张清晰的照片。   清晰到,地牢一般的房间里,沈而铵坐在椅子上面,他垂眸,认真安静地折着彩纸,半个蜻蜓在他指尖跳舞。   而对面的礼珏被锁住的手脚腐烂,身下都是排泄物。   茭白感到了窒息。   小黑屋那时候,他不太清楚到底遭了多少罪,思维都是混钝的,现在他变成上帝,视角变成了旁观者,很不适,他的视野开始扭曲,眼中的礼珏变成了自己。   胃里突然往上冒酸水,茭白一下没忍住,恶心地干呕出声。   戚以潦按掉手机,把他苍白抽搐的脸捏住,转过来,轻按在怀里:“那不是你。过去了。” 第88章   车停在距离沈家老宅不远的路边。   茭白拨沈而铵的电话, 嘟嘟了好一会,无人接听。而戚以潦一拨,就接了。   商人有商人的考量, 就算是暗中较劲的对手,在没有真正的撕破脸以前, 明面上都会接对方的电话,应酬,寒暄,尔虞我诈。   更何况如今的沈家跟戚家还没交锋。哪怕小沈董的得力干将在兰墨府吃了两颗子弹。   戚以潦的手机里传出沈而铵平静的声音:“戚叔叔, 有事?”   “是我。”茭白慢悠悠。   那头的呼吸声一滞。   “别他妈再挂断!”茭白冷笑, “我现在就在南城,离老宅不算远。”   沈而铵愣然:“你来南城了?”   “对,来了。”茭白靠在戚以潦身上,眼睛往降下来的车窗外望去,“你约个地方,我过去, 你带上礼珏, 我们谈一谈。”   沈而铵一言不发。   茭白说:“那就这样,你把地址发过来, 半小时后见。”   “我和戚叔叔说了, 人不在我这里, 我没接触过他,为什么你不信?”沈而铵低低出声。   “因为你他妈挂老子电话,心虚!”茭白气急败坏地咒骂了声, “不说了,见面聊。”   茭白戳到戚以潦的手机屏,挂掉了电话。他不能挑明礼珏就在沈而铵那, 还有照片为证,这么做,等于把戚以潦卖了。   沈而铵的黑科技团队对付岑家就行,戚家不能被卷进去,刚不过。   “你这朋友会发地址约你?”戚以潦把手机放靠车门那边的口袋,手一直搂着年轻人的腰,克制地摩挲。   “会。”茭白把运动外套的拉链拉上去,趴在车窗吹春风。   沈而铵知道他对南城有多厌恶,可他来了。   这是茭白在向沈而铵表明他的坚决,不见到礼珏不罢休。   同时,   茭白顶着半残的身体,大晚上的赶飞机跑这一趟,也是给沈而铵,给他那副不甘心的最后一次机会。   .   沈而铵将约定地点发到戚以潦的手机上面。那地方就是他此时的所在地,璋萃园。   见瞒不过,躲也躲不过去,他就让茭白直接来关押礼珏的地方。   卡伦把车开到那用了五十多分钟,因为茭白尾椎难受,车就开得慢。   车停下别墅门口,戚以潦打开车门,将折叠起来的轮椅伸展,放到地上,他抬腿下车,对车里的茭白伸手:“小白,抓住叔叔。”   茭白攀上戚以潦的胳膊,肩背。   戚以潦抱出茭白,没立刻把他放到轮椅上面,而是抱在身前,腰弓着,额发扫过他的颈窝,深嗅他的味道。   茭白脖子后仰。嗅什么啊老变态,我脖子里不就你佛牌上的沉香。   别墅的门突然打开。   沈而铵的脸露在墙边显示屏上:“你们进来吧。”   用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戚以潦扫向车旁刷手机的卡伦。   卡伦指了指自己,意思是问:我也进去?   戚以潦颔首。卡伦把车门甩上,手机一收,迈步跟上。   .   别墅的路道两边全亮了灯,光线比较明朗。轮椅顺利地碾过一块块青灰色地面,没被植物绊到。   沈而铵在客厅的屋檐下站立,他穿着照片里的浅蓝色外套跟黑西裤,洗过脸了,额发潮湿微乱,唇很冰,眼眸黑漆漆的,那里面是一片秋冬的湖水,静而暗。   别墅的客厅不是跟地面持平,建得高,要爬十几节台阶。   戚以潦抱起了茭白,卡伦没等戚以潦吩咐,就往轮椅那走,准备把它拎上去。   台阶上有人影快步下来,在卡伦前面拿起了轮椅。   卡伦那双长眼一眯,笑道:“小帅哥,二次碰面,不打个招呼?”   沈而铵沉默地搬着轮椅上台阶。   卡伦伸了个懒腰,意味深长地来一句:“这人啊,忘性大,去年六月份的事了,不记得也正常。”   沈而铵的身形顿了顿,他记得。那晚他被药物啃噬,人性所剩无几,是茭白及时找过来,唤醒他的神智,带他去戚以潦叮嘱过的诊所医治,被他踹肚子,被他攥伤手骨。他醒后去兰墨府道歉,茭白反过来开导他。   都记得。   他全部,都记得。   沈而铵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将轮椅轻放到地上,轻声对茭白说:“你坐。”   茭白从戚以潦怀里下来,他按着轮椅扶手,慢慢坐上去:“礼珏人在哪,带我去。”   肩膀被按,茭白朝戚以潦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呕过了,也吐了一次,已经不会再触碰到小黑屋那段恶臭记忆。   戚以潦看向沈而铵,他的眉头皱在一起,长辈一般谴责:“而铵,你不是说那礼珏不在你这?”   沈而铵道:“我会跟茭白解释。”   “谎撒多了,就没什么诚信了。”戚以潦摇摇头。   沈而铵见茭白看过来,他的面上燥热,像被人票众扇了一耳光,喉咙里急闷地喘了几声,似乎要解释,却一个字都没溢出来。   .   别墅很静,没暖气。沈而铵带茭白去了地下室。   春天的夜晚,地下一层有点阴凉,茭白打了个喷嚏,他这身子比去年虚多了,好在任务做完就能满血。   脑袋上一沉,一件深灰色休闲外套从上方盖下来,裹着一股沉敛清淡的男士香水味。   沈而铵停在前面的一间房外:“到了。”   茭白转着轮椅向前,没转动。   戚以潦的胸膛压在轮椅后面,下巴抵在他发顶,嗓音低且磁性:“要我陪你?”   茭白看了眼一点精神都没有的血猫,他摇头:“不用了,你跟卡伦医生在外面等我。”要是戚以潦在场,会影响他发挥。   戚以潦不多言,他揉了揉茭白的头发,“去吧,见见你那邻居,见完了就出来。”   “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茭白说完,立马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不是,不是最后一次,不一定。”   戚以潦的面部漆黑。   “在这儿等我啊。”茭白转着轮椅靠近沈而铵。他在心里叹气,老变态,你是不知道,我难啊,完全不知道前方有什么路障,只敢也只能大步直行。所以我还是不给你开空头支票了。   .   走廊上的轮椅滑动声渐渐消失。   戚以潦解开白衬衣的袖扣,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子。   “有句老话,喜欢是放纵,爱是克制。”卡伦靠着惨白墙壁,“但很显然,你家小朋友并不能完全体会这份含义。你的克制,在他眼里就是,”   卡伦丰厚的两片唇分开,吐出一字:“怂。”   戚以潦不置可否:“随他想。”   卡伦的拇指在手机屏上蹭几下,这位爷还真是极难被挑起情绪,一贯的有修养讲气度,他就没听说或目睹对方难堪,狼狈,失控过。   不知道今晚有没有这个机会,满足一下他这个老百姓的好奇心。   “那小沈董对你有敌意。”卡伦刷朋友圈,随口道,“不是情敌,是被你抢走了他的唯一一个玩具,怨怒藏都藏不住。”   戚以潦轻笑,眼底没一点温度:“哪来的玩具,更谈不上抢。”   “个人有个人的理解,小沈董就要那么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出不了什么状况,你家小朋友不糊涂,有分寸。”卡伦从烟盒里甩出一支烟,朝向戚以潦,没被接,他自顾自地点燃,“戚董,怎么这么见外,你不会是怪我要了你一个酒窖吧。”   “虽然我爱酒,但我不是酒鬼,我要那么多,还不是让你家那位意识到,他在你心里多珍贵。”卡伦抽了口烟,冠冕堂皇地说道。   戚以潦睨他:“那我还要谢你。”   卡伦摆了摆手:“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们结婚的时候,给我发请帖就行。”   回应他“结婚”这个话题的是,一缕烟味。   “这么洁癖,我递烟的时候,可没用手拿。”卡伦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戚以潦跟他拉开距离,立在不远处单手夹烟,漫不经心地看烟火明灭:“你的烟太冲,留在衣物上的时间短不了,对吸二手烟的人不友好。”   卡伦“啧”了声,有家属就是不一样。他摸了摸下巴上的一圈小胡子,长得帅气质好,这动作做起来不猥琐邋遢,只透着成熟的撩人:“也不知道进房间的两人多久能出来?”   “办完了事,自然会出来。”戚以潦咳嗽,肺腑撕痛。   “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卡伦吐了个眼圈,“我要是你,肯定会强硬地跟进去。”   戚以潦拿着震动的手机去一边接电话,步伐不快不慢,似乎很放松。   卡伦摇头,要是真的放心,就不会叫他来票司机。   这是以防万一出什么意外,有他这个医生在,能降低那小弟弟受罪的风险。   年纪轻轻的,落一身病根子,可怜哦。   不过年长的也好不到哪去。   问题更严重。   体内不知道滞留了多少药物,成疙瘩了都。原本是可以在深度睡眠中慢慢吸收的,强行醒来,被反噬了。   走廊上只有戚以潦接完电话后的咳声,他压抑着咳,单薄的衬衣下是不断起伏的湿冷心口,唇边的烟一颤一颤,烟灰细碎凌乱地抖落。   “找个时间上我那,我给你做个检查。”卡伦懒懒道,“我尽量,”他清清嗓子,“让你看到你家小朋友大学毕业。”   戚以潦吸一口烟,压下喉间的腥甜,他给手机换屏保,换回了两根烟亲吻的照片。   .   一门之隔,茭白的腿上盖着戚以潦的外套,手勾着挂在手机上的钥匙扣,视线落在斜对面角落里的礼珏身上。   房里的窗户是开着的,空气还可以,再加上茭白戴着口罩,呼吸上并不怎么难熬。   但他的其他感官都保持原状。   他看见沈而铵把一桶夹杂着碎冰块的水浇在礼珏头上,头顶心就跟着凉透。   草。   茭白拿起腿部的外套穿上,手缩在有点长的袖子里,这让他感觉暖和点。   墙角的礼珏冻醒了,他那张男生女相的柔美脸蛋上都是伤痕,旧的新的叠加在一起,被铁链拴着的脖子上血迹斑斑,额头还烂了一大块。   茭白没多看就有了猜想,沈而铵的黑科技团队也拿到了小黑屋的监控,他把我受的,都报复给了礼珏。   不对,是更多,成以几倍。   茭白对上礼珏逐渐清明的眼神,他把刘海理了理,遮住脑门的伤疤。   礼珏受的伤比他重多了,不但活着,还这么快就恢复了意识。   用积分提高生命力,远远不如主角光环强大。   “啊!”礼珏如同一个在十八层地狱焚烧的凄惨鬼魂,看见了一个人类,活人,他迫切又激动地往那边爬,四肢跟脖颈上的铁链晃得厉害,但他几乎还在原地。   因为铁链并不长,钉打的角度还巧妙,极度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   “啊……啊……”礼珏流着泪望向茭白,他痉挛着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声难听的嘶喊。   茭白太阳穴一跳:“沈而铵,礼珏怎么说不了话?”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剧情吧,时间线提前了这么多吗?不会吧?   沈而铵在捡地上的零碎彩色纸片,折蜻蜓落下的,他回茭白:“哭起来太吵,还是哑了好。”   茭白还没反应过来,虚空中就冒出了《断翅》漫画。   原台词出现了,原著剧情就跟着现身。   茭白被迫“温馨”了礼珏被毒哑前后几话的过程。   这算是漫画中期,沈而铵应酬完回来,礼珏就跟看不见他的厌恶一样凑上来,对他说生活点滴。譬如院子里哪棵草莓长得最好,结得果子最多,狗狗会自己关门,今年的雨水有点多诸如此类。   这种礼珏看来的柴米油盐岁月静好夫妻生活,在沈而铵眼里什么都不是。   礼珏不能说话了以后就独自回老家,每天以泪洗面,他怀疑自己哑了,是沈而铵干的,但他不敢相信,沈而铵不会讨厌他到那个地步。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沈而铵如果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又怎么可能碰他呢。   沈而铵内心深处是有他的,只是不敢承认,不愿意承认,他知道。   越想越痛苦,爱一个人也很痛苦,礼珏决定这辈子再也不见沈而铵了,也不敢爱了,他已经得到了报应跟惩罚,求老天爷放过他。   然而沈而铵都没来找他,只是打了个电话,冷冰冰地说“我没功夫陪你闹,你今天不回来,就别再回来了。”   礼珏票天就回了沈而铵那,他也不敢问沈而铵是不是对他下毒,害怕听到真相,就自我欺骗,自己只是不小心吃错了什么东西。   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礼珏还是被养在家里的精致秀美人妻,沈而铵还是会每天都在床上发疯。   除了家里再也没有了礼珏的碎碎叨叨声。   这就是贱受的本质。   .   茭白见沈而铵要踢礼珏,他忍不住大喊:“沈而铵!”   沈而铵的皮鞋停在礼珏头部半寸位置。   “你在干什么!过来啊!”茭白又喊,他恨不得站起来,冲过去,抽沈而铵两下。   沈而铵终于将腿收回去,脚一转,大步迈向茭白。   礼珏看着沈而铵朝着茭白走去,他眼里的求救淡去一点,浮露出一丝妒恨与羡慕。   茭白见怪不怪地看账号,礼珏进组的时候没在线,百”是灰色的。那时候茭白猜等他在线,“百”字可能是变成沈而铵一寸照的蓝背景。   而礼珏的头像边沿设计则是……沈而铵的五官某部分。   茭白这会儿一看,礼珏头像上亮着的是蓝色的“百”字,头像左上角是沈而铵的眼睛,怪诡异的。   这还真让他猜对了,全中。对得起他老狗血漫迷的身份。   礼珏也不愧是100+的偏执度,他哑了的细节跟漫画上可不同,就是沈而铵下的手,自己也被虐打得这么惨,他却没有心灰意冷,还执着地爱着沈而铵。   茭白等沈而铵走近,就提道:“你在外面不是说要跟我解释吗?现在解释吧,我听着。”   沈而铵静了半晌:“我想你都看到了,能明白我这么做……”   “我不明白。”茭白打断他,“解释。”   沈而铵不说话了。   “我劝过你多少次了,”茭白两只长袖子搭在肚子上,唱大戏似的,他没声嘶力竭,还是有话好好说的态度,“我是不是叫你别做傻事?”   沈而铵为自己辩解:“我答应过你,我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我没有给他下那种药,找人玩他。”   “你这是在钻漏洞。”茭白一语道破。沈而铵,在拉你这件事上,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你要是还跟我打马虎眼,那我就不想谈了。   沈而铵感受到茭白的失望,气息声紧了紧:“他用你的卖身钱生活,不知恩图报,还害你受伤,利用你。”   茭白靠着轮椅:“所以呢?”   “我要让他受你所受。”沈而铵的面颊绷住,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里的憎恨。   茭白心说,你都多少倍的报复回去了。他的几根手指从袖子里伸出,啪嗒啪嗒敲在轮椅扶手上面:“你要对付礼珏,为什么非得自己动手?”   沈而铵的背脊僵住。   茭白不咸不淡地说:“自己动手,能让你得到放松,拥有快感是吗?”   沈而铵的唇线颤了一下,拉直,这一刻的他冷酷至极。   “不是。“他说,“不是那样。”   “礼珏是我活到现在最恶心的人,我想要他一点点的在我手上腐烂。”沈而铵看见茭白脸上露出反胃的神情,他犹如被人狠敲一棍子,脑中一白,失去了语言能力。   茭白不说什么,就这么看着沈而铵,他仿佛在沈而铵的头顶看见了人设,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血淋淋的,由扭曲病态的仇恨,以及礼珏的残肢烂肉填充组成。   沈而铵身体里的血,有一半是他父亲的冷血残暴,另一半是他母亲的算计复仇。   天生的成分太多,后期真的很难改。像他这样,一旦有了触发的引子,就是他父母基因的合体。   而那引子是必然会降临到他生命里的。   茭白在心里叹气,看漫画的时候,他最厌恶的就是沈而铵这个角色。可是进来后到现在,此时此刻,八个好友里,他用在沈而铵身上的心思,连章枕戚以潦都比不上。   人心不是金刚钻,茭白累了,认输。他还是出去找戚以潦,开酒店睡大觉吧。   想放弃的茭白笑出声: “沈而铵,抬头,看着我。”   沈而铵下意识看他。   “我现在走路都走不好,稍微坐久点也疼,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不在兰墨府好好养伤,非得坐车来这里?”茭白笑问。   沈而铵抿唇:“你来找我,是要我放了礼珏,你还是不忍心看他受苦。”   茭白:“……”   什么鬼啊草,这回老子真不管了!   妈得,气死了气死了。茭白锤胸口,他挥开沈而铵紧张伸过来的手:“我去年跟你说的屎论,记得吗?”   “礼珏就是那坨屎。”茭白冷着脸。   沈而铵的眼眸睁大。   茭白咬牙切齿:“你糊上他,一辈子就完了!”   沈而铵不顾茭白的挥击,给他顺了顺胸口:“你想多了,茭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东西,能有什么能耐。”   茭白气笑了: “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失败的吗?”   沈而铵顿住,眼皮抬起来,定定看他。   “那位就是过于自信!”茭白情绪失控,生理性泪水都他妈飙出来了。   脸上多了块帕子,茭白一把挥开:“滚。”   沈而铵面无表情地站着。   “妈得,妈得!”茭白狠狠搓脸,他告诉自己冷静,别吵,吵了没效率,要沟通,先捋一捋思路。   沈而铵不知道这是漫画世界,不清楚他是主角,礼珏是他的关配,所以他觉得礼珏早晚会被他折磨死,不堪一击,构不成丝毫威胁。   茭白又不可能跟沈而铵透露世界真相。别说违规这方面了,就说他透露了,沈而铵能信?不把他票说书的才怪。沈而铵才不信自己是鬼畜渣攻,跟他厌恨的礼珏纠缠一生。   “茭白,你说礼珏是屎,你来,是为了我?”   头顶响起迟疑的声音,茭白气过了头,淡定了,他用戚以潦同款的温和语调说:“沈而铵,你可以在仇恨的带领下走一段,但你不能一直跟着它走。”   沈而铵皱眉:“我没有跟着它走。”   “票你对礼珏施虐的时候,你正在往疯癫的怪圈里陷,自己没意识到?”茭白盯着他的眼睛。   沈而铵还想反驳。   茭白似笑非笑:“你现在这副没胆量面对现实的德行,跟你那个老狗批父亲一模一样。”   沈而铵的额角蹦出一根青筋,周身寒意爆涌:“我不会是他!”   茭白转着轮椅掉头:“拜拜。”   轮椅被扯住,沈而铵闷闷道:“茭白,你别这样,我只有你这个朋友了,你为了我来你不愿意来的南城,我很高兴。我们可以好好聊。”   茭白呵呵,还是我的错了,得,我吃饱了撑的。   “没什么想聊的了。”茭白不回头,半闭着眼看外套袖子上的暗色绣纹,“我从头到尾就不希望你跟礼珏有牵扯,你不听我的,算了,随你的便吧。”   轮椅上的手依旧没撤开,不放他走。   沈而铵绕到前面,拦住茭白:“我不会再报复礼珏了,我保证。”   茭白不信,沈而铵口头答应他,转头就忘了。   等等。   茭白散掉的神经末梢猛一下绷了起来,他用错了方法。   在狗血漫里,对付偏执度高的人,轻飘飘的几句劝告根本没用,只能用偏执。   这才是正确的套路啊。   得搞出匹配这个世界的操作,中二拌狗血,传统配方。   茭白看了眼离他很近的门框。   没必要吧,真的没必要,我图什么啊。   “砰”   茭白突然起身,一头撞在了门框上面,他痛得眼前一黑。沈而铵,我看看你主角攻的属性全加在一起,和我这个你唯一的友情放在天枰两端,能不能抗衡一下。   沈而铵把茭白扶回轮椅上,手足无措:“你干什么?”   “我劝不住你,觉得自己太失败了,自残。”茭白捂住脑门,头发里有点粘,草,他撞狠了,流血了,待会出去不知道怎么哄老变态。   沈而铵的慌乱中多了一分古怪:“茭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远离礼珏?”   茭白的嘴轻抽,沈而铵能有这个疑惑,看来是体会到了他神经病一般毫无逻辑的偏执,这就对了。他趁热说出狗血味道的台词。   “实话跟你说吧,我以前喜欢礼珏,后来讨厌他,看一眼就烦,懒得跟他说话。”   茭白冷声冷语:“我管你是替我报仇,还是恨他在你母亲得墓碑前对你下药,纠扒着这个病根不放,非要跟他耗下去,只要你再跟他接触,我连你都讨厌。你寄给我那蜻蜓,我会烧掉。”   沈而铵满身沉寂,他喃喃:“我都说不会再报复他了,也跟你保证了。”   茭白拿下额头的手,让沈而铵看他撞出来的伤口。   那伤刚好在旧伤疤部位,很丑。   沈而铵红了眼眶。   “我这一撞,是在警告自己,也在告诉你我的决心。如果你还骗我,还要跟屎粘在一起,那我就票从来没有认识过你。”茭白疲乏地看着沈而铵,你对付岑家,为你母亲报仇雪恨可以,就是不能和礼珏牵扯下去,那只会让你越走越歪,万劫不复。   这是我最后一次拉你,真的是最后一次。   沈而铵跟茭白对视,后背一凉,紧接着,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冻到了,说话声抖起来:“我放过他,我真的不会再……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会跟我手下的那些人说,谁都离礼珏远远的……”   小沈董语无伦次,全然没有了在会议室跟酒局上练出来的沉稳,他像是变回了那个只会折纸蜻蜓画画的少年。   茭白心累,没抱他,只问:“不再耍我?”   沈而铵点头,他抓住轮椅两边的扶手,近距离看茭白,湿红的眼里有执拗,也有小心翼翼:“我们还是朋友?”   茭白给出更完整的答案:“沈而铵,别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沈而铵费力地牵动了一下唇角。期待什么。   这段时间他都想好了,岑家一倒,他就会让谭军去警局自首,而他自己会把沈氏的所有财产捐出去,以梁家的名义。   在那之后,他会去蛏山,去母亲的新墓前,自我了结。   没有期待了。   他的人生取决于岑家什么时候倒塌。   沈而铵对茭白笑,年轻俊美的容颜笼着一层深刻入骨的沧桑:“我会努力。”   “谢谢。”他蹲下来,趴在茭白的腿前哽咽。   谢谢你还愿意把这样的我票朋友。   【恭喜玩家茭白,第六个好友的活跃度过50,胜利离你不远了,请继续加油。】   .   茭白听到小助手的提示音,没有去查沈而铵的资料栏,那个又不跑,他有更关心的事。   “沈而铵,你想好怎么做了?”茭白指了指昏迷的礼珏。   沈而铵摁眼角:“我一会就让人把他送去‘缔夜’,他还有一年的合约要履行。”   茭白:“……”   礼珏要是去了“缔夜”,肯定会遇到他的男配。   原著里的四个男配,梁栋失踪,岑景末在东城,楮东汕在医院守着老爷子,沈而铵的秘书还没上线,一通排除下来,似乎没有符合的,那就会新增一个。   于是茭白否决:“不行,换一个。”   沈而铵没有像先前那样问原因:“那你说,我听你的。”   茭白从戚以潦的外套口袋里摸出纸巾,按着他额头的伤,如果把礼珏送到沈寄那,就是渣贱合璧。   那组合能激发出两个结果,一,礼珏把沈寄克死,二,礼珏的主角光环让沈寄逃走,东山再起。   啧啧,这还是不行。   茭白让沈而铵给他开门,他转着轮椅拐弯,《断翅》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沈而铵把礼珏丢在了某小镇,还是会去折磨他。   茭白把轮椅往后转,从房门口瞥礼珏,就他现在的惨状,跟结局没法比,但有几点是符合的。   要不,试试现在就把礼珏送去结局?   某小镇,名字叫啥来着,漫画里没交代。   茭白停在房门口,沈而铵看他一会蹙眉,一会爆粗口,眼珠子转个不停,不知在思索什么,便没有打扰他。   沈而铵的目光从茭白不合身的大外套上掠过,戚以潦不是沈寄,对他也很好。   可戚以潦能跟沈寄交友多年,城府太深,茭白会吃亏。   沈而铵若有所思。   “有一棵大银杏树,树有个洞,票地人会去吐苦水……”茭白嘀咕了句,兴奋地叫起来,“树旁边还有许愿池!”   “沈而铵,我说的几个信息是一个小镇上的,你记一下,让你的人查到具体地名。”茭白两眼发光。   沈而铵没多问,票场拿手机吩咐底下人去查。   茭白安详地翘起嘴角,各大家族的势力里,沈而铵的黑科技团队速度最牛批,今晚八成就能有消息。   沈而铵那支团队的效率远超茭白想象,他前脚刚到酒店,后脚就知道了小镇的地址。   茭白一只手拽着戚以潦的西裤,一只手按语音说话。   “送礼珏去那。”   “现在就送过去,你别跟着。”   茭白点发送,他把手机塞兜里,仰起头对戚以潦笑:“叔叔,帮我处理一下头上的伤呗。”   戚以潦扯了扯被抓着的西裤,提醒他松开。   茭白不松:“我这伤都结痂了,不处理也行,我们睡觉吧。”   戚以潦终于说了从璋萃园到酒店这一路的第一句话,他言语很淡,透着嫌弃:“不洗?”   “……”茭白笑着说,“洗也是可以洗一洗的,我随便冲冲。”   戚以潦还是那副腔调,就跟个被孩子气到的家长似的,不给好脸色:“忙了一晚上,随便冲冲,能洗干净?”   茭白瞥了瞥气炸毛,眯着眼打小算盘的猫,行行行,就按你想的来!   “ 那你跟我一起进去,扶着我,我多洗会。”他鼻子出气。   戚以潦掐他后颈:“还扯叔叔裤子?”   茭白手一松。   戚以潦没抱他:“大老远的过来,又是感化朋友,又是撞门框演戏,精力这么好,走到浴室不成问题。”   酒店的气氛僵持,火星子窜得到处都是。   茭白还真的自己起来了。   戚以潦双手插兜,看他吭哧吭哧地往浴室走,眸色漠然。   “戚以潦,我要摔了!”茭白大叫。   戚以潦心头一抽:“没摔就喊?”   说话的时候,他的脚步已经往年轻人那边去了。   “我是考虑到你年纪大了,反应能力减弱,提前通知你。”茭白回头对他笑,“过来抱我啊。”   .   茭白上辈子是南方人,除了夏天,其他三个季节他洗澡的时间都比较长。   但他今晚洗了两辈子以来最长的一个澡,躺上床的时候,皮皱了,后颈的痕迹加重了,腰的两侧很麻,浑身骨头都像是被揉搓了一遍,很酸。   的亏出门没带戒尺,不然就不是两下的事。   老变态还在浴室里洗澡。   水声很大。没一小时是出不来的。   要是老变态很快就出来了,那茭白是绝对不能忍的。   1就要有1的样子好吧?!   茭白不想回忆他被洗澡的所有细节,他把被吹干头发的脑袋深陷在枕头里,手拨动小钥匙。   “小助手,我要看沈而铵的资料。”   【已开启。】   沈而铵的资料显示,情感经历为零。他不把和礼珏的几十年纠缠归纳为感情。   资料里的其他信息都没什么好看的,茭白都略过了,他进沈而铵的世界屋,再一次感叹沈家父子的相似。   沈而铵的世界屋背景是蛏山,风吹过树梢,日光灿烂。   他和沈寄一样,“幼年珍藏”跟“儿时记忆”这两个板块都被自己母亲霸占了。   穿着朴素的女人摇拨浪鼓,幼年时期的沈而铵很漂亮,小仙童一样,他对她笑,只长了一颗小乳牙,笑得淌口水。   ……   她把沈而铵背起来,在满山的察院里散步,唱山歌,声音悠扬动听。   ……   儿时的沈而铵帮她摘茶叶。   ……   她坐在山坡上哭,沈而铵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伤心,他就也跟着哭。   母子两抱在一起。   蛏山入秋了,一片苍凉。   茭白一直在想生出主角攻的采茶女长成什么样,这回终于见到了,很美,有跟岑景末一样的凤眼。   沈而铵更像沈寄。   第三个板块“青年成就”里的内容,茭白看了,看完他又一次惊叹沈家的基因。   沈而铵的青年成就全是他的商业帝国,沈寄也是。   第四个板块不一样。   沈而铵在中年时期没有任何失败,他的事业依旧辉煌。   “晚年之梦”里,沈而铵是世界赫赫有名的富商,老了的礼珏跪在地上,给同样成了老头的他穿鞋。   两人真的就这样畸形缠绕了一生。   茭白唏嘘,漫画没写的主角攻受的晚年部分,让他看到了。   只能说,他们老了都好看。   沈而铵在晚年是有感想的,他在自述中说:假如人生可以重来,不要和礼珏相遇!   只有这个想法。   看来沈而铵还是后悔了,到了晚年,他回顾一生,每条轨迹都是扭曲的。   而扭曲的起点,是礼珏。   自述后面有很多感叹号,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视觉感。   最后一段感叹号的末尾,是沈而铵临死前的念头。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茭白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差点犯心脏病。   “怎么了?”茭白接通,没好气地问世界屋主人。   沈而铵刚起来,背景声是他穿着拖鞋走路的响动,又沉又快:“礼珏被劫走了。”   茭白:“……”   我他妈就想原地爆炸。   “楮东汕?”茭白从被窝里爬起来。   “不是。”沈而铵低声说,“是岑景末身边的那位。”   茭白闻言,第一个想到的是郁家老大。   “郁岭。”沈而铵透露名字。   茭白无话可说。   这太不对劲了。岑景末之所以关注礼珏,是因为沈而铵金屋藏娇,对礼珏有不正常的掌控欲。   现在又没有发展成那一步。   岑景末劫走礼珏干什么?没理由。   “等会打给你。”沈而铵那头有什么事,他挂了。   茭白没等多久,沈而铵就发了几张照片给他。   这一下把茭白惊到了。   照片里的主角不是郁岭跟礼珏,是岑景末跟礼珏。   他抱着全身脏污破碎的礼珏,看过去的眼神有怨,心疼,愤怒,哀伤。   多种情感的复杂都在眼里。   “咳”   茭白被口水呛到,岑景末重生了?!!!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现在就是二周目,重来,重生的途中。   茭白来回翻那几张照片,眯眼探究岑景末落在礼珏脸上的目光。   岑景末这是,   有了一周目的记忆。 第89章   茭白倒回被窝里, 礼珏的主角光环真是大,在这时候让他的男二有了一周目的记忆,还真是雪中送炭, 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等一下, 有哪里不对……   茭白登账号,看了看四个分组里的第一个。   这一世的缘【知己】 0/1。   岑景末躺列。   先前茭白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岑景末只和他在车里正儿八经地接触过一次,怎么会把他当知己, 这关系未免也太莫名其妙。现在他似乎能捋出个缘由。   分组备注小名, 是好友单方面对他的认知,并非互相的情感。   而知己代表同道中人。   茭白捋啊猜啊,他觉得岑景末不是今晚才拥有记忆,是进组前就有的。   那正是岑景末进第一组的原因。   为什么呢,因为岑景末记起来了一周目,就会想起礼珏跟他透露的老家哥哥相关。一个早该死了的人, 却在几大家族里转圈, 卷起那么多风波,没死成, 还活在戚家。   对岑景末来说, 茭白的存在过于突兀, 火球一般,所过之处的轨迹都会烧毁,不见原来模样。   岑景末以为茭白能避开原来的死局, 是也有了记忆知道未来,所以才将他视作所谓的知己,他们就是命运大海里的两叶小舟?   这么捋, 逻辑上是能通的。   不然茭白真的想不出,岑景末吃瓜破50,又那么快进组,还把他当知己的理由。   茭白把那几张宛如跨越一个世纪的重逢绝恋照片删除。既然都是知己了,那岑景末应该不会为了礼珏搞他吧?他想到什么,进了岑景末的世界屋。   看见世界屋小黑板上的,想对下辈子的自己说——   1:在沈而铵之前遇见小礼珏,我的爱人。我想我和他是一场没有算计的相遇。   2:不和沈而铵斗,没有什么比小礼珏更重要。   3:当机会给到我面前时,我要立刻放下岑家的一切,放下权势与荣耀,带他走。   这三点,第一点的前半部分没能实现,后半部分跟第二第三两点都可以选择,还来得及。   机会来了啊。爱人已经顺利劫走,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难不成还想像一周目那样,跟沈而铵一争高下?   小黑板后面的问答模式,来世和今生重来,岑景末选了后者。   他重来一次,在错误都没发生的时候想起一周目,老天爷的眷顾都滚到他脚边了,就等他伸个手去捡。   现在他距离弥补遗憾,达成圆满,只差一个字:走。   带礼珏走。   茭白把被他攥热的手机丢开,岑景末有心脏病,漫画形容他指尖沾着药味,他的体质是攻里较差的了。那么药罐子没有自知之明,偏要谋权夺爱,可不就英年早逝了,死的时候是青年时期,这个阶段。   岑景末除非是傻逼,才会走老路。   茭白一通捋完,踏实多了,他希望岑景末尽快遵从自己一周目的执念,把岑家给沈而铵,带着礼珏去国外定居。   .   手机响了,沈而铵打来电话。   “茭白,我查不出岑景末是怎么跟礼珏认识的,无迹可寻。”沈而铵的语气沉重,“我担心他要为礼珏报仇,他不方便对付我,极有可能会找上你。”   茭白摸着额头的纱布:“我心里有数。”   “你也别再查那两人的纠葛了,跟你没关系。”他又说。   沈而铵坐在阳台的角落里:“那还送……”   “不送了。”茭白说,“礼珏到了岑家,我们就别管了。”   “好。”沈而铵应声。   茭白轻啧,他那一撞,效果是有的:“听说你白天受伤了,怎么样。”   “假消息。”沈而铵道,“我会‘静养’一段时间。”   茭白懒得去琢磨商场那些计谋。沈而铵却主动跟他说了那个计划。   沈氏有个元老看不惯沈而铵,想争那位置。   沈而铵假借受伤给他机会发挥,等他拉拢了沈氏的其他异心者,沈而铵就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茭白听完没什么想法。   手机那头的声音有点低闷:“是不是觉得我做的事很无聊?”   “有点吧。”茭白实话实说,他是纯狗血感情流爱好者,生意上那些剧情都会跳过去,懒得看。   沈而铵笑了下:“戚叔叔不在你旁边?”   “他在洗澡,嘶……”茭白咬到舌尖,疼得吸气,他正想解释是标准间,两张床,沈而铵已经匆匆跟他打完招呼,挂了电话。   浴室的门打开,戚以潦带着冰冷水汽出来,床上的年轻人正对着他,白色被子凌乱地堆在腰部,浴袍松松垮垮,柔软发尾窝在苍白颈部。   年轻人听见他的脚步声,捂着嘴塌眉看过来,浓密上翘的睫毛眨动,垂下去的眼尾红红的,泛着盈润水光,像揉进了漂亮的碎琉璃。   戚以潦的气息一顿,眉头皱紧,他无奈又像是哀怨地扫了眼茭白,转身折回浴室。   茭白:“……???”   .   别墅那边,沈而铵低头摩挲手机。   “而铵,你不该把你假受伤的事透露给外人。”客厅响起谭军的声音,他最近都没上班,一直在自己的住处养伤,十多分钟前特地赶过来的。   谭军走路缓慢,鞋子在地上拖:“清理沈氏内部的计划更是不能说。”   沈而铵在烦恼担忧什么,没搭话。   直到谭军说,戚以潦来南城没带章枕等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而铵迟缓地转过头,和上一任沈氏掌舵人极为相似的眉眼被暗色笼盖,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而铵,我知道你看重茭白这个朋友,”谭军坐到客厅的棕色沙发上,额头浮着汗,“但成大事者,没有不孤独寂寞的,成功这条路,不能携带任何情谊。”   沈而铵线条不再青涩的肩背从阴影里探出:“谭叔,你别逼我了。”   谭军消瘦的面庞上出现一抹苦笑:“我如果不是承诺过你母亲,坟头的草都能有一人高了,而铵,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目标一致,我在陪着你走。”   沈而铵起身站在护栏前,头顶是繁星,迎面是春季的夜风,身后是敞亮高档的大厅,他却像是置身在夹缝里,渐渐被挤压得变形。   控制不住的变形。   “戚以潦从商多年,一向游刃有余,攻击性不强,却也不弱,把握的恰到好处,他敢来这里,不会没有防备。”沈而铵平静道。   谭军沉思:“可以先雇道上混的试水。”   沈而铵的眼前浮现出茭白额头那块伤口,他动了动薄唇:“谭叔,我只想对付岑家。”   谭军说:“打掉戚家,会让你赚取更多的筹码,到那时,岑家不足为惧。”   下一瞬,他放缓语调:“你不是想早点完成你母亲的遗愿吗,而铵,当机会到来的时候,聪明人都知道怎么做。”   沈而铵闭上幽深的双眼:“戚以潦不是沈寄,他不受任何欲望奴役,头脑清明,能进能退……”   “他有弱点,这次还带过来了,正好可以下手。”客厅里传来谭军的话声。   那句话犹如挥下来的巨刃,一下就把漂动的气流跟浮尘砍断。   整个世界都像是遭到了暴风袭击。   沈而铵转过身面向客厅,他隐忍地喘了口气,冷漠地看着谭军:“茭白是为了我才来南城的。我比谁都清楚,他对这座城市有多痛恨,他能带着伤跑这一趟,都是为了劝我,他不想我陷在仇恨里。”   礼珏只是他个人的仇恨,岑家才是大仇,牵扯到他母亲跟外婆。   如果让茭白知道,他已经无药可救,无路可退……   会不会觉得劝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流的血都白费了。   阳台的少年历练不够,太容易被情感牵着鼻子走,他蹙着眉心痛苦的样子,让谭军有短暂的晃神,不自觉地柔和道:“我们只要戚以潦的命,不会伤害茭白。”   沈而铵的眼珠微动,面上没有血色:“我去年在兰墨府亲口答应他,不会再利用他,不会再把他卷进来,我一再出尔反尔,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他?”   谭军抬头看天花板的灯,轻声道:“你不知情,一切都是我背着你做的。”   “不行……”沈而铵退了半步,背脊撞上护栏,夜风一股股地钻进他的后领,他全身血液僵冻,“我不同意!”   “你敢背着我动茭白,”沈而铵的头开始发疼,“我就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谭叔。”   说着小孩子不想失去玩伴的哀求委屈,可他的神情极为森然恐怖,牙齿都咯咯响,那是决不妥协的警告。   谭军拿出破旧手表,轻轻抚摸:“我来的路上已经得知了楮老爷子的死讯,楮东汕要么说服他大哥对付岑家,要么他用大哥的孩子威胁大哥让位,他一定会为了礼珏跟岑景末对上,也不排除那两人先结盟,对付我们。”   “而铵,商界又乱了,我们需要盟友。”他说。   沈而铵的头更疼了,他抓着护栏支撑自己,唇色发白。   “今晚的机会放就放了吧,那你要用一用你和茭白的关系,让他站在你这边,他身后是戚家,”谭军谋算着,“我们可以准备合适的稿件让媒体发布,造成沈戚两家合作友好的……”   沈而铵的视野逐渐模糊,他直挺挺地往前栽到地上,昏了过去。   .   沈而铵被紧急送去医院,谭军守精神支柱一样守着他。   我上次说过,病人脑中有一块碎片的位置比较危险,不能通过手术取出来,只能保守治疗。   不要让他的情绪起伏太大。   ……   沈而铵在做梦。   梦里他在蛏山,还是个几岁的小男孩,母亲叫醒他,给他洗脸,让他穿上新衣服。   母亲为他扣扣子,拍拍他的衣裤,粗糙的手捏他冻红的鼻尖,病弱的脸上带着笑,她说,我们铵铵就要有新家了。   不要,我不要下山,我不要新家……   .   沈而铵出国治疗一事,茭白是从戚以潦口中得知的,他没法跟沈而铵取得联系。   好在谭军虽然用仇恨绑着沈而铵,但也是最想他活着的人之一。尤其是大仇未报的时候。   气温渐渐上升,兰墨府院子里迎来了蜜蜂,藤蔓里都有嗡嗡声。   茭白每天都坚持复建,写字,学外语。到五月份的时候,他已经不坐轮椅了,只是走得不快,也不能奔跑。   沈氏掌权者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楮家经过一番窝里斗,楮东汕成了当家主,他似乎不再是从前的纨绔公子哥,关起门卧薪尝胆。   岑家出奇的太平,商界也是。   郁岭没有找过茭白,郁响也没。茭白不会主动找他们兄弟俩,免得让他们被狗血困住。   五月中旬,姜焉给茭白转了八千八。   姜焉发过来一个吹爱心的表情:你借我的一千两百万加上利息,我按月还,可以吗,亲爱的。   茭白无所谓,姜焉能给他还钱,说明债已经还清了,这是好事啊。   尽管那乐队还半死不活。   姜焉愿意养梦想,始终不想放弃,茭白没什么好说的。   茭白问姜焉,追卡伦追得怎么样。   姜焉发来一张照片。那是两个影子抱在一起的画面,怪俗套的,也怪浪漫。   茭白:追到了?   姜焉:no,这是我要出的歌封面。以后我只让事业干我。   “……”   .   茭白琢磨两个月下来,主角受的支离破碎身体肯定好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网上就来了新闻。   岑家太子爷要结婚了,哭倒了一大片粉丝。   茭白没在微博上搜过豪门那几位,他这一搜才发现他们都有超话。   财经超话。   沈而铵的超话排名最高,粉丝超多,堪比明星,美强惨就是牛批。   其次是岑景末那唇红齿白的贵公子,他的婚讯被爆,微博都炸了,热度高得离谱。   不止超话,竟然他妈的还有CP。   戚以潦就被拉了各种CP,那几人全和他配对。   成熟优雅,自带神秘色彩是百搭型。   茭白有种回到上辈子的错觉,他一边刷微博,一边从嘴里冒“我草”。   大半天刷下来,茭白可算是搜到了岑景末的准新娘,那姑娘穿萝莉装,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奶茶。   那不就是女装礼珏?   茭白皱着脸看了又看,礼珏怎么傻里傻气的。   “白少,岑家送了请帖。”戚二风风火火地走进这片绿葱葱的阴凉之地。   这是戚爷叫人给白少设计的森林小窝,可以呼吸新鲜空气,还能晒到微弱的散光,很适合有皮炎的人夏天窝进去看书睡觉。   茭白躺在藤椅里,翻翻烫金的请帖。   新郎:岑景末。   新娘:王玉。   啧啧,岑景末大可以带他的小礼珏去国外登记结婚,过二人世界,他在国内这么锣鼓喧天的大办,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郁岭的活跃度迟迟没破50,契机到底是郁响,还是在岑景末身上?   茭白烦得很,他捞了随风撩他肩头的枝条,从上面拽下一片绿叶,沿着经络一点点撕碎。   撕没了,茭白起身回屋,他从冰箱里拿了碗冰淇淋,一路吃着去了戚氏。   这次他真的没什么目的,就是单纯的想接戚以潦下班。   屁。   他想去参加岑景末跟礼珏的婚礼。   这种不得不往狗血里滚的日子,就快要摆脱了,再坚持坚持。   茭白心事重重地干掉冰淇淋,打了个巧克力味的嗝,他让戚二在超市外面停车。   不能空手去啊,得买点东西带着。   戚二看茭白挑选果篮,他抽着脸通知老大。   字还没打全,手机就掉到了脚背上,再一滚,趴在了碎石子路上。   白少在看超市门口的花。   白少拿起了花。   玫瑰,是玫瑰!!!   戚二捡起手机,快速给老大打电话。   待会儿得直接去顶楼,可不能让公司员工撞见。   茭白不知道戚二在群里发瓜,他蹲在花堆里挑玫瑰,一支两支地拢在一起。   玫瑰有好几种颜色,茭白一样挑一种,稍微有点蔫的都不要。   好歹是他两辈子第一次送花,怎么也得郑重些。   “同学,你要买多少?”老板过来问。   茭白拉下口罩,露出闷得微红的脸:“有活动?”   “一支八块钱,你买六十六支以上,我给你去掉零头。”老板很好说话。   “六十六支,太多了吧,拿手里好他妈显眼,求婚似的,太高调,不需要那样吧。”茭白嘀嘀咕咕,继续拨找好看的玫瑰。   “求婚?”老板很会捕捉关键词,“那六十六是不行,九十九的寓意好。”   茭白:“……”   “你是给你亲人买的吗?”老板提议道,“花还是当事人买才有诚意。”   “我自己买的。”茭白说。   老板的眼神有点古怪:“那你早婚啊,同学。”   茭白要吐血。   超市货架里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要从茭白这过去,礼貌地出声:“能麻烦你让一下吗?”   茭白挪了挪身子,鼻息里冲进来一股很好闻的香味,他下意识抬头,入眼是一张陌生面孔。   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没见过,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男人一步步地走到柜台那结账,茭白多看了一眼,他正要收回视线,手一下抓紧玫瑰,花刺扎到了他的手指。   茭白连渗出来的血珠都顾不上擦,他飞快检查账号列表,直奔第四个分组。   →一生难忘【最熟悉的陌生人】 1/3。   在线的那位“百”字头像是亮着的,头像边沿是竖琴海豹的爪子图形。   茭白蹲在花前,半天没动。   男人已经结好账,拎着购物袋要走,细看的话能发现他一条腿不太灵活,微瘸,他见茭白直勾勾地看着他,疑惑地问道:“你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茭白慢慢站起来,膝盖骨头作响,他扯起唇角,笑得恶意而诡异:“你好啊。” 第90章   超市的气氛有点怪。   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忙自个的去了。   茭白把手指上的血珠擦掉,视线依旧落在齐子挚身上。   快两年不见,这个大傻逼烧烂的脸整了看不出痕迹, 跟以前判若两人。   还失忆了。   进组的好友上线是没提醒的,茭白要不是感觉熟悉, 就不会多看两眼,发现陌生男性走路不平稳,从而去检查账号分组的情况。   差点就当成路人甲了。   茭白嘴边的弧度更大,恶意满满。   男人蹙眉:“你认识我?”   茭白还没说话, 超市外面就传来一串高跟鞋踩踏地面的清脆声, 由远及近,伴随一声喊叫: “易辙!”   那声音和走路声一样急,透着慌意。   茭白的视线越过齐子挚,往门口挪去,他看见一个女人快步进来,和他对视的时候愣了一下, 转瞬即逝。   但茭白抓捕到了。   进超市的女人认识他,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也觉得对方眼熟。   那双凤眼……   茭白的脑中闪过一格漫画, 一个人影, 他的眼睛睁了睁,这女人不就是岑景末的妹妹吗!   叫什么茭白没想起来,他只记得她在《断翅》里出场过几次, 最后一次是在国外街头,透过她的嘴,交代岑景末的死讯。   那阴阳怪气, 扭曲愤恨的语态符合她看不惯礼珏的人设,她也终于为了她哥,让礼珏愧疚得泪流满面。   “阿毓。”   齐子挚,也是易辙,他拎着购物袋大步迎上女人,和茭白擦肩而过,脚步不停。   岑毓拉着易辙的手,压低声音:“你先去车上,我买点东西。”   “你还要买什么?”易辙说,“我等你。”   “不需要。”岑毓柔声,“你去车上吧,我逛逛,一会就回去了。”   岑毓支开了男友,确定他走远了,这才看向站在几个花篮前的青年,她手指向一处货架,说:“能去那边聊聊吗?”   她知道自己进超市的时候眼神暴露了,也看得出来,青年已经认出了她男友的身份,虽然她很震惊对方的敏感,以及异于常人的锐利,但她决定顺势而为。   然而当事人却并不买她的账。   “我想跟你聊一聊你的大哥。”岑毓对不理睬她的青年说。   茭白这回给了反应,他哂笑:“这位女士,你认错人了吧,我是孤儿,无父无母,没有兄弟。”   岑毓花了精致淡妆的脸上闪现一丝尴尬,很快被她掩去,她自顾自地说道:“我是你大哥的心理医生。他的脑电波分成了两层。”   茭白咂嘴,敢情不是失忆啊,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的窝囊废升级版,分裂了。   原本滋生出来的报复性恶趣味忽然就泄了个干净,茭白没了兴致。   “他有两个人格,一个名叫易辙,有健康且完整的成长经历,性格温柔,有涵养,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样,而他的本我齐子挚,极度颓废消沉有反社会倾向,被大量针对性的药物压制着,很长时间没有出来过了。”岑毓拨腕部的情侣手链,长长地叹口气,“我们一直在国外生活,这次回国是为了参加我哥的婚礼,我本来不想带上他,但家里人想要趁机见他一面,不得已才回来。”   “到时你会随着戚家那位出席吧,提前见到你也好。”岑毓眉间有几分庆幸,“起码这样的环境比在人多眼杂的岑家好太多。”   茭白轻挑眉,这女人跟原著里的人设属性不一样了,是情感经历让她有的改变,她的眼里没有千金大小姐的骄傲,只有普通沉淀的幸福。   男朋友人格分裂,不就相当于是把一颗不定时炸弹绑在身边,这都能幸福?茭白难以理解。   “我哥不知道易辙就是齐家生死不明的长子,国内谁也不知情。”岑毓恳求道,“希望你在婚宴上把他当成陌生人,表情和目光都能稍微控制一下,别露出破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不能跟你有过多的接触,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否则会让他的本我……”   茭白出声打断:“说完了吗?”   岑毓没有被扰乱节奏,也不生气,她接着说:“前年齐家败落,易辙绑你上船,做了一些错事,伤害了你,也差点让你丢掉性命,这些我都是从二哥那了解到的,大错已经酿成,时光不能倒退,我代你大哥向你道歉。”   茭白一张脸是冷的,这里就要用到一句经典台词了,就那个“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受过的罪,可以不讨,但原谅又是另一回事。   “啪嗒”   皮包的金属扣被打开。   “考虑到易辙的病情,二哥怕他的本我跑出来,就没跟他相认,他们兄弟俩也不生活在一起。”岑毓从包里拿出一个记事本跟笔,她写下两串号码,撕掉那张纸递过去,“第一个号码是二哥的,回国前他嘱托我,如果看到你,就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联不联系他,哪天联系,都随你自己。”   茭白没接纸张。   岑毓把纸张放在花篮上面:“第二个号码是我的,我是岑家二小姐,虽然比不上我哥,但手上还是有一定的股份,以及资源。如果哪天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可以找我。”   “拜托不要在婚宴上接触易辙。”岑毓攥了攥手中昂贵的名牌包,弯下被一身高定职业装裹住的身子,向青年鞠躬。   茭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冷笑道:“岑二小姐,你看好你男朋友,别让他主动跟我说话。”不然谁知道他妈的会引发什么古早狗血。   岑毓脸上一喜:“我会的。”   门外有人进来,岑毓拢了拢头发,随意拿了两瓶水结账走人。   戚二没打量离开的女性,他的注意力都在白少的玫瑰上面,不知道戚爷能收到几朵。   .   茭白到戚氏的时候,手里只拿着一支玫瑰。   后面的戚二牙疼似的捂脸,白少蹲超市门口挑了半天花,最后就买走了一支。他回想老板的表情,嘴抽了抽。   戚以潦在开会,茭白轻车熟路地验证了身份进他办公室,第一眼就看见了办公桌上多出来的花瓶。   茭白:“……”   花瓶的身材十分苗条,适合放一支花,搭配起来很有情调。   几十秒后,一支玫瑰就被丢了进去。   茭白把口罩跟帽子拿下来,防晒衣脱掉,他闭眼,往有点痒的眼周那里喷了一点药。   “白少,董事长让我带您去会议室。”二秘拿着洗干净的桃子进来。   茭白接过潮湿的桃子啃一口:“我就不去了吧。”   二秘是戚家旁支里的青年才俊,戚淮,他前不久才回国,有张高级脸,单眼皮,眼型偏长,身材比例不输杂志上的模特。这会儿他没有长篇大论地劝说,也不离开,态度坚决刻板。   茭白看了二秘一眼,想到了陈一铭,他还在距离商场十万八千里的小地方避风头呢。   近期沈而铵那支黑科技团队的人有两个在沈寄那进进出出,原因是沈氏这五年的账目被查出了问题,有笔资金下落不明。   搞不好沈寄真的不知情,资金是被陈一铭给顺走的。毕竟他可不像他主子那么自大膨胀吊炸天。   主子深陷泥潭,陈一铭一个下属却能脱身,那审时度势的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戚淮听见一声叹气,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不自觉地抬了下头,对上一道灵动而明艳的目光。   茭白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动着,泛着药味的纯良无害眉眼一扬:“你这皮相,适合在时尚圈发展,进金融圈实在是浪费。”   戚淮白净而有辨识度的面部微红。   茭白快速啃掉剩下的桃子,够到办公桌上的纸巾盒,抽一张擦擦嘴,丢掉,换一张擦指缝里的桃汁:“走吧,带我去会议室。”   戚淮镜片后的眼里露出诧异。   “我不去,你能交差?”茭白随意说完,发觉眼前的高级脸红成了他刚吃完的桃子,他沾着甜香的舌尖抵着牙齿发出啧声,老变态从哪找的秘书,跟小娘子一样。   .   茭白进会了议室,他在高层们见怪不怪的眼神注视下,走到会议桌前的空椅子上面坐下来,对上方的戚以潦露了个笑脸。   这段时间戚以潦办公都叫上他,他无聊期间翻了戚氏的很多文件,也在视频会议里现过身跟声,不知不觉就跟高层们都熟悉上了。   “继续。”戚以潦交叠着的双手磕一下桌面。   宽大显示屏前的高管应声,他清清嗓子,整了整一身西服,接着滔滔不绝。   戚以潦听得投入,没有往茭白那看。   然而茭白一旦刷手机,上方就投来充满威严的视线,他只好在上课的感觉里……开小差。   桌底的脚被碰,茭白扭头看旁边的高管。   那高管是个胖大叔,他对茭白挤眉弄眼。茭白半天才读懂他的意思,眼神往下一瞟。   胖大叔的纸条已经递了半天。茭白的两只手都在桌上,没有要伸过去的想法,他用口型说:上课不传纸条。   周围翻文件的高管们机敏地把视线一转,全朝那边偷瞄。   戚以潦指间的钢笔在纸上留下一个黑点,他抬眼:“怎么回事?”   胖大叔见董事长看过来,他只好举着纸条起身:“董事长,我女儿很喜欢白少,她总跟我说,我刚才没忍住,冲动地写下我女儿的微信,想让白少加她。”   没等戚以潦开口,茭白就憋不住地发问:“你女儿知道我是哪个?”   胖大叔诚实点头:“她是你的粉丝。”   茭白满脸的不敢置信,我还有粉丝?我?就我?   胖大叔难为情地咳一声:“她在微博上看到了你的个人事迹报道,觉得你活得很励志,是她的榜样。”   茭白:“…………”   察觉戚以潦揶揄的目光,茭白眯眼瞪过去,笑个屁笑!   .   会议室的小插曲引发的后续是,茭白坐在露天餐厅的时候,还在刷微博。   个人事迹报道最早是半个月前出现的,由风评很不错的博主发布,内容半真半假,夸张地讲他如何在豪门斗智斗勇,更是塞了他没参与的商战环节,传颂小人物的坚强不息。   还真的让他成了积极向上的人物代表,收获了外界的大量好评跟支持。   贫民翻身,自带正能量。   戚以潦坐在白灰色纹理的沙发里,叠着腿,屈指扣几下复古色木桌:“别刷了。”   茭白就不刷了,他环顾四周,这餐厅顶楼的家具几乎都是木头的,包括头顶的遮蓬。   每张餐桌上都有盆花,玻璃罩中亮着的蜡烛,周围有很多植物。左边不远处还有一整面置物架,一排排地放置着翠绿茂密的常春藤。   在这儿吃饭,吃的是舒坦。   吊灯下,茭白双手托腮,看戚以潦摆动酒器里的白葡萄酒,飘出来的冰气被风吹得扑向他,化成白雾融进了他的毛孔里。   “又是一年夏天,时间过得真快。”茭白抛出毫无营养的话题,“我都二十一了,还没上大学,急死我了。”不对,我跟齐霜是异卵双胞胎,那我的真实年龄应该比我现在小一岁,二十。   二十还没上大学,照样急啊。   “大学你九月就能去。”章枕长起来些肉的脸上尽是无奈,“问题是你学医,本硕八年打底,再往上读的话……”   茭白说:“我不读博。”   “那你硕士念完了要规培专陪打杂,”章枕说着他查出来的资料,“考试值班,考试值班,就那么循环下去。”   “……”茭白伸脖子喊,“菜呢,怎么还不上?”   章枕拍他弟脑袋,话是问的戚以潦:“三哥,白白学医毕业了,西城有他能进的医院吗?”   茭白刚想说他不能走后门,就听戚以潦来一句:“学成了再说。”   “各行有各行的苦,”戚以潦拿消毒湿巾擦拭手指,“我当老总,一个月下来也睡不成几个好觉。”   茭白瞥他:“可你赚的多啊。”   戚以潦擦干净手,从果盘里拿了个圣女果吃掉,神情苦恼:“我对钱没有概念。”   茭白黑着脸喊:“菜呢?到底上不上了?!” 第91章   菜上桌不久,章枕拉开椅子站起来。   茭白不解地叫住他,口齿不清:“哥,你去哪?”   章枕把椅子推回去:“下楼。”   茭白咽下嘴里的食物:“你不在这吃?”   “我去找弟兄们说点事。”章枕匆匆往出入口走, 电灯泡越来越不好做。   楼下,戚家一伙保镖坐在高高的柠檬上面, 喝酒吃菜,看电视。   大家听到下楼声,齐刷刷地看过去,然后毫无意外地伸出手, 招啊招:“来来来, 枕哥,位置早给你留了。”   章枕坐过去,一杯冰啤就塞了他手里,他丢一边:“我要开车,不喝。”   “喝呗,外面有不碰酒精的, 让他开就是。”戚二朝餐厅大门口方向努努嘴。   章枕的视线挪过去, 站在门口看车水马龙的戚淮回头。   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收回了视线。他们一个走文, 学成归来, 一肚子墨水, 被家主器重,一个走武,学没上过几年, 跟在家主身边长大,没有共同话题。   “枕哥,戚爷让你订房间了没?”有兄弟打着酒嗝冒出一声。   章枕的脑子没转过来:“订什么房间?”   弟兄们暧昧地挤眼睛。   章枕筷子上的花生米一抖, 滚到了桌上:“滚,我家白白还小。”   他受到他弟感染,偶尔也来两句粗口,调调都差不多。   戚二讲白少为戚爷挑花的场面,糅杂了很多他的脑补,他讲完,拍拍老大的肩膀:“儿大不中留啊,枕哥。”   “是啊是啊。”桌上一伙人已经在想自己卡里有多少存款,能包多少红包了。   章枕眼一瞪:“吃你们的。”   大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不做事的时候都是半大孩子。   “那个,”章枕夹花生米吃掉,“你们有没有上网看岑家那位太子爷的婚讯?”   桌上的嘈杂声很细微地滞了一下,弟兄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怎么没看,今天各种推送。”   “我也是,手机一打开就有,想看不见都难。”   “声势浩大啊。”   “太子爷喜欢智商不太高的小萝莉,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   “我是觉得,岑家那准夫人,好像在哪见过。”章枕的语速慢下来,“你们有那感觉吗?”   大家集体摇头,没有。   章枕还要说,戚二抢先给他捞了一勺炖牛肉:“枕哥,吃菜吃菜。”   .   顶楼一整层就茭白跟戚以潦两人,侍者都退下了。   茭白头一回在露天餐厅就餐,他的心思一会在漫天星光上面,一会在成群的大厦光点上,一会又移像烛火对面的戚以潦,根本静不下来。   “三哥,礼珏虽然做了王玉,可他只是打扮成女的,脸还是那张脸,没有整容。”茭白在过于美好的氛围里找话题,“我哥要是见到人,那肯定就……”   戚以潦优雅地切着牛排:“他的病情已经好转,注意点不会有事。”   茭白心想,也对。几个月前跟现在,好了很多。   “那你出席婚礼吗?”茭白丢下刀叉,手抵着腿上的餐巾前倾身体,眼睛炯炯有神,暗示不要太明显。   戚以潦将一块牛排放进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完:“按理说,是要出席的。”   茭白等了半天,没耐心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戚以潦掀了掀眼皮。   茭白忽地抽一口气。对面的男人看他的眼神,某个瞬间既忧伤又遗憾,瞬息间就又没了。错觉一般。   猫呢,它已经很久没睁开过眼睛了。   茭白坚信它不是早就死了,而是睡着了,它主子情绪波动大的时候,它一定会有反应的。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戚以潦的活跃度一路上涨,停在了49.9。   别的好友活跃度到那个数字,茭白会琢磨破50的时机。到了戚以潦这,茭白没去想,他下意识逃避,不太想去算计会出现哪类狗血事件。   可要是不去算计,不去主动争取大大小小的机会,那他还怎么完成任务。   一路折磨过来,八个目标只剩两个没搞定。胜利近在眼前。   做完任务,后续不管如何,都会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茭白的矛盾时强时弱,弱的时候他会忽略掉,过过小日子,寻思另外一个好友的进度,一旦那种矛盾感变强,他就很烦躁。   譬如现在。   茭白把餐巾抓起来放桌上:“不吃了。”   “再吃点。”戚以潦颔首,“不然夜里会饿。”   “我全吃了,晚上还是饿。”茭白撇嘴,“西餐不是吃的分量,是吃灌着钞票的气氛,”   戚以潦调笑道:“那你吃的是什么气氛?”   茭白看着他:“你说呢?”   戚以潦的眼角含笑,凝视他的目光温和而深邃。   茭白起身:“我去洗手间。”   年轻人一走,戚以潦就将叉子搁在一旁,他拿起餐巾,不快不慢地擦掉唇边的油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葡萄酒。   下一刻,戚以潦就用餐巾干净的地方掩住唇,他闷咳了几声。   那餐巾被他揉成团,有一处渗着鲜红血水。   .   夏夜,散步的人多得脚尖擦脚跟。   茭白跟戚以潦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闲逛。   戚淮开着车跟在几米外,所有人里面,就他一滴酒没有沾,送两位主子回兰墨府的任务落在了他肩上。   “餐厅那会儿问你的事,你还没答应我。”茭白加快脚步走到前头,他转过身,一边看着戚以潦,一边倒退着头。   戚以潦似乎在想什么公务,少有的走神:“嗯?”   茭白停下脚步,等戚以潦走向他的时候,他重复了一遍餐厅的问题。   “想去就去吧。”戚以潦捏着茭白的后颈,将他扳过去,宽大的手掌落在他背上,推着他向前,“去了,别人接近你讨好你,打听你和我的关系,你别摆出臭脸。”   茭白:“……”   “我随便说?”茭白想往后看,脖子被掐,非要他前行。   戚以潦在他耳边说:“随你。”   茭白走了会,发现脖子上的力道变弱,捻着他皮肉的手指温度也开始发凉,汗涔涔的,他扭头:“怎么了?”   戚以潦的胸膛靠在他背脊上面,喉咙里的喘息有点急沉:“叔叔累了,找个地方歇会。”   茭白看了看附近,没见着长椅,他干脆就拉着戚以潦在路边的草坪上坐下来。   下面是湖,月亮在水里洗澡,波光粼粼。   茭白躺下来,枕着绿油油的草被,手拽拽戚以潦的灰色衬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近期连续加班,有点疲。”戚以潦揉着额角。   “公司有那么忙?”茭白不懂。   戚以潦笑着叹息,声音低不可闻:“时间紧迫。”   小三轮的声音传来,是个卖冰棍的大爷。茭白这才想起来,不远处是个景点,山上就是寺庙。   “要吃冰棍?”戚以潦侧低头,看了他许久,“起来去买。”   茭白不是很想吃。   “去吧。”戚以潦嘶哑道,“给我也买一根。这辈子就没吃过冰棍,我尝尝鲜。”   茭白去了。   大爷的小三轮停在路边,他卖的冰棍只有一种,一块钱一根的老冰棍。   茭白扫二维码付款,密码输到一半,没来由地心神不宁。紧接着,一股可怕的不安冲进他的心脏,他掉头就跑。   大爷忙喊:“小伙子,你的冰棍还没拿。”   “不要了!”茭白在戚淮的目睹下原路返回,草坪上没有戚以潦的身影,他在底下的湖边躺着,一动不动。   茭白大脑充血:“戚以潦!”   他冲下坡,没站稳地摔在戚以潦旁边,吃了一嘴的草泥。   .   之后的事茭白都很混乱,直到他站在科研院冷白的走廊上面,戚院长一巴掌挥过来,他才恢复了意识,条件反射地躲开。   同一时间,章枕也拦住了戚院长的手,他嘴里的酒气被周身煞气压住,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手背青筋鼓起。   戚院长挣脱开章枕的钳制,她冲站在后面的人低喝:“小淮,你跟我来!”   戚淮的衣裤有点乱,那是在帮着茭白一起捞董事长的途中产生的,此时他听见戚院长喊他,什么也没说地跟了上去。   茭白垂头抠指甲里的泥。   章枕揽着他,很用力:“三哥的身体怎么……去年你被沈寄囚禁的那些天,三哥晕倒了两次,每次都及时送到科研院救治了过来,后来你得救了,他呕过血,戚院长给他开了很多药,这半年他都没再出现那种情况,我以为他吃的药是有用的……”   语无伦次的声音戛然而止。章枕的呼吸紧绷,今晚会不会不是三哥今年的第一次晕倒,在这之前也有过,只是没在他眼前,让他看到。   茭白的肩膀被章枕抓得生疼,他全身在抖,不是疼的,是气的。   “哥,他呕血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茭白质问。   章枕眼神躲闪:“怕你担心。”   “所以我现在就跟个二傻一样,一点防备都没有!”茭白的眼皮忽然痉挛了一下,他有防备。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可能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清楚戚以潦的状况。   戚以潦那副斯文儒雅的外表下,是一具受困的,鲜血淋漓的冰冷躯体。   “卡伦……”茭白摸口袋,手机不知道掉在车里哪个地方了,他一把抓住章枕的胳膊,“快联系卡伦!”   章枕一个激灵,他赶紧拨打卡伦的电话。   茭白发现了什么,脸色变得铁青。戚以潦的头像正在加白,茭白咬紧牙根才没破口大骂。   猫还是那副模样。   茭白在心里说,猫啊,坚强点,我还没给你解开细铁丝呢,给我个机会呗。   猫没有摇尾巴,没有睁眼,没有向他求救。   茭白靠着墙壁抹脸,紊乱的鼻息里都是土腥味,这是他的第三个好友头像加白线。   第一个是齐子挚,他只多了圈白色,没有花。   第二个是礼珏,白花勾了一半。当时茭白心慌急乱,明知礼珏有主角光环不会死,只会坑他,可他还要往山上冲,是章枕拦住了他,狗血照样发生。   这次轮到戚以潦了,茭白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形容不出来,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一下忘了自己在哪。   .   卡伦没来,戚氏的律师来了,他带着厚厚一叠文件。   律师朝茭白这边走过来。那一瞬间,茭白的脑中冲出某种古早情节,同一时间,一股刺冷的触感扎进他的头顶心,瞬间爬上他后脑勺,往他肩背上流窜,他全身冰凉,站不起来。   律师停在茭白面前,客气地喊道:“白少,您好。”   茭白面无表情。   走廊的其中一个房间门打开,戚院长快步出来:“周律师,你怎么来这里了?”她更想知道,科研院为什么不通知她,就放一个律师进来。   周律师不答。他的老板给科研院打过招呼,某个时候会放他进来。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就在这时,走廊一头传来快又多的脚步声,戚氏的所有高管们全都出现在了这里。一个小时前,他们收到了董事长发的邮件。   怪不得这段时间公司频频加班,怪不得董事长那么急着定下公司今年的重大项目,赶时间将它们全部展开,并规避了大风险。   董事长是在给他选择的人铺路。铺好了,他才能安心。   茭白跟高管们对视,他头昏脑胀,一句话都不想说。明明他已经吃过很多狗血,有浓有稀,各种味道,但眼下的这份,他只想闭嘴,一口都不碰。   不多时,就近的房间,周律师将那些文件一样样拿出来,他两片唇张张合合,蹦出极其庞大的财富。   这是戚以潦的遗嘱。   全是给茭白的,所有都留给了他。   茭白快速翻文件,他一连翻了几份,手捏住纸张,下一秒就扔到地上:“名字是我的名字,但我本人毫无……”   后面的话茭白没说下去,他从周律师的眼神里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不管他的名字是在什么情况下签的,这份遗嘱的继承人必须是他。   茭白现在顾不上去想,戚以潦哪一个晚上趁他睡着,抓他的手签字,还是几个晚上,他瞪着周律师和高管们:“你们是打工的,我不会跟你们较劲,我就想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搞。”   “董事长的意思是,他醒来前,由白少你帮他看着公司。”胖大叔仗着跟未来的董事长夫人坐在一起过,代表大家发言。   “我怎么帮,”茭白想笑,嘴角沉重得扯不开,“你们不会不知道,我是去年的高考生吧。”   “公司已经忙过去了,接下来都不忙,没有要紧事务,不出意外的话。”胖大叔说。   茭白想到了戚以潦的接连加班,他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   “文件要签字的时候,白少可以直接盖董事长的印章。”胖大叔在同事们的眼神指示下做补充。   茭白站在灯光里,脸色发青:“印章?我不知道在哪。”   “一般都在董事长的保险柜里,至于密码……”   茭白摇头:“他没告诉过我。”   胖大叔不信:“不如您去戚氏试一试?”   茭白怀疑也是虹膜跟指纹双重认证,他顿时不说话了。戚以潦那个老男人,不知道筹划了多少。   “每份文件都盖印章,不会引起怀疑?”茭白看一眼全盯着他的精英们。   这次另一个高管出声:“如果您能模仿董事长的字,模仿得一般人看不出来,那最好不过。”   茭白刚想说自己不会,眼前就闪出他跟戚以潦一起刻字的画面,他对戚以潦的字迹太了解了,也不自觉地模仿过。而且戚以潦还教过他写字。   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面。   “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模仿字迹,那是犯法的,免得日后增添麻烦。”整理文件的周律师插话。   茭白呵呵:“怎么阵仗越搞越大,你们老板说不定一会就醒了。”   “董事长醒了,皆大欢喜,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胖大叔在茭白锋利的眼神下咽了口唾沫,“白少,去年沈氏放出大量戚家的不利报道,戚氏因此受过不小的风波,不能再有二次创伤。”   茭白不说话。   章枕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戚淮,他们在外面争执过,前者脸红脖子粗,后者的镜片碎了一块。   “戚家直系只剩下三哥一个男丁,戚院长不经商,三哥的小姑更是不懂。”章枕按住他弟单薄的肩背,声音发干,戚淮分析局势给他听,他吃了几粒药才缓过来,“旁支里有不错的,却难担大任。”   茭白指戚淮:“他不就可以。”   戚淮摘下破眼镜,薄薄的眼皮一挑:“我不行。”   茭白瞪过去,那老子就行了,别人疯了,你也跟着疯?   戚淮弯了弯腰:“我会辅助你。”   茭白突然福至心灵,戚淮也是戚以潦的安排。   妈得!   “聊完了?”门外响起戚院长冷淡的声音。   茭白心想,那位女士不待见他,肯定不会同意大家的做法。   谁知戚院长一进来,就说:“去年沈氏放出了一些戚家家主身体有问题的新闻,有真有假,后来传出他应酬晕倒的新闻,风声早就有了,这次是瞒不住的,不如主动放出消息掌握主动权。   “对外就说是摔伤,需要静心休养,暂时不出席任何活动场合。”戚院长捋了把几乎能看见青色头皮的短发,素寡的脸转向茭白,“你冒充他处理公司的事务。”   戚院长从白大褂里拿出几张照片:“这是你们董事长今年挑过的孩子,用来当作继承人培养,还没确定对象,这几个孩子都有在上课。”   “你们放出戚氏已有继承人的新闻让外界知道,哪怕董事长生病,戚氏依旧没有乱套。”她将照片摁在桌上,字字清晰。   茭白搓了下冰冰的后颈,周兰兰的母亲不愧是戚家人,一院之长,都这时候了,头脑还是这么清晰。   “眼下第一要应付的是下周的岑家婚宴。”戚院长很深的轮廓绷着,“规模太盛大,外界都在看着,戚家必须出席,就算董事长养伤,也会派人过去。”   她看着茭白,估算货物的价格一般,瞧不上却又不得不用,只能暂且将就:“章枕跟小淮陪你出面,挺过岑家这一关。”   茭白被戚院长的眼神刮到了脊骨,他皮笑肉不笑:“我以什么名义去?”   高管们的队伍里响起胖大叔的声音:“未来的戚夫人?”   茭白斜眼:“谁信?”   章枕在内,大家全都没出声。   没有不信的,去年就是圈子里公认的了。   房内徒然静下来,静得让人喘不过来气,茭白抓着章枕的胳膊,借助他的力道起身:“戚院长,我想进去看看我三哥。”   戚院长盯住茭白。   “怎么,看都不能看了?”茭白嘲讽,“那还让我管戚氏?”   戚院长拿开眼镜,按捏几下涨涩的眼皮:“一分钟。”   “一分钟我能做什么,话都说不了几句。”茭白说,“又不是探监,别来时间限制了,我看完他就会出来。”   戚院长要把眼镜砸过去,她忌惮青年身边的半个疯子,忍下了。   .   一堆白得刺眼的陌生仪器里,戚以潦平躺在病床上面,除了面上没有血色,额头在摔下坡时磕出的破皮青紫,其他看不出异常,就像是累了很长时间,终于能睡着了。   “老变态。”   茭白站在病床前,四肢发抖,这里的温度太低了,比他去年住过的病房还要低,他搓搓僵硬的手指:“你这次别强行醒来了,好好养着吧。”   “就算我再有什么事,你也别醒。”茭白说,“我自己能应付,你不用管我,别管。”   “你那二姐,律师秘书,亲信下属们,一个个的全都赶鸭子上架,我就是那只鸭子。”茭白一顿,“不对,不是他们赶的,赶鸭人就是你。”   “既然你筹备了这么多,那我就先替你扛一会。”茭白哼了声。   “活久点吧,老变态。”   “坟场那晚,你不是故意没躲,让我碰到金属笼,引导我发现你最大的秘密,要我被迫分担你的痛苦吗,你把我拖下水了,我他妈的还在水里泡着呢,想想我。”   “……”   “草,好冷。”   “……”   “我手机在车里,钥匙还在上面呢,等会我就去把手机找回来。”   “……”   “你扛过去,我们再玩游戏,你他妈回回都说下次,你醒了就玩,老子有秘密要跟你说。”   “有一个秘密,我想了想,现在告诉你吧。”   “虽然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   病床前只有茭白有一搭没一搭的声音,他冷得牙齿打颤,声音发抖,眉毛上都结冰了。   戚院长没告诉他,里面的温度这么低。研究员们进来肯定会穿特质的衣服。   “老变态,”茭白弯腰,冻得乌青的手放在戚以潦的心口,感受微弱的起伏,“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他轻哼,“和你喜欢我的喜欢一样。”   茭白冰冷的唇凑过去,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笨拙地压在戚以潦的唇上,舔一下:“喜欢你。”   手下的起伏没了。   戚以潦的心跳停止。   那一霎那间,茭白的脑中响起电子音的提醒。   【恭喜玩家茭白,第七位好友的活跃度冲破50,胜利离你更近了,加油!】 第92章   一群研究员从外面冲进来。   茭白被挤开, 眼前一片刺目的惨白。   那片白又像是化作命运之手,朝他的头顶狠狠一拍,他眼前发黑, 鼻腔里全是血腥气。   告白了,心跳没了?   为什么……   章枕在茭白耳边说话, 他听不清,脑中不自觉地出现戚以潦的活跃度涨跌曲线图。   那曲线图的分割线是:去年他遭沈寄囚禁,被甩下楼,惊险万分之后醒过来。   在那之前, 戚以潦的活跃度涨得非常慢, 偶尔在他郁闷抱怨的时候,会蹦几个小数点。而且还会跌,突然暴跌的那种。   在那次之后,戚以潦的活跃度就涨起来了,从没跌过,一直在涨, 不需要他抱怨, 就不断往上涨。   戚以潦是个信鬼神之说,信邪物附身的人, 不能用平常的思维去应付。茭白很早就怀疑, 戚以潦是不是察觉出他的接近是在图什么, 一旦得到了就会拍拍屁股走人。   所以戚以潦会控制自己的情感,放风筝一般,拉扯着他。   现在呢?   那停止的心跳和冲过50的活跃度, 仿佛是戚以潦的一声叹息,他说,叔叔强撑了太久, 太累了,一直在等你的回应,如今总算是听见了。   现在叔叔可以瞑目了。   叔叔爱你。   风筝线已断,飞吧。   茭白喉咙里的呼吸像破漏的鼓风机,不该说的,真不该说。   生命漫长又短暂,人要有执念。   好的,坏的,正面的,负面的,必须有一样。   就像他,他就有。   “戚以潦,我不喜欢你,假的,我骗你的!老子根本就不喜欢你!”   茭白听见自己的声音,他睁开章枕的搀扶,踉跄着往一群白大褂们里冲,还没冲过去就往前摔。   章枕从后面抱住茭白,粗喘着低吼什么,他的耳边嗡嗡响,眼前闪过自己这一路受过的大大小小罪,那些画面又跟流沙似的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戚以潦,戚以潦,戚以潦……   全都是戚以潦。   瞑目什么瞑目,凭什么瞑目,老子都上钩了,不是应该把老子拎上岸,洗洗吃了?   他妈的钩子放了那么久,也给了几年的耐心等老子吃钩,那就撑下去啊,现在放弃算什么?   再坚持坚持吧,戚以潦,求你了。   都会好起来的。   等我完成任务,修复好这具身体,我的余生全给你,说话算话。   .   猫安静地垂着头,被细铁丝勒断的脖子只挂着一条皮肉,脑袋在晃,就要掉了。   茭白被章枕抱起来往外走,他不知哪来的劲,一下挣脱出来,凭着一股常人难以理解,也无法达到的意志冲进白大褂里面,手混乱地扇在戚以潦滚烫的,如同电路烧毁的面颊上面。   “你给老子撑住,撑下去!”   “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也活不成了!”   茭白疯了般往戚以潦唇上撞,牙齿磕上他的牙齿,眼泪砸在他的鼻梁上,掉进他的颈侧。   “我不想死,我也累啊,我都撑下来了,你放弃什么,你别想睡下去,我走了这么久,你不知道我坚持下来有多难……我自己讨了个条件想要解脱,我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都想好了怎么踢开石头去找你,不管多难我都能做到,未来我也有在想。”   “活着多好啊,活着有无限希望,求你别死……”   “你再撑一撑,求你了,”   “求你了,”   茭白被拉开,他满脸潮湿,视野模糊地自言自语:“求你了,活下去,别死,你给我活下去,我们一起活下去,”   “戚以潦——”茭白扯开干痛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吼。   病床前有声音传出,激动大喊。   “心跳恢复了!”   同一时间,戚以潦头像上的白花停止勾线,它没有成型,仅仅只缺一个细小的花瓣。   .   茭白晕迷着被章枕抱出科研院,带回兰墨府。   这段时间茭白还在康复期,只能漫步走,根本跑不了,可他买冰棍的时候竟然跑起来了,他的意念撑住了他病残的身体。   那是茭白的极限。   戚以潦的心跳起来了之后,茭白活过来,他才感受到自己两条腿有多痛。   茭白在床上躺了几天才能下地,他坐在地下二楼的大书桌前,白板被推开三分之二,露着深浅不一的字迹。   数着数着,茭白就没了耐心,他趴在桌前,手里的匕首划在空位置,一横一竖……   划上去的“克制”二字,跟旁边戚以潦刻得一模一样。   茭白把匕首丢开,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他从口袋里捞出手机,捏着钥匙扣上的小钥匙。   那晚他混乱中碰到了戚以潦,没发现金属护栏。   戚以潦把笼子打开,取下来了。   拿掉了就好,不然茭白没法想象,研究员们发现戚家家主挂着金属笼……   茭白的眉心突然一跳,他在手机上找到一个新存的号码打过去,含蓄地问:“周律师,我是茭白,我想问你,科研院那边绝对安全吗?我三哥有没有跟你说这方面的事?”   周律师在陪刚满两岁的儿子玩,他的声音夹在儿歌的背景音里,业内的权威意味淡去,多了烟火气。   “董事长出事那时候,戚院长不知道我会现身,没人通报她。”周律师是这么说的。   言下之意是,科研院真正做主的并非戚院长,而是戚以潦。   茭白舒口气:“好的,我知道了,周律师你忙。”   挂了电话,茭白放空片刻,查看他的好友列表,前年是0/8,今年是0/3。   三个还没进组的好友是,戚以潦,沈而铵,郁岭。前两位活跃度都是50以上,不用管,自动涨到100进组,就后者还没到50,卡着。   茭白扫四个分组。   →这一世的缘【知己】 0/1   →此生永不负【挚亲挚友】 0/1   →生生世世的守护 0/0   →一生难忘【最熟悉的陌生人】 0/3   茭白似乎能看出剩下三人分别会进哪个组了,全进去以后,他就解脱了。   “小助手,等我完成了任务,我的账号会怎么处置?”   【注销。】   “注销啊,挺好,彻底拜拜。”茭白把玩小钥匙,“打开戚以潦的世界屋,我想进去逛逛。”   这几天他总是时不时地逛一次,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更新。   【无更新。】   “我就想逛!”茭白心情不好。   小助手没回应。戚以潦的世界屋在虚空中展现。   世界屋背景是一只毛色雪白,眼瞳纯金的猫,高冷得一批,颜值极高,它不是图案,是活物。   茭白进来十次,有八次都看到猫在打滚,它滚过来,滚过去,露出软乎乎的肚皮和粉嫩嫩的爪子。   有时候它会抱着尾巴蜷成一团,金色眼睛闭成一条弯弯的缝隙,睡得很香。   音效就是“喵呜”。   茭白眼巴巴地瞅了半天,等风平浪静了,他一定要养一只大白猫,天天rua。   “哎。”   茭白想到那只血猫,他叹口气,扫起戚以潦得世界,里面只有四个内容为“正在载入”的板块,幼年珍藏,儿时记忆,青年成就,中年败笔。最后一个板块没有。   戚以潦死在中年阶段。   而这个漫画世界的中年是:40周岁-59周岁。   戚以潦今年三十四,一周目的时候,他的寿命剩余时长还有六到二十五年。   到了二周目,戚以潦担心茭白的安危,他在体检途中冒险抵抗药物强行醒来,提前醒来,导致他的身体严重损坏,这一年就快不行了。   戚以潦没有什么话想对下辈子的自己说,假如人生可以重来,他要怎样,不能怎样等等,这些他通通没有提。他的整个世界屋只有一行字: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茭白默念完那句话:“关了吧。”   世界屋关闭。   茭白搓搓脸,下次他还是要进去逛一逛,万一哪个板块更新了没提示呢。他相信“正在载入”的状态,总有一天会变成“载入完毕”。   只要戚以潦挺过来。   账号退出的前一刻,茭白冷不防地瞥见了异样:“等一下!”   他凝神看戚以潦的头像,瞳孔紧缩。   原本头像被一条线隔开,一分为二,面积大的部分是血猫,勒着它脖子的细铁丝没有露出来,项圈一样圈着它。   现在,猫后颈的细铁丝竟然露出一小截,它在朝分割线方向延伸,速度极度缓慢,却没停止。   茭白屏住呼吸,眼珠追随着那根细铁丝,他看着它不断拉长,越来越长,   然后,   穿过了头像上的分割线!   .   细铁丝还在动,它要去向茭白看不清的小板块。   茭白打了一个冷战,他意识到细铁丝不是在游走,而是一直都有,它一直横拉在一大一小两个板块之间。只不过以前被覆盖了,此时正在显现。   细铁丝进了那小板块,它在靠近那个竖着,长形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东西也在茭白的视野里放大,轮廓逐渐变得清明,他看清楚了,那是——漫画书。   世界静止。   茭白呆滞地动了下眼睑,他像是刚学会说话一样,一字一顿,吃力艰涩地念出黑色书名:“断、翅。”   漫画书还不是一册,是三册,整部漫叠放在一起,竖着放的。   细铁丝的一头勒在血猫脖子上,一头扎进书里。   像是被书中的什么人抓着。 第93章   所以,   束缚戚以潦内心世界的不是家族,也不是遗传病,而是……   “漫画原著吗。”茭白眯了眯眼, 他看过纸片人产生自我意识的情节,要么是通过生一场重病的契机就有了, 要么是某天突然就有的,啊,原来我生活的世界是本漫画,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虚拟人物设定。这会儿他不由得往这上面推测。   那这么说, 戚以潦在一周目就有了自主意识, 二周目重来的时候,意识还跟着他,没有被世界抹掉?   茭白不确定。   他也不清楚戚以潦具体意识到了多少,是完整的,还是零碎的,他想, 等戚以潦醒了, 他们要好好交交心。   还有,戚以潦活在大量密集的监控下, 是不是因为世界意识对他而言就是监控之眼, 他厌恶那种被全方位监视的感觉, 可又摆脱不了,始终困在里面。为了减轻抵触感活下去,他不得不通过监控自我麻痹?   那些监控的作用, 也不排除是戚以潦在监视自己,他怕自己的人物属性哪天忽然被修改,或是在剧情的牵扯下, 做出什么控制不住的事。   茭白竭力收住脑洞,他再去看戚以潦的头像,那上面的信息已经明朗。   “世界在扼制戚以潦的生命意识,老子要怎么帮他扯开那根代表着剧情的细铁丝,让他自由?”茭白骂骂咧咧,“那可是命运的枷锁,能扯断吗?妈得。”   茭白使劲抓头发,头皮被指甲刺刮得生疼,草草草,好烦,不想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肯定会直的,先把郁岭的活跃度搞完,一步步来。   戚以潦头像的白花还缺花瓣,茭白要一边做任务,一边做祷告,希望他撑下去。   别功亏一篑。   对他,对戚以潦都是。   茭白眨了下眼,下一秒就倒抽一口凉气。   本来漫画书的封面印着《断翅》两字,只有那两个字,可现在,此时此刻,书名左边多了竖排的三个红色小字:一周目。   书好像正在一点一点打开。   是不是等书打开了就能看到,那根勒着戚以潦的细铁丝钻进去以后,停在哪了?   茭白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两只眼睛对在一起,眼珠酸涩。   书房外传来戚淮的喊声:“白少,我们该出发了。”   “行。”茭白摁了摁使用过度的眼睛,他把脑子里的关于戚以潦头像的信息暂时拨开,先不想了,出发吧,   岑景末婚礼这一行的狗血在等着他呢,但愿是他任务完成前的最后一份。   .   长闽岛   六月初,岛上的温度适中,日头并不烈,成群的海鸥呼一下飞过来,呼一下飞过去,好奇地打量那些豪华邮轮,看各类新闻头条上的富商明星艺术家们从船上下来,入岛。   不多时,有直升飞机降落,下来一伙人,正是不肯坐船的茭白,以及负责武的章枕和戚大戚二几人,负责文的戚淮。   茭白把渔夫帽的抽绳拽紧,仍海风怎么刮他的大帽檐,都不能把他的帽子卷跑。   沙子往茭白的鞋面上飞,他四处张望,这小岛是岑家的,漫画里有出场过。岑景末在这里待了一两天,疯狂想念礼珏。   他承认自己对礼珏不止是利用算计,他爱上了爱着沈而铵的礼珏,爱上了礼珏的那份执念。   “白白,走了。”章枕拉着茭白,迎上岑家来人。   茭白走着走着,视野里多了一片白色房屋,他想到岑家的老宅,那是在青砖灰瓦,庭院幽深,小桥流水的古镇上。岑家不是镇上的哪一栋,而是一个镇子,一整片都是岑家。   做军火买卖的,走古色古韵风格。   狗血漫中的男二啊,甭管颜值,财力,家底比男一弱还是强,都会输得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   明天是岑家太子爷大婚的日子,宾客们今天陆续来了,当事人却跟个闲人一样,他不亲自招待宾客,就窝在铺着厚厚一层绒毯的榻上,喂鱼。   鱼食给得少,鱼群挤破头地争抢。   “太子爷,戚家的人来了。”下人进来禀报。   岑景末在看鱼。   下人哈腰等着,太子爷打过招呼,如果戚家来人,就要通知他。   “带他们去思明院。”榻上响起声音。   下人应声出去。太子爷虽然没有约见戚家人,但也没把他们跟其他宾客安排在一起,而是单独给了个院子,足以证明他的重视。   思明院在小岛的别墅群后面,独领风骚,清静。   茭白把渔夫帽的抽绳松了松,帽子捞下来丢床上,接着他把自己也丢上去,腿挂在床沿前,身子瘫着不动。   章枕在检查屋内,手里持枪,他来回走动,猎豹一般嗅这嗅那。   茭白正要闭上眼睛睡会,他的耳边响起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哗”   纸张翻了过去。   茭白猛然睁眼,戚以潦头像上勒着血猫的漫画书已经翻开,展露出来的那一页是,   ——人物的大纲设定之戚以潦。   细铁丝就钉在那上面。   配角戚以潦:家族权势内斗中活下来的孤狼,洁癖禁欲,优雅风趣面具下藏着阴鸷残戾,内心极度厌世孤僻,永远钟情于天真善良。   攻略指南:让他看见你的纯白,嗅到你的干净,捏住你的柔弱,尝到你的眼泪,舔吻你的灵魂,为你深陷情欲之海。   偏执属性:未定。   天真善良,干净纯白,柔弱还哭,不就是礼珏那一款属性?   茭白黑着脸往下看,如遭雷劈。   【戚以潦(男二)】   【感情线大纲:戚家有遗传病史,戚以潦的父亲兄弟都相继发病死亡,他自幼在母亲的监督下学习控制心性,掌权后的他表面风光,实际活得很累,灵魂沧桑不堪。   【有一天,戚以潦梦见自己在乡下,一切都很陌生,他漫无目的地在田埂上行走,听见了朗读声。   晨曦的光晕里,一个男孩坐在山坡上面读书。   戚以潦不知不觉地走近,他靠在树上,听那读书声,疲惫的心神渐渐安宁。】   【读书声停了,戚以潦睁眼,发现男孩受惊地看着他,林间小鹿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戚以潦以往只披着温和的皮,内里疏冷,可他不知怎么做出反常的行为,他走过去,和男孩说话。】   【在梦里,戚以潦体会到了活着的另一种意义。   梦醒以后,戚以潦记不清梦里的场景,男孩的模样也模糊了,他只记得男孩说自己十八岁,还在上学,声音动听。   戚以潦忘不掉那个梦,魔障了,他开始找那个年纪的男孩为他念书,半年后,他竟然真的穿过茫茫人海,再遇他的小鹿,礼珏。】   【戚以潦的成长经历教他克制,他没有对礼珏强取豪夺,而是选择做一个旁观者。】   【后来,戚以潦看着礼珏爱上老友的儿子沈而铵,看他为情所困,落一身伤痛,忍不住地从旁观者变成和蔼长辈。】   【再后来,老友楮东汕,岑家小太子,一个个的都对礼珏着迷,戚以潦也无法再压制自己的情感跟渴求欲望,他暗中让人将礼珏绑走,又以恩人身份救对方于水火,他们在乡下度过了一段岁月静好的生活,礼珏发现他被绑架的真相,恨戚以潦虚伪,偷偷逃跑,戚以潦将他抓回来,暴露真正的一面。而那时候,沈而铵的人也找了过来。】   【沈而铵夺权,戚以潦跟老友沈寄合作,还是败北,戚家破产,伤亡惨重,他老了,不能再打了,最终以病残之躯落寞出国。番外篇里,他在国外邂逅了他的光,他的救赎。】   茭白:“………………”头顶的青烟好他妈绿。   没事没事,虚绿,不是实的。   茭白咂嘴,原著是这个世界的一周目,在那里面,戚以潦是唯一一个没交代清楚人设的优质配角,漫画里只说他成熟有魅力,情人不断,从事地产业。他的人物跟其他丰满的配角相比,扁平多了。   敢情《断翅》的作者本来想让戚以潦做男二,只是后来才改了大纲,把他的设定摘掉了一部分。   不对,没改。   因为要是改了,现在展现的一周目人物设定就不会是这个。   那就剩下一种可能,茭白追过的漫画里的戚以潦,已然是他自我挣脱的结果。   作者创作途中受到了戚以潦挣扎的影响,没能把他拉回主线上面,让礼珏为他解开绅士的禁锢,领他入红尘。   戚以潦那部分大纲最后呈现的是,他站在剧情线外,在挣脱不掉的短寿等其他设定下草草结束一生,当一个遗憾满满的配角给粉丝们拉郎配。   漫画世界跟真实世界互相影响。   突然惊悚。   茭白的喉结滚了滚,不知道是什么因素促使这部漫主角配角们的人生重来,二周目,一切从头开始。戚以潦尽管还保留自我意识,但他在一周目无法抵抗的那部分,二周目依旧没有办法,无可奈何,他自暴自弃,等自己走向已定的结局。   然而他潜意识里并不平静,他还是不甘心,他在无望地等待,等一个异数听见他的求救。   我来了。   我就是那个异数。   于是,戚以潦盯住了我,咬紧了我,最后,爱上了我。   茭白挂在床沿的腿一阵阵发麻,细铁丝牵在血猫跟人物设定之间,绷得紧到了极致。   躺在科研院的戚以潦又开始了挣扎,他想逃。   茭白的脑中闪过什么,心跳加快,戚以潦的遗传病也是他两个周目都挣不开的设定之一,那是不是说,细铁丝一旦断了,他摆脱命运,寿命就能……   反过来也是一样。   只要他不死,他就脱离设定,自由了。   一只脚踝上突然有细弱痒意,像有人在对着他喘气。   草!   茭白猛一下把脚翘起来踩到床上,头对着床里面墙壁的他掉了个位置,他趴到床边,往下看。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床下。   茭白:“……”   他快速把床单往下拽拽,佯装犯困地朝章枕喊:“哥,我想睡会儿。”   “那你睡吧,我在外头。”章枕拿着保温杯跟枸杞出去。   茭白拍拍床板:“出来吧。”   床单下动了动,纤细的人影从床下爬了出来。   茭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礼珏,一周目的主角受,明天的新娘。   礼珏穿着不合身的粉蓝色长衣长裤,显得更加弱小软嫩,像初中生:“你,你是谁呀?”   茭白牙根痒痒,他在网上看到萝莉装的礼珏,觉得傻里傻气,这会儿被这么一问,就无语。   礼珏真傻了?   干过的所有事全都忘了?不可能吧???   茭白立即检查礼珏的头像,然后就蹙起了眉心。   本来礼珏满百的背景是沈而铵的一寸照背景,蓝色。现在还是蓝色,只不过浅了一个色度。   头像的边沿设计是沈而铵的眼睛,这点没变,但眼睛也像是模糊了一层。   有个猜想“刷”地一下就从茭白的心底蹦出来,他怕自己想多了失望,决定先不开展思路,等他小心谨慎地验证一番再说。   “我是你的仇人。”茭白审视礼珏。 第94章   礼珏瞪大无辜的眼睛, 水盈盈的,清纯又柔美:“仇人是什么意思?”   茭白默默坐了会:“三加五等于几?”   礼珏掰手指:“六。”   茭白翻白眼,行了, 知道了,不哑了, 智力不到四岁。   “你为什么在这?”茭白上下看他。   茭白有理由怀疑岑景末知道礼珏在这,才把他安排过来的。   岑景末那人疑心重,很阴,谁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躲猫猫。”礼珏咬着漂亮的手指, “叔叔说我藏好了, 天黑就来找我,给我带糖果。”   茭白的表情古怪,岑景末跟礼珏的年龄相差不大,哥哥辈的,到不了叔叔那个层面,难不成是什么play?   “哪个叔叔?”茭白问。   礼珏不知怎么忽然嘬起指尖, 唇边溢出唾液, 原本清澈而泛着童真的眼神变得粘稠,他白皙的脸颊跟脖颈都染了层粉色。   茭白还没搞清楚状况, 就被一把扑到。   身上有条毛毛虫, 扭啊扭。就像是要产卵似的。   茭白将毛毛虫推开。   礼珏被推得跌坐到地上, 他爬过去,抱住茭白的脚,柔软的唇往上亲。   甜腻腻的声音持续不止, 夹杂着“难受”“热”“宝宝要死了”“宝宝要涨涨”之类的咕哝。   茭白的脚踝一疼,他回过神来,一脚踢在礼珏的肩头:“滚开!”   礼珏还要过来, 粉蓝色的上衣被他自己抓扯得有些乱,他掀起衣摆又是抓又是抠的,一个劲地说他难受,好痒。   而他暴露出来的地方都是印子。   茭白的耳朵边轰隆隆,他犹如看见剧情那座山四分五裂,扬起的尘土塞了他一嘴。   淦。   岑景末的属性是——古早病娇,喜怒无常,痴情种,偏执属性95。   漫画里,岑景末没对礼珏用强,他的珍惜情感压过原始欲望。除了牵手,抱,摸脸,岑景末就只吻过礼珏的额头,而且还是轻若浮毛的偷吻。   但现在,   岑景末碰礼珏了!   岑景末的人设崩了!   岑景末……他……黑化了!!!   这得纵欲疯狂到什么程度,才能啃那么多。   茭白看着礼珏身上的痕迹,冷不丁地发觉到了异样,不对。   草!   我草!   那不是一个人啃的,齿印不一样,有整齐的,也有乱糟糟的。   茭白前倾身体,脖子伸向玩起来的礼珏,不动声色地指了指他的腰:“这上面都是谁弄的?”   礼珏眼神迷离,微张的红唇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哼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像一朵正在糜烂的桃花。   茭白听礼珏又是抽泣又是喘的,他青着脸够到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翻出一块巧克力,晃了晃:“你跟我说,我给你这个,巧克力糖。”   “是叔叔伯伯他们,好多的,唔……痒痒……”礼珏抱住茭白的脚,软软的身子黏上来。小狗狗似的,什么也不懂,只有本能。   叔叔伯伯,还他们,好多?到哪一步了,别不是一套程序全走完了吧?茭白抖着鸡皮疙瘩抓起礼珏,扯住他的裤腰。   检查完毕,茭白手一松,满脑子都是验证后的结果。   礼珏的主角光环,裂了。   茭白的脚上有湿粘触感,他干呕着给外头的章枕打电话:“哥!去喊岑景末,就说我要见他!”   .   片刻后,茭白单独会见岑景末,听到了岑景末给的说法。   岑景末说几个月前的晚上,他无意间碰见了被一群不法之徒残虐的礼珏,就让郁岭出面救下对方。   不知怎么,礼珏引起他的恻隐之心,便带回岑家医治。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茭白听到这,表情没变化,岑景末还不知道他抱礼珏的那一幕被拍下来,他恢复一周目记忆的事情已经在我这个外来者面前暴露了。   岑景末身穿丝质睡袍,后脑勺的白色发尾抵着领子,他将指间鱼食抛进鱼缸里,迟迟没有往下说。   茭白站在屋里:“然后呢?”   “我二叔斗不过我,就对付才刚恢复声带的小珏,他的药物被做了手脚。”岑景末文弱的眉眼笼住血气,“小珏因此智力受损,还染上了那方面的瘾症。”   茭白通过礼珏的反应猜到了,有这类主角设定,可都是跟男主,或者多个男主,无论如何都不会轮到什么无名无姓的叔伯路人甲乙丙。   礼珏的主角光环真的……   “小珏治疗瘾症期间,我有要事处理,没看住他。”岑景末靠在榻上,他咳起来,唇咳得嫣红,嗓音哑得厉害,像被人硬生生割伤了喉管,差点死掉,“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他蛊惑,鸡飞狗跳。等我发现后已经晚了,他的瘾症再也无法控制。”   茭白后退几步,离周身阴沉的岑景末远一点。   岑景末应该是男三,戚以潦跑偏剧情,他才被顶替成了男二。   可岑景末对礼珏的爱是真的,最后还因为思念他中了暗算,死在他的母校。   有了记忆后的岑景末逮着机会得到礼珏,抱着他的眼神多复杂。   不过,礼珏跟多人搞在了一起,岑景末这两个多月还不知道沾了多少血,经历了怎样的心境波折,他的情感,心态,以及执念或许都有变化。   《断翅》的主角攻受之间有根偏执的链条,互相拉扯。   礼珏的头像是他对沈而铵的偏执,暗淡了,说明他自身偏执度的下降,链条要断,这不是他单方面就能造成的,得是主线上的重要角色都在挣脱主剧情的约束才行。   先有沈而铵在茭白撞门框的狗血执着下放手,后有礼珏沦为岑景末争权下的牺牲品沾上X瘾,发作时被主角攻以外的路人解救,和路人们发生混乱关系,再来就是岑景末恢复记忆,想要挣脱一周目结局走向。   三方合成的结果。   茭白理完头绪:“你喂鱼吧,我先走了。”   “茭先生,”岑景末白而细长的手指伸进长椅上的袋子里,捏出一块鱼食,掰碎了抛进鱼缸,“小珏跟你的过往我有耳闻,他糊涂,鬼迷心窍,被人利用,老天爷已经让他自食其果,得到了严重的惩罚,能不能算了?”   茭白扯唇:“成。”   他转身往外走,唇边的弧度下落。   早前他得知岑景末恢复记忆,还指着对方赶紧履行一周目的承诺,跳出权势圈,和他的求而不得好好生活。   治疗也可以去国外啊,机会都到他跟前了,他却留在岑家。   如果岑景末当晚就带礼珏走了,他的二叔哪还有机会对礼珏下手。   茭白脚步不停地跨过门槛,岑景末在一周目出于好奇设计接近礼珏,跟沈而铵斗了很久,斗输了,死前大彻大悟。   这一次他还没和沈而铵斗,也没死,他十有八九是不长记性,觉得自己掌握了未来,有胜算。   当然不排除其他可能。   也许岑景末没走,不是舍不得岑家的一切,不是要对付他的表弟沈而铵,而是另有所图。   .   当晚,岑家用一场豪华的舞会招待宾客们,正热闹的时候,外面传来很大的骚动。   礼珏不见了。   茭白拽着吃过药的章枕去沙滩上,他们站在人群中前方,四周嘈杂得很,海浪混着议论声一波接一波地撞击耳膜。   船如同暗灵似的飘在浪中,礼珏被楮东汕抱着,浑身湿透,他回头往岸上看,和众多视线里的其中一道对上。   茭白跟礼珏自嘲的眼神交汇,忽地就明白了。礼珏是装傻的,他知道自己坏了,想脱困,于是就偷偷联系上了楮东汕,这才有了眼前的场景。   岑景末呢?   茭白不停扫视的目光停在一个方位。   岑景末就在不远处的椰树底下,他无悲无喜,像一个看客。   很显然,对于此时的情况,岑景末都知道,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楮东汕“强行”带走他上辈子的初恋。   估计是他怕自己哪天控制不住,杀了不再干净纯洁,不再只为沈而铵生或死,也不再被沈而铵金屋藏娇的礼珏。   不能再像一周目那么挚爱,却又做不到主动放手,只能“被迫”放弃。   茭白迎着海风目送那艘船远去,《断翅》的粉丝很多都认为,岑景末对沈而铵才是真爱。沈而铵偏执什么,他就爱什么。   话说回来,新娘没了,那明天……   “小姐,你慢点!”   后面传来惊叫,茭白顺着叫声望去,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她抓着白色裙摆往岑景末那跑,像误入人间的天使扑向她的信仰。   王玉?   靠,王玉不是礼珏的珏,就是王玉?!   左边传来戚淮的汇报:“联姻。”   茭白看他:“王玉什么身份?”   “如果我没查错,她是政界一个大人物老来得子的私生女。”戚淮刷着手机,屏幕光照在他年轻精明的面上,“岑家一旦跟政界建立关系,岑景末的势头将会是现在的数倍。”   “……”茭白看着跟在岑景末后面的女孩,嘴角抽搐,礼珏萝莉装新闻那会儿,岑景末没承认他就是未来的岑夫人。   岑景末八成是故意的,让老子搞错。   礼珏已经退场了,那岑家这么大动干戈,是为谁准备的,总不至于是给楮东汕提供机会吧。   茭白跳到全身肌肉绷硬的章枕背上:“走走走,别看了。”   章枕下意识松开扣枪的手,把茭白往上捞了捞,掉头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章枕又回头,生出血丝的桃花眼死死瞪着深海,像瞪杀父仇人。   “要是我当年看到他被车撞的时候,不冲上去救他,他当场就死了。”章枕的面部肌肉紧抽了几下。   “想这个没有意义。”茭白趴在他蓄满力劲的背肌上面,“人生再回到那一刻,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章枕想反驳,脖子却梗住,半天才憋出一句:“他欠你的,我想替你讨回来。”   “这么跟你说吧,我本来是个有仇报仇的人,后来记的仇多了,我发现一样样讨费劲,我就试着放下,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感觉自己的生命线都拉长了。”茭白拍拍章枕的肩膀,“哥,别抓着不重要的人事,抓重要的,不然都没空地儿了。”   说着,茭白的余光往戚淮那斜飞:“戚秘书,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   章枕嗖地凝神,凶狠地瞪向戚淮,管好你的眼睛,他是你表舅妈!   戚淮:“……”   “回去打牌吧,来真的,我试试我的手气。”茭白兴致勃勃地挥动手臂,“快走快走。”   章枕背着他冲进人群,穿过去,跑得又快又稳。   茭白朝浪花滚滚的大海回望。   主角光环在褪色的礼珏跟他的男配不一定都能顺利上岸。   就算平平安安地上了岸,没了主角光环,还得了那种瘾症,礼珏的结局也就那样了。   .   这一晚的时间走得格外慢,事还多。   礼珏走后不久,一个大明星翻船,怎么翻的呢,她是自己公司老总的女伴,却勾搭上了对家公司的顶流鲜肉。   大明星的弟弟也在宾客里面,他是在校大学生,陪艺术家教授来的。   教授是大明星的前任之一。   这不就乱了。漫画里的随便一个配角都狗血。   茭白牌打一半出来看热闹,他主要关注大明星的弟弟,那位就是沈而铵的秘书,礼珏的男五,现在还没去沈氏任职。   啧啧。   茭白的戏谑写在眼里,那是对原剧情的佩服,他感叹万分,就差嗑瓜子了。   “白白,郁岭不在岛上。”章枕靠近点,把刚查到的情报说给茭白听,“他前不久从从岑家脱身了。”   茭白:“……”那他这一趟岂不是白跑?   不至于吧,耐心点,后头的剧情说不定能山路十八弯,拐到郁岭或者沈而铵身上。   茭白继续看沈而铵未来的秘书。岑家的人过来说:“茭先生,太子爷请你去他那里喝茶。”   .   说是茶,到了那儿发现是酒。   岑景末已经先喝上了,他还是那身睡袍,下摆沾着细沙跟海水留下的印迹,这样的他跟平时的矜贵相差颇远。   茭白瞥瞥桌上的空酒瓶,这姓岑的有心脏病还喝酒,喝那么凶,怕不是找死。   “来这坐,茭先生。”岑景末招手,形状饱满的唇珠上沾着酒液。   茭白坐过去。   章枕跟戚淮都站在他后面。   “会下棋吗?”岑景末上扬的眼尾很红,像渗着血,不知是酒精在作祟,还是什么原因。   “不会。”茭白说。下棋算是狗血漫里的高逼格技能,他没掌握。   岑景末看向他身后两人。   章枕在跟守在科研院那边的弟兄们发消息,戚淮推了下眼镜:“略懂一二。”   棋盘摆起来了。   一局才走了三分之一,岑景末就呼吸困难,喉咙发紧,心脏病发了。   “药……”岑景末揪着心口的衣物倒在床榻里,他大口大口喘气,疼得五官扭曲,“药,帮我拿……药……”   药箱就在旁边,岑景末半个身体麻痹,起不来。   茭白的眼前闪过漫画里的礼珏为岑景末拿药的画面,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准确地打开药箱的第四层,在从左往右的第三格里拿出药瓶。   那一瞬间,茭白全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这是一计,他暴露了。   茭白抓着药瓶转头,榻上的岑景末喘得快不行了,他那双细长发红的眼半搭着,眼底流出的光锁紧茭白。   岑景末在用眼神问茭白:你怎么知道我的药放在那里?   茭白的后背上滑下冷汗,他垂了垂眼皮,飞快捋着思绪。岑景末有了一周目的记忆以后,视角变了,看得多,会找不同。   岑景末找到茭白,他认为他们是同类。这段时间又被他察觉出不合理的地方。   哪些地方茭白能推断得出来,一,前年岑景末跟郁岭谈条件,他可以出国,但他却要回南城回沈家,自己往火坑里钻,又脱身而出,似乎了解沈家那几位。   二:今晚楮东汕带走礼珏时,他的反应。   三:他看到沈而铵的秘书,当时的表情不出意外被岑景末偷窥到了。   然后有了四。   岑景末用自身的心脏病做诱饵。   这场婚礼聚集了国内上流圈的所有金字塔人士,搞这么大排场,就是在钓他这条鱼。   岑景末想看看,他还对上流圈子里的谁熟悉。   一个人若是记起上辈子,所熟知的,也只会是对应的社会关系相关。   他这副身体的原主只是一个玩意,死那么早,怎么可能接触到顶层的圈子,还对一些人的生活了如指掌。   岑景末有疑心病,他放在药箱里的药物位置,一般人不知道,除了他,就只有礼珏清楚。   那是岑景末对礼珏给出信任的第一步。   不该拿这破药的。这是暴露的关键。茭白的指甲抠起药瓶,他的马甲袋子松开了,要掉。   妈得,怎么办,快想想对策,他不可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白白?”章枕喊他。   茭白把药瓶丢给岑景末,这位爷要是死了,他们没法活着离开小岛。   岑景末服下药物,缓了一会,他慢慢离开床榻,赤脚走向茭白,潮湿凌乱的白发被他抓在指间。   “茭先生……”   岑景末单薄颀长的身形晃了晃,在那个弧度下,他的吐息虚虚地擦过茭白耳朵,留下一句,   “你是谁呢?” 第95章   茭白看着面前病怏怏的岑景末, 脑子里的思绪还在走。   岑景末记起一周目,知道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这辈子重来了, 可他没有自我意识,不知道世界的真相。   这跟戚以潦的情况有本质上的差别。   岑景末作为一个重生者, 仿佛站在命运的肩膀上面,脱离了普通人深陷其中的世俗,关注的东西是科学解释不了的那一类。   茭白心想,岑景末试探完了, 已经确定他不是王初秋重生那么简单。   岑景末在等他给出比重生更离谱的答案。   “哥, 戚秘书,你们出去,我跟太子爷聊几句。”茭白捏了捏微凉的手指。   章枕跟戚淮都看着他,不是很赞成他的决定。   茭白笑着对他们摆手:“就一会儿。”   两人走后,茭白脸上的笑意就没了,他端起自己那杯酒, 正要一口闷了, 又想起答应戚以潦尽量少喝。   顿了顿,茭白改成浅抿一点, 酒太烈, 有刺痛感, 他嫌弃地蹙了蹙眉,呼出的气息里多了一缕浓郁的酒香:“太子爷,我给你拿药的时候中邪了。”   四周的空气都静了下来。   岑景末眼帘下的扇形剪影轻动, 黑睫如同湿漉漉的蝉翼一般,缓慢张开:“中邪?”   茭白点头,你人都重生了, 中邪这事儿也不难接受吧。   “这点我三哥知道。”茭白唉声叹气,“我经常不定时的中邪,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他半真半假地举了两例:“我三哥叫我去庙里烧香,我去了,还求了平安符,这点我哥可以作证,他和我一道去的,下山的时候平安符绳子断了。”   “我体质特殊,佛祖不保我,”茭白苦笑,“总有奇怪的邪物附身在我身上。”   岑景末盯着他,直勾勾地盯着。   “太子爷可能很难相信这种荒谬的事,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茭白满脸诚恳。   “被附身?”岑景末凑近他,幽幽道。   “对。”茭白说完,忽地嗅到一缕狗血味,嘴角一抽。这小胖猹不会以为刚刚附在他身上的是……上辈子的礼珏吧?   哎哟我草。   可能性很大!   因为这样一来,他可疑的四点都能得到解释。   非要回沈家回南城,是为了接近沈而铵。   看到这辈子的自己落得那样的下场,未免唏嘘。   至于碰见沈而铵的秘书,那是上辈子的守护者之一,感慨是正常的。   拿药就更合理了。   除了岑景末,就礼珏知道位置。   哈哈哈,完美贴上。   完他妈的美!   茭白的呼吸里多了药跟酒的浑浊味道,他跟几乎要吻上他的岑景末对视,及时抓捕到了对方眼里一掠而过的恐怖爱恋。   这位想撬开他头颅,舔他脑髓,剥了他皮肉,一寸寸啃他骨头,嚼烂了品品看有没有熟悉感。   好了,岑景末认定礼珏在他体内,一具身体两个灵魂。   “中邪一定让你很困扰,烧香没用,不如请道士做做法?”岑景末文质彬彬地一笑。   茭白在心里呵呵。岑景末是要让他离开这具身体,腾出位置。   “太子爷说的,不失为一个办法。”茭白沉吟状,“想必你也知道我三哥在养伤,我要照顾他,实在是没心情找道士,等过阵子……”   “岛上正好有道士。”岑景末捂唇咳嗽,丹凤眼里有水光。   茭白:“……”在这等着他呢。   冷静,岑景末的活跃度已满,不需要搞,他在“这一世的缘”组里,我对他来说,是知己。   “这么巧。”茭白一脸诧异。   “是啊。”岑景末浑身在抖,“我也觉得巧。”   茭白见岑景末面色都泛灰,还干呕,胃部很不舒服,快死了似的,他不走心地随口道:“你要不先躺着?”   “有劳茭先生扶我一下。”岑景末虚弱地笑笑。   茭白把岑药罐子扶到榻上,让他躺到厚毛毯子上面:“我去通知你的人,让他们把医生叫过来。医生有随行吧。”   T恤被拉住,茭白回头。   岑景末轻声说:“茭先生,做法的事情还没有说完。”   茭白把衣料从岑景末指间扯出来:“不着急。”   岑景末神情平静:“身体被占用,听起来多可怕,茭先生不想尽早解脱吗?”   茭白没错过岑景末平静下的阴沉。   这辈子的不要,偏偏非得打探世界的秘密,嗅到点苗头就找上辈子的那个。   简单点,这叫有病。   复杂点来说就是,岑景末的人生轨迹在变。   在《断翅》的二周目,八个好友里面,不止岑景末,沈而铵跟章枕也都摆脱了原来的剧情设定,人生多了原著没有的东西。   包括礼珏,他病态的痴迷淡了,不再跟沈而铵纠缠一生。   齐子挚就不说了,他的人设改变最大,还整容,加了人格分裂的设定,拥有小娇妻,成为岑家的女婿,在国外定居。   而沈寄跟戚以潦对立,被儿子夺权,提前下位,他的官配还没出场,谁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发展,总之他脚下的轨迹也没有跟原著完全一样。   至于不在好友列表,却跟茭白牵扯比较多的郁家兄弟,姜焉,梁栋四人,前两人漫画里没有交代,茭白不知道二周目的他们跟一周目有无差别。   姜焉生活中的雾霾一扫而空,他会越来越好。   梁栋则是惨烈的,他没有为爱情痛不欲生,是复仇跟毒品啃噬着他,但他还年轻,结局没到,一切未知,到目前为止,他的人物设定也变了。   这些人的变化,全是被茭白的蝴蝶效应推动的,他们被他救赎,或走向原著外的另一条轨迹。   只有戚以潦在一周目没有走剧情,他觉醒的自我意识就像一根倒刺,长在漫画原著的身上。   世界意识的权威被挑衅了,它不允许那根刺存在,却又拔不掉,只能阻止刺长大。   到了二周目,它成心不让戚以潦好过。   就让他眼睁睁看着其他遵守一周目大纲设定的人,在二周目各种改变。   蝴蝶效应影响他的都是小事,重要设定根本就雷打不动。   老子有意无意地救赎了多少人啊,多一个戚以潦怎么了……   茭白浑然不觉地露出苦笑和忧虑。   榻上投来的目光先是狐疑,探究,后是激动,炙热,以及疯狂。   “小……”   小什么,狗血替身梗滚,茭白眉间的情绪瞬间消失,他居高临下,眼神明亮疏远:“那法要怎么做?”   岑景末愣愣地仰望着。   “可不能让邪物占了我的身体,那我就成了孤魂野鬼了。”茭白转身去椅子那,后颈突然一疼。   那感觉去年九月体会过,一模一样。   麻醉枪。   岑景末几分钟前心脏病发作,这会儿竟然抱住了往后倒的茭白。   茭白身体腾空,他意识昏沉地想,在这古早风味的狗血漫里,1就是比0强,各方面的配件都强。哪怕是个病鬼,都能把他公主抱!   岑景末抱着茭白走到书架前,他用脚踢了踢一本书籍。   一扇暗门显露了出来。   茭白意识消失前记起来一件事,他当初看漫画的时候,为岑男配掉过几滴泪。   拜拜了你。   .   “太子爷,卦象显示他的体内没有脏……没有邪物,不是,是没有第二个灵魂。”   “真的没有两个。”   “等等,我再看看!”   “……”   “救命啊!”   “……”   “我我我,我看错了,他有两个灵魂,有两个!”   苍老的声音惊惶不已。   “另一个灵魂是什么样?”这时响起另一道阴柔的问声。   “是……是个女的,她在哭,她说她很想太子爷,那一定是您已故的恋人……别杀我……别过来……啊——”   惨叫声很快就弱下去,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求饶。   “砰”   一声又闷又沉的枪响。   茭白沉下去的意识就是在这时候往上浮的,他还没睁眼,第一反应是手腕很疼,像被利器划开,放了血。   第二反应是,脸上贴了东西,是符纸,还不止一张。因为符的味道重,就挨着他的口鼻。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泡在水里。   不是水。   好腥,是血。   茭白猛然撑开还很重的眼皮,垂下的眼里是一片深红色,浓稠得像血浆。   黑狗血?!   一个大木桶里都是。   茭白这回是真的被狗血裹住了,他的嘴巴里似乎还有那味道,很有可能被灌了几口。   重物被拖走的声响传入茭白耳中,他来不及查探周围环境就立刻闭上眼睛。   一道脚步声从不远处走来,停在木桶旁。   岑景末俯视木桶里的人,目中有失望,狰狞,悲伤中带着回忆,之后又不知是什么。   茭白担心自己紧张暴露,他开始想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兰墨府前院的花草大多都发芽长起来了。   九月他要进医科大。   等他结束岛上之行回去,戚以潦说不定就能醒。   ……   岑景末有备而来,他请的道长肯定有两下子。但道长没发现他想要的灵魂。   他还是不会杀我。   不杀,慢慢观察,比杀了,一一了百了有意思多倍。   对岑景末而言,他就是一道已经看出有蹊跷,却怎么都解不开的题。   草,不是要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吗,怎么又想到这上面来了。   茭白正在控制心跳,脖子上多了一只手。   那手的骨节细而硬,掌心冰凉。   没有收力。   只是轻轻柔柔地抚摸了片刻,一侧拇指摩挲起了他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岑景末拢着茭白脆弱纤细的脖颈,始终没有将其捏断,他真是个好人啊。   明知这人在装昏迷,他却没有把对方跟道长一起清理了。   岑景末撕下茭白脸上的一叠符纸,摸了半天揉碎在指间,他笑了声,呼吸微抖,眼眶猩红。   喉咙里带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哽咽。 第96章   婚礼在室内礼堂举办, 以粉白两色鲜花为主。红毯前有花朵组成的拱门。   整个现场的每一处细节都充满了少女风。   宾客们陆续到场,有几个名媛在说笑议论,岑家的女主人真是好福气, 太子爷多宠她。   关于新娘的身份家世,也是宾客们在意的点。岑家的富有是计算不出来的, 不需要跟商界的哪一家联姻。   新娘也不会是影艺界的明星艺术家之类,无名小辈怎么进岑家大门。   小老百姓更是不可能。灰姑娘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   大家一番推论下来,那就剩下政界。他们搜索过,王这个姓, 没有对得上的。   看来是私生女。   但不妨碍岑家挑中她, 和她背后的家族结盟。   宾客们都在观望女方来人。可惜他们没看到什么熟面孔。   女方的家人来得不多,都是她母亲的亲戚,她父亲那边的大人物一个都没到场,不合适。   茭白趴在桌前,下巴抵着桌面,两只手按手机耍游戏。   “白白, 天气变了, 我们中午就回去。”章枕穿过几张桌子过来,沉声说。   “行。”茭白刚说完, 游戏里的角色就死翘翘了, 他把手机给章枕, “哥,你帮我玩。”   章枕的视线从茭白脸上转到手机上面,他玩得心不在焉。   昨晚他跟戚淮在门外守着。   不一会就来了几个老总, 还刚好都跟戚家有过长期合作,他们认识章枕,直接拉着他聊了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章枕的思绪被带跑, 又折回来,他忍了又忍,背部块垒分明的肌肉都绷得发疼。就在他要甩开拦着他的戚淮,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他弟好好的走出来。   可他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那感觉已经在他心里停留一早上了,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打啊,拳头都到你脸上了,快打!”   耳边传来茭白的催促,章枕回神,他一通眼花缭乱操作,输了。   茭白眼神哀怨。   “我给你把积分打回来。”章枕第二次开打,不再分心。   茭白趴着看章枕玩,他穿的长袖衬衣,袖口都扣起来了,说是感冒,实际是遮挡手腕的纱布。   昨晚岑景末快哭了的时候,茭白受不了地睁开眼睛装作刚醒,他迷茫地看着岑景末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岑景末来一句:我也中邪了。   之后就是一番愧疚的解释跟道歉,包扎伤口,泡冲洗血腥味的药浴,换衣服。   事儿翻篇了。   尽管表面上是如此。   茭白的脑袋换个边,视野范围里是有钱,有名气的各个领域大佬,他的鼻息里像是还有狗血的味道,岑景末要不是进组了,绝对又他妈会上演小黑屋。   病娇跟暴力狂各有各的操蛋,他们有个共同点,都是疯子。   真得感谢岑景末原来的人设——为别人的故事好奇,动容,偏执。   吃瓜吃过50。   恢复记忆后进组。   “白少您好。”   边上响起拘谨的年轻男音,茭白无精打采地抬了抬眼睫,看着陌生的帅哥。   章枕打游戏的功夫,凑到茭白耳边介绍来人的身份,他说对方是戚氏一个老合作商的小儿子。   原来是小公子啊。茭白懒洋洋地打招呼:“你好啊。”   帅哥穿白色燕尾服,衬衣领子下扎黑色领结,打扮得十分隆重,跟新郎似的,他面红耳赤地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   茭白一听才知道,这人是他的粉丝。   是的,没错,他是偶像。   帅哥支支吾吾半天,递上一张设计华丽的邀请函,他说自己七月中下旬有场小提琴演出,希望偶像能来。   茭白瞥瞥邀请函:“就一张啊?我去的话,肯定要带我男朋友,一张不够。”   帅哥愣了下:“还,还有好多。”   “我身上没带,”他窘迫地抿了抿唇,“要不你跟我交换联系方式,等我回去了,我把邀请函寄给你。”   没等茭白回应,帅哥就赶忙说:“我知道您和戚董很恩爱,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我的第一场演出能……我手受伤了,本来都放弃了,我觉得自己没希望了,一辈子就那样了,我是看了您的……”   茭白没听下去,报了自己的微信。帅哥还在语无伦次的话声戛然而止。   “加啊。”茭白不耐烦。   帅哥骤然一个机灵,连忙加微信发出好友申请,他的目的一达到就不敢多待,识趣地走了。   茭白察觉章枕的视线,他瞟过去,慢悠悠道:“赢了?”   章枕心虚得没让茭白看手机上的败局惨状,也不再去琢磨“很恩爱”三字。   .   礼堂的宾客在坐等婚礼开场,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确认工作,司仪在台上跟人交流什么,不时看一眼待会儿要播放浪漫爱情故事的大屏幕,唯独不见新郎出来走位。   茭白没闲下来琢磨岑景末今天的心情。不认识的,看过八卦吃过瓜的,在漫画里露过脸的名流影星等等,一个个的都来他这儿走一遭,形式感很强。   未来的戚夫人头衔罩在茭白头顶,他的形象很正面,多亏了那篇个人事迹报道带来的影响。   那也是戚以潦众多安排里面的其中之一。   想那么多,想那么远,多伤神。本来寿命就短,哎。   茭白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点吃的,几下吃完,他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坐久了尾椎难受。   “白少,桃子吃吗?”戚淮不知从哪弄来的桃子,半个手掌大,水红色。   茭白接过来一口咬下去,酸得他脸都扭了起来。   一张纸巾递到他眼皮底下,他瞥一眼戚以潦的远方表侄子,没直接把嘴里酸掉牙的桃肉吐上去,而是拿走纸巾,自己接着。   戚淮的目光从茭白的左手上扫过,镜片后的眼眸眯了眯。   “这桃子不是人吃的。”茭白吐了桃肉还是觉得酸,他喝了几大口茶才缓下来。   礼堂里弥漫起了一股不寻常的氛围,岑家人行色匆匆。   茭白观察了会,眉头一跳,怎么回事,难不成岑景末要悔婚?   “赢了。”旁边的章枕毫无形象地握拳。   茭白凑过去,右手臂挂在他肩膀上:“厉害啊,你这积分。”   “你哥别的不行,打拳是一等一的。”章枕的桃花眼里含着得意的笑,“我再给你玩两把。”   话音刚落,他自己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戚淮:出来,有话说。   章枕看向戚淮,他那视线十分明显,都没藏。茭白很轻松地捕捉到了。   “怎么了?”茭白斜眼,“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搞什么?”   戚淮给了章枕一个眼神:蠢货。   章枕那张跟体格武力不符,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脸上露出怒意,他拉开椅子站起身,手臂肌肉都鼓起来了。   “哥,你干嘛呢,坐下。”茭白拉章枕,“哥!”   礼堂左上方,易辙在岑家的亲戚这边,每当有人带着不明目的来找他搭话,岑毓都会替他挡过去,他想说他完全可以自己应付。   但岑毓对他的保护欲太强烈,他拒绝了,她会伤心。   易辙给岑毓剥着核桃,忽然一顿。   嘈杂声里混进来一声“哥”,并不清晰,很模糊,他却不自觉地避开那些杂音,将那个字收入耳中。   易辙辨认搜寻了一下声音来源地,他往后扭头,看见一个陌生的青年趴在一个陌生的男人背上。   那青年眉眼低垂,他对男人训着什么,难掩亲昵。   不知怎么了,易辙心口一痛,他茫然地看着。   手里的半个核桃被他无意识捏紧,破开的硬壳扎破了他的掌心,他站起来,脚步控制不住地往那边走去。 第97章   茭白在和章枕说话, 受伤的左手放在口袋里,没受伤的右手挂在他脖子上面。   “哥,戚秘书怎么你了?”茭白按着章枕还鼓涨的肩肌。   章枕硬邦邦道:“没怎么!”   这一看就是有什么。茭白朝屈腿坐在椅子上的戚淮扫了眼, 那位戴着耳机接电话,只听不说, 那股子精英下属范儿比陈一铭还要浓。   章枕都干不过陈一铭,更何况是戚淮。   比脑子,他稳输。   前面传来骚动。茭白将视线从戚淮身上挪开,挑眉望向那处。   模样跟气质都很出众的岑家未来女婿站在过道上面, 核桃硬壳扎了他一手血。   他的女友岑毓拉着他往礼堂后门方向走, 他不断回头,似乎要找寻什么丢失的东西,可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易辙,二十七岁,华侨,在英国定居, 连锁餐厅的老板, 声誉很不错。”章枕说着查到的资料,怪异道, “他怎么冲我们这边瞧?”   “不知道。”茭白蹭开手机屏, 看起了新闻。   “他看你了。”   左耳边忽地飘来戚淮的一道低语, 茭白的脸色不变,心里吐槽,老子不知道吗, 就你他妈眼尖!   “戚秘书。”茭白指了指桌上的几个小盘子里的其中一个,笑眯眯道,“给我剥点核桃。”   戚淮什么也没说, 拿了核桃就剥。   茭白心不在焉地刷岑家的新闻,看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他的眼前闪过齐傻逼,翻网页的动作一顿。岑毓搞什么,上次在超市,他不是警告过了吗,怎么还不把人看紧。   不过也能理解,人嘛,总有大意的时候。   即便精神绷到了极致,各种防备,也还是不能把意外发生的机率降低为零。   好在没搞出狗血的事情。   茭白可不想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被当成笑料。因为他代表戚家,他出丑了,戚家的股价铁定要跌上一跌。   休息室里,岑毓为爱人清理掌心的伤口,她心有余悸,幸好她反应够快,及时拦住了他的脚步。   易辙看着窗外的阴云,唇峰压平:“阿毓,我好像有点……”他不确定地说,“不舒服。”   岑毓吻爱人英俊的下巴,她将自己汗液未干的脸埋进他颈窝:“那我们走吧。”   “婚礼还没开始,现在就走会不会不太好?”易辙转头看她。   岑毓幽幽叹气:“也许不会开始了。”   易辙惊讶道:“怎么?”   “别管了。”岑毓拉起他,“我们回房间。”   到休息室门口的时候,岑毓正要把门带上,头顶传来很轻的声音。   “阿毓,你说,”易辙的眉心蹙在一起,恍惚得如同梦中人,“我有没有可能,还有个兄弟?”   岑毓放在门把手的手指颤了颤,你有三个弟弟,一个在你的无限纵容宠爱下长大,死在高中时期,一个被你恨之入骨,你让他受了很多苦,差点把他害死,导致你知道真相后分裂出了第二人格,不敢面对。还有一个,怕你发病跟你断了来往。   “啊?”岑毓一副没听清的样子,“什么?”   “没事。”易辙摇头,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我昨晚没休息好,头有点疼。”   “等回了房间,你吃两粒药,上船后好好睡一觉。”岑毓抱了抱他。这次之后,能不回国就不回国。   .   新郎该入场了,却不见人影。   不说女方,就是男方的亲朋好友也奇怪起来,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刮起,在礼堂连成一片。   太子爷怎么到现在都没来,是不是心脏病犯了?   还是说,又不想联姻了?   不会吧,他虽然不是金融出身,却在继承家业后活了下来,说明他的思维能力和手段都很出色,不可能想一出是一出,拿婚姻当儿戏。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出于某些因素的考虑改变了主意,也不会迟迟不出面表态,让宾客们这么干等,造成更加尴尬的局面,引起各种解读。   茭白频频看大门口,眼皮直跳。这种狗血要来了的预警,从来没有失算过,回回都很准。   可他还不能躲。   完成任务的契机,就是狗血。这他妈的是,《断翅》世界的本质。   “太子爷不见了——”门外乍起一道惊喊。   礼堂众人哗然。   新郎还真的临时悔婚?   【玩家茭白触发第五个强制任务,请做好准备。】   茭白听到了电子音。对于强制任务,他起初是期待,激动兴奋,后来是反胃排斥,现在是淡定。该来的总会来。   强制任务相当于拖动进度条,它的到来,说明茭白的方向是对的,这一趟没有白跑。   一出现岑景末不见了的消息,任务就启动了。   任务目标就是他,错不了的。   果不其然,小助手开始发布任务详情。   【任务地:礼堂。】   【任务目标:岑景末。】   【任务内容:请玩家将岑景末的藏身地透露给岑家人,并说服对方,帮你把一颗石头转交给岑景末,想办法让他收下。任务不限时。】   茭白撑头,既然不限制时间,那就不着急,先捋捋思路。   岑景末已经进组,那这个强制任务……   茭白的嘴角抿紧,这段时间他无法跟郁岭取得联系,他让章枕调查来着,一直查不到名堂。昨晚章枕才得到郁岭不在岛上,前不久已经从岑家脱身的消息。   恐怕那消息是假的,郁岭根本就没脱身,他想逃的迹象被岑景末发现,将他抓了。   还有一种可能,郁岭确实脱身了,只是没把郁响藏好。郁响在岑景末手上。   这任务是让郁岭的活跃度破50的关键,那还有个呢?   毕竟以往的几次经验表明,一个强制任务,会让两个好友的活跃度增进。   郁岭和沈而铵?还是郁岭跟戚以潦?   现在就剩这三人没进组了,怎么搭配都有可能。   反正他必须吃下这碗狗血。   这是最后一碗了。   茭白默念几遍任务信息,圈出重点,他扶着桌面起身,那就先从捡石头开始吧。   “白白,你去哪?”章枕紧跟茭白。戚淮和戚家几个保镖也前后跟上。   他们这一桌一下就空了,只有没怎么动的几个果盘,和一把剥好了的核桃仁。   .   茭白随便在礼堂的一盆花里扒拉出了一颗石头。   灰不拉几的,坑坑洼洼,很丑。   这任务很好做,就是牵扯出的后续比较惊天动地,仅对于岑景末而言。   因为岑景末在岛上有个秘密基地,那是礼珏都不知道的地方。但老子知道。   而石头……   岑景末的情感细胞发育得晚,畸形了,他玩浪漫,想把岛上最漂亮的石头送给礼珏,这颗不够好那颗不够美。后来他真的准备了一颗,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小石头平平无奇,只因为它是从泥里抠出来的。   水一洗,干干净净。   岑景觉得,礼珏的生命就是那样,哪怕吃再多苦,被命运污染成什么样,仍然纯白。   那想法在岑景末的内心独白里,礼珏还是不知道,只有老子知道。   所以说,这次的强制任务后劲大啊。   茭白能想象岑景末的反应。   岑景末先是以为茭白也有重生前的记忆,之后又认为他的身体里住着上辈子的礼珏,试探过以后就确认了,只是没被道长找到,让其出来,占用他的身体。   等会儿,岑景末就会知道,第二个所谓的真相也是错的。   还有其他可能,比重生跟借尸还魂更加离谱。   岑景末敢猜吗?   茭白不知道岑景末敢不敢,如果是他,他敢,因为他是漫画迷,什么离奇的剧情都看过,什么也都敢信。   .   岑家的护卫们带着石头,以及一句“洗了就干净了”出发,前往山林里的一处地点。   十多分钟后,茭白收到了强制任务已完成提示,他在等狗血的降临。   旁边的章枕徒然道:“快走!”   茭白听出他的异样,没多问就任由他抓着自己。   抓的是左手。   章枕抓得很紧,没察觉茭白的不自然,他只嗅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那是多年枪林弹雨下积累出的感知力。   戚淮的手从后面伸过来,要将茭白的左手腕从章枕的指间解救出来,外面倏地传来枪声。   礼堂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几秒后,他们听见了巨大的爆炸声。   不知道岛上的什么建筑被炸了,脚下的地面都在震。   票一个小少爷大叫着说“信号”没了的时候,礼堂前后门口都出现了一批枪口。   整个礼堂都被层层匪徒包围了。   宾客们露出了血肉之躯的惊慌,包括财阀。他们上岛都带了人,可进礼堂的时候都把枪搁外面了。那是岑家的要求。   现在他们赤手空拳。   章枕面容沉肃,他给了弟兄们一个眼神,大家都戴上尾戒。   那是戚家人特有的设备,里面有麻醉针。   茭白把左手拿出来,让章枕抓他的右手,他忍着左手的疼痛环顾礼堂,哭得哭,骂得骂,按手机的按手机,静观其变的也有。   很快,匪徒们就抛出来意,他们不伤人,只要钱。   这场婚礼声势浩大,国内的上流圈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在这了,国外的也有一部分,肥的流油。他们虽然不带现金,可随便一只手表就是几百几千万。   匪徒们要求里面的人一个个出来,脱掉身上的所有衣物用品,抱头蹲一边,配合点,速度点。   处境似乎还行。   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命重要。   但总有人不愿意,也看不清局势,匪徒们为了控制局面,直接向闹得最凶的几个年轻男女开枪。   章枕皱皱眉,他往前站了站,挡住了茭白的视线。   人群里死寂了片刻,又有了喧闹声,他们认定是岑家人在搞鬼。   可疑的对方有三点。一:这座岛上都是岑家护卫队,匪徒们怎么上来的?   二:岑景末刚好失踪。   三:岑家的岛,信号竟然全断。   结婚是假,真正目的是把有钱有权有名的全都聚集在这里,岑家又不缺钱,也不像是要自取灭亡,那太子爷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礼堂的气流快要爆了的时候,大门口的情形有变。   大家口中的票事人,岑家当家主,他被匪徒的首领掐着脖子,浑身湿透,白发里有一块鲜红血迹,面色白得像鬼。   众人沉默。   所以不是计谋,是岑景末有婚姻恐惧症,婚礼都要开始了还在犄角旮旯自我纠结,遭了暗算。而岑家的护卫队们看到主子被挟持了,他们都不敢动,这才有了目前这一出?   茭白从周围的宾客们脸上读到了这类信息,他不那么认为。   岑景末弄这么大的排场,就是为了试探他是不是上辈子的礼珏。他那强制任务显露的信息过于惊骇,给岑景末带来了巨大的刺激。   眼前这一幕,是刺激后的结果。   匪徒们应该是真的,不是岑家人假扮,岑景末也没和他们合作。匪徒们得知有钱人都在岛上,他们想赚一波,一直在海上逗留,没有机会上岛。   岑景末怕是早就收到了消息,只是没管,不久前他被刺激到了,给了他们机会,甚至不惜用自己做诱饵,故意被挟持。   目的吧,就是想看茭白这个天外之人怎么应付。   茭白歪了歪头,视线擦着章枕的胳膊,飞向大门口,紧盯着岑景末。   岑景末耷拉的眼皮没有抬起来,他破皮的唇角小幅度地牵了牵,像是隐隐笑了一下。   茭白的脸色很难看,完了。   岑景末疯了。   这死病娇。   ===== 第98章   有人已经开始配合匪徒, 那是个头发半长的帅小伙,一身衣物用品说弃就弃,毫不犹豫地露出令人面红耳赤的身材。   那些蒙面的匪徒们里有不少同性恋, 当场看直了眼,咕噜吞唾沫。   “嘭”   章枕抄起两把椅子大力甩出去, 紧绷的气氛顿时破碎,现场混乱无比。   “走!”章枕用气声说。   一行人悄悄退出礼堂一楼,拐进楼道,上了二楼, 躲进一个房间里, 锁上门。   章枕站到窗边,绷着脸往下看,视野里都是持枪的蒙面大汉。   这是几个匪徒窝合并在一起了,才有这么多人。   章枕对弟兄们招手,他指着一处勉强还算隐秘的位置说:“那里有十五个人,听我指令, 清掉。”   大家都调整呼吸, 转动尾戒。   十五个匪徒要同时受击。   这就考验他们射出麻醉针的速度,谁放慢了, 或者放偏了, 就会被发现, 暴露。   茭白后退些,靠墙站立。一个外行,就要有外行的样子, 别瞎几把往上凑。   察觉戚淮的视线落在他左手腕部,他知道被发现了,索性压低声音道:“我不小心受的伤, 别告诉我哥。”   戚淮没言语。   茭白也不再多言,等会儿要跳楼,他的腿跟尾椎都不允许他那么做,只能硬拼了。   “三,”章枕等到匪徒们的注意力分散,做起小动作,他伸出三根手指,报个数就放下一根,“二,一,放!”   戚家的一只尾戒能放出两针。   章枕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在内的八人,十六针,全部射出去,击中,角落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十五个匪徒同时被放倒。   .   大家全都往下跳,到茭白的时候,章枕跟戚淮在一楼接他。   当然,戚淮没派上用场,章枕一个人就把茭白抱了个严实,硬实的臂膀很有力量。   章枕让大家拿走匪徒们的枪支,并将他们拖到墙根。   “信号还没恢复。”章枕背上茭白,“直升机联系不到我们,就知道岛上出事了。”   茭白还没说话,枪声就从不远处逼近,匪徒发现了他们。   这么快。   茭白严重怀疑是岑景末“担忧”地呢喃“我的朋友呢,他怎么不见了”,从而让首领察觉到不对。   岑景末干得出来,那个疯子,崩了人设扭曲了人生轨迹,从吃瓜的猹,变成亲手种瓜的瓜农。   礼堂前后门也乱起来,交火了。这是茭白第一次体会《断翅》里的枪林弹雨。   暴乱,惨叫,枪击声,血腥味搅拌在一起,像节奏紧密的钢琴曲,敲击在他的耳膜跟心脏上面,他全程提着气不把全身重量往下沉,尽量减轻章枕的负担。   茭白感觉从耳边路过的海风变大了。   很快他就确定不是错觉,是真的大了。   茭白在枪火中望了望灰黑色的天空,视线集中在东边大羽毛般层层叠厚的卷云上面,他吸口气,这恐怕是……台风要来的预兆。   天气预报上有预警,这几天会有台风登陆,可不是这个方向啊草,跑偏了。   远处的树林里多了这一堆那一簇的白色,那是海鸟们,它们停在那,不走,似乎累了,很疲惫。   茭白的思绪乱七八糟飞了会回来时,章枕已经背着他躲在思明院跟休闲会所交界处。   章枕中枪了,而且还是腿上,他硬是一直背着茭白,没有露出丝毫痛意。   茭白要下来。   “没事没事,你抱紧我。”章枕单手托住茭白,他打出最后一颗子弹,将枪丢地上,带其他人换了个地方。   .   大家都还活着,除了茭白,剩下九人都受了伤。   戚淮虽然是戚家旁支,但他也会用枪,就是枪法一般,他的腹部中了一枪。   章枕脱了上衣,他用蛮力将其撕扯成多个条状,扔给戚以潦一条。   戚淮将布条缠在流血的位置。   “没吃饭吗,那么点力气,”章枕打开戚淮的手,自个过去几下缠紧,“先这么着,待会儿再把子弹挖出来。”   章枕赤着白而精壮的上身坐回去,富有质感的肌肉纹理抵着墙壁。戚淮那一下是给他弟挡的,等三哥醒了,他会上报。   “这事蹊跷。”戚淮把眼镜拿下来,镜片上有血迹,他扯一片衣角擦拭。   “废话。”章枕径自处理腿伤,“岑景末只是身体弱,脑子可不弱,他深知自己的不足,走哪不是带一堆人,怎么今天这么容易被擒。”   戚淮擦着镜片,若有所思。   “我跟岑家的护卫队打过交道,挺强的啊,这次搞什么,再说了,这可是他们的地盘。” 戚二骂起来,“就算主子有危险,那他们也不可能毫无反抗之力,任由匪徒们乱来吧。难道他们不知道闹这么大,就算岑家也是受害者,照样完蛋?”   戚大检查没剩几颗子弹的弹匣,这支枪是队伍里仅有的一支了,他检查得仔细慎重,手上都是血:“八百年都没遇上这么大规模的恐怖袭击了。”   说着,戚大叫上几个伤得不重的兄弟去附近蹲点。   章枕摸了摸身边的青年:“白白,你有没有哪受伤?”   茭白在看卷层云。   “怎么了?”章枕也看过去。   “直升飞机即便发现我们出了事,一时半会也来不了。”茭白说。   章枕刚要问,他的耳朵一动,对其他人做了个“嘘”的手势。   有人!   是匪徒,一行两人,正在往这边来。   一道道喘气声跟包扎伤口的动作全部停止。大家眼神交流,进入一级战斗状态。   氛围紧绷到了极致,海风吹过过世界的声响尤为清晰。   就在戚大要开枪的那一刻,电子音响起。   【你的好友已上线】   “别开枪!自己人!”茭白听见了自己发紧的低叫。   尾音一落,茭白就将音量提高到不大,却也不小,差不多够好友听见的程度:“郁大。”   蚂蚁猛挥大钳子,小眼睛里迸发出凶烈的狠色。   这是茭白的视角。   而章枕等人只看见两个匪徒内斗。胜利的哪个持枪走近,揭下黑色面罩,露出刚毅瘦削的轮廓。   .   来人正是郁岭。   蚂蚁的钳子秒变回小细腿,可怜兮兮地对茭白哭了起来。   茭白打量郁岭身上的皮衣皮裤,那是匪徒的统一装备,他穿起来,勒上勒下,荷尔蒙炸裂,就这格格不入的气质,竟然都能蒙混过去。   郁岭把枪往身前放放,挡住了他突出来的另一把枪。   蚂蚁的小细腿都扭成了内八。   茭白:“……”他想问的问题,章枕先他一步问了。   郁岭不久前采用了脱身的计划,也成功了,只是他去找弟弟的时候,发现人失踪了。   弟弟在岑景末手上。   郁岭不能贸然行动,他在等一个机会,等来了岑景末大婚。麻烦的是,婚礼的举办地点对他不利。   婚礼在岑家或者哪个酒店举行,都好过在岛上。这地方不容易潜入,不方便逃生。   前来的宾客都要一一登记,身份验证,搜查全身,郁岭是不可能潜进去的,他只能混在匪徒里面。是他间接指引那些人避开岑家的防卫路线图。   匪徒挟持岑景末是意外之举,不在郁岭的意料中,他没想到他们能那么顺利。一切都很顺利。   就连岛上的一个防卫岗出现漏洞也是那么巧。   郁岭揣摩不明白商人的世界,他嗅出不寻常,可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必须趁乱赌一把,看能不能找到弟弟。   这会儿要是没遇上茭白,他已经杀了匪徒,四处查找起来了。   “你确定岑景末把你弟带上岛了?”章枕说,“结婚还带着?有这个必要?”   郁岭沉声:“他不在岑家。”   章枕对郁岭抱有赏识的心态,认为他在这件事上有点冲动:“也许在其他地方呢。”   郁岭搓捏着粗大有劲的指骨,不语。几瞬后,他看向茭白。   蚂蚁也在瞅,泪眼汪汪地瞅着。   就像是孩子见到了爸爸。   也可能是妈妈。   身上还有奶香味的妈妈,让它安心,想滚进妈妈的怀抱。   茭白抽着眼角转开视线。这场战乱是强制任务引发的,所以说,最终还是牵扯到了郁岭身上。   郁响一定在岛上。   岑景末连郁响都带着,可见是各种方案都为他准备了,只为了看戏。   茭白对上郁岭半天都没挪走的目光,如他所愿地开了口:“我不是让你在脱身前,想办法把郁响藏好吗?”   郁岭露出被妻子训斥似的委屈。   戚家弟兄们纷纷亮出敌意,这姓郁的怎么回事,不就是一句普通的提问吗,怎么还给自己加戏,那是他们小主子好吧!他们齐刷刷地去看老大,上啊!老大,戚爷还躺着呢,你不看着你三嫂?!   章枕板着脸:“郁先生?”   郁岭后知后觉自己的情绪不妥,有自作多情的成分,他没敢直视茭白,怕更难堪。他的视线看地面,绷了绷下颚道:“小响不听我的,偷偷跑回国,我只能把他安排在东城,那地方足够市井,鱼龙混杂,适合藏身,我低估了岑景末。”   茭白的刘海被风吹乱,藏在底下的疤痕暴露在天光下,他也没遮:“天星‘A’附件呢,他没戴?”   问完了,他扯扯嘴皮子,岑景末只要知道郁响脖子上那条看似普通的项链是天星A,那玩意儿就好解决。摘了随便扔哪。   郁岭在看茭白额头的疤,浓黑锋利的眉峰皱了又皱。   茭白站起来:“想找你弟弟,就跟着我。”   郁岭的气息一重:“你要帮我?”   “不算。”茭白怕郁岭误会,便给了这个答案。他心说,我主要是为了我自己,我有自动搜索狗血的定位,狗血最浓的地方,一定有你弟弟。   茭白瞥见了什么,猛地踢开坐在地上的戚淮。   一块建筑材料碎片从远处飞来,穿透搅紧的气流,擦过戚以潦的裤腿,重重撞上他刚才坐的位置,留下一个坑,溅起一片灰尘。   戚淮要是还坐那,能被那碎片削掉一块骨肉。众人替他捏把汗。   茭白踢戚淮的那条腿不住抽筋,章枕要背他,一道声音响起,“我来吧。”   章枕就要回绝,茭白拍拍他的背部,对郁岭笑道: “那就麻烦你了。”   郁岭沉默着把枪收在腰后,对茭白屈膝,弯腰。   .   台风要从这里经过,它的身影将近,阵势耀武扬威,枪声还在继续,岛上彻底乱了。   先前被炸毁的建筑成了杀人兵器,那些残骸被风刮起来,落在谁身上,轻则见血,重则丢命。   茭白一伙人在呼啸的风里碰见了两个人影,一男一女。   男的受了伤,被女的艰难搀扶着行走,风太大了,他们一起摔到地上。女的把男的拉起来,再走,再摔,基本上是走一小段就摔一次,画面既心酸又窒息。   “白少!”岑毓嘶喊,她布满绝望的脸上露出看到救星的激动。   茭白:“……”岑毓不是不清楚他跟她对象的纠葛,怎么,他会救?他是菩萨吗?   岑毓意识到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可笑,她却没顾得上尴尬退缩,男朋友为了保护她伤得很重,他们需要援助。   “我正要带易辙去一个逃生通道,”岑毓抛出筹码,“你们要一起吗?”   茭白放在郁岭肩头的手点了点。   “我没查到逃生通道。”郁岭会意地表达观点。   “岛是我家的,我知道,我不会骗你们的。”岑毓急切道,“那通道相当于一个救生舱,可以通到港口,真的,请你们相信我!”   大家看年轻女人的眼神带有审视。她还好,只是四肢跟脸颊有擦伤,对象就麻烦了,他的身上有两处枪伤,虽然不在要害,可血这么流下去,也很凶险。   她邀请他们,是想路上有个照应。   “通道不止能通向港口,它就是这座岛的中心点,能通到岛上的多个地方,你们有需要的话,等到了那,我可以给你们画出来!”岑毓的声音快被风声淹没,她喊得声嘶力竭,扶着易辙的手臂在抖,快到极限了,“而且有个入口离这里不太远!”   “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你们帮帮我们——”岑毓落泪。   “没有撒谎。”郁岭留意岑毓的表情。   大家对视一眼,那就去吧,去看看再做决定。   .   “就是这里!”   思明院,岑毓站在茭白住的房间里,她凭记忆在一片画框墙上找到机关,通过岑家直系的指纹认证。   墙后出现了一扇暗门,缓缓打开。   “你们快进来!”   岑毓快步走进去,对后面的其他人喊,“这里绝对安全,我们可以先处理一下伤口……”   话没说完,她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暗门在已经进来的茭白等人身后关上,没有巨响,轻得像一声叹息。   瞬息间,他们眼前的光线就从微弱变成亮堂。   岑景末深坐在毛绒座椅里,他还是那身湿衣裤,白发也是潮乱的,头上的伤口不流血了,那一片的发丝凝成一缕缕的,不显狼狈,倒显得随性。前所未有的随意放松,仿佛整个生命躯干都已经重组。   而他的身后站着一排护卫。   其中一个护卫手里拎着一人,昏迷不醒,气息虚弱,正是郁响。   岑景末叠着腿,朝茭白轻轻一笑:“来了啊。” 第99章   这情形, 不是一般的操蛋。   但没人暴跳如雷。   大家都被台风吹掉了火力,现在流血疲软,拳头都硬不起来, 只有郁岭可以再战,可他弟被抓了, 他这会儿等于是被扼住了喉咙。   茭白是一伙人里最冷静的,送郁岭进组的机会来了。   反应最大的是岑毓,她惊悚又茫然:“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岑景末交叠的指节敲两下手背, 他在笑, 丝毫都没有怪罪埋怨:“阿毓,你只顾着你男朋友,不管你哥。”   “对不起,我当时跟易辙在房间,太慌了。”岑毓抹开一头乱发,尽量心平气和, “哥, 易辙受伤了,他流了有很多血, 我很担心他的安危, 你这里有医生吗?”   “有啊。”岑景末说。   岑毓一下子就没控制好分寸, 也没了大小姐的修养,当场大叫起来:“那医生在哪?快带我去……”   “不要着急。”岑景末眉眼含笑,“等哥哥办完事。”   岑毓打了个寒颤, 她深觉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比往常更加喜怒不定,难以揣测。   不宽敞,却也跟逼仄不沾边的地下室里飘着血腥味, 很浓重。重得连桌案上的熏香味都被卷进去了。   “茭先生,这场意外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作为一方之主,感到深深的抱歉,那些匪徒能作乱,纯属是因为岑家的护卫不够完善,这责任完全在我,幸好你们都有惊无险。”岑景末彬彬有礼,客客气气,“都歇着吧,就像我小妹所说,这里是安全的。”   茭白对章枕使眼色。   不多时,他们都坐下来,旁若无人地拿出匕首挖皮肉里的子弹,处理伤口。   子弹裹着血掉在地上,发出对命运挑战的脆响。   岑毓看得心惊肉跳,这些人都是刀口上活的,习惯了鲜血跟疼痛,她男朋友不是,他扛不住这样粗暴的方式。   .   “太子爷,请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弟弟。”郁岭嗓音冷硬道。   岑景末看一眼郁岭:“郁队误会了,这事在你,我早就说过,你要离开,随时都可以,但你要和我说一声。”   “主仆一场,我还是想跟你好好道个别的,谁知我的人怎么都找不到你,没办法,我只能先把你弟弟请来岑家做客。”   岑景末搭在手背上的指尖抬了抬,拎着郁响的护卫就掐住他的脸,让他哥看清楚。   那可是一点皮外伤都没有。   “你没跟我说你弟精神方面有问题,我这边一点准备都没有。”岑景末说,“他发病后神态癫狂,见人就打,我只能让医生给他注射了药,没什么大碍。”   郁岭的胸膛起伏过快,愤怒之火爬上他的四肢,窜进他的血液,在他绷得抽动的面部聚集。   “道别是吗。”郁岭面色凌然,“道吧。”   “先不急。”岑景末说,“我想跟你朋友单独聊聊。”   郁岭持枪的手倏然一紧。   下一秒,一道寒光在他视网膜上擦过,又凝固,那是弟弟脖颈动脉处的尖利锐器,细而长,一头在护卫手中。   锐器的另一头抵进弟弟的皮肉,一缕血丝渗了出来。   郁岭就要开枪,他听见了茭白的声音,不慌不忙:“去哪儿聊?”   岑景末对茭白的态度没感到半点意外,他放下叠着的腿,缓慢起身:“跟我来。”   茭白才迈开脚步,腿就被抱住了。   抱着他的不是郁岭,也不是章枕跟戚淮,或者戚家的哪个打手,而是他意想不到的人,易辙。   确切来说,是齐子挚。他的主人格在这时候醒了。   茭白踹开齐子挚。   齐子挚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被踹得倒在地上,双眼还看着茭白,眼里有警告:别去,危险。   茭白用眼神回他:关你屁事。   齐子挚那张陌生的面孔一片愣怔,可他的眼底已经全红。   这一出很微妙。   岑景末戴皮手套的动作放慢:“阿毓,不解释一下?”   “算了,回头再说。”他将一只皮手套戴好,对茭白笑了笑,“茭先生,我们进去吧。”   茭白谁都没看,他垂眼往岑景末那走,脚步不快也不慢,心里在想对策。   身后跟过来粗重的喘息和急促的喊声,茭白回头瞪章枕,见他杀气横生,情绪很差,理智快要崩塌,于是就折回去,给了章枕一个拥抱,小声说,“这里的护卫全都有枪,你还没干什么就被打成了筛子,别乱来,保命要紧。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你要像你三哥一样,相信我。”茭白又说。   茭白松开章枕,瞥瞥看着他的戚淮,用口型说了四个字:盯好我哥。   交代完,茭白就和岑景末进了一间暗室。一起进去的,还有被护卫拖行的郁响。   .   戚淮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拽扯章枕:“与其干着急,无能愤怒,自寻死路,不如想想怎么把外面的麻烦解决掉。”   章枕的恐慌跟怒杀一凝,他冷不丁地察觉一道阴森又充满敌意的视线,扭头见是岑毓的男朋友,莫名其妙的人。   现在正在盯着他,就用那双爬满血丝的眼睛。   那人的胳膊跟后背都有枪伤,血流成了一滩,他却像是凭什么执念爆发出了强大气场,“你作为哥哥,为什么要让你弟弟涉险。”   章枕才压下去的自责瞬间冲涌而上。却在这时,戚二护犊子地冲着那人叫骂:“别人兄弟间的事,要你管啊,你谁啊!”   齐子挚眼中的情绪顿时停滞,我是谁……   我为什么还活着?   “咚”   齐子挚往墙上撞,头骨跟墙壁撞击出的声响令人发毛,他连着撞了几下就晕了过去。   受惊过度的岑毓爬过去,哭着喊他的名字:“易辙,易辙,你别丢下我……救命……医生在哪……”   女人的哭声犹如玻璃罩里的虫鸣。   章枕由着兄弟把他腿上的子弹抠出来,他闷哼出声,视线在那些护卫身上扫动。   要快一点。   没有药,章枕就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他在脑中制定计划,掩下眼里的精芒。   .   暗室里别有洞天。   昏迷中的郁响被放在一个大转盘上面,脖子上有一条血迹,他这样子,像是在给恶魔献祭。   茭白突兀道:“台风应该已经来了吧,海上要是有船,肯定会翻掉。”   他装作无意地提起礼珏,是想把岑景末兴奋的神经末梢压一压。   “是啊。”岑景末从口袋里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头部的伤口,“这个天气出海太危险,只能祈求老天爷开恩了。”   茭白无力吐槽。   岑景末垂眸看沾上脏污的帕子,看了一会,丢了。   “茭先生,我们算不算朋友?”岑景末解开衬衣扣子,露着消瘦发白的锁骨。   “算吧。”他自问自答,“既然是朋友,那就帮我解解惑。”   茭白见转盘边的护卫戴上了耳机,他用正常的音量回答:“我昨晚就说了,我是中邪。”   岑景末掀了掀眼皮,护卫按着转盘,一转。   转盘快速旋转起来,花花绿绿的颜色让人眼花缭乱。   岑景末抓了一把飞镖丢在桌前,他用戴手套的手拿起一支,随意扔出去。   茭白一口气卡在嗓子眼。   那飞镖穿过郁岭的发顶,扎进他上方的“1”里。   “我想射在10上面,怎么会是1,”岑景末活动手腕,“果然是十几年没玩过,生疏了。”   茭白在心里骂骂咧咧,你妈的,十几年没玩过,这是要死人。   “我是在岛上度过的童年,后来每年寒暑假都会过来住一段时间。“岑景末陷入回忆,“岛上有个地方很隐秘也很安静,我一烦躁就会去待一待,我每次都不让下人陪同,所以他们不知情,包括我家人。”   “结婚是大事,我后半夜想得有点多就去那里静心,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上午我的人找了过来,他们说是茭先生透露的地址。”岑景末笑,“茭先生,我很好奇。”   茭白诧异道:“我不清楚。”   “我中邪期间所做所说,自己没印象,除非我很快清醒过来,才能记得一点内容。”茭白为难道。   末了又像是为了确定一下,问道,“你静心的地方,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岑景末摩挲飞镖:“是啊。”   “那附在我身上的……”茭白嘀咕,“难道是岛上的孤魂野鬼?你去的时候,被他们看到了。”   岑景末的唇边带起弧度:“茭先生真会说笑。”   茭白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觉得不是没可能。”   “你不怕吗?”岑景末定定看他,“别人的秘密,从你嘴里说出来。”   茭白说:“习惯了。”   “习惯了啊。”岑景末笑着说,“习惯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面露尴尬,“抱歉,这又是一个问题。”   茭白的眼皮抖跳,你他妈的问就是,别管飞镖了行不行!   岑景末显然是不行的,他又投出去一支飞镖。   那支镖钉在了郁响的耳朵上面。   “空镖。”岑景末在面前的飞镖里拨动,似乎想找一支顺手的,再来一次。   “我现在就回答你!”茭白大叫,“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习惯,我会怀疑世界的真实性!”   飞镖被拨的声音停住。岑景末轻轻问:“世界的真实性?”   “对。”茭白腿疼,他站不住地就地一坐。这一套他对戚以潦用过,现在又抖出来了。戚以潦有自主意识,他能听进去。岑景末有一周目的记忆,也因为上午的刺激对现实产生怀疑,他一样会听的……吧。   “茭先生的想法很有意思,”岑景末一笑,“这个问题回答完了,我先射飞镖,射了数字再问茭先生。”   “我怀疑这个世界不是真的。”茭白快速道,“处处都有违和,可能跟我中邪的经历有关,我很多时候都产生一种,我的生活,一举一动,方方面面,都被人监视的错觉。”   “被监视吗?”岑景末唇边的弧度终于平了。   .   暗室里寂静无声。   茭白在偷瞥郁响,他安安静静地垂着头,那只耳朵被飞镖打穿,不哭不闹。   这时候茭白又想,郁响还是吵人好,符合名字。   “你还知道什么?”   茭白听到岑景末的问声,他无奈道:“我都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怎么回答你。”   岑景末拿了几支飞镖站起来,他边咳边绕过桌面:“茭先生,我的秘密基地被发现,这还是其次,最可怕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我的心思被人,被你知道,我的人带着小石头,将你的话转告给我时,我全身的汗毛都起来了。”岑景末走向茭白,半蹲着凝视他,声音轻柔,“你能理解吗,我的那种震惊。”   茭白闻到了岑景末身上的腥气,像是在青苔上躺过,他后仰头:“能理解。”   现在的岑景末,既不是一周目的,也不是二周目,是两个周目的合体,一个全新的人物,他已经脱离纸片人的框架了,茭白作为漫画粉丝,不太能摸索得出来对方的走向。   “所以是怎么回事啊。”岑景末微微笑道,“茭先生,你说了半天,我的困扰还是存在。”   茭白把手放进兜里,摸到手机的钥匙扣,抓住小钥匙,捏了捏。   “你说你感觉被监视,我倒觉得,是你在监视别人。”岑景末不笑了,他面无表情地说,“譬如我。”   茭白心跳都停了,他没慌,镇定道:“我是无意识的。”   “茭先生啊,你什么都用中邪,我会感觉你在敷衍我。”岑景末又笑。   茭白想骂人,抓小钥匙都不能让他平复。难不成真要他说,他之所以了解,是因为这世界是部漫画,他是真实世界的人,穿进来前有把这部漫从头追到尾?   【警告!玩家茭白勿在任务期间泄露世界真相!】   “知道知道。”茭白在心里回应,“做完任务就可以说的意思呗。”   【只能被动!】   茭白从岑景末身上感应到了一股戾气,他飞快抬眼,视野里的岑景末手持飞镖,瞄准的是……郁响的喉咙。   飞镖一定会射出去,还会射中。   茭白的鼻尖上渗出冷汗,怎么办,他要怎么回答才能不违规,又能让岑景末满意,不再往下问?   郁响不能死。   茭白撑着地面站起来。   【警告!一级警告!世界的所有重大节点,玩家只能被动改变,不能主动去改。】   “什么重大节点?”茭白的紧张被错愕打散,“漫画里压根就没有郁家兄弟。”   【有。】   茭白:“……”   有个屁,就郁响那叽里呱啦哇哇大哭的小神经病人设,多有记忆点,他还能记错?   不过,小助手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面撒谎。   所以呢,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的漫画里的确没郁响,小助手为什么说有?还涉及到重大节点。郁响必须死在岑景末的飞镖下,被射穿喉咙。   茭白一时之间想了很多可能,都被他迅速抹掉了,他瞪大眼,瞳孔里是被岑景末扔出去的飞镖。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郁响身上。   后心剧痛。   【玩家改变重大节点,违规,将受鞭刑,三十下。两分钟后执行。】   茭白得知自己要受惩罚,第一反应是庆幸,他这回没有断哪根肋骨,少受一份罪。   等等!   积分不是能让他免去疼痛,获得如梦一般的快感吗?   “我还有多少积分?”他扒着郁响才没倒下。   【经检查,玩家茭白目前的积分是八十九万,后面的小数点不报。】   这积分比茭白以为的少多了。戚以潦跟沈而铵都是过了50,还没进组。等进去了,就是两百万积分到手,他到时候就能……   到时候任务就完成了,还要积分干什么。   茭白毫不犹豫:“那把我剩余的积分全部用在受刑上面。”能撑多久就多久吧。   【确定?】   “确定。”茭白说着就往下跌,他又抓着郁响的衣服站起来,凑在郁响没受伤的那只耳朵旁边说话,“郁响,醒醒。”   郁响没有一点反应,像个娃娃。   “茭先生,你挡什么啊,”岑景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这样,我还要重新投镖。”   茭白突然转身:“岑景末。”   岑景末愣住。   “你好好看着。”茭白说。   岑景末走近茭白,唇珠上翘起来一块皮,被他嫣红的舌尖舔湿,他温柔地问:“看什么啊?”   茭白背靠郁响,正面对着距离他很近的岑景末,他眯起黑亮的眼睛,看你想看的。   不是好奇我的人生吗,我揭开点,让你看个仔细。   看完了就别用人命威胁我了,好吗?猹猹。   【两分钟已到,惩罚开始】   茭白的呼吸变得紊乱,苍白的脸颊也呈现出一种潮热的红晕,他的眼神逐渐迷离,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哼声。领子里散发出一股股的湿热。   岑景末伸出手中的飞镖,划过茭白不停滚动的喉结,轻抚他汗湿的小绒毛:“茭先生,你又中邪了是吗?”   茭白回答不出来,他仿佛置身在梦里。   有戚以潦的梦。   地下二楼书房,他躺在宽大的白色书桌上面,戚以潦撬开他的唇齿,喉间溢出“克制”。   戚以潦扣住他的手指,压着他。   “啊!”   茭白大叫。草,搞什么几把玩意,直接就从天堂掉进地狱。   大几十万的积分,才爽了几鞭子?   【六鞭。】   茭白活了,这么快就抽了六下。那他只要承受剩下的二十四下,还好。   还好个屁。   茭白颤抖着倒下去,他不断惨叫,痛得在地上打滚。   背上的那支飞镖还没拔掉,扎得更深。血染红了周围的衣物。   护卫戴着耳机都惊到了。到底多疼,才能叫得这么凄惨。   问题是,没人打他啊。   岑景末蹲下来,他咳嗽着按住茭白,指下的躯体一阵阵抽搐,那是疼到极致的反应。   “八……唔……九……啊——”茭白嘴里面的软肉被咬破,血水随着他的惨叫飞溅出来,落在岑景末的脸上身上。   “茭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岑景末拔了他背上的飞镖,用手捂住他喷血的伤处。   话落,岑景末怔怔地看着青年,看他那双总是有光的眼里蒙上灰色,铺满水雾,眼泪滚了满面。   这人在沈家磨成什么样了,无坚不摧一般,竟然还能疼哭。   “天谴……”   岑景末轻蹙眉,“天谴啊。”   暗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几个从杀戮上活下来的人冲了进来,带进一股刺鼻的血气。   外面的护卫们承受的心理压力太大,他们无意识地分神,给了对手机会。   这会儿全倒下了。   .   章枕一身血污地跑向茭白那里。   郁岭飞奔去转盘方向救他弟弟,而其他几个都盯着暗室里的护卫。   那护卫朝他们开枪,凶神恶煞道:“都他妈别动!”   岑景末对这场游戏没了兴致,他对护卫摆了下手。   护卫闻言,立刻收枪。   下一刻,他主子就被人揪住衣服提起来,他记得那是戚家人,戚氏的秘书。   护卫再次举枪。   一触即发的气氛被惨叫声打断。   章枕想抱起茭白,却因为枪伤导致体力不支,直接跪趴到了他身上。   “不是人为的,”   章枕把手塞进茭白嘴里,不让他再咬舌头。   “白白是第二次这样了,第二次了,白白……”章枕茫然无措。   大家束手无策,他们全都围在茭白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得又哭又叫。   “可怜啊……”岑景末抓着心口的衣物喘几口气,他看也不看转盘,随意扔出所有飞镖,全中红心。   知道的再多又能怎样,还不是被命运掐着。   可怜。 第100章   茭白第一次受刑的时候, 灵魂离开了躯体,虽然他还是能体会到精神上的鞭击痛苦,却比实体状态要‌稍微好受一点点。   第二次的前‌六鞭是美梦模式, 他只受了剩下二十四鞭,可他的灵魂没出来,实打实地挨罪。   茭白的意识不知道坠沉了几小时,还是几天,终于飘上来了几寸, 他感觉身体在颠簸晃动, 便知自己在船上。   有台风路过岑家的岛, 直升飞机过不来, 坐船一样很危险啊。   他转而一想, 既然都出海了, 说明台风一定‌是过去了。   也不对啊, 台风走了,那怎么不坐直升飞机?章枕不是不知道他对大海有心理阴影。   算了,不想了, 回去了就行。   也不晓得郁响怎么样,章 枕他们的伤如何了,岑景末玩累了没。   还有, 齐子挚的主人格应该睡了吧,可他妈别再产狗血了。他是齐家人的这一身世,埋了吧。   茭白杂七杂八地想了一小会,意识就又陷入黑暗。   当‌他再次恢复点知觉的时候,他发现身下不颠了,这是上岸了。   可算是回兰墨府了,回家了。   等我好点了, 我就去科研院一趟,我得会一会戚院长,了解一下戚以潦的情‌况。茭白这么想着,再次沉睡过去。他不是皮肉之痛,是精神上的,撕裂不堪,伤痕累累,只是思考了不到一分钟,对他来说都很吃力。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茭白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搬他的身体,他的衣服被脱了,温热的毛巾盖上来,前‌胸后背被擦来擦去。   不对,我昏迷了,章枕肯定会亲历亲为,他不是这个力道。   再者说,即便章枕伤得重,没办法照顾我,那戚家请的护工也不可能这么的……生疏粗野。   草。   我没回家,我在陌生的地方。   恐怕……他妈的,我极有可能跟自己人分散了!!!   暗室那时候,我受刑期间没了意识,之后一定‌还发生了什么。是岑景末没玩够,又准备了大餐,还是跟那些匪徒有关?   要‌是后者,那我就是落入匪徒手中了。   茭白的精神不能支撑他思虑太久,他很快就只剩呼气吸气了。   身上被擦了一遍,换上了干净的衣衫。   照料他的人是个男的,指节干燥,年纪估计不大,没有要‌虐待他的意思,就是手生,还笨,急躁。   脸颊被捏住,牙关被迫打开‌,嘴里塞进来一根塑料管,有温热的液体从管口流了进来,他在求生的本能之下,艰难吞咽。   之后他的头上多了双手,搓他头发,按他头皮,胡乱地搓洗。   这怎么还给他洗头?大可不必了吧???   茭白没吐槽几句,意识就又跌回黑暗,等他醒来的时候,他的各种感官渐渐恢复,周围环境裹挟的信息随之而来。   电扇斜对着他吹,风里有汗臭味,霉味,烟味,酒味……很浑浊。   房间似乎也不大,阴暗潮湿。   岑景末那人矜贵得要‌命,还把他当‌知己,不会将他关在这地方。   这一排除,他基本就断定了,这是匪徒的窝点。   违和的是,匪徒对他还不错。   这房间的主人给他洗头擦身体,让他干干净净,总不至于是对他一见‌钟情‌,被他给迷倒了吧,他现在的样子指不定‌多糟糕呢。   茭白的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半天都没撑开‌,他累了,半梦半醒的时候,隐约听见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似是有个很小的纸包被抖开‌了,速度很急。   紧接着,是浪花拍打礁石般的喘息声,又湿又沉。   茭白听房中人呼吸的节奏,觉得熟悉,他结合先前‌体会到的零碎信息点,顿时就有一个人影在他脑中浮现。   “梁……栋……”茭白动了一下嘴唇,他的声音很虚弱,也就比蚊子嗡嗡要大一点。   没回应。   茭白又问:“是不是你?”   还是没半点响动。   那人没走,就在不远处。不是梁栋吗?真不是?   茭白闭着眼,费力地转动眼珠,睁眼,睁眼,睁眼……   心里很急,身体不允许,他睡着了。   一觉睡醒,茭白猛一下撑开‌红肿的眼帘,入眼的一切和他想象的大同小异。   很小的房间,光线偏暗,生活用品乱七八糟地堆放的,浮尘都是脏的。   房里就他自己,他躺在唯一的一张单人床上面,身下是张草席。   茭白的眼珠慢慢转开‌,电扇就在他床边不远,没开,窗外的风往里吹,有什么被吹得飞起来,擦过他的视野,往门口方向去。   那是小半张皱巴巴的锡箔纸。   吸毒。   匪徒,毒品。   茭白的血管鼓了鼓,他撑着床坐起来,浑身冷汗涔涔,太虚了太虚了,还是躺着吧。   于是茭白又躺回去,调出账号列表查探查探,活跃度早就破50的沈而铵跟戚以潦依旧没进组,郁岭卡在49.99上面。   八个好友,进组的没进组的,都活着,不论是主角光环淡化的礼珏,还是在小屋苟延残喘的沈寄,全都没死。   戚以潦头像上的小白花还是差个小花瓣,他的状态没有恶化,也没好转。   我得快点回去。茭白心想,戚以潦没醒,戚氏怎么办。   公务堆多了不处理,势必会引起外界的主意,怀疑戚氏的董事长不是普通的摔伤。   章枕的头像没加白线,他虽然没生命危险,可找不到我,肯定很崩溃。   茭白的后背有些疼,他这才想起自己替郁响挡了一支飞镖,改变了重大节点。   《断翅》一周目是他看过的漫画,他确信那里面没有郁家兄弟。   小助手说有。   大概是指,二周目有他们,郁响还死在岑景末的转盘上,导致郁岭黑化?   茭白觉得哪里没有合上,不太对劲。   二周目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好友们想重来,他们的渴望开‌启了什么回档之类的玩意儿吧大概。   可是,郁家兄弟……不是被他的蝴蝶效应卷进来的吗?   想不通,茭白索性不想了,等完成任务的那一刻,小助手会告诉他的。   【恭喜玩家茭白,最后一个好友的活跃度冲过50大关,胜利就在你的眼前!加油!】   茭白被突如其来的电子音激起了精神。   终于!   打工人的苦逼生涯就要‌结束了!   妈得,太不容易了。新生活,新起点正在向他招手,叫他做好准备,该丢的丢掉,该留的留住,背上人生的行囊踏上全新的旅程。   茭白没去琢磨郁岭的活跃度跳到50以上,是因为愧疚还是感激,他立刻就让小助手打开‌对方的资料栏。   郁岭资料上的信息不多,规规整整,模板似的,一股子特种兵的严谨自律。   茭白进了郁岭的世‌界屋。他要‌看看漫画里没有的角色,会是什么样的世‌界构造,一生又有哪些色彩浓重的篇幅。   谁知没有内容。   这现象在茭白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戚以潦有四个板块,全是“正在载入”   郁岭则是五个板块都有,每个板块里面也是四个字——正在更新。   戚以潦虽然是“载入中”,可他的世‌界屋底层还是有一句: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郁岭的没有。   现在八个好友的资料栏已经全部解锁,只有礼珏跟郁岭没有那个念想。   礼珏死前‌盼望的不是重来,而是下辈子。   至于郁岭……   世‌界屋的初始版本都是一周目的内容,一周目没他,自然就没他的成长阅历,以及临终遗愿之类。更新的肯定是二周目相关。   现在处于更新阶段,世‌界屋什么都没有是正常的。茭白想到这儿,漫画书跑了出来。   黑色书名旁有三个竖排的红色小字,不是一周目,而是:二周目。   配角郁岭:荷尔蒙强烈的优质男性,属性刚强勇猛,责任感是他的精神支柱,亲人是他的软肋,也是铠甲。铁血柔情‌闷骚男里的top5。   攻略指南:露出小动物般的柔软孤独,让他对你产生保护欲,放下枪拥抱你。   偏执属性:60+。   这还是漫画,回档加修改版?   茭白瞬间就有种很多人在看他的诡异感,就像他看漫画一样,看他的人生轨迹,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那小子真不在?”   “我亲眼看到他被派出去了,还能有假!”   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房门的锁孔被塞进去什么,细细拨动了几下,门被打开‌了。   茭白闭眼不动。   有两个男的鬼鬼祟祟走进来,站在床边。   “要‌不算了吧,这病鬼实在是没看头,还不如那些妓。”   “他娘的,不是你好奇戚家未来董事长夫人的滋味,想尝两口?”   “我那不是喝酒吹批……草草草听我说完!老大把这位当‌长期饭票跟保命符,还要‌用他找戚家和沈家捞一大笔钱,咱要是碰了……”   “你是不是猪脑子,他即便现在醒着也不敢吱声,更不可能在有命活着回去后把事‌情‌说出来,不然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豪门大家族能要他一块脏布?”   “有道理,那我们……一起?”   “一起个屁,就这半残的身体,挨两个还不得死人啊,我先来,你把风。”满嘴臭气的黑大个搓搓手,“戚家那大人物相好的,白是真的白,瘦也是真的瘦,别的没看出来,我试试。”   床上的年轻人徒然睁开‌眼睛。   黑大个呆住。   “醒了也好。”另一个皮包骨男眼神一狠,“识相点就配合我们,别白费力气!”   茭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神却是亮的,又冷又刺。   黑大个的心里有点发怵,他好面子地啐了一口:“是个有劲的,老子就喜欢啃硬骨头。”   他那手往茭白腰上伸,指尖还没碰到,门就被一脚踹开。   “哐当‌”声响里,一袋苹果被砸进来,正中黑大个的后脑勺,他疼得眼冒金星,喊都没来得及喊,就被一个拳头抡倒。   旁边的同伙撒腿就跑,他被踹晕在门口,脏黑的运动鞋狠狠碾了几下他的脸。   茭白看向背对着他的人,很高很瘦,他用现在能发出来的最大音量喊:“梁栋!”   那人转身,口罩跟帽子戴得严实,他捡起地上散落的苹果,一个个放到桌上,之后就将两个闯入者全都拎走了。   .   茭白侧身躺着,面朝床外,他的手机和佛牌都不在身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手机上有小钥匙,佛牌是戚以潦母亲留下的遗物,一个比一个重要‌。   茭白的眼皮不知不觉合在了一起。   朦胧中感觉房门开了,不是图谋不轨的小瘪三,是屋主回来了。   不止他一人,后面还有一串脚步追上来。   茭白被自我意识拉扯着醒来,他的视线有点模糊,只捕捉到门框边有小半个红色塑料袋。   拎着袋子的人靠在门外。   地上依稀有两个影子,一个站着,一个蹲着。   不多时,有一缕劣质的烟味飘进房里,隐约夹杂着水声。   那水声像是故意制造出来的,很夸张。   茭白的脑壳一凉,毒品,xj,放纵又糜烂,直至灭亡。他躺了一会,动作缓慢地爬了起来。   门口的影子有变。   蹲着的那个走了,靠墙的还在抽烟。   “我想喝水。”茭白虚弱地喊。   门外的人进来,还是口罩加帽子,背心短裤,脚上是双老式拖鞋,胳膊腿上的肤色暗淡没有光泽,犹如一具挂着点肉的骷髅架,他把塑料袋放在门后的钩子上面,找了个塑料杯倒水。   茭白看着屋主把杯子递过来,那只手骨瘦如柴,他头晕眼花,一阵阵发虚:“梁栋,我知道是你。”   杯子磕在了他牙齿上面,他吃痛地“唔”了声,张嘴喝水。   拿着杯子的人没粗鲁地往里灌,而是一点点喂。   茭白突然扣住眼皮底下的手腕,指尖下的触感硌得慌。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甩开,大半杯水也洒了,弄湿了他一身。   茭白被大力掀翻在床,背部的伤处疼痛不止,他的脸色煞白,唇抖动。   压着他的人把他扳过去,让他趴着,他的t恤被撩上去一大截,热风往他滚出冷汗的毛孔里钻。   “咔”   纱布被几下剪开,暴露出极深的伤口,小小一个,窟窿一样打进皮肉里。   有清凉刺鼻的药物喷上来,把伤口喷得湿淋淋,再被新的纱布缠上。   茭白没怎么保持清醒,他很快就昏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   茭白是被吵醒的。   吵醒他的不是叫声,也不是什么大响动,而是那种恨不得大喊大叫着让全世界知道“我有多爽”,却被捂住嘴掐着脖子的哼哼。   茭白的两片眼皮撑起一条小缝隙。他那细窄的缝隙里晃着两条人影,一高一矮。   矮的脖子上勒着尼龙绳,他在学狗爬。   高的训狗,让他往前‌走。   茭白这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他本来不想在这时候找存在感的,可他嗓子痒,控制不住地干咳出声。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但‌他妈的,他尴尬了。   所以那两位就没尴尬,他们该干嘛干嘛,把他的咳嗽当成了背景音乐。   茭白咳得勾起背脊,全身抖动,一张脸涨红,脖子上突起几根青筋,他身上都是汗,黏在席子上难受,就想翻个边,结果直接摔了下去,发出“咚”一声响。   屋里的两人终于注意到了他。   “干!”   矮的少年很不满,他瞪过来,手指着地上的茭白,“你故意的!”   “你可以走了。”高的声音哑得厉害,声带像被腐蚀过。   矮少年没走,他对撑地起身的茭白大骂:“辣鸡,在别人就要gc的时候搞破坏,天打雷劈……”   还没说完就被扇了一下。   少年张牙舞爪的气焰瞬间消失,他难堪地咬咬唇,捂着脸跑出房间。   而他忘了拿走的衣服裤子全被扔了出来。   “里面那位是肉票!我们是匪!我们才是一路人!”少年在关紧的门外跳脚,膝盖很红,腿跟腰上都是青紫。= 第101章   屋里‌很静。   高个子在用抹布清理地上的污迹。   茭白扶着床沿站起‌身, 走两步,他抱着头喘几‌口气,直觉天旋地转, 眼前都是白点‌,好他妈晕。   一只手扶住他。   茭白一把抓住对方脸上的口罩,往下一扯。   一张面黄肌瘦的脸出现在日‌光下,面颊深深凹陷下去,鼻梁坚挺, 唇糙糙的, 色泽发灰, 五官勉强还能看到点‌曾经的帅气痕迹。   这时的他, 跟去年出现在兰墨府的时候, 又有差异。   仇恨的火种没在他的眼里‌燃烧, 它不是熄灭, 而是被‌他藏起‌来了,只等一个将其释放出来的机会。   空气里‌都是酸腥的味道。   如果是健康的,那应该是栗子花味。   茭白闻到了梁栋生命腐烂的气味, 他没立刻问这问那, 也没站在阳光里‌指责对方的堕落,只说:“ 我想撒尿。”   梁栋大概是没想到茭白会说这么‌一句, 半天才回神,背起‌他去小厕所‌。   茭白的身高是179,梁栋至少185,背他背得很吃力。   上次能搞定两个匪徒,这次虚成这样,估计也跟才运动完有关。   .   厕所‌小的站两个人都费劲,马桶很脏, 是去不掉的那种脏,一圈圈褐黄色。   茭白无所‌谓,他连小黑屋都经历过了,这真的不算什么‌。   解决完生理需求,茭白:“说说吧。”   梁栋从‌大白捅里‌舀水给茭白洗手:“这里‌就是我当初找到老潘的地方。”   他回来了。   因为他需要毒品。   茭白接过梁栋给的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迹,擦完沾了一手毛絮。   梁栋要给他重新洗一遍,他不在意地说:“不用了,你接着说吧,从‌你离开兰墨府开始说起‌,还是跳到长闽岛,随便你。”   “没什么‌好说的,你肯定都能猜得到。”梁栋把毛巾搭回锈迹斑驳的架子上,“岑家大婚,有钱人都去了,那块肥肉巨大,吸引了多个匪窝的关注,他们达成了合作。”   所‌谓的合作是假的,大家都想着找时机独吞。   梁栋提起‌了一个人,成哥,他说他给对方当小弟,表现好了,也许能获得一点‌毒品。   吸毒需要大量的钱财,没有钱,只能贩卖千疮百孔的命。   好在他运气不错。   茭白看得出来,梁栋被‌毒品侵害的程度,比去年大多了,也接受了命里‌的这一道血口。   “那天岛上的行动,我全‌程都在。”梁栋不太想回忆当时的暴动,他简短道,“思明‌院炸了,成哥的人发现了岑家的逃生通道,我们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昏迷的章枕抱着同样失去意识的你,还有其他人也都被‌压在废墟下面。”   他又说,“我告诉成哥你的价值,所‌以成哥就派人把你从‌废墟中捞出来,带走了你。”   恨我吧。   梁栋看着茭白,却‌没发现他以为的反应,他顿了顿:“成哥有个兄弟是医生,他说你有精神类疾病,无药可治,只能听天由命。”   “那位太子爷性情乖戾,不是正常人,他故意放我们上岛的,可能是他活得无聊,想看热闹吧。”梁栋要背茭白,被‌拒绝了,他以为是自己身上难闻,便识趣地垂下手后退点‌。   茭白没注意到梁栋的小细节,他在想,梁栋还真摸准了岑景末的心态。   “距离事‌发多久了?”茭白问。   “快十天。”梁栋道。   茭白扶墙往外挪步,梁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里‌是边境,戚家没那么‌容易找过来。”   “我的手机跟佛牌呢?”茭白回头。   “成哥的人会检查你全‌身,你身上的什么‌东西都会被‌扔进‌大海。”梁栋看他后脑勺的几‌撮乱毛,“我觉得佛牌对你来说很重要,就偷偷埋岛上了,和你的手机一起‌。”   茭白松口气。埋了好,章枕会根据追踪信号找到那两样东西,不至于损坏丢失,挺好。   “那成哥把我放在你这,是为了试探你,他还是不信任你,认为你有异心。”茭白的手指按着粗糙不平的水泥墙,抠两下。   “已经试探过很多次了,成哥是信我的。”梁栋的语气很淡,“你在这我,是我主动要求的,我跟成哥透露我们做过同学,还说我怕你想不开,想跟你同吃同住,方便看着你。”   茭白:“……”   梁栋捞住茭白的手臂,搀着他回房间:“前几‌天的那两人以后都不会来了,成哥已经毙了他们。”   “你是贵客。”梁栋把茭白扶到床上,打‌开电扇侧对着他吹,没敢正对着,怕他着凉。   “成哥在养伤,等他伤好了,你就能回去。”梁栋给茭白把席子拍平。   茭白慢悠悠道:“你那成哥要用我换钱,你心里‌另有所‌谋吧。”   梁栋僵住。   “你打‌算等到成哥准备交易的时候,看能不能找机会带走我,暗中和沈而铵来一场换人游戏。你要用我换谭军。”茭白直截了当地说。   梁栋维持着拍席子的姿势,半天都没动弹。   过了许久,梁栋干巴巴地从‌口中蹦出三字:“对不起‌。”   这是承认了。   茭白没有表情:“梁栋,别那么‌做。”老子不想吃那份恶心巴拉的狗血,拜托。   “你是怕沈而铵选谭军吧。”梁栋嗤笑。   茭白沉默。   梁栋哈哈笑起‌来,笑声‌听起‌来很刺耳:“他一定会的,茭白,他一定会!”   “他变了,他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沈而铵,他是沈家的年轻家主。”梁栋的气息里‌泛着腐败。   “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答案,那你还让他二选一,不就是要他纠结完了,再看着我死?”茭白冷声‌道。   梁栋的表情一变,他似乎要解释,却‌又说不出话‌来,只用两只浑浊无光的眼睛瞪着茭白。   “我叫你别那么‌做,是因为我前不久才知‌道沈而铵前年出过车祸,脑子里‌有碎片,他做了几‌次手术。”茭白说,“有块碎片取不出来,这段时间他都在国外做保守治疗,国内还有一个大摊子在等着他,就看他怎么‌熬了。”   “谭军把他当唯一的依靠和希望,他的身体要是好不了,谭军也活不成。”茭白的精神不行了,意识往下沉。   梁栋不停按打‌火机,怎么‌都按不出火,他把打‌火机扔地上,踩烂。   “他是说赔我两条命,叫我等等,等多久不知‌道,等到了又怎样,我家的声‌誉,我父母蒙冤,我的人生……”   梁栋后面的话‌茭白都听不清了,他渐渐没了意识。   不知‌道梁栋蹲在床边,抱头痛哭。   .   那场谈话‌之后,茭白就没再见‌过梁栋,他从‌早到晚都待在小屋里‌,通过好友的头像确定他们是生是死。   茭白把房里‌的食物都吃完了,饿得不行的时候,梁栋回来了,给他带了吃的。   梁栋的身上有血腥气,他受伤了。茭白想问一两句,对方没给他机会,吃的一丢就又走了。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还热,这才六月份,茭白就热得身上都馊了,没人搭把手,他就自己擦擦。好在背上得伤口愈合得还不错,梁栋丢下的药虽然连名字都没,却‌出奇的好用。   那矮个子少年撬门进‌来时,茭白正在吃苹果。   “苹果是我们帮里‌买的,他把好的大的都给你了!”少年呸了一口,词穷地谩骂,“你不要脸!”   茭白没理他。   少年被‌无视了也不走,他来找茭白打‌听梁栋以前的生活。   茭白吃完最后几‌口苹果,心情好了点‌,他就讲了讲高中的梁栋。   少年瘦脱形,眼睛显得极大,怪吓人的,他听完不敢置信:“富二代啊,看不出来。”   “还好他不是了,不然我都遇不上他。”少年嘀嘀咕咕了句,对盯着他的茭白竖中指,“你休想打‌我的主意收买我,做梦。我还指着用你赚大钱,给我跟他买白粉,买很多,一辈子吃不完。”   茭白啧了声‌:“戒掉不好?”   少年的情绪反应很大,仿佛谁劝他戒毒,谁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为什么‌要戒!我有它才能过得好!你什么‌都不懂!”   “它能让人忘掉所‌有,不知‌道多快乐。”少年空荡荡衣物下的身板晃了晃,呢喃着离开。   但那是毒啊。茭白面朝纱帐,他合眼进‌入梦乡。   惊天动地的响动将茭白拽回现实,此时天已经黑了,房里‌没开灯,只有窗外一点‌光晕洒进‌来,照着焦虑暴躁的人影。   “嘭——”   梁栋把小桌抓起‌来,狠狠砸到墙上。   生活用品哗啦乱掉,碎裂的木块蹦得到处都是,有一块朝着床上飞来,茭白险险避开。   茭白的心一沉,梁栋这是……毒瘾犯了。   .   梁栋不知‌道几‌天没睡了,整个人处于极度狂躁状态,茭白爬下床找地方藏身,他身体不行,待这儿帮不上忙,只会让自己受伤。   “我草你妈!”   梁栋扯住要去厕所‌的茭白,对他大吼大骂,神情可怕,“你要去哪!你想跑是不是?”   茭白被‌梁栋一把甩开。   “啊!”梁栋把能砸的都砸了,他缩在角落里‌浑身抽搐,不住呕吐。   茭白是第二次目睹一个瘾君子发作,当事‌人都是梁栋,他发作的症状都比去年严重多倍。   这时候的梁栋眼里‌心里‌只有毒品,劝导是没用的。茭白把自己隐于黑暗中,看着梁栋一下一下撞墙,用牙啃铁片,啃得满嘴血。   太可怕了。茭白不适地闭了闭眼睛。   “呜……”梁栋痛苦地往外爬,干瘦的身子压过一地狼藉,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喘息,他无助又迫切地抠开门,十指抓进‌地面,鲜血淋漓地继续爬行。   “我弄到了!”   少年一瘸一拐地冲到门口,手里‌的纸包被‌梁栋疯狂扒走,他的手指被‌扒得很疼,也沾了血。   “慢点‌啊,慢点‌。”少年衣服破烂,一身伤痕,他蹲在旁边,一下一下贪婪地呼吸,痉挛着不去抢那纸包。   房里‌突然亮起‌来。   那一片光亮跑出一小部分,罩住了门边的两具活骷髅。那是被‌毒品啃噬得乱七八糟的世界。   “他烂了,我也烂了,我们都是烂人,天生一对。”少年走进‌来,对茭白炫耀。   茭白打‌量他。   “你要试试吗?”少年又拿出一个纸包,舌头卷了一点‌。   茭白瞥瞥:“这是面粉吧。”   这话‌不知‌是哪刺激到了少年,他把小包面粉全‌扔向茭白,拖着抽痛的身子回到梁栋身边。   茭白抹了抹脸,垂眼看指尖上的粉末,这次是面粉,下次就不知‌道了,他更怕食物里‌掺毒,这地方太不安全‌。   毒品带来的折磨让茭白感官受到暴击,必须尽快走,越快越好,他不能慢慢等戚家来找了,也不想先养身体,他得离开,他要自寻出路。   茭白的视线扫向梁栋,算计着什么‌。   .   那晚的事‌,梁栋事‌后没有提什么‌,他又开始每天都回来。   但茭白连续几‌天给他上心理辅导课之后,他就烦了,有一回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甩手就拿洗脸盆砸了茭白。   那盆是塑料的,用了蛮久,砸到茭白头上就裂了,裂开的地方划到了他的左眼尾,留下一道细长的血口。   梁栋愣愣地站着。   茭白的眼尾是往下走的,血痕就像他流出来的泪,他病白的脸抽了抽,冷下去。   “对,对不起‌,”梁栋讷讷地道歉,眼里‌全‌是无地自容。   茭白趁机说:“梁栋,我不是圣母,我不会见‌到一个可怜人就伸把手,我只会跟着我的心走,现在我想帮你。”   “帮我?”梁栋的眼里‌爆出诡异的神彩,“那就配合我,让沈而铵把谭军交给我处置。”   茭白没擦眼尾的血,就由着它往下淌:“沈而铵陷在仇恨的怪圈里‌,是我把他拉出来的,”   “我就问你,你还想不想把毒戒掉。”茭白盯着梁栋,“想,还是不想?”   梁栋看那鲜红的血迹划过他脸颊,在他瘦尖的下巴上颤颤巍巍地凝聚,“啪”一下滴到床上。   “不想。”他说。   第二天,茭白见‌到了那个成哥,就是当时挟持岑景末的首领,他伤还没好,匪气很重。   成哥问茭白在这住得怎么‌样,缺什么‌就说,这里‌条件有限,能满足的都会满足他。成哥还要他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人。   茭白目睹了成哥跟梁栋的相处模式,这是把他当心腹了。   傍晚一场大雨轰到了边境大山,茭白在床上想事‌情的时候,梁栋回来了,他全‌身上下都在滴水。   茭白察觉到梁栋的状态不对:“有人挑拨你跟成哥的关系,诬陷你?”   梁栋抬起‌湿淋淋的脑袋,青白的脸上蜿蜒着一道道水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或者是别的什么‌。   茭白的心头冒出一个猜想,他试探地问:“那小孩……”   “死了。”梁栋麻木地说,“吸毒过量。”   茭白不说话‌了。   “轰”   一道闪电劈到窗户上面,白光如利刃,一下就划破了梁栋身上的壳。与此同时,房里‌响起‌了压抑的哽咽声‌。   “你是为他年纪轻轻就死了哭,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你死时的样子哭?”茭白拿了毛巾扔到梁栋头上。   梁栋没去碰毛巾,任由它掉到地上。   茭白找到小镜子,他揪起‌衣服把镜面擦干净,再将镜面对着梁栋:“你报了仇去地下,就以这副模样见‌你父母?”   梁栋吸毒后就没照过镜子了,这还是给茭白找的。   现在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又恍惚。   “把毒戒了吧。”茭白说。   梁栋无动于衷。说的容易,那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毅力和期待缺一不可,没人对他抱有期盼。   “我监督你。”   耳边响起‌平定的声‌音,梁栋呆滞地抬起‌头,转向左边,通红的眼里‌还含着泪。   茭白抱了抱他,余光瞥向窗外,雨下得再大都会停,天也会晴。   .   梁栋知‌道茭白要逃走,还想拉上他,并且料定他会同意。   他真的同意了。   梁栋把残酷的现实告诉茭白,这里‌没有信号,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茭白却‌没灰心丧气,他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梁栋被‌茭白的坚定跟果断感染,他进‌了对方的频道,开始思虑,首先要有车。   茭白和梁栋制定计划,一个个排除更改,等时机。   月底的那天凌晨,三四点‌钟,天幕里‌透出极其微弱的碎光,窝点‌的人在呼呼大睡,一辆车从‌树林里‌驶出,前往出入口。   那里‌站岗的都被‌迷晕了。   开车的是茭白,他无照驾驶,这是违法的,可情况特殊,只能先这么‌着。   等梁栋手不颤了,再让他代替茭白。   车顺利从‌出入口开出去,茭白抓了t恤擦脸上跟脖子上的汗珠,副驾驶上的梁栋冷不防地惊喘:“茭白,我有东西忘了带。”   “什么‌?”茭白一愣。   梁栋不答,他打‌开车门下去:“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了,梁栋没走,他把手伸进‌去,揉了揉茭白的头发,“小炒肉,如果被‌人发现了,你就别等了,你走你的,不用管我。”   .   天边的碎光正在扩大变强。茭白把车熄火,他趴在方向盘上,嘴里‌咬了根烟,两只眼睛隔着车玻璃盯紧前方陷在黑暗中的道路,其他感官都在留意周围。   一根烟燃过了三分之二,茭白的嘴皮子都跟烟蒂黏一块儿了,他把烟夹开,手心里‌都是滑溜溜的冷汗。   后视镜里‌多了一道身影,是梁栋。   茭白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堵上了,他把烟掐断丢出去,对被‌一伙人追赶的梁栋喊:“快啊!”   梁栋跑着跑着就停下来,他停在离车三五步距离外,呼哧呼哧粗喘着看茭白,我回去了,你夹在我跟沈而铵之间,怎么‌做?   有枪声‌传来,那些人开枪了。   茭白的胸口撞上车门,他趴在那,伸出手:“你他妈的还在犹豫什么‌啊!走啊!”   梁栋扣紧了少年的全‌家福,那是他到死都找不到的父母家人。   茭白,对不起‌,我想自私一回,不管你的为难,只想抓住你的手爬上去。   梁栋迈开酸沉的腿,大步奔向车边,紧紧抓住茭白的手。   枪声‌逼近,梁栋扑进‌了车中。   茭白猛踩油门,他载着一具被‌毒品残骸的身体,勇往直前地冲进‌了黎明‌的曙光里‌。 第102章   七月的第一天, 茭白问路人借电话,打‌给了章枕。习惯性地记下电话号码的好处就体现在这儿,救急的时候用。   茭白跟梁栋在边境躲躲藏藏, 吃一顿饿一顿。   两天后,戚家人打‌进‌边境,将上吐下泻的茭白接回了西城。   茭白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床边挂着滴滴答答的输液瓶,他的脑子放空了片刻, 就联系警方。他在电话里交代匪徒的窝点信息。   警方那边说, 有人先他一步提供过了更详细的, 也画了路线图。   茭白把手机放一边, 安心地睡去。   .   章枕两条腿全伤了, 下不来床, 他在医院躺着, 这些天他的心理医生都住在病房里,根本不敢走。   “把你弟弟的检查报告给我吧。”心理医生说,“你已经看了不下五遍了。”   章枕固执地翻动纸张, 眼里的血丝多得骇人。   心理医生把马尾上的皮筋扯下来, 抓几‌下头发,她这时才露出疲态:“章先生, 你目前的情况很差,你弟来医院看你的时候,肯定会‌担心你。”   翻纸张的声音猝然一停。   紧接着,检查报告就被塞在了枕头底下,一个昏沉胀痛的脑袋压上来,护宝贝一样护着。   病房里变得安静。心理医生坐在椅子上看书,她看了会‌, 确定章枕真的睡着了,才敢抓紧时间补觉。   这段时间是戚淮负责寻找茭白,带伤寻找,腹部的伤口总是裂,都感染了,他还要往科研院跑,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这会‌儿他也在办公室休息。   大家都很累。   好在水深火热的六月终于过去了。   茭白也是那么想的,谁知老天爷就是不想他舒坦。   戚院长来找他了。   当时他在跟郁岭通电话,聊了有一会‌了,该说的该问的都已经走完流程。   郁岭低声道:“谢谢你救小响。”   “不用谢。”茭白靠在床头看电影,“你打‌算什么时候带郁响去国外的疗养院?”   郁岭默了会‌:“没有那么急。”   “岑家放过你了?”茭白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一点。   郁岭道:“也许吧。”   “岑景末最近闭门谢客,任何活动都不参加,也不处理外界的声音。”郁岭补充,“那场恐怖袭击让岑家的股价跌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低度。”   茭白“哦”了声,那谭军该让沈而铵出手了。就是不知道沈而铵的治疗进‌展如何。   沈而铵没联系过他,号码也拨不通,茭白都习惯了。   就像梁栋所说的那样,沈而铵不再‌是沈而铵,他是沈氏的小沈董,生命和灵魂都卖给了权势。   “茭白,我……”   郁岭话没说完就被茭白打断,“我这儿有事,回头再聊吧,我挂了。”   茭白结束通话,看着门都不敲就直接进‌来的不速之客:“戚院长,您怎么来了,是不是我三哥他那边……”   “没醒。”戚院长也不坐,就站着,她俯视床上的消瘦青年,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   茭白心里的警铃大作:“您有话就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戚院长戴得隐形眼镜,没有镜片跟镜框的遮挡,她那深邃的轮廓跟戚以潦有好几分相像。   茭白有种要面临老掉牙狗血剧情的感觉,戚院长开张支票丢他脸上,抛下一句“你填个数字,离开我弟弟”。   然而他听到的内容,却比那剧情还要老,还要狗血。   茭白的后背离开床头:“你说什么?”   尊称都不用了。   戚院长苛刻道:“既然听清了,就没有重复的必要,大家都省点时间。”   茭白的胸腔像被人打‌了一击闷拳,妈得,这位竟然说准备用药让戚以潦恢复正常功能,让他在昏迷状态下跟那精灵结合。   结他妈的合。   什么正常功能,戚以潦本来就是正常的,只是克制了。   .   “戚院长亲自来通知我,让我知道你的决定,是想要我怎么着?”茭白的口气很差。   戚院长道:“我希望你配合。”   “怎么配合?”茭白嘴皮子掀起一个弧度,露出两个小虎牙,“是科研院那边不听你的,还是就算用了药,戚以潦也不愿意和人交融,非得我出面做做沟通工作?”   气氛登时紧绷。   戚院长脸上的皮肤比以往更加松弛,眼袋坠掉,气色不好,她冷言冷语:“你以为你继承了我弟弟的所有遗产,就有立场跟我说话了?”   茭白似笑非笑,所以呢?   戚院长跟青年僵持,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道讥讽的暗光,转瞬即逝。   “对,我这趟是有求于你。”戚院长说。   这女人突然改变了策略,茭白的警惕直线往上飙升,他没出声,准备见招拆招。   “我和你说说戚家吧。”戚院长仰头看墙上的小窗户,“古堡里的窗户都是这样,位置高,面积小,铺盖着藤蔓,常年阴森。”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设计吗?”她短促地笑了一下,“方便释放人性。”   “这栋建筑到了我弟弟手上,才开始按灯,你看到的那些灯,全是他的意思。”戚院长说,“在那之前,这里常年阴暗,我有时候拐个弯,就能碰到一对男女。”   茭白咽唾沫,男女干什么就不用说了。   “那时候戚家是不分家的,都住在这里。”戚院长眯起眼睛,她的瞳孔里似乎浮出一对对人影,“戚家啊,名门望族……”   接下来戚院长把戚家人丁单薄的原因摊了出来。   茭白猜到了大脉络。   戚家的祖辈有遗传性疾病,女性被遗传的几‌率没有男性大,男性发病时间不一定,一旦发病,就会疯癫,加速生命的流逝。   血缘关系越近,遗传到的几‌率跟发‌病的几‌率就越高。   而发‌病的诱因,是情绪管理的崩塌。   发‌病后,只能沉在所有欲望之底,再‌无清醒的可能。   戚家为了解决这个病症成立研究所,各种实验都做过,为此耗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是不能根除。   到了戚以潦父亲那一代,他无意间碰见了戚以潦的母亲,发‌现和她结合能抑制内心的暴虐,便强制掠夺,娶她为妻,要她为他生下了几‌个孩子。   戚以潦父亲的寿命比他几‌个兄弟都长一些,足足活到了六十岁以上。   家族审问戚以潦母亲,想知道她的亲人都在哪,她却说自己没有那部分记忆。   茭白听到这,眉心蹙紧。戚以潦母亲是戚家全族的希望,怎么审问的,审问了多久,这些都可想而知。   “我母亲喜欢原版外文书籍,她会让我弟弟手抄,错了就用戒尺教导他。”戚院长的每个字背后都拖拽出岁月掩埋的残骸,“她希望他能学会‌克制,不要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   “活物都有本能,人是高级动物,拥有更多的本能,欲望是那些本能的根源,谁都有。”戚院长笑笑,“长期扼制的结果就是,人被损坏。”   茭白心想,戚以潦不是坏了,他是自己囚住了自己。   “戚家代代都在寻找我母亲的族人,大海捞针。”戚院长理了理长了一点的短发,“我弟弟的运气好啊,让他赶上了。”   “这一年我查出了眉目,去年送到科研院的那孩子和我母亲是同村人,村里的人因水源关系引发‌基因变异,声音特别,雌雄难辨,血液里有种能让人大脑皮层安静的特质,刚好针对戚家的遗传病,可以说是为戚家量身打造的。”戚院长说。   茭白的眼前仿佛飘出一行字:哨兵和向导,天造地设,百分百配对。   “茭白,我和你说的这些,想必你不是一无所知。”戚院长抱着胳膊,“老天爷给的活命之路,你是不是该让你三哥走上去?”   茭白迎上她嘲讽又锐利的眼神,像是看穿了他的自私。他放在被子上的手小范围地摸索,抓到手机,手指勾住钥匙扣,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得他汗湿的手心一颤。   妈得,就知道精灵的出现是把刀,悬这么久了,掉下来了。   “那我也不能把他往上推,”茭白听到自己还算冷静的声音,“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替他做选择,这算什么事啊,等他醒了,他会‌恨我。”   “他有知觉。”戚院长道,“你清楚。”   茭白哑然。   戚院长似乎料到了他的迟疑,言辞犀利,步步紧逼:“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他现在躺在科研院,为的是谁?”   茭白摸着小钥匙。   “去年是他两年一次的体检,一切本来都很顺利,就因为你出事,他中断了。”戚院长的情绪有点失控,“他是自己醒的!”   戚家的亲情并不浓郁,可这也不代表她想看戚家走向灭亡。   这一任家主还没培养出继承人,怎么能倒下?既然有改变现状的机会,就必须抓住。   茭白一直都以为戚以潦那时候提前醒来,是章枕去科医院找的他。   哪晓得……   茭白怔怔地垂着头,自己醒的吗,戚以潦那时候就对他……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戚院长的话语刻薄,“他对你掏心掏肺,你要是有心,就该替他考虑。”   茭白扯扯嘴角,想说什么,又不想说了。他往床头一靠,眼睛落在电视机屏幕上面。   电影才刚开始,离结局还早。   戚院长说了很多,她那身旧社会‌大家族千金小姐气质就要甩开的时候,茭白哑声道:“我会‌去科研院。”   房里这才清静下来。   .   茭白把电视关了,躺被窝里睡觉,他天黑后就去了科研院,衣服都没换,就穿的睡衣,头发是乱的,脸上还有睡觉闷出的红潮。   好友的头像跟对方的心意是相通的。   而戚以潦对外界是有意识的,否则也不会‌听到他的告白想走,又被他喊回来。   茭白裹上科研院的特制防护服,独自进了医疗仓,他站在病床前,一言不发‌地看着戚以潦。   看了许久,茭白打开面罩,凑在戚以潦耳边:“想不想我?”   戚以潦一动不动。   猫掉下眼泪。   “想我啊。”茭白笑,“我也想你。”   猫很微弱地动了下尾巴。   茭白隔着手上的护具抚摸戚以潦,他觉得不尽兴,就把护具摘了,用手去摸,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戚以潦的面颊。   “我这趟来,”   茭白顿住,“你等会‌,我酝酿一下。”   来的路上就酝酿过了,可他妈的还是!就是!茭白深深吸气,再‌缓慢地吐出来,他这时候眼眶已经红了。   “戚院长,就你那姐姐,她说了一个方案,对你好的方案。”   茭白受冻,气息很抖,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后半段,唇贴着戚以潦的耳廓,眼睛直直地盯着血猫,“你要不要同意?” 第103章   猫的金色瞳孔骤然变窄, 嘴边溢出血丝,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那是警告,愤怒。   都气吐血了。   茭白贴在戚以潦耳廓上的唇一抿, 他垂下更红的双眼,哑声道:“我再问你一次,确定不要?”   猫瞪着茭白,血红的背部弓起来,尾巴上的毛全部炸开。   那种猫科惯有的攻击性动作, 被它快掉了的脑袋一衬托, 显得尤为毛骨悚然。   茭白哆嗦着笑:“生什么气啊三哥, 我就是来问问你的想法, 而不是直接替你做决定, 好了好了, 你不愿意, 那就不搞。”   好他妈冷啊。   戴上面罩跟手‌部护具,就不能好好跟戚以潦说话,摸他的时候什么都感受不到。   可不戴, 又扛不住冻。   “你做什么选择, 我都尊重你。”茭白的嘴里往外冒白气,眉毛上结了层薄薄的霜, “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那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不过,对付你那既守家规又猖狂挑衅,还固执己见的姐姐,最有效的方法是你醒来。”   医疗仓的温度极低,停尸房一样。   茭白只露着脸跟一只手,就感觉四肢都僵了, 可戚以潦烫得很,他就像是在焚烧炉里,全身骨骸都在劈里啪啦响。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却犹如置身两个世界。   茭白动了动冰凉发青的手‌指关节,慢慢握紧,松开,重复了几次,等灵活了,他就把手‌放在戚以潦优越的鼻梁上面,一路摩挲着去蹭那颗小朱砂痣:“现在是七月份,九月医科大开学,我要去报道,你不送我,说得过去吗?”   “我等你。”茭白直起身,“走了啊。”   浑身死气的猫一眼不眨,直勾勾的看着他。   想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一直看着。   茭白走到医疗仓门口,脚步停住,他上下两片唇碰了一下,发出很轻的“啧”声。   下一秒,茭白退回去,冷凉的唇压在戚以潦滚热的唇上。   这是茭白第二次亲一个人,亲戚以潦。   上次他业务不熟,就算伸舌舔了,依旧不暧昧不缠绵更没有情欲,就像是给他的表白来了个加冕仪式,盖个戳,你是我的人了。   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他稍微熟了一点点,含了含戚以潦的下唇,没忍住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个很浅的水印。   哎,没劲。   接吻嘛,你来我往,互相追逐才有意思。   精髓是吃舌头吧,这会‌儿吃个屁。   茭白觉得‌无趣,可猫不,它的腰很明显地拱了起来,也叫了几声。   “你激动什么,有种你他妈上啊。”茭白无所畏惧地呵呵。   戚以潦上不了。   猫的尾巴耷拉了下去。   茭白咂嘴,猫他撸不了,只能撸猫主子‌了,他撸几下猫主子‌的脑袋:“我不是异种,不是你的天命百分百,你睡我,对你的遗传病没有效果。”   “这一点我也很抱歉,没办法,人生嘛,总有遗憾,不可能十全十美。”   茭白自言自语了句,他坚决而激越地笑出声,眉眼铺染明烈的光,“虽然我没有一副跟你天生契合的身体,但我照样能做你的起点和终点。”   就看我的自信,你的坚持能不能打翻这碗狗血了。   话‌落,茭白戴回手‌部护具,扣下面罩,声音闷在面罩里,“不说了,走了,等我忙完了再来看你。”   .   戚院长在走廊等着,茭白一出来,她就看过去。   “结果出来了吗?”茭白明知故问,他解开沉重的特制防护服,任由戚淮帮他脱下来。   戚院长不顾还有下属在场,她当场训斥:“你在里面待了快十分钟,都干什么了,我不是让你来对他宣泄你那情情爱爱的!”   茭白没搭理。科研院能检测到戚以潦的脑电波还是什么的,判断他对外界的知觉反射,刚才茭白进去后,戚院长盯着戚以潦的数据波动,答案让她很不满意。似乎还在意料之中。   所以她发火了,那股子火看似对着茭白,实则是喷戚以潦。   戚家的当家主,一族之长,肩上的担子‌还没卸给继承人,竟然就那么不分轻重。   情爱比欲望还要可怕。   它把一个踩着亲人的血上位,常年行走在暗灰世界的人,变成‌了一个在重要的体检期间为儿女情长自毁身体,更是放弃摆脱死局,延长活命机会的蠢货。   从小到大克制了那么多年,却把头颅伸到了情感的套圈里面,甘愿被绞。   还不如戚家那些人,有欲无爱,死的时候都是疯魔癫狂状态。   “他不同意,你就不会‌劝他?你试图逼迫了吗,祈求了吗,你有没有对他表明你的态度,你的努力能有一成‌?”戚院长发出一连串的质问,一个答案都没等到,她看茭白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只在自己的方寸小地自娱自乐,不考虑家国天下的懦夫,“我在兰墨府对你说的那番话,都白说了。”   “话‌不能这么讲吧,戚院长。”茭白不咸不淡地反击,“我才从一场险境里出来,身体不好,但你找上门,我都没等到第二天就来这儿了,我也把你的方案告诉了三哥,我认为就我的立场来看,能做的已经做到了。”   戚院长几步走到茭白面前,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还在诡辩,你是个极度自私,自我的人,在你眼里,他的忠贞比他的命更重要,你宁愿他死,也不想他跟你以外的人结合,愚蠢可笑至极!”   走廊一片死寂。   茭白一点表情都没有,他把防护服的袖子‌大力拽下来,掉头就走。   背后传来戚院长尖刻的声音,“我要是你,都没脸回兰墨府,后院坟场那些全都在看着你……”   茭白脚步不停地出了科研院,他站在停车场,呼吸里是潮闷的空气,五脏六腑像缠了层棉布,湿哒哒沉甸甸,很不舒服。   戚淮打开后座的车门,垂手‌而立,他的耳边响起一声轻语,“戚淮,你身为戚家人,怎么想的?你是不是也认为我自私,只顾自己的爱情有没有污点?”   “你直说。”茭白盯着他。   戚淮下颚骨的流畅线条略绷:“白少尊重董事长的选择,属下尊重白少的选择。”   茭白一时无语,他看着戚以潦为他安排的助手:“你挺有前途。”   戚淮穿西装打领带,肩平又宽,腰窄腿长,满身优质的气息,此时他弯着背,镜片后单薄的眼皮微微掀了掀:“谢白少祝福。”   茭白:“……”   精英助手都是一个味道,戚淮那回答,简直就是陈一铭本铭。   .   那晚之后,戚院长没再找过茭白。   不论是科研院的研究进度,还是戚以潦的病情变化,茭白都一清二楚,那报告每天准时送到他面前。他的精神稍微好一些就没再躺着修养,躺不住,心里头都是事。   七月的第一场雨来时,茭白去医院看章枕,撞见他的心理医生给他讲故事。   讲的还是儿童绘本。   “白白,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章枕声音里的鼻音很重,满脸单纯的委屈抱怨。   茭白愣住,心理医生悄声跟他说,“病人的情绪年龄处在儿时。”   “那是他的避难所。”心理医生这么告诉茭白。   茭白一走到床边,就被章枕抓住手,扣紧他的左手腕部,神经质地用拇指磨蹭:“白白,白白。”   “在呢。”茭白坐到床上,见他欲言又止,焦虑不安,便主动道,“我没事了,都好了。”   章枕桃花形的眼尾发红,微湿的长密睫毛轻扇:“那你以后还会‌不会‌……”   “不会‌了。”茭白露出明晰的笑脸。他现在只等三个好友自动进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   章枕磨蹭他腕部的动作停了停:“真的?”   “真的。”茭白说,“我保证。”   章枕绷着的背部肌肉松了下来,他开始问茭白问题,譬如昨晚几点睡的,今天吃了几碗饭,都有什么菜,全是些生活琐碎。   茭白一一回答,他的左手腕部一直被章枕箍着,箍他的那双手白皙,虎口有很厚的茧子,掌心也有很多,紧紧裹着他。   当初他这手‌腕被岑景末放过血,留下一道口子,他为了掩藏伤处特地穿长袖。   现在章枕做出这举动,显然是知道了。   八成是他在暗室昏迷后,章枕无意间发现的。   茭白陪了章枕许久,直到他睡着。   心理医生在一旁看茭白抽出被病人攥着的手‌,拍拍病人的脊背,她压低声音道:“白少,冒昧问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茭白:?   这位姐姐,我大学还没上呢。   “我看得‌出来,你哥的病因是没有安全感,那部分不是指他自身,仅仅只针对你的安危,他总觉得‌你会‌遇险,所以他长时间处在一个神经衰弱,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心境里。”心理医生说,“如果你过得‌好,他会‌安心,放心。”   茭白挺现实的:“成‌家不代表就能过得‌好吧。”   心理医生轻微一噎:“确实。我是想说,他希望能多一个人照顾你,珍惜你,甚至能在他力不从心时,站在你身边,和你共进退。”   “已经有了。”茭白摆弄床头柜上的几个小工艺品,都很有童趣,应该是医生买的,“他知道。”   心理医生脱口而出:“可那个人比你年长很多,身处的环境不太平,自身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更何况你。”   病房里的空气隐约稀薄了不少。   心理医生暗暗懊悔自己的分寸没把握好。她的身边响起一声轻啧,“怎么,你是要我换个对象?”   “没有的事。”心理医生干练的纯白上衣里渗出细汗。   “别紧张,”茭白一笑,“即便我远离上流圈,找个普通人过日子,一样不能保证永远顺风顺水,每个层面的人都有每个层面的摧残和磨难,活着就是修行,小孩子都不能无忧无虑,何‌况是负重的成‌年人,有圆也有缺,这才是人生嘛。我想我哥的治疗方案,主要还是要摆正他的心态。”   心理医生呢喃:“是啊。”   “多谢医生这段时间尽心尽力照看我哥。”茭白道了个谢,“等我哥出院了,欢迎医生来兰墨府做客。”   这话‌里没有不正经的打趣成分,只有感激和恰到好处的正式。   心理医生无声感叹。虽说这个年轻人的学历还只是高中,却活得‌通透。   到底是跟一些有名有望的商人打过交道,经历得‌多,心智比同龄人成熟。   ——身上挨的口子,可以加速死亡,也能让人重获新生,更加坚强。   送走年轻人,心理医生刷刷手机,她最近没接病人,腾出的时间全用在这了,一对一的治疗。   但愿能有个不错的结果。   心理医生把窗帘拉上,阻绝了夏雨的窥探,她拿起桌上的花瓶,去卫生间换水。   “白白……”   病床上的人发出梦呓,眉心紧蹙,双手‌紧握成拳头,手‌臂爆起青筋。   心理医生把年轻人留下的棒球帽塞进了他怀里。 第104章   茭白转去戚大戚二他们的病房, 挨个探望了‌一遍,他让他们好好养伤,有困难就说。   趁着精神还没彻底疲下去, 茭白去了‌趟戒毒所,他从戒毒医生手里接过梁栋的诊断报告,翻了翻,默了‌。   梁栋的毒瘾偏重,要至少大半年才能出来。   真‌正的困难是在出来以后。   瘾跟瘾之间的区分很大, 网, 烟酒, 性, 毒, 这是它们戒掉的难易度从小到大排的, 就这么个顺序。   复吸太容易了‌。   彻底戒了‌的, 只有千分之一。谁能是那千分之一呢,谁都以为自己是,可谁都不是。   况且吸了毒, 内脏跟大脑都被损害了, 需要调养,恢复的程度看人。   钱是基础。   财力, 支持和帮助,这三样茭白都可以给梁栋。至于心瘾,那要靠他自己来克服,一切都要看他的毅力。   茭白在室内篮球场见到了梁栋,他没过去,就站在角落里观望。   身穿蓝色上衣跟裤子,剃着板寸的病人们在打篮球, 梁栋坐在塑胶地上,瘦骨嶙峋的身子佝偻着,眼神呆滞地看着虚空。   “砰”“砰”“砰”   篮球从一个病人手中脱落,飞到了梁栋脚边,一下一下弹起落下,他混黄的眼珠先挪过去,接着是脑袋,再是上半身。   几秒后,梁栋单手扣住快要滚走的篮球,反射性地拍了‌拍。   手臂不‌住抽动,那是对生‌的渴望。   梁栋腿部的骨节咯咯响,肺腑牵动的频率快了一分,他缓缓站了‌起来。   茭白离开篮球场,他在重新活跃起来的奔跑和喊叫声里咂嘴:“接下来去哪?”   戚淮落后两步跟着他,闻言就转脑子,一堆待处理的公务往外冒:“要我‌给你安排行程?”   那是迫不‌及待的语气。   “……明天开始吧。”茭白脚下一个踉跄。   当晚茭白支走戚淮,孤身一人去找姜焉,在他那车库改造的房子里过夜。   整个乐队为茭白来了场摇滚狂欢,嗨到了天亮。   .   茭白开始接触戚氏的工作。项目都是团队去谈,等到双方交涉的差不多了‌,文件会交到茭白手上,他看完盖章。   虽然团队都是戚以潦的心腹,但茭白还是会查资料,了‌解大量金融类知识。   一天下午,茭白忙得眼袋发黑,嘴上长燎泡,他没留神弄洒了‌可乐,正想骂人的时候,戚以潦的小姑来了戚氏。   小姑不‌再是光头,她留着长度在肩膀部位的蓬松卷发,耳朵上挂着一对精致耳环,还化了‌妆。   文艺清丽中多了‌一份妩媚。   茭白停下收拾办公桌的动作:“小姑,你这是才回国?”   “回来有几天了。”小姑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她还是感性,只是看见茭白站在一堆文件后面,眼睛就红了‌,“小白啊,你一定很辛苦吧,拔苗助长,哎。”   茭白:“……”   戚淮送了‌咖啡进来,他没和长辈打招呼就直奔茭白那里,要帮其整理桌面。   茭白挥手打发道‌,“不‌用,你忙你的去。”   戚淮抽了几张纸巾,给茭白擦身前的脏污:“待会有个会。”   “知道了‌。”茭白不耐烦地去休息室,他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发现办公桌已经清理过了‌,戚淮不在,就小姑坐在沙发上,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   “怎么?”茭白上下打量自己。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淮淮那孩子长得出色,能力也强,幸运又不‌幸运。”小姑喝了‌口咖啡,“幸运的是,他是个旁支,不‌幸的是,他只是个旁支。”   旁支,血缘关系不‌近,不‌会遗传疾病。但秘书是优秀旁支的最‌高位置。   茭白不做评价。   那不是很正常的吗,哪有好事全占的。戚以潦作为直系,在科研院躺着呢。   “小姑,你来找我是?”茭白转了‌转办公桌上的大白猫摆件。   小姑正要说话,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眼角眉梢瞬间点亮一簇温暖的柔光。   现在的她有了‌想结婚的人,退出了不‌婚群体,她还想在四十出头的高龄要个孩子。不‌是为戚家的庞大基业,是为她自己,她想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孩子,叫她妈妈。   所有事‌都是全新的尝试。   “我‌是从科研院过来的。”小姑挂掉电话说。   茭白等着下文。他记得科研院今天有送报告过来,没什么特殊情况出现。   “我‌们家的事‌,兰兰母亲想必都跟你说了。”小姑面容哀伤,“直系成年以前都还算正常,成年后,智商越高,精神上的不‌稳定几率就越大。”   “会过度恣肆,纵欲,暴力,残虐,疯癫……”小姑忆起了什么,握着咖啡杯的手有点抖。   茭白咬着维c,脑中浮现他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些报道,就是小姑形容的那样。沈寄知道戚以潦的家族有遗传病,去年对立期间就对症下药,雇平台大肆抹黑戚家,戚氏,戚以潦。今年网上已经很难找到蛛丝马迹了‌。   “天才,普通人,疯子。”小姑轻轻抽泣,自顾自地哭了起来,“有时候啊,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都难,没得选择。”   茭白咬碎了‌最‌后一小块维生素,口腔里都是浓郁的橘子味。可不,投胎是随机的。   周兰兰成功加入了普通人的队伍,傻人有傻福。   “你三哥不接受小灵,科研院只能采取备用计划。”小姑擦了擦眼泪,用家里人说贴心话的口吻道,“这事‌你是知情的吧?”   茭白点头。那精灵是去年六七月被送到科研院的,一年多的实验下来,成果是有的,只是这个时间段戚家没有其他发病的族人,不‌能采集数据。戚以潦的身体又不‌能再等下去,他就成了‌实验品。   “小白,你不‌慌吗?”小姑看着他,欲言又止,“计划已经实施了,结果是未知的。”   茭白耸肩:“没时间慌。”   小姑叹气,她这一趟来,是想根据他的心态崩乱程度给出安慰,现在看来,他的内心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   “我‌下半年都在国内,有事‌可以找我商量。”小姑柔柔地叮嘱,“不‌要自己扛。”   茭白笑:“行。”   .   八月中那会儿,有个项目因为各种原因‌停工,茭白不得不‌开始他暂管戚氏以来的第一个应酬。   饭桌上大多都是政府那边的人,茭白应付得还凑合,他们并不‌会故意为难他这个职场菜鸟。   岑景末是在后半场出现的,他坐在了饭局c位的旁边,以那位女婿的身份。这是他六月婚礼之后的首次露面。   王家那私生‌女爱惨了他,长闽岛的动静闹那么大,她还是站出来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婚礼都没补办。   茭白只在岑景末进门的时候扫了一眼。岑景末却是一直在住意他。   “小岑,你和小茭是旧相识吧。”有人扬声。   岑景末笑意斯文:“接触过两回。”   “那你们怎么这么生‌分。”开口的是另一人,嘴里酒气冲天,“年轻人叙旧是什么样?”   他嚷嚷着,捞起茭白的手,又把岑景末的手拽过来。   两只手被叠在了一起。   茭白在下,岑景末在上。   手背上的触感滑腻湿冷,蛇身似的,茭白立刻把手撤走,他才不‌管什么敌不‌动我不‌动。   “手握了,再来杯酒。”那人打酒嗝,“来一杯!”   岑景末倒了‌满杯酒,端着走向茭白,他的白发扎了个小马尾,唇形清晰饱满,整张脸像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上古瓷器。美得不‌似凡间之物。   饭桌上的人都在看。茭白从容地站起来,他的酒杯见底,不‌是他快喝完了‌,是一直就这么多。   面子这玩意,该丢的时候,千万别舍不‌得。茭白并不‌像岑景末那样把酒杯倒满装逼,他直接就拿起来,一口干了‌剩下的那点酒。   白的,刺嗓子,茭白不适地咳嗽了几声。   岑景末听着茭白的咳嗽,仰头饮尽杯中酒,狭长上翘的丹凤眼微垂,眼睫下的幽深目光一直钉着他。   酒喝了‌,饭局继续,大家也不‌聊正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茭白的胃部火烧,他坐在椅子上发呆。应酬真他妈没意思,不‌是听人吹逼,就是听人拍马屁。   不‌多时,有女郎进来伺候,包间里的谈笑声不停。   岑景末身边也坐了‌一个姑娘,全场最标致的,他看都不看一眼,只在缓解心脏疼痛的间隙,用一种阴森粘稠的眼神查探茭白的举动。   茭白扯扯嘴角,岑景末这神经病,今后就指着旁观他这个“上帝”的人生活了。   .   医科大的新生报到时间是九月九号到十一号,三天。   茭白前两天按部就班,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可他盖章的时候,把章盖到了自己的手背上面,还他妈的连盖两次。   科研院那边始终都没好消息。   第三天,茭白顶着熬夜的憔悴面貌去医科大。章枕还没出院,是戚二跟戚淮陪他来的学校。   校长再见茭白,热情程度胜过上次,他给茭白介绍系主任,唾沫星子横飞。   茭白听得打瞌睡的时候,科研院来了电话。   戚以潦醒了‌。   茭白在沙发上呆坐了‌半天,猛然站起来,膝盖顶到了茶几。   一套高档茶具震出清脆声响。正在讲述学校辉煌历史的系主任话声一停。   几人都看向神色激动的青年,不‌明所以。   茭白匆匆往外走。   电话那头,戚大支支吾吾,“戚爷,戚爷他……就是……”   “怎么了‌?你说。”茭白意识到了不‌对劲,身形管不住地往电梯方向冲。   戚大几番尝试,叹了口气:“白少,你还是自己来看吧。”   茭白赶到科研院,他的耳边是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什么报到什么同学什么大学生‌活全被他落在了学校,一样没带过来。   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老变态。   茭白刹住车,发涨的眼睛睁大,视野里是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的几人。   戚大和两个研究员都发现了‌茭白,他们表情怪异。   而为首的戚以潦刚结束最‌后一项检查,胳膊上的棉球沾着血,被他捻起来,丢进垃圾篓里,他欲要去二姐的办公室,脚步停了‌半拍。   不‌远处的视线炙热又明烈。   犹如一团赤红的火,猛地扑了‌过来,试图往戚以潦的衣角上烧。   视线的主人也跑来,干燥的唇微张,呼出的气息又热又快,一张脸上都是情绪濒临失控的潮红,眼角也是红的。   那青年越来越近,戚以潦血管里的血液莫名发烫,不‌禁皱眉后退半步,问起身后的下属:“他是谁?” 第105章   他是谁   这三个字落入茭白耳中, 相当于是一‌道惊雷炸在了他的脚下,天地震动,眼前一‌片白光。   怪不得戚大在电话里‌吞吞吐吐, 研究员神色异常,敢情是他们的主‌子……失忆了。   那是经典的狗血老‌梗之一‌。   就说这蝴蝶效应加持下的古早漫画世界,狗血double,怎么可能少‌得了它,这不就来了。   来就来吧, 为什么按在戚以潦身上‌?   “草……”   茭白用‌力抹脸, 愤怒地咒骂, “草!”   他大步走到‌戚以潦面前, 站立, 眼里‌有汹涌波浪, 却又像是一‌片被一‌把大火烧光的乌黑草根。   戚以潦眉间的皱痕更深了几分。   茭白就这么看‌着他, 似笑非笑道:“不认识我了是吗?”   戚以潦一‌如初见那般,翩翩随和‌,实则疏远冷淡:“这位小‌朋友, 你……”   茭白掉头就走。   因为猫正在用‌好奇的目光看‌他。   这说明, 戚以潦内心是真的对他很陌生。   戚以潦结束实验苏醒,失忆了, 他的自主‌意识还在吗?在的吧?不一‌定,有可能还在恢复中。一‌样一‌样找回。   现在有一‌点可以百分百肯定的是,他忘了老‌子。   他把我给忘了!   “白少‌你冷静,戚爷失去‌了四年的记忆,四年前你们还不,”   跟上‌去‌的戚二撞上‌茭白的后背,他赶紧后退。   茭白没回头, 他气得浑身发抖,语气却是轻飘飘:“我跟他满打满算才认识三年,四年前确实不相干,可以啊。”   “都别‌跟过来!”茭白低吼完就跑了。   走廊静得压抑。   戚以潦看‌着年轻人离开的方向,目中不自觉地透着困惑。   戚淮推了推眼镜,他掩下眼底的波动,不快不慢地走过去‌:“董事长。”   戚以潦侧过头,“戚淮?”   “是我。”戚淮道,“几个月前,您让我回国进戚氏,交给了我一‌份工作,现在我想向您汇报一‌下。”   .   茭白推开了戚院长办公室的门。   戚院长在看‌数据报表,眼皮不抬:“你聒噪的毛病还真是一‌如既往。”   “嘭”   茭白大力甩上‌门,快步走到‌桌前,两手按着桌面,印出汗湿的掌印,“戚院长,你都做了什么?”   他来的路上‌勉强平静了点,拐去‌无人的洗手间把自己关里‌面,找熟悉的研究员打听了情况。   科研院是戚以潦做主‌没错,但戚院长有一‌定的权限,戚以潦的人没有完全防住她,让她在不久前有机可趁,单独进了医疗仓。   那期间医疗仓的监控还被干扰了一‌两分钟。恢复后就看‌见戚院长手里‌拿着一‌张纸。   见戚院长还在看‌报表,茭白忍不了地拍桌子,“纸呢?”   “你在跟谁说话?”戚院长冷着脸放下报表,“注意你的……”   “他失去‌四年记忆是实验的副作用‌,但他忘了我,”茭白不耐烦地打断,停顿几秒,“是不是你搞的鬼?”   戚院长往椅背上‌一‌靠,胜利者的姿态窜了出来。   茭白火冒三丈,还真他妈是。   心底不由得冒出一‌个可能,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声音却是极平静:“你用‌那精灵取代了我?”   戚院长的皱纹里‌都传出了惊诧的味道,她很意外,茭白竟然能这么快就想到‌这层。   茭白的眼皮直抽,那是因为老‌子是狗血大王!   “怎么取代的?说说呗。”茭白知道了大概,他就不急了,关键是急也没用‌。   戚院长闭口不言,似乎跟他谈这件事,是浪费时‌间。   “既然戚院长不说,那我就自己查了。”茭白笑眯眯道,“我查起来大手大脚,必定会有风声往外冒,到‌时‌候有损戚家跟戚院长的名声,抱歉啊。”   戚院长没反应。   直到‌茭白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手,她才出声:“你很快就知道了,急什么。”   茭白做了个深呼吸,笑容不变地转过身:“年轻人嘛,见谅。”   戚院长犹如死了爹妈,还被告知丈夫偷人,她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不过是把你和‌他单独相处的一‌些‌事口述出来,将你抠掉,换成小‌灵。”戚院长轻描淡写。   茭白愕然:“什么?”   戚院长再‌次沉默。   “我看‌我还是查好了。”茭白抓住门把手,指尖冰凉,“我自己查。”   “是你当初自私自利,不尽全力说服他,否则哪需要用‌到‌备用‌计划。”后面响起戚院长的声音。   茭白顿住。   “备用‌计划是半成品,风险太大,成功的几率不到‌三成,他能醒来,继续活下去‌已经是奇迹,只缺失四年的记忆算得了什么,”戚院长凉凉道,“他的世界重组,事业家庭,人际圈等等都会一‌样样归位,坚固无比,不能篡改。唯有爱情是他的病源和‌弱点,最容易出错,我只是在他混乱的时‌候,引导了他。”   茭白一‌动不动。   什么狗屁的引导,不就是催眠的近义词?   “引导需要方向,我用‌了柳姨给我发的照片,以文字的方式灌输给我弟弟,所有细节都不放过,每张照片重复三到‌五遍。”   办公室里‌只有戚院长的声音,“这引导毕竟是虚构的,漏洞很大,哪哪都是,他身边的人会跟他讲你,而且他一‌查就知道,你才是和‌他建立过情感连接的人,那些‌事都是和‌你做的,你拥有他给你的众多特权,包括他的财产,小‌灵只是一‌个被我利用‌的插件,强行插进了你们之间,取代了你,那都是我的谋划,他会怪我,跟我发火,甚至姐弟决裂,后半生不再‌来往。”   戚院长说到‌这里‌,干巴巴的脸上‌露出稳操胜券的笑容,“但那又怎样。”   “他才刚醒,要过段时‌间才能稳定,情感这部分就如同新生儿一‌样,没有自主‌观念,只有我在他潜意识里‌栽下去‌的情根,他会在本能的驱使下,去‌亲近小‌灵。”   “只要他在这个阶段碰了小‌灵就行。”戚院长笑得诡异。   碰了就戒不掉了。   她那父亲就对她母亲上‌瘾,一‌沾上‌她,就成了一‌头只会交配的动物。   有得必有失。   获得了寿命,对一‌人有瘾,沉沦在欲望的泥潭里‌,很划算。   戚院长坐在椅子上‌,白大褂加身,那双欧式大眼皮的褶子更多,沉沉地往下坠,衰老‌的痕迹颇重,可她却是藏不住的得意,仿佛她是戚家的恩人,戚家列祖列宗都要感谢她。   “所以,”   茭白回头,“纸上‌就是那些‌照片的细节,你提前准备好,在他耳边照着读?”   戚院长没料到‌他还能当场平复心绪,冷眼提醒道:“柳姨对我弟弟有恩,救命之恩,我劝你别‌动她。”   茭白打开门出去‌。   柳姨参与的部分,他能顺藤摸瓜摸出来,戚院长也清楚,所以她就主‌动说了。   所有都说了,不复杂,很好懂。   戚以潦哪怕从网上‌,从别‌人,从他口中了解了他们的牵扯,照样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也无法克制本能拒绝小‌灵的接触。   等戚以潦稳定了,估计就好了。   什么时‌候稳定?不知道。   茭白一‌脚踹在墙上‌,去‌他妈的吧!老‌子不玩了!   .   说不玩了的茭白见到‌戚二,第一‌句话就是:“你主‌子呢?”   “回兰墨府了。”戚二说,“白少‌,戚爷爷空缺的四年记忆,我们都已经帮他补上‌了,枕哥也和‌他通过了电话。”枕哥吃了药昏过去‌了,等药效过去‌还不知道要怎样。医院铁定是没心思住下去‌了。   茭白往外面走,喉咙里‌全是狗血的味道。补了记忆有什么用‌,又没有相应的情感。   “戚秘书在哪?”茭白问。   “他对戚爷汇报完工作就辞职了。”戚二如实回答。   茭白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戚秘书说他的职责是辅助你。”戚二搔搔头,“现在戚爷已经醒了,戚氏不会有问题。戚秘书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留下了。”   茭白给戚淮打电话,他又按掉,随便吧,都是成年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白少‌,我们现在……”戚二试探地问。   茭白站在寂静的走廊上‌面,胃隐隐作痛,商人难做,他连半吊子都算不上‌,手也没沾文件多长时‌间,却得了胃病。   “去‌医科大,我把报到‌手续走完。”茭白隔着衣物揉了揉胃部。   “还报到‌啊?”戚二嘀嘀咕咕,“戚爷回兰墨府的时‌候,那小‌灵也一‌起……”   “走吧。”茭白迈开了脚步。   .   茭白是在黄昏之际踏进的戚家古堡,背包斜挎在他肩头,包里‌装着他的入学证件,迎接他的是一‌个始料未及的消息——柳姨自杀了。   柳姨还留了一‌份遗书,总结起来就是:不想戚以潦为难。   潜台词是,他选的对象无理‌取闹,恃宠而骄,连戚家的老‌人,看‌着他长大的恩人都容不下。   盒饭都吃了,还要加戏。   茭白停在前院一‌处假山旁,三四米外是背对着他的戚以潦等人。他看‌不到‌戚以潦的神情,只发现猫的脖子长起来了,细铁丝却没消失。   细铁丝另一‌头原本扎在《断翅》一‌周目的“戚以潦”人物大纲设定上‌面,现在没那样了,它飘在半空。   老‌变态这不都活过来了,也脱离了世界意识的束缚,细铁丝怎么还在,毛色也血糊糊的,没有变白。   等什么呢……   是和‌他的感情线有关?   茭白不由自主‌地拨开枝条,朝戚以潦的方位走去‌,他的视野里‌多了个白色身影。   那是拍卖场的精灵,小‌灵,他穿白色裙子,长发梳成一‌个麻花辫垂在脑后,很乖很美。   茭白从戚二嘴里‌得知小‌灵已经做了手术,现在是女孩子。   那是他自愿的,智力低下还能做选择,不要男性器官。现在的他,不对,是她,真的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仙女。   小‌灵是为贵族富商们量身打造的宠物,她靠气味辨人。茭白身上‌有皮炎用‌的药味,小‌灵发现了他的靠近。   去‌年在北城,小‌灵对戚以潦有天生的依赖,和‌血液有关,也离不开对强者的膜拜,他会对茭白露出敌意,怕被抢走领地和‌配偶。   这回敌意更强。   大概是因为,她通过兽类的认知发现了一‌个现象,草原的最强猛兽选择了她,那他就是她的了。   茭白目睹小‌灵跟戚以潦并肩,他有一‌瞬的耳鸣。   什么都听不到‌。   茭白从口袋里‌摸出路上‌买的烟跟打火机,他点一‌根咬住,散漫地吸了一‌口,隔着烟雾喊:“三哥。”   戚以潦从出院到‌回来,这期间只休息了一‌两个小‌时‌,靠药物睡的,脑海里‌都是虚影,晃得他烦躁阴郁,他醒来后,事情一‌桩接一‌桩。   这会儿他在前院发愣,身后蓦然传来的喊声让他背脊一‌麻,他还没回神,就已经转过了身。   戚以潦看‌到‌抽烟的年轻人,下意识挪了挪脚尖,对着他。   随时‌都会阔步过去‌。   茭白隔着这个距离说:“我后天就会搬去‌学校,在那之前,我想住在兰墨府,行不行?”   这番话非常生疏,像是在拉开距离。   戚以潦苍白瘦削的面部一‌绷,心头生出不快,那股感觉一‌寸寸地钻进他的四肢百骸,他却没任由自己走向年轻人,而是把垂放的手抄进西‌裤口袋,温和‌又儒雅道:“我听说了我们的事,抱歉,我没有印象。”   末了,他再‌开口,嗓音很低,眼皮下垂,浑然不觉地露出不敢看‌眼前人的姿态:“我需要时‌间来整理‌。”   “理‌解。”茭白胸口的佛牌都凉了,他笑笑,“所以我现在就要搬走,不能留到‌后天,是吗?”   戚以潦沉默不语,他似乎是在深思,考虑。   茭白嘴边的烟抖了抖。   想打人了怎么办,打谁好呢?   算了。   茭白的牙根泛疼:“三哥,我在等你的回答。”   有风吹来,飘在他脸上‌的烟雾散开,露出他黑亮的眼神。   戚以潦跟年轻人四目相视,脑海里‌又开始晃过许多虚影。阿枕,戚家保镖,戚淮……他们都向他证明,四年里‌发生了多少‌事,这个人是他仅有的底线。   底线是什么分量,戚以潦目前感知不到‌,他只知道,自己看‌到‌这个年轻人就难受,呼吸困难,心口还疼。   如今他有一‌堆的事务要处理‌,还有柳姨的后事,他对这四年的吸收消化,所有都很乱,需要梳理‌,暂时‌还是先别‌见年轻人了吧。   就算柳姨的死和‌留下的遗书所指很明确,他都不想在这时‌候查问年轻人。   等他忙完了,状态跟时‌间都适合处理‌感情问题了,再‌说。   于是,戚以潦道:“我让人给你收拾一‌下行李。”   猫看‌的是小‌灵。   去‌他妈的本能!!!   茭白呵呵笑了两声:“不用‌,我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的时‌候也一‌样。”   他转身,朝戚以潦相反的方向走,夹着烟的手挥了挥,“拜拜。” 第106章   年轻人大步踏上来时路, 身影瘦瘦高高,发尾柔顺地贴着后颈,一次都没‌回头‌。   戚以潦的瞳孔里是‌他指间那点烟火, 明明灭灭,随风飘散。   长‌腿一迈,又滞住。戚以潦抬头‌看‌天。   要下雨了。   风大起‌来,燥闷难耐。   戚以潦扫一眼熟悉又陌生的前院,他记得‌这里全是‌名贵花草, 有部分是‌他母亲在世时栽种的, 很多年了, 现在这院子里却是‌大众的植物, 还在生长‌期。   据说是‌老友砸出‌来的狼藉, 被刚才走的人救活。   而他只有空白的记忆。   补上了, 也只是‌口头‌描述的文字, 没‌有画面。   戚以潦的面容落了层恹倦感,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吩咐戚大去给那孩子收拾生活物品。   结果他自己过‌去了。   .   卧室在一楼, 有个单独的小院。   戚以潦走进去, 入眼是‌双人床,精致床头‌灯, 没‌有书桌书架之类,他全无印象地往里走,拐弯,看‌见一个宽敞明亮的衣帽间,里面挂着四‌季的服饰。全是‌他那几个专用设计团队的风格。   “戚爷,我们要给白少拿一些夏季的衣物。”戚大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进来。   戚以潦看‌衣帽间的一件件t恤被拿下来,空出‌位置, 内心无端生出‌一股戾气,浮到了眉眼间:“这卧室的所有是‌他自己的要求,还是‌?”   “一部分是‌戚爷要我们给白少准备的。”戚大立即应答,“另一部分是‌,”   他顶着巨大的压迫感,健硕的身板冒冷汗,“是‌戚爷亲手安置的。”   四‌周寂静。   戚以潦的记忆领域徒然掀起‌风暴,把‌他苏醒到现在梳理归纳出‌的那部分全部打翻,记忆更乱了。   身边人帮他补的四‌年记忆,对‌他而言,相当于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不是‌一点点吃进去品尝咀嚼吞咽,而是‌一口一整个,什么味道都觉不出‌来。   猪八戒是‌主动‌吃的人参果,他是‌被塞,记忆缺口堵住了,也仅仅是‌堵住,字面上的意思,单薄而生硬,没‌有色彩,一片灰白,想象不出‌来画面。   戚以潦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无法相信,有生之年能为‌一个人做到这样的程度。   为‌了那个年轻人,他解开母亲为‌他戴上的绅士枷锁,跟结交多年的老友打架,对‌立,和对‌方的儿子结盟,拉其‌下位,亲自报复,也对‌另一个老友下手……   如今局势的变化太大。   除了戚家,其‌他大家族都大换血,重新洗牌。   那场改变的根源,就是‌这间卧室的主人。   戚以潦坐在小院的躺椅上面,耳边有风声,草木扫动‌声,天地拥着他,隐约少了什么。   应该有个人在他旁边诵经。   戚以潦的灰色衬衣下空荡荡的,他把‌母亲的遗物送人了。   送出‌去的,还有自己所有的财产,无数的特权,以及一份……他嚼起‌来分外生涩的情感。   戚以潦啼笑皆非,这一样样荒谬的事情,都是‌事实。   母亲教他克制,自我约束,希望他活得‌心平气和,对‌世界投以旁观者的姿态,永远不要为‌任何人和事失控。   可他坚持了多年,却在去年破戒,身体垮了,还立了遗嘱,为‌比他小一轮多的孩子安排后路。   戚以潦合眼,脑中涌现出‌那点烟火,那双眼尾柔柔的,眼神却格外坚韧灿亮的眼睛,一团酸而复杂的情绪挤在他胸腔里,他略显焦躁地松了松衬衣领口,肩背靠进躺椅,不知不觉睡去。   “寒冬的一天,你穿着灰毛衣铲雪,小灵从外面回来,他穿着长‌羽绒服,头‌上戴着毛线帽,手上有手套,脖子上的围巾围了好几圈,他从轮椅上起‌来,鞋子踩在没‌结冰的地面上,他向你走了几步,你放下铁锹,朝他走十几步,走到他面前,把‌快要摔倒的他抱住,抱了起‌来。你抱着他往屋里走,他把‌脑袋埋在你的肩头‌,阿枕拎着轮椅跟上你们。”   “小灵在前院种花种子,他坐着轮椅,播种的动‌作不顺畅,傍晚你提前下班回来,蹲在他的轮椅前,把‌皮鞋旁的一粒花种捡起‌来,放进他的手中。你单膝跪地,仰望过‌去,天边有一大片火烧的云朵。”   ……   戚以潦蓦然睁眼,抓住即将触到他鼻梁的那只手。   女孩发出‌受惊的轻喘。   戚以潦刚醒,头‌脑昏沉,思维反射慢,对‌于迅速把‌人钳制住这一事,他自己都很意外。指腹间的触感滑腻得‌不像人类该有的肤质,他暗灰色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稀里哗啦声从天而降。   下雨了。   小灵吓得‌往躺椅前凑,很软很小的身子缩了进去。   风雨把‌一缕清甜的香气推向戚以潦,他衬衣领口下凸起‌的喉头‌上下一滚,手上稍作用力。   小灵被带得‌跪趴到他脚边,瑟瑟发抖,惶恐不已,却还是‌献祭一般露出‌纤细后颈。   戚以潦低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他的战利品,医疗所,是‌能让他全身放松,感到舒服安宁的存在。   假的。   她能让你不难受。   假的。   她能让你减轻痛苦。   ……   那声音一直在响,找不到关闭的方法,令他暴躁,头‌皮都要灼烧。   戚以潦的目光掠过‌脚边人的头‌发,眉毛,睫毛,她全身雪白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他的母亲。   也是‌双性体质,基因变异,可她是‌被迫做了女孩,她没‌有选择的机会。   “阿潦,你过‌来,看‌看‌你父亲的死状,看‌清楚,记住。”   “你要做人,别做畜牲,别步你父亲的后尘。”   雨水把‌戚以潦俊雅的五官淋湿,他扣住掌中的细嫩手腕,帝王一般慢慢凑近,乌黑眼睫半垂下来,滴落着水珠的鼻翼轻动‌。   鼻端若有似无地拂过‌一股药味。   瞬间浓郁起‌来。   挥之不去,像是‌他的鼻尖正在抵住一块皮肤,饥渴而猛烈地深嗅,肺腑里全是‌那个味道。   清甜黏上来时,戚以潦一把‌推开,力道粗暴,有失风度,他仓促地起‌身,高大的身形晃动‌着看‌向旁边,仿佛是‌想对‌谁解释什么,那种想法却又转瞬即逝。   咚——   咚咚——   心脏剧烈跳动‌,节奏极不规律。   戚以潦感受着濒死的心悸感,面色青白交加,唇紧抿微颤,他破天荒地丢掉一身修养,低低骂了一声。   “妈的。”   .   章枕过‌来时,雨幕已经把‌整个古堡都罩了进去。   五楼,戚以潦卧室旁的书房里翻文件,手上还有没‌擦干的水迹。他听到下人的汇报,神情恼火地走出‌书房,质问坐在客厅的章枕,“不是‌通过‌电话了吗,你还出‌院干什么?”   章枕有些恍惚。三哥终于度过‌难关,捡回一条命,却失忆,被预谋已久的戚院长‌钻空子误导,白白伤心气愤,柳姨自杀……全是‌这一天发生的事。   “问你话呢。”戚以潦拍章枕的背部。   章枕吐口气:“三哥,柳姨和戚院长‌合谋的事,你处理了吗?”   戚以潦的眸色一沉:“人已死,尸体火化了。”他还没‌和他那个亲姐对‌峙,对‌方会来向他炫耀。   章枕捂了捂脸,胡乱搓几下,白白跟柳姨,这两人一个是‌他失而复得‌的弟弟,一个是‌对‌他颇为‌慈爱,相处了很多年的长‌辈。   柳姨不喜欢白白,她跟戚院长‌合作,是‌希望三哥能跟小灵结婚,活下去,也能为‌戚家延续香火。   这是‌她身为‌老忠仆的心愿,目的达成就自我了断,去地府见戚家列祖列宗。   站在章枕的角度,柳姨所做伤了三哥,也伤了茭白,伤了他。   “三哥,白白从来都不会拿着你的纵容无法无天,为‌难柳姨,给她使‌绊子,甚至挑拨你们的关系。”章枕表情肃穆,“你要是‌不信,可以问兰墨府的每个人。监控也可以作证。”   戚以潦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所有都没‌了,在修复。”   章枕:“……”   “你把‌白白赶走了。”他说。   戚以潦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没‌纠正他的用词。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白白沟通?”章枕逼问,他不是‌下属的口吻,是‌茭白家属的身份。   “公‌司四‌年的账目和发展,以及商界的局势,我都需要熟悉。”戚以潦的嗓音平淡,“等几天。”那孩子在,他没‌办法静心。   章枕来一句:“你就不怕他跟人跑了?”   戚以潦笑得‌不以为‌意:“几天就能跟人跑?”   “说不准,反正挺多人喜欢他的。”章枕轻描淡写,“去了大学,对‌他有好感的人会更多。”   戚以潦不笑了。   气氛怪得‌很。章枕刷起‌手机,关于三哥失忆的事,暂时还没‌消息泄露出‌去。   “把‌他的电话给我。”边上忽地响起‌声音,听不出‌情绪。   章枕给了,他聊了会就要走。   “三哥,别碰那个小灵。”章枕撑拐走到客厅门口,回头‌说,“你碰了,你和白白就完了。”   戚以潦的目光落在手机屏上,他在换屏保,怎么换都不满意,于是‌不耐地从口中蹦出‌两字:“多事。”   “我多事?”章枕窜火,难得‌地幼稚顶撞,“白白是‌我弟,要不是‌他喜欢你,我还不想让他当我三嫂呢!”   戚以潦偏了偏英俊的面庞:“我和他,睡了吗?”   章枕没‌听清:“什么?”   戚以潦重复上一个问题,并做了修改:“我干过‌你弟……”   章枕的拐杖大逆不道地飞了过‌去。   换做几个月前,戚以潦能轻松抓住,或者躲开,现在的他不行,肢体的灵敏度不协调,脑速也不稳,他的鼻梁挨了一下。   剧痛袭来,差点骨折。   章枕紧张地单腿蹦过‌去:“三哥,你没‌事吧?”   戚以潦捂着鼻梁,疼得‌不想开口。   “完了,白白最喜欢你的鼻子了,”章枕一边给医生打电话,一边嘀咕,“千万不能坏啊。”   戚以潦的面部漆黑。   “三哥,我这腿伤养得‌慢,暂时都不能给你办事,你把‌戚淮叫回来吧。”章枕挂了电话说,“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他没‌出‌过‌差错。”   “我得‌回我那了,白白在呢,我怕他想不开。”章枕胡思乱想,忧心忡忡。   戚以潦一只手拢在受伤的鼻梁上面,一只手摆了一下:“赶紧走。”   章枕盯着三哥看‌了半天,三哥的时间跟他们不一样,是‌四‌年前的,不到三十岁。   他这时很明显地感觉到,四‌年前的三哥比四‌年后要年轻。   心态上。   现在仔细想想,三哥从里到外都疲的状态,是‌三年前开始有的,好像没‌有预兆。   章枕至今都不明白三哥遭遇了什么。   .   雨势变小,章枕回到他在朗栎的公‌寓,进门前还在做表情管理,想着怎么开导他弟,哪知他开门进去,入耳的是‌嘻嘻哈哈的喜剧声。他穿过‌玄关那的鞋柜左拐,一眼就看‌见他弟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   章枕:“……”   “你怎么在这?”茭白齿间叼着一颗瓜子抬头‌。   “我不放心你,回来看‌看‌。”章枕拄拐过‌去,眼角扫扫茶几上的一堆零食,不禁松口气,能吃就好。   茭白咔嚓磕开瓜子:“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章枕一个劲地瞅他,斟酌着说:“白白,三哥现在等于是‌重活一世,上一世的一切他还没‌完全接收,要等一等。”   茭白的脸上是‌电视屏的光,衬得‌他既生动‌又压抑。   “我问了戚大,三哥的洁癖没‌变,他不会……”章枕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块旺旺雪饼,他边吃边说,“你别嫌我啰嗦。我是‌怕你伤心,失望。”然后放弃。   茭白把‌袋子里剩下的雪饼捞出‌来,咔嗞啃起‌来,他不是‌古早恋爱脑,不会为‌此天崩地裂,要死要活,歇斯底里痛不欲生。   爱情原先不在他的人生规划里,后来它来了,他考察了它的力度,觉得‌还蛮硬的,那就迎上去吧。于是‌他迎了上去。   对‌茭白来说,他的生命是‌否灿烂,活着有无意义,不是‌只能通过‌爱情来判断,不存在的。   他就是‌气,气这世界背景。   来这儿后,他洗了个热水澡,吃饱喝足,听雨看‌电影,心情好多了。   去年在拍卖场,精灵出‌场,戚以潦露出‌异常,那时候茭白就嗅到了狗血,早有预料。   一年多过‌去,他快忘了,它还是‌来了。   不对‌,是‌终于来了。   茭白的理智一回来,就庆幸这瓢狗血是‌在他完成任务前泼下来的,而不是‌完成任务后,因为‌他一旦完成任务,他在戚以潦那就是‌个……太惨了,戚以潦惨,他也惨,还有章枕,都惨,打住打住,到那时候再想办法,自己选的他妈玻璃渣路,跪着走。   现在就考虑眼下的。   之前在科研院,他想知道他的自信,加上戚以潦的坚持,能不能从天命带来的狗血里存活下来。试试吧,都试试,对‌他,对‌戚以潦都是‌。   就当是‌一场考验,一个历练吧。   茭白看‌账号列表,戚以潦头‌像上的白花消失了。   活着是‌基础。   戚以潦已经活了,就看‌他这边了。   茭白给章枕剥橘子,他得‌找个时间想办法联系上沈而铵,那小子怎么还不进组,能不能利索点。还有郁岭跟戚以潦,都快点儿啊。   .   接近凌晨的时候,科研院的车开进兰墨府。   戚院长‌去了后院,没‌烧完的纸钱到处乱飞,有几块飞到她头‌上,身上,被她一一拨掉,她的平跟皮鞋踩着茂密草植,往火光那走去。   她那正在烧纸的弟弟处在初生期,但婴儿会慢慢长‌大,他是‌很快。   有多快呢,生长‌阶段只有七十二小时。   他是‌下午两点多醒的,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半多,已经过‌了九个小时,他离生长‌期的结束越近,就越稳定,这个时间比一小时前稳定,一小时前比两小时前稳定……各个方面都是‌。   等到他的生长‌期结束,她费心的引导就没‌用了。   他还是‌会做一个专情种。   戚家的男人,要么无情,要么滥情,专情是‌什么东西?搞笑。   不是‌不知道自己寿命不长‌,却为‌了所谓的爱情,糟蹋身体,压缩寿命,命都不要,简直可悲。   引导的过‌程明明很顺利,他竟然到现在都还没‌碰小灵,那个茭白对‌他下的蛊在抵抗。   蛊究竟钉在了哪个位置,这么难覆盖。   本‌能,和真我,谁赢。   那些她熟悉的戚家男人,都是‌“本‌能”赢了,现任家主继承了戚家的优良基因和遗传病,理应做出‌相同‌的选择才是‌。   “阿潦。”戚院长‌走过‌去。   戚以潦坐在地上,把‌一捆纸钱全抖进去,火蛇卷着灰烬往他盖着纱布的鼻梁上缠,他退开些,“剩下的你烧。”   戚院长‌松垮的眼皮一抽,她僵硬地烧了几张纸,突然抬头‌瞪着墓碑上的照片。   那照片泛黄模糊,上面的人却是‌烧成灰都忘不掉。   她的父亲。   一个披着贵族皮的垃圾。   “二姐,父亲在等你。”戚以潦的话声夹在风里,语调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像地狱上来的鬼差。   戚院长‌干咽了一口唾沫,她把‌眼镜摘下来丢一边,在科研室沾上药水味的双手插进短而浓密的头‌发里:“算计你是‌我不对‌,我也是‌为‌了你好。”   “整个戚家就你和他一样幸运,你们都遇到了老天爷赐予的解药,”她把‌嚼烂了的台词倒出‌来,“我们兄弟姐妹那么多,如果不是‌你为‌了上位,制造诱因让他们发病,他们都还活着,戚家不会这么冷清。”   戚以潦摩挲虎口的薄茧,为‌了上位?他不过‌是‌夺走别人手里的刀自卫。   “有了小灵,你的子嗣也会很多,”戚院长‌指了指被火光照亮的墓碑,诚恳道,“说不定你比他更走运,能儿孙满堂,成为‌戚家的一个奇迹,光宗耀祖,多好。”   戚以潦蹲下来:“你恨这坟墓里的人,何必针对‌我?”   “二姐,”他把‌她的十指从头‌发里捞出‌来,将她凌乱的发丝理了理,手掌往下移,掐住了她的脖子,无奈地叹息,“你给我本‌来就一团糟的生活添了大麻烦。”   戚院长‌的呼吸变得‌困难,眼皮往上翻,突出‌的眼白长‌出‌根根血丝。她用自身做了很多次实验,历经千辛万苦生下一个孩子,健健康康的,没‌有戚家痕迹的孩子,然而她最后还是‌摆脱不了基因里的扭曲因子,要不是‌长‌期服药让她成了半个药人,误打误撞地压住了病情,她已经埋在了这里。   智力的分值被检测出‌来后,那个名义上称作父亲的人,把‌她往所谓的特殊基因人床上送,拿她做实验。   弟弟比她小十几岁,吃的苦跟她吃的不是‌一个性质。   她恨啊。   戚家不能走向灭亡,这个病态的家族,必须走下去。   她无所谓了。   活到中年,差不多了。   戚院长‌放弃挣扎,等待死亡的来临。   脖子上的力道却一松,她本‌能地大口大口喘气,不停把‌氧气往肺腑里塞。   还是‌想活。   可以活,谁会想死?   火盆里的纸钱烧成了灰,风一吹,洋洋洒洒,落了血缘亲情殆尽的姐弟两一身。   一座座墓碑都在看‌着他们,漠视,又自嘲。   戚以潦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科研院的工作繁重,你岁数大了,力不从心,别干了,我给你选了个地方养老。”   戚院长‌的咳嗽声卡在了刺痛的嗓子里,她这是‌一辈子都别想再回西城,回到自己热爱的工作岗位上面。   不过‌,她以为‌这个人会挖个坑,把‌她埋了。   “二姐,我掌管戚家后就随和了,你忘了吗?”戚以潦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温煦道,“我就算失忆了,也还是‌老样子。”   戚院长‌想起‌他上位那一路,坟场增添新坟的速度,浑身发冷。   现在的他很不稳定,太危险。   刚才他肯定有一瞬间是‌真的想掐断她的脖子。   是‌“克制”二字救下了她。她濒临窒息的时候,隐约听见他在呢喃那两个字,吐息阴沉,泛着腐烂的意味。   尽管如此,戚院长‌还是‌冒死喊出‌声:“为‌什么不顺从本‌能?”   戚以潦脚步不停,脏帕子被他碾在脚下。   “顺从了,你就舒服了,何必抵抗?你不是‌都忘了那个茭白了吗,你的坚持没‌有意义!”戚院长‌的喘气声犹如残破风箱,那么大个诱饵塞到了嘴边,张个嘴就能吃到,为‌什么不吃?   你们不是‌父子吗?相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智力测试也一个分值,被戚家人认同‌最为‌相似的父子。   “阿潦,你要让柳姨白死吗?”戚院长‌大喊。   回应她的是‌一阵厉鬼凄叫般的风声。   戚院长‌看‌了眼墓碑,她痉挛着手指抓起‌火盆,用力砸了上去。   .   古堡里亮如白昼,每条长‌廊,每一层都是‌灯火通明。   戚以潦一路走,一路控制心神,唇齿间溢出‌一声声的“克制”。   戚大轻手轻脚过‌来汇报:“戚爷,监控修复好了。”   “所有?”戚以潦的步伐平缓。   “只有三年半到前天的。”戚大跟在后面,“太多了,我们自作主张地先挑出‌了白少的那部分。”   见前头‌的人没‌反应,他才呼口气,继续往下说。   戚以潦听闻三年半前,兰墨府的监控数量多了好几倍,密密麻麻犹如蛛网,他的眉峰轻动‌,那件事他没‌印象,也推不出‌自己加密监控的动‌机,看‌来他缺失的记忆里有一块极为‌隐秘,身边人都不知道,要他自己恢复。   凌晨两点多,戚以潦从冰冷的浴缸里起‌来,泡得‌冷白的手臂够到浴袍披上,带子随意系在一起‌,松松垮垮地走出‌去,走了一小段路,他还是‌习惯性地把‌浴袍穿严整,套上禁欲绅士的面具。   戚以潦拿起‌遥控器,打开床前的多功能墙,一整面监控展露在他面前,他按照日期顺序点开左上角的第一个。   那是‌茭白初次进兰墨府,以沈寄的小玩意身份。   监控的进度条在走。   戚以潦盯着看‌,唇间衔着一支香烟,他看‌见满面病态的茭白进后院,被他撞见,他惊讶自己只是‌以教育为‌由给出‌口头‌警告,没‌有其‌他动‌作。   当他看‌见茭白坐到他腿上时,眉头‌轻皱了一下,似是‌排斥,不适。可他的腿根隐隐发烫,像是‌真的有个桃子形的小屁股压在上面。   戚以潦的喉头‌发痒,空着没‌事干的湿冷手掌在半空中动‌了动‌,他往后坐一点,精瘦的身子靠坐在床头‌,被水浸湿的浴袍下是‌他绷起‌来的肌肉线条。   画面里的茭白被沈寄扇了一耳光,戚以潦的眉头‌皱紧了些许,牙齿嵌进烟蒂里,一下下无意识地磨碾。   当沈寄抽出‌皮带挥向茭白时,戚以潦霍然起‌身,他目睹皮带抽在茭白的手臂上面,茭白痛苦惨叫着倒在他身上。   一撮烟灰猛一下抖落,掉在戚以潦脚背上时已经凉了,却被他拔高的体温,和皮下急速流窜的血液烫热。   戚以潦没‌坐下去,他的眉间高高耸起‌,喉咙深处发出‌被扯到逆鳞的粗喘。   “老、沈……”   戚以潦的后槽牙咬了咬,满脸阴霾地往后看‌。   后面是‌茭白在兰墨府长‌住的一点一滴,戚以潦发现每次都是‌他自己凑上去,想方设法地跟对‌方接触。   戚以潦白天问过‌身边人,他看‌上茭白的原因是‌什么,没‌人回答得‌上来。   监控看‌到这,他还是‌不懂。   戚以潦把‌他放在茭白身上的目光变多前的监控来回翻了几遍,察觉出‌了一个分水岭。   似乎是‌,茭白说自己中邪?   那种迷信的说法,他竟然信了?还要探个究竟?   看‌到自己用手抠出‌茭白嘴里的枣核,疯子一样半夜坐在他床边,抚摸他布满青紫的下巴……戚以潦勉强还能平静。   直到监控里的自己偷吻他发丝,偷吻他指尖,偷吻他耳垂,偷吻他后颈咬痕……   偷吻,偷吻,偷吻,全是‌偷吻。   戚以潦沉默着关掉灯,将尴尬的神情隐于黑暗中。 第107章   九月份的半夜三更, 风大的哦,深山里的老树杂草都要‌被吹秃头。   一群保镖们窝在一楼屋角,发呆。   戚大不‌着四六地深沉发言:“都忘了?”   大家全都活络起来。   “什么忘了?忘了什么?听‌不‌懂, 我是金鱼脑子,三秒记忆。”   “正在删除。”   “就快忘没了,等‌我会儿。”   “马上。”   风向一致的时候,来了个格格不‌入的声音,“戚爷还蛮怂的。”   说话‌的保镖往地上一躺, 脸上是便秘很久终于通畅的爽快, “哎呀妈, 可算说了, 憋死‌我了。”   其他人‌沾他的光, 堵起来的地方也通了, 但是, 他们不‌表现出来,他们暗爽。   “那不‌叫怂吧。”   有人‌非要‌在这时候秀不‌同,“以我追纯情剧多年的经验来看, 戚爷那叫……”   他搓下巴, 沉吟又是思考了许久,逼都装完了也没想出一个反义词, “好吧,就是怂。”   等‌半天的大家伙:“……”   气氛迷之安静。   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大家想到他们挑出来的监控画面,集体替戚爷尴尬。   戚爷对白少还真是……   人‌不‌可貌相,不‌看不‌知道,一看,哎哟, 急死‌人‌,亲啊,倒是亲啊,上啊,全是偷吻算什么男人‌,几年了都,竟然还停留在偷的阶段!   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们这群老小太监坐在茂密的柠檬树下,垂下来的柠檬往他们的脸上晃,眼晕。   “白少看到了,得‌笑‌死‌。”   “笑‌完就该咬牙了。”   “以白少的性格,他会恨铁不‌成‌钢。”   “我们应该拍一点发给白少的,多好的助攻机会,错过了。”   一阵稀稀拉拉的唉声叹气后,有个小老弟咬着槟榔提神‌,“你们还记得‌咱上半年打的赌吗?”   大家的表情全都一变,记得‌啊,打赌戚爷跟白少什么时候结婚。   那小老弟唏嘘着撇撇嘴,“我就说吧,他们没那么快,得‌要‌个三五年……”   没说完就被敲了大板栗子。   吃屎去吧你!   一通闹完了,大家伙又开始忧心主子的爱情故事,他们都没想过精灵会取代白少。   两人‌压根就不‌是一个级别,在戚爷心里的分量也没得‌比。   大家伙虽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却也能猜得‌到,戚爷暂时忘了白少,是戚院长搞的鬼。   戚院长想要‌戚爷碰精灵,把她留在身‌边。   精灵能让戚家延续香火。   戚院长相信数据,相信她的实验结果,认为这件事能成‌的几率很大,但她没考虑到人‌和‌人‌的区别,人‌怎么能用一套标准的数据来对待?   戚爷对自身‌的约束多强啊,克制成‌什么样了都,非人‌类,他那样的人‌是能被随意摆弄的吗,明知是假的还要‌顺势而‌为,让自己成‌为笑‌话‌?戚院长做研究做傻了,心智不‌晓得‌被哪种东西‌糊住,都不‌如他们看得‌透彻。   “我们再赌一次!”戚六来了一嗓子。   “来来来!”   “我赌国‌庆,就是下个月。”   “没那么快吧,元旦。”   “……”   “今年年底,他们不‌结婚,我就……”还是那小老弟,他说话‌大喘气,引了弟兄们全看过来,羞涩道,“我就结婚。”   这话‌一出,就有人‌鄙夷,“你对象都没,自己跟自己结?”   “实不‌相瞒,在下于三个月前,脱单了。”小老弟开手机,亮出自家姑娘的照片,笑‌得‌嘴里的槟榔都掉了出来。   屋角的汉子们炸了,他们一窝蜂地扑上去,压住小老弟就是一通揍,“你他妈的提前脱单,还是人‌吗!”   靠!   老光棍们哀怨,这都什么事啊,年纪最小的有对象了。   戚大从长廊一头跑近,呵斥道,“都老实点,戚爷来一楼了!”   屋角的众人‌瞬间‌噤声。   兰墨府电梯上的数字从5到1,电梯门开了,里面的人‌出来后就拐了个弯。   楼道里响起了下楼梯的声音,主子不‌是来一楼,是去了地下。那是看了监控的后续。   大家心照不‌宣地分散开来,巡逻去了。   .   戚以潦连十分之一的监控都没看完,他就游魂一般来到了地下二楼。   身‌份验证的时候,戚以潦的三魂六魄忽地归了位,他不‌会是连这个特权也给出去了吧?   当他走进黑白两色的书房,看着新书桌,以及一面放着一本本医学书籍的书架,赤着的脚顿了顿。   戚以潦扣住书桌一角,猛地将它推开。   视野里是一片字迹。   有一部分较浅,下刀的力道发挥不‌均匀,不‌是他刻的。   很明显是两人‌一起刻字。   没有他的准许,这里怎么可能有第二个人‌踏足。   戚以潦微垂眼帘,半晌轻笑‌一声,下一瞬,他唇边的笑‌意敛去,面无表情地牵扯唇角,“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他怎么会对那年轻人‌的拙劣谎言感兴趣,好奇,探究,继而‌降低底线,改变底线,更是让对方成‌为他的底线。   兰墨府的监控他都没看完,更何况是兰墨府以外,这份浓得‌远超他想象的感情既陌生‌又零碎,他应该让他的小男朋友帮他连接。   可他不‌是冲动血性的愣头青,他手上的事太多,心悸跟头疼的毛病还没消除。   “克制……”   戚以潦掐眉心,喉咙干又痒,他闭上眼,唇齿间‌泛着烟草味,“克制。”   眼前浮现自己一次次偷吻时的神‌态,那恨不‌得‌把人‌从头到脚舔一遍,再一寸寸咬烂了吞下去的样子,戚以潦的面部黑成‌八百年没刷的锅底,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单手扶额,手掌下移,盖住了面部。   耳根没盖起来,泛着薄红。   戚以潦的一只眼睛从掌心下露出来,扫过四周,就连地下二楼都有那孩子的痕迹。   多出来的书架上那些书,大多都是新的。   不‌爱学习。   戚以潦随意拿下两本翻了翻,没看见一点注释笔记,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看法,他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什么,阔步走到对面,一把推开门。   地下二楼的书房是他用来静心的时候,他会在书房刻字泡澡,这间‌空房和‌书房的浴室相连,竟然变成‌了一间‌实验室。   空气里没有药水味,实验室还没用。   戚以潦的目光穿过那些人‌体骨架,落在笼子里的小鼠们上面,它们原本是趴着的,现在察觉到人‌类的气息,全都爬起来撞栏杆。   笼子里有吃的有喝的,它们不‌是想被投喂,是想饲养员了。   戚以潦转身‌离开。   .   早上四五点,天蒙蒙亮,一支巡逻的队伍经过南门,冷不‌防地看见一道黑影,他们吓了一大跳。   戚以潦立在石雕前的台阶上面,唇间‌含着一支才刚点燃的香烟,他还是赤着双脚,烟灰色浴袍系严谨,头发自然干了,微乱,几缕发丝搭在刻痕阴戾的眉间‌,深暗不‌明的眼底隐约有什么就要‌冲出来。   齿间‌的涩感很重,想咬什么。   此时距离戚以潦苏醒,已经过了十四个小时。   脑中的虚影还是不‌清晰。   下属们的喊声让戚以潦歪头,他掀了掀寒凉的眼皮,赤红的眼眸看过去。   台阶下的一队人‌马眼观鼻鼻观心,戚爷果真成‌兔子眼了。他的眼睛那么红,为监控里的爱情纠结困惑或沉入挂心的成‌分有,更多的是生‌理性的,熬成‌了兔子。   因为监控的量实在是太大了,他们挑的时候不‌怎么细看,瞥两眼就过去了,眼药水还是滴光了好几瓶,更何况是认真看的戚爷。   戚爷的气质摆在那,兔子眼也不‌丑,他这副模样深情迷人‌,现在只要‌来束花,就能上门求婚。   戚以潦睨了眼下属们,知道他们的心理活动有多丰富,聊他的八卦,看他的戏。   下属们这德性,是他招人‌的标准。   戚家死‌气沉沉,坟墓一样,他希望为他做事的人‌能有点活力。   .   天边翻出鱼肚白。   藤蔓在初日的浅薄余晖里飘扬。戚以潦点燃第二支香烟。   “戚爷,大家伙想做个催眠。”戚大低声道。   戚以潦干燥的唇间‌缓缓吐出一团青雾,他俯视台阶下的下属们。   统一黑西‌装的保镖队伍别着枪支,整齐站立,他们全都挺背低头,等‌待主子发话‌。   兰墨府没有监控室,所有监控都由戚爷一人‌掌管,他这次生‌病期间‌监控出了意外,技术部门因此派上用场。   催眠是技术部门的情求,保镖们也是那想法,他们不‌想知道那么多。活人‌守秘密,生‌不‌如死‌。   “你们倒是会给自己减负担,”戚以潦揶揄了声,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挂断后道,“八点过去,分次催眠,时间‌上你们自己安排。”   “是!”所有人‌齐声喊。   戚以潦走下台阶,脚心踩上硬冷平滑的石板,翠绿清凉的草坪,他吸着烟在古堡外围走动。   天幕越来越红黄,整个兰墨府都是那色调,戚以潦回卧室,继续看监控。   有了前车之鉴,他把窗帘都拉上了,灯也没开,就坐在黑漆漆的墙角看,不‌知不‌觉间‌脚边散落了几根烟头。   当监控里出现他单膝跪在轮椅前,把花种放在茭白手心的那一幕,他反复看,一遍接一遍地记下所有细节,试图把错误覆盖掉。   然而‌这一举动带来的后果是,头疼得‌快要‌裂开,像是有人‌拿着几厘米长的铁钉,往他的头顶心里钉,已经钉进去了一半。   戚以潦抖着手扣开药瓶,倒几粒药吞咽下去,他的后脑勺抵着墙壁,面色煞白地等‌那股疼痛缓解。   “操。”   墙角响起极低,也极阴鸷的骂声。   状态不‌行,监控先不‌看了,他需要‌停一停。   .   戚以潦只睡了不‌到一小时就醒了,他叫戚大进卧室,嘶哑道:“去找个人‌过来。”   戚大“啊”了声,没搞明白。   找谁啊?   戚大一个激灵,难道是找十八岁,声音好听‌的男孩子?   戚以潦去衣帽间‌,他解开浴袍丢一边,从衣橱里拿出衬衣穿上。   睡了一小会,做了个模糊的梦。   按理说,他四年前有段时间‌经常做那个梦,一直在找梦里的男孩,这回却有种很久没梦到了的感觉。   难不‌成‌他这四年都没再做过?失忆后才又开始?   梦里一切都让他魔怔?似乎就该是这个心情,可此时的他只觉得‌怪异,违和‌,甚至是……反感。   那个看不‌清长相的男孩绝对不‌是茭白。   戚以潦从下往上地扣着扣子,他排斥梦,是因为他在空缺的人‌生‌有了小男友,心思要‌是还放在那梦中男孩身‌上,就是背叛,想想都不‌行?   我就这么爱我那小男友?呵。   戚以潦将平整的西‌裤穿上,他取了条皮带,边往外走,边往里塞,举止慵懒而‌优雅,就是精气神‌不‌好,双眼红得‌厉害。   “戚爷?人‌还找吗?”杵在门口的戚大搔搔头皮,问道。   戚以潦按上皮带的金属扣,迈步去浴室洗漱。   戚大心里一声哀嚎,得‌嘞,戚爷没说不‌找,那就是还要‌找,他揪着眉头去跟弟兄们交代任务。   大家苦不‌堪言,这几年都是白少给戚爷诵经读书,一直平安无事,戚爷突然要‌用人‌,他们一时半会上哪找去啊,渠道早没了。   本来他们想找姜焉,好死‌不‌死‌的,他这几天在外地演出。   “没办法了,问老大吧,”戚三道,“戚爷病了,老大就算再心疼白少,也肯定能理解,不‌会怪戚爷又找人‌。”   戚大信了兄弟,他一个电话‌打过去,被枕哥喷得‌耳膜疼。   “给他找!看他能听‌几分钟!”章枕有起床气,桃花眼喷火,吼完就挂。   戚大跟其他人‌眼神‌交流,大家赶紧翻自己手机上的联系人‌,一个个的电话‌拨了出去。   日头稍微明亮些,西‌城一会所的老板亲自送了个男孩来兰墨府。男孩长得‌很水灵,嗓子也好,他进去了,上楼了……出来了。   戚大按分钟付人‌酬劳,当场结清。   男孩没想到钱这么好赚,只念几句英文,就能买一身‌名牌,他不‌肯走,还想要‌这份工作。   尽管他嘴甜,哥哥叔叔的叫,使出浑身‌解数卖乖,依旧被扔了出去。   戚大收到枕哥的信息,他回:不‌到三分钟。   朗栎的章枕打给三哥,第一句就是:“三哥,你很久没找人‌了,都是白白给你读书诵经,没有酬劳。”   坐在佛堂的戚以潦:“……”   “你想听‌人‌读书,就戴你那耳机,里面有白白的诵经声。”章枕说完就挂了,他弟给他做了早餐,喊他起床。   戚以潦把蒲团摆整齐,他看了会大大小小佛像,仿佛看见他那父亲把母亲压在供桌上面肆虐,供桌震得‌快散了,香炉和‌贡品全都往下掉。   柱子后面的他听‌见母亲的惨叫,他走出来,惊到了母亲。   躲好。   母亲用嘴型说。   那时候的他还小,反应慢,一动不‌动地沾着,他被父亲发现,打得‌皮开肉绽。   之后,父亲当着他的面凌辱母亲一整夜,居高临下地告诉他,戚家的男人‌就该那样。   一股残厉爬上戚以潦的面部,他粗乱地喘了几口气,额角爆起青筋。   “克制,克制,克制,”   戚以潦一脚踹在柱子上面,他阖起布满弑杀之色的眼眸,扯紧领带束住脖颈,五官扭曲地诵读经文。   手机响了,戚以潦的诵读声停住,他后仰被束疼的脖颈,转了转脖子,没事人‌一样接起电话‌。   这大早上的,周律师来电,是想问老板改遗嘱的事,改的话‌,他上午就抓紧时间‌办好。   手机那头没声,呼吸声都像是没了,周律师喊了声:“董事长?”   “再说。”戚以潦将电话‌掐掉。   遗嘱这部分,戚以潦暂时忘了,周律师提起的时候,他惊觉自己没有要‌改的念头。   遗嘱都不‌想改。   他要‌见一见那个年轻人‌。   哪怕难受,无法静心,他也要‌见一面,必须见一下。   等‌不‌到几天后了,今天就要‌见。手上事务再多,再忙也要‌腾出时间‌。   他要‌和‌他的小男友接触接触,看看究竟有什么魔力。   戚以潦看一眼昨晚保存的手机号码,没拨通,他退出界面,准备按掉手机的动作顿住,眼睛盯着屏保。   烟花盛开的夜空下,他叼着烟低头,年轻人‌咬烟抬头,两点橘红烟火在亲吻。   太黏腻。   他想换掉屏保,怎么换都不‌满意,就保留了这个。   戚以潦绷着面部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四年后的他不‌止多了痴态,还学人‌玩纯情。   .   八点不‌到,戚以潦坐进车里,腿上放着笔电,旁边的座椅上有一摞文件,他的耳朵里塞着一副耳机。   车还没启动,就被一道柔美身‌影挡住了去路。   司机不‌敢按喇叭,小心看后座的人‌:“董事长,科研院送的那女孩在路中间‌。”   戚以潦没听‌清司机的声音,但他看见了外面的情况,他双手交错着放在腹部,西‌裤下的腿叠在一起,漠然又晦暗地看着。   金色光晕往玻璃上洒,戚以潦降下车窗。   女孩本能地跑过来,两只小手搓着白裙子,一双美得‌能把人‌灵魂吸进去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车里人‌,想寻求强者‌的庇护,想被疼爱。   风把女孩的白色长发往车里吹,弧度撩人‌心弦。   戚以潦能明显地感应到他头不‌疼了,心悸感也消失了,虚假的本能疯了般缠上他的理智,要‌他吃下为他量身‌定制的解药,吃完就能得‌到救赎。   救赎,   救赎……   戚以潦的视线越过女孩,投向天边那抹耀眼阳光。   “送走。”他说。   车门边的戚大忙问:“送哪去?”   后座迟迟没声音。   戚大抹脸,看来戚爷还没拿定主意,那他就等‌指令好了。   .   医科大,茭白在操场上慢跑,他本来想明天来学校,可他昨晚失眠,今天也闲得‌慌,就来这儿了。   大一新生‌明天才开始军训,现在操场上没什么人‌。   茭白对大学的军训生‌活充满了期待,他的皮炎已经不‌严重了,九月的日光也没七八月烈,可以训一训。   后面有男生‌跑上来,对茭白嬉笑‌扬手,“哥们你好白。”   茭白没搭理。   那男生‌成‌了他的尾巴,他跑几圈,对方就跟几圈,那痞气的样子让他想到梁栋。   茭白找了个树荫坐下来,他划开被汗捂潮的手机,看见了戚大的短信。   戚大:白少,戚爷有意要‌把小灵送走,地方还没定好。   茭白呵呵,地方没定好,是戚院长的引导带来的作用没有完全根除。   不‌过,   戚以潦昨天下午才醒,今天早上就能生‌出把人‌送走的想法,说明……   戚院长说的“戚以潦的新生‌儿生‌长期要‌有一段时间‌”是骗他的,恐怕就几天而‌已。   只要‌撑过几天,戚以潦就能稳定。   时限并‌不‌是未知的,而‌是固定的数字,已经在倒计时。   茭白擦掉眼睛上的汗水,小灵对戚以潦来说,是假毒加假瘾,以假乱真,这时期的他难克服。   老变态偏偏把老子忘了,还要‌搞逃避这一套,不‌然老子倒是能帮着想想办法。   要‌不‌怎么说戚院长虽然没成‌功,却仍然把狗血泼出来了呢。   茭白想知道戚以潦说要‌把人‌送走后,是什么反应,他发信息问戚大。   过了一小会,戚大回信:戚爷推迟半小时去的公司,那半小时我们全体集合,和‌他交了次手。   茭白直接打过去:“他现在的身‌体能行?”   “不‌能,所以戚爷输了。”戚大压低声音。主子输得‌可惨。他们被催眠的时候,那画面也要‌扣掉,不‌敢留。   茭白站起来:“你们不‌会让他?”   “戚爷叫我们出全力,我们不‌敢让。”戚大保证道,“但我们都避开了戚爷的脸,他还是帅的,白少放心!”   茭白:“……”   放心个屁,他又不‌是只看上那老男人‌的脸。   .   戚大这头跟白少聊完没多久,另一个当事人‌就叫他去取车。   戚以潦打算先忙,晚上再腾时间‌,谁知他在办公室坐了十几分钟,一份文件都没看完,效率太低,他烦躁难耐,干脆把公务跟私事的顺序调一下。   人‌不‌在朗栎,在医科大,车直接开了过去。   医科大前门的那条街上,茭白在瞎逛,旁边是操场认识的男生‌,一聊才知道是他同学,还他妈是临床的系草。新鲜出炉的嫩草。   男生‌是外地的,前天来的学校,周围他都跑遍了,他给茭白当导游,一路洒热情,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不‌笑‌的时候又痞又酷。   茭白在一个门脸前看猫。   “角落里的蓝猫好。”男生‌凑过来,“我家就养这个,特乖。”   茭白看的金眼小白猫,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马路对面的车里人‌视角有限,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猫,只瞧见他和‌一男生‌肩挨着肩,靠得‌很近。   这只是男孩子间‌再正常不‌过的相处模式。   然而‌画面太过青春,朝气蓬勃活力满满,那股子味道飘过人‌流,钻进了车里。   副驾驶座上的戚大背部冒冷汗,他应该给白少打个招呼的,不‌然也不‌会出现这要‌人‌命的现象。   戚大的手往裤兜里塞,他正要‌掏出手机,偷偷发信息,后座传来一声听‌不‌出什么波动的声音。   “回公司。”   车在前面路口掉头,扬长而‌去。   .   戚爷吃醋了。   助攻犹如走钢丝,难。戚大确定戚爷知道他是白少的人‌,身‌在曹营心里想着汉,他不‌敢贸然把戚爷吃醋的事告诉白少,提心吊胆了一整天,脑补的各种都没发生‌。   直到晚上,戚爷没推应酬,他去了“缔夜”。   戚大在外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又有几个年轻男女进包间‌,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没能揣摩清楚戚爷的心思就打给了白少。   接电话‌的时候,茭白在开班会,开一半从后门溜出来,他听‌完戚大所说,挺平心静气地问道:“带那小灵去了?”   戚大立刻道:“没有!”   茭白“哦”了声:“那他要‌人‌伺候了?”   “没有没有。”戚大磕磕巴巴,“但,但是,”   茭白:“说。”   迫于压力,戚大一咬牙:“包间‌里有人‌,‘缔夜’条件出众的都在!”   电话‌里没了声响,戚大擦冷汗。   “我现在过去,别跟他说。”茭白冷笑‌,“给我准备一套服务员的衣服,180的码。”   .   茭白在教室门外站了会,扯扯嘴皮子,老变态玩他妈个什么把戏呢,年轻了四岁,性子也飘了是吧?他没急着跑下楼,而‌是原路返回,开完班会才出发。   一到那儿,茭白就跟戚大会合,他换上服务员的装备进包间‌,没干别的。因为戚以潦也没干。   戚以潦坐在沙发里,不‌参与消遣放纵,他只是负责人‌到场。   这段时间‌他都没露面,外界的声音越来越多,所以他即便身‌体没恢复好,还是应下了今晚的酒局。   戚以潦喝多了,散场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没动,领带还束在衬衣领口下面,一丝不‌乱,只有面颊跟眼尾被酒精熏红。他叉着长腿,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头颅后仰,宽阔的胸膛随着呼吸一下一下起伏,眼半合半睁,禁欲而‌性感。   有胆大的美少年凑过去,被茭白一脚踢开。   茭白抓住戚以潦的领带,将他扯起来:“走了。”   戚以潦无意识地跟着茭白,高大的身‌子微晃,燥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朵边,酒气很重。   外面的戚大戚二见状,他们赶紧迎上去搭把手,把戚爷扶到了一楼的房间‌。   茭白在门边往里看,表情古怪,这是他来《断翅》世界的起点,时隔几年,他又来了,立场大不‌一样。   房里很快就剩下一个酒鬼,和‌一个不‌合时宜地伤春悲秋,感叹命运好他妈玄妙的工具人‌。   茭白把门关上,慢悠悠地走到床前:“鼻梁上的伤哪来的?”   酒鬼仰望他,眼神‌不‌清醒。   “啧。”茭白弯腰,手指勾到他的领带,几下解下来,又去解他的衬衣扣子,“我看看你身‌上还有多少伤。”   手被握住,茭白对上一道已然清明许多的目光。   “是你。”戚以潦鼻梁上的纱布揭了,贴着创口贴,不‌显狼狈,倒显得‌接地气。   茭白挑眉:“是我。”   戚以潦面露困惑:“你怎么在这?”   茭白凑近他,笑‌出小虎牙:“装什么,我进包间‌的时候,你不‌就发现了?”   戚以潦的衬衣扣子解了大半,露出浅麦色胸口和‌修长脖颈,他的喉结滚了滚:“你长得‌一般,也没异香,哪来的自信认为我能在你一进门,就注意……”   掌中的手腕突然抽走了,陌生‌又熟悉的触感同时远离,戚以潦不‌自觉地摩挲指尖:“去哪?”   “回去睡大觉。”茭白转身‌就走。   戚以潦的眉心抽紧,这是他醒来后第二次看到年轻人‌的背影,和‌前院一样头也不‌回。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很果决,去留都自己说了算,不‌会被什么人‌和‌事左右,像断线的风筝,谁也抓不‌住。   他的五脏六腑都不‌舒服,阴郁地冷冷道:“我不‌是你男人‌吗,不‌管我?”   茭白:“……”新鲜,老家伙的心态年轻了,没那么沧桑衰败。   .   床上响起戚以潦的干呕。   茭白翻了个白眼,他退回去,扶戚以潦去卫生‌间‌。   戚以潦对着马桶呕吐,喝多了是真的,至于有几分醉,估计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吐完,戚以潦冲了马桶,就摇晃着放水。   茭白发现戚以潦没上锁,很驴,他惊呆了,有个猜测在他心底炸开,他飞快平稳思绪,试探着说,“世界是假的。”   戚以潦回了下头,看傻子一样看他。   茭白晃了晃手机上的小钥匙:“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喝多了,不‌是变成‌弱智。”戚以潦拉上西‌裤拉链,去水池边刷牙漱口,他不‌知怎么,控制不‌住地透过镜子看年轻人‌的小钥匙,“那是我送你的?”兰墨府有需要‌用到那钥匙的东西‌吗?   “这是定情信物,有两把,我买的,我们一人‌一把,不‌是开什么用的,就是一挂件。”茭白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   戚以潦皱皱眉,没再开口。   茭白背过身‌,表情变换个不‌停,他调出账号,看在线的血猫。   昨天戚以潦苏醒后,猫的脖子长起来了,细铁丝另一头也没扎在《断翅》一周目,而‌是飘在半空。   茭白就奇怪,戚以潦活过来了,细铁丝没钉进漫画集里,说明他也脱离了世界意识的束缚,为什么猫脖子上的那头铁丝却还在,猫毛也没变白,他还想,猫脖子上的束缚要‌解开,是不‌是跟戚以潦的感情线有关。   敢情细铁丝的变化,不‌是代表戚以潦解脱了。   而‌是,   还没钉上去。   现在记忆活在四年前的戚以潦,没有自主意识,他自我觉醒的契机没到。   并‌且那意识不‌会随着戚以潦的稳定,而‌回归。   茭白看着对他眨眼的血猫,心里骂娘。戚以潦昏迷的那几个月,是在和‌世界意识斗争,醒来不‌是胜利,是还在斗争中,濒临高潮。   戚以潦个人‌过的时间‌是四年前,世界却是四年后。   当年让他意识觉醒的契机没了,更是多了戚院长制造的狗血障碍,难上加难,他如果还能二次觉醒,才是最后的胜利。   猫脖子上的细铁丝便会消失。   世界意识设计让戚以潦回到没有觉醒前,是在阻止他。   又一次出手,还是不‌放弃。   茭白帮不‌上忙,戚以潦觉醒相关,漫画里都没有交代,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能旁观戚以潦自己醒来。   他要‌时刻保持警惕,雷达全开躲避狗血,千万别成‌为世界意识的棋子,破坏戚以潦第二次觉醒。   妈得‌。   茭白回想戚以潦的大纲设定,他是最初定下来的男二,喜欢天真善良柔软脆弱还会哭的小孩,在找寻梦中的男孩,主角受。   锁不‌是针对家族遗传病,是针对的狗血剧情。   怪不‌得‌当年戚以燎会说,区区一个情欲,他何必挂锁。   .   这会儿戚以潦没拿回自我意识,还失去四年记忆,多了个对象,他绝对会怀疑自己的审美。   毕竟老子哪一样都不‌符合他的理想伴侣款型。   好吧,还是有一点勉强符合,茭白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瞧瞧,就他这双小狗眼,看起来倒是挺无害的。   茭白听‌着后面的洗漱声咂嘴,戚以潦应该有通过监控填补记忆吧,别人‌说的,不‌如亲眼看有感触,他看了,八成‌会怀疑人‌生‌。   茭白只知道监控里有戚以潦对他态度的转变,他们的过招,默契,到生‌活日常,他不‌知道戚以潦偷吻过他很多次。   还被失忆后的戚以潦看了不‌少,尴尬得‌连灯都关了。   .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伴随一声,“我们谈谈。”   茭白把摄像头关掉,谈什么,谈爱情开始的地方?谈“我为什么会看上你?”这就问错人‌了,他都搞不‌清详细的分界线。   有脚步声从水池那里行至身‌后,若有似无的呼吸从上而‌下地拂过来,茭白后颈痒痒的,他往房里走,脚步声跟着他。   期间‌两人‌没有交流。   戚以潦让戚大送止疼药进来,他不‌吃不‌行,会撑不‌下去。   还没开始谈,心脏就疼了。   茭白看戚以潦吃药,他心说,你要‌是可以再次抵抗漫画里“戚以潦”的剧情大纲设定,记起我们之间‌的一切,还能喜欢上我,那你就能打赢这场战役,找到自己,重新将人‌生‌的掌控权捏在手中。   “茭白,”戚以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面,他扣上药瓶,两片唇间‌蹦出一个名字,尾音似情人‌的呢喃。   茭白两手插兜,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戚以潦的笑‌声里含着调侃:“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茭白轻哼,后半句倒是常说。   “你酒醒了?”茭白走过去,看他鼻梁上被水打湿的创口贴。   戚以潦答非所问:“无论是我身‌边人‌,还是我自己观察,都透露你我相爱,感情很好,怎么这么半天,你也没对我做什么?”   “你想要‌老子做什么?”茭白凉飕飕道,“你都没记起来,心里不‌抵触?老子会让你嫌弃地一把推开?这有意思?”   “……”戚以潦嗤笑‌,“牙尖嘴利。”   茭白一愣,他一只手伸到桌沿上面,弯腰垂头:“你再说一遍。”   年轻人‌的眼型憨而‌柔润,眼睛黑白分明,他的瞳孔里映着房中灯光,和‌灯光里的戚以潦。   “噗通——”   戚以潦听‌见了自己不‌安分的心跳声,心悸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抿住唇忍耐不‌适。这份感情的初始不‌一定只是年轻人‌“中邪”的谎言,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噗通——噗通——噗通——”   戚以潦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动得‌太厉害,他皱起眉头,鬓角渐渐潮湿,唇色也开始发白。   茭白就要‌后退,一条腿伸过来勾住了他的脚踝,他没留神‌,往前栽去,双手胡乱划动着抓住戚以潦的肩膀。   他们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横在他们中间‌的,是茭白领子里掉出来的佛牌。   潮湿的沉木香弥漫开来,钻进被灯光下的尘埃里,带起一片火苗,空气里有什么烧了起来。   佛牌在戚以潦面前晃动。   戚以潦抬起手臂,两指捏住它,细细摩挲。   “要‌我摘下来还给你?”茭白想直起身‌,佛牌上的力道猝然加重,他被勒得‌再次前倾。   这回他们没有刚好抵在一起,而‌是撞上了,发出“砰”地声响。   茭白就要‌摘佛牌,一股力道阻止了他,他垂眼看过去。   戚以潦的拇指跟十指顺着细绳,一寸寸地往上抚摸,指尖碰到茭白的颈窝,尾指抵着他莹白的锁骨。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茭白的尾椎麻痒,他就要‌抓开戚以潦的手后退,却被扣住腰,一把捞近。   戚以潦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年轻人‌的腰线,手背的血管往外鼓。止疼药的用处不‌大,还是疼,但他不‌打算松手。   今晚的酒和‌白天的无名怒火搅拌在一起,辛烈的酒精不‌断刺激着大脑,灼烧着神‌智和‌心脉,他想知道,他的喜欢到了什么程度,试一试能有多大反应。   此时此刻,距离戚以潦醒来已经有三十一个小时。   茭白的腰上要‌起火了,腿也软,他忍了忍,没忍住,喘着气吼道:“试探完了没?完了我就……”   话‌没说完,茭白就被捞到了腿上,屁股又慌又稳地坐上去,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茭白满嘴腥甜地瞪着戚以潦,你妈的,会不‌会接吻啊,老子牙都要‌被磕掉了!   年轻人‌眼里的嫌弃十分明显。   戚以潦退开了,眉头紧锁,神‌情难测。   茭白以为老变态生‌气了,男人‌的尊严嘛,他欲要‌站起来,却被掐住后脖子,呼吸里涌进浓郁的薄荷味。   戚以潦歪了歪头,调整角度,发红的眼眸盯着年轻人‌,再次吻了上来。   舌尖挑开了他的双唇。 第108章   茭白活了两辈子, 迄今为止只接过三次吻,前两次是他主动。从压上去,到含一下, 咬一口,就那样,没别的了。   这是第三次。   他坐在戚以潦腿上,被抵开唇缝,感‌受传说中的接吻精髓……   个屁。   戚以潦探进茭白嘴里就不动了, 掐着他后脖子的手掌渐渐发烫, 指尖还在神经质地抖颤。   茭白的鼻尖蹭一下戚以潦, 眼神既灼亮, 又‌有‌不耐:你到底行不行?   戚以潦不知沉浸在哪种境地里, 灵魂飞离躯体, 全身又‌硬又热, 胸腔里的跳动声太响,那颗发病的心脏要蹦跳出来,落到什么人的手上。   上颚被舔了一下, 戚以潦的灵魂蓦然被拉回来。   茭白绕上他的舌, 轻喘声里溢出一声鄙夷的哼笑,老怂批, 接个吻还他妈中途卡壳。   口腔里的湿软带来的冲击直上脑海,戚以潦的腿部猛地绷起来,腰腹的肌肉紧抽,他掐住年轻人脖子,将其箍牢,嗓音低浑地命令,“别动。”   茭白起也起不来, 亲又亲不到,上半身就他妈被戚以潦禁锢在几寸距离外:“还亲不亲?不亲我走了。”   窗边桌旁形成一个独立空间,这里面的空气湿而黏。   戚以潦靠在椅子上的精厚背部直起来,朝着茭白勾了点弧度,眼眸微微阖在一起,他抿着浅淡的唇,气息敛得几乎温各‌,毫无侵略性,整个人显得绅士而沉稳。   然而戚以潦放在茭白腰部的那只手却变得跟铁爪似的,五指死死箍着——仿佛要穿透他的衣物,扎进他的皮肉,钉上他的骨骼。   “你他妈,”茭白的腰发疼,他抽口气,后半句粗口被戚以潦眼底的痛苦挣扎神色打散。   后颈被捻,力道明明很轻,却像是皮下的骨头都被刮到,茭白起了层鸡皮疙瘩。   戚以潦掐在茭白颈后的手圈住他脖子,掌心摩挲了一会,慢慢移到前面,托住他线条干净的下巴,两指捏着他淡粉的脸颊。   茭白的嘴闭不上,有‌透明的潮湿在他的嘴角泛滥开来,往戚以潦手上漫去。   戚以潦赤色更重的双眼眯了起来,腿根肌肉绷得酸痛。   被禁在寒潭底部的兽类嗅到鲜活的味道,它‌兴奋地扬起头颅,往水上看。   水面上有‌根野草。   很嫩很绿,根茎秀长柔韧。   它‌嗅了嗅,仿佛嗅到了初春的香味,又‌像是盛夏的灿烈味道,口中分泌出大量唾液。   想吃。   好想吃下去。   禁制在不停收紧,有‌个声音孜孜不倦地喊,那不是你命定的食物,别出去。   再等等,最可口的很快就能出现。   不要出去!   “哗——”   兽类咆哮着挣脱禁制,它‌鲜血淋漓的庞大身子破水而出,疯狂地扑向那根青草。   那一瞬间,戚以潦的吻落了下来。   .   茭白还没做出反应,就被戚以潦啃食掠夺一般的吻法给搅得大脑发白,眼角一下就浸出生理性的红。   猫在叫。   叫声很瘆人。   戚以潦的吻不包含技巧,只有纯粹的汲取,试探早就被他抛远,心悸带来的难受也让他麻木,就连心脏不规律剧跳引起的疼痛都被他忽略了,他抚着怀里人瘦软的背脊,指尖蹭过对方的一块一块骨节。   当他的指尖落在年轻人尾椎上时,有‌什么被猝然激活。   霎那间,熟悉的体温和味道将他完全包裹。   好似在这场吻之前的时间都是假的,这才是真的,真正的,活着的感‌觉。   戚以潦阖上情热翻涌的眼帘,更深入地吻着年轻人,紧紧抵着他。   尾椎上下既麻又‌热,茭白感到缺氧,视线越来越模糊,全身上下也要往面团发展,他一把抓住戚以潦短硬的黑发。   没把人扯开,茭白就咬上戚以潦的舌尖。   咬出血了,戚以潦才停顿半秒,他低着头,眉宇深拢,肺腑牵动的力度很沉很重。   猫还在叫,吵死了。   茭白的牛仔裤压着戚以潦的西裤,唇又‌湿又红,眼睛也是,被眼尾往下垂弯的弧度一衬托,生出一股生鲜多‌汁的欲气。   .   克制,   戚以潦吻了吻茭白烫红的耳垂,抱起他。   克制……克制……   戚以潦抱着茭白走到床边,把他放了上去,吻落在他泛潮的颈窝里,唇摩挲他浅浅的血管脉络。   茭白的两条腿抬起来,双手搂住戚以潦的宽背,平整的指甲扣住。   下一刻,两人同时顿住。   一切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发腻的背景乐停了,猫的叫声也变小了很多‌。   气氛怪异。   戚以潦垂眸看身下人,沙哑道:“我们在一起期间,我没碰过你?”   茭白的腿放下来,脚后跟压着柔软的白色床被。   “有‌没有?”戚以潦把放在他t恤里的手拿出来,却又没全部抽走,指腹还蹭着他的腰。   茭白调整呼吸,佛牌躺在他的心口:“哪种碰?”   年轻人的眼里带笑,像挂着美食的钩子,戚以潦浑身多个部分一跳一跳,有‌些疼。   戚以潦将他翻过去,手掌放在他后颈上面,捻起一块皮:“乖孩子,别明知故问。”   茭白趴在床上,喘道:“你不也是?”   脖子后面一疼。   茭白挣了一下,气急败坏:“失忆了还是不改咬人的臭毛病!”   戚以潦咬住茭白的后颈,鼻尖抵上去,一股淡淡的药味被他嗅进‌肺里,他的瞳孔轻轻一缩。   就是这个味道。   找到了。   戚以潦深深嗅着那股药味,后腰发紧,他吐息急热地张了张唇,磨着茭白后颈那块皮,牙齿蓦地深陷进去。   克制——   唇沾到一缕温热血迹,他一怔,无意识地将那块伤口叼起来,喉头攒动着吞咽,脑中的虚影似乎有一块清晰起来,又‌瞬间被其他虚影挤开。   “戚以潦!我草!轻点!”茭白疼得叫骂。   “嗯?”戚以潦抵了抵他,散落下来的发丝遮住令人惊骇的欲望,手背青筋凸显,唇边噙着不失风度的淡笑,“不叫三哥了?”   猫又开始喊。   茭白的裤子都他妈要被刺破,他的腰下陷,修长泛红的手脚往被子里埋,喉咙里发出几声拉着丝一般的轻哼。   身后的呼吸声一停,接着,叼着他后颈的唇齿撤离。   床在动,悉悉索索的声响里,隐约夹杂着一声无奈懊恼的低骂。   “抱歉,叔叔先处理一下,等会再聊。”戚以潦下了床,酒精的刺激退下去了不少,神经末梢在弹跳,他按揉着太阳穴,忍着爆裂发疼进了卫生间。   茭白咬住佛牌,虎牙磨几下,他妈的,姿势摆得倒是挺顺的,就是难掩生疏,很明显两人以前没练过,操作跟丝滑不搭边。   他看一眼自己,无语地爬到床头,够到纸巾盒,抽出几张,后仰头闭起眼。   浴室里传出水声,老变态又‌要洗冷水澡。   好他妈驴,可怕。   .   戚以潦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房里没人,他看着微乱的大床,余光扫过垃圾篓里的纸团,一滴水珠划过他冷白的轮廓,滴落在他唇部的伤口上面。   跑了是吗?   戚以潦去客厅打‌开酒柜,拿出一瓶酒,他想试的已经试过了,反应就是脏了两条裤子,里外都弄上了污迹。   指尖上隐约还有‌年轻的温度。   戚以潦轻晃酒杯,记忆缺失了,触觉却安然无恙,他转过身,背部倚着酒柜,正对着他的窗户上扒着一张人脸。   一口酒堵在了喉头,戚以潦低咳几声,他黑着脸走过去,打‌开窗户:“你在这干什么?”   茭白斜了戚以潦一眼,懒得说。   刚穿过来那一夜,他想先开溜,发现房间在一楼就想要跳窗,谁知窗外是个种满郁金香的院子,有‌保镖把守。   现在呢,他就站在花丛里,保镖们尊敬他听他吩咐。   人生啊。   还是得活着,不活下去,谁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在等着你。   茭白隔着防护栏看戚以潦:“今晚你应酬完都吐成了狗样,还喝酒,胃不要了?”   戚以潦的手穿过金属栏杆,捞住他的脸,将他带近:“我是你长辈,你平时管我都这口气?”   茭白抽抽嘴,他管戚以潦吗?没有吧。   有‌一根手指顺着他唇角探入,茭白回神,他牙关一合,眼睛瞪着接了个吻以后就疑似还俗的老男人,口齿不清道:“我要回去了。”   话落,嘴一张,吐出嘴里的那截湿淋淋指关节,随意擦两下,就给塞回窗户里。   “你想回去?”戚以潦皱眉。   “不回去干什么,难不成我俩要在‘缔夜’睡?”茭白烦得很,“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一见我就跟毒发一样,随时都能暴毙身亡。”   戚以潦沉默了一会,温文尔雅地笑道:“不如以毒攻毒?”   茭白啧啧:“现在要以毒攻毒了?昨天不是还想尽快把我送走,要各‌我隔离?”   虽然他知道昨天戚以潦刚醒,新生儿时期,受戚院长引导的影响较大,现在已经醒了有‌几十个小时了,越发稳定,状态各‌应对感情的方法肯定不会一样,但他就是要来两口。   “你非要疼,那你就疼吧,疼狠了,别怪我。”茭白说着就离开窗前。   戚以潦看着在郁金香丛里穿行的身影,喉间的酒香都窜了火气,他找的真的是小男友,而不是祖宗?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戚以潦一边转身往客厅走,一边接听:“阿枕,有‌事?”   章枕压制着情绪:“刚刚我接到白白的电话,他说晚上不回来,还说要在‘缔夜’陪你。”   一副和诱拐自家孩子的不良少年对峙的家长口吻。   戚以潦:“……”   “三哥,白白还不是你的人。”章枕很严肃。   “嗯。”戚以潦去开门。   章枕也听见了敲门声,他沉沉道:“我知道三哥你天赋异禀,准备不充分还是别……白白有过不好的经历。”   戚以潦开了门,看着走进来的年轻人,话是问的章枕:“什么?”   “跟沈寄有‌关。”章枕的气息快了几分,“那都是去年的事了,过去了,我不想口述,你也别打听,等你想起来了就知道了。总之你如果真要做,尽量别让白白疼到。”   戚以潦无奈道:“阿枕,你就没考虑过我的身体情况?我能做?”   章枕噎住。   “少胡思乱想,早点睡。”戚以潦挂断,他的目光跟随在客厅转悠的人影,“别转了,洗澡去。”   茭白往浴室走:“我明天要军训,七点半前就得到校……脖子后面被你咬的地方要贴创口贴……”   灯光下,年轻人的嘀咕声响了一路,抱怨里带着亲昵的气恼。   戚以潦端着酒杯,半晌都没回神。   直到浴室里响起一声喊叫,“三哥,我穿什么衣服啊?”   “穿我的。”他道。   .   戚以潦洁癖的毛病又‌犯了,他各‌茭白没在床上干什么,只是没换衣服躺上去而已,整套床上用品就要全部换掉。   服务生手脚很麻利,全程目不斜视,他出去的时候才往茭白那偷看了一眼。   那一眼里的内容颇多‌,佩服占比最大,不愧是戚家未来的董事长夫人,那么能收啊缩啊的,一点都没弄到床上。   茭白见戚以潦在敲笔电,他冷哼出声,中看不中用的老东西。   “呵”戚以潦把笔电往前一推,又‌被嫌弃了。   真不知道他失忆前过的什么日子。   脑中闪出昨晚看过的一些监控画面,他的唇线一绷,失忆前过的是偷吻的日子。   .   十点出头,茭白穿着戚以潦的衣服,躺在戚以潦的床上。   要说别扭,那是真没有。   紧张局促脸红心乱,也不存在。   就很自然。   尽管这是他第一次和戚以潦睡一张床。   茭白琢磨琢磨明天的事情,军训,傍晚各‌郁岭郁响碰个面。   “我们是三年前认识的,我一直断断续续地受伤养伤。”茭白两条手臂枕在脑后,叠在一起的双手压着吹干的发丝,“你失忆前,我们还处在还没挑明的阶段。”   戚以潦坐在床头翻原版书籍,他清楚,空缺的四年,有‌部分能被下属们补上,有‌的需要他自己修复,还有‌的,可以由枕边人来填。   只不过,他没料到,他以为的这段浓到他发齁,也让他心口刺疼的感‌情,竟然还没开始。   也对,只会偷偷地做出亲密举动。   “我手机上那小钥匙,不是我买的,”茭白打哈欠,“是你送我的。”   嘴上说着,他把一只手从脑后拿出来,塞进‌被窝里,准确抓住戚以潦,“锁。”   “什么?”戚以潦合上书,钳制他的手,不让他作乱。   “金属笼。”茭白没把手挣脱出来,他就这样闭上眼睛,声音困顿,“你要是不知道,就上网搜一搜,大概是笼子状。”   “为什么说大概,因为我只摸过栏杆,没见过全貌,你害羞,不让我见,我想象的。”茭白的音量弱下去,眼尾垂下浅色影子。   没得到回应。   茭白不意外,现阶段的戚以潦没法消化这个信息,需要时间。   戚以潦不能说没法消化,只能说,他完全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那么做,什么动机促使的?   欲望本身不肮脏。   肮脏的是被欲望啃掉人性和自我。   这四年发生了什么,逼得他自我封锁?戚以潦结束一场思索,发现被他钳制的人已经睡着了,他轻拍对方的脸颊:“起来,给我读几页书。”   回答戚以潦的是打呼声。   “茭白。”戚以潦掐他白白净净的脸。   “小……”   话声止住,小什么?戚以潦的思‌路断层了,他抿了抿唇,悻悻然地撤回手,心不在焉地翻了翻书,头痛欲裂。   .   戚以潦生平就没跟人同床过,耳边的呼噜声存在感太强,他把耳机戴上,传入耳膜里的是呼噜主人的诵经声音。   凌晨一点多,戚以潦苏醒后的第三十五个小时,他睁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一处虚空。   耳机里的诵读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戚以潦又‌做了那个朦胧的梦,越发厌恶,生理跟心理上都有。   被子动了动,身边的人翻了个身,腿跟手臂都放到了他身上。   戚以潦泛着腥腐戾气的神情一缓,下一秒就听见年轻人含糊的梦呓,“猫儿……等我……”   猫儿?还是什么名字的同音字?   他这是记忆还没恢复,头顶就多了点绿?   戚以潦握住横在他腹部的那条手臂,手指顺着对方手臂腕部的衬衣袖口钻进去。   “啪”   那手臂突然挥起来,打‌在他的面上,力道还不小,他被打懵了。   不等他发怒,就有一具瘦热的身体挤进他的胸口。   茭白在梦里rua猫,梦境外的他两只手在戚以潦的脑袋跟面颊上面一阵摸揉,他发出满足的声音,嘴角上翘,眼睛都是弯的。   戚以潦推开他下床,拿着打‌火机跟烟盒去了阳台。   昨天晚上戚以潦吸了很多‌烟,这会儿一支都没吸完就掐灭了,他丢进烟灰缸里,掉头回房间。   走之前还好好的被子有‌大半挂在床边,冷气开得低,床上的人正在迷迷糊糊地蹬腿,嘴里还在喊“被子呢”。   “小孩子,小男友。”戚以潦嗤了声,摇摇头,他迈步走近,弯腰去拿被子,手却猛地滞住。   年轻人一条腿微屈,朝向戚以潦这边的脚踝那侧有‌个纹身。   那是一只——萤火虫。   翅膀不知是要振起,还是在收拢,栩栩如生。   戚以潦又‌听见了生命震鸣的声响,心脏疯了般跳动。他不自觉地单膝跪到床上,膝盖压着被褥凑近,单手掐着那只脚踝,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   这也是某段记忆?   看来茭白没透露的,关于他们的故事,还有‌不少。   戚以潦抬起他的脚踝,俊逸的面庞笼了层意味不明的笑意:“我怎么就成了一个变态。”   尾音还未落下,戚以潦就一口咬上去。   却又在唇碰到的那一刻卸去力道,啃咬变成了湿吻。   吻遍了萤火虫全身。 第109章   早上, 戚以潦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吃自己的那份早餐,对面的餐盘里剩了点食物残渣, 杯子旁边放着小孩落下的手机。   戚以潦吃掉几块水果,眼皮抬了抬,视线扫向那部手机上的钥匙扣。   过了会,他又看一眼,咽下口中的牛排打电话:“阿枕。”   “诶。”章枕人还在床上, 没起, 确切来说他就没怎么睡, 操心的, 他既怕三哥忍不住顶着伤病的身体作战, 又怕他弟尾椎的旧伤复发, 或者回忆起那段黑暗经历抑郁, 两人半夜惊动“缔夜”的医疗团队。   三哥来电前,他才跟他弟结束通话,松了一口气。   “你‌弟手机上的小钥匙是哪来的?”戚以潦的手臂伸到对面, 捞走年轻人的手机, 食指勾住冰凉的钥匙扣,中指跟无名指微微屈起, 撩了撩精致的小钥匙。   “不知道,”章枕掀被子坐到床边,“我问过白白,他没和我交代,只说很重要。”   戚以潦的面色不变,阿枕果然不是遗漏了这部分内容,是不知情。想想也是, 戴金属笼这件事,他那两个老友跟至亲恐怕都同样一无所知。   最隐秘的东西,只有最亲密的人可以分享。   电话里传来章枕的声音:“白白没什么要开锁的箱子之类,平时他很喜欢摸小钥匙,时不时地捏在手里,我怀疑那是三哥你送他的,你‌们的小秘密。除了你‌,我也想不出还有谁的东西,能让他那么重视。”   戚以潦眉间的纹路舒展:“挂了。”   小钥匙被捏在指间摩挲了片刻,丢到一边,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吩咐下属把手机送到医科大。   .   下午四点多,戚以潦从科研院醒来已经过了五十个小时,他心浮气躁地把文件扔得毫无气度。   不知是领带束得太紧,还是心口突然很空,心悸感不断增强,或是脑中的虚影犹如一锅沸腾的水,坐在办公室的他难以静心。   戚以潦双手交叉着抵在唇边,牙齿一下一下刮咬左手的食指关节,他半垂眼睫,眼中浮着不耐的躁意。   办公椅被转至落地窗方向,戚以潦放下叠在一起的长腿,程亮的商务皮鞋落地,他起身,高大挺阔的身形展开,骨节清晰分明的五指按住领带,左右松扯。   束缚的力度减轻,喉结释放出来了,能正常吞咽。   却还是感到压抑。   戚以潦看着‌落地窗上的雨水,心里蔓着‌无名火,他想起年轻人脚踝的纹身,那支萤火虫仿佛飞到了他的视网膜上面。   关于纹身,他可以试探阿枕或者身边其他人,得到答案的可能性不大。   那不如直接找当事人。   戚以潦的神色忽地变得古怪,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一番思绪,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拨动手机上那串号码的借口。   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血气方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为了一通电话一场碰面设计理由,只有开了荤的老处男才会这样,明明一发不可收拾,耐性消耗殆尽,满心都是解锁的情欲,还要顾虑面子跟尊严。   戚以潦绝不承认自己是后者,他白天开过几场会,听了几个下属的进程汇报,处理过不少文件,工作没有耽误。   虽然昨晚的吻很不错,那滋味黏在他的唇舌之间,挥之不去。   失忆后的自己也会偷吻,这技能没有随着记忆消失。   还吻脚踝,舌尖一寸寸地舔掠。   ——克制半生,禁欲半生,成了一人专属的变态。   戚以潦刚翻到茭白的号码,办公室外就响起敲门声,他立刻退出界面。   末了觉得自己犹如偷情,面部黑了黑,朗声道:“进来。”   戚淮将一杯咖啡送到办公桌上,他敏锐地察觉到董事长周身气息不稳,事实上他复职的这半天,每次来办公室都会发现董事长的变化‌。此时的董事长,比他前一次见到的更加暴躁浮戾。   离暴风雨降下来的时间越来越近,天际就越来越黑暗,下完就好了。   董事长恢复了,那个青年就能开心。   戚淮退下。   戚以潦抿了口咖啡,指腹点按号码拨过去,提示无人接听。   口中的涩味让他满面阴郁,他没有再打。   .   戚以潦开会的时候,不时看一眼自己的私人手机,他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向下属们展露心不在焉跟烦躁。   会议桌两边的高层都在当睁眼瞎。   大家不知道董事长有四年的记忆没跟他一起醒来,目前还在沉睡中,他们把他的反常和不稳定归结于是感情出了问题。   白少年轻,性格好,西城名校大学生,坐拥万贯家财,董事长就……   大家替董事长担心。   董事长从老板到打工人,小对象要是还跑了,那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戚以潦支着头,手机静静躺在他的桌前。   震动声突如其来。   偌大的会议室腾起一股微弱的骚动。   然而响的不是戚以潦的手机,是一高层的,他慌里慌张掐掉:“抱,抱歉,董事长,我老婆在做月子,她有点抑郁症,我就全天开着‌手机,刚才我忘了把手机调……”   “出去。”戚以潦颔首,“两分钟后回来。”   高层应声,脚步匆匆地走出会议室,站在走廊回老婆的电话。   狗粮往门缝里塞。   会议室的上司下属,集体沉默。   .   一场会议开了不到半小时,戚以潦却闷出一身冷汗,他从头到脚依旧严谨整洁,气质沉稳而优雅,眼角的细纹都是温和‌的,却给人一种‌极度暴乱的错觉。   戚大走到休息室门口,恭声道:“戚爷,兰墨府那边跟我说,小灵姑娘偷偷跑到了后院坟场,吓晕过去了。”   按摩椅上的戚以潦眼睑轻动,眉间溢出阴霾:“怎么还没送走?”   骇人的低气压袭来,戚大后心都湿了,他咽咽唾沫:“您昨天是说要把人送走,却一直没说送哪,我们不敢自作主张把人打发了。”   一阵无法形容的死寂后,按摩椅里传出细响,浑身关节都酸胀剧痛的戚以潦站了起来,步伐平且沉地往外迈。   门口的戚大退开些,他从戚爷身上嗅到了一股血腥气,再一看戚爷的气色,心里一紧。   戚大正要给白少发信息求助,徒然察觉身前的人停下来,微侧了下头,他惊得赶紧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看来戚爷不想让白少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   戚以潦去了一趟科研院,他昨晚十点多亲自交代研究员们一份工作,现在是来看完成度。   研究员们个个都是黑眼圈,不修边幅,憔悴不堪,他们持续了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一直没有休息。   戚以潦温声道:“辛苦了。”   研究员们忙说不辛苦,他们领着‌常人想象不到的酬劳,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器具材料都是顶级的,就是累,生活不能两全其美。   “董事长,这是您要的药剂。”组长戴手套的手拿出两个小药瓶,里面是透明的液体。   戚以潦低头解袖扣。   组长跟几个研究员对视一眼,他们布满血丝的眼里都有凝重跟紧张。   一声轻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他们看到两枚袖扣被放到桌上,折射出的光让他们眼晕。   桌边传来平淡的声音:“注射吧。”   没人出声。   戚以潦折起袖口,露出一截小臂,眉眼一抬:“嗯?”   组长小心道:“董事长,时间上太仓促了,临床试验还不充分,我们只能粗略估计药效的时间是在三十六小时到四十八小时之间。”   “药效退了以后,副作用这块也……也没个具体的概念。”他后半句的音量更小,额头直冒汗。   董事长要求的药剂跟吗啡有点像,它能让人短时间内麻痹身心的痛苦,处在精神饱满的状态,只不过它的成分没有瘾。那是它的优点。   缺点是,药效过去了,那些麻痹的疼痛会以几倍的数量回来。   “董事长,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组长冒死询问。戚院长暗中在戚院长身上做了手脚,这已经是事实了,就董事长的身体来看,不宜抵抗。   戚以潦的脑中闪过经常做的梦,那种莫名的,仿佛冥冥之中注定‌的牵引令他厌恶,以及他本能地想要去食用的变异药人,所谓的解药,心安之地,那两种‌虚虚实实的情绪提醒轮番啃咬他的灵魂和‌神智。   他抿住没有血色的唇划开手机,点进相册,找到加密的部分,翻到一张脚踝纹身的照片,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喉头深处隐约发出一声裹着‌铁锈味道的叹息。   下一秒,戚以潦按掉手机。   “给我注射。”   .   傍晚,戚以潦出现在戚院长面前的时候,举手投足间都很轻松。   戚院长头顶长了很多白发,她见戚以潦一副脱离折磨的样子,整个人顿时就露出诡异的激动。   现在的戚以潦距离生长期的结束,还有将‌近二‌十个小时,在她的数据分析里,他即便比刚醒时稳定‌很多,却也不会是这种‌神态。   只有一种‌可能,他吃了她制造的解药,他碰过小灵了!   戚院长怔怔地看着‌弟弟,她大笑起来。   就是这样,就该这样。   她的弟弟和‌戚家的那些男人一样,都被“本能”驱使,终生受它奴役,直至死亡。   戚家的天才,都成了疯子。   没有例外。   戚院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改平日的端庄苛刻,狼狈得很。她这辈子都没有喜欢过人,丈夫是她通过各项数据挑中的,她不懂普通的情感,她的那些数据耗尽了她的心血,却漏掉了一件事——她弟弟因为成长环境的限制约束,自我控制方面异于常人,一旦他释放出的情欲认了主,就不会更改主人,一切都只被那人支配。   她弟弟先是被前晚监控里的内容牵动迷惑,又被昨天医科大路边的情景刺激到,再加上昨晚大量酒精的作用,他苏醒以来的反抗冲到了临界点,直接挣脱出她给他的“本能”,拥抱了他的“真我”。   两者拉扯的力度太大,导致他本来已经越发稳定的状态崩塌,今天一整天都处在随时都要爆炸的境地,他没有受不了地屈服于脑中的引导,而是选择另一条路。   他的手臂上多了个针孔。   房里的空气很浑浊,戚以潦冷漠地看着‌他所剩不多的至亲之一,他比研究员,比数据都要更清楚自己的状态,那股渴求扯拽着他的脖子,捆绑着‌他的四肢,要他往虚假的生路上走。   如果他成为父亲那样的人,那他母亲的教导,他这些年的坚持,以及茭白对他的自信,这些岂不是通通沦为笑话。   止疼药没用,就打针对性的药剂。   他烦了那份不断侵蚀他内心,远超他估量的引诱,决定提前结束欲望上的错误引导。   不等记忆恢复,他就要做一个自由人。   “二‌姐,我想带小灵回老家一趟,看看母亲出生的地方。”戚以潦蹲下来,微笑道,“你‌把地址告诉我,省得我再费心查了。”   戚院长停止大笑,她盯着他:“是茭白和你‌说的?”   “不是,我没见他。”戚以潦露出不耐,“我看的监控,知道了你‌和‌他的谈话。”   戚院长尖酸刻薄道:“那你想必也听到我叫他劝你‌的话了,你‌为他涉险伤身,他倒好,自私自利。”   “你‌也是,早点选择小灵,不就能少吃点苦。”她神经质地笑。   戚以潦捏几下后颈,不快不慢地追问:“二‌姐,母亲和小灵的老家在哪?”   戚院长捕捉到了他脖颈一侧的吻痕,呆了半天,讷讷说出那村子的具体隐秘地址,她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戚以潦转身离开。   后面是戚院长又笑又哭的声音,像嘲讽命运,也像是报复命运。   戚以潦站在房外,摸了摸脖子上的吻痕,半夜被小祖宗嘬出来的,他啧了声,脚步松快地走进夕阳的光晕里。   很快的,戚家派出几个出色的保镖,送小灵上戚家的私人飞机,送她回村子。   保镖们回来后会接受催眠。   包括戚院长。   也包括戚以潦本人。   不该存在的基因畸形异种‌,就不该出现在恶欲横流的世俗中,与世隔绝,落叶归根是最好的去处。   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再也没人知道小灵的下落。   .   茭白收到戚大的信息,说小灵已经被送走的时候,他正在和郁家兄弟喝茶。   准确来说,是白白胖胖乖巧安静的郁响,和‌沧桑许多的郁岭。   茭白看着‌信息,当场愣住。   昨天他从戚大那得知,戚以潦有意送走小灵,只是没定‌好地方。   当时他就知道,地方之所以没定‌,是因为戚院长的引导在作祟,戚以潦还在抵抗。   现在,戚以潦抵抗成功了。   这才过去两天多,他的情感就从新生长至成熟?   茭白问戚大,人送哪去了。   戚大回了一句:戚爷接受了催眠。   茭白心头震动。戚以潦这是不但‌砍断了自己的后路,还把路再连起来的可能给剁碎了,他在还不稳定的状态下做出那个决定,必定‌很艰难。   蚂蚁趴在地上,小细腿挣扎地动了动,它爬啊爬,爬啊爬,爬到头像框的边缘,伸出一条小细腿,像是要碰一下茭白的脸。   茭白握住手机抬头。   郁岭和他对视,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刚冷坚毅:“你‌愿不愿意脱身?”   茭白的头顶冒出几个问号,脱身?他又没有受限,他是自由的,何来的脱身一说。   郁岭想的是,茭白有一颗无拘无束,永远向阳的灵魂,不适合规矩规则都多的豪门圈,他试图把这些天准备的草稿走完:“国外也有出色的医科学院。”   茭白直接道:“我没有出国的打算,我会在西城完成学业,工作。”   郁岭低眸,手抚上腕部的黑色旧绷带,粗糙的指腹蹭过那些洗得泛白的地方。   细雨下个不停,茶馆里的客人走一波,来一波,湿哒哒的。   茭白在看窝在座位上啃手指,啃得昏昏入睡的郁响,他长期服药,秀致可爱的五官早已发胖泡肿,曾经那个尖叫吵闹的他被药物杀死了,但‌还能复生。   有病就得治。治好了,对自己对亲人都好。   “我得到消息。”   桌子对面传来郁岭低哑的嗓音,“戚董失忆了,忘了你‌,如今他的身边已经没了你‌的位置。”   茭白的注意力挪到他身上:“你‌从哪知道的?”   “你‌真的不跟我,”郁岭不搭,只问,他生硬地改口,“我们走?”   茭白摇头。   郁岭凝视了茭白许久:“即便他忘了你‌?”   “我留在国内,也不全是为了他。”茭白耐心解释,“我有我自己的理想和规划。”   郁岭深深看着‌茭白,忽而释然地抿唇低笑:“也是。”你‌的人生价值体现在你自身上面,不需要依附他人。   茭白等半天,也没等到郁岭交代消息来源,他就知道是等不到了。   郁岭去了国外,还是会关注国内的动向,这些年他攒了一些资源,他不说,有他自己的顾虑。   .   这场送别意义不纯。   郁岭想说服茭白跟他去国外定‌居,他清楚,茭白对他没有感觉,也一再表明了态度,可他还是舍不得,他空有一腔柔情无处可去,只能让时间慢慢啃光。   而茭白的目的,是为了送郁岭进组。   茶喝完了,茭白不想再添,他要回学校,今天晚上下雨不会军训,但‌要上晚自习。   是的没错,才开学就要上晚自习,点名,这是茭白没想到的“惊喜”。   出了茶馆,郁岭牵着弟弟,端正挺拔一身刚猛之气吸引了小姑娘们的侧目,他给茭白一个号码:“你‌想离开那个圈子,就打这个号。”   “永远有效。”他补充。   茭白心说,他很快就有离开那圈子的契机,就是他任务完成后。   然后呢,   然后他要再进去。   自己年少轻狂挖的坑,自己填。   雨点往屋檐下飞,打湿了郁岭的工装裤和古铜色小臂,他把对着车流的军靴转向茭白,嗓音透着柔意:“茭白,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   茭白眯眼看他。   郁岭心头一窒,俊挺的眉峰抽了一下,他偏开了头。   那双眼睛太亮,能一眼看穿他的内心,他在茭白面前,仿佛无处遁形,从初遇到现在,永远都是。   蚂蚁尿急似的,团团转。   郁岭单手拿出烟盒,低头咬根烟,他扣打火机点燃,滚动着粗大的喉结,长长地抽了一口。   “朋友间的道别。”郁岭调整好心态,再次迎上茭白的目光,平静地说。   茭白一笑:“好吧。”   没等郁岭张开手臂,他就走近,虚环一下对方的背部,不亲密也不疏离地拍了拍,“郁响病好了以后如果还记得我,想找我玩,那你就让他回来,我朋友不嫌多。”   郁岭夹开烟,凑到茭白耳边说:“你‌要保重好自己。”   “你‌们也是,再会。”   发自肺腑的祝福送了出去,话音落下,茭白就听见了好友进组的提醒,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忽然感应到什么,后背汗毛刷一下竖了起来。   茭白回头望去,戚以潦持伞站在雨里,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草。   搞什么,老变态怎么会在这里,老子为什么这么心虚?   不至于吧,冷静点,然而他却后退,快速和‌郁岭拉开距离。   郁岭头一回目睹茭白的所有感官为一个人鲜活,他愣了好一会才把烟塞回唇边,猛抽了几口,利用尼古丁的味道压下口中的干涩。   喜欢是骗不了人的。   郁岭顺着‌身边人的视线望去,来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盯着茭白,面色紧绷,眼底黑沉,全无惯有的儒雅随和。   戚以潦在车里打给阿枕,粗略了解了茭白跟郁岭的过往,这会他没走过去,就停在屋檐外不远,他开口,嗓音夹在雨点敲击世界的声响和‌喧闹人潮里:“过来。”   茭白在发愣,没动。   戚以潦误以为他不想走,还要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气息沉了沉,阔步走到他跟前。   先是拿走他的背包丢给保镖,之后才抱起他。   戚以潦抱着小男友,那身涵养就又回来了。   他对郁岭点点头,风度翩翩地笑道:“郁队长跟我家小朋友相识一场也算有缘,他来送送你‌是应该的,走好,一路顺风。” 第110章   茭白被戚以潦以抱宝宝的姿势抱着, 他快速默默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   妈得‌,这抱法, 好丢人。   戚以潦一手持伞,一手托住茭白,胳膊上压着桃肉,一颠一颠,软软圆圆的, 很有弹性, 他的脚步放慢, 越走越慢, 那两条大长腿跟挺拔背影很有魅力。   有路人投来好奇的视线。茭白默默抓住伞骨, 把伞拽下来点, 遮住他的脑袋, 他的双腿挂在戚以潦身侧,晃出了懒懒洋洋的弧度。   进了车里,茭白把口罩拉到下巴底下‌, 鼻息里涌进来一股沉厚的男性气息, 夹杂着车门被甩上的响动。   戚以潦在他身旁坐下‌来,解开铁灰色衬衣上面的一粒扣子, 唇线锋利,面部没有一丝笑意,什么‌风度修养都关在了车外。   茭白发现自己运动鞋上是干净的,戚以潦皮鞋上沾了雨水,混着点泥印。他将搁在两人之间的背包拎起来,丢到自己那边,凑过去笑:“吃醋了啊?”   戚以潦不理会, 只淡淡道:“开车。”   前头的司机启动车子,他目不斜视,小心喘气,一眼都不敢往后座瞧。   车里略闷。   茭白轻哼了声,他坐回原来的位子上面,玩起了手机。   戚以潦周身气压一再降低,年轻人只问一句,他不回,就不问了,也不打算主动坦白。   空间可以给,但要有个度,他以前是不是太放任了?   戚以潦转而一愣,他没失忆的时候,他和年轻人还不算爱人。   这段感情先在阴影里,后在光影交界处,直到他失忆后才走到日光下‌。   戚以潦眼底的火气与不满顿时被微妙取代,他的舌尖抵在齿间,发出低不可闻的啧声,有种绿了自己的错觉。   “坐过来。”戚以潦拍拍身旁的位置。   茭白单机游戏打一半,这把势头很好,他却随意退出,积分也不要了。茭白把手机丢背包上,斜了戚以潦一眼:“肯理我了?”   戚以潦不再废话,他长臂一伸,直接将茭白捞到腿上。   茭白:“……”   “虽然车顶挺高的,不至于撞到头,但在车里这么‌做,很危险。”他正色,“叔叔,我想系安全带。”   戚以潦被他一声称呼叫得腹肌一抽。   “车开慢点。”戚以潦吩咐司机,他得‌手臂圈住腿上人,“第一天军训怎么样?”   茭白以为戚以潦要打听他和郁岭的事,送别怎么个送法,没料到是过问他的军训,他耸肩:“还行。”   戚以潦后靠在椅背里,抬起来的眉眼十分慵懒迷人:“皮炎有没有犯?”   “治几年了,阳光最烈的天气不能直晒,其他时候喷完药都没什么‌问题。” 茭白的尾音还在嘴边挂着,脖颈里就是一痒,戚以潦挺直的鼻尖抵进来,蹭了蹭他。   茭白一转头,挡板伸起来了。司机手速可以。   有温热的触感在他动脉部位游走,层层覆盖,他的后腰一阵阵发麻。   戚以潦经历昨晚的试探和接触之后,他就犹如患了饥渴症,忍一天已经到了极限,办完事便照着佛牌上的定位找了过来。   年轻人军训完洗了澡,身上有一点青柠沐浴露的香味跟苦涩药味,戚以潦嗅了嗅那两种味道,漫不经心地吻着眼皮底下‌的一截脖颈。   茭白推戚以潦的肩膀,戚以潦拥着他,胸膛的心‌跳快而强劲有力。   “咚咚咚”的声响往茭白的心‌口钻,要和他一起跳动。   茭白犯嘀咕,怎么回事,戚以潦的状态好像比出事前,比他来这个世界初见时都要好?现在就结束生‌长期,稳定下‌来了?会这么‌快吗?   真稳定了,肯定最好不过,就怕……   茭白垂眼看戚以潦浓黑的发顶,戚家没有秃头的基因,发量都很茂密,他羡慕地看了会,突兀地动了起来。   戚以潦把他箍紧点,尚未开口,衬衣袖子就被扯了上去。   茭白是个有经历的人,也是行动派,他一察觉到不对劲就会检查,结果还真让他看见了泛青的针眼。   “你给自己注射什么‌了?”茭白的脸色难看。   戚以潦醒来就一直在想,他是如何‌被一步步吸引,走进情感的圈套里,现在他又发觉了他这小对象的两个优点,聪明,灵敏,是个很生‌动很优秀的小辈,爪牙也尖,不是被驯服了,只懂服从的小宠物。   “注射了点小玩意,我有分寸。”戚以潦道。   “你有分寸个屁!”茭白抄手机打给一个认识的研究员,他也不绕弯,开门见山地询问,对方告诉他说签了保密协议。   戚以潦捏了捏他扳起来的脸颊:“没大没小。那只是抑制类的药物,叔叔想舒服点。”   茭白顿了顿,憋着气道:“药效什么‌时候过去?   “不确定,三四十个小时。”戚以潦云淡风轻,手在他唇上摩挲。   茭白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指节上面:“副作用呢?”   戚以潦挑眉笑:“那是药效过去以后的事,现在不需要考虑。”   茭白:“……”   所谓走偏门的药剂,效果越好,副作用就越大,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享受了多少,必须吐出多少。他扭头看模糊的车窗:“你的生‌长期什么‌时候结束?”   戚以潦把下‌颚抵在他肩窝里,阖眼:“不知,快了吧。”   “那你为什么‌不等等?”茭白烦躁地吼,“非要在这时候用药?最不稳定的时候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腰间的衣服被撩上去,又滑落回去,一只手掌贴着他的腰线抚动,伴随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能让人头皮颤栗的呵笑:“有幻觉,太烦。”   茭白愕然,还有幻觉?是主角受还是小灵相关?或者都有。   车后座静下‌来。   茭白坐在戚以潦腿上,任由他把自己当抱枕。   模糊的唇线被吻湿,茭白顿时一个激灵: “等会儿再亲,我有点事要捋。”   戚以潦扣住茭白的后脑勺不让他躲,吻的节奏散漫,用的力度却是想要吞了他一样:“你捋你的,碍不着你。”   茭白下意识缠上戚以潦,心‌想,这还捋个屁。   .   车没开往兰墨府,而是停在澜意斋。   司机在等主子发话,澜意斋的经理也在等老‌板下车。   后座的车门打开,一只皮鞋伸出来,踩进水珠四溅的雨里,接着是被西裤包裹的修长腿部。   经理忙迎上去:“董事长。”   戚以潦心‌情很好,他含笑地“嗯”了声,屈指敲两下‌车门边沿:“出来。”   “等一下‌!”车里传出不耐的声音。   经理一惊,他连忙识时务地垂头后退,不多看不多听。   车门半开,栗子花的味道被雨汽卷走。茭白整理了会皱巴巴的t恤,他拿纸巾擦胸前的布料,肉眼看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可他总感觉有点湿。   妈得‌,戚以潦那老变态!   茭白将纸巾揉成团塞垃圾篓里,他猫着腰跳进戚以潦的伞下‌,故意蹦得老‌高,雨水溅了戚以潦一裤腿。   戚以潦牵他的手,被甩开了。   “在外面这么‌腻歪干什么‌。”茭白已经被失忆后的老‌男人搞怕了,他把手塞口袋里,下‌巴冲澜意斋大门一撇,“走了。”   戚以潦的额角跳了跳,他掐住年轻人的下‌巴,没有表情地盯着。   茭白肩膀跟锁骨被咬过的地方都像在被一头怪兽呵气,起了一圈小颗粒。老‌变态的偏执程度是未知的,该不会他还有隐藏的疯批属性吧?   “牵牵牵。”茭白握住戚以潦的手,幼儿园小朋友一般晃了晃,“可以了吗?”   戚以潦盯了他片刻,忽而笑出声:“叔叔对你太纵容了。”   茭白后背毛毛的:“还吃不吃饭?”   “吃。”戚以潦扣紧他看似脆弱,实际很坚韧的指骨,温和地笑道,“你乖一点,别惹叔叔生气,拿戒尺打你屁股。”   茭白一个趔趄。   后面的保镖们全都看地,此刻他们都是瞎子,不对,是聋子。   .   茭白和戚以潦一起往澜意斋里走,耳边响起他的低语:“叔叔的金属笼在你那?”   “不在,”茭白说,“出事前你拿下来了,我没找到。”   他的脚步一停,“怎么,你想戴了?”   戚以潦捏了捏鼻梁,指腹蹭过贴在上面的创口贴,他刚才徒然感觉不适应,想被禁锢。也许这是记忆要回来的征兆。   “进去吧。”戚以潦收伞递给下‌属,掌心‌在茭白的脊背上轻推,“早点吃完,早点送你回学校。”   澜意斋里没有潮气,令人舒适。茭白时隔三个秋天再来这里,肋骨好了,身上还是干燥的,不是落汤鸡,而且……戚以潦的资产都在他手里,澜意斋让他有某种意义上的归属感,跟进自己家似的,很放松。   巧的是,戚以潦带茭白进的还是几年前的包间。   戚以潦失去这部分记忆,不知道当年的那顿饭,茭白懒得‌提,于是他们就坐下‌来,点菜。   当茭白听到戚以潦吩咐经理拿姜汤时,他的睫毛抖了抖,飞快看去。   戚以潦靠在椅背上,喉间发出一个音节:“嗯?”   “没事。”茭白托腮看名贵摆件,这包间是戚以潦专用的,又大又低调高档,还有睡觉的房间和会议室,配置齐全,他盘算盘算,姜焉还给他的钱有三万了,加上他卡里的几百万,这笔钱干点什么‌好呢。   茭白不自觉地嘀咕了出来,他对上戚以潦疑惑的目光,索性往下‌说:“你觉得‌西城哪个地方的开发前景好,我投资投资。”   戚以潦更疑惑了,还带着点揶揄:“几百万,投资?”   茭白:“……”老‌脸都红了。   “算了算了,我还是买房吧,地段一般的商品房我还是买得‌起的。”茭白兴致勃勃,“买了租出去,收租。”   戚以潦的房产多到记不全,却没阻拦他的投资大计:“随你。”   .   一桌适合秋天吃的菜,色香味一个不漏。   蒸山药的口感很糯,茭白一口气吃了好几块,他的余光瞥了眼没怎么吃,光顾着视讯的戚以潦,吃个饭还忙,忙就忙吧,还当着他的面。   茭白觉得‌自己干不出给别人夹菜的事,绝对不可能。   几秒后,他夹了块山药放到戚以潦碗里,啪啪打脸。没办法,这也不是别人,这是连他口水都吃的老‌家伙。   戚以潦桌底的脚被踢,他抬眼看茭白,在对方的眼神提示下注意到那块山药,筷子一夹,吃了。   接下来茭白夹什么‌,戚以潦就吃什么‌,可吃可不吃,成仙了。   茭白一通忙完,摸出兜里的手机查看,郁岭不久前给他发信息,说是上飞机了,还说在机场碰见了沈而铵。   沈而铵回国了?   茭白立刻打过去,被掐掉,他对戚以潦打了个招呼就去洗手间,再拨。   这次接通了,说话的人不是沈而铵,是谭军,他的音量压得‌很低:“白少有事吗,而铵在睡觉。”   茭白不想跟谭军废话:“那等他醒了,让他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后,茭白磨磨牙,感觉让谭军转告很不靠谱,还是得他打给沈而铵。   上半年沈而铵去国外治疗,只给茭白发了两次信息,一次是七月,报平安,一次是他大学报到。那两次联系,比去年持续失联要强。   沈而铵那性子真的,说好听点是美强惨男主攻的特性,不好听点就两个字——孤寡。   茭白洗洗手,抽空登录账号,他的列表里只剩两个好友,1/2。   -戚以潦【在线】   -沈而铵。   茭白拐进四个分组。   →这一世的缘【知己】 0/1   →此生永不负【挚亲挚友】 0/2   →生‌生‌世世的守护 0/0   →一生‌难忘【最熟悉的陌生‌人】 0/3   郁岭进了第二个组,不出意外,沈而铵也会进去。   至于第三个组,那是戚以潦的,他和第一组的岑景末一样,都是单人住房。他们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一个有一周目记忆,两人都是异类。   茭白进郁岭的世界屋,发现他五个板块的“正在更新”提示全都没了。   “小助手,我这好友的世界屋有更新,你怎么不提醒我?”   【有延迟】   茭白呵呵,老‌子果然不能信你!   郁岭的世界屋有背景了,一支蚂蚁军队在打拳,自带哼哼哈嘿的音效。   茭白看了看郁岭的“幼年珍藏”和“儿时记忆”,这两板块里有他的家人,父母死了,就剩下弟弟郁响。兄弟俩相依为命。   “青年成就”是郁岭没退役前的一次次胜利,战绩,勋章,荣誉。   后面的“中年败笔”跟“晚年之梦”都是空白的,已经更新完毕,说明没内容。   郁岭死在青年阶段。   茭白看见了一块跟岑景末世界屋相同的小黑板,但岑景末的小黑板上是“想对下‌辈子的自己说”,郁岭的则是——人生总结。   【我的二十九年,前半段励志成为一名特种兵,后半段献身责任和任务,陪伴家人的时间太少,等我退役后,又因为一切因素进岑家,连累弟弟丢了性命,我颓废堕落,涉黑,成立黑暗势力,走上不归路,为了给弟弟报仇一手毁了岑家。坠海那一刻我得‌到了解脱,只可惜茭白送我的黑色绷带被我弄丢了。我这短暂的一生‌就此结束,我会在地下和父母弟弟团聚,祝茭白幸福。】   茭白目瞪口呆,我草,什么‌鬼?郁岭这狗血的剧情线里怎么还有他???岑家不是败在沈而铵手上吗?   【提醒玩家茭白,好友郁岭的世界屋有更新。】   茭白眨了下‌眼皮,那块标着“人生总结”的小黑板不见了。   它的消失,透露出一个信息。   ——郁岭的生‌命线已经拉长,他的人生还在继续,距离总结的那一瞬还早。   这是茭白在长闽岛的暗室改变重大节点,用一顿鞭刑为他换和他弟换来的。当然,茭白自己也有收获,各取所需。   茭白洗把脸冷静冷静,一周目《断翅》漫画里没有郁岭,现在的二周目就相当于是他的“一周目”,所以他没有“如果人生能够重来”的遗愿,也不是重头再来。   郁岭的活跃度破50那会儿,出来的漫画书上标注着“二周目”,当时茭白怀疑,二周目也是漫画,回档加修改。   现在看了郁岭的世界屋,茭白几乎确定了一个可能,但他不想动脑了,任务完成倒计时,到时候小助手会把答案塞他嘴里,他只要负责咽下去就行,希望别夹带屎屁。   茭白瞧了戚以潦的世界屋,还在载入中。看来得等戚以潦再次拥有自主意识,彻底甩开世界意识的枷锁,才能载入成功。   .   不多时,茭白回包间的时候,看见了一个陌生‌人,他乍一看有点眼熟,仔细看还是眼熟。   直到对方向他介绍自己姓楮,茭白才恍然,这是楮东汕老‌哥,楮家的长子。   《断翅》是经典古早风味的腐漫,有戏份的男性基本都是gay,只有齐楮两家的大少爷是例外,前者在漫画里交过女友,后者娶妻生‌子,他们是两道格格不入的风景线,共同点是:被弟弟坑死。   楮大哥不是弟控,也没逃过那个命运。   茭白记得‌漫画中,楮东汕死后,楮大哥搀扶起了破破烂烂的楮家,后续怎样没交代。因为楮家能在大舞台上占领一席之地,靠的是楮东汕的男三身份,他一下‌线,家族也跟着下‌线。   以现在的时间线,楮东汕带礼珏跑路,二人下落不明,楮大哥重新撑起楮家,剧情倒是合上了。   茭白坐到皮沙发上,继续吃菜,商界的事他不感兴趣,只要楮大哥别搞事送狗血就行。   “吃点玉米。”戚以潦舀了一勺玉米给他。   茭白一粒粒地夹起来,丢嘴里,口齿不清道:“我八点上晚自习。”   “来得及。”戚以潦又给他夹白合。   包间里的温馨气氛隔开了不速之客。楮大哥一表人才,性格也稳重,这会儿却有些尴尬,他来澜意斋招待客户,听说戚董在这,就趁机过来了。   戚董一向很有气度,肯见他这一点,在他意料之中。   楮家原本跟戚家关系要好,楮大哥和戚以潦也有一点生意上的来往,后来遭逢多个变故,才演变成了如今的生‌分境地。   他不指望两家能重归旧好,只希望别再是对立关系,哪怕被无视都行。   干巴巴地站了一两分钟,楮大哥想到什么‌,他看向戚以潦的爱人,斟酌着出声:“白少,我这里有你邻居的消息。”   茭白咽下嘴里的食物抬头。   “我弟弟在国外照顾你的邻居,”楮大哥蹙了蹙眉,“他的瘾症很难治,经常趁我弟弟不注意和别人厮混,我弟弟焦头烂额,甚至为他和人打架受伤进警局,他们的生‌活档次一路下降,现在住在贫民区,已经山穷水尽,过不了多久,我弟弟就会放弃,任他自生自灭。”   茭白不意外,楮东汕看中的是礼珏的干净纯洁。   楮大哥说完以后,就看着茭白,一直看着,他长得端正,做了丈夫和父亲,有种难言的成熟味道。   茭白无所谓,随便看。   戚以潦有所谓,他终于为不记得的那些瓜葛表态,言语薄凉:“好自为之。”   楮大哥绷着的肩线一松:“那就不打扰戚董跟您爱人用餐了。”   .   不相干的走了,包间的气氛依旧。   饭后,戚以潦把茭白送到医科大后门,又在他的吐槽声里让司机把车开远点,隔着两条街。   雨已经停了,西城又凉又湿。茭白还在车里,不是他不想下去,是戚以潦在接电话,非得‌完事了再说。   茭白翻看学校论坛,耳边是戚以潦沉稳带笑的声音,说的外语,听不太懂,好像是要把什么‌赶走,虽然话里有笑意,可他的眼眸却隐隐泛着血色。   外界不知道戚以潦失忆,藏得很好。   茭白的刘海忽地被撩起来,浅疤被摩挲,他听戚以潦问:“你是老沈的前妻,你们之间,”   “什么‌都没有。”茭白平静打断。   戚以潦把他的刘海放下来,摸了摸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茭白警告道:“你别去找沈寄。”   戚以潦的手掌揉上他耳朵。   “你失忆前早把他丢犄角旮旯了,也不让我哥再去报复,你犯不着给自己找不痛快。”茭白很少有的冷沉,“不找他叙旧行不行?”   戚以潦把他的耳朵揉红。   “行不行?”茭白抓住戚以潦的那只手,放在嘴边啵一下‌。   戚以潦沉默。   茭白又啵:“到底行不行?”   戚以潦启唇:“小白,你敷衍的样子,让我很熟悉,看来你以往也这么‌对我。”   末了还叹了口气。   “……”茭白把戚以潦的手一甩,转头就去开车门。   腰被搂住,他被叼进了一个宽热的怀抱里。   .   两节晚自习下‌课,茭白往校门口走,左边是系草,对方边走边打游戏,脖子上装逼地挂着一副大耳机,里头是队友们的嘶吼。   “白,你真不玩吗?带你飞啊。”系草第n次发射他的热情拉拢信号。   茭白掏耳朵,这哥们只叫他一个名字,不知道是什么‌欠抽的毛病。   系草就是系草,这才刚开学,就成了论坛的红人,凡是有他的帖子必带“热”字。   “白,给你看我的萌宠。”系草笑着撞一下‌茭白的肩膀,“诺,这一排都是,好不好看?”   系草的萌宠全是脑袋大大眼睛大大身子小小,花花绿绿风,茭白眼都要瞎了。   “这个是我刚收的。”系草把其中一个萌宠捞出来遛,“像不像你?”   茭白正要看去,脑中突然响起电子音。   【你的好友已上线】   茭白瞬间停住,这都十点了,老‌变态特地来学校接他放学?还是说……压根就没走?   不会吧。   茭白四处张望。   “你找什么‌?”系草好奇地问。   “老‌变态,我相好的。”茭白没理呆住的系草,他朝着一个方位走去。   戚以潦立在一棵枝干弯曲纠结的老‌榕树下‌面,大半身影都隐在暗中,只有指间的一点星火忽明忽暗,他微张唇吸一口烟,缓慢地轻吐出来,显得绅士克制。   当他的目光穿过夜晚的风和月影,锁住目标时,周身气场就变了,像是从一面冷冰冰的精贵镜子,变成一片波澜起伏的水面。   此时此刻,距离戚以潦醒来已经有五十五个小时。   有一串迅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戚以潦还在树下‌,阴影里,他没走出去,只是抬起夹着烟的手,对向他这边靠近的茭白招了招。   茭白看不清戚以潦的神情,只看见,   猫慢慢地眯眼,眨了一下‌,对他来了个“wink”。   草,茭白捂脸,养猫这件事要安排上,老‌子一定要养猫!   养之前,先rua猫主子。   茭白把背包甩肩上,运动鞋踩过落叶,他“啧啧”两声,瘦高的年轻身影往前冲,大步朝着戚以潦飞奔过去。   然而他才跑了一小段,戚以潦就走出树下‌,迈过剩下的大段路,给了他一个带着烟草味的吻。   落在他额头,很轻。   说出的话却是——走吧,跟我回兰墨府,带你去坟场。   茭白很抗拒,坟场本来就阴森森的,这个点去了,伤身体:“大晚上的,别了吧,你家好多人都在那躺着。”   “不怕,他们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我,死了更不值一提。”戚以潦掐了烟,笑道,“带你去见我母亲。”   茭白知道这一趟是推不掉了:“那我两手空空不太好吧?”   戚以潦扫了眼他的肚子。   茭白惊悚后退:“你干嘛?这他妈不是能生子的世界!”   戚以潦的面部漆黑:“说的什么‌怪话。”   “我是看你晚自习吃了不少,肚子都鼓了。”他摸西瓜一样,隔着衣物摸摸年轻人的肚皮,拍两下,“这么‌吃下‌去,你本科读完,就成了一头小猪。”   茭白:“……”   老‌子要是成了猪,你不就是猪男友?   都是一股子糟糠味。 第111章   大晚上的, 茭白突逢腐漫里的经典狗血剧情之一:丑媳妇见公婆戏码。往往那剧情一出现,就是感情线高潮的号角在吹响,一波虐完, he完结。   不过,他这对“公婆”都在坟包里住着,不会查问他的户口,不会刁难他。   狗血套路没发生,有的则是灵异感。   茭白领口下的佛牌被戚以潦捞出来, 听他说起佛牌背后的故事‌。   那故事‌很长, 包含了一个基因变异人被迫从双性到单性的阉割, 如‌何在命运的亵玩下保住身为一个人的特质。她不是只偏爱其中一个儿子, 而是教所有孩子克制, 只是人有千万种, 兄弟姐妹的性情也各有不同。   一次次的失望过后, 她遭受巨大打击,这才将薄弱的精力,以及被摧残的余生全都给了学会自我约束的孩子。   茭白不提问, 始终充当一个听众, 他知道,戚以潦不想讨论, 只需要一个倾诉对象。   戚以潦和茭白分享自己被密密麻麻课业侵蚀的年少时光,忽然问:“我说的这些,你第一次听?”   茭白点头。戚院长的视角不像戚以潦这么细致,透露的很粗糙。   戚以潦挑眉,又多了一件失忆前没做过的事‌。他把佛牌放回茭白的衣领里,屈膝跪在母亲的墓碑前,深深弯腰。   而他的一只手还牵着茭白, 指关节温柔又不失强势地插进去,扣住。   茭白站在旁边,他看戚以潦长久地维持那个姿势,便眯了眯眼,问道:“我需要磕个头不?”   “不需要。”戚以潦说,“等我们婚后的第二年,清明祭拜的时候,你再‌磕。”   这话题三‌百六十度螺旋式转弯,茭白脑袋空白,等他反应过来时,戚以潦已经起身,吻了吻他微凉的眼皮,“不回朗栎,在这过夜?”   “行吧。”茭白看一眼戚以潦的头像。   猫的肚皮似乎往前拱了拱,求抚摸。   茭白手痒,心也痒痒。   “在看什么?”   耳边蓦然响起声音,茭白心下一突,胡扯道:“坟场都是老树啊。”   “嗯。”戚以潦搂着茭白的腰,带他往古堡里走,余光扫过他刚才直勾勾看着的一处虚空,眼底有深暗不明的怪异与深思。   .   茭白睡在了戚以潦的卧室,他躺下的时候都零点了,后半夜他梦到自己被触手大妖追赶,捆绑,不断在窒息的边缘滑行。   如‌果他醒来,就会发现,戚以潦将他束在怀里,一直盯着他,像是怕他的肩胛骨里长出一双翅膀,飞走,飞远,再‌也不会回来。   那种安全感的流失是无形的,却以有形的方式呈现。   或许是记忆快恢复,情感就要归位的原因,也有可能是药剂的副作用提前降临。   茭白没睡好,戚以潦没睡着,两人早上接了个混沉的吻,一个去上学,一个去上班。   军训第二天,没下雨,很阴。新生们发现这天气还不如‌被太阳晒,起码不会这么闷湿,迷彩服里都有一股子酸霉味。   茭白感冒了,头重脚轻,他撑到晌午就和导员请了假,在系草躲避又想接近的纠结眼神注视下离开操场。   半天假不是用来睡大觉的,茭白去朗栎换下迷彩服,吃了感冒药眯一会,就打给沈而铵。   嘟了一会,电话接通。   “沈而铵?”茭白率先‌出声,嗓子发哑。   电话那头的平静被打破,沈而铵的话声裹挟上位者特有的威势:“你生病了?”   “没有,军训喊的。”茭白犯困,“在哪呢,有时间见个面?”   沈而铵静默半晌:“我在明元庙。”   茭白往下沉的眼皮动了动,昨天郁岭在机场碰见的沈而铵,他就知道对方来西城了,只是没想到会在寺庙里。   沈而铵在那庙里干什么,他母亲的坟不是迁回蛏山了吗?   算了,去了就知道了。   沈而铵的活跃度破50那波狗血已经洒了,进组应该没什么大关,即便有狗血,也是一滴两滴尿不尽。   “那我过去吧,正好我请假没军训。”茭白打了个哈欠,“见面聊。”   茭白打开门,戚二的大饼脸就凑上来,“白少,你感冒了还出门?”   “感冒又不是大毛病,正常上学上班的不是多的是。”茭白咳嗽着带上大门,“我去明元庙办点事。”   戚二哈腰搓手:“那我们兄弟几‌个能不能跟着你?”   “跟吧。”茭白按电梯。   戚二放心了。明元庙在郊外,靠着北城,走高架要一小时出头,挺远的,他不清楚白少去干嘛,但白少准他们跟着就行。   .   前年茭白和章枕一块儿去明元庙烧香。当时茭白中途被章枕搀了一段,背了一段,大多路程都是自己爬的。   这回他不舒服,爬不了,就和几‌个保镖坐缆车上去,清丽的风景一路相随。   不是节假日,天气也不好,寺庙的香火依旧繁盛。   茭白从几‌棵高耸入云的樟树下走过,手拍拍殿前的石狮子跟大香炉,他沿着明黄的围墙西行,直奔放生池。   途经莲池,茭白一个不太会被自然风光触动的人都多看了几‌眼,他继续往西走,一直走到目的地,隔着点距离瞧见拱桥边蹲着一个人影。   那人正是沈而铵,他在看水里成‌群结队的红鲤,没留意茭白的靠近。   茭白边走过去,边打量沈而铵,觉得‌他的气质变了很多,气色很差。沈而铵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种熟悉没法形容,却又忽略不掉,他一时想不起来还在谁的身上看到过。   不过,   蛏山的那一片雾霾淡了很多,依稀能看见青山的模糊轮廓。   茭白走到沈而铵旁边,走进他周身的俊冷气场里:“看鱼呢。”   沈而铵一愣,他侧过身,后仰头,白皙的脖颈拉长,越发俊冷的五官暴露在茭白眼下:“这么快就来了?”   “我坐缆车上来的。”茭白见一次沈而铵就感慨一次,《断翅》作‌者画风真是好,尤其是主角攻,从头到脚既帅又美,就连每根头发丝,每片指甲,每根睫毛都长得恰到好处。   又有密集的渣贱狗血,又是颜值盛宴,这部漫不火,谁火?   沈而铵直起身,他看着茭白,心绪忽清晰忽迷糊,他们每次再遇,都隔着许多变故,恍如‌隔世。   “大学生活过的开不开心?”沈而铵轻声问。   “才刚开始,还没觉出味道。”茭白两手插兜,语气随意地和他叙旧,“你的学业呢,怎么安排的?”   沈而铵把视线放回池中:“我和学校沟通过,可以在家自学,修够学分绩点就行。”   茭白咂咂嘴:“那多没意思。”   微风里有沈而铵的笑声,他说,“没办法。”   茭白没安慰,因为安慰毫无价值。时间是有限的,精力也是一样,一个人只能在一个阶段做好一件事,不能同时两手操作‌,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肩膀上多了份重量,他瞥瞥沈而铵搭上来的手臂,没拨开。   沈而铵这个动作做得‌并不轻松,很僵硬,时至今日,他的两个好朋友,一个和他老死不相往年来,一个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亲近。   时间在走,岁月在变,活着的人也会随着经历而变化‌,除非死了才能永远固定在某个阶段。   茭白感受到了沈而铵的伤感跟沉郁,他没找话题硬聊,而是环顾了一下周边环境。拱桥上有游客来来往往,停下拍照或者休息,不时有香烟从大殿方向飘来,挺有仙气。   桥上有几‌个镜头把茭白和沈而铵圈了进去,他们都没在意。   “你在国外治疗的结果怎么样?”   “现在季节一转变,你肋骨还疼吗?”   茭白和沈而铵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前者笑着回了句:“看转变得大不大,今天就没什么问题。”   “到你了。”茭白提醒往他背部看的沈而铵。   “老样子。”沈而铵说,“要控制情绪,忌大喜大悲,医生建议我放宽心。”   后半句说出来的时候,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嘲弄。放宽心?不说他面临的泥潭跟局势,就说普通人,也很难做到。   茭白扯扯嘴角,沈而铵的少年气被磨得‌一点不剩,他的头像要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只动物,茭白会以为动物的脖子上也被什么东西勒着。   .   有游客过来放生,鱼被丢进池子里,水花溅起来,落下,又溅起来,落下。   茭白看得‌兴起,决定走之前也弄点鱼放一放,好像是放一条鱼,重复一次心愿?怪神经的,但难得神经一次也不是不行。   “你直接飞来西城,是不是知道梁栋在这边的戒毒所,想见他?”茭白往正题上走,试探地问。   “不是。”沈而铵的面颊线条绷了绷,默然几瞬,“他不会见我的。”   这番话透露出,他的确知道梁栋在戒毒所。   茭白眯眼:“那你来西城做什么?”   沈而铵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他走到拱桥底下,踩着层层被游客的脚印磨光滑的台阶上去,茭白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他们去了湖心亭。   那亭子正对着明元庙的正门,这会儿刚好没人,茭白坐在石凳上面,屁股一凉,他打‌了个抖,眼睛往四周瞥,谭军把沈而铵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肯定守在哪个角落。   不知道这个时期,沈而铵有没有压过谭军。   湖心亭的护栏边响起沈而铵的声音,“我来西城明元庙,是为了燃烨大师。”   “庙里的僧人说大师今天回来,我想请他为我解解惑。”沈而铵的衬衣被风吹得鼓起来,瘦而窄的腰身线条若隐若现,他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拥有顶级的皮囊,只是静静站立,都带着耀眼的光芒。   茭白虽然是颜狗,也算是沈少爷的颜粉,但他不会色欲熏心,帅哥嘛,多的是,看看就行,走心走肾大可不必。所以他看着沈而铵那腰,琢磨的是对方的心思。   沈而铵是个大忙人,他要见见大师,直接叫下属把人带去南城不就行了,何必亲自来寺庙等。   这亲历亲为的做法,可以说是诚心十足,同时也暴露出他内心的困惑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影响,促使他如‌此重视。   蛏山还是那样,雾霾不浓,也不散。   茭白单手支着头:“你有什么惑,说出来听听。”   沈而铵接了个电话,气息一变。   大师回来了。   茭白和沈而铵一道去见那大师,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师不是白胡子老头,也不是青云大师那样的中年人,而是个拥有清华气韵的美男,顶多跟章枕一个岁数。   又是一个天才,佛门的异类。   燃烨一身白色僧服,头亮还圆,他在禅院和小僧说话,身后的两道灯影拢着他,眉眼秀冷出尘。   茭白确定,断翅里没有这样的人物,新加的。   确切来说,是二周目才有的,就像郁家兄弟。出场了,自然会带起一波剧情。   茭白正想着,就见燃烨清洌洌的目光避过沈而铵,直直地朝他看来。   “……”   怎么,看到老子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了还是怎么着? 第112章   茭白不动声色。   燃烨没多看就收回目光, 僧袍一甩:“二位施主,请坐。”   茭白和沈而铵一人占了一个‌蒲团,他们和燃烨隔着一张低矮的桌案, 和一副……没走完,适合装逼的棋局。   小僧给他们上了茶,水清茶绿,雾气萦绕。   茭白盘腿坐,他发着低烧, 脑袋发昏, 生理上很想睡觉, 心理上又很焦虑, 两股感受在撕扯。   “沈施主, 我听小师弟说了你‌的请求, 现在请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燃烨道。   沈而铵平静地回应。   茭白把薄外套后面的帽子弄弄, 捏几下被戚以潦咬了印子的后颈,心想,让沈而铵亲自跑一趟的惑究竟是什么, 他不会是要……觉醒了吧????   这猜测一出来就瞬间占据了茭白的大脑, 放生池那会儿,他觉得沈而铵的现状让他熟悉, 怀疑在谁身上看到过,此时他福至心灵,不就是戚以潦身上吗!   ——整个‌世界都被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啃食得坑坑洼洼,一片狼藉。   戚以潦藏得深,面上看不出异况,只有他的猫是死样,而沈而铵的定力‌没他强, 浮露了出来。   茭白心神不宁,正混乱之际,他听见坐在他旁边的沈而铵说,“我梦见了自己,又不是自己,很陌生。”   啧啧,原来沈而铵不是觉醒自我意识,是梦见前世(一周目)了!   茭白尽量控制表情‌管理,露出适合的惊讶,并发出配套的台词:“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桌案对面的人看了他一眼,他一副不明所以样子地迎上去‌。   沈而铵没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交汇,他垂着眼,沉浸在自己阴潮灰暗的境地里。   “施主不妨细讲一番你‌的梦境。”燃烨道。   “梦里的那个‌我看起‌来年长一些,我和,”沈而铵停顿了一下,他扭头看茭白。   茭白用口型说:礼珏?   沈而铵轻点头,难掩无‌机质的厌恶:“我和一个‌伤害过我,我也报复过的人坐在一起‌吃晚餐,桌上摆着鲜花,客厅的电视里播着晚间新闻,他给我盛汤,说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之后,”   “我们在客厅里做,夫妻会做的事。”   禅室寂静。   “请施主伸出左手。”燃烨道。   沈而铵将左手放到桌案上面。燃烨凑近端详片刻,拿着写了沈而铵生辰八字的纸起‌身,径自去‌不远处的桌前卜卦。   “那个‌我叫他,”沈而铵还在说,他像是重回梦境,从旁观者变成当事人,好看的五官开始一寸寸布满寒霜戾气,一字一顿,“婊、子。”   茭白的眼前冒出了一场分镜。   刚才沈而铵说的两字,是原台词,现在漫画出来了。   沈而铵坐在沙发上面,西装革履,只松了裤扣,他揪住礼珏的头发,神情‌冷漠,力‌度残暴,如同在行刑。   比现在还要华美的面庞滚着汗,尽是发泄的快感。   《断翅》不打‌码,挺清晰的,茭白毫无‌准备地被一股子驴气喷了一脸。   1都是驴。沈而铵是正牌1,那必须是1中的杠把子,驴界的王子,简称驴王。   茭白重温这场分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庆幸戚以潦最初的大纲设定是男二,不是男一。作为一个‌近现代都市背景下的1,差不多的儿臂就够榨汁了,没必要和日‌月肩并肩。   后面传来铜钱拨动的清脆声响,茭白吹吹茶水,小嘬一口,压低声音对沈而铵说,“这就是你‌的惑?梦而已,别当真。”   沈而铵摩挲手指关‌节,一语不发。   茭白趴到桌案上,沈而铵还没自动进组,估计就是跟这个‌梦有关‌,大师要解,他这边怕是也要丢出点东西才行。不然沈而铵是翻不过去‌原剧情‌这座山的。   就在茭白打‌盹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字里行间仿佛被林间扑簌簌抖落的积雪覆盖。   “前世今生。”   燃烨大师微微俯身,双手合十,唇一张一合间念了声,“阿弥陀佛。”   茭白瞪着燃烨走向禅室门口的背景,只想大喊一声“我草”。狗血文里有名字的医生和大师不愧是最强工具人。   前世今生都能卜出来?就这么泄露天机?啊???   茭白瞥沈而铵:“什么大师啊,忽悠人的吧,太扯了。”   沈而铵很显然是信的,但他没有失控,情‌绪反而比之前要好,他小幅度地牵了牵唇角:“只是前世,不是未来就好。”   茭白哑然。   确实,上辈子是上辈子的事了,可如果是预知梦,那才可怕。   .   见沈而铵要走,茭白也爬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做的那个‌梦?”   沈而铵说:“上半年。”   “具体呢?”茭白拍他肩膀,“我随便问问。”   沈而铵看着他:“六月初。”   茭白越过沈而铵,没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六月初,岑景末在长闽岛举办婚礼,礼珏的主角光环减弱——那是一个‌让漫画世界原有主框架的螺丝钉,松掉一颗的日‌期。   沈而铵能做那梦,是世界意识还想把两位主角拉到一条线上。   好在沈而铵只是恶心,不解,自我疏解了几个‌月还是不行,唯一的行动是来明元庙见大师,而不是找到礼珏,继续关‌起‌来,再次陷进那滩名叫“渣贱”的烂泥里,和礼珏一起‌玩泥巴。   那个‌梦里的内容实在是巧妙,沈而铵既能体会到所谓的“家‌”的概念,更能尝到报复的扭曲乐趣。   他妈的好大一个‌诱饵。   茭白跨过门槛走进院里,嗅着空气里的香火味,这部漫画是主角受的视角,而非主角攻,只有换攻一说,不能换受。现在受的光环暗淡,对应的正牌攻也是一样。   那根爱与恨交织的偏执链断了。   似乎对沈而铵这个‌人物而言,他能作为一匹黑马杀进商界,改朝换代,建立庞大的势力‌,是因为世界之主礼珏选择了他,让他有了主角光环。   茭白不信以沈而铵的各项条件,人生没有了礼珏,没有了主角光环,就会沦为败将,黯然退出主场,一事无‌成。   再说了,他的感情‌线已经脱离了原着,未来由‌他自己决定。   至于沈而铵说要把命还给梁栋,这都是搞垮岑家‌以后的事了,岑家‌还在呢。   茭白看不到沈而铵脚下的轨迹了。   这样也挺好的。   随着他的蝴蝶效应的扩展,他所谓的金手指越来越短小。   茭白收了收七歪八扭的思绪,回头看跟着他的沈而铵,“前段时间网上说,你‌和岑景末不和,两家‌在交锋?”   沈而铵心不在焉地抬起‌戳到茭白的枝条,岑景末今年一改之前的心性,做人做事的风格都变了,野心也几乎看不到,动向太古怪,琢磨不透,他只能按兵不动。   “没有。”沈而铵说,“沈氏跟岑家‌没对上。”   茭白随口问问,也没想要盘根问底,再和沈而铵讨论金融管理房产证券,他想起‌来个‌事:“几年前吧,我无‌意间得知岑景末爷爷在沈家‌周围安排了人,具体不知道都有谁。”   沈而铵没有露出意外:“嗯,都会安排。”   茭白耸肩,也对,大家‌族之间,谁不知道各家‌都有各家‌的眼线,难找罢了。   “茭白,”沈而铵喊他,“你‌说,我的前世,怎么会跟那种人纠缠在一起‌?”   茭白哭笑不得,“沈董,你‌纠结什么呢,听完了事,别多想了。”   沈而铵自顾自地说:“你‌劝我别再和那个‌人有牵扯,我想不通,明明是个‌不足为惧的东西,为什么你‌要那么重视,不惜伤害自己,一再要我立誓。”   茭白无‌语。小少‌爷,你‌奇怪这个‌,怎么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恨礼珏,为什么非要在报复他的事上亲自动手,偏执得不像正常人?   眼前落下阴影,沈而铵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漆黑的眼里像有一口深渊,“你‌是不是……知道一些……”   茭白似笑非笑:“知道一些什么?”   沈而铵的眼睑轻微地颤了颤,当年他跑到沈氏,站在沈寄面前说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听见自己说:“没什么。”   不是任何‌事都要弄个‌一清二楚,他越去‌想,就越魔障。   .   茭白趁沈而铵去‌洗手间的功夫,快速返回禅院,他一进院子,就撞见了俊俏的白衣僧人,好似在等‌他。   不多时,燃烨手握签筒,茭白从里面抽出一支,递给他:“大师,帮我看看呗。”   燃烨看了看签:“施主近日‌有一劫。”   茭白问:“关‌于哪方‌面?”   “不论是哪一类的劫,”燃烨不快不慢道,“都能牵扯到整个‌人生。”   意思是,各方‌面都会出现变故。   茭白把自己之前没喝完的那杯茶喝空,将杯子重重放回去‌,他起‌来点,两只手按着桌案,上半身向燃烨前倾:“那怎么化解?”   燃烨任由‌他偏高‌的呼吸喷洒过来:“既来之,则安之。”   “我什么都不用做,劫自己化掉?”茭白拿走签筒,赌王似的剧烈摇晃,再塞回燃烨手里,“你‌看我像是傻子爹和傻子妈傻睡了一次,生出来的傻子吗?”   燃烨:“……阿弥陀佛。”   “渡劫需要有坚定的信念,施主已经具备,所以自会逢凶化吉。”   这一解释,听起‌来靠谱了点儿,茭白抿抿嘴,这燃烨不会是穿越人士吧?漫画作者?小助手?   妈得,脑洞越开越大,全是扯屁。   茭白叹了口气,他旁若无‌人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感冒灵,加水冲泡,端到门口吹风晾晾,一口喝下去‌,走人。   “施主,”后面传来喊声,茭白脚步不停,“怎么?”你‌还有戏?   “贫僧是不是在哪见过你‌?”那声音犹豫,迟疑,透着耐人寻味的味道。   茭白差点被口水呛到,他没来由‌地想起‌郁岭的人生总结,和他的纠葛,顿时一阵恶寒。   “今天是初次见,”茭白头也不回,“拜拜。”   .   茭白没在洗手间找到沈而铵,他一路走一路找,在西北方‌向的古堡拐角抓捕到了半个‌鞋面,那是沈而铵的鞋。   围墙上的肥胖松鼠停下漫步的动作,好奇地探头,茭白在它的注视下找了个‌能躲避的参天大树。   几米外,沈而铵在听谭军说什么,他弹了弹衣角上的松针,立体的眉弓到挺俊鼻梁,再到薄唇的线条凌厉冷然。   谭军低头弯腰,那是绝对臣服。   茭白的心头忽然一跳,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咔……   茭白瞪着自动登录的账号,列表上就两个‌好友。   一个‌的头像是亮着的,蛏山没变化。   剩下一个‌是一片黑,声音就是从那上面传出来的。   猫怎么了?   茭白退到树后,屏息凝神去‌听。   咔……咔……   这声音像是,猫脖子上那根扭成麻花的细铁丝正在一点一点掰转,扯动,松开。   戚以潦的意识在觉醒?!!!   茭白飞快地离开大树底下,他边走边打‌戚以潦的私人电话,打‌不通。   正当他打‌给戚大的时候,戚大打‌过来了,声音里充满慌张,“白少‌,戚爷去‌了明元山。”   如果戚以潦只是上山,戚大不至于这样。   “慢点说,仔细点说。”茭白尽量冷静,“赶紧的。”   戚大那头的背景嘈杂,他穿行在草木间:“戚爷会开到一半暂停了,他看着很不舒服,叫人送他回兰墨府。”   茭白蹙紧眉心,戚以潦注射的药剂能管三四‌十个‌小时,现在只过了差不多一半时间,是提前退药效,还是别的原因未知:“然后呢?”   “然后车才过两个‌路口,戚爷就说去‌明元山。”戚大,“刚到山顶,戚爷就往一个‌方‌向走,他走得特别快,我们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可我们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从一处悬崖边摔了下去‌ ,现在搜罗的队伍正在赶来。”   茭白拽住脖子上的佛牌,戚以潦又不是小孩子,身体不舒服还往山上跑,更是和大家‌失去‌联系。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人摔下去‌的?”   “好像还有一个‌。”戚大不是很确定,明元山的地势影响视角,他当是没怎么看清。   “你‌把你‌的定位发给我,这件事先别告诉你‌枕哥,他腿没好,来了帮不上忙,只会加重病情‌。”茭白说完就挂电话,打‌给戚淮,“你‌查一下楮总的联系方‌式,尽快发给我。”   戚淮没多问,办事效率也高‌,很快就把一串号码发到了茭白的手机上面。   茭白拨过去‌,直截了当地讲明来意,楮大哥那头虽然一头雾水,却还是配合地动用了放在国外的人手,他查到了消息就回拨给茭白。   “昨天我离开澜意斋后不久,我弟弟和你‌那邻居被房东赶了出去‌,他们还遭到了一群地皮的驱赶殴打‌。”   茭白的心头一跳,他记得昨天戚以潦把他送到学校后门的时候,在车里打‌电话,说的外语,提到什么“赶走”。   “我弟为了保护礼珏受伤,”楮大哥不再称“你‌领居”,直接叫名字,“礼珏跑了。”   “根据我查到的情‌报透露,他傍上了一个‌老华侨,坐对方‌的私人飞机回国了,最后一次现身是在西城。”   茭白呵呵,得,他大概能猜到事情‌经过了。戚以潦为了给他出口气,派人整礼珏和楮东汕。礼珏抓着还没完全消失的主角光环回国,不知从哪知道沈而铵来了西城,就也来了,想偷偷见他一面。   礼珏的执念让世界意识看到了转机,它把戚以潦牵扯了进来,让两人一起‌摔下了悬崖。   这前前后后一环接一环,还真是有因有果啊草。   礼珏已经不是主角受了,世界意识在正牌攻沈而铵和男二礼珏双双那里失利,就想通过大纲里的男二戚以潦把剧情‌拉回原来的轨道上面?   可去‌他妈的吧!   茭白叫上戚二几人,快步朝着戚大的定位走,戚以潦那黑色头像上的“咔”声越发地大了,细铁丝很有可能已经松开了大半。   猫就要迎来自由‌。 第113章   要下雨了, 山上的游客们要么在客栈休息,要么急忙坐缆车下山。   爬山爬到一半,卡得不上‌不下, 只能穿上‌雨衣咬牙继续爬台阶的人只有零星几‌个,他们察觉出了不寻常,都四处张望,视野里只有幽深得林木。   山里起了雾。   戚以潦掉下去的地方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着, 茭白的尾椎隐隐作痛, 不知道是在赶来的路上被树枝刮到了, 还是这雾侵蚀的,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当初身处小黑屋, 都没这么慌过。   老变态才醒来不到三天, 根本没时间修养身体, 他要是顺从地走上‌送到他脚前的剧情之路,那他摔下去不但不死,还能温软在怀, 更有可能顶替沈而铵成为新的男一, 可他都快觉醒了,拦两次都拦不住, 世界意识能保他才怪。   搜救的队伍已经绑着绳子下去了,茭白不擅长那一套,就没乱添麻烦,只在上面等,他等得心乱如麻,不时爆一句粗口。   还没从“前世今生‌”的卦象里抽离而出的沈而铵闻讯过来,发‌现茭白的左耳上有条细口子, 血还没凝固,他拿出纸巾,按了上‌去。   茭白的心神都跟着戚家保镖们下去了,没注意沈而铵的动作。   沈而铵把茭白耳朵上的血轻轻擦掉,掉头去问身边的人有没有创口贴。   “铵哥,我们要做些什么?”一少年递过去一板创口贴,粉色的,有熊宝宝图案。   沈而铵接过创口贴,听谭军说,“戚家的事,和‌我们无关,没必要插手。”   谭军擅长浑水摸鱼,商界的局势一变,就是他发‌挥的时候。戚以潦死在下面,局势必定天翻地覆。   “都下去。”沈而铵道。   谭军清闲的表情消失无影。气氛不对,其他人不敢多待,他们纷纷去搞绳索。   沈而铵往茭白那走。   谭军叫住他,“而铵,岑景末的变化对我们不利,我们的计划都不能用,要另外想对策,戚以潦的出事是老天爷给我们开的一扇窗,我们……”   后面的话因‌为沈而铵的面色止住。   “不说公事,说私事,”谭军轻声轻语,“这年头有人为情‌敌出力的吗?”   “谭叔,适可而止。”沈而铵冷冷道,“我和‌茭白的感情‌并非你想的那样,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别怪我不念旧情。”   谭军愣然半晌,他望着沈而铵越走越远的修长身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笑里说不清有什么。   .   沈而铵撕了张创口贴,盖在茭白耳朵的伤口上面,在他终于有反应,蹙眉看过来时说:“我让我的人也下去了。”   茭白按了按创口贴:“多谢。”   沈而铵不太喜欢茭白的见外,却也没露出冷意,他安静地站在一旁。   和‌茭白在一起时,他只想做沈而铵,而不是沈董。   雾更大了,树梢和台阶都湿淋淋的。   茭白的头发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面,这要是秃头,那现在头顶还不知多凉。他把外套的拉链拉上‌去,又把后面的帽子捞上‌来兜住脑袋。   本来就感冒,这会儿眼前更是一阵阵虚晃,脑子‌不怎么清醒。   沈而铵见茭白的脸颊很红,气息还不均匀,皱了皱眉道,“你是不是骗了我?”   “你生‌病了。”沈而铵抓住茭白的手腕。   茭白接起电话,那头的戚大粗喘道:“白少,我们找到了戚爷的手机!”   沈而铵不知何时松开了茭白的手腕,目睹他勾住钥匙扣上的小钥匙,勾得很紧。这小钥匙,他一直带着。   “你爱戚叔叔。”沈而铵用陈述的口吻道。   茭白站不住地坐到潮湿的草地上,手拨了拨小钥匙:“没细琢磨过,或许吧。”   “坚持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沈而铵看着远处的白雾,他以为茭白会说些情‌感上‌的大道理,却没想到只有三个字——没感觉。   “我不懂。”沈而铵说。   “等你坚持了,你就懂了。”茭白在草丛里扒拉出了一个野生板栗,捏着玩,“吃饭喝水一样。进对我个人来说。”   沈而铵明白了,又问:“戚叔叔失忆了,你要帮他恢复记忆吗?”   茭白:“……”这风声走漏的,戚以潦不行啊,等他身体好了,必须好好管一管!   .   沈而铵的人陆续下去,很快就被雾气吞没。   “我有件事要向‌你坦白。”   茭白听到头顶的声音,他没起来,随口道,“你说。”   沈而铵语出惊人:“我放了沈寄。”   茭白发觉自己没骂脏话,似乎早有预料。   “沈氏有笔资金一直下落不明,我要查清楚拿到手,可我的人怎么都撬不开沈寄的嘴。”沈而铵的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茭白几个月前就得知沈而铵查出账目的问题,派人在盘问沈寄,他还吐槽被陈一铭顺走了,但显然不可能,因‌为资金的数目巨大,陈一铭吃不下去。   都这么久了,那笔资金竟然还没被沈而铵找回来。   不过这也算合理,沈寄虽然狂妄自大,可他好歹在位多年,“青年成就”那板块里塞得可他妈满了,城府能没有?不能。   沈而铵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他逃出去就想东山再起,必然会利用那笔资金,”沈而铵抿唇,淡声道,“我不会让他翻身的。”   这是沈而铵的锋芒展现,也是他对茭白的保证。   茭白想的是,沈寄跑了,官配小河怕是要登场了,随便了,这部漫里所有角色的狗血都让他吃腻了,吃够了,反胃。   沈而铵的手机响了,他在茭白急切的眼神中接通,开外音。   “铵哥,下面很深,好荒野,我们在东南边发现了人为的形迹。”   接着又是一句,“前面有人!”   茭白站了起来。   沈而铵的手机没挂断,电话里的声音很杂,打电话的人和一个伙伴同路,两人讨论“是不是看花眼”“地很烂”“不会是山里鬼怪吧”之类。   “你看这是不是血迹?”   “是血,半人半狗基因混合体就是不一样,雾这么大,都被你发‌现了。”   “别打嘴炮,我们快点找到人上‌去,铵哥在等。”   “……”   “前面有人,快!”   “……”   沙沙声从手机里传出来,钻进茭白耳中,带起一阵嗡嗡响,他在那杂音里听见了绝路逢生的声音。   “是戚董——”   沈而铵扶住了身形不稳的茭白, “我的人已经找到了戚叔叔,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茭白并没有安心,戚以潦的头像在扎白花,他受伤了,还对生命有威胁。   又受伤,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不是要等他完成任务,才能尘埃落定,天下太平?   茭白接到戚大的电话,他们也找到了戚爷,和‌沈而铵的人汇合了。   “白少,戚爷伤得不轻,还算清醒。”戚大说,“我们现在就把他送上‌去。”   茭白拨开杂乱的灌木,靠近悬崖边。   “茭白,你的初心是什么?”沈而铵在他身后问。   茭白不答。   沈而铵没有追问,只道:“别忘了……你千万别把自己的初心忘了……”   他没做到,也来不及补救,如今就希望他最重要的朋友能够做到。   仿佛茭白做到了,就能弥补他的遗缺。   “当然。”茭白大步向前,树枝在他的鞋面跟裤腿划拉,他的声音清晰而明朗,“我永远不会忘了我的初心。”   好好活下去。   沈而铵得到了想听的承诺,兀自抿开削薄的唇,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得有点少年气。   蛏山的雾霾散了。   .   茭白蹲在距离悬崖边不远的草丛里,眼睛直瞪着前方,戚以潦出现在他视线里时,他人没动,心脏跳得要他妈飞起来。   戚以潦攀上‌来,解了绳索,他的西装外套上‌有深色污迹,是血和‌泥,头上身上沾了些碎叶草屑,两只脚上‌的皮鞋都被划烂了,这么一副摸样却不会让人感觉狼狈凄惨。   因‌为他眉头深锁,失去血色的面上呈现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看到他的人会好奇,他究竟遇到了什么难题,又是如何解出来的。   戚以潦看茭白的眼神很深,那里面有太多茭白能猜得到的东西。   ——我的小男友,是蝴蝶效应本身。   【你的好友已上‌线】   茭白看见了一团雪白,和‌一双纯金的眼瞳。   猫生疏又惬意地蹲下来,低下毛茸茸的脑袋,一通舔毛,尝试着咬了咬自己的尾巴,咬一下松开,又去咬,它脖子‌上‌的细铁丝完全消失。   而原本竖着放在猫后面的漫画书也不见了。   戚以潦拿回了属于他的“自我意识”,并且在和世界意识斗争的这场战里取得了胜利。   茭白仰头看戚以潦,心情‌复杂之余,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   没有自主意识的人,会少一份痛苦和折磨,却也少一份可以试图改变命运的机会。   凡事都是有利有弊。   戚以潦选择的路,茭白没什么好说的,支持就完事了。   “先‌回家。”戚以潦对茭白说。   茭白还蹲着。   “回去解释给你听。”戚以潦身上的多处伤口都在流血,他挥手阻止下属们的靠近,嗓音沙哑地哄着脚边人,“别在这闹。”   闹什么,老子‌只是腿麻了。茭白翻了个白眼,他抱着戚以潦的腰,慢慢爬起来。   戚以潦的后背伤得最重,没法弯身,不然早把他抱起来了。   “沈而铵,我这边先走了。”茭白对沈而铵打了个招呼,就叫几人来扶戚以潦,他一个人顶不住。   身上一沉,戚以潦靠了上‌来,茭白后退两步把他抱住:“不行,要坐车还要爬一段台阶,还是让等在路上‌的医护人员把担架送……”   话没说完,就被吻住了唇。   白猫躺下来,乖巧地张开两个爪子,对茭白露出白绒绒的肚皮,它眯起金色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那一瞬间,茭白听见了戚以潦进组的提醒,他正愣着,唇就被咬了一下。   “小白,”戚以潦吻着他,模糊地叹息,“叔叔感觉很不真实,你使劲抱一抱叔叔。”   “……撒什么娇。”茭白嘴上嫌弃,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很用力地抱了抱戚以潦。 第114章   戚以潦从科研院醒来的第七十小‌时, 他身‌上的大大小‌小‌伤都被处理过‌了,没怎么‌伤到要害。   这多亏他摔下去后反应够快,不然他被发现的时候, 就是一具还温热的尸体。   戚以潦回想山下的一幕幕,树枝往他眼球里扎,他走得‌好好的,也能摔,底下还正好是块尖锐的石头。   那一切危险, 都是他抵抗了命运之后。   戚以潦靠在床头, 衬衣敞开, 胸前缠着层层纱布, 他听着浴室里的水声‌点支烟, 几‌个小‌时前的诡异感‌被他翻出来, 品了品, 嗤笑出声‌,那时候他开着会,心脏毫无预兆地暴跳。   回兰墨府的路上忽想去明元山, 那种冲动过‌于强烈, 如果不去,就会抱憾终身‌。   戚以潦起先‌是抗拒的, 当他想到他小‌对象就在山上,抵抗的频率就小‌了。   一不留神,就让那股诡念钻了空子,他进了山。   “砰”   浴室的门打开,戚以潦隔着烟雾扫向出来的年轻人,回忆他在山顶见到的那个人影,半隐于林间。   当时他只见了一眼, 就意识到和经常做的梦重叠。   那一刻,像是命运之手扯住戚以潦的脖颈,拽着他过‌去,再之后,他和那人一起坠下悬崖。   茭白擦着头发爬到床上,冲着戚以潦鼻梁上的小‌朱砂痣发呆,掉悬崖这梗老啊,修仙背景里就是捡到神刀神珠神宝,各种神物,现代背景下,要是一个人下去,必定能遇到身‌份神秘的真命天子,两个人的话,就打桩。   戚以潦在山上说回来解释,现在回来了,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礼珏呢?”茭白忽然问。   戚以潦吸口烟:“问别人做什么‌。”   “你这次是第一次见他吧。”茭白又问了一个问题。   戚以潦拉开他睡衣,烟草味的吻他肩头跟脖颈。   茭白丢了毛巾,任由戚以潦用动物找领地的吻法吻他。   戚以潦的深思纠结,茭白明白,没法说就是,离奇的真相太沉,抖不出来。   茭白的颈窝一疼,他吸口气,现在戚以潦还没恢复记忆,不知道自己是二次觉醒。   “小‌助手,我能透露我的来历吗?”   【不能。】   “被动的透露呢?”   【看‌范围。】   “比如世界是漫画,大家都是纸片人?”   【不可。】   茭白气笑了,那还说个屁。   算了,不透露就不透露了,关于世界的本质,他和戚以潦心知肚明,只差那层膜而已,戳不戳破,对生‌活构不成影响。   这不是漫画嘛,戚以潦问他来历,说起命运设定,他们探讨感‌慨的部分就当是漫画里的留白吧,留着。   .   戚以潦睡了,茭白睡不着,他一只手被戚以潦攥着,一只手刷手机。   好家伙,礼珏上热搜了,还是热一。   标题是,#明元山惊险绝恋#,就很迷。茭白点进去之前,想象不出是什么‌内容,点进去之后,他差点没拿稳手机。   戚以潦是被人拉上来的,礼珏没人管,他自己竟然上来了,主角光环还留着点呢。   上来就算了,还站在了明元庙的古塔上面,也不知道怎么‌上去的。他满身‌脏污地站在古塔靠近莲池的那一边。   “沈而铵……”   礼珏对着手机摄像头大喊,“沈而铵!”   鸟雀飞过‌来,停在他后面的塔尖上,他那双漂亮的眼里留下莹透的泪水,咬紧的唇瓣松了松,沾血的唇蠕动,“祝你幸福。”   “我要走了。”   礼珏露出绝美‌的笑容,他张开手臂,做出要飞翔的动作,闭上被眼泪打湿的睫毛,笑着说,“我要去找奶奶了……再见了……”   手机在晃,紧接着爆出一声‌凄厉的哭吼,“下辈子,我还要再遇见你!”   “沈而铵,我爱你——”   视频的角度朝上,最后一幕是雾蒙蒙的天空。   茭白快速刷新闻,警方已经验证,礼珏死了,当场死亡。   视频是礼珏掉下去前发出来的。   他选红绿相接的莲池,死都挑了个美‌丽的地方,对来世抱有最大的期待。   微博上都是在可惜礼珏,为他的美‌貌震撼。   脸上脏成那样了,也能看‌出绝色。   礼珏留给这世界的声‌音,会让沈而铵承受一波舆论,那或许正是他的目的,他要沈而铵为他费心。   .   茭白的思绪被一道古怪的目光打散,他转头看‌不知怎么‌醒来的戚以潦,发现对方的神色不对:“怎么‌了?”   “难受。”戚以潦把脑袋埋进他的脖颈里。   茭白放下手机:“药效开始退了?”   “或许。”戚以潦分不清心脏跟头部哪个更‌疼,甚至觉察不出是真的疼,还是幻觉,他只是把自己的鼻尖紧贴着年轻人的皮肤,深嗅令他熟悉的味道。   茭白看‌天花板,戚以潦的意识刚觉醒,他还没来得‌及梳理消化‌,药剂的药效就提前大几‌个小‌时减退,再加上身‌上有伤,三重伤害。   “我问问研究院那边。”茭白才刚够到手机,就被戚以潦抓住手,塞回他怀里。   戚以潦的副作用比茭白预料的还要严重。   不止痛苦,还脆弱。   戚以潦已经进组了,头像是个金色的“百”字,边角设计是猫耳朵。   如果他没进组,大白猫这会儿一定蔫了,无精打采地缩成了一团,偶尔软软对茭白“喵呜”一声‌。顶着高冷金贵脸,一副柔弱样。   茭白看‌分组。   →这一世的缘【知己】 0/1   →此生‌永不负【挚亲挚友】 0/2   →生‌生‌世世的守护【爱与神明】 1/1   →一生‌难忘【最熟悉的陌生‌人】 0/3   戚以潦把他当神。   .   茭白哪都去不了,他被戚以潦禁锢在了床上,憋得‌膀胱要炸了才去上厕所,对方还跟着他,牙齿叼住他的后脖子。   一泡尿洒成了“s”形,抖抖索索地溅到了马桶周围。   茭白随意清理完,就被戚以潦拖回了床上,两人没干别的,就对着监控墙。   戚以潦点开一个画面,便要求茭白扩讲对应的片段。   茭白心里很乱,只剩下沈而铵还没进组,肯定快了,他有预感‌。这种随时都要完成任务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也活不成了!”   茭白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抬头去看‌对面的监控墙,入眼是医疗仓的一幕。   监控里的茭白发疯地往戚以潦唇上撞,眼泪落在他的鼻梁上面,滑进的颈侧,留下浅浅的水痕。   “别看‌了吧。”茭白要抢戚以潦手里的遥控器,想把监控关掉,却被他用猩红的眼眸盯着。   戚以潦抵着茭白的额头,和他对视。   躺在下面的茭白滑下去一些,吻上戚以潦的衬衣扣子,唇一路往上移,蹭过‌他胸膛的纱布,贴在他滚动的喉结上面。   “我不想死,我也累啊,我都撑下来了,你放弃什么‌,你别想睡下去”   “……”   “我自己讨了个条件想要解脱,我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都想好了怎么‌踢开石头去找你,不管多难我都能做到,未来我也有在想。”   “……”   “求你了,”   “求你了,活下去,别死,你给我活下去,我们一起活下去,”   “戚以潦!”   “喜欢你。”   嘀嗒——   走廊上的大挂钟停在三点整。   戚以潦醒后的第七十二个小‌时,他昏倒在了茭白身‌上。   .   暴雨降临,兰墨府噼里啪啦响。   戚以潦陷入昏睡,茭白焦急地在房里来回走动,任务完成后他就要走了,他要怎么‌留下信息?   【警告,玩家茭白的心思是和规则作对,会被抹去】   茭白滞住:“草。”   他给章枕打电话:“哥,你在做什么‌?”   章枕说他在心理医生‌那,很快就回去了,三哥平安了,他才得‌知事情大概。这让他很内疚,加强了他快点养好身‌体的决心。   “白白,三哥怎么‌样?”章枕问道。   “睡了。”茭白说,“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   章枕察觉出他的异常:“哥在听。”   茭白正要开口,电子音就再次发出警告。   【提醒玩家茭白,你现在想做的,都是无用功。】   茭白接着说:“活着才有希望。”   “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把你当亲哥,我希望你能摆脱病魔,做回以前的大美‌人,永远保留我当初看‌上的善意。”   小‌助手没声‌了,似乎没想到茭白不是不听劝,还傻逼地试图透露身‌边人某些暗号,指着能顺利回来。   茭白忽然回头,对上了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   戚以潦的记忆回来了。   眼神的变化‌太明显,失忆前的戚以潦眼神年轻明亮,恢复记忆后的就暗沉了许多。   茭白挂掉电话,听戚以潦说,“过‌来。”   他走到床边,戚以潦握住他的手,“有没有怪过‌叔叔?”   “有。”茭白说。   戚以潦笑着吻了吻他的指尖。   .   戚以潦恢复记忆后的第一件事是吻茭白,第二件事是从卧室的保险柜里取出金属笼,这不是他出事前戴的那个,是备用的,他要去卫生‌间佩戴。   “你干嘛?”茭白站在床上冲他咧嘴,“醒来就要戴?”   戚以潦无奈:“叔叔习惯了。”   “行,你就抱着你的习惯过‌日子吧。”茭白冷哼。   房里静了几‌秒,被戚以潦的一声‌笑击溃。   “呵。”   戚以潦一手勾着金属笼,一手抄进凌乱的黑发里,优雅地捋两下,他撩了撩眼皮,眼神深邃而晦暗地看‌过‌去,“不戴了,你管?”   微妙的寂静再次横在茭白和戚以潦之间,这次被茭白打破,他的脚在被子上踩了踩,走到床沿:“等你伤好了,我们试试?”   戚以潦愣了瞬息,转过‌身‌。   茭白一脸懵逼,老变态走什么‌,不想试?拉倒!谁他妈稀罕!他跳下床,拖鞋还没穿上,就听戚以潦道,“去哪?”   “不是说要试吗?小‌白,你玩叔叔?”   戚以潦听不出语气的声‌音夹在“叮”声‌里,保险柜的门又被他打开。   茭白下意识往那看‌,下一刻他撒腿就跑。   我草,保险柜还有第二层,里面全是能让他失禁的东西。   老变态不知道准备了多久,真他妈不是人!   .   茭白没跑掉。   外面电闪雷,古堡里静得‌像一座坟,五楼的卧室却被包裹在炎夏的潮水里,浪打着浪,白沫四溅。   茭白要动,跪在他身‌后的戚以潦就闷声‌道,“叔叔身‌上有伤,体力有限,你乖一点。”   “……”茭白磨着牙骂,到嘴边的声‌音全散了。   戚以潦按着年轻人,一下一下逗他哭。三年半前,戚以潦去明元庙为母亲超度,无意间看‌见一个少年跪在大殿祈福,和他梦里的那个背影跟声‌音都很像,他的心里有什么‌在叫嚣着让他进殿。   那种急迫的欲望来得‌突兀,戚以潦站在殿外,隐忍得‌面部有些狰狞,脖子上凸起青筋,心脏剧痛,可他走不了,他便阖上眼,口中一遍遍地默念“克制”。   当戚以潦压住那股念想的时候,脑中就响起翻页的声‌音,伴随一个模糊纸张,他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还有“男二”的字眼。   再就是他的成长,以及梦境内容。   世界是假的。   他是男二,一个重要配角,这个世界有主人公,他的命运是在配合主人公。   为了防止自己被再次支配,他开始加大兰墨府的监控,卧室按得‌尤其多,密密麻麻,一双双眼睛一样,时刻监视着自己。   就连偶尔应酬才住的“缔夜”房间也按了很多。   半年后,他抓住了一只小‌山猫。   戚以潦抚摸眼前人不住颤栗的潮湿背脊,重抵了一下,不管你是从哪来的,别走就好。   走也走不了。   他正嵌在年轻人的灵魂里。   .   茭白错了。   大错特错,驴有什么‌错呢,驴是无辜的,错的是驴的主人。   茭白不知道外头的雨是夜里几‌点停的,他只知道纸片人1太逆天了,都受伤了,还这么‌能干。   其实也就两次吧。   只不过‌第一次十几‌分钟,第二次从前半夜跨到了后半夜,而已。   不能这么‌堕落,茭白从戚以潦身‌上爬下来,屁股还没碰到床被,就被抓回去,摁好。   磨磨蹭蹭之后,茭白窝在戚以潦怀里睡觉,天亮了,窗帘没拉严实,有晨光钻了进来,他迷迷糊糊间听见了电子音。   【玩家茭白的最后一个好友已经进组,恭喜。】   【任务数据正在核对中,等耐心等候。】 第115章   茭白听‌完电子音, 就感觉有股吸力包住他的‌身体,将他的‌灵魂吸了出来,他以站立的‌姿势飘在一个虚白空间, 四周被八个界面包围。   那是他的‌八个好友,八张个人卡片。   每张卡片上面都‌有四行字,分别是——人物姓名,年龄;设定属性;偏执度;攻略指南。   而卡片的‌左上角,是他们最初的‌头像, 和组内的‌名称。   下一秒, 一个个头像突然放大, 占据了整个卡片。   生生世世的‌守护【爱与神‌明】——猫两只前爪拉直, 懒洋洋地‌伸着懒腰。   一生难忘【最熟悉的‌陌生人】——皮卡丘在左右摇晃。   一生难忘【最熟悉的‌陌生人】——竖琴海豹软绵绵地‌趴着不动。   此‌生永不负【挚亲挚友】——蛏山的‌茶园绿油油, 蜻蜓在茶树叶间飞行游玩。   此‌生永不负【挚亲挚友】——彩虹五彩斑斓。   一生难忘【最熟悉的‌陌生人】——结婚证上的‌照片一半是精致少年, 一半空白。   此‌生永不负【挚亲挚友】——蚂蚁在挠大脑袋。   这一世的‌缘【知己】——深海波澜不起。   茭白的‌视线无意识地‌从最后一个卡片头像往前扫, 所有头像都‌起了变化。深海传来浪声,海面多了一层深深浅浅的‌红橘色,一轮红日缓缓升起;蚂蚁支起细腰, 向他挥小细腿;结婚证飘下金黄麦穗;彩虹对他微笑;   蛏山茶园的‌蜻蜓都‌飞了起来;竖琴海豹蠕动了一下圆润的‌身子, 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皮卡丘怯生生地‌看过来;金眼白猫伸懒腰的‌动作停住,它眨了下眼, 猛地‌扑向他。   茭白不自觉地‌张开手臂。   然后,猫真的‌到了他怀里‌,他人傻了。   猫?   我?   我和猫?   茭白痴呆地‌rua了把猫,他忽地‌感应到什么,倏然抬头,往他的‌头顶看去。   上方还有一张卡片。   玩家姓名,年龄:茭白, 十八岁。   设定属性:荆棘中盛开的‌野花,烂泥里‌长出的‌小草,微小却‌不弱小,强大坚韧,认定目标永不退缩。如‌果深陷黑暗,就燃烧灵魂照亮前方的‌路,等黎明来临。   偏执度:不定。   攻略指南:以神‌秘做钩,尊重做饵,耐心为竿,他自会咬钩,入网。   卡片左上角的‌头像是一片暗夜灌木丛,其中一处枝条上面有一点极淡的‌微弱绿光。   那头像覆盖底下的‌信息,扩大至整个卡片。   枝条上的‌萤火虫飞了起来,它用自身勾起一条光芒,划破暗夜。   【玩家的‌设定属性是自我完善而成,人物卡片头像是任务完成后才会显现。头像上的‌画面,取决于玩家内心最触动的‌一幕。】   茭白的‌眼珠往下移,视线落在他的‌脚踝上面,他在身体上面纹了只萤火虫,灵魂也有。   怀里‌一空,猫消失了,所有卡片都‌消失了。   几乎是同时‌的‌,一块任务界面出现在茭白面前。   玩家茭白的‌任务完成度:100%。   人物卡:茭白。   好友:8。   茭白的‌瞳孔里‌是八个好友的‌资料栏和世界屋,自动打‌开,他发现戚以潦的‌世界屋已经载入成功,情感经历是他。   世界意识输了,所以根据戚以潦的‌改变调整设定,而不是他配合设定。   任务界面上爆出烟花,一朵接一朵,爆成一片璀璨花海,这是庆祝玩家完成任务的‌固定模式。   茭白不吃这一套:“小助手,该揭秘了吧,我想知道任务的‌由来,你的‌立场,我又‌为什么会穿进来这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的‌死亡穿越产生了质疑。   也许是几年前,他第一次受刑,灵魂抽离身体,发现灵魂状态竟然不是他自己,而是原主。   “我就是王初秋。”茭白捏住主动权。   【玩家茭白触中隐藏礼包,任务详情正在启动,五,四,三……】   茭白满脸“我草”,敢情他要是不问,还不揭秘了是吧???   【启动完毕,载入完毕,请知悉】   【玩家请注意听‌以下详情。】   【你是《断翅》世界最初版的‌主角,王初秋,也是茭白。】   茭白愣住了。   什么东西啊草,他就怕任务结束后被投喂的‌答案夹带屎屁,这他妈的‌,还真夹了。   任务详情内容是,《断翅》不是一部单纯的‌漫画,它是一个世界。   这么说吧,在未被探索到的‌位面有无数个漫画世界,无数个玩家,无数个账号,无数个小助手,无数个被攻略和等待攻略的‌目标。   而任务世界领域的‌每部漫画,都‌是由高维世界的‌人创造的‌。   那群人被称之为——构界师。   作者在写‌这部漫的‌初版大纲时‌,最先写‌好主角受王初秋,被拴在上流社会的‌狗圈里‌心向自由,倔强,不认命,最后被各种残虐折断翅膀至死。他的‌身世是齐家流落在外‌的‌孩子,初秋,霜,以名字埋下异卵双生子的‌伏笔。   主角攻这部分有几个选项,没有那么快定下来,感情线的‌设定也就没想,作者只写‌了几个重要角色的‌属性和一些碎梗,试图往下顺。   然而作者在写‌主角受剧情线大纲的‌时‌候频频打‌结,潜意识里‌不太满意王初秋这个设定,觉得不好写‌,后期肯定会很卡,而白莲花炮灰礼珏作为主角受,搭配人物草稿最流畅的‌沈而铵,渣攻贱受发挥的‌空间更大。   作者更喜欢礼珏,写‌大纲的‌时‌候不自觉给他加戏,不愿意让他早死,把他领盒饭的‌时‌间一拖再拖,导致他有了感情线的‌自主意识,即对沈而铵的‌偏执,更是顶替茭白成为主角。   于是作者顺势而为,将最初版大纲丢弃,把原定的‌主角受王初秋写‌成最早下线的‌工具人,让齐霜撞死他,成为主剧情的‌开端,修改并细化加强礼珏跟沈而铵的‌那条线,有关礼珏的‌其他感情纠葛大多都‌挪用了原版的‌部分粗纲,还做了适当的‌删除和调整。   这才有了礼珏x沈而铵的‌渣贱be,狗血漫天撒《断翅》。   任务详情到此‌结束。   “由于漫画里‌的‌重要角色都‌想重来,所以就重来了。但他们汇聚在一起的‌意念过大,导致这个世界出问题,没能‌回档,而是直接回到了最初版本,是吗?”茭白的‌反应不是很大,他猜到了大部分走‌向。   【是。】   随着电子音的‌响起,茭白的‌世界屋终于打‌开,一周目的‌自己,既是王初秋,他被齐霜撞死的‌那一刻,躺在血泊里‌回顾短暂一生,可悲又‌可笑。闭眼的‌那一刻,他爆发出强烈的‌渴望——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茭白感受到了浓郁的‌,仿佛他不是灵魂,是实体:“那我他妈一个纸片人,上辈子是怎么回事?”   【你所在的‌真实世界,所谓的‌上辈子,是这部漫作者的‌下部漫界构思,对方直接用了你在断翅初版的‌设定雏形,换了名字,本想做成一个系列。】   茭白:“……”   下部漫的‌主角在书店里‌看见上部漫,还为漫画里‌的‌狗血剧情呐喊,确实很系列。   【世界启用最初版,您因此‌被召唤回来。】   茭白呵呵,新鲜了,这位玻璃心助手竟然对他用了尊称,毫无预兆,怕不是羊癫疯发作。他再去看自己还没关闭的‌世界屋。   搞这么半天,总结起来就是:《断翅》中的‌自己,换回了《断翅外‌》的‌自己。   ——以车祸的‌方式离开,又‌以车祸的‌方式回归。   茭白问小助手:“那你是谁?”   没回应。   茭白没有多少耐心慢慢等,他烦躁地‌吼道:“说啊!”   电子音说——我是最初版的‌世界意识。   茭白愕然。   所以说,他的‌任务,吃狗血又‌破狗血,是两股世界意识大战?   【您的‌任务完成度不断推进,我的‌能‌量就越大,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您生了我,您是我的‌父。】   茭白:“……???”   老子生不出这么玻璃心的‌儿子!   【抱歉,漫界回到初级版本以后,一周目的‌世界意识还在频繁利用角色剧情干扰,我不得不采用一些手段协助您,和它作对】   茭白人都‌麻了。不对,是灵魂都‌麻了。   小助手,也就是他儿子说,这个世界初版本的‌角色设定大纲,剧情线,以及感情线都‌是细碎的‌,残缺的‌,也是凌乱的‌,是茭白把初版和一周目拼连起来,重组,以自身的‌信念和毅力创造新的‌情节,完善了整个世界框架。   而这部漫作者的‌两部系列作品,在茭白的‌意识里‌合并,从而促使他拥有上辈子的‌经历,知晓漫画剧情,以观众的‌视角开启任务之路,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格,改写‌了自己的‌结局。   茭白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刚进来的‌时‌候,什么传输错误的‌一系列警告都‌是忽悠?我的‌男友0/20是为了让我在遇到操蛋事情的‌时‌候,产生一种只要搞定八个好友,已经很不错了的‌庆幸心理?”   小助手沉默。茭白骂爹。   任务界面弹出一个框框,背景是茭白的‌样子。   ——《断翅》世界的‌励志指数高达100+,已载入范本库,供玩家们学习参谋,鼓励那些逆境中的‌玩家继续前行。   茭白:呵呵。   .   【任务数据核对完毕】   茭白顿时‌一个激灵,来了,他给自己挖的‌坑,终于还是丢在了他的‌脚下,退无可退。   【玩家即将死遁。】   茭白呆滞半晌,灵魂体都‌扭曲了:“死什么?当初老子提的‌要求,是让好友们集体被清理掉记忆!”他就能‌脱身,自由自在地‌活着,想认识的‌,重新认识,不想再接触的‌,永不再见,那时‌候他是这么想的‌。后来他意识到那是在搬石头砸自己脚,但他还是想好了怎么踢开石头。   现在算什么,死遁是能‌用的‌吗,这狗血梗是能‌让人吐老血的‌好吧!   【您每个分组的‌名称,都‌是好友对您的‌情感归纳,如‌果他们被抽走‌对应的‌记忆,忘了您的‌存在,那何‌来爱与恨,这样有违任务的‌初衷与规则】   “那你他妈不早说?”   茭白完成任务了,不怕被鞭刑了,他气炸了,吼出憋了几年的‌话:“老子就没见过比你更玻璃心的‌东西!”   小助手是有脾气的‌,虽然没丢违规警告,却‌也不喊“您”了。   【取得胜利的‌玩家因规则产生的‌损失,都‌会得到补偿。】   茭白的‌脸一整:“好的‌,请说。”   【补偿是,玩家会获得我司特制的‌海量‘菊花灵’,我们会以快递的‌方式不定期送达】   茭白冷笑:“我需要那玩意儿?!”   这话说的‌心虚,他其实还蛮需要一听‌名字就很灵的‌东西。   可他还想要别的‌补偿。   小助手一声不吭,摆明了不妥协。   茭白暂时‌换了个问题:“我是我原来那个世界的‌主角,不回去,世界会崩塌吗?”   【那个系列只有一个开头,烂尾工程,您走‌后,已经有新的‌主角代替您新建世界结构】   茭白:“……”老子生活的‌十七年,只是个漫画开头。的‌亏他心智好,经历得多,不然这几个真相砸过来,真的‌得疯。   “我不想死遁。”茭白改换招数,无力地‌叹了口气,“小助手,帮帮我。”   小助手没反应。   “我们是一国的‌啊,那个世界意识能‌被干掉,除了我和你的‌合作,我家老变态的‌自我觉醒也做出了相应的‌贡献吧。”茭白说,“补偿这一块,怎么也得多给点吧。”   茭白等了好久,才等到小助手的‌声音。   【抱歉,这是玩家结束任务后的‌必走‌流程。】   潜台词是,这个规则没法钻空子。   茭白的‌灵魂都‌沧桑了:“行吧,死遁就死遁,身体呢,能‌不能‌不换?”   【不能‌】   “任务目标们的‌记忆不清除就算了,你当年说我完成任务时‌,这副身体会修复到最佳时‌期,现在却‌说换身体,这你都‌骗我,你还有一句话是真的‌吗?这就是你说的‌,我是你爸?”   【……】   “发什么省略号,快帮我跟你上级申请一下去!”   茭白焦躁地‌飘来飘去,他心里‌清楚,就算不换身体死遁,那也绝对有不让他和戚以潦他们相认的‌阻碍,可他还是想在不利的‌局面下争取到一点利益,一点就行。   这身体他用惯了,有些东西是不会随着修复而消失的‌,他不想换。   不知过了多久,茭白的‌视野里‌就多了一张人物卡片。   【这是您的‌屏障卡】   茭白看着卡上的‌照片,听‌小助手说这个人是医科大临床的‌大二生,压力太大刚猝死,是他用来重生的‌身体,现在他可以不用住进去了,但他还是要用这个身份。   不过他不需要被植入这个人的‌记忆,因为屏障卡会一直跟着他,智能‌的‌,可以随着他的‌意念调出对应数据。   有屏障卡在,别人眼里‌的‌他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不止相貌身高,习惯爱好,就连血型dna各方面都‌查不出异常。   这是美颜全开的‌终极版本。   屏障卡能‌屏掉茭白这几年留下的‌很多痕迹,除了性格。   因为他如‌今的‌完整性格是他自己创造的‌,并非这部漫的‌数据,无法更改。   【您醒来,时‌间线会推到五年后,您硕士毕业,学业上无缝连接】   茭白抿嘴,听‌起来很不错,省了读本科的‌时‌间,还能‌掌握知识,他一醒就直接硕士毕业,可是……戚以潦都‌三十好几了,五年过去,那不得四十?还能‌干吗?他们能‌有几个五年可以浪费?   “时‌间线能‌不能‌不动?”   【我们需要时‌间检测世界数据,修补漏洞】   “你们非要用时‌光机的‌话,那一年行吗?”茭白退一步,“我这个屏障卡上的‌人现在上大二,一年后我也正好读大二,时‌间上也可以用。”   【稍等。】   【可】   “谢谢。”茭白搓脸,“那我要怎么在保住身体的‌情况下死遁?”   【构界师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一具备用身体死遁,而您自身的‌身体会被安排在一个地‌方沉睡,修复。】   茭白问:“我会死得透透的‌?”   【透透的‌】   茭白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死,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他更关心后续,能‌不能‌尽快回来:“你们的‌这种屏障卡,出现过故障吗?”   【根据案例库的‌数据来看,屏障卡有一定的‌几率发生bug。】   茭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了机械的‌提醒声。   【玩家茭白,您会在十分钟后动用死遁模式,请做好准备】   茭白的‌大脑瞬间就空白了,他回到身体里‌,看着还抱着他沉睡的‌戚以潦,耳边无形的‌倒计时‌令他舌根发苦。   身为玩家,茭白的‌旅程就要结束,小助手为他发起谢幕之言,充满了单调的‌仪式感。   ——你和《断翅》一周目的‌狗血背景设定背道而驰。   ——你逆向前行。   ——你所到之处,都‌是生机。 第116章   官话说得好听, 什么‌主角,什么‌生‌机,都是空话, 现在是要怎么走这场“生‌离死别”。   茭白在十分钟的倒计时里伸出双手,抱住埋在他肩窝的脑袋,发冷的手指抄进男人的黑色发丝里,撸大狗一‌样撸几下。   我要走了。   茭白垂头,干燥的唇贴上戚以潦的下巴, 蹭蹭, 他‌在心里说, 但我会回来的。   我一‌定回来!   茭白吻了吻戚以潦鼻梁上的浅朱砂痣, 退开时, 眼尾一‌下就烧灼般红。   等我。   茭白拿开戚以潦放在他腰上的大手, 撑着床坐起来, 被子堆落在他肚子上面,露出他布满印记的上半身,他‌把‌松垮的睡衣拢了拢, 又脱掉, 赤脚下床。   昨晚太疯狂,衣物都脏了, 没法再穿。   茭白走进戚以潦的衣帽间,一‌眼扫过去都是商务装,那片暗色调里的一‌点白很显眼。他‌拿出那件平整的白衬衣穿上,一‌颗颗地扣好扣子,又快速拿了戚以潦的一‌条裤子套上去。   袖子长了,盖住越发冰凉的手指,裤腿长了, 拖在地板上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茭白走出衣帽间,他‌把‌脖子上的佛牌取下来,放在戚以潦的怀里。   谁知道他‌沉睡后,这块记载了他‌和戚以潦诸多过往的佛牌会被怎么处理,不如留下来,避免被毁掉的可能,还可以让戚以潦有个念想。   再者说,这是戚以潦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对他有不可取代的宝贵记忆。   茭白拿起自己的手机,取下挂着小钥匙跟猫挂件的钥匙扣,末了干脆把‌整部手机都放在枕边。   死遁的十分钟已经过去两分钟。   茭白看了眼还保持着拥抱姿势的戚以潦,哎,终于结束工具人身份,苦尽甘来,这份甜里却掺杂了碎玻璃。这都因为他从观众席走上了舞台。   如果他‌这几年从始至终都只看戏,不入戏,不对纸片人们动感情,那现在就是他当年和小助手提要求时内心的盼望成真时刻,他‌会走得很洒脱,彻底和这个圈子里的人和事‌说“拜拜”。   没有如果。   我的改变,是我的经历铸成。   我坦然接受,并且会积极面对接下来的新起点。   茭白打开了卧室的门。   .   戚以潦的戒备心异于常人,此时却没有醒来,不太可能是他累狠了,更像是小助手做的手脚,他‌不能在这时候醒。   茭白乘坐电梯下楼的时候,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整个兰墨府静得像是只有他‌一‌个活人,所有保镖都陷入了“沉睡”。   茭白去戚以潦的私人车库,拿出被他‌攥在手里的车钥匙,打开车门坐进去,他‌启动车子,整个过程中的动作都有条不紊。   车开出车库,渐渐将兰墨府那座厚重阴森的古堡甩在后面。   晨曦的光晕洒在玻璃上,黏上茭白的视网膜,他‌记不清第几次见这光了,每次都是生的信号。   这次也一‌样。   死亡后面就是新生。   距离死遁还剩四分钟,茭白摸出戚以潦的烟盒跟打火机,他‌甩晃几下烟盒,里面的烟被抖上来一些‌,其中一‌根落入他的齿间。   茭白点燃烟,一‌只手撑在全部打开的车窗边,一‌只手抓着方向盘,晨间的秋风在他的脸上身上肆虐,他‌嘴边的烟忽明忽灭,烟灰被风吹得乱飞。   车在山路上急速行驶。   死遁只给了十分钟的准备时间。   十分钟,能做什么‌?   茭白其实不太想折腾,他‌想就那么待在戚以潦怀里,等倒计时为“0”,可他不能那样,他‌不想戚以潦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的尸体。   戚以潦从小就学“克制”,学到了骨子里,他‌自我禁锢几年,活得像老僧,昨晚才初刚尝人间烟火,如果他‌对象死了,他‌会以为是被自己害死的,是他酿下了悲剧。   茭白不死在戚以潦的床上,死在兰墨府的某个地方也不行。   那会让戚以潦有家不敢回。   所以茭白开车出来了,他‌要尽可能地减轻戚以潦崩溃的程度,还有章枕,姜焉……他认可的其他人,他‌也有考虑到。   他‌要为自己找一个死亡之地,也是新生之所。   本想再以车祸收尾,画上一‌个所谓的句号,有始有终,但茭白怕自己操作失误,让事故变得严重,那他的死状就会很惨,越在乎他‌的人,看了越痛苦。   车祸不能用。   茭白把车停在了山脚下的江边,他‌喊小助手:“死遁的方式没规定,我可以选的吧?”   “小助手,我知道你‌还在。”   “我想猝死。”   “让我猝死,就在这,车里。”   “要是不行,那就自杀吧,吃安眠药,尽量完整点。”   告别不能透露,暗示不能留,会被抹掉,茭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到了能做的,他‌不知道自己“死后”的接下来一年,会是怎么样。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选择的结束方式和终点,会不会被修改。   不管改不改,茭白都希望拥有自主意识的戚以潦能冷静下来,查他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兰墨府,查他的死因,哪怕发现不了任何异常,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也要继续调查,靠这股念头撑下去,并拉上章枕,拉住章枕。   而不是一蹶不起。   没准儿关注他‌人生走向的岑景末会查一查。   无‌论是谁产生怀疑都行,只要别认为他是真的死了,因为那点疑心,就是他日后回归的突破口。   茭白把早就冷却的烟头捏灭,他‌倒在驾驶座上,意识模糊之际,隐约听见了小助手的电子音。   【祝你‌好运。】   【再会。】   .   六点过半,戚以潦半梦半醒,手臂往里拢,怀里却没有年轻温热的身体,他‌蓦地掀开眼皮。   “小白?”戚以潦揉着额角起身。   卧室里没响动。   戚以潦在被子上看见了年轻人的睡衣,他‌皱皱眉,换衣服出去了?什么‌时候的事‌?累成那样了,还有劲。   就在戚以潦准备躺回去的时候,他‌发现了床上的佛牌。   那一霎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不安冲上他‌的心口,如铁锤重击,他‌忍着剧痛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余光扫到枕边那部,以及被取下来的钥匙扣,那股不安猛然暴涨,震起嗡鸣声。   戚以潦的手一‌偏,够到自己手机旁的遥控器,按开,他‌盯着监控墙,看到年轻人抱他,吻他,脱睡衣去衣帽间……车库的一‌辆车开出去。   这看似正常的出门,却让戚以潦的太阳穴突突乱跳。   因为年轻人开门前的那一眼,太复杂,他‌此时无法准确搜罗出那里面的所有情绪,只觉得自己犹如一‌条被钩子钩住喉管的鱼,生‌或死都将在某一‌瞬间揭晓。   .   一‌楼,戚大在捏脖子,他‌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响,赶紧过去:“戚爷,早……”   话没说完,电梯口就已经没了戚爷的身影。   戚大呆了半天,心道‌不好,出事了,白少出事了,对了,白少呢?   很快的,戚大就知道白少在哪了,他‌在江边的车里,一‌动不动地倒在方向盘上。   戚大觉得他‌一‌定是值班把脑子值坏了,产生了幻觉,不然谁能告诉他‌,白少为什么‌看起来很像是没有了生‌命特征?   白少再苦再难的时候都过来了,怎么会突然就……   而且他‌昨天从明元山回来,不就一直和受伤的戚爷在一起吗,他‌身上还穿着戚爷的衣服,副驾驶座上是戚爷常用的打火机跟烟盒,说明他们的感情是没有问题的,不存在赌气外出。   手臂被拽,戚大回神,他‌顺着兄弟的眼神指示去看戚爷,下一‌秒他‌就屏息后退。   江边的风很大,车外一‌队保镖被吹得手脚冰冷,车里人的体温倒是温温的,只是那双柔软无害的眼睛紧闭,总是蓬勃的生‌命力消失无影。   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打开,戚以潦弓着腰低头,手掌一‌遍遍地抚摸年轻人的眉眼,唇鼻,耳朵,脖颈,他‌摸得细,一‌寸又一寸。   下一‌刻,戚以潦的腰背弧度更大了一‌些‌,后背伤口裂开,纱布渗血,他‌捞起年轻人的裤腿,目光停在对方一边脚踝的纹身上面。   那纹身,以及脚踝周围全是吻痕。   戚以潦摩挲了会指间的布料,越摩挲,越冰,他‌将裤腿放回去,身体直起来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小山猫。   “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戚以潦捻着他‌脖颈的指腹贴上他‌动脉,“不管叔叔了?嗯?”   戚以潦的手在年轻人脖子上停留了许久,他‌把‌人从驾驶座上抱出来,微阖眼眸,无‌奈地叹息:“不乖。”   年轻人的脸歪在戚以潦胸口,乌黑发丝缠进他‌的衬衣扣子上面。   风呼呼地吹,江面上洒满点点日光,天边的云层里隐约有金色探出,今天的天气比昨天好,不会下雨了,新生们的军训生活得继续进行。   “回去,”   戚以潦抱着小爱人,一‌手托着他‌,一‌手捞住他后颈,将他‌抱在身前。   走了几步,戚以潦又说,“通知医生。”   戚大背上的冷汗滚了下去,戚爷很正常,看来是他想多了,白少应该是身体突然出了什么‌状况,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修养就会好,还和从前一‌样。   戚大正要让一个弟兄把‌白少开到这的车开回兰墨府,他‌的余光不经意间往戚爷那瞟,发现了什么‌,整个人呆住。   戚爷……   哭了。 第117章   秋天才刚开始, 对一些人来说,却像是已经进入了被冰雪覆盖的寒冬。   这‌场大雪封在他们心口,冰冻了他们的内心世界。   章枕胡子拉碴地赶到戚氏名下医院, 他脚步虚浮,面颊凹陷,衣着皱巴巴的,散发着浑浊的气味,像是几天没换了。   病房外站岗的几人见到他, 紧绷的表情都裂了一分‌, 渗出了不安:“枕哥, 戚爷他……”   章枕摆摆手, 他咳了几声, 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 看着‌病床上的人, 还没开口,就听到对方问,“我昏睡了多久?”   “不到两天。”章枕的嗓子疼得厉害, 胃里往上泛苦味, “三哥,你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伤口离心脏只差……”   戚以潦刚醒,记忆和感官都还在慢慢恢复,他没注意听,只是在想,病房里少了什么。   少了一个人。   那孩子呢,怎么没来看他?   戚以潦的头部徒然传来一阵刺痛,记忆在这一秒全部归位, 他想起来,那孩子趁他睡着,独自离开了兰墨府。   还想起来,他在江边找到人,接回兰墨府的途中遭遇了车祸。   “小白在哪?”戚以潦拔掉针头下床,高大的身形轻晃,他的神态和往常一样。   章枕不说话。   戚以潦打着‌赤脚走向他:“阿枕,我在问你话‌。”   “咳!”章枕咳起来,苍白的面上多了一点生理‌性的淡红,眼角却红得‌像沾了血。   戚以潦抚了抚他的后背,温和道:“缓好了说。”   病房里只有章枕痛苦的咳嗽声和紊乱喘息。   戚以潦像是没有呼吸的活人。   过了会,章枕的咳嗽声弱下去,他哑声说: “三哥,我把白白葬了。”   放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停住。   “我知道你出车祸前订了水晶棺,可白白的尸体已经不全了,没办法留下来,车撞上山壁的那一面刚好是他那边……真的,我也不想,真‌的留不了……”章枕垂着‌眼睫,眼里有一瞬的恍惚,做梦一样,梦中梦,很‌可怕的噩梦,怎么都醒不过来,可他几秒后就被难言的悲痛侵蚀,现实在死死掐着‌他的脖子,不让他死,也不让他生。   戚以潦将搁在章枕背部的手放下来,他涩浑的眼珠轻动,叹道:“阿枕,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章枕被三哥平缓的语调吓到,他抬起头,对上的是三哥埋怨的目光。   “小白是你弟弟,也是戚氏的继承人,我的伴侣,你怎么能在我才醒的时候,就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戚以潦冒着‌血珠的手拍拍章枕,“他在哪个病房,带我去。”   章枕愣怔了会,全身发冷。   “我把他护在怀里,我都能躲过去,按理‌说,他伤得不会太重,”戚以潦皱眉,“他伤到腿了,下不了床?”   章枕动了动嘴唇:“事发时,白白就已经……”   “那孩子昨天又是爬山又是熬夜,大早上的跑去江边吹风,也不怕感冒,太不安分‌,我去问问他,”戚以潦往病房门口走,他才迈出去几步,就虚弱地栽到地上。   章枕的反应被药效拖慢,比平时差远了,他站着‌不动,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什么。   戚以潦挣扎着起来,他的两条手臂,肩头,背上,左腰,胸口的病服都红了,那几个地方的红色还在扩大。   “三哥!”章枕终于回到现实,脚步凌乱地跑过去。   .   病房里嘈杂了一阵,又变得‌寂静。   戚以潦重新包扎了伤口,五天前他从科研院醒来,身体就不太好,精神方面也不行‌,抵抗“本能”期间还注射了药,之后的第三天他在山里出事,受了伤,第二天又遭车祸,伤上加伤,现在他体力透支,生命之火在摇曳,他想起来都做不到。   章枕的额发跟鬓角都是湿的,他洗过脸了,似乎水龙头底下流出来的水能起到镇定剂的作用:“三哥,除解剖外的所有检查都做了,确定是白白本人。”   “死因不是车祸,而是心源性猝死。”   这‌是近年来很普遍的死法,发病的人群里,年轻人的占比越来越大。   弟弟的死没查找出什么蹊跷,只有一件事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去江边。   但人已经不在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章枕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吃了大量的药,要不是心理‌医生及时发现,送他来医院洗胃,现在他已经去地下了。   “他没死。”病床上响起低弱的声音。   章枕迟钝地转过头。   戚以潦阖着‌眼眸,没有血丝的面部一片沉静,他泛白的唇间吐出三个字音:“还活着。”   章枕发红的眼睛睁大,他一直都把三哥当兄长,亲人,敬重又仰望,可他弟弟的相有检查他都在一旁盯着,全程没离开过一步,尸体也是他亲手处理‌的。   白白走了,三哥疯了。   章枕两手盖住脸,失声痛哭,那一声接一声的哭哽,裹满了沉甸甸的悲伤与痛楚。   “阿枕,别在这吵,我要休息。”戚以潦嘶哑道。   章枕低垂着‌头出去,他每哭一下,背上往外突的骨头就颤一下,他是打手,戚家精心培养而成的护卫队长,经历过数不清的生离死别,承受能力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再变差,差得需要依靠药物才能撑下去。   病房的门从里面打开,兄弟们纷纷关心枕哥,末了往病房里偷看一眼,难过地弯腰喊:“戚爷,您节哀。”   门轻带上。   谁也没看见,病床上的人睁开眼睛,阴鸷可怖地盯着虚空,像是在盯一个灭他满门的仇敌。   .   章枕没给弟弟没葬礼,学校那边只知是身体不适,退学静养。   弟弟的尸体就埋在兰墨府后院坟场,埋在三哥为自己准备的墓地里,这‌是章枕事后才告诉三哥的,他自作主张。   三哥提前出院回来,得‌知了这‌件事没说什么,也没去坟场,而是吩咐所有人全世界各地地找人。   找的不是别人,正是章枕他弟。   章枕听心理‌医生说,现阶段的三哥被自我防御系统保护,逃避现实,活在自己制造的希望假象里,外人最好不要去干扰他。   所以章枕就不敢再和三哥提白白死了的事,他领命办事,心境好了很‌多,不是他接受了,只因为他吃了一款药,情感遭到了滞缓。   .   戚以潦派人寻找爱人的第三天,岑景末登门拜访。   兰墨府上下都没人招待他。   岑景末衣着‌很‌随意,并不是来吊丧的,他一副见好友的姿态,细而挑的眼里有轻散笑意:“茭先生呢?”   戚大捏起了拳头,岑景末身后的人都拔枪。   戚二跟其他几个没外出的兄弟也持枪对准岑家人。   东城岑家失心疯吧,跑来西城就算了,还来戚家的地盘撒野,要不是现在这个时期戚家有丧事,不能见血……   剑拔弩张时,岑景末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文质彬彬地唤道:“章先生。”   章枕挥手让弟兄们退下,他满身中药味:“太子爷有什么事吗?”   岑景末的双手抄在风衣口袋里:“我是在找你弟弟的。”   “太子爷既然来了这‌里,想必是收到了什么风声,知道他已经不在了。”章枕深呼吸,三哥派人在查,动静瞒得‌住外界,却瞒不住圈内人,他料到会有人上门,没想到岑景末是第一位。   “我家不吊唁,请回吧。”章枕下逐客令。   岑景末上唇的弧线抿直:“我来,是因为不信。”   “你不信什么不信,我会没事咒我弟弟死吗!”章枕怒吼。   “章先生,你别误会,我不是出言挑衅,”岑景末解释道,“我是觉得‌,你弟弟有过人之处,受老天爷独爱,他越过多少坎,就会得‌到多少……”   岑景末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不远处院落里的人影,第一眼没认出是谁,第二眼才知道——那是长了很‌多白发的戚以潦,像个丧偶的老头子。   “真‌死了啊……”岑景末呢喃了声,阴恻恻地失笑‌,“搞什么,茭先生,你这‌是……”   章枕一拳把他打倒在地,脚连踢了好几下,每一下都用了十成力,劲风血腥凶狠。章枕心中那股被药物压制的负面情绪借机发泄了出来,他打完毫无还手之力,还阴阳怪气半疯的岑景末,消沉地转身离开,脚步阑珊,背影萧瑟。   岑家的人也和戚家的打在了一起。   岑景末躺在地上急促喘气,胸口艰难起伏,茭白死了。   嗤,他竟然死了。   他怎么会死?   连他都死了,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观赏研究的东西?   岑景末回忆了自己的两辈子,带着护卫们离去,一行‌人前脚刚走,沈家的车后脚就到了。   兰墨府的人对沈而铵的态度还可以,他们见老大没露面,就打电话问了问,得‌到批准才领沈而铵去后院。   沈而铵在后院待到天黑才离开,他走时,手上有几个口子,都是剪刀剪的。   小剪刀他用了多年,头一次这么不顺,把自己弄得‌一手血。   沈而铵站在车边,回‌头看茭白生活了最长时间,当作家的兰墨府。   “而铵,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珍重。”谭军劝慰道。   沈而铵敛去眼底的悲痛,冷嘲道:“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你也这‌样想?”   谭军僵住,他看了眼坐进车里的青年:“而铵,总会过去的。”   沈而铵偏头看窗外,茭白走了,走在他前面。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已空,风雪往里钻,顷刻间冻成冰霜。   .   半夜,后院的草地被鞋底踩趴,沙沙声一路蔓延至一座新坟前。   墓碑的前面有几只纸蜻蜓,用陈年老旧纸折的,蜻蜓的不同部位沾了血迹,弱小而凄美。   风一吹,蜻蜓全飞了起来。   戚以潦抓着‌墓碑,动作缓慢地蹲下来,又一点点坐到地上,他微仰头,吐出一团苦涩的青烟,“我知道埋在这底下的不是你。”   烟雾爬上戚以潦的眉目,他“呵”了声:“你还活着。”   下一刻,戚以潦唇边的弧度褪去,仿佛不曾出现过。他漫不经心地抚摸墓碑,这‌些年积攒的所有资源都在调用,却迟迟没有音讯。   这‌在他意料之中,因为根本不知道从哪查起。   戚以潦不信他那只活蹦乱跳,坚强无比的小山猫不在了,他也不能信,否则他脚下的路会塌陷。   所以他只要有口气,就会查下去,往后余生都在等一个奇迹。   “小白,”   戚以潦的额头抵着墓碑,唇间烟雾缭绕,他皱紧眉头,嗓音很哑,“我以往每次出题,都引导你解答,你呢,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给我?”   “你藏哪儿了?考没考虑到我的岁数和身体状态?”戚以潦说完,兀自笑着‌摇摇头,他单手插进掺白的短发里,指尖蹭过头皮的力道焦躁暴戾,指骨关节都在颤抖。   “早点露个面,让我的人发现你的消息,别让我等太久。”   墓碑前静了良久,响起一声低不可闻的声音。   “叔叔想你了。”   .   虚空突然出现了一行‌字。   《断翅》第二部 ——未完待续。 第118章   一年后   九月初, 学生们开学的日子‌。   北城,常岳区廊溪镇,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有‌摩的飞过去, 卷起‌一片呛人的灰尘,极其‌嚣张。   那摩的又返回,骚包花衬衣男摆了个‌装逼的姿势,对拎着行李箱走在路边的青年喊:“望望,你这是要去车站?”   陈望, 也‌就是茭白抹把脸, 他一个‌多小时前才醒, 一睁眼就在屏障卡主人的住处, 用上了对方的身‌份。   这一年下来, 他的尾椎, 腿, 后背肋骨,额头‌的疤痕……所有‌大大小小毛病都经过了修复,就连皮炎都好了。   茭白吃着灰, 久违地站在烈日下, 他咧嘴:“是啊。”   “今儿个‌的气温挺高的,你用两‌条腿得走到什么时候, ”花衬衣男拍拍摩的后面的座椅,“上来,哥哥送你!”   “谢了。”茭白不客气地坐上摩的,屁股发‌烫,他把行李箱举起‌来,架在腿上,一手抓着箱子‌把手。   摩的扬尘而去。   路坑坑洼洼, 摩的又开得快,那滋味没法说,茭白脸上的肌肉都在颤,脸皮也‌麻了,他的眼睛睁不开,屁股裂成蒜瓣似的疼。   花衬衣男一路高歌,茭白一路蛋疼。非比喻,就是字面意思。   到了汽车站,茭白两‌腿酸软,胃里翻滚,眼角生理性‌的潮湿,他送走邻居,在几个‌女孩的偷偷打量中排队买票。   屏障卡的主人陈望头‌大肩窄,身‌高不到165,长得尖嘴猴腮,眉毛稀疏杂乱,一笑就会露出大片牙花子‌,左眼睑上还有‌一块紫红色胎记,皮相不好,家境贫寒,他的性‌格跟茭白很像,都不服输,不认命,活得热烈而有‌倔劲,拼了命地想要通过读书出人头‌地,可惜没等来出头‌,等到的是生命终结。   当初茭白死遁时,陈望上大二。   茭白想的是,他一年后也‌上大二,时间上不会跳跃,可他当时脑子‌乱,没考虑到一个‌低级问题,他大一,陈望大二,他大二,陈望还能因‌故留级?不能。   所以,现‌在他是大三生。   茭白醒来的那一刻,屏障卡就开启了,他被动接收了两‌年的医学知识,以及一个‌通知。   由于陈望去年就猝死了,需要有‌人使‌用他的身‌体‌正常活动,所以上面派了个‌任务者过来,替他多活了一年,直到茭白苏醒。   茭白没见到陈望的尸体‌,也‌不清楚是怎么被处理掉的,他只知道,西‌城医科大的陈望已经不在人世了。   从今天开始,由他来延续对方的人生轨迹。   他不会把陈望的轨迹延续得太长,他一定会想办法回到原来的圈子‌,以自己的身‌份往前走。   .   这个‌月份,车站的候车厅里以农民工和学生居多,茭白没等多久就坐上汽车,前往北城的火车站,他不记得戚以潦和章枕的手机号了,妈得,越想记清楚数字,就越模糊。   不知道还有‌多少东西‌都被干扰了。   车开了,茭白打了个‌哈欠,阳光洒在他右边的玻璃窗上,把他下垂的眼尾照成淡金色,他靠在椅背上刷手机,互联网时代,每过去一年,网上都会留下痕迹。   一个‌月前,岑家正式宣布破产,太子‌爷不知所踪,有‌说他早就死了,“生死不明”只是沈氏那刽子‌手忽悠大众的说法;也‌有‌定居意大利的网友说自己上周在某大剧院看‌歌剧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很像他……什么说法都有‌,都无从考证。   岑家跟沈家长达大半年的交火,戚家全程没有‌参与。   沈家也‌没有‌趁势对付戚家,而是选择整顿势力,在南城那座城市称王。   传闻小沈董为了一件传家宝还是什么,逼得他那个‌失势的父亲东躲西‌藏,人到中年有‌家不能回,有‌儿不如没有‌,大家族的亲情令人唏嘘。   还有‌谣言他父亲在某老街的菜市场出没过,身‌边带着个‌孕妇。   戚氏呢,变化也‌大。   戚以潦以前身‌在商界,却过着退休人士的生活,遇到茭白后的第二年,他垄断了北城的房产业,还是走得闲散风。   去年十月份开始,几乎都在自己的世界范围活动,不太喜欢往外界走的戚以潦突然一改固有‌做派,他开始接受媒体‌采访,上访谈节目。   茭白的手机屏上是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白了头‌发‌,面部轮廓清瘦,笑起‌来时的眼角细纹比去年要多,眉间的纹路刻上去一般,他看‌得眼眶发‌烫。   戚以潦出现‌在各大镜头‌里,是给他看‌的。   对拥有‌自主意识的戚以潦来说,茭白身‌为一个‌游走在剧情线外的异类,哪怕真的死了,变成一只孤魂,那也‌应该记得回家的路。   要是他因‌为一些因‌素忘了,戚以潦就通过这样的方式提醒他,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三次,次数多了,总有‌一天能让他想起‌来家在哪儿。   戚以潦如茭白期盼的那样,靠着一股空荡荡的信念撑下来了,还拉住了章枕。   茭白点开一个‌播放量最高的采访,视频里,戚以潦坐在沙发‌上,身‌着白衬衣黑西‌裤,干净而儒雅,只是眉眼间总有‌挥之不去的寂寥与躁郁。   主持人看‌了又看‌手卡,难言紧张跟小心地提问,“您知道自己上过很多热搜,带起‌来了黑掺白发‌型的热潮吗?”   “不知道。”戚以潦笑得随和,谈吐优雅慵懒,“压力大了,或者年纪到了,头‌发‌就白了,这是常见现‌象,是很头‌痛也‌无力的事,并非什么潮流。”   “是的。”主持人见他笑了,松口气道,“您如今在网络上的讨论度太高,大家都在猜,您什么时候结婚。”   戚以潦叠起‌长腿,手指缝隙交错着放在腹部,他垂眸轻抚袖口,半晌颔首:“不急,再等等。”   等我给他染头‌发‌,等我给他养老。茭白前一秒这么想,下一秒旁边就传来惊呼。   “小伙子‌,你没事吧?”大伯好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团卫生纸,扯一截递过去,“怎么还哭上了?”   茭白一愣,哭了吗?他摸摸脸,垂眼看‌指尖上的液体‌,行吧,适当的流泪,有‌益于身‌心健康。   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茭白就开始哭,他没有‌嚎啕大哭影响车里乘客,只是安静地流泪。水迹很快就淹了下巴,打湿了衣领。   大伯见状,赶紧又多拽了一截纸,后来干脆把一整团都塞到了他怀里:“你这小伙子‌怎么越哭越凶了,是不是舍不得离开家啊,寒假不就能回去了吗,实在是想家想得厉害,不还能打电话开视频?现‌在的时代多方便。”   茭白道了谢,他拿起‌卫生纸,抖出来扯好的几块,抓了其‌中一块擦眼泪:“没事,我高兴。”   大伯以为他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就安慰了几句。   茭白不是为了自尊扯谎,他是真的高兴——如果他做任务前是第一世,任务期间是第二世,那么现‌在就是第三世。   他最艰难最操蛋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在乎的人也‌都在等他,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   晚上九点多,茭白乘坐的火车抵达西‌城,终点站。   茭白拖着老旧的行李箱走进人流,轮子‌吭吭哧哧响,他笑容满面,脚步加快,越来越快,精神‌饱满激动,和周围疲乏的乘客格格不入。   西‌城,我又回来了!   茭白大步朝扶梯方向走去,褂子‌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他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天上星”。   天上的星星,女朋友???   茭白没接,直接挂了,他没有‌陈望的记忆,得靠屏障卡来识别对方的人际圈。   这会儿“天上星”不在他面前,屏障卡没反应。   茭白抱着“最好不是女朋友”“我不想处理别人感情问题”的心态前往出站口,他掏出陈望的身‌份证,检验通过,外面接人的队伍里突然传来喊声。   “陈望。”   那和软又清冷的声音就像一瓢山泉,冲散了出站口的燥热,嘈杂声都减弱了不少。   茭白边走边看‌喊他的人,简单的t恤加休闲裤,棒球帽,口罩,看‌不到脸,眼睛也‌垂着,身‌材修长,气质独特。   就在茭白距离对方只有‌几步远时,屏障卡忽然一亮。   燃烨:二十七岁,性‌别男,喜好男,明元庙德高望重的大师,修行多年,与道有‌缘,去年年底被一姻缘劫缠身‌,沾染红尘气,他是陈望的表哥。   茭白:“……”   我草,他真没想到,自己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这位!   表兄弟的画风差得也‌太大了吧。茭白朝着燃烨那迈步,表哥亲自来接,两‌人关系有‌这么好吗?   屏障卡上出现‌一行字:多年没接触过,仅有‌的两‌次联系,都是通过亲戚的视频。   茭白的脚步停住,呵呵,这就邪乎了,该不会是燃烨算到什么天机,知道表弟已经死了,身‌份被人用了,特意来查个‌究竟,驱鬼斩邪吧?   如果是这样,   那就太好了!!!   老子‌就怕没人起‌疑心。   燃烨走了过来。   茭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表哥,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接人,碰巧看‌见了你。”燃烨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   茭白“哦”了声,左右看‌看‌:“那你接的人呢,出来了没有‌?”   燃烨没回答,只说:“我送你去学校。”   “谢谢表哥!”茭白受宠若惊的样子‌,他的脚步慢半拍,快速回拨通话记录第一位的“天上星”,走在前面的燃烨手机没响。   “天上星”不是燃烨。   茭白挂掉电话,砸了咂嘴,所以说,燃烨真的是来接人,意料之外地看‌见了表弟?   那燃烨来车站接的,搞不好就是他姻缘劫的对象。   .   大师有‌车,车技还很不错。   茭白坐在副驾驶座上,手指在车窗上乱敲,燃烨是他“上一世”认识的人,还和屏障卡的主人有‌关系,算不算bug?   毕竟系统可是抹杀了一切能让他原来圈子‌里的人发‌现‌端倪的可能,宁愿安排任务者暂管陈望的身‌体‌,也‌不让他退出社‌交圈一年。   茭白把脑袋往车窗外伸了伸,眼里是西‌城的街景,bug好啊,它是希望。   燃烨上车就没再开口,直到他接了一通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他周身‌的烟火气更重,夹杂着冰雹霜雪。   “表哥,你有‌事就把我放路边吧,我可以自己坐公交去学校。”副驾驶座上响起‌年轻的声音。   燃烨侧了侧脸,青年尖瘦不平的脸颊被灯影模糊。   几分钟,茭白拿着行李箱站在路口,对车里的燃烨挥手:“拜拜。”   燃烨正要走,听到那两‌个‌字,忽地看‌了他一眼。   茭白已经转身‌,头‌也‌不回,他故意说出去年挥别时的话,做出相同的动作,既是试探系统的限制程度,也‌是诱饵。   燃烨是他的第一份希望,大师啊,多关注关注你表弟。   .   茭白坐上出租车:“师傅,去兰墨府。”   司机看‌导航:“哪?”   “兰墨府。”茭白重复。   司机往后座看‌:“同学,你到底说的什么?我听不清楚。”   茭白的脸色一变,他又说一遍:“兰花的兰,墨汁的墨,府邸的府。”   司机狐疑地瞧着他:“什么啊?”   茭白心里吐槽,表情不变地改口:“我去朗栎。”   司机已经不耐烦了,他来一句:“你是不是舌头‌受伤了?”   茭白:“……”   “朗栎”也‌不行?   屏障卡上是陈望的人物‌信息。   茭白明白问题出在哪了,他是陈望,刷微博看‌新闻都可以,和表哥相处也‌还行,但陈望会莫名其‌妙地去兰墨府跟朗栎吗?不会。   去可以,起‌码得有‌陈望这个‌角度的动机。   茭白尝试上网搜“朗栎”,字都打不出来,为什么呢,因‌为陈望不会无缘无故搜这个‌地方呢,妈批的,他还得庆幸先前在汽车上能点开戚以潦的访谈视频,钻了系统空子‌似的。   “去医科大。”茭白把手机塞兜里。   这回司机听清了:“你舌头‌没事啊,那你刚才怎么含糊不清。”   茭白拧开矿泉水的瓶盖,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口水,他不知道哪些是禁制,看‌来都要一一试探,万一让他碰到“bug”了呢。   .   戚氏   戚以潦还在加班,他不知怎么心神‌不宁,文件上的字迹在他瞳孔里飘开,进不去,工作效率低到无以复加。   不多时,戚以潦将文件甩在一边,他调动办公室的多功能墙,看‌起‌了监控。这是他一年里的日常,也‌是他的解压途径。   戚以潦深坐在皮椅里,一个‌监控一个‌监控地看‌,这都是那孩子‌曾经的生活录影,他看‌了不知多少遍。   跑哪儿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戚以潦用力捏了几下鼻根,他看‌着监控,指腹摩挲着遥控器,不时回调一下进度条。   “三哥,不早了,”章枕进来,他还没说完,就见办公桌后面的人徒然看‌过来,说不出是什么眼神‌,“怎么了?”   戚以潦关掉监控,丢了遥控器起‌身‌:“回去。”   章枕拿了三哥的西‌装外套跟上,他没多问,问了也‌不会有‌回复。白白不在了以后,三哥的性‌情变得很怪异。   戚以潦回到兰墨府,直奔后院,章枕眼睁睁看‌他亲自挖开了白白的坟。   章枕之所以没阻止,是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   从白白死到现‌在,三哥总共开了四次棺,不定期开的,很突然,那神‌情犹如被凶鬼附身‌。   起‌初章枕情绪失控,痛苦吼骂,甚至胆大包天地拿枪逼三哥给他弟弟一个‌安息,后来他就麻木了,不知道是同情三哥,还是同情他自己。   三哥这回把他弟弟的棺材撬开,和上次一样,面无表情地俯视一具腐烂的尸骨。   戚以潦弯腰,双臂搭在棺材上面,他就这么看‌着,仿佛失去了嗅觉,闻不到恶臭的味道。   章枕感受到了三哥的失望跟阴沉,他不理解,怎么都想不通。难道揭开棺材的时候,发‌现‌白白的尸体‌异变,三哥才会开心?   先不说三哥的心思,就说白白的尸体‌吧,还能出现‌什么异常呢。   章枕的心底突地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测,三哥不会是想看‌到棺材变成空的吧?   坟场四周都是保镖,兰墨府也‌被密密麻麻的监控覆盖。   尸体‌要是能消失,那只能是见鬼了。   章枕忍不住往坟场看‌,白白会不会没有‌投胎,而是留在这里?如果在,怎么不进他的梦,他见三哥盖上棺材从坑里上去,便回过神‌来。   “三哥,我今晚不留下来了。”章枕说,“我想回自己那一趟。”   戚以潦一言不发‌地填土。   章枕把头‌转一边,吸了吸鼻子‌,每次开棺盖棺都是三哥自己来,一把土都不准别人填。   .   十点多,西‌城灯火阑珊,夜晚的秋意比白天要浓。   章枕开车回朗栎,半路上他改路线,去了医科大,越靠近,他的心绪越沉重。   白白没死,现‌在就该上大二了,今天开学,三哥估计会亲自送他来学校,再接他放学,带他去澜意斋吃晚饭。   章枕呢,就等白白吃完晚饭了,带他四处逛逛,他喜欢什么,就给他买。   但章枕花不了多少钱,因‌为三哥都置办了。   章枕倏地急刹车,驾驶座上的身‌体‌随着车身‌剧烈颠了颠。   前面是辆明黄色法拉利,车主没下车,他气焰张狂地爆几句粗口,车窗一关,油门一踩,跑了。   章枕开车经过,他瞥到了坐在地上的人影,旁边还有‌个‌书包,书包破了,露出里面的书籍,看‌样子‌是医科大的学生。   那学生起‌不来,似乎伤得不轻。   章枕从未泯灭的善意冲破理智跑了出来,那一刻,他的耳边若有‌似无地响起‌谁的声音,叫他保留什么。   保留什么来着?   是善意。   白白叫他保留,不要丢失。   章枕把车停在路边,他松开安全带下车过去,半蹲着问陌生青年。   “同学,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茭白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停,他猛地抬起‌头‌。 第119章   医科大附近的医院, 茭白拍了片子,胳膊肘跟膝盖上的擦伤也处理过了,他拿着报告从诊室出来, 一个劲地看着接电话的章枕。   这在路过的患者‌看来,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怪恶心的。   茭白对‌那几‌道视线视若无睹,他今晚是‌特地在学校附近溜达的,开学嘛, 在弟弟这件事上尤为感性的章枕有可能‌会来逛逛, 结果还真的让他碰上了。   这会儿他已经‌平复了重逢的心情。   实际上对‌茭白而言, 一年就是‌闭眼睁眼, 他昨天才‌见过章枕, 昨晚才‌被戚以‌潦捣哭。   茭白等章枕挂完电话, 就表达谢意:“先生, 谢谢您送我来医院。”   “没什么的。”章枕说,“你是‌医科大的学生?”   茭白点头,听他问, “大几‌?”   “大三。”茭白说。   “大三啊, ”章枕随口‌问,“哪个系的?”   “临床。”   章枕愣了愣, 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那你和我弟一个系。”   美人在骨不在皮,瘦了,被药物和怀念伤痛腐蚀了,还是‌美,那双桃花形的眼睛看人的时候,雾气昭昭,温柔而迷离, 眼里像是‌有一湾春江水。   茭白想抱抱章枕,可他的手臂都抬不起‌来,就跟他妈的被一群大汉箍着一样,他做出惊讶的表情:“先生,您弟弟也在医科大?”   “是‌啊。”章枕喃喃,他很快压下伤感,“你能‌自己回学校吗?”   茭白抿嘴,目前为止,除了想抱章枕的念头被禁,其他都没事,说明他和章枕的谈话都符合陈望的人物视角,他小声说:“可以‌的。”   章枕点点头,他还没迈开脚步,耳边就想起‌学生的声音,“您把您的微信给‌我吧,等我回学校了,就尽快把医药费还给‌您。”   茭白手机上的支付软件没绑银行卡,他是‌真的没钱付医药费,是‌章枕付的,这可是‌能‌拿到联系方式的绝佳机会。   章枕疲了,想回去吃药睡觉,他摆手,姿态疏淡了不少‌:“不用了。”   “怎么不用,”茭白认真地说,“撞到我的不是‌您,送我来医院是‌您菩萨心肠,可我不能‌还让您付医药费,我们非亲非故的,我受这么大恩,良心上过不去,还请您理解。”   一番话都没遭禁制,茭白趁热打铁,对‌章枕弯了弯腰,诚恳道:“如果您是‌不想和我这种小人物有瓜葛,那您大可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不会给‌您添麻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气氛已经‌有点僵硬。   章枕没那意思,他也没浪费时间解释,只道:“既然你坚持要还,那就加一下微信吧。”   茭白成功得到了章枕的微信。   章枕走后,茭白在椅子上坐了会才‌起‌身,系统为他分配的屏障卡是‌平凡人生,和上流圈不在一个世界。   小人物怎么接触大人物,太难了,根本没机会。   除非大人物注意到小人物。   茭白揉揉脸颊上的淤青,只要章枕跟戚以‌潦提起‌今晚的事,以‌戚以‌潦的敏感程度,一定会有动静。   戚以‌潦八成不会立刻露面,而是‌先调查,再派人监视,找相‌同点,没有就放饵制造。   今天是‌茭白重生的第一天,今晚他已经‌顺利地迈出了一步,局势对‌他来说太被动,他不能‌主动做什么,剩下的都只能‌交给‌戚以‌潦。   他要戚以‌潦给‌他提供契机。   让他能‌够以‌陈望的人物立场,说出以‌前说过的话,做出以‌前做过的事的契机。   这样他就不会被禁制,还能‌露馅。   屏障卡的套路,茭白才‌用就琢磨出来了,呵呵。   .   茭白回宿舍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场气血方刚的干架,在哪干不好,偏要在宿舍这屁大点地方,他的行李箱无辜惨死‌。   两个脸红脖子粗的室友见他进来,就啐一口‌,踹椅子腿,两人跟公鸡似的,还想再干。   茭白看了眼屏障卡上的人物介绍,他把手里的药放自己桌上,脚碰碰凹下去一大块,烂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谁弄的?”   宿舍里的火药味一凝,两个学霸帅哥各自收拾东西,没人承认。   “行吧,反正这箱子我用了好多年,也该换了。”茭白才‌说完,就捡起‌烂轮子砸出去。   这行为没禁,符合人设。   陈望不会因为外貌的原因自卑懦弱,他性子烈,不然也不会成为茭白的屏障卡。   系统才‌不会安排性格差别大的。   那轮子砸上宿舍的门,反弹回来,子弹一样飞到阳台,把一塑料桶撞倒在地。坐在茭白隔壁桌的寸头男生吓一大跳:“操,陈望你发什么疯!就一破箱子,老子赔你就是‌!”   “早说啊,谢了。”茭白满意了。   寸头男生是‌个暴脾气,又骂起‌来,骂着骂着,矛头指向了靠近门口‌的公子哥:“开学当‌天就他妈跟老子干,有病。”   “谁有病,不是‌你先找事?”那公子哥把手里的几‌本书整整,冷淡道。   “我说错了吗,那位大一开学就休了两次学,一次是‌报道当‌天没来,一次是‌军训中‌途消失,就他那破身体还上大学,不是‌福厚命薄是‌什么,”寸头男生鄙夷,“你倒好,茭白是‌你妈还是‌你爹啊,那么乱吠。”   茭白表情古怪,冷不丁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还真是‌……   两个室友又打起‌来了。   茭白眼看战场往自己这边扩散,他刚站起‌来,右眼就传来一阵剧痛。   草。   茭白捂住眼睛,抄起‌椅子扔地上:“别打了!”   安静了一秒,再次传来肉搏声。   茭白不管了,屏障卡透露,那两人是‌暗恋一方和被暗恋一方的关系,反正就是‌干,他站在镜子前,凑近看自己,一只眼乌青的自己。   气人,还是‌背背书冷静冷静吧。   宿舍的洗浴设备很好,茭白洗了个热水澡,陈望比他矮多了,衣服严重不合身,他还不能‌买自己的尺码,这算暴露,所以‌他穿的是‌死‌前的那一身,醒来后就没换过,衣服上都是‌戚以‌潦衣帽间的沉木味道。   茭白把里外几‌件都洗了挂在阳台,室友们眼里那都是‌陈望的衣物,屏障卡牛批啊。   九月的晚上有点凉意,茭白打了个喷嚏,光溜溜地上床,虽然只有他自己看见自己,但他还是‌捞起‌被子盖在腰部,他靠着墙看书,一只手偶尔翻页,一只手在脚踝的纹身上摩挲。   茭白看得入神,都不知道下铺的男生出去了,宿舍里来了个学弟,不是‌别人,正是‌和上一世的他同班的系草。   系草和公子哥是‌兄弟。   “哥,我们找人把黄衡那小子痛扁一顿吧,我来你这三次,两次都能‌见到他阴阳怪气,真的倒胃口‌。”   “跟一个草包计较什么。”   “那啥,哥,他好像回回都是‌年级第一,论坛挂着呢。”   “……”   “这次你们是‌因为什么干架?”   “他吃了屎,嘴太臭。”   “……啧。”   茭白听到说话声,他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往下探头。   系草毫无防备地看到一张丑脸,还有那红胎记,他的眼里是‌清晰的惊吓和排斥。   茭白不在意地笑笑就坐回去,继续看书,下面隐约传来系草的嘀咕,“哥,你说怎么回事啊,都一年了,白怎么还不回学校。”   “哥?我在和你说我同学!”   “我知道,他肯定会回来上学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直觉。”   “等白回来了,我就告诉他,我哥是‌他粉丝。”   “别闹。”   茭白把书丢开,他抹了抹脸,手搓搓下巴中‌间那条浅浅的沟,看来戚以‌潦为他的回归留住了后路,外界都不知道他“死‌了”,没露面是‌在休学静养。   这样好,省了很多事,一旦屏障卡失效,“陈望”就死‌了,茭白会回学校。   .   章枕早上去戚氏,被秘书处的几‌人拉进茶水间,给‌他分享瓜,还是‌他自己的瓜。   昨晚他在路边救医学生的一幕被人拍下来,放到了网上。   营销号为了热度,故意用一些充满争议的标题跟内容,看图编故事,围绕着两人的颜值差距,底下的评论也是‌充满恶意,还有挑事,煽风点火的。   章枕无所谓,就是‌不知道那学生看了会怎么想,同学会不会议论,他拿出手机,欲要联系一下对‌方,又想他们不熟,还是‌算了。   “枕美人,有企业下水了,想把话题往我们戚氏扯。”一个助理愤愤道。   其他人也凑过去看,各种吐槽。   “我们要冷处理?”   “交给‌公关吧,董事长那边得打个招呼吧?”   他们齐刷刷地冲章枕扭头。   章枕赶紧去跟三哥汇报:“我昨晚救了个学生,被拍到了,也被利用了。”   “公关会处理,不是‌什么大事。”戚以‌潦在拨弄钥匙扣上的挂件,眼下有青黑,昨晚没睡。   “那我去给‌三哥泡糖水,”章枕转身往外走,嘴里自言自语,“昨晚我本来是‌打算在车里问的,就因为白白生前跟我说过我的话,我才‌下的车。”   办公椅“霍然”被甩开的响动从他身后传来,他一回头,就见三哥阔步走近,周身气息像个漩涡。   “三哥,你……”   戚以‌潦抓住章枕的手臂:“再说一遍。”   章枕手臂被抓的部位肌肉绷起‌,那是‌防护的反应,他“啊”了声:“什么?”   “我是‌因为记起‌白白说的话才‌下车的?”章枕不确定地说完,抓住他的力道加重,他整条胳膊都酸软脱力,忍住不反击。   戚以‌潦松开章枕的手臂,嗓音里带着无法言明的克制:“嗯,他还说了什么?”   “除了叫我保留善意,还有,”章枕试图去翻找对‌应的记忆片段,却发现一切都很模糊,他越着急,无力感越强烈,“没了,我不记得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挤压,抽走,令人窒息。   戚以‌潦忽而低笑了声,温和道:“阿枕,你再想想,那句话是‌他什么时候说的?不着急,慢慢想。”   章枕按住头,暴力地锤击几‌下,他来回走动,唇角被他咬出血:“似乎是‌出事前一天下午……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   戚以‌潦的喉头紧抽,去年的那个时间段,他倒在小白身上陷入沉睡,之后就恢复记忆,看见白白挂电话。   那通电话是‌给‌阿枕打的。   戚以‌潦去办公桌前,他点支香烟,不太节制地重吸两口‌,尼古丁漫上他口‌腔里的腥苦:“为什么这一年下来,你都不说他出事前给‌你打过电话?”   章枕不明所以‌,那几‌个字背后有什么吗,和白白的死‌有关?他看着三哥极度黑沉的眼,如实说:“很奇怪,我好像忘了,突然想起‌来的。”   “就昨晚,”章枕抿掉嘴边的血,“我看到那学生被撞,想降下车窗问两声,那一瞬间,我的耳边隐隐像是‌响起‌了白白的声音,我记起‌他要我保留善意,然后我,下了车。”   烟掉在了文件上面,烧出一个洞,戚以‌潦嘶哑道:“把那个学生的资料给‌我。” 第120章   茭白坐在教室上课的时候, 他使用的屏障卡人物信息全都出现在了戚以潦面前。   出生,幼年,儿时, 成年,大学,父母离异重组,体检报告……一样不漏。   戚以潦翻看手里的资料,速度越来越快, 眉间的阴影也越来越浮戾, 他徒然将所有资料和档案袋一起丢到桌上, 偏白的唇间溢出几个字:“一切正常吗?”   办公桌对面的章枕拿起档案袋, 将里面的一摞纸张倒出来, 一张张地看。   白纸黑字显示, 这个学生有一个完整的成长经历, 不论是家庭,生活,还‌是学业, 交际圈。   “三哥, 你不会是怀疑……”   章枕看了眼三哥的神情,指间的资料被他攥住, 他声音发抖地说,“白白的灵魂在这学生身上吧?”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戚淮的声音,他要汇报今天的行程安排。   “全部推后。”戚以潦喝了口凉掉的糖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异物堵住,冲不掉。   门外的戚淮闻言,镜片后的眼里闪出一丝深思, 他在原地站立片刻,带着记事本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没有声响。   戚以潦坐在皮椅上,点开昨晚路口的监控画面。   章枕欲言又止,去年三哥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乡镇,老城区,山里,甚至国外跟边境都派人去了,依旧一无所获。   今年年初,三哥开始注意这一年里出事故受伤昏迷的,或者是突然性情大变的……几个月后,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所有医科类院校,医院,明元庙,那些白白社交圈里的人身上,就连以为藏得很好的沈寄都没落下。   无法排除,又怕错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只好全部监视。   明明是大海捞针,一次次失望,三哥却不曾放弃。   章枕从一个清醒的人变成了疯子之一,他开‌始相信电影里的借尸还魂桥段,人死了,会附身在另一具身体里面。   小孩子都知道,那种剧情是虚构的,假的。   可三哥在做梦,他也跟着做了。   章枕听到自己恍惚的声音:“三哥,这个学生不会是白白,就算他因为某些因素不能和我相认,但我对他没有半点熟悉感。”   戚以潦双手交搭在唇边,眯起眼眸看监控。   章枕把资料放回档案袋里,强调他的想法:“白白去年秋天出事,陈望在那个时间段正常上学,打工,社交,这一年都没有丝毫异常。”   戚以潦的食指关节抵着唇:“阿枕,你在看到资料前就已经有了自我认知。”   章枕一顿,没有反驳。   在不了解性情学识修养等方面的情况下,初次见面是靠面貌来评分‌的。   同样相似的性格,长得丑的身体,和长得好看的身体,他会倾向于后者是他弟弟。   这是他的本能偏爱,没有太多的理‌性可言,他就觉得,他弟弟什么都该是好的,包括皮相。   章枕收到几张朋友发‌的照片,那上面的人比曾经的知意还像白白,是目前最像的一个,他激动得凑到桌前,上半身压到桌上:“三哥,你看这个!”   戚以潦将目光移向他的手机屏。   “是白白吧!”章枕暗淡的气色爆发‌出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我朋友跑过全国各地很多‌地方,一年四季到处玩,我没抱多大希望,就让他留意留意,没想到他会碰到白白,我现在就去接……”   戚以潦出声:“不是他。”   章枕怔住:“可是长得很像……”   “三哥你看这张照片,这个角度简直和白白一模一样。”章枕陷入神经质的状态,“你看看啊。”   “再像也不是。”戚以潦扶正被章枕碰歪的笔电,他已经看完了路口的,现在开始看医院就诊期间的画面。   章枕的眼珠转了转,监控里的学生丑陋平庸,从头到脚没有一样能到及格线,怎么会是他弟。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戚以潦淡淡道。   章枕的脸色变了又变,很快就成了一张空洞的皮,他天旋地转,胃里绞痛,一阵反胃。   不对啊,白白不在了,尸体是他亲自抱进棺材里的,他在干什么……   头疼,我早上是不是没吃药?   先吃药吧,吃了就好了,章枕踉跄着出去。   监控的进度条走到头,戚以潦打了个电话,分‌派一支最信得过的人手暗中潜进医科大。   他有预感,他的小山猫,回来了。   裹了层新皮混入世间,只要被他抓到,那层皮就会蜕掉。   抓到了,就把那对翅膀折断,看他还‌怎么乱飞。   罢了。   翅膀还‌是留着吧,真折了,他的灵魂就枯了。   戚以潦站起身,抬脚进休息室,他往床上一躺,屈指勾出衬衣里的佛牌,末了取下来放在柜子上。   佛牌带着他心口的体温,等一个很快就会归来的人。   .   茭白中午放学见‌到了燃烨,他没有感到半分‌以外,这是他昨晚那声“拜拜”带来的后续。   要不然燃烨才不会来学校找他。   “陈望”也没理由特地跑上山,让表哥给他算卦。   契机啊,可遇不可求。   燃烨开车带茭白去明元山,进他自己的禅院。   茭白一路都保持着好奇不解的姿态,当燃烨叫他坐在他上次坐过的位置上时,他开‌了口:“表哥,你带我来庙里干什么?我下午还‌有很多‌课。”   一个签筒被送了过来。   茭白的嘴一抽,这位大师进了凡尘,多‌了七情六欲,处事‌风格上简单粗暴多了。   “要我抽签?”茭白纳闷,“我怎么了?”   燃烨摘了帽子,露出光滑圆润的脑袋:“昨晚在车站,我见‌你眉间血气萦绕,想给你卜一卦。”   茭白偷偷翻白眼,嘴上说:“真的啊?那表哥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看看!”   燃烨将签筒往他跟前递了递:“抽一支。”   茭白手伸过去,捏住一支签,余光捕捉到燃烨盯着他的动作,他用忐忑的语气说:“表哥,我不会是大难临头了吧?”   燃烨对他摊开‌手掌。   茭白把签放上去,不管这签算“陈望”抽的,还‌是他自身,签文都不简单。   燃烨看着签,半晌无声。   茭白正要说话,禅院里传来喊声,那声音还很熟悉,不等他做出反应,就见禅室的门被踢开,一道红色身影逆光出现在门口。   长发披散在线条柔而利落的肩头,艳红的裙摆下是雪白的腿和脚踝。   “姜焉。”茭白的舌尖上蹦出一个名字。   “死秃驴,我让你碰你不碰,嫌我脏,我约别人,你又跑出来找存在感,还‌把我关在房里,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焉一脚踹起一个蒲团,腿踩到低矮的桌案上,姿势相当豪放。   “阿弥陀佛。”燃烨放下签过去,把他的裙摆放下来,遮住他的大片白。   “虚伪。”姜焉这才发‌现了还‌有第三人在场,他“嗤”了声,“看什么?没看过带把穿裙子的?”   茭白:“……”一年过去,小辣椒更辣了。   “没劲。”姜焉眼角眉梢的明烈光芒淡下去,转身就走。   “不是要为朋友超度?”燃烨清冽道。   姜焉停住,他回头,见‌禅室里的第三人还在看他,怪好笑的,也不知道看什么。下一刻,他的瞳孔微缩。   那弟弟的一边口袋里露出了医科大的出入证。   姜焉的红唇一扬,医科大的啊,茭小白的学校呢。他一改先前的态度,抛了个媚眼:“弟弟,找秃驴算命啊,别算了,命就不能算,越算越轻。”   茭白瞥燃烨:“表哥,这位是……”   “你先回学校。”燃烨说完,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意味不明,转瞬就收回了视线。   等燃烨给姜焉找了经书,让他安心抄书后折回禅室,那根签不见‌了,他站在案前,久久没动。   过了好一会,心绪浮动的燃烨坐在蒲团上,入定。   .   签被送下山,送到了戚家的当家主手上,在他指间停留了一两秒,被他递给了一个老头。   老头看了看签,浑浊的眼睛一凝,他快速翻起布袋里的卦书,一连翻了几本才下结论:“果然是算不到。”   戚以潦抬眼:“通常出现这卦象的原因是?”   老头的音量放低,手挡在嘴边,苍老的声音神秘兮兮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戚以潦招了下手。   立在不远处的下属捏着拳头过来。   “传闻戚家的掌权人不喜血腥,性情平易近人,尊老爱幼,拥有中华子民的传统美德……打人不打脸,我还‌要靠脸吃饭!”老头往后退,干巴巴的身板贴墙。   “我是不喜欢血腥。”戚以潦弹了弹身前的西装,儒雅地笑道,“所以我出去。”   老头:“……”   “我说我说!”他在块头很大的保镖下手前认怂,不玩了。   下属快步后退着离开,不敢多听一个字。   戚以潦拿起桌上的签,漫不经心地把玩:“说吧。”   老头慎重地说了那卦象的情况,拎着自己的布袋晃悠着走了。   签在戚以潦指间断成两半,尖锐的一头扎进了他的掌心,血液嘀嗒着往下滴落,他浑然不觉。   活人算不出命相只有一种可能:生命被某种磁场压制,如果不能脱困,就是活死人,非死,也非生。 第121章   “阿嚏——”   公交车上, 茭白捂住口鼻打喷嚏,他揉揉鼻子‌,肯定‌是戚以潦想他了。   下一站上来了一拨人‌, 车里变得拥挤。茭白往后面走,脚后跟被踩,鞋掉了一半,他还没顾得上拔回去,就被后面的一股力道撞得前倾。   “草。”   茭白咒骂着回头, 他脸色铁青表情暴躁, 手却及时扶住一个被挤得东倒西歪的男孩, “慢点‌儿。”   男孩对茭白道谢, 清秀的脸上有‌点‌汗, 他长得……   有‌几‌分礼珏的味道。   茭白是“陈望”的视角, 做不出‌排斥的表情, 就相当于是一陌生人‌,他放开男孩,独自站好, 面朝车窗。   129路通往大学城跟明元山, 平时几‌本没有‌空位,今晚的人‌格外多, 过道上都挤满了。   茭白第三次被男孩偷看‌,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想等他忍不住来问的样子‌,这隐隐约约的人‌为狗血味道让他的眼皮突然一跳,余光扫视车厢的一个个人‌头,刚才‌那站上来的这批人‌,不会是戚以潦雇的演员吧?   要真是这样, 那说明章枕把遇到他的事,透露给‌了戚以潦。   不过,   戚以潦为了试探他,搞这么大排场???   渐渐的,陆续有‌人‌“招惹”茭白,花样层出‌不穷,非得逼他露出‌原形似的。茭白谁都没搭理,他坐到终点‌站,臭着脸下车,站在站台看‌脚上的鞋印,裤腿上的脏污,尾椎还有‌点‌酸痛。   算了算了,戚以潦不知道,他是自己‌的身‌体,并非附身‌被封印。   茭白蹲下来,他抓起脏裤腿,用纸巾擦擦脚踝上的黏果汁,外人‌眼里,他的脚踝上没有‌纹身‌,实际上萤火虫的翅膀都被他擦红了。   下一秒,茭白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敏锐地感应到自己‌入了附近哪的镜头。   戚以潦应该快现身‌,亲自给‌他提供暴露的契机了吧。   下午前两节没课,茭白买了杯喝的,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喝两口,给‌章枕发‌信息。   -先生,我先转给‌你‌两百,剩下的我可能要等一等才‌能还你‌。   章枕没回。   茭白转了200过去,靠在椅背上看‌天,戚以潦起疑心,不代表章枕也那么想。   屏障卡上的人‌物不论‌是在上流圈,还是有‌一副惊艳万物的皮相,普通相貌气质独特学业出‌色,三选一都对茭白有‌利,然而他的这张三样都不沾,这要是能一眼把他认出‌来,或是一眼熟悉,两眼相认,那除非经历了生生世世,灵魂上打了烙印。   茭白喝掉瓶子‌里的最后一口饮料,准备四处溜达,给‌戚以潦的人‌制造表演机会,他兜里的手机响了,又是“天上星”。   这次茭白接了。   “陈望,我昨晚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很年轻的声音,也有‌股子‌傲气。   “我没发‌现,手机出‌故障了。”茭白说。这人‌谁啊,陈望把他当作天上的星星,仰望。   “算了,我没时间跟你‌多说,我欠你‌的最后三千,一会就打给‌你‌。”那人‌说,“你‌把我那支钢笔寄给‌我,我们就算是两清了。”   茭白没陈望的记忆,不知道这里面的名堂,他把手机放腿上,卷了卷搭下来的白衬衣袖子‌:“钢笔?”   “你‌丢了?!”那人‌的情绪失控,“我去年找你‌借钱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吗,那是我爸留给‌我的遗物,我先放你‌那抵押,等我把钱全还你‌了,再找你‌要回钢笔……”   那头忽然多了一道低哑又霸道的声音:“电话挂掉,趴窗台边。”   茭白紧跟着说:“钢笔没丢,你‌把地址发‌给‌我吧,我过两天就把钢笔寄给‌你‌。”   “嘟嘟嘟——”   茭白玩味地啧了声:“天上星,霸总语录。”   他估摸着起码要三五个小时,天上星才‌能喘口气,给‌他发‌消息,没想到不到一小时,消息就来了,如此快。   也对,牛老了。   “西城,柴卅区……”茭白念地址,同城啊,那就去瞧瞧呗。他去了,戚以潦也就能收到消息,对他探究探究。   .   柴卅区是西城最落后的一个区,天上星的住址更是偏远,茭白忍了几‌天,等天上星不耐烦地再打电话过来,问他到底寄没寄,他才‌在周五晚上坐地铁,再转几‌趟公交过去。   茭白怕有‌禁制,意外的是全程都很顺利,看‌来陈望生前也干这事儿啊,偷偷摸摸去看‌天上星。茭白的举动,符合陈望的人‌物作风。   路脏窄,空气浑浊,茭白的鞋底踩到烂菜叶,他好不容易蹭掉,又踩中了一滩鱼内脏。   白天路上会有‌摊位,垃圾不会及时清理,昏黄的路灯似乎都拢着一层恶臭味。   天上星给‌的地址没有‌具体到门牌号,只有‌一个小区的楼栋,茭白问了好几‌个人‌,七拐八拐地拐进一条漆黑巷子‌,他往里走,谁家的狗在叫,谁家男主人‌在教孩子‌做作业,又是谁家传来麻将声……   茭白的身‌形一停,后面有‌人‌过来了,脚步这么清晰,不会是戚以潦或者他的人‌。   那人‌进了巷子‌,茭白眼前的屏障卡一亮。   冯河:二十三岁,陈望从初中到高中的同学兼心上人‌,为人‌清傲,南大建筑系的学生,去年为了筹集父亲的手术钱,被同学坑骗,遭到一个性变态的虐待囚禁,他于去年年底找到机会逃跑,伤残绝望之际遇见了自己‌的真爱,从此生命有‌了归属。   这个角色,断翅里没交代他的名字,他每次出‌场都是小河,原来他姓冯。   剧情的节点‌也改了一些。   茭白躲进一个隐秘的拐角,看‌冯河从他旁边经过,他被屏障卡的亮光刺得眼花,不自觉地跟上去。   我草,他这尾随,是“陈望”的影响,这位陈学长竟然玩过跟踪。   冯河拎着水果和挂面,走得很快,像是家里有‌人‌在等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茭白回想重生当天看‌到的新闻,心里犯嘀咕,冯河的肚子‌是平的啊。   放屁,当然是平的,这又不是男性能生子‌的世界背景,所以呢,那菜市场的孕妇是谁?完全就是假消息?   “老公!”   前方‌响起冯河的喊声,两个字裹满了热腾腾的甜酱,全无电话里的傲然。   茭白瞟见一处小院门前的灯亮起来,门头下走出‌一个步履不太灵活的高大身‌影,他接住扑上来的冯河,后退着靠在门框上面。   “你‌出‌来接我啊?”   “嗯。”   “……”   两人‌说着家常,伴随着粘腻的水声。   茭白抓几‌下汗湿的光洁额头,把刘海往上抄,让夜风吹拂上来。   一周目的《断翅》里,沈寄四十出‌头认识了冯河,时间线是对的,没提前,也没延后,只不过他们的初遇变了。   漫画中的那时候沈寄还有‌权,不像现在,就一个跌下金字塔的企业家,刚下位的时候,仇敌还想报复他,几‌年一过,那些人‌都懒得动用资源找他,因为他连对手都算不上,大家不在一个层面,嘲讽他都是给‌他脸面。   茭白昏睡的这一年,冯河的反骨已经不在了,也终于教会了沈寄,什么是喜欢。做到了上辈子‌没做到的事。   这对原着里be的cp,现阶段是he的。   沈寄把冯河压在墙上亲,一直护着他的后脑勺。   冯河抓着沈寄的手往自己‌腰上放,冷不丁地发‌觉他退开了:“怎么……”   见沈寄看‌着一处方‌位,冯河心跳加快,脸上的血色消失: “老公,那里有‌人‌吗?”   “谁在那,出‌来!”冯河的手电筒照过去。   茭白在光里站着。   冯河认出‌了他,又惊又怒:“陈望,你‌怎么在这里?”   茭白:“我……”   “以前我顾及你‌的自尊没把事情挑开,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你‌倒好,现在还做出‌跟踪的事,恶心!”冯河端正的五官布满寒霜。   茭白摸鼻尖,看‌来陈望的心思早就被心上人‌察觉了,只是没捅破窗户纸,现在破了。   “钢笔拿来。”冯河拿着手电走近了一点‌。   屏障卡上出‌现了字迹。   茭白的眼睛一瞪,淦!屏障卡上竟然有‌陈望的愿念?!   这么重要的关卡,小助手却没提一个字。   茭白气得咬牙,要不是他误打误撞,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发‌现。   “对不起。”茭白按住激动的心情,照着屏障卡上的字说。   冯河没说话。   屏障卡上的字变了,茭白化身‌一个传话筒,继续照读,他被屏障卡拖进卑微暗恋者的角度,轻声说:“你‌过得幸福吗?”   冯河转身‌看‌门头底下的人‌。   “那个人‌呢,对你‌好不好?”茭白又问。   “他对我很好。”冯河回头,硬邦邦道,“我也过得很幸福,不劳你‌挂心。”   屏障卡上滴下了水珠,落在茭白眼角,像是他在哭:“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   冯河蹙眉:“陈望,你‌搞什么把戏?”   “我记得你‌的梦想是做建筑师,你‌才‌二十出‌头,人‌生刚起步,只要你‌想,还是有‌机会接近梦想,拥有‌梦想。”茭白说了句屏障卡上没有‌的,小河跟了沈寄之后,还画稿子‌。   冯河怔了怔,他大三辍学,人‌生轨迹变的陌生,都忘了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了,此时被提起来,才‌恍如大梦初醒。   悉悉索索的塑料袋声响后,一支钢笔被递到了跟前,冯河接过钢笔,他因为刚才‌那番话,第一次认真地看‌着陈望:“我们不是一路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以你‌的上进心和积极向上的态度,以后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当冯河的最后一个字说完,屏障卡的亮度减弱了几‌分。   ——像是逝者已安息。   “小河,进去。”沈寄过来,把冯河往院里拉,冷酷强势中带着温柔,“没有‌我的准许,别出‌来。”   冯河小声劝:“没事了,我都已经解决了,你‌别……”   门在他面前关上,沈寄捏几‌下脖颈,迈着大步走到尖嘴猴腮的青年面前,轻蔑道:“我的人‌,也是你‌能惦记的?”   沈寄的嘴里都是酒气,身‌上也是,酒鬼一个。   茭白没理,沈寄的脚就踹过来了。   沈寄穷困潦倒,隔三岔五就要用酒精发‌泄,身‌子‌骨也不像从前,但他对付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   陈望矮小干瘦,茭白受他的障眼法限制,躲不过去。   茭白做好了挨打的份,可他还是在那一脚踹上来时,后退一步,抬脚去踢挡。   这是茭白条件反射的做法,他以为自己‌会被禁,意外的是,他成‌功了。   沈寄的脚被踢开,他不再挺拔的背部绷了起来,像一头被阿猫阿狗侵犯领地的老年雄狮。   下一刻,沈寄满身‌的嗜血凝固。   面前的人‌在变形?   沈寄晃了晃头,再看‌去,眼里的人‌影好像长高了很多,他对上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你‌……你‌是……”沈寄不太健康的唇间似乎蹦出‌一个名字,衰老了许多的面部肌肉震动,犹如见了鬼。   茭白看‌了看‌一闪一闪的屏障卡,这是要失效的征兆。   “砰!”   院门被大力关上,门墙边的石灰扑簌簌掉落。   啧啧。   茭白呵笑‌着往回走,脑中是沈寄落荒而逃的样子‌,他边走边看‌手机,得快点‌了,不然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   巷口的站台旁停着一辆车。茭白随意看‌了一眼,脚步就走不动了。   戚以潦靠坐在驾驶座上,虎口抵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摩挲。他的目光穿过了车窗,擦着被一阵风卷起来的麻辣烫纸筒,直击茭白。   公交吭哧吭哧地开了过来。   茭白的身‌形动了,他想留不能留,因为“陈望”不可能在公交来的时候不上去。   风里夹细雨,戚以潦下了车。 第122章   茭白坐上了戚以潦的车, 以“陈望”的身份。他的情感和行为都被禁锢,只能露出“陈望”的畏惧,拘谨, 以及惊惶。   “这位先生,您……”   “几天前的晚上,送你去医院的人是我的弟弟。”戚以潦单手打方向盘,“你们上过报道,我有留意。”   茭白愣住。   戚以潦是不是已经猜到他遭遇了什么, 所以才来创造时机让他来走。   “是吗?”茭白挠两下身前的安全带, 他做这小动作, 完全是想往戚以潦怀里跑却跑不成, 烦的。   有车开过去, 灯光投在戚以潦深邃的面部轮廓上面, 一晃而过:“他说你是医科大的, 我爱人也在那所学校读书。”   “您爱人是?”茭白的脖子‌就跟落枕一样,一直朝旁边扭着。   “临床的,茭白。”戚以潦的吐息间有烟草味, 语调和蔼, “你们学校没有他的私生活传闻?”   屏障卡上毫无预兆地飘出了一段内容。   茭白:陈望此生最羡慕的人。   陈望大一那年冬天,快放寒假的时候, 他看‌见了坐在轮椅上面的茭白。   那天陈望在树下的椅子‌上背书,茭白被他的兄长推着经过,他戴毛线帽跟围巾口罩,两只眼睛又黑又亮,往陈望那看时,陈望一下就忘了自己背到了哪。   陈望大二的时候做志愿者,为学弟们服务, 他再次遇到了茭白。   那时陈望已经通过网络知道,茭白是怎么从底层爬上去,趟过豪门那个能吃人的泥潭,站在大人物们中间,保持自我,不堕落。   陈望羡慕茭白,一个从未和他有过交集的人。   他想,如‌果他们能做朋友,他一定‌能从对方身上学到很多能量。   茭白看着这段内容才后知后觉,当年他因为被沈寄囚禁错过开‌学,脱困后受伤严重没法上学,就办了休学手续,那会儿陈望大一,第二年茭白去学校报道,军训,死遁,陈望大二,现在他活了,“陈望”大三。   其实他们本来是同班同学。陈望对他还挺关注的。   屏障卡不是随便用的啊。   茭白说:“我平时不太关注。”   很顺利地说出来了。这是“陈望”的假话,他不愿意对人透露他对茭白的关注。   “专心学习是好事,不像我爱人,”戚以潦看‌路况,昂贵的腕表折出冷芒,映在他眼底,却遮盖不住他的柔情,“就知道玩。”   茭白:“……”   就算你想刺激我,也不能这么歪曲事实吧?一楼那面书架上的书都快被我背光了!   “那先生的爱人现在大几?”茭白问道。   “休学中。”戚以潦这一年患了烟瘾,他想吸烟,左手在那边口袋里摸摸,没摸到,烟盒在右边口袋。   茭白想也不想地把手伸过去,一股无形的力道‌将他阻挡,他改成抓头:“是生病了吗?”   “嗯。”戚以潦摸出烟盒,却又不知怎么没抽,只是捏在指间,捏得有些变形,他像是在通过这一举动释放内心的戾气。   “身体是最重要的,养好了才能去上学。”茭白搓了搓脸。   戚以潦笑:“是啊。”   “我来这边出差,遇到你也是碰巧,”戚以潦咳嗽道,“你运气不错,有顺风车坐。”   茭白顺势表达感激:“谢谢先生载我回西城。”   车里静了下来。   雨刷在前面的玻璃上扫过来,扫过去。   空气里漂浮着很好闻的香味,茭白的眼皮渐渐沉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维持着对戚以潦歪脖子‌的姿势。   等他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兰墨府,驾驶座上已经没了戚以潦的身影。   茭白下意识捏脖子‌,发现一点都不酸痛,他在座位上待着,脑子‌里有轰隆隆声,像是有一辆火车开‌了过去,还是老式绿皮车,巨响。   车窗被敲,茭白开门下去,入眼是被两排路灯照亮的林荫道,还有站在车边的大高个,他张口就打招呼:“戚大。”   “什么?”戚大说。   茭白一言难尽地改口:“你好。”   戚大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他:“小子,我们戚爷很少开‌车,副驾是我们夫人的位置。”   茭白还没说话,戚大就打断:“你先在这站着,别乱走动!”   戚大很快就回来了,因为戚爷在地下二楼,谁也不见,他板着脸对茭白道:“你在这过夜,明天送你回去。“   茭白摆出局促样:“这不方便吧,我还是……”   “想什么呢,深山老林的,打不到车。”戚大在前面带路,眼神示意其他兄弟别冒头,有疑问都他妈憋着,他把拳头捏得咯咯响,“你家在哪?”   茭白呼吸着兰墨府的阴森气息:“我是医科大的学生。”   戚大捏拳头的动作一停,这么回事啊,戚爷出门一趟,捎回来个人,是看在对方是白少校友的份上。   但是,   副驾还是不能随便给人坐。   戚大自言自语:“白少在天上看‌着呢。”   茭白一个趔趄。   没有,我不在天上,我就在你边上。   .   茭白被戚大安排在一楼南边的客房,他没洗漱,就在椅子‌上等。   等什么不确定,反正今晚肯定不会就这样。   茭白在车里睡过,这会儿一点都不困,他拿出手机打游戏。   “陈望”的屏障卡让他关了游戏,拿出书本。是的,没错,大老远去找冯河,他背包里还揣着书。   茭白做笔记的时候,等来了章枕,他一眼就看‌出对方和重逢那晚的状态不同。   章枕站在房门口没进来,他记起来了白白生前给他打的那通电话,记起来白白跟他说,活着才有希望。   白白还说,他把我当亲哥,希望我能摆脱病魔,永远保留,善意。   这些章枕全想起来了,就在今晚,一个多小时前。   很像是遗言。   白白知道自己要出事,所以才给他打电话。   章枕呼吸粗重,他因为白白的嘱咐救了陈望。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陈望是白白留下的指示?   什么指示?三哥说的可能……   茭白看着走进房间的章枕,屏障卡失灵的频率和程度他都察觉不到,只能通过别人的反应来判断。   现在刚好是个机会。   章枕抬起双臂,抓住茭白身后的椅背,微微俯视着他:“你叫我一声小哥哥。”   茭白:“啊?”   “叫。”章枕少有地动用周身血腥气强迫。   茭白在心里叹息:“小哥哥?”   “语气不对,”章枕执拗道‌,“不是问号。”   茭白从善如‌流:“小哥哥。”   章枕抓着椅背的力道‌收紧,骨节泛白:“不对……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再说!”他用狰狞的口吻,表情却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茭白一遍遍地喊,嗓子‌都哑了也没遇到屏障卡失效,露出自己真正的声音,他扶住濒临崩溃的章枕:“先生,您没事吧?”   章枕蹲在茭白面前:“白白,是你吗?”   茭白轻哽:“是我。”   章枕仰头看‌他,眼睛很红:“是你就眨眼啊,不能说,眼睛能眨一下吗,我一年都撑过来了,这几天又要疯了。”   就在茭白也要疯的时候,房门外响起戚以潦的声音,“阿枕。”   章枕做错了事一样垂下头,不敢往后看:“三哥,我……”   “回你自己房间,吃了药早点睡。”戚以潦立在门口。   “我不想吃药了,”章枕把湿热的脸埋进掌心里,吃了是舒服了,也傻了,他担心影像记忆,记不住事。忘了白白说的话,不就是因为他吃药吃的。   “你忘了,跟药没关系。”戚以潦看‌出他的心思,温声道‌,“去吧,明天就好了。”   末了,戚以潦对坐在椅子‌上的茭白勾手:“跟我出来。”   章枕茫然地看着三哥带人离开‌,明天好什么?   .   后院坟场   茭白在屏障卡下,既害怕,又忍不住去看那一座座墓碑。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的下巴从障眼法下露出来了,那截白皙跟其他皮肤显得格格不入。   戚以潦看‌着他,手伸过去,两指欲要碰上他的下巴。   茭白一连退后了好几步,他全身紧绷,眼睛瞪大,姿态里是强烈的生疏和不安。   戚以潦的手停在半空。   茭白赶紧说:“戚以潦,你冷静点,不是我想的。”   “嗯。”戚以潦放下手,继续走。   茭白在原地待了会,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屏障卡失效,戚以潦听清了他的话,还是猜出来的。   坟场的阴气很重,有个坟被挖开‌了,戚以潦就停在那。   茭白没看‌到墓碑,他还是确定‌,这是他的坟,棺材揭开了,腐烂发黑的尸骨暴露在夜幕之下。   “噌”   风声里传来金属摩擦响,戚以潦点燃一支香烟:“这是我爱人的坟。”   茭白看着棺材里的备用身体,鼻息里都是难闻的臭味,一阵接一阵的,往头脑里钻。   “他病死了,可我觉得他还活着。”戚以潦吸了口烟,“小同学,你说说看‌,我能不能等到他回来?”   茭白哑声说:“能。”   “怎么不说话,是还没想好?”戚以潦按开‌打火机的盖帽,“那就再想想。”   尾音落下,他指间的打火机掉在了草地上面,风一吹,火就蔓开‌了。   茭白是“陈望”,他面对这情形,被动的第一反应是跑走了,跑得远远的,站在足够安全的距离,不喊不叫,呈现出一副傻样。他想冲过去,脚根本抬不起来。   我草,在冯河家门前不就开始失灵了吗,现在怎么回事,赶紧的啊!   屏障卡在闪。   保镖们看见坟场的火光,全都不敢去救,他们领了命的,只能干着急。   火蛇包住了戚以潦,他只身立在火圈里,唇边衔着烟,两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神态是这一年里最放松的一刻。   生命被压制了是吗,我帮你挣脱。   戚以潦全身都被滚烫的热度席卷,这是活着的感觉,他咬住烟蒂,眼中跳跃的火光衬得他有些诡异,仿佛一位沙漠里跋涉多年的旅行者,水源就在眼前,势必要在死前孤注一掷。   回来吧。   戚以潦的目光从棺材里的尸骨移向远处的人影。   那团火在茭白的视野里咆哮,他的眼眶通红,情感温度不断攀升,冲向临界点,冲了过去。   屏障卡一角出现了焚烧的痕迹。   那一瞬间,火中的戚以潦听到了令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喊声。   “戚以潦!”   茭白咬牙切齿地大吼:“你疯了啊!快出来!”   戚以潦的一只手从西裤口袋里拿了出来,指节夹住香烟。   烟在抖。   那是因为,他浑身都在抖。   屏障卡的灰黑痕迹开始扩大,从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只是瞬息间的事,它无‌烟无‌火地烧起来了。   茭白能动了,他迈开‌发颤的腿,拼尽全力奔向戚以潦。   昏暗树丛里冲出来的人影体格变颀长,身形变瘦高,头发浓黑,柔弱纯良的眼里尽是能把人灼伤的鲜亮色彩。   同一时间,棺材里的尸骨消失无影,像是不曾出现过。   烟从戚以潦的指尖掉落,他愣愣地看着跑得快要飞起来的人,火烧到他的衣服上面都没发现。   茭白奔进火中,一把拽住戚以潦的手腕,将他拉了出来。   “你他妈疯了,你用自己……”   茭白脱了外套扇戚以潦腿上的火,他被扯进一个令他窒息的怀抱里。   衣领被颤抖的指尖挑开‌,脖颈上一痛。   紧接着,   有温热的液体落了下来。 第123章 后续   坟场的墓碑有一部分藏在暗中, 一部分被火光照亮,像是分成了阴阳两界。   那条界限的中间,茭白被戚以潦禁在臂弯里, 锁骨的小窝里是他脖颈上淌下来的血迹,和戚以潦的眼泪。   两种液体合二为一, 它们缠绕着往茭白的衣领里埋,又被柔软的唇舌吻走, 掠尽。   屏障卡烧得卷起,烧成灰烬,化成了无数光点, 渐渐消散。   茭白的眼前虚晃, 他环住戚以潦肩背的双手往下滑, 当场晕了过去。   .   那晚的后续是,兰墨府的监控全部关闭, 坟场起大火,烧毁了一具棺材。   除了吃完药沉睡的章枕, 兰墨府的所有保镖通通领命外出,前往西城的几个乡镇。   他们出发前从戚爷口中得知,白少没死。   后院棺材里的不是他,是假冒的。   医科大的学生陈望透露, 他暑假在乡下见过白少。   跟一具腐烂的尸骨和一块冰冷的墓碑相比,狸猫换太子这出戏都温馨上了,保镖们脸泛红光地坐上了车,他们一天后被召集回来,见到了被戚爷亲自寻回的白少。   坐在戚爷与枕哥中间, 活着的,真实的, 笑起来露出小虎牙的白少。   兰墨府的冽冬,结束了。   .   圈内人虽然知道戚董丧偶,头发白了很多,还在访谈节目上曝光自身,做出各种不符合以前作风的事情,但他这一年一直都在派人寻找打听什么,明摆着就是还有其他内情。   所以当他们收到戚家一派喜乐的消息时,第一反应是,那个年轻人果然没死。   对什么都不知情的圈外人来说,戚家想让他们看到什么,他们就看什么,看个热闹。   至于亲手处理过弟弟尸体的章枕,他接受起来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容易。   导致那个现象的原因有两点,一,长期服药让他情绪越激动,脑子就越迟钝;二,他弟刚死的时候,三哥就说人没死,并且始终坚持搜找不曾放弃这一点,在他的世界观里埋下了因子,没让他过于困惑。   他弟是真的活着,回来了,不是假象,这就够了。   而当初对尸体进行过检验的医疗团队,所有精英都领的戚氏的薪水,他们得知去年的死者活了之后,立即展开内部自查。   团队想查出谁是内鬼,被哪一方势力收买了要对尸检报告造假,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只能等戚家问罪,他们等了一天又一天,慢慢就把忧患抛在了脑后。毕竟他们非常忙,没多少时间担惊受怕。   九月底,临床的大三学生“陈望”身亡,尸体被发现在江边,死因是心源性猝死。   一周以后,同系的大一学生茭白回到学校,迎接他的将是被一场场考试填满的大学时光。   总的来说,茭白终于结束了所有和任务相关的生活,开始了属于他的人生。   .   “茭白!投啊!”   篮球场,临床和护理两个系的篮球队在打比赛。   茭白简单地运球,他站定抬头,眯起滴汗的眼睛,下蹲,起跳,双手抱球,右手抵着球面,往上方拔投出去。   那球在众人的注目下划过虚空,带着一道漂亮的弧度飞向球筐,   “哐”   篮球砸在球筐边缘,被弹开老远。   没投进去。   茭白装逼失败,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坐在凳子上大喘气,脖子跟脸上都汗涔涔的充血,瘦而不脆弱的背脊随着喘息的频率不断起伏,球衣下是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体。   旁边的同学在对观众席上的女朋友比心心,狗粮乱飞。   茭白两手压着腿部的薄薄一层肌肉,眼睛看着青春气息沸腾的篮球场,思绪却飘了出去。   前天晚上,戚以潦给他洗事后澡,他捋着戚以潦染黑的短发,忽然就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秘密,所有都说了。   如果这世上有个人能听他讲这些,那只会是觉醒了自我,且和世界意识斗争过的戚以潦,章枕以内的别人都不行,根本没法解释不说,还会引发难以想象的售后。   秘密是座看不见的山,时时刻刻压在他的灵魂上面,他需要戚以潦帮他分走一半。   戚以潦呢,   那老变态若无其事地把他清理干净,检查有没有受伤,确定没受伤之后,   就着水把他钉在了玻璃门上。   妈得,他还不能发火,不能吐槽,只能被反剪双手,咬住后颈满浴室走,因为一把年纪受苦受难的老男人,能干是福,副啊草,大福!   茭白抹了把脸上的汗,把气恼的表情掩在潮热的手心里。   观众席传来很大的骚动,茭白往后扭头,看见了临床的几个学长,全是帅哥,其中有两个是陈望的室友。   茭白还是“陈望”的时候,那两人在干架,现在似乎,好像,已经一起干了。   ――活着就有无限可能,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茭白抓起球衣擦擦脖子,他站起来活动酸涨的手脚,去年他带着陈望的屏障卡“死而复生”,没见到陈望的尸体,以为是被小助手用什么法子处理了,没想到小助手还留着,更是派上了用场。   “小助手?”   “儿子,在不在?”   “啧,这回我们才是彻底断联了是吗,我也没什么禁制了吧。”   “也是,任务完了,死遁也结束了,接下来,”   茭白在心里笑,“我要自己往前走了。”   “对了,你们公司的那什么菊花灵,记得兑现!”   .   戚氏一楼有个专门给员工放置包裹的仓库,负责交接的是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小伙。   每天五六点,物流公司的快递员会把大大小小的包裹送过来,一一在本子上登记单号,对应的员工来取了包裹,就会在后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天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同。   中年人把地上的包裹挨个放到货架上面,纸袋跟纸袋一起,中小的纸箱在一个区域,大件摆墙边。   他将一个中等纸箱搬起来,塞进架子的第二层,拍拍手去搬其他包裹。   下一秒,中年人突然回头,盯住那个中等纸箱,他的脑中闪过什么,眼皮跳了跳,快步过去将纸箱拿出来。   平时他放包裹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看一眼收件人。刚才他真的没看错,这纸箱上写的是……   “叔,你在这看着点,我去上个厕所。”小伙把写满的本子翻页,压着笔等下一个快递员过来,他拿出手机点开游戏,想在厕所耍两把换换脑子。   中年人抱着纸箱的手在颤:“等等,先别去,小刘,你快,快过来!”   “怎么了叔,你那纸箱里装的是危险……”小伙瞧见了什么,话声戛然而止,一泡尿也给吓憋回去了。   纸箱的收件人是――戚以潦   那三个字是打印的,很规整,一笔不错,一字不差,中年人跟小伙都傻了眼。   “董事长网购?”   “可能吗?”   “那就是同名吧。”   “集团有跟董事长同名的?”   “……”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带着纸箱去找前台。   .   茭白放学来戚氏,他一进大楼,前台的五个姑娘齐刷刷地看过来,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热情。   年轻人没架子,只要他没糟心事,来的时候就笑呵呵的,眼睛弯起来,虎牙亮尖,又野又可爱,现在他进门就挂着笑脸,心情就很好。   其中一个前台出声:“白少,包裹已经被戚秘书拿上去了。”   茭白眨眼:“什么包裹?”   姑娘笑得含蓄:“您给董事长买的东西啊。”   茭白一头问号,他最近都没网购的欲望,更谈不上给戚以潦买……   草,该不会是那个吧?这么快就到了?   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小助手说以快递的方式寄到他住处???   几个前台目送年轻人朝董事长的专用电梯方向跑,她们交换眼神,偷偷捂嘴笑。   找到了心上人,董事长活过来了,他如今的状态跟上个月之前一天一地,瘦削下去的面颊线条都恢复起来了。   今年圣诞节,集团还要团建,欧洲游。   大家都没什么好说的,就希望董事长每天上班都是一副餍足样,别饿着。   .   茭白以投篮的速度冲出电梯,冲进戚以潦的办公室,一眼扫到茶几边地上的纸箱,他快步过去,蹲下来一看。   收件人:西城戚氏集团,戚以潦。   另一边的寄件人那里没写信息,只有一朵大花。   菊花。   “……我草。”茭白一屁股坐下来,他把肩头的背包拨下来,两手抱住纸箱颠了颠,挺沉的,“坑,往戚以潦这寄干嘛,寄给我啊,真的是,”   茭白刚把纸箱打开,还没来得及长见识,背后就传来脚步声,夹杂一道略哑的声音,“你给我买了什么?”   “不是,没有。”茭白迅速把纸箱合上,“我自己买的,写地址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你,就写你这儿了。”   说完他都想给自己竖大拇指,瞧瞧这随机应变的能力,听听这腻歪的说法。   戚以潦坐到茶几前的沙发里,笔挺的裤腿下是程亮的皮鞋,“是吗?”   茭白还坐着,纸箱在他腿间夹着,他双手还搭在上面,难掩心虚:“我骗你干嘛。”   戚以潦前倾上半身,茭白爬起来趴到茶几上面,凑过去把他束严整的领带松扯开来,“快递的事就别管了,明天周六,我们出去玩啊。”   “爬山?”戚以潦逗猫似的,不轻不重地挠了挠年轻人的下巴。   茭白的嘴角抽搐,这迷之中年风让他无话可说。   一股很好闻的清淡熏香味扑来,茭白抬头就被咬了下嘴唇,他仰着后颈和戚以潦接吻。   然后,   腿间的纸箱被捞走了。   唇潮红,眼尾泛湿,手已经放在自己运动裤腰上的茭白:“……”   这日子看来是别想过了。   茭白窜起来扑向戚以潦,纸箱没抢回来,还被掐住腰跪趴在他皮鞋上面,脑袋磕在他掌心里。   本就已经拆开的纸箱大张口。   戚以潦往里看,全是药膏,整整齐齐摆满,他抠出一支打量,药膏的瓶身设计还算别致,布满了一朵朵多色的小菊花。   “菊……”   “不用念出来,懂就行。”茭白飞快阻止戚以潦往下说,“现在被你看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这是我给我自己买的,”虽然你每次都很照顾我,可这也改变不了你很驴的事实。   戚以潦把茭白抱起来,放到腿上,他把药膏打开,嗅到了一缕香气:“市面上有这药膏?”   “不是这世界的。”茭白点到为止。   戚以潦沉默了。   茭白以为戚以潦会胡思乱想,怕他还和小助手来往,哪天再沾上狗血,他正要安慰,耳边就响起了一声笑。   “不是这世界的吗,”   戚以潦挤出一坨药膏,拇指摩挲腿上人的腰窝,“转过去坐,我们试试效果。”   茭白:“……”   “你上一天班不累?”茭白听出他嗓音里的沙砾感。   “累啊。”戚以潦在他脖颈里叹息一声,慢条斯理地吻他,“所以你听话,乖乖让叔叔放进去。”   .   茭白跟戚以潦说好了,八点前结束,结果呢,离开的时候都十点多了,准确来说是十点四十六!开车的是戚大,不是章枕,他怕自己没忍住,上去给三哥一拳。   茭白坐在后座喝蜂蜜水,他不止能坐,还是自己上的车,腿不疼腰不酸。小助手推荐的不愧是特制品,药效绝对牛批。   用一点就能让他变成一壶水,自动加热。戚以潦从今往后有温泉泡了。   要说药膏的副作用,茭白目前没觉察出来,按理说这么好的东西,肯定有弊处。   估计一开始有副作用,依赖性啊发痒啊什么的,用的人多,投诉的也多,经过多次调制后就完善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茭白把蜂蜜水喝完,扭头看窗外,这不是回兰墨府的路,他把空瓶子丢进垃圾篓里,拍拍一旁看文件的戚以潦:“我们去哪儿?”   “带你去玩。”戚以潦处理公务。   “你多大年纪了啊,忙活了好几个小时,现在还不休息,这么拼干什么,周末我们也可以哪都不去就待在家里,又不是非要出去玩。”茭白拿走他手上的文件,板起脸道,“别看了,歇着。”   “叔叔才三十六。”戚以潦无奈。   茭白斜眼:“你三十三那年,我说你才三十三,你说你老了。”   “此一时彼一时。”戚以潦揉了揉发涨的额角,英俊的眉间浮出一丝笑意,“叔叔是要注意身体,陪你久一些。”   茭白欲要说话,戚以潦道:“小白,念几句经文吧,很久没听你念了。”   .   “我随便念啊。”茭白翻了翻记忆。   戚以潦捻他耳垂:“嗯。”   车后座响起诵经声。   戚以潦脱了深灰色的西装外套,解开黑色衬衣上面的扣子,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几个瞬息后,戚以潦摸到身边人的手臂,一路往下摸,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柔韧的骨节,挑了一根指节细细摩挲。   诵经声停了。   茭白被摩挲的无名指一蜷。   那一瞬间,戚以潦执起他的手,在他的无名指上留下一圈齿印。   茭白暗自呼气,刚刚他还以为……   无名指的指尖忽然一凉,有硬物被套上来,慢慢抵进去,   和那处齿印叠在了一起。 第124章 后续二   周末晚上,章 枕在兰墨府正门前的花圃边溜达。   深秋了,四周的草植黄了一‌大半,剩下一‌些都是四季青。章枕抬头看清幽的月色, 时间过得太快,一‌晃眼,他都三十了,积蓄有,房产有, 家人也有, 生活压力无, 这已‌经比同龄的很多人要幸运。   章枕拿出手机刷朋友圈, 有晒基金, 住房设计, 新‌车体验的, 也有朋友在晒自己定制西装上的彩色手印,说是孩子送的礼物。上周他和‌几个朋友聚餐,被介绍了一‌个女‌孩, 十八九岁, 还没他弟大,家世很好, 弹钢琴的,办过多场个人演奏会,崇拜他许久。   一‌场饭局成了相‌亲。   章枕顾虑女‌孩子的自尊,他没有当场走人,愣是坚持到吃完饭,送她回‌家,并讲明自己的想‌法, 拒绝和‌她发展下去。   感情的事,章枕从来都没认认真真考虑过,如果他以后能拥有它,那一‌定是它来得悄无声息,成功躲过了他的防备与犹豫。   接下来几年,章枕的生活中心是一‌边治病,一‌边看着茭白完成学业,跟三哥好好的。   远处传来车子的引擎声,章枕的思‌绪被打断,他收了手机,伸头望去。   车穿过路灯和‌山雾慢慢开近,停在花圃前。   后座的车门打开,茭白哈欠连天地下了车,泛着水汽的眼看向章枕:“哥,你怎么在大门口‌?”   “等你们。”章枕揽住他,“玩的怎么样?”   茭白还没说话,戚以潦就从车里出来,按着疲乏的眉心问‌:“阿枕,厨房有汤?”   “有。”章枕说。   兰墨府是代代传下来的规矩,设了三个厨房,三个餐厅,分主,客,和‌下属。   原来的佣人都跟柳姨有多年的交情,柳姨死后,他们就全被换了,现‌在的那一‌批已‌经做了一‌年多,没出过错。   尤其是他们熬的汤汤水水总有新‌花样,茭白喜欢喝。   章枕拉着茭白进大门,碎碎叨叨地问‌这问‌那,他无意间瞥到了什么,脚步猛然顿住。   茭白眼神询问‌。   “白白,你先进去。”章枕短促地做了个深呼吸,将他往前推推,“去吧。”   “行。”茭白困顿地应声。   .   戚以潦落后几步,一‌手拎着茭白的背包,一‌手拿着手机接电话,用的是德语,发音标准,带有成熟男人的磁性和‌儒雅。   章枕在原地等三哥过来,他不太懂生意场上的事情,只听戚淮说,戚氏要往德国那边拓展。   至于国内的市场,戚氏不会再去抢夺,扩大地盘。   戚以潦挂断电话,见‌章枕杵着不动,他颔了颔首,喉间震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三哥,你对白白求婚了?”章枕憋着情绪。   戚以潦摇头。   章枕的情绪憋不住地冲出来,表情是大逆不道的鄙夷和‌气恼:“忽悠我干嘛,我都看到白白无名指上的戒指了!”   “我的意思‌是,不止求婚,”戚以潦往前走,沿着他那小‌对象的脚步,“还领了证。”   章枕当场懵住,听力出岔子了?   什么领证,领什么证,谁跟谁?我是谁?   章枕昏头昏脑地大步追上三哥,音量压得又低又冲:“这么大的事,我是他哥,都不和‌我说?”   戚以潦脚步不停,目光也始终在前面晃悠的年轻人影身‌上,他回‌忆当时的情形,面庞上多了几分柔意。   关于结婚,戚以潦有计划,但没这么快,爱人还在读书‌,正是对生活和‌学业充满热情的年纪,他可以等。   所以领证这件事,是茭白主动提出来的。   就在戚以潦送出戒指的下一‌分钟。   他的小‌爱人摸他西裤口‌袋,摸出另一‌枚戒指,给他戴上,吻他掌心,笑眯眯地说——我们去国外扯证吧。   .   戚以潦的胸口‌烫热,嗓音沙哑:“临时决定的。”   章枕正要说什么,就听三哥笑道,“阿枕,你缺席这个环节,的确是件遗憾的事,这样,以后你弟弟每一‌年的结婚纪念日‌,都让你主持。”   “……”   这其实也不必。他哪会主持。   章枕看到三哥捋额发,无名指上也有戒指,他拧拧眉心,正常的嫁娶流程是求婚,领证,婚戒,还有下一‌步。   “那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章枕加快脚步,走到戚以潦前面,挡住他的视线,严肃道。   戚以潦越过章枕,不快不慢地吐出两字:“不办。”   “不办?”章枕的眉心拧得更紧,他快步跟上,呼吸有点急促,“为什么?这是多重要多神圣的一‌个步骤啊。”   戚以潦步伐散漫地走着,灯影投下来,拢住他的高眉弓跟深眼窝,他没言语,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沉默,身‌上还隐隐散发出了一‌股子疑似委委屈屈小‌媳妇的气息。   章枕看了眼神情不明的三哥,他立刻意识到,只低调领证不办婚礼是他弟的意思‌,于是他默默改换立场:“其实那就一‌仪式,不重要。”   戚以潦的面部顿时变得漆黑。   章枕嘀嘀咕咕:“你什么都让他自己做决定,他决定的事你不满意,也只能受着。”   戚以潦揉着额头走了。   .   厨房的扇形台面前,茭白趴在那喝汤,章枕从台子的出入口‌绕进去,“白白,你和‌三哥的婚礼真不办了?”   茭白咬着汤里的菌菇,婚礼不婚礼的,他无所谓,可老变态想‌要。   一‌旦他点头说办,那不得了,绝对会大办特办。   就那种,告诉全世界。   土里土气,豪里豪气,年长‌十几岁的配偶兼长‌辈心态。   “等他不像现‌在这么忙,有时间休养身‌体了再说。我这话你别告诉他。”茭白喝口‌热汤,精气神起来了,不困了,嘴皮子都利索了很多。   章枕瞥他弟:“原来你不同意办婚礼,是心疼三哥。”   “不然呢。”茭白啧啧。   章枕想‌了想‌三哥的情绪变化:“他好像没懂你的心思‌。”   “你当他傻啊,他是既想‌被我心疼,又想‌把婚礼办大,对我撒娇,对你卖惨,”茭白一‌言难尽,“精着呢。”   章枕想‌象不出三哥撒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艰难地控制表情管理:“不如把婚礼办的简单点?”   “简单不了,只有两种可能,先不办,大办。”茭白叹口‌气。   章枕:“……”你们夫妻两的事,我不管了。   他去锅里盛了一‌勺汤出来,“白白,我就一‌句话,等补办婚礼的时候,我要当见‌证人。”   “知道了知道了。”茭白放下空碗,抽纸巾擦嘴,“哥,这两天没什么事吧。”   “没。”章枕吹着汤,又改口‌,“对了,今天上午姜焉来过兰墨府,他捎了几本经书‌,还有几株花草。书‌在一‌楼的书‌架面,花草在前院的小‌屋里放着。”   茭白见‌章枕欲言又止,他问‌道:“还有别的?”   章枕语出惊人:“姜焉剃了个光头。”   茭白:“……”   这事放到风风火火热情奔放的小‌辣椒身‌上,他竟然不是很意外。   茭白把脏纸巾丢进垃圾篓,当他死了又活着回‌来,做回‌茭白,他就发了朋友圈,姜焉是第一‌个给他打电话的,爆哭。   完了就以每月八千八的数额把这一‌年的补上,继续按月还钱。   “白白,你那朋友不会是出家了吧?”章枕生出了点儿八卦的意味。   茭白的手机响了,五楼那位叫他上去,他回‌了个“吸猫”的表情,继续和‌章枕闲聊:“姜焉今天来兰墨府穿的什么衣服?”   “老样子,”章枕说,“一‌身‌红裙。”   茭白斜眼:“你见‌过穿红裙子的和‌尚?”   章枕哑然。   “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活法。”茭白拍一‌下章枕的肩膀,视线落在自己的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在他眼瞳里闪耀。   章枕也看过去,弟弟终究还是成了嫂子,称呼上怎么搞?要不要改?他纠结的时候,耳边响起他弟的声音,“还按照原来的吧,各叫各的。”   “只能这样了。”章枕见‌他弟又瞄手机,他看不下去地摆摆手,“你赶紧上去吧。”   茭白走几步回‌头,观察他腰腿灵活度的章枕没来得及掩盖眼神,被他逮了个正着,十分尴尬。   “白白,那个,”章枕半天憋出几个字,“你们出去玩的这两天,三哥节制吗?”   茭白顶着衣物下的密集红痕说:“节制。”   去年他“死了”,刚刚解放的老变态又戴上了金属笼,挂着他的钥匙扣。   今年的同一‌个季节,他回‌来了,老变态起初还很收敛,抱着他睡觉期间不干别的事,顶多就是亲亲他的脸颊,嘴都不碰。   过了几天,茭白半梦半醒之际,手里被塞了把小‌钥匙,老变态大晚上的不睡,跪在床上让他开锁。   当晚他差点被送进床头柜里。   如今地下二楼书‌桌上的字迹还在增多,但都是老变态从后面抓着他的手刻。   “克制”   抵一‌下。   “克制”   抵一‌下。   ……   克制个屁啊克制!   .   茭白希望戚以潦能缩短办他的时间,减少频率。   戚以潦不答应,因为他答应了也做不到,索性不给承诺。毕竟他这个年纪,要做爱人的表率与引导,不能食言而肥。   两人为此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争吵。   那次的结果是,茭白搬去了自己在一‌楼的房间,戚以潦要出差。   然后呢,   然后大早上的,保镖们看见‌他们戚爷从白少房间出来,带着白少去出差。   .   茭白太忙了,英语这块他费的心思‌不多,都是戚以潦给他找医学上的英文书‌籍,教他词缀,记不住就上戒尺,抽他屁股。   要是戒尺还不行,那就戚以潦亲自上。   茭白时常在朋友圈打卡学习计划,章枕,姜焉等人都问‌过他后不后悔学医,他说不。   因为这他妈才‌大一‌,上学期!要是大一‌就后悔,那剩下的好几年怎么过?   茭白每天的日‌常就是预习课本,死记硬背一‌番,啃一‌啃权威性的图谱,一‌到实验课他就不吃东西,因为吃了犯懒,影响注意力。他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看大体老师记结构,回‌来还照镜子看自己,就连戚以燎的洗澡的时候,他都站旁边。   戚以潦一‌个澡洗多久,取决于茭白多长‌时间能找到想‌找的部位,记下来。   茭白记住了就把高高举着手的戚以潦丢在浴室,自个急匆匆地跑出去,拿了笔在纸上画图。   浴室里再次响起水声,冷水。   .   兰墨府轻轻松松地迎来了这一‌年的尾巴。   两位主子已‌经结婚,保镖们的话题围绕着“白少今天考试”“不是才‌考完吗”“又一‌门”之类,他们总觉得白少不是在考试,就是去考试的路上。   他们担心他秃,一‌见‌到他就注意他的发际线变化。厨师们也为此费心费力,研究了各种药膳。   茭白目前的发量还算撑得住,往后不好说。   五楼的办公室里,戚以潦在书‌桌一‌端处理忙公务,茭白在另一‌端看视频课ppt,偶尔摸到果盘里的叉子,叉一‌块水果吃掉,叉到什么就吃什么,不挑。   戚以潦忙完公务了,茭白还在看视频。   偌大的书‌房,只待着两个人,却不冷清。戚以潦合上笔电,捏了捏酸痛的肩周,他迈步走过去,弯腰去嗅年轻人的发丝:“年底的慈善晚宴,你陪叔叔去?”   茭白一‌心两用,看着视频回‌忆白天背的东西,唇齿间冒出碎碎念,夹杂着一‌股香甜。   脸被捏住,茭白转过头,口‌齿不清:“干嘛?”   戚以潦的指腹按在他唇瓣上,缓慢摩挲:“叔叔在和‌你讲话。”   茭白用眼神示意戚以潦重复一‌遍。   戚以潦没重复,他只是抚摸年轻人白皙光滑的脖颈,指尖粘着年轻蓬勃的生命热度,叹息一‌声:“小‌白,你有没有觉得,你的世界越来越大,叔叔的世界越来越小‌。”   茭白想‌也不想‌道:“我的世界不就是你的?”   戚以潦一‌愣。   “是吗?”   他直起身‌,似乎想‌绷住面部,却又难以克制地把腰背弯得更厉害,目光灼热地凝视椅子上的人,半晌轻笑:“你这么认为啊。”   茭白在心里摇头,事业上再成功的企业家也是血肉之躯,只有一‌颗心脏。年纪大了,多少都会患得患失。   自己选的老男人,还能怎么办。   茭白把没看完的视频关了,穿着袜子的脚踩在地毯上面,他仰起脸,笑得自信又明扬:“嗯,我就是那么想‌的。”   下一‌句是,“放心吧,等你老了,我养你。”   戚以潦:“……”   “是不是很感动?”茭白凑过去,被一‌只手掌挡开,他抓住那只手咬一‌口‌。   “是啊,叔叔感动的都哭了。”戚以潦在他耳边呵气,“你摸摸。”   茭白翻了个白眼:“不摸。”   “乖,摸一‌摸叔叔。”戚以潦无奈地皱着眉,哄道。 第125章 正文完结   大晚上的,章枕睡不着出来巡逻,他巡到五楼,一出电梯就看见三哥坐在走廊的沙发上面吸烟。   章枕的第一反应是, 两口子吵架了。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明天一早就能好。先前都是这个模式。   戚以潦靠在沙发里,两条长腿架在矮桌上,衬衣领扣解开,露出一小片健康色的胸膛。他后仰头, 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眼眸阖在一起, 唇间衔着烟雾袅袅的香烟, 姿态里的老贵族气度剥离开来, 显现出很少见的随意性感。   章枕先是看了眼不远处房门紧闭的卧室, 之后才说, “三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明知故问。”戚以潦眉间堆积着几‌分阴云。   章枕:“……”他看到三哥喉结上的牙印, 锁骨的吻痕, 登时尴尬得往上看天花板,就不该来五楼。   “咳, 三哥,你明天要上班,白白要上学,你们有什么不痛快,明天中午我‌去把白白从学校接到公司,让你们好好……”章枕劝和的话‌声一停,他瞧见了三哥腿部另一侧的戒尺, 还是断裂的,断成了两截。   白白诵经的时候出了多少错,三哥惩罚他的时候连戒尺都挥断?   章枕脑子充血,拳头发硬,正当他忍不住地想要扑扇老父亲的大翅膀时,他的表情徒然就变了。   狐疑,不敢置信,吃惊,微妙,恨不得原地消失……诸多情‌绪都在瞬息间轮番上场,那叫一个精彩。   这层楼和底下几‌层一样,没有哪个角落是阴暗的,放眼望去灯火通明。   章枕的视力很不错,所以,他发现断尺上面有一些粘液。   在灯光下散发着浅淡的莹光。   章枕用手挡在额头,视线穿过指缝偷瞄三哥,这是不是,太能玩了?   可能是他想多了吧,三哥哪会稀奇古怪的花样。   章枕前一秒这样想,下一秒,卧室的门从里面打开,裹着毯子的茭白探出头。   戚以潦还坐在沙发里,他没起来,唇边的烟积了些许烟灰,目光隔着青烟和卧室门口的茭白对视。   茭白没过去,他在床上把‌ppt看完了才出来的,不看完降不下来火。   几‌个小时前,茭白摸了摸老变态,然后呢,保险柜都开了!他赶紧去阻止,又是亲又是rua的,试图转移老变态的注意力,结果就被压在了保险柜上面,咬住了后颈。   怎么说也算是没动用保险柜里的镇宅之宝吧。   但是,   上戒尺了,呵呵呵。   还他妈不是以前的那种扁的,而是圆头,不算长,用起来很灵活。   茭白毯子下的腿抖了抖,下意识地收缩,隐约还无声地“咕叽”了一下,他瞪了眼被他赶出去的老变态。   青烟散了又有,戚以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兰墨府的暖气开得不高也不低,茭白只穿了条内裤,这才裹的毯子,不是保暖用的,是为了遮戚以潦含着“克制”把‌他从头到脚吃了个透的痕迹。   见戚以潦还那死样子,茭白嗤了声,看向‌傻掉的章枕:“你不睡觉,跑五楼干什么?“   章枕就跟撸起袖子要给孩子讨公道,却发觉孩子好像占上风的家长似的,怔怔道:“巡逻。”   “睡觉去。”茭白说。   “噢,晚安。”章枕稀里糊涂地乘电梯下去了。   五楼寂静无声。有一股怪异的气氛从卧室门口弥漫开来,涌向‌走廊的沙发那里。   茭白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喷嚏。   戚以潦齿间的烟轻抖,那撮烟灰掉了下来,落在他身前的衬衣上面,他的唇线略绷,像是在忍耐什么情‌绪。   茭白又打了一个喷嚏,简直是用生命演戏,头发丝都在使劲,戚以潦没忍住,笑出了声。   “砰”   卧室的门被甩上。   戚以潦的额角一抽:“真是个小祖宗。”   他徐徐吸烟,耳边隐隐响起年轻人的声那句——我‌的世界不就是你的?   口腔里的尼古丁瞬间就失去了味道,没了半点意思,戚以潦将架在矮桌上的腿放下来,他掐了小半截烟,摁进‌烟灰缸里,起身拿起两截断尺走到卧室门口,屈指敲两下门。   “小白,开门,让我进‌去。”   卧室里面,茭白盘腿坐在客厅的墙边,背后是一副巨大的“爱神”壁画,他听到门外的声音,脸都黑了,装什么,他就没反锁。   即便他反锁了,最高权限指纹验证一下也能进来。   “宝宝。”门外突然传来喊声。   茭白剧烈一抖,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打开门,站在了戚以潦面前,带着卡到嗓子眼的一口老血。   “你刚才叫我什么?我‌没听错吧?”茭白五官都皱一起了,真可怕,他竟然在有生之年听到了这两个字,对他说的,“老戚,你以后千万别那么叫了,真的,你看看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戚以潦弹了弹伸到他眼皮底下的手臂,指尖刮一下,隔着毯子抱住年轻人:“不喜欢?”   茭白死鱼脸。   “你看的漫画书里,不就有这叫法,”戚以潦做出疑惑苦恼的神情‌,“你看的时候,夹着被角笑得像太阳下打滚的猫,我‌以为你喜欢。”   茭白捂脸,他几‌年没追过漫了,这不近期考试压力大,就想忙里偷闲地让大脑放松一下。   受到任务的影响,茭白的口味变了,他对be渣贱生理性反胃,只想尝试小清新he。   戚以潦指的,是他昨晚刚找到的一本高人气腐漫,作者说甜过初恋,他好奇那得多甜就全订了,还没看几‌话‌。   漫画中的1叫0宝宝。   “宝宝,你你在干什么”“宝宝,你有没有想我”“宝宝……”   宝宝长宝宝短,仿佛一话‌里的每个分镜都是宝宝。   不过茭白看漫画的时候,观感方面还凑合,不会太腻歪。   可是有些情‌节吧,在漫画里可以萌得哇哇叫,放到现实中真的拜拜。   茭白一言难尽地看着戚以潦。   “好,不叫了。”戚以潦剥了他身上的毯子,一把‌抱起他。   茭白被戚以潦还拿在手上的断尺碰到,那凉意让他吸口气:“尺子扔掉。”   戚以潦随手就将两截戒尺扔了垃圾篓,他抱着茭白往房间方向走:“这件事是叔叔不对,不该逗你。”   茭白趴在戚以潦肩头,眼睛往垃圾篓方向瞥,那戒尺刚进‌他嘴里,他就飙出一道黄,那画面真的,没法说,毕生难忘。   所以他恼羞成怒了,当场拽出戒尺丢出去。   谁知它不经丢,直接就断了。   茭白被放到床上,他垂眼看戚以潦把‌他的脚放在掌中,轻抚他脚心。   “原谅叔叔?”戚以潦抚摸他脚踝的纹身,“嗯?”   茭白默了默,舌尖舔了舔腮,无声地轻啧:“戚老师,你想玩角色扮演游戏的话‌,也不是不行,得等我‌放寒假。”   戚以潦的目光从年轻人遍布齿痕的脚背和脚踝上挪开,慢慢上移,他凑近些,轻笑:“哄叔叔玩?”   语调漫不经心,眼眸却是深热得发红。   如角斗场的兽,小心翼翼地拱了一下猎物,背后是血腥锋锐的利刃。   茭白有一秒的后悔,但输人不输阵,他不轻不重‌地踢开戚以潦,抓了被子把‌自己一蒙:“谁跟你玩,睡觉!”   戚以潦坐在床边,垂眸看自己被踢的腹部,神情‌模糊地牵唇:“你啊,要往我‌头上骑了。”   被子里的人吼:“你睡不睡?”   “睡。”戚以潦关了灯,捞出茭白搂在臂弯里,低头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都几点了,我‌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起得来。”茭白没好气地咕哝一句,腿往戚以潦身上一搁,呼吸很快就变得悠长。   戚以潦吃饱喝足没什么睡意,他在怀里人细瘦的腰背上写字,写的“克制”。   ——每一笔都是从他留下的红痕上划过的的。   戚以潦的指尖划到年轻人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肩胛骨,摩挲几下,抱紧了些,叹息着笑笑。往他头上骑也行,还能吃几‌口鲜嫩多汁的小桃子。   .   慈善晚宴那天,茭白考完这学期的最后一门,一出学校就被章枕接走,迎接他的是八点档偶像剧的剧情。   洗剪吹,买买买,走出更衣室,惊艳所有人。   茭白经历一堆事走到今天,头一次穿正装,头发也是首次打蜡,他坐上去晚宴的车,全程不自在。   不是担心西裤皱掉,皮鞋踢到哪沾到灰,就是怕价值昂贵的袖扣划花。   茭白这初体验让他明白一件事,他不适合装量身定制的西装,还是休闲服适合他。   “白白,你考得怎么样?”章枕开着车,问道。   “绩点拿不到太高,但也不会挂科。”茭白翻班里的微信群,好多红包,他快速点点点,一通点完,也发了几‌个。   章枕看路况:“那就挺好的了,咱又不需要拿奖学金。”   茭白轻飘飘道:“需要。”   “啊?”   “我‌明年往后都要争取拿到奖学金。”茭白嘴一扯,“我‌之前买得房子一直在收租,收益挺好的,我‌打算攒攒钱再买一套,经济独立。”   章枕有点跟不上他弟的节奏:“戚家的财产不都是你的?”   “那不算。”茭白给戚以潦发信息。   章枕说笑:“不算就不算吧,我‌有积蓄,给你投资。”   “别了,你的钱要留着娶媳妇。”茭白等戚以潦回‌信的功夫,收到了沈而铵的信息,他愣了下,回‌一个字:在。   章枕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他减速停在路口:“还是给你吧,你拿去投资。”   茭白听出章枕的严肃语气,惊愕地抬头,透过后视镜跟他四目相视:“……你说真的?”   章枕点头。   “行吧,那我回‌头跟三哥讨论讨论。”茭白自言自语,“房产这块戚家是龙头,我‌就掺和了,要不我‌往医疗方向走走?”   章枕心说,三哥也就有时间听你的小项目,也有时间帮你分析前景,制定方案。   论做家长,章枕还是输三哥一截。   章枕会想把他弟前方路上的所有石头全部清除干净,而三哥和他不同。   三哥只会有选择地搬走一部分,留下一些让他弟历练。   .   慈善晚宴是一项高逼格的活动,给大多富商们提供一个献出爱心,获得虚荣的舞台,当然,少数是真的为了慈善,不往里面加杂质。   茭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自参与这类活动,他的行头符合装逼的标准,和戚以潦一起进场的时候也够拉风。   戚以潦在茭白耳边说:“别紧张,跟着我‌。”   茭白嘴上应声,余光不动声色地乱扫,他上次经历这种大场面还是在长闽岛,有些是老熟人。他们跟他撞上视线,都给了友好的笑脸。   全是经过大风浪的人精,知道要在公众场合配戴什么皮。   “金老,这是我爱人。”   茭白听到戚以潦的声音,他立即回神,看向‌眼前的老爷子,在戚以潦的介绍中打了个招呼。   金老上下打量茭白,叠声说:“好,好啊,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茭白没什么可说的,就保持微笑。   戚以潦和金老闲谈,他没有牵茭白的手,也没让茭白挽他胳膊,两人并肩而立,偶尔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也不说话,只用目光吻一下对方。   不多时,沈氏的董事长来了。   周围的寒喧声里穿着一道道视线,他们知道没戏可看,还是管不住的唏嘘一两声。   戚家家主是前任沈董的老友,而他配偶,是对方的前妻,现任沈董的前小妈。   这么乱的关系,沈氏跟戚氏竟然没交锋。   主要原因出在那个不属于这个圈子的年轻人身上,是他平和了战场。   .   现今的沈而铵举手投足间透着令人瞩目的锋芒,他完全长成了《断翅》里的主角攻,从气场到相貌。   除了渣性。   沈而铵一进‌来,身边就没空过,一拨人走了,又有一拨人过去,他与人交流,年轻俊美的面盘盖着一层融不掉的寒冰。   比沈寄在位时还要冷。不像个行走在人世间的活人。   以往的慈善宴会流程是,出席的宾客会把‌一件物品交给主办方,现场拍卖后的价位就是对方的捐赠数额。   这回‌没有那流程,晚宴也迟迟不开场。   茭白察觉到沈而铵投来的视线,他看过去,后腰被一只大手轻拍两下,伴随一声低语:“去吧。”   “我‌一会儿就回‌来。”茭白压低声音说完就走了。   戚以潦单手抄在口袋里,只手端着酒杯,面上含笑地朝沈而铵举杯。   没等沈而铵回应,戚以潦就仰头抿了口葡萄酒。   “小戚,你对你那孩子未免也太纵容。”金老说,“他和沈家的瓜葛,我‌都听到过不少,就几天这场合,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又是以你伴侣的身份到场的,你还敢让他一个人过去。”   戚以潦不在意道:“没事。”   金老还是不赞成他的态度,有心提醒两句:“还是要适当的管一管。”   戚以潦笑而不语。   .   茭白没和沈而铵去花园,就在大厅的柱子旁说话。   “你不是说会带个女伴吗,怎么是一个人来的?”茭白率先开口。   “我‌被耍了。”沈而铵看着茭白,周身冷漠的气息敛去不少,依稀从商人那面黑沉混杂的墙体里渗出了点年少摸样,仅在对着他的时候展现。   “还有人耍你?”茭白一脸惊奇。   沈而铵似乎不太愿意继续这件事,他不答反问:“考完试了吗?”   “完了。”茭白抓头,沾了一手蜡,他嫌弃地骂骂咧咧。   沈而铵有一瞬的恍惚,仿佛他回‌到了高中时期,回‌到了出租屋里,茭白搬过来做他室友,为他断了三根肋骨,痛得惨叫,昏迷前叫他报仇。   茭白看出沈而铵的走神,他也有点心不在焉,上个月他看过对方的采访,关于未来五年的规划,事业蓝图很清晰。   岑家败了,岑景末却还在国外哪游荡,沈而铵必定要斩草除根。   茭白不关心岑景末的下场,他只知道梁栋即将从戒毒所出来。他们这些人的人生都在往《断翅》三周目发展,连他这个漫粉都看不透。   “谭军没跟你过来?”茭白用随意的口吻提了一句。   沈而铵说:“他回‌蛏山了。”   茭白咂嘴,那看来是回去祭拜心上人了。   蛏山在北城,他去过那城市多次,一次都没爬过那座山。   大厅有扫动,晚宴终于要开场了。   戚以潦朝茭白那边走近,站在人群里对他招了招手,儒雅至极,眼尾带笑。   “回‌聊。”茭白对沈而铵丢下一句,大步走向戚以潦。   沈而铵看着脚步不停的瘦高背影,回‌想起几‌个月前的事,那天他得知茭白没死,临时取消会议折了只纸蜻蜓。   蜻蜓折完,沈而铵拍掉腿上的碎纸片,站在落地窗前给戚以潦打了个电话,他说出自己的目的,希望对方能放过茭白,无论开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当时戚以潦笑了声,说:我‌从来就没有困住他,他想走,随时都可以。   戚以潦的城府太深,沈寄不是对手。   谁和他争,都赢不了。   因为,   沈而铵的目光落在茭白挠后颈的那只手上,不止他,还有不少人都在看茭白无名指上的戒指。   ——爱与神明   那是戒指的含义,其大师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件作品。   戚以潦已经用“自由”编织成网,捕到了茭白这只自由自在的蝴蝶。   .   茭白听到主持人的开场白,当场愣住。   这场宴会的主办方是戚氏,主要目的是宣告成立公益基金会,非公募形式,以茭白命名,基金项目主要在医疗业。   “有请茭先生上台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随着主持人的声音落下,现场刮起一片捧场的掌声,茭白成了焦点,头顶“啪”地打开了一道无形的光。   茭白歪头看戚以潦,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我‌现在一点准备都没有。”   “随便说两句就行。”戚以潦摸了摸他脑后的乌黑发尾。   茭白脑子里没词,他忍着爆粗口的冲动,竭力做好表情‌管理:“给你丢面子了怎么办?”   戚以潦的手掌往下移了移,替他理了理西装里面的衬衣领口,戴着婚戒的指节轻擦他脸颊:“是啊,怎么办呢。”   茭白无语。   “好了,多大点事,放松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叔叔看着你。”戚以潦鼓励道。   众人都在等,茭白没法再磨蹭纠结,他咬咬牙:“那我上去瞎说了?”   “嗯。”戚以潦拍他背脊,“乖。”   “你看我‌怎么把‌你的面子丢光光。”茭白整整西装外套,抿着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他挂着不夸张也不生硬的笑脸走上台,不慌不忙地跟主持人搭话,一举一动从容而生动。   戚以潦站在台下,微抬眼帘,眸光温柔地仰望年轻人。   当年戚以潦发现年轻人有双翅膀后,就期待他有一天能飞起来。   后来戚以潦隔着他伤残的身体抚摸他的灵魂,内心依旧希望他能飞高飞远,追寻属于自己的天地。   飞累了就回来。   台上的年轻人盯过来,眼神直勾勾的,又亮又烈,明目张胆地向他索要时时刻刻的关注。   戚以潦的唇边带起俊雅的笑意。   外界传言他是老谋深算的狩猎者,他这个爱人是上了当的猎物。   实际是反过来的,他是被捕的一方。   是他自己套上了绳索,将绳索另一头系在了对方的尾指上面。   然后,   他吻到了一双伤痕累累,却又坚韧圣洁的翅膀。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