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网黑的我被前任追着捧杀》 作者:PGD   文案:   人人皆知,导演林思霁与其新作男主杨焱不合。   毕竟林思霁是个用出道作捧出影帝的鬼才,为人清高自傲,自然看不上带资进组的花瓶。   而杨焱则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校园暴力”的黑料早向大众化曝光他一言不合就打人的糟糕性格。   进组那天的路透照片。杨焱黑脸面对笑靥如花的剧组人员,而林思霁则在不远处冷漠地吞云吐雾,丝毫没有要欢迎男主入组的意味。   网友:打起来!打起来!   就在外界议论纷纷,对两人合作极不看好的时刻,剧组花絮却忽然爆出。   视频里,清高的导演把男主压上墙壁。   林思霁视线戏谑,他一手夹烟,一手轻轻摩挲身下人的喉结。   “会接吻吗?”   被他压制的、网传“暴躁”的杨焱,此刻却满脸通红,一双丹凤眼都羞出水色。面对调戏,他毫无反抗意味,任凭林思霁一口白烟哈上自己唇边。   网友:???这就是你们说的清高导演暴躁娃???   无原型,勿带入 第1章   天蒙蒙要黑了,灰暗墙壁上挂着的钟却才堪堪指向五。   时钟破损的裂纹表面,隐隐反射出对面的灯火通明。   挂壁的摄像机空中缓缓移动,收声设备架好,矛一般指向拍摄场地,化妆团队坐在一旁待命,无数的电线在地上蔓延,汇聚到笔记本大的监视器里。   这里是《双面人生》的拍摄现场。   《双面人生》是近期国产电影里的潜力片。作为林思霁导演退出电影界多年后的出山之作,《双面人生》自从宣布拍摄以来,就隔三岔五的在热搜上挂着,成了网友议论的中心。   网友如此热情,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片的导演——林思霁,是千年难遇的鬼才。   处女座电影《笼中信》,不仅在票房上力压同年上映资深导演王树声大作《飞鸽》,甚至还从王树声手里勇夺“最佳男主”,一举捧出新人影帝。   就在《笼中信》火遍全国时,名利双收的林思霁却忽然宣布退圈,不再拍摄电影。即使他很快就声明会继续在电视剧或戏剧方面发展,但仍然引得舆论震荡不已。   有人说他是昙花一现的疯子,有人说他是出来玩票的二世祖,更多人在惋惜中国电影界就此错失了一个天才。   但无论怎样,林思霁的能力已经在《笼中信》一作展示的淋漓尽致,大众对这部电影也足够爱得深沉,以至于当林思霁七年后宣布以《双面人生》回归电影界时,旧时的热度簇拥着他很快爬上了微博热搜这个舆论主场。   是王者回归还是伤仲永?   网友对此津津乐道。   递上投名状的演员数不胜数,下至电影学院的新生,上至获得过双料影帝的老人,他们都对林思霁抱有盲目自信,期待可以借此东风,直冲云霄。   在网友热烈讨论《双面人生》选角的可能性时,林思霁又一次用他的决策,证明自身的吊诡和不可捉摸。   他走马观花般略过新鲜血液和老牌名将,转头定了个杨焱。   网友瞬间炸锅。   怎么选的杨焱啊?   怎么能选个著名的,花瓶演员啊!   借着名导作品《飞鸽》出道,获得影帝提名,杨焱演员生涯的开局不错,但也只有开局不错了。   在《飞鸽》之后,杨焱再不复出道的亮眼,接的电影一部比一部烂,一部比一部扑,最新作品宣称“史诗级大作”,到最后却连个本儿都没摸回来……   林思霁选这玩意儿,不是砸自己招牌吗?   网友议论纷纷,林思霁却我行我素,第一天官宣男主,第二天就让杨焱进组。   人们看着记者偷跑的几张剧组物料,恨铁不成钢的同时也啧啧称奇。   “就没见过这么任性的导演!”热搜第一的动态被点赞十万,现在还在不断飘升。   网友虽然嘴毒,但确实毒的有道理。   “卡!”副导演举着喇叭,声音嘶哑。   贴在墙角的两人迅速分开,女演员撩下头发,掩饰一脸无语,男方则面无表情,靠墙一动不动。   “杨焱!”副导演音量拉满,口干舌燥,“说了多少次了,感情!要有感情!”   “剧本上写的,她亲我,我推开她。”杨焱平静的说,“我就这么演了。”   “那剧本还写了你喜欢这姑娘,推开是迫不得已呢!”副导演两眼昏花,人都要疯了。   一下午,两点一直拍到五点,一个镜头NG18次,再好的脾气都得被逼成暴怒的恐龙。   副导演可算知道杨焱之前的电影为什么扑了,这小子演技不算差,就是感情戏却烂得令人发指,看着人女演员和看海豚顶球似的,毫无感情波澜,看得直想让人叹一句活佛转世……   就这样,他的工作室还给他接了一堆爱情为主的本子,这不扑都没天理了。   杨焱垂下眼,旁人可能会觉得他在反思,但和他磨了三小时的副导演却只觉他死猪不怕开水烫。   副导演回头看一眼监视器,那里烟雾环绕,林思霁坐在后面吞云吐雾。   看样子是不打算管了。   副导演认命的走过去,勉强放低声音:“你不能这么演,人家女演员冲上来亲你,你和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难看!”   “那我该怎么演。”杨焱抬眼,刻意加深的灰扑眼妆下,一双漂亮的桃花丹凤眸晃眼。   那眼睛太优越,晃得副导演心神一抖,暗说这杨花瓶倒真是名副其实。   不过演员演戏这事确实也只能靠自己悟,副导演也说不出“正确的演法”,便只能换个角度提示。   “你不能木头一样站在那,要多少给点反应……”   副导演一边说着,杨焱另一边还是面无表情,不开窍的模样。副导演看着上火,脱口而出一句,   “别像个没开过荤的处/男一样。”   大概是他的语句过于直白,参杂几分无意的鄙夷,一时间竟然引出片场不大不小一片笑意。   监视器后面的烟雾一卡,也传来两声低笑。   闻言,杨焱先是一怔,随即露出几分微妙的不悦来。   他感情戏演得不好,情感倒是外露,赤裸的不爽挂上脸,和做脏的妆容相映成辉。   副导演本来因为说错话有些愧疚,见了他这表情后火气又占了上风。   哪有演员给导演摆谱的。   何况还是个扑街演员。   他冷脸,欲训斥杨焱,却遭人拍拍肩膀,往后拉。   “老刘。”林思霁不知何时起身,站在他身后,“我来讲吧。”   “……行。”正导演发话了,没自己这个副导什么事。   副导演不忿转身,暗奇这林思霁传闻是个闷骚的主儿,演员在那要死要活的快入魔了才过去恩赐似的指点几句……   今儿才到哪儿,怎么就坐不住了。   坐不住的导演站在杨焱面前,右手拿着电子烟,眼神随意打量着自己选出来的男主。   破旧的戏服,发黑的布鞋,脏兮兮的头发。   妆化组的技术无可挑剔。   林思霁缓缓吐出一口烟。   就是那桃花眼下方蹭上的墙灰有些过了,灰扑扑的显眼,搞得一张精致小脸怪难看的。   他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杨焱单薄的唇瓣上。   那唇瓣薄且红,因为缺水有些干裂,但又恰好因那裂纹显露些残缺的艳感来。   林思霁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唇看了许久,开口。   “接过吻吗?”   杨焱皱眉,侧头稍稍避过他唇边飘出的烟雾。   “接过。”   林思霁毫不意外的点点头,又道:   “会接吻吗?”   这回杨焱没回答,他唇瓣抿紧,眼神变扭地错开林思霁直白的视线,虚虚落在墙上滴答的钟上。   那就是不会了。   林思霁了然的笑笑,他低头又吸一口烟,抬头,忽地伸手握上杨焱的脖颈,整个人往那边靠,在女演员的惊呼下将杨焱压至墙上。   他动作不算太快,但杨焱却无从闪避,他感觉脊背撞上坚硬的墙体,也看着自己惊愕的神情在林思霁的瞳眸中不断放大……但最终,他只来得及闭上眼。   脖颈被掌心温度烫伤,杨焱能感觉到自己剧烈跳动的脉搏,被他人轻而易举地拿捏在手中。   他的心跳不断加速,眼睛则短暂失明。   一片漆黑中,雷声涌动,沉闷又遥远。   “会接吻吗?”   他恍惚自己被压在闭塞昏暗的轿车后座,手指紧扣着座位上破损的漏洞。   那时,林思霁也这么握着他的脖颈,拇指轻轻摩挲他的下巴。   “会接吻吗?”   他笑着问。   那时的杨焱没有回答,只睁着眼,怔怔看着林思霁青涩未褪的面容。   林思霁的眼神阴郁又温柔,构成一张网,将身下猎物逃脱的可能性全部封死。   他感觉自己耳朵发烫,喉结滚动,一下下戳在林思霁掌心。   于是林思霁短促的又笑了,他俯下身,在下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时,咬上杨焱的唇瓣。   唇上湿润气息使杨焱骤然回神。   他猛地睁眼,林思霁与七年前比成熟许多的面容停在几厘米处的远方,唇瓣微张,一口烟徐徐吐往自己唇边。   杨焱愣一瞬,反射神经终于上线,他抬手抓住林思霁的肩膀,把人往外推。   林思霁顺从的跟着他的力道走,松手前拇指一抹,游刃有余的带走他面额上碍眼的墙灰。   杨焱靠着墙,胸口起伏着,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像个被非礼的良家妇女,但事实却控制不住自己瞪向林思霁的目光。   对于他的惊愕不满,林思霁照单全收。   “这不是挺好的吗?”他抬手,指尖点点杨焱。   “记住这个感觉,待会儿就这么演。”   林思霁甩下这句话,晃悠着回显示器后面了,沿路朝副导挥挥电子烟,示意他上去干活。   “好,重新再来一条,各单位准备!”   在副导的吆喝声中,女演员放下捂嘴的手,悄悄看向靠在墙上阴晴不定的杨焱。   她小心拍下自己胸口,心道自己真是魔怔了,竟然觉得刚才,林导要强吻杨焱。   而杨焱,则毫无拒绝的意味。   少胡思乱想。   女演员暗暗警告自己一句,整理表情,准备投入拍摄。   林思霁回到座位上,电子烟盒开了又关,最终被扔入兜中。   他靠在椅子上,回味着最后一口未散的烟。   那里面藏着几分从别人身上偷来的薄荷香,他得细细品。   林思霁轻轻揉搓着手指,目光凝视监视器里杨焱的神情。   真亲下去的话,得炸锅吧。   小脸红扑扑的,桃花眼也泛上水色,不可置信的瞪着自己。   说不定还得挨打。   林思霁闷闷笑两声。   毕竟这小子任性跋扈的很,在他面前,“林导”的身份可压不住人。   在林思霁还悠然自得地回味刚才杨焱的反应时,拍摄现场却猛地炸开了锅,细琐的议论声频起。   “我天不是吧……”   “热搜……”   “杨焱怎么……”   林思霁在嘈杂声响中捕捉到杨焱的名字,他眉头皱起。   出什么事了?   “不好了!”助理拿着手机慌张的过来,“林导您看。”   助理三两下点进热搜,他动作太快,林思霁看不清字,只看见他点开一个视频。   视频里一片混乱,听声响似乎是在大学之类的地方,镜头对焦后,一人把另一人摁在地上殴打的情景清晰。画面播了几秒,视频转场到打人者起身,向拍摄者走来。   拍摄者似乎受到了惊吓,镜头一阵颤抖,但还是将打人者一双冷厉上挑的丹凤眼录入其中。   林思霁瞳孔一缩,他猛地抬眼,越过监视器,直直看向拍摄现场。   那侧,杨焱也恰巧看往这侧。   他神色冷得平静,似乎明白人群的骚动原因为何。   林思霁视线定住,停在杨焱发丝之下,鼻梁之上。   那里乌青遍布,灰扑扑的脏妆下,一双丹凤藏不住的锐利漂亮。 第2章   经过林思霁的指导,那一条拍摄很顺利过掉了。   副导演本打算趁热打铁,多拍几条。   可天公不作美,雷鸣滚动几声,倾盆的大雨就浇了下来。   晚上计划拍的是外景。   副导皱着眉看向窗外翻涌的黑云,又想起“热闹”的微博盛况。   热搜上挂了三四个黑词条,其中带视频的#杨焱校园暴力#窜上第一。   视频发布者声称自己与杨焱是校友,在大学期间时常受到其辱骂欺凌。   因为有视频佐证,评论区相当精彩,大明星家粉丝少有的狼狈,被蜂拥而至的路人和别家粉淹没,控不住场。   【我靠,我以前只知道杨焱实力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黑历史。】   【下手好狠,不过杨焱看起来就像是那种社会混混】   【打人这算法制咖了吧,建议封杀】   【不要过多关注演员生活,请专注作品】   【上面的脑残粉别洗了,杨焱有个屁的作品,上次那部扑到不能再扑的电影吗?】   【……】   副导演回身看看室内神态各异的剧组人员。   虽然已经制止工作人员说闲话了,但很显然,人心都是八卦长的,闭的了嘴,却很难封住翻涌的好奇。   这种状态的剧组,很容易干扰演员工作。即使是老戏骨也不敢说能百分百屏蔽外界因素,何况普通演员……   副导瞥一眼休息区的杨焱,他垂着头,肩膀支棱着,在地上压出一片阴影。   状态不对。   这种情况拍了也是白拍。   咨询了林思霁的同意,副导演干脆宣布今日收工了,晚上放人休息。   杨焱在剧组人员惊喜的欢呼声中坐上保姆车。   原本应该在车上等他的经纪人却不知所踪。   “吴哉呢?”杨焱关上门,问司机。   “被公司紧急叫回去了。”司机说,“说是危机公关处理。”   “哦。”杨焱垂下眼。   热搜的事。   脑海里忽地想起刚才在剧组,最后一条开拍前,林思霁看向自己的眼神。   惊疑、暗沉……还有失望。   和七年前知晓自己打人时一模一样的眼神,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还能再被林思霁用同一个理由,以同样居高临下的眼神鄙夷。   “杨哥,走吗?”司机的询问声把他拉回现实。   杨焱吐出一口气:“走。”   酒店离剧组不远,《双面人生》的资方是林思霁舅舅家的企业,花起钱来财大气粗的,五星级酒店一包就是大半年,丝毫不带眨眼的。   保姆车在暴雨中行驶,十分钟就到达目的地。   “后座有伞。”司机说,“这儿不让停车,我不能下去送您。”   “没事。”杨焱说,“你回去吧。”   他探身,后座果然有一把深蓝色的伞,他把它拿起来,拉门撑伞,踏入夜雨中。   雨下得很大,路上又黑,可见度非常低,杨焱撑着伞,深一步浅一步往远处灯火前行。   他埋头走路,却忽地被闪光灯迷了眼睛。   远处湿漉漉的花坛边,变魔术般冒出来十几个记者,他们打游击似的拔地而起,罩着漆黑的雨衣,举着长/枪短炮向这边冲锋。   剧组的酒店是不公开的,但想要查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记者们闻风而动,在这儿蹲守很久了,此刻抓到大鱼,自然激动,发疯般涌上来,想抢夺一手八卦。   杨焱面色一变,加快脚步。   可已经晚了,短短几个呼吸,记者已经将他团团围住,深蓝色的伞面被困于漆黑的雨衣群,寸步难行。   “杨焱,热搜的视频是真的吗?”   “你为什么打人?”   “请回答一下!”   “……”   无数的问题伴随万千的雨滴一起落下,纷纷被深蓝伞面挡开。   杨焱没听见似的往前,但记者岂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他们簇拥在杨焱的四周,试图阻挠他前行的步伐。   人太多,看不清路,没走出几步,杨焱便脚下一空,踩入水坑,同时,他握着伞的右手被身侧的记者狠狠撞上。   伞柄脱手而出,伞面在人群上滚动两下,掉出去,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杨焱失去重心,踉跄两步后堪堪站稳,整个人暴露在瓢泼大雨中。   雷声涌动,杨焱垂眸厉视看向右侧一个矮小的男人——刚才是他狠狠撞上自己右臂。   面对杨焱带火的视线,男人却两眼放光,遇宝一样举起相机一阵猛拍,把大明星难得一见的怒像收入囊中。   他的闪光灯晃得杨焱眼花,而和他计较就是自损兵马。杨焱眯起眼,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兜帽带上,低头大步向前走去。   记者不愿让步,但杨焱前进的势头太猛,充斥着破釜沉舟的狠劲,顶得前方的记者不住后退,往酒店门口前进。   可记者哪愿意就这么放过他,眼看酒店的灯光越来越近,记者群也愈发急躁。   “杨焱!传闻暴力事件后,南艺本计划将你开除,你姐姐介入此事,你才得已保住学位,这是真的吗?”   一阵高声盖过其他问题,让杨焱停下脚步。   他站在原地,缓缓转头,看向矮小的男人。   是撞他的那个,也是提问的那个。   “你到底,想问什么?”他一字一句的问。   他的视线冷厉,未卸去的妆容半花,在脸上留下黑色的泪痕。   记者群忽地安静,雨声中,只剩镜头咔嚓声响不断。   矮小男人咽下口水,开口:“我是想确认,你能保下学位,是因为你姐姐和南艺校长存在不正当关系这个传闻,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雷电劈下,震得杨焱惊怒。   “你不就是靠着你姐和别人搞了进的南艺吗?”尖锐的嘲讽,同级男生满脸讥笑,历历在目“这次你试镜,你姐又要给你开后门了吧,前两天我听说她在打听王导电话呢,估计很快,你收获角色的同时就要又收获一个‘姐夫’了。”   下一秒,尖叫声起。   杨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拳砸上那人脸颊。   雨还在下着,杨焱在雨中眯起眼睛,眼眶被雨水刺激得微红。   “你他妈……”   闷雷打下,遮盖住杨焱的话语,也将他惊醒。   袖子里的拳头逐渐握紧,理智声嘶力竭的劝阻,终于把怒火慢慢压下。   冷静些,   杨焱吐出一口气。   不是可以莽撞的年纪了,该知道冲动的代价。   可是,已经晚了,他宣泄而出的怒言已如催化剂落入反应群,记者炸窝般沸腾,快门声络绎不绝,与雨水一起把他困死在黑暗中。   杨焱想继续前进,却惊觉无路可走。   忽地,他的手腕被人钳住,头顶雨丝也骤然停止。   杨焱茫然抬头,一柄黑伞将他与暴雨隔离。   林思霁站在他边上,一手撑伞,一手稳稳握住他的手腕。   杨焱一怔,随即放松似的出一口气,袖中拳头松懈。   随从的助理挤进记者堆,伸长手把人往外推,勉强给杨焱和林思霁留出一段真空区间。   林思霁松开杨焱的手腕,手掌上移,落在杨焱的后颈上,隔着那湿润的发丝,安抚似揉捏两下。   “走。”他低声说。   杨焱对忽然转变的情况有些迷茫,他短暂“嗯”上一声,跟着林思霁手掌的力度,顺从地往酒店走。   到了酒店门廊处,林思霁手掌一动,柔和的把杨焱推出去,回身收伞。   “先进去。”他说。   “啊?”杨焱犹豫的看向后方涌动的闪光,“记者……”   “我来处理。”林思霁说。   杨焱还觉不妥,但他留下也是添乱。   于是他欲言又止,只低声道句谢谢,推门进去了。   林思霁看着杨焱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离去的脚步在光滑地面留下一串水渍。   灰姑娘的水晶鞋。   不合时宜的联想。   林思霁笑着摇头。   他回身,转向记者。   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涌动的人群,林思霁脸上的笑意消失至尽,表情冷得像冬日清晨悬窗挂上的冻结冰凌。   面对林思霁,记者群安静了些许。   圈内人都知道,林思霁背景不简单。   除去精英娱乐公司的舅舅以外,他扒不出信息的母亲,更让人忌惮。   “今天的事,涉及到剧组的造型、拍摄进程,还请各位保密,不要外传拍摄的内容。”林思霁平静地开口。   这是想封锁消息了。   林思霁说得客气,但记者们不至于天真的相信他的手段就如态度一般平和。要是有人真敢往外放消息,幸运点估计收封“泄露剧组信息”的律师函,不幸些可能就和记者职业拜拜了。   记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想得罪人,但也不甘到手的新闻就这么飞走。   “林导,请问您如何看待杨焱今日丑闻,您又是否有更换主角的打算?”   一位头铁的记者大声询问。   林思霁低头,发声的是一位地中海发型的矮小中年男子。   没记错的话,撞向杨焱的就是这位。   林思霁稍稍眯眼。   “您是哪家新闻社的?”   周遭记者窃窃,心道这倒霉家伙怕是要被计算了。   “林导是想通过封杀我一家来杀鸡儆猴,堵所有人的口吗?”地中海不退则进,勇敢拉上所有记者,妄图一举给林思霁扣大帽子。   面对他的挑衅,林思霁只笑笑。   “除非造谣诽谤外,我从不想堵任何一位朋友的口,但我觉得,真正有诚意的采访,自报家门是基本的礼仪……当然,要是实在见不得人,不报也可以。”   林思霁反将记者一军,此刻男人要再不回应,那就反被盖上“见不得人的造谣诽谤”之坏名了。   “星娱乐。”男人只能不情愿的回答,“林导现在可以回应我的提问了吗?”   “当然。”林思霁欣然,“对于杨焱所谓的‘丑闻’,我们已经收到解释,想必今日他所在的‘影鱼’公司,就会做出相应的澄清,至于更换角色……”   林思霁收敛笑容,盯着男人手里的摄像头。   “我并无,也绝对不会有这个打算。杨焱是一位很优秀的演员,他与《双面人生》的契合度非常高,我看着他在剧组的表现,仿佛看到一位新星影帝在我面前冉冉升起。”   林思霁一番话,震起一片哗然。   “您的意思是杨焱将凭借此电影收获影帝是吗?可是双面人生还在进行拍摄,今年的影片更是竞争激烈,您这样说,会不会显得太狂妄了。”一位记者大声询问。   “只是我,希望而已。”林思霁又笑了,“如果导演都对男主不抱希望,那怎会激励出优秀的作品,优秀的角色呢。”   “请问您刚才说的内容,可以报道吗?”另一位记者则问道。   “当然,”林思霁说,“只要不涉及演员和剧组情况,诸位都可以报道。”   “林导。”进酒店时,助理上前,低声报告,“您让给‘影鱼’的资料和视频已经发送了,他们十分感谢您的帮助,并表示马上会在微博做出澄清。”   “嗯。”林思霁和过往打招呼的剧组人员点头,温和道,“幸苦了,天色不早,你回房休息吧。”   午夜11点,在#杨焱校园暴力#,已经稳坐热一五个多小时后,两条热搜腾空而起,把它踢下王座。   #杨焱澄清#   #林思霁道杨焱将获影帝#   前一条热搜由影鱼公司官方账号发出,由一张图片和一小节视频组成。   图片是微信截图,很古早的风格,少说也是七八年前的页面了。   通讯人名字被马赛克掉,由AB代替。   A:按之前说的,我激怒他,你录视频。   B:你打算怎么做?   A:辱骂他家人呗,杨焱这小子不是最烦别人说他家里那些破事了吗?   B:OK。   视频则是之前视频中被剪辑掉的部分,期中,录制者和身旁人一段对话被清晰收录。   “录到了吗?”   “录到了。”   澄清一出,被压着骂了四五个小时的杨焱粉丝拔地而起,带着满腔怒火把之前辱骂的“路人”喷了个狗血淋头,虽然还是有人表示不论怎样打人就是不对,但整体来说,如此明显的“下套”证据,已经让舆论偏向杨焱。   林思霁坐在套房的躺椅上,随意刷着微博。   舆论反转,不用怎么关心了,倒是热二的#林思霁道杨焱将拿影帝#,让他十分感兴趣。   评论里,黑子狂骂杨焱不知好歹,粉丝则道话是林思霁说的,和杨焱无关,路人就表示林思霁不愧是林思霁,狂的有模有样……   林思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被一条画风清奇的评论吸引了目光。   【杨焱怕不是爬床了,鼓得林思霁这么瞎吹他】   林思霁摇头感慨现在网友脑洞真大,娱乐圈在他们眼里怕不是和盘丝洞一般糜烂……   这时,屋外传来几声响,有人敲门。   林思霁放下手机,走到门口。   整个都是演员和剧组人员居住,林思霁没放什么戒心,直接开了锁。   门一开,一个纤瘦高挑的身影一头扎过来,头贴着林思霁胸口,做足了投怀送抱的姿态。   那人穿着白色的T恤,领口低垂,从林思霁的角度看下去,除了清瘦的锁骨线条,还隐约瞧见布料下若隐若现的两点红,纤细的腰肢……   那人抬头,平日锐利的丹凤眼无措,他嘴微张着,表情少见的露出几分慌乱来。   好家伙。   林思霁面无表情的把人拖进房间。   是我把娱乐圈想简单了。 第3章   二十五分钟前   杨焱攥着手机,一脸茫然。   他不过去冲了个热水澡,出来消息怎么就99+了。   他的经纪人吴哉,发的消息太多,一条条的还在刷屏,杨焱懒得看,直接点开和公司老板的聊天框。   能作老板,自然还是很矜持的,信息框里寥寥几条,事情便交代清楚了。   【事情解决了,林导演给了澄清的资料,你得好好谢谢人家。】   澄清?林思霁?   杨焱一怔,随即着急地点开微博,在澄清新闻里紧张地上下扫了一遍,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没有把姐姐扯进来。   杨焱长出一口气,随即有些不知所措。   林思霁帮的忙,   又是林思霁帮的忙。   七年前自己的莽撞动手,就是林思霁找各方解释摆平的。   杨焱看着他忙前忙后,谢谢卡在嗓子里,最终都没说出来。   那时是恋人,不需要道谢的关系。   现在不一样了……   刚才雨里的撑伞,现在提供的资料,乃至下午的导戏。   要去道谢。   杨焱心想。   现在去自然是最有诚意的,可是……   杨焱低头看下。   洗完澡随手套的睡裤和白T,头发还是湿的,连带肩膀至锁骨那块也带上了水痕。   太不正式了。   杨焱想。   而且他还在洗澡前吃了助眠的药物,本来是为了防止想太多睡不着,耽误明天拍摄,没想到现在反倒作茧自缚了。   可是明天去的话……   剧组人多口杂,传出去……八成就变成了他与林思霁有私交。   杨焱是无所谓流言的,负面新闻足够多,加一个也无所谓。   但是把别人拉下水的可能性让他犹豫了,而且那个“别人”,还是他要感谢的对象。   手机震动一下,又来信息了。   吴哉:【你真的要好好感谢一下林导!他帮你澄清!一分钱都没收!】   知道了知道了。   杨焱烦躁的揉一把头发,下定决心,拉门出去,踩着拖鞋大步走向林思霁的房间。   然后他就在林思霁的门前面壁了5分钟。   敲门啊。   杨焱面无表情的催促自己。   你是来道谢的,又不是盗墓的,犹豫什么。   他举起手,狠狠往前——   离房门还差一厘米时停住。   敲、不、下、去。   杨焱表情平静,内心暴动。   敲个门很难吗?   敲导演的门很难吗??   敲前男友的门很难吗???   ……   很难。   三分钟后,杨焱放下肌肉酸痛的手臂。   他自暴自弃的双手插兜,低头盯着脚尖。   “数到一百我就敲门”   他暗暗发誓。   1、2、3……   在杨焱默默数数的时候,助眠药物产生效果,他的身体逐渐开始小幅度前后摇摆,而他本人则因为数得太认真而忽略这个事实。   47、48……   咚咚。   额头磕上门板,发出不大不小两声想。   然而此刻的杨焱已经走火入魔,他完全没发现什么不对,只觉得撞得有些疼,便干脆把整个额间抵在门板上,重心也压过去,继续默数。   49、50。   吱呀——   门开了,杨焱猝不及防,一头扎了进去。   “谢谢你给的澄清资料,谢谢你今天帮忙解围,谢谢今天下午的指点。”杨焱和林思霁面对面坐着,机械地背诵准备好的说辞,说到最后,他起身,鞠躬,“真的谢谢。”   欠身的动作使领口自然的降低,又露出大半胸膛。   林思霁无表情错开眼,心道这小崽子夜半三更衣冠不整跑来自己房间玩这一出……怕是真情实感的想让自己扮一回柳下惠。   他对杨焱的道谢不置可否,只手指在桌面敲两下,询问:“你今天一天,状态都很差,是因为早知道有人会爆料视频吗。”   杨焱一愣,林思霁一天都缩在监视器后面吞云吐雾,没想到居然还注意到了他的情绪。   “有这个原因……”他犹豫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收到匿名邮件了,带着视频的。”林思霁懒洋洋靠着椅背,“不然澄清视频也不会出的那么快。”   “啊?”杨焱猛地抬眼,有些紧张,“除了视频……邮件里还有说别的什么吗?”   “嗯……有。”林思霁思考下,回答,“他说这只是个开始,说让停止电影拍摄,不然他会继续动作。”   杨焱心一沉。   他昨晚收到的邮件里也有差不多的内容。   【退出拍摄,别因为你一个人毁掉剧组的努力】   “抱歉……”杨焱眉头紧锁,“看样子这事是冲我来的,而且估计还有下一次……如果觉得棘手的话,可以考虑换演员……赔偿方面剧组不用考虑,我会和公司解释的,”   “很不错的想法。”林思霁莞尔,“不过现在考虑换演员,有些晚了。”   “什么?”杨焱茫然。   “看下热搜吧。”林思霁指下他的手机,“澄清下面那条。”   杨焱停滞一刻,摸出手机。   他太着急了,出门前只看了澄清那条热搜。   解锁手机,点开微博。   林思霁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正襟危坐的大明星,脸蛋由粉变白,又由白变红。   七年过去了,怎么还和小孩一样不禁逗。   甚至退步了。   以前惹急了还会嚷嚷两句,现在只会红着眼眶生闷气。   评论五花八门,杨焱看着,一双丹凤直接瞪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名字,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和林思霁的名字同步出现在热搜上,紧密无缝的被万千网友议论。   【杨焱怕不是爬床了,鼓得林思霁这么瞎吹他】   一条评论闪入杨焱视线,他瞬间面红耳赤,做贼心虚似地啪一下把手机反扣在膝盖上。   他低头看自己,终于发现几分不妥。   领口太低了,上衣接近透明,短裤不过膝盖,甚至还是拖鞋……   杨焱喉结滚动一下。   “请您务必换演员。”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   “不可能。”欣赏够心慌意乱的大明星,林思霁慢悠悠否决的建议,“我刚当着那么多记者说出这种话,现在换演员,就是在打脸。”   “可是……”杨焱脑子昏沉,网友的评论反复浮现,“现在外面的评论走向很奇怪,传出去对电影的风评不好……”   “你说的那些传闻。”林思霁猜到他看到了什么评论,莞尔一笑,“花边新闻而已,又不是没传过,当年拍《笼中信》的时候,和那个谁,演男主的那个,谢……”   “谢轩铭。”杨焱闷声补全。   “对,我和谢轩铭不也传过这些吗,你看有人信吗?”林思霁说。   怎么没有。   杨焱低垂着眼想。   我当时就信了啊。   他垂眸的神态,在林思霁看来就是还在为连累电影的事愧疚,林思霁收些表情,开口。   “其实是我应该道歉。”   “这件事大概率是冲着《双面人生》这部电影,或说是冲着我来的,爆你的料也是为了搞臭电影名声。”   林思霁对上杨焱不明所以的目光,笑笑。   “事实上,一些人抓住我的把柄,逼我和他们打个赌。”   “赌……什么?”   “赌《双面人生》能不能拿到最佳影片,赌我能不能再捧出一个影帝。”   “……最佳影片和最佳男主很少会都颁给一个片子。“杨焱说。   电影节的奖项并非完全看影片实力,就算片子足够好,考虑到各方利益,举办方也会把重要的奖项拆分开来,分猪肉一般给颁给各个剧方。   “他们为什么要为什么要威胁你啊?”杨焱脑子乱糟糟的,“还提出这种……完全不公平的赌约。”   “因为利益。电影圈就这么大,我吃上肉了就注定有人喝不着汤……至于赌约。”林思霁语气嘲讽,“那些一个奖都拿不到的庸才们,倒还真怕我又整出个紫微星,不得不拿电影圈的“不可能”来压制人。”   “那,赌注呢。”杨焱犹豫的问,“如果赌输了……”   “彻底退出编导界。”林思霁露齿一笑,牙齿森白,   “不单指电影,电视剧、网剧乃至戏曲,所有的片子上都不能出现我的姓名。”   杨焱倒吸一口冷气,困倦的大脑都清醒几分。   他想问林思霁到底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为什么不能委婉的解决,一定要搞得这么决绝。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张狂的赌约,完全符合林思霁的做派。   那家伙翩翩公子的外壳下本来就藏着高傲疯狂的灵魂,决定做什么就不会考虑世俗想法、风险后果。   不然他们当年也不至于走到分手。   林思霁看着杨焱不断变化的表情,平静的继续叙述。   “这个赌约传出去的话,就算想要换演员也找不到人了吧。没有演员愿意背搅入资本的斗争。”   杨焱喉结又滑一下。   确实。   林思霁的名号再大,也大不过资本。   如果知道参演会被针对,门庭若市变为门可罗雀也不过一瞬的事。   没有演员经得起扒,再好的人也有阴暗的一面。   “所以,你现在是想退出,抽身于这一滩污水呢?还是想赌一把……”林思霁身体前倾,越过两人间的中介线,嚣张地侵入杨焱的领域   他的视线直白炽热,杨焱恍惚,自己在里或许赤身/裸/体。   “赌……什么?”   “赌我能不能把你捧成影帝,赌我们能否,把《双面人生》推向神坛。”林思霁声线低沉,如同吹笛人的小曲,诱惑无知的孩童进入禁地。   该拒绝的。   杨焱想,   没有一个演员禁得起无穷无尽的窥视,没有一个人忍受得了铺天盖地的抹黑。   何况自己和还曾经和林思霁有一段往事。   它藏在海雾里模糊,经受不起暴露在光明的代价。   林思霁许诺的愿景不过海市蜃楼、空头支票。   杨焱告诫自己。   及时止损。   他下了决定,抬眼,对上林思霁谭池般深邃的眼眸。   “行。”他简洁的说,“我跟你赌。”   期待的砝码落在自己这侧。   林思霁直起身,满意地笑了。   “那就合作愉快,我的男主角。”   把杨焱送出房间时,林思霁还在回味他做出决定时,脸上定格的神情。   小孩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撞出的肿痕还没消,看上去可怜兮兮。但偏偏他的眼神又很坚定,透着一种知晓危险后仍毅然决然踏入领域的勇敢。   林思霁表情软化少许,心道当年那个小男孩还是长大了许多的,除了傻乎乎的掉链子和到处惹事外终于也能有心思去沉下心来思考,去争取一些东西。   他无声笑笑,低头给助理发消息,让他去查“星娱乐”的相关消息,明早发给自己。   信息刚点击发送,房门又被敲响了。   林思霁打开门,门口赫然站着刚才被赞叹“成熟”的对象。   杨焱站在门口,脸颊红晕未退,耳根涨红又起。   “那什么……”他小声说,“我忘带房卡了。” 第4章   早晨七点半,林思霁准时起床。   他把震动的手机闹铃关掉,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腰。   套间的沙发虽然不窄,但容纳一个成年男性还是太勉强。   林思霁走进洗手间,顺路瞥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   罪魁祸首还在里面呼呼大睡,丝毫没有鸠占鹊巢的愧疚。   昨晚把丢三落四的迷糊精请进房间后,考虑到可能会有不死心的记者在大堂晃荡,不论是下去拿房卡还是让人送一张上来都存在引狼入室的风险……   看着杨焱踌躇犹豫的神情,林思霁一锤定音。   “你今晚在这睡吧。”   那一刻,无论是杨焱猛抬头时的无措表情,还是他丹凤眼中强压的茫然,都让林思霁莫名感觉自己成了那种逼迫小演员走岔路,不从就不给的戏份的恶霸导演……   可事实根本没有。   为了安置小演员,大导演甚至慷慨的让出了卧室,理由是体恤他明天还要拍戏,得好好休息。   但杨焱则一直坚持说这是林思霁的房间,忘带房卡是自己的错误,没理由睡床。   他态度很坚决,林思霁和他推脱几次,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有许多与杨焱合作过的导演或者编剧,都说这小子很难搞。   “给你床睡都不愿意啊?”最后,林思霁都要被杨焱气笑了,无可奈何之下,他压低声线,用暗示的口吻说,“还是说,你是想和我一起睡,所以才这么坚持。”   难搞,总有流氓制。   这话说完后,林思霁满意地看到杨焱的脸迅速蹿红。   他逃一般躲入房间,门关上的声响巨大,带着墙壁都隐隐震动。   林思霁摇头笑笑,他上前敲门,说走廊的洗手间有未用过的杯子和牙刷。   回应他的是房内悉索的被褥声,林思霁几乎能想出杨焱鸵鸟般把自己闷在被褥里的场景。   逗小孩就是好玩。   恶趣味的导演吹着口哨,准备转身离开,紧闭的房门却又开了。   头发翘起两根呆毛的杨焱捧着被褥和枕头出现。   “在柜子里找到的。”他闷声闷气的说。   “谢谢。”林思霁接过被褥。   “你真的不睡房间?”杨焱不放心地再次确认。   “和你一起?”林思霁板起脸,严肃的说,“不了,我是正经导演。”   门哐当一声又摔上了,声响比上次还大。   房间内,杨焱靠着门板面无表情的搓脸,心道自己再为这为导不尊的家伙着想就是傻逼。   洗漱完,林思霁走到房间门口,敲两下。   有一些资料在房间的包里。   没有应答。   林思霁毫不意外,他道一声我进来了,扭下门把手。   房间内,窗帘紧闭,几缕光线从缝隙里透出来,勾勒出床上的一团不明物体。   林思霁轻手轻脚移动到窗台边上,从抱枕堆里翻出黑色公文包。拿起包时,窗帘被带起,阳光趁虚而入,将半张床照得明亮。   床铺上那一团不明物体蠕动一下,发出介于嘟囔和哼唧之间的声音。   林思霁面不改色的把窗帘摁回原位。   在他与窗帘搏斗的时候,清脆的手机铃声浮现。   林思霁看过去,铃声来自左侧床头的手机,伴随着震动,在静谧的房间里声响格外清晰。   可杨焱在声响的骚扰下却无动于衷,他只不满哼一声,被子罩上头,继续睡眠。   手机停了又响,电话另一端的人十分执着,有着要把死人都拉出来联系的决心。   可他偏偏遇上了杨焱,睡着比死去更加安逸的存在。   铃声第二次停止时,林思霁走到床头。   【吴哉】   杨焱的经纪人。   这么早打电话过来,大概有要紧事。   林思霁瞥一眼杨焱,他整个人还闷在被子里,几缕叛逆的发丝如喜鹊毛一般杵在被子外面,嚣张的发表主人并不打算醒来的懒觉宣言。   这时,吴哉第三次打了过来。   林思霁拿起手机,接通。   “祖宗!你可总算醒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早上起来看到我给你发的那么多条信息你居然一条都没回,我瞬间魂都吓没了!我险些以为你没看到澄清就想不开垂梁自尽了!好在你现在接电话了,我报警号码都按一半了,再没人接我就直接拨出去了……怎样,去和人家林导道谢了没有?人家帮了大忙,你再懒也得去说成谢谢,有诚意一点,别懒懒散散的,给人留下不礼貌的印象!听见了吗?!”   林思霁礼貌的听完了吴哉机关枪似的一串咆哮,矜持开口。   “您好。”   电话那头忽地安静。   面对这明显低沉于自家艺人的声线,吴哉沉默两秒,问。   “……您是?”   “我是林思霁。”   比上次哑火更加持久的静谧。   电话那头的吴哉,似乎一时半会儿无法理解,为什么拨给杨焱的电话,会由林思霁接起。   过了好半天,他才结结巴巴的开口。   “林……林导啊!您好您好,真的感谢您给我们的澄清资料,事实上……我原本打算亲自来向您道谢的,但不巧昨日不在剧组,所以怠慢了,您别见怪……”   “无妨,杨焱昨晚已经和我道谢过了。”林思霁转个侧身,看向床铺。   估计是嫌被子里闷,杨焱半个脑袋钻出了被子,他嘴巴微张,睫毛一颤颤的,睡得很香。   林思霁盯他两秒,莫名补充。   “非常有诚意的道谢。”   吴哉:……   吴哉:?   “那什么,林导。”吴哉把一些糟糕的想法赶出脑袋,进一步进行确认,“请问一下,杨焱,现在在您身边吗?”   “嗯。”林思霁漫不经心的哼一声。   “那可以麻烦您让他接一下电话吗?”   “哦,那可能不太方便。”林思霁说,“他还在睡。”   吴哉:……   吴哉:?!   “不是……你们……林导……”吴哉心里万千羊驼奔跑,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偷了白菜的猪,在空无一人的菜地里癫狂地翩翩起舞。   什么情况???   吴哉心中迷惑又震惊。   不是去道谢吗??怎么还睡上了!!   眼看吴哉的心理预期已经被击打得摇摇欲坠,林思霁轻笑一声,用残存的几分良心解释。   “昨日杨焱来我这儿道谢,忘带房卡了,我看时间晚,叫服务员上来不太方便,就让先歇息在我这了。”   “噢噢噢。”吴哉理智回魂,他松一口气,“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们家艺人就是丢三落四的,睡眠质量还不好……睡沙发的话估计会整夜翻来覆去的,希望没有吵到您休息。”   “没有吵到我。”林思霁笑两声,“他睡的床。”   吴哉:……   “没有吵到您就好。”吴哉的声音已经开始摇摆了,显然是对于自家艺人睡在别的男人床上这个事实接受无能,“大早上的,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如果待会杨焱醒了,麻烦您,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行。”林思霁说,“再见。”   “再见。”   吴哉的声音虚无的像飘在天上的泡沫,轻飘飘的,一戳就要破了。   林思霁挂掉电话,看一眼时间。   快差十分钟八点了。   剧组九点半开工,化妆组八点四十出动。   也是时候该起了。   他把手机放回床边时,机身忽然开始震动。   杨焱定的闹钟。   林思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刚才还团成一团,背对自己的杨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手高举起,一巴掌拍向手机——上自己的手。   啪!   清脆的皮肤接触声,清晰的疼痛。   林思霁表情克制的扭曲一下,接着就看到杨焱胡乱摸索着,试图关闭闹钟。   他摁的是林思霁的手背,不是手机屏幕。   这闹钟,怕是一时半会儿关不掉了。   杨焱睡得迷迷糊糊,他梦见自己抓着一只猪蹄。那猪蹄骨节分明,透着穷苦猪仔吃不起饭的精瘦,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咬一口尝尝味道时,猪蹄却忽然震动着发出刺耳的尖叫。   杨焱吓了一跳,凑上去,试图找到关闭尖叫的按钮。   他摸着摸着,忽然察觉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这个尖叫,听起来这么像自己的闹钟铃声?   而又为什么,自己要在一只猪蹄上,试图找到关闭尖叫的按钮?   杨焱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清醒,他最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视线是模糊的,隐约能看见自己手中攥着什么,不是猪蹄,而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的手。   顺着手臂看上去……   他对上林思霁皮笑肉不笑的脸。   杨焱:……   杨焱沉默两秒,触电般收回自己抓着林思霁手腕的那两只爪子。他试图撑着床着爬起来,却又因为重心不稳摔回床上,然后被子缠住……   杨焱猛地挣扎两下,被子却不给面子的越缠越紧。   林思霁低头看完了这倒霉崽子作茧自缚的全过程,礼貌道一声:   “早。”   杨焱动作一僵。   他放弃似的把头一盖,闷声闷气地回应。   “……早。”   林思霁大发善心的弯腰,抓住被子边,像解救一只被困在渔网里的海豹一般把杨焱抖出来。   杨焱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感觉自己拿个球,就可以去水族馆表演了。   “你经纪人让你待会给他打个电话。”林思霁说,“洗手间的毛巾是干净的,你可以用。”   “嗯。”杨焱摸起手机,小声道声谢谢,接着就往门口蹭。   林思霁看着他三两步窜出卧室,拉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警戒意识挺强。   林思霁笑笑,他走出卧室,从走廊回身看。   但是观察能力太差,没发现玻璃不是磨砂的。   他站在洗手间的玻璃墙前,在杨焱准备撩衣服时敲两下门。   “我先下去吃早餐了,你收拾好自己回房,我会叫服务员把卡送上来的。”   说完,他也不理洗手间里兵荒马乱的声响,收拾下东西出了房间。   杨焱在洗手间里,捧着冷水往脸上拍。   太丢人了。怎么能一遇到林思霁就这么丢人呢。   他懊恼的扑着水,一个力度过大,一捧水泼到身上,衣服湿了大半。   看着半透明的前襟,杨焱缓缓抬头。   今天这是,风水不顺吗?   架子上放着叠好的浴袍,杨焱凑合换上,快速刷了牙,攥着手机握上门把手。   杨焱从半透明的玻璃往外窥视。房内空无一人,林思霁出去了。   他松一口气,走出洗手间,一边往大门走,一边拨打吴哉的电话。   他太专注于屏幕,没看到远远一队人,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我跟你们讲,在圈子内工作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嘴碎,看见什么消息就忍不住八卦,谣言人传人,最后逼死人!你看昨天,不过出了个网上造谣的,你们就开始瞎说话,什么离谱的传闻都有,居然还有说杨焱是靠走后门入组的!”   副导演领着头,回身训话的动作并未降低他的步速!   “你说人家演员冤不冤,兢兢业业演戏,结果就这样被你们造谣!我今天话放这了,我们剧组的演员都是走正规程序入组的,没有那种为了资源出卖自己的水货,没有!”   “副……副导。”他身后一个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开口,“您再继续往前,就要撞到人了。”   副导演猛地刹车,一回头,和拉门出来的人撞了个对脸。   他定睛一看。   杨焱!   杨焱怎么会在这?   副导演懵逼的抬头看一眼房间号。   这不是林思霁的房间吗?   副导演混乱的再度低头,看过去……   顶着一头鸟窝般的乱发,杨焱一张俊脸黑云笼罩,他臂弯中挂着的T恤湿漉漉的滴着水,身上的浴袍则半开着,胸膛若隐若现,……   他掌中的手机屏幕亮着,似乎在给谁拨号。   屏幕画面一转,电话通了,杨焱手指一滑,大概想按拒绝。   却按到了免提。   “杨焱!!!”吴哉的咆哮贯穿整个走廊。   “你他妈为什么会睡到林思霁床上去啊???” 第5章   及时出现的送卡服务员将杨焱从窒息的尴尬场面里救出。   他快速挂掉电话,接过卡朝副导演挥挥,皮笑肉不笑一下。   “忘带房卡了。”   “噢噢噢噢。”副导演宛若一只昂扬的公鸡一般打鸣。   他在内心谴责一下自己刚才的动摇的猜测,扯上笑说。   “原来是这样啊,是昨晚太晚了联系不上服务员了,只能无奈去林导那里借宿了吧,啊哈哈哈我们剧组还真是关系和睦……”   杨焱抿下嘴唇。   他本就不太擅长和外人交流,而副导演圆场的样子又很努力。   于是他“嗯”一声,算认可了这个说法。   副导演如释重负,回身继续训斥神态各异的工作人员。   “都愣在在这干什么么,该干啥干啥去啊。”   “可是刘导,不是你说有话要说,把我们聚在走廊里的吗?”   一个马尾的工作人员小声说。   副导演咳嗽一下,这才想起昨天晚上林思霁给他发消息说让约束下剧组人的口风,自己便在群里提了这么一句。   他不禁在心里诽谤,心道林思霁这人,一边说着不要有流言蜚语,一边干出让男主留宿自己房间这种争议事。   真的很难让人省心。   “行了行了。”副导感觉再说下去就是把编剧请来都圆不回这破事,他敷衍的挥挥手,“要说的都说了,记住了别乱说话,九点钟集合了,大家要吃早餐要整理都快点去,散了吧。”   他回身,对着杵在那听了全程的杨焱挤出一个笑。   “小杨啊,你也赶紧去收拾一下吧,八点四十要化妆了。”   “嗯。”杨焱顺台阶下去,“那我就先回房了,一会儿见。”   “回见。”   回到房间,杨焱一下子把那该死的浴袍脱了,扔在地上。   他面无表情的踩着浴袍路过,从柜子里拎出今日戏份的上衣套上。   翻裤子的时候,吴哉又打过来。   手机在一边震动,杨焱想起刚才走廊上那惊天动地的一嗓子,顿时萌生把手机也扔地上踢两脚的冲动。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杨焱慢吞吞接起。   “什么事。”他问。   “祖宗欸!!!”吴哉的鬼哭狼嚎从听筒里冒出来。   杨焱默默把手机拿远一些。   吴哉是这两年新换的经纪人,有热血、没经验、还有些咋咋呼呼的冒失。   不过比起之前那个满脸油还总逼他去参加一些酒局的老牌经纪人好多了。   “你怎么能不带房卡呢?怎么能夜宿人导演的房间呢?怎么能还把人床占了呢?……算了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千万记住不要让剧组的人听闻啊,这传出去都不不知道会被怎么说呢?”   “事实上。”杨焱平静叙述,“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剧组的人就在边上,鉴于你的音量,他们应该都听到了。”   吴哉:……   “……都有谁?”他抱着侥幸小心翼翼地问。   “副导演、灯光师傅、服化总监、副导助理……”杨焱冷漠的一一细数,“几乎全在吧。”   电话那侧静默,吴哉可能已经厥过去了。   杨焱慢条斯理的把戏服裤子摊开,抖两下换上,这才继续开口。   “所以你打来到底什么事。”   “我就想让你转个澄清……”吴哉几近呻吟,“昨晚出了这么大事你一声不吭,你的好些粉丝都以为你出事了……”   “知道了。”杨焱说,“你今天回来吗?”   “回……”   “好,挂了,拜拜。”   “拜、拜……”   吴哉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像立马就要断气了,杨焱却毫不在意的把电话挂了。   他这个经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心大,杨焱完全不担心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杨焱换完戏服,套件长风衣遮一下,背着包,去楼下吃了早饭,然后就从坐车去剧组了。   门口还有零星记者,看到杨焱出来便举着相机猛拍。   杨焱原本懒得做表情,但又想到吴哉说的粉丝的担心,便扯起嘴角,冲镜头笑下。   大概是性格使然,在外人镜头面前的杨焱基本都不苟言笑,路透拍到全是些带着口罩大步向前的冷脸图。   而今日的镜头下,杨焱难得的神色舒展,唇角弧度也勾得柔和,风吹起他蓬松的刘海,发丝下未上妆的皮肤透着柔和的白。   镜头定格,黑发单衣的少年眉眼精致,懵懂又温和的朝镜头看来。他嘴角处在上扬的边缘,飘起的大衣则赋予其洒脱的气场。   杨焱冲记者们粗略点头,窜进车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组图片即将飞速窜上热搜,且变成粉丝们口口相传的“神仙生图。”   杨焱在车上登录微博,他忽略密密麻麻的私信,直接转发官方澄清声明,并在第一条询问有没有事的评论下回复个爱心表情。   他在微博上也很少话,出了例行宣发外,很少表达个人情感。   所以如今这一个爱心自然受到粉丝的热烈关注。   大部分粉丝认为,这是杨焱被昨日的谣言伤到了,却还强打精神安慰粉丝不要为自己担心的表现。   想到这,粉丝们心都要碎了。他们一边在杨焱的微博底下呜呜评论“妈妈爱你”之类的安慰话语,一边出去把昨天那个造谣的账号又骂了个狗血淋头。   杨焱自然不知道这一切,当微博上又一次因为一个红心、几张路透,无数条评论开始新一轮粉黑大战时,他已经妆容完整的坐在了剧组休息区的座椅上,安静等待今日拍摄了。   杨焱一般是最早到剧组的演员,刚开始的时候,由于网上一些“耍大牌”、“脾气暴躁”之类的传闻,剧组人员都会绕着他走。   但过去几天,大家发现杨焱只闷头待在角落里批注剧本,完全没有传闻中那种“跋扈”的行为举止,他们也就放松了。   甚至有胆大的化妆师姐姐,跑去询问为什么不在酒店窝着看剧本,要来剧组小棚子吹风。   “酒店的床太舒服了,看着看着容易睡着,剧组容易集中精神一些。”   杨焱回答她问题的时候,还没睡醒,眼神呆呆的,脸颊也带着些水肿的软肉,他打两个哈欠,像一只困倦的水獭。   这副形象,与平日“爷很酷,误cue爷”的酷哥模样,差出十万八千里。   化妆师姐姐直接被剧烈的反差萌击中,当场路人转粉丝,开始了每天化妆时强装平静,拿到手机便开始在网上“崽崽睫毛好长、皮肤好好、鼻梁可以滑滑梯”的狂吹彩虹屁的双面模式。   杨焱对于自己圈了个粉的事实毫无察觉,他沉浸在《双面人生》的剧本里。   《双面人生》讲得是一个少年凶杀案嫌疑犯隐姓埋名苟活于世的故事。   男主季齐,在年少卷入杀人案件后远走他乡,在平静的小镇里与女主尚沭阳相识。尚沭阳很快被沉默的少年吸引,对他展开一系列的追求,而季齐则因身负命案,且天生敏感多疑,就算对这个活泼热情的女孩抱有好感,也只不断疏远……   杨焱看着剧本,试图从有限的平面资料里将季齐的形象剖析出来。   季齐寡言,不喜欢社交,极其缺乏安全感,在人多的场合会不自在,一定要贴着墙壁站……   杨焱个人的性格与季齐有比较大的相差,虽然都是冷脸少言,但杨焱缺少季齐性格里那一部分的极端固执。   季齐的固执表现于其对于细小的身外物都带有极强的控制欲和依恋,少时获得的第一块手表,伴随着他流浪了几个城市,表钟坏了又修,直到最后表针完全不动了,季齐就一把火将其烧为灰烬,盘算日后入土,便带着这一捧灰下去。   类似恋物癖的情感。   杨焱戳着笔冒,在内心深处搜寻这么一个形象。   对某一样物品极度执着的人吗……   忽地,他心里一抽,抬眼望左前方的片场、。   监视器,摄像机,各类仪器围住一个座椅,形成半封闭的空间。   林思霁坐在那钢筋铁骨中,左手玩着电子烟盒,右手拿着一叠资料。   他低着头,鼻梁上细框眼镜顺重力稍稍下滑,虚虚挂在眼前。   “不是做了近视手术吗,怎么还带着眼镜?”杨焱曾疑惑的发问。   “戴太久,出感情了。”林思霁当时似乎这么回答。   烟雾模糊的林思霁的侧脸,那平光眼镜也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杨焱依稀记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和林思霁感情正浓。他本人一腔恋爱的酸臭细胞,腐朽得大脑都不大清醒。   “这么有感情啊。”当时的杨焱脑子一抽,模仿着某些任性的小女孩,玩笑般的口吻,“更喜欢眼镜还是喜欢我,只能选一个的话选眼镜还是选我?”   林思霁则很无奈的看着他,习惯又不习惯他这种忽如其来的奇怪想法。   但他最终还是顺着杨焱的话语往下说。   “喜欢你。”他说,“眼镜和你一定选你。”   那时他的表情温柔宠溺,回忆的杨焱只觉天打雷劈。   恋爱中男人的话听听算了,谁信谁傻逼。   杨焱眯眼,林思霁鼻梁上,旧时细黑框已经被金丝边取代,崭新的镜框反射着灯光组调试的光线,明晃晃的嘲笑着数年前少年幼稚的心思。   所以大概执着也只能说是暂时的执着,没有什么是能认定的,缓缓流逝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的诺言与固执。   就如恋物癖如季齐最终烧掉了珍视的手表,失去了那个唯一会对他微笑的少女。   又像信誓旦旦的表态早就变为笑话,二选一的送分题填了个空白,一分没拿。   黑框眼镜和杨焱,林思霁一个都没保下。 第6章   《双面人生》剧组今日计划拍摄季齐刚流浪到一个小镇,入职餐馆打工的一路过程。   其实副导原本是打算,先把男女主的对手戏整完,再一点点扣单人戏份。   但林思霁转着烟晃悠过来,说以杨焱的感情戏状态,硬杠对手戏估计能拖到明年,光剧组人员的盒饭钱就能挤得经费告急。   副导琢磨有道理,便拍板把单人的戏份先拎出来解决。   “说不定这小子拍着拍着就彻悟了,连同感情戏也连带升华呢。”   副导演侥幸存着幻想。   杨焱会不会开窍,于现在来说,还是个未知数,但把单人戏份提前的举措,则是毫无疑问的正确选择。   上半场拍摄时,杨焱状态极佳。他完美完成了所有拍摄场景,甚至一条过了好几个镜头。   #   “干啥的?”餐厅老板擦擦手,问杵在门口的年轻人。   “应聘。”季齐晃下手中的传单,“看到你们在街角贴的单子,想来试试。”   “会啥?”   “番茄炒蛋、蒸鱼、土豆丝……家常菜基本都行。”   餐厅老板上下打量会儿门口的青年,衣服脏了些,长得倒是有头有脸……   “行,进来试试吧。”   #   “卡!”副导从摄像机后面出来,满意地说,“很好,过了,大家休息下吧。”   杨焱低下头,到边上的休息区域坐下。   副导审视着之前那段的原片,越看越满意。   之前之所以不愿意让杨焱直接演单人戏份,是怕没吃过苦的大明星演不出嫌疑犯讨生活的拮据。   而杨焱的表现则让人眼前一亮。   稍微佝偻的脊背,手指蜷曲的不安,仰头时平静表情下压抑的复杂情感……   镜头里,哪还有养尊处优的大明星,只剩一个阴翳落魄的少年,蹲在阴影中借微光苟活。   “今天杨焱状态不错,他刚才那几条的演技都能称得上是新生代演员的顶峰了。”副导走到监视器旁,低头看着屏幕,乐呵的说。   “他本来演技就不错。”林思霁懒洋洋的说,“不过公司不会接本子。”   “也是。”副导说,“我看了之前他演的片子,剧本的问题显然比演员的重。”   “捞快钱的本子,能好到哪去。”林思霁笑笑。   “唉。”副导叹气,“烂片能赚大钱,谁还费心思拍亏本的好东西啊,那不吃力不讨好吗……就是可怜了有志向的导演和有才华的演员,前者出不了头,后者糟蹋天赋。”   “赚不到钱,只能说明东西不够好。”林思霁低头抽口烟,平静的说,“所谓好片难得伯乐,不过是电影的拍摄手法和剧本未能优秀到超脱小众圈子的范畴罢了,也怨不得人……至于有天赋的演员。”   他视线望向远处,杨焱窝在椅子里,双手捧着剧本,口中念念有词。   周围人来人往喧哗,他却毫不受扰,   林思霁不自觉的勾唇,笑容隐没在烟雾中。   “他们总会出头的,一个机会就行了。”   休息小半小时后,副导宣布继续拍摄。   下半场的拍摄过程大抵来说还是顺利的,除去一个小意外。   “卡!”副导喊停。   杨焱放下菜刀。   “切菜的动作不对。”副导走过去指点两下,“太生疏了,不像是经常做饭的人的手法……没切过菜吗?”   “没有。”杨焱说。   “来剧组前也没练过?”副导皱起眉,“不应当啊,剧本提前两个月发给你们公司了,里面强调了最好练下刀工什么的……”   杨焱抿起嘴,   “对不起。”他低低的说。   副导演也犯愁,切不好菜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放到别的剧组也就是请个手替的事情,甚至不用专业的替身演员,街边餐馆厨师大爷就成……   可林思霁明确说了这部片是冲着拿奖去的……   那就万万不能这么随意了,毕竟那些奖项,看得不仅有片子的质量,还有拍摄的诚意,这一个切菜画面都用手替了,那出去可得被抓着小辫子诟病好一阵。   “这样,你先去一边练着吧。”副导演思考下,定下解决方案,“我们先拍别人的戏份,收工前看你练得怎样,差不多了就拍上,不行就练几天再拍。”   “好。”杨焱应答一声,端着菜板和菜刀,提着一篮子菜往边上走。   询问过道具组的姑娘后,杨焱找到了一张和戏内灶台差不多高的桌子,他把菜板放上去,拿起菜刀掂量两下,从篮子摸出一个萝卜,埋头开始练习。   他练得很认真,奈何在做菜方面的天赋实在有限,刀工笨拙得不行,好几次都险些切到手。   “握刀的姿势不对。”忽地,一人靠过来,站到他边上。   杨焱抬头,林思霁神色悠闲,视线落在菜板上。   他左手握着烟盒,右手虚虚点向菜刀。   “手腕绷得太死,手指位置不好,力度也不得当,像砍柴不像切菜……刀给我。”   杨焱没来得及思考,手已经自觉伸出,把菜刀递了过去,尽管收手的速度很快,还是碰避免不了碰到了林思霁的手背。   林思霁掂量两下菜刀,握好,上下翻转手腕,摆给杨焱看。   “这样握刀比较省力,也就能更好的控制下刀的位置。”   他说着,瞥一眼杨焱。   小孩脸还是灰扑扑的,点头的时候粉不往下掉,或许该叫化妆师少做些效果,现在这样有些夸张了,比起电影更像舞台剧的妆……耳朵红什么?   林思霁的眼神在杨焱涨红的耳尖停留,在对方忍不住逃离似的往边上挪两步时才移开。   他把烟盒揣进兜里,拿过菜板上被切得惨不忍睹的萝卜,端详两下。   “霍,好家伙,雕刻呢。”林思霁调侃两声。   杨焱耳朵闻声更红了,连带着脖子也有转色的倾向。   脸皮薄啊。   林思霁笑笑,不再逗人。他拿胡萝卜示范,随意切几下。   “切菜时不拿刀的手蜷起来,指节顶着刀面,这样不容易切到手……一开始没必要切那么薄,土菜馆也不必切丝,条就差不多了……还有萝卜不太适合新手,土豆会好些。”   他停下刀,把切面整齐的萝卜片摆到一边,刀递回去。   “就练个土豆,切到这个厚度差不多,不是拍美食节目,做菜给两个镜头就行。”   “好。”杨焱接回菜刀,小心避开林思霁的手。   他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土豆,连皮带肉削掉一小半后,把土豆从中一切二,笨拙的开始切片工作。   杨焱眼神的余光止不住的往后瞟,林思霁站在离他一个身位的地方,唇边烟雾袅袅。   他叹口气,感觉自己像高中考试被老师站在后方一直盯着写卷子的学生,浑身都不自在。   连同尴尬的心情一起,杨焱切土豆的动作也一顿一顿,刀刃碰撞案板的声音沉闷。   “你公司没提前把剧本给你吗?”林思霁忽地开口。   杨焱手一抖,削下半片崎岖的土豆块。   “啊?”他含糊一声。   “剧本早就发过去了,有……两三个月了吧,怎么也该准备些。”林思霁接着往下说,“这种生疏的样子,要么就是压根就不上心,要么就是根本没收到剧本。”   杨焱没有接话,继续一下下动着菜刀。   “别闷头练了。”林思霁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客观的做出评论,“你那压根就不是切,是剁,力没用对,怎么练都没用。”   杨焱下刀的动作一顿。   “你为什么这么会切菜了。”他背对着林思霁,声音和嘟囔一般含糊,“……以前明明不会的啊。”   林思霁闻言哑然失笑:“你告诉我为什么没准备,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熟练,如何?”   杨焱没直接回答,他又开始一下下剁起菜板。   在林思霁觉得他再回答的时候,他说话了。   “公司一开始没把本子给我。”他低声说,“我以为是别人的就没问……进组前两天才拿到剧本。”   “哦。”林思霁若有所思的,“所以这个本是公司帮你接的,不是你自己选的。”   “我没有选本的权利。”杨焱说。   “那如果有,你想接《双面人生》吗?”   杨焱又沉默了,几十秒过去,他才小声“嗯”一下。   林思霁又笑了,他又问:“为什么想接?”   “林导。”菜刀哐当一声砸在菜板上,杨焱闷声闷气的说,“你这样一个个问题的,很打扰人。”   他听到林思霁很轻的笑下,没再问了。   过了一会儿,林思霁开口。   “我之前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去餐馆打过零工,多少学会了些刀工。”   “为什么打工?”杨焱低着头问。   “穷啊,挣钱交学费。”   杨焱又不说话了,林思霁这话摆明了忽悠人,他家里的条件明显属于小康水平之上的,怎么会为学费发愁。   杨焱一下下机械动作,菜刀越来越沉,手腕则越来越酸。   林思霁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练了好一会儿,却还是那么生疏,一点进步都无。   这让杨焱说不上来的烦躁。   “不是这么切的。”   杨焱感觉自己的后背忽地贴上谁,身体一下僵硬。   林思霁上前一步,胸膛抵着杨焱的肩膀,臂弯则环住腰身。他一只手握住杨焱的右手,另一只手撑在菜板上,把杨焱整个人圈在怀里。   “你的姿势都扭曲了,发力点也不对,怎么练都只是错误的重复。”   林思霁话语间哈出气息呼在杨焱的侧脸,他的耳廓连同脸颊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变得炽热。   杨焱几乎不敢去想自己的面色已经涨红成了什么样子,只能逃避似的垂着眼,看着林思霁宽大的手掌包住自己的拳头,带着自己一下下切出规整的土豆片。   “唔,差不多这样。”   近在咫尺的话语轰得耳朵一阵酥麻,杨焱本能的瑟缩,林思霁却不满他的躲闪,左手扶一把他的腰身。   “站直。”   杨焱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块被扔至高温中的巧克力,怎么都立不住,软绵绵的就要融化在熔炉的怀中。   “请问一下啊,有看到杨焱吗?啊,我是他的经纪人……”   吴哉从保姆车上下来,抓住一个剧组人员急匆匆询问。   “啊,他在那边。”那人给他指个方向。   吴哉道谢,往那侧大步走去,他边走边想,刚经历了一番网暴,又被剧组误会……杨焱现在的心情应该很糟糕,那自己作为经纪人的就一定要灿烂,一定要阳光,一定要给他带去春天般的温暖。   这么想着,吴哉露出八颗牙齿,努力露出一个房产中介一般的灿烂微笑。   拐过一个机器,转换下视角,吴哉的架住的笑容忽地扭曲。   不怪他心理素质差,只是面前的场景确实有些糜烂。   一个高大的男人把看不清脸的青年压在案板上,男人一手覆盖青年的手背,一手不安分的抚摸着青年纤细的腰。   男人的头搁在青年的肩膀上,脸埋下去,似乎在咬青年的耳朵,又或是在吻他的脖子。   吴哉惊愕极了,他止不住盯着那一对看,心中纳闷剧组什么时候开放到这种程度了,同性恋人居然都敢在这种不封闭的角落搞起来。   然而他越看越奇怪,越看越不对劲。   吴哉揉揉眼睛。   他怎么觉得……   那个靠在男人怀里,小鸟依人的青年,那么像自家艺人啊?   ……   男人和青年说了什么,青年回头,一只带着水色的丹凤眼朦胧。   吴哉如遭雷击,千言万语在五脏六腑里滚了一遍,只化作一声响亮的鸣叫……   “我操!”   他真心的骂了出来。 第7章   吴哉中气十足,一嗓子吼得惊天动地,勾得半个片场都好奇回头,要不是杨焱林思霁两人待的角落确实隐蔽,他这一出,清晨的尴尬场景怕又得重演。   林思霁松开杨焱,道一句继续练,转头去面对三庭五眼全部惊得歪斜的吴哉。   “导戏。”他温和的解释。   “噢噢噢……”在认出林思霁后,吴哉勉强冷静了些,但情绪依旧波动不平。   虽然说是导戏,但刚才那个动作也太……亲密些了吧,难道这就是名导特有的教学方式吗……   吴哉思绪万千。   还有,为什么,又是林思霁。   他看一眼鸵鸟般闷头继续剁菜的杨焱。   而且,为什么平时冷拽的如冰块一般的自家艺人,在林思霁面前,会像小媳妇一样的这么乖巧听话啊。   吴哉表情瞬息万变,林思霁显然没心情照顾他满心的疑虑。   他整理着歪斜的袖口,开口。   “正好有些事和您商讨,或许方便?”   “什么?”吴哉茫然。   林思霁做出借一步的姿势,带着吴哉往旁两步。   “有听闻过‘星娱乐’吗?”   “听过。”听到这个名字,吴哉稍微冷静些, “近两年新出的媒体,手上养了一堆狗仔,对男演员很不友好,尤其针对……”   “杨焱。”林思霁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说,“这次的谣言,是他家养的营销号率先放出的,热搜也是他家出的钱。”   吴哉眉头皱起。   “这个我们昨天开会的时候也分析到了……一家新兴的小媒体,哪来那么多钱砸热搜。”   “这个我倒知道。”林思霁说,“我的助理昨日查到些东西,你要是需要,我让他发你一份。”   吴哉眼睛一下亮了:“可以吗?”   “当然。”林思霁笑笑,“我这边能力有限,查到的大概只有这么多了,你们到时候找到新东西,记得告知我一声就行。”   “一定一定。”白得一份资料,吴哉自然乐意,他已经把两分钟前林思霁压着杨焱的画面忘了个干净,只着急拿着手机,开口问,   “那要不我们加个微信,方便以后联系。”   林思霁爽快的和他加上,设置时好似随口般问:“杨焱的睡眠是不是有些问题,我看他精神状态不太好。”   吴哉一下又紧张起来:“影响拍戏吗?”   “还好。”林思霁说,“影响不算太大,但我想了解下情况。”   吴哉叹口气:“老毛病了,我家艺人心思重,有段时间基本天天失眠,现在借着药物好些了……”   “药物。”林思霁捕捉到关键词,“安眠药吗?”   “不是,但类似吧。”吴哉打开话匣子,絮絮叨叨的,“医生说副作用比安眠药小些,但还是有的,建议不要多服,但是杨焱不听劝,说什么失眠和副作用选副作用好……我也只能每天提一嘴让他不要形成药物依赖……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   林思霁稍稍皱眉,他开口:“行,那就幸苦你继续提醒了。”   “嗐,没事。”吴哉应答下。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话语间已经把自家艺人隐私抖了个彻底,“不过没想到林导会这么关心演员。”   “演员的状态和电影的质量息息相关。”林思霁说,“我还是很看重《双面人生》这部电影的。”   今日双面人生剧组放得比较晚,回酒店的时候,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连同记者都寥寥无几,不知是被安保请走了,还是等累了回家了。   杨焱敷衍的回应了吴哉各项叮嘱,回房门关上,把自己甩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练了大半天的切菜,傍晚开拍又磨了四五个小时。   副导演在细节上很苛刻,一个不对,立马喊卡重来。   所以最后搞到晚上十一二点才收工。   杨焱回忆下,觉得很对不起那一麻袋的土豆。   它们本来有资格规整的在大厨刀下体面的变成土豆丝,但最终却落得个在自己手里歪扭出街的倒霉命运。   他的愧疚感在吴哉告诉他,他切出来的土豆片都将成为剧组明天的盒饭菜式时达到了巅峰。   杨焱觉得剧组人员很惨——因为男主的糟糕演技被迫赔到深夜,第二天还只能吃上奇形怪状的土豆丝。   他自闭的在床上埋了一会儿,最终受不了自己一身尘土味,晃悠着走进洗手间。   杨焱很快的冲了澡,睡衣还是昨天那件,穿上前,神差鬼使的,他埋下头,深吸一口。   除去柠檬洗衣液柔软的清香,还有几缕白桦林的冷调。   林思霁的香水……   杨焱埋头又吸,错觉自己回到昨日的被窝里。   那被子枕头大概是被林思霁躺过的,干净的被单染上了林思霁的味道,杨焱睡在里面,如同躺在白桦林的雪夜里,不住的安心,便难得睡了个好觉。   杨焱头埋在睡衣里好一会儿,才忽地发觉自己这么赤身裸体沉迷别的男人的气味的样子很是奇怪。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变/态,杨焱念念不舍地把睡衣展开,抖两下,穿上了。   杨焱习惯性的从包中翻出药,却少有的纠结要不要服用。   医生的劝告他不是没听进去,吴哉的聒噪也每日在提醒他。   可是不吃药,又确实睡不着……   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杨焱把药匆匆收回包中,踩着拖鞋往门口走。   开门前,杨焱看下猫眼,本来只想确认下身份,但却在看清门外人时,惊得瞳孔收紧。   林思霁。   杨焱愣了下,他来干什么。   杨焱低头看一眼自己松垮的睡衣,嘴角撇下去。   这种衣冠不整的时刻,他真的不是很想见林思霁   但导演来探房,演员怎么都不能不给面子,杨焱最终把门打开。   走廊刮入的冷门让杨焱不住哆嗦,同时,铺面而来的木制香又让杨焱有一瞬间的沉溺。   他很快意识到自身失态,垂眼,意在避开林思霁的视线,却意外被林思霁手上的事物吸引了目光。   林思霁捧着一个托盘,酒保般专业的手势下,盘中粉红色的牛奶杯闪闪发光。   “晚上好。”林思霁笑容灿烂。   “晚上好。”杨焱盯着那少女心十足的杯子,毫无灵魂的答。   “老刘给的,他说放得有些晚了,叫后勤热了牛奶,给剧组人员当睡前饮料。还特地叮嘱我给你带一份,说今天训你狠了,这个算赔罪。”林思霁拿起杯子,递过来。   杨焱看着牛奶杯上伸懒腰的小猫,背景的云层一片粉红。   他犹豫的开口。   “副导……这么有少女心的吗?”   “谁知道,或许他下部想转去拍偶像片也说不定。”林思霁笑笑,杯子又往前伸下。   毕竟是副导演的心意,杨焱不好拒绝。   他把“我睡前没习惯喝东西”一句压进心底,小心接过。   手指无可避免的又碰到了林思霁的皮肤,刚浇灌完热水的体温和被冷风吹拂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杨焱只觉得那触感像是温凉的玉石,表皮的冰冷也盖不住骨骼的炽热。   杨焱手指轻轻颤一下,杯中奶白也连着泛起涟漪。   “杯子不用还,留着就好。”林思霁收回手,“晚安。”   “晚安。”杨焱干巴巴说。   门关上,房内盘旋的热气涌过来,填补门关处缺失的温凉。   杨焱抱着杯子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不要浪费。   牛奶的温度刚刚好,带着丝丝甜味,应该是放了糖。   哄小孩的把戏。   杨焱想煮牛奶的人家中一定有年龄不大的不安分孩童,因此流淌入腹的液体才会透露出如此哄骗入睡的香甜气息。   他将牛奶一饮而尽,轻轻揉下稍微饱胀的腹部。   这么晚吃甜的,可能会发胖。   杨焱后知后觉的发愁,但唇齿间的余甜却使他诚实的感到意犹未尽。   杨焱本就是小孩子口味,嗜甜怕苦,辣也不怎么能吃,很是挑食。但出道后一切口味都变得虚无,卡路里代替美味对食物进行衡量。   稍微的体重上升都会引起营销号的热议和抹黑。杨焱已经有很多年没碰过甜食。   偶尔放肆一回应该没事吧。   而且喝都喝了,愁也没有用。   杨焱不再想。他放下杯子,去洗手间刷牙后走回房间,拉灯扑床动作一气呵成。   习惯性的用被单把自己包裹,杨焱后知后觉,今天还没有吃药。   然而被窝的温暖,被褥的束缚,胃部填充的幸福感,难得涌上大脑的睡意,都让他不大愿意动弹。   杨焱打个哈欠,破天荒觉得自己或许不用助眠药物就能睡着。   他是对的,不一会儿,杨焱就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热牛奶的甜气还盘旋在房内,熟睡的杨焱呼吸着奶味空气,朦胧梦见以前的时光。   那大概是很久以前了,那段记忆如同封存在罐子里的糖果,摇晃时从声响知晓还在其中,想窥视却胆怯物是人非。   热牛奶无意成为契机。它轻巧撬开了罐头密闭的开口,醇香的糖浆漫出来,缓缓流淌进梦境的河。   数年前的回忆纷纷扰扰,杨焱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无忧无虑。没有身材管理的限制,可以无止尽的摄入甜食。   那个时候他还住在学生宿舍,床铺窄小,翻个身就踢到栏杆床帘,但他却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那个时候他才刚刚认识林思霁,可以抓着袖口,带着人狂奔过大半个校园,莽撞地打散一夜的静谧,即使被甩开时尴尬,也能理不直气不壮的挺直腰板,不气馁般询问下一次见面时间……   杨焱在睡梦中蜷缩起身子,他的身体位于温暖的房间,思绪已飞回七年前的冬夜。 第8章   卡在秦淮一线上,南艺所在的城市在南北定义上总存有争议。名字里的“南”勉强定义了它的方位,但其冬日冷峻的气候,则使学生怨气冲天,不住地埋怨南艺真对不起名号的“南”字。   杨焱此刻就站在11月底的初冬里,一身雪白的羽绒服在黑夜里很是显眼。   他选择的位置很微妙,刚好处在两栋教学楼中间,北风呼呼的从风口进来,吹得人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又是一阵风,杨焱没忍住打两个喷嚏,心中后悔愈发浓烈。   “新开的奶茶火锅你知道吧,离咱们学校极近,外卖也开的晚,11、2点还营业。”   良淘眉飞色舞的表情浮现在杨焱眼前。   杨焱面无表情的又打个喷嚏。   傻逼。   “规则?表演系的规则当然是不给点外卖,说是什么劳什子身材管理嘛……但是规则总是要用来打破的嘛,我们累死累活学了那么久,期中考后犒劳一下自己不过分吧?”   杨焱摁亮手机屏幕,11:32赤裸裸嘲笑着他的天真。   傻逼。   “怎么样焱子,跟哥干一票不?”   杨焱把手机扔回羽绒服外套里,粗暴拉上拉链。   真的,   傻逼。   他觉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窍,才会冲动答应下良淘点奶茶火锅外卖的建议。   自从一个神人师兄失恋把自己吃成两百斤,然后被已接洽的剧组“退货”后,学校就出台的极其不人性化的规则——除了关于幕后工作的专业,其余系需要形象管理的学生,都不允许点外卖进校园。   学生听闻这离谱的规定,自然是暴走了一回,但却很快在学校的强制镇压下平静下来。   校方对这个规则十分重视,校园门口甚至设立了外卖亭,学生拿外卖时还得刷学生卡进行身份验证,一旦发现有偷偷点外卖的学生,不仅食物被当众扣下,平时分也会被无情扣减。   如此严重的惩罚短暂的压制住了学生们的体重增长,却压不住某些蠢蠢欲动的积极分子的一身反骨。   “你知道咱学校门口,一东一西,两只石狮子吧。”良淘神经兮兮的抓着杨焱,“你知道它们又名什么吗?”   “……不知道。”杨焱诚实地说。   “外卖守护神!”良淘压低着声线,“石狮子是外卖商户南艺学生的无言契约,它们俩边上栏杆都有个狗洞,只要备注把外卖放在那,外卖商家就会自动自觉用环保袋包住外卖包装,这样子,别说保安还是学生会的人,就连神仙都查不出来有人拿了外卖。”   “哦。”杨焱抬下眼,实事求是做出最坏假设,“要是外卖小哥不分东西呢?”   要是外卖小哥不分东西呢……   那就只能兵分两路了。   这就是杨焱大晚上站这吹西北风的原因,他负责镇守东面。   而从他的位置望过去,穿过七栋教学楼,一个人工湖,两个孔雀饲养所,到达西面,良淘应也在校园那侧瑟瑟发抖。   三十分钟前,良淘严肃的告诉他出事了,这个外卖小哥是新手,不知道东边的石狮子是哪个,的时候,杨焱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要不算了。”杨焱说,“退钱吧,货品还没出商家。”   “那不行!”良淘愤怒的从桌子底下搬出电磁炉和锅,他把铁锅“哐当”一下砸在桌面上,头激动得颤抖,“锅都买了!怎么能在这前功尽弃!”   于是杨焱就被他赶了出来。   “总共两个狮子,我们两个人,刚好。”良淘振振有词。   杨焱一边把拉链拉高,一边面无表情的想。   狮子数目是和人数刚好了,但送达时间和等待时间可他妈不刚好啊。   预计送达时间十一点,这都超时多久了。   杨焱嗯亮手机,良淘还没联系他。   杨焱有些急躁,十一点半后会有保安巡视校园,传闻说学校为了推进“外卖制度改革”,给保安设定了“抓人奖金”,每抓到一个铤而走险的,就有五十块钱拿……也不知是真是假。   栏杆的洞口处传来一阵灯光,杨焱精神一振,快步迈入草坪,朝空缺处走去。   他弯腰,侧着脑袋看出去。   路过的车辆,不是外卖。   杨焱叹气,正准备收回脑袋。   “那边的学生,干什么的!”后方的怒喝在他耳侧炸响。   不好。   杨焱用余光瞄一眼,险些被手电的光线刺伤眼睛。   两个保安站在校道上,他们手上提着类似下矿用的手电,强光所及之处,外卖嫌疑人无处遁形。   “哪个系的?宵禁的点怎么还在外面乱晃?”   保安的声音近了些。   杨焱停滞两秒,然后一把将羽绒服帽子扣上头顶,转身狂奔。   “站住!”   保安被他太过果断的决策震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迈腿,跟在后面狂追。   这么跑的,要么是小偷,要么是嘴馋的表演系学生。   前者自然不能放过,至于后者……   五十块大洋呢!追!   杨焱腿长,跑起来轻盈的像草原上的羚羊。他三两下越过草坪,绕到校道小路上。   而保安也不是吃素的,几月来追外卖学生的经历,早让他们练出一身健硕的腿部肌肉,追起这些小年轻来一点都不吃亏,甚至还有盈余的体力。   保安一直穷追不舍,杨焱只能继续狂奔,他聪明地往偏僻的地方跑,想借扭曲的小道甩掉追踪者。他的策略是正确的,可惜他今天穿了一身雪白的羽绒服,在夜色中像一头上下窜动的白鹿,怎么看怎么显眼,保安就算被绕到晕头转向,也能很快凭那一抹白,再次锁定目标。   杨焱的悔意简直要喷发出来,他想起出门前良淘向他炫耀自己一身墨绿的大衣。   “夜行衣!”良淘得意的神情从未如此让人生厌,“被发现了直接往灌木丛一窜,谁能找到我。”   杨焱想想他那灿烂的表情,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累赘的白,简直恨不得穿越回一小时前,把良淘的衣服扒下来换上。   不对,他就应该直接拒绝下来等外卖的请求。他应该躲在温暖的宿舍里看着良淘被保安追的满地乱跑,而不是如今狼狈的在校道上狂奔。   又拐过一个拐角,前方赫然出现一个蹲在地上的人。   杨焱定睛一看,勃然大怒。   那墨绿色的大衣,那鼓鼓囊囊的超市环保袋。   良淘这个傻逼,拿完外卖不回宿舍缩着,来校道上蹲着数他妈蚯蚓呢。   杨焱本来想扔下这个废物自己跑算了,但转念又不甘心受了这么多苦,最后外卖还落到保安手里。   他的思绪瞬息万变,终于,在路过地上那人的时候,他心下一横,一把抓住人大衣领子,把人生生从地上拔了起来。   “别蹲了,快他妈跑,保安来了。”   他前进的速度太快,那人直接被他拉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为了不再次被带倒,便只能跟他一路往前冲。   跑出几步距离,杨焱嫌抓着大衣跑干涉自身速度,便头也不回的转手拽住身后人的手臂,老牛拉破车一般铿锵前进。   两人风一样越过人工湖、教学楼,把睡下的孔雀也惊得闻人起舞,才总算摆脱掉穷追不舍的保安。   在身后呐喊声完全消失不见后,杨焱停下脚步。   他嫌弃甩开良淘的手,揉揉自己因为用力过大而酸疼的手臂肌肉。   “我今天就不该被你怂恿出来。”杨焱气还在头上,他一把夺过良淘手里的塑料袋,想看一下在一番剧烈的摇晃下,自己的外卖还曾安好。   杨焱气得不轻,又被冷风吹晕了脑子,一时半会儿居然没注意到,“良淘”居然一反常态的一句话都没说。   他三两下翻开帆布袋,看到包装完整的小塑料袋子时松口气,暗赞一句如今外卖商家的包装技术当真优秀。   拿起小塑料袋,杨焱往下一看,傻了。   一瓶洗衣液,一只牙膏,两条毛巾,一双拖鞋,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角落里。   杨焱与这些日常用品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缓缓抬头,面前哪有“良淘”的身影,只剩一个高挑的青年,视线晦涩复杂的盯着杨焱。   青年带着黑框眼镜,一头顺毛刘海跑得散乱,却还能看出那种寄居在图书馆的乖孩子身上特有的书生气,高挺的鼻梁稍微打破他自带的斯文青涩,但嘴中叼着的面包又让他浑身气场变得不可捉摸。   “哦——”杨焱干瘪的开口,“你不是良淘。”   青年把面包从口中取出,叼了太久的面包表皮,一排整洁的牙印尽情嘲笑这一出人间悲喜剧。   “很显然,我不是。”青年显然教养极佳,即使被拉着跑了数千米,依然能忍住满口芬芳。   可这礼节放到如今的尴尬场面里,却十分具有嘲讽意味。   “你不是,为什么刚才不说?”杨焱尴尬又不解,没忍住的问一句。   “如你所见,我刚才嘴里叼着面包。”   “……可以拿下来。”   “我的左手,拎着袋子。右手,被你拽着。”青年的回答文质彬彬,然而他额角跳动的青筋却暴露其内心绝不像言语一般平静。   “可以把袋子还我了吗?”   杨焱的尴尬达到极点,他无言的把袋子,连同手上的小塑料袋一起递出去。   交接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   青年接过袋子的动作过于迅猛,而杨焱松手的速度又没能跟上,这一拿一递的撕扯中,环保袋荡漾两下,过去了,塑料袋荡漾两下,绝望的发出“撕拉”声响。   塑料袋撕裂,缓缓落下,里面的商品则留在了杨焱手上。   杨焱和青年同时一僵,双双低头。   四只眼睛注视下,纤长的手指捏住塑料袋的残骸,在残骸下方……   一条刚刚拆封的紫色蕾丝豹纹内裤,迎风飘扬。   杨焱:……   青年:……   杨焱快要窒息了,他只觉得手上捏着的不是布料,而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紫色火焰,继续捏着也不是,扔下去也不是。   绝望的尴尬感将他团团包围,在空气凝结的此刻,他只想回宿舍把挨天杀的良淘拉出来揍一顿。   “品……品味很独特。”他干巴巴挤出一句。   青年没有回答,他头上青筋又跳两下,过了无法计算时间的多久,他拉开环保袋,伸到杨焱面前,杨焱默默把内裤扔进去。   青年收回手,推下眼眼镜:“我刚刚听你说,点了外卖,或许是表演系的吗?”   杨焱一下子清醒,他警惕的回应:“不是。”   “那你是哪个系的,我记得只有编导那一块可以自由点外卖吧。”   “我编导的。”杨焱顺势接道。   “巧了。”青年勾下嘴角,满脸的笑里藏刀,“我也编导的。”   杨焱:……   “我还是学生会纪检部那块的。”青年冷笑着,继续补充,“我叫林思霁,或许你听说过。”   “……没有。”   林思霁轻轻摆摆手:“没听说过没关系,你只要听说过最近纪检部开始抓违规外卖就行了,一个月固定名额5个,我还差两个……不过加上你,就只差一个了。”   杨焱:……   杨焱:淦。   他还想狡辩几句,把这位十一点多不干人事跑出来抓外卖的神人糊弄回去。   反正又没有证据。   杨焱侥幸的想。   总不可能因为自己一句话就把自己记上吧。   然而,就在他头脑飞速转动的时候,楼上的窗户开了。   “喂!杨焱——”   杨焱与林思霁一起抬头,这才发觉他们刚才跑得太远,已经跑到宿舍楼底下了。   良淘比太阳花还灿烂的脸从三楼窗户探出来。   “你站在那干嘛呢,信息也不回,火锅都要煮干了——”   杨焱脖颈寸寸僵硬,心脏直接坠入冰窖。   他听到林思霁轻笑一声。   “现在,一个都不差了。”   杨焱:……   他决定回去就找根绳子把自己勒死。   良淘还在上面没心没肺的叫着,他终于看到了一旁的林思霁。   “哟,还带了朋友啊!一起上来坐坐啊。”   良淘欢快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杨焱在夜色中咬牙切齿。   带着这傻逼一起上路吧。 第9章   林思霁觉得今天特别倒霉,上午班上有个女生拉着他算了塔罗,神经兮兮的说他今日运势极佳。   他笑笑说借你吉言,转头进图书馆便发现预定好的位置被人占了。   占位置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对人。   林思霁站在原地看这对神雕侠侣你侬我侬亲昵了三分。   认真对比过争吵要浪费的时间与重新找位要用的时间,他最终拎着包走出图书馆,随便找了个空置教室坐下。   教室里有个女孩在啜泣,林思霁开始以为是表演系的同学,还感慨如今学院学生素养竟然如此优质,一个学生都能将哭戏演得入木三分。   直到一通电话打来,女生与对方进行了长达二十分钟的对骂,挂断后便由抽泣转为了歇斯底里……   林思霁才恍然大悟。   这不是演戏,是丧偶。   林思霁一向对他人的红白事抱着极大的尊重,他怀揣着敬意起身,又换了个教室。   这次一切都好,除了一对情侣在后面卿卿我我险些当成生米煮熟饭外,再没出现意外。   林思霁理解这些男男女女的饥渴,毕竟人类这种生物本身就具有极高的原始性,把风华正茂的男男女女关入学院大门,还要求发情期的青少年心如止水也确实不太人道。   所以他只在后座发出引人遐想的水声时冷漠的带上耳机,用科技手段将大自然原始的欲望与自己分隔。   林思霁按照今日计划,十一点踩宵禁时间回宿舍,却发现衣架塌了。   这是一件大事,因为林思霁所有的内衣裤都在上面。   不愿穿着脏衣服睡觉的林思霁只能将五日后的采购计划提前,他拿着采购清单翻窗出了宿舍,拦住要关门的小卖铺老板,礼貌的询问能否给自己一些时间。   老板大度的同意了。   超市里只有橙子味的牙膏,这让林思霁有些不悦。   他一般只用薄荷口味的牙膏,水果太甜了。   然而现在没得选,他又不想浪费时间再来一次便利店。   与橙子口味牙膏对峙三秒,林思霁拎起两管,嫌弃的扔进购物篮。   买内裤的时候更是出问题,林思霁抬头,以最高的敬意沉默仰望高高挂起的紫色蕾丝豹纹。   “没有别的了吗?”他忍不住问老板。   “没了。”老板说,“这个多好,时尚。”   林思霁不懂这种时尚,可是他所有的内裤都在宿舍的地上,他再次没有了选择。   他认命的挑了条新的放进框里,接着去找购物清单上其他的物品。   学校很早就响应环保政策,不提供塑料袋了,林思霁将买单的物品一一放进袋子里,挎着袋子往宿舍里面赶。   因为很晚了,林思霁破天荒没有走平日常走的大道,而是抄了条近路,希望能节省一些浪费的时间。   他晚饭吃得少了,肚子有些饿,便顺手撕开一个面包分装。   面包刚咬到嘴里,左脚的鞋带便散了,林思霁叼着面包蹲下,袋子放到一边,处理鞋带。   为了防止下一次松散,他系得很认真,最后蝴蝶结拉了三下,还不放心。   当他准备拉第四下时,脚步声从身后迫近。   这个点……大概是点外卖被抓的吧,反正与他无关。   林思霁心无旁骛的拉第四下蝴蝶结,忽地脖子一紧……   然后,在一阵怒吼声里,他被生生从地下拎了起来。   林思霁:?   情急之中,他只来得及抓起环保袋,就被迫开始撒腿狂奔。   从那人一开头的咆哮中,林思霁勉强判断出这家伙认错了人。   他想解释,让那人松开他,口中塞着的面包却让他无从开口。   林思霁试图把面包拿下来,可拎起他的那人跑得极快,握住他手的力气也不容置疑的用劲,林思霁试图挣扎了几下,最终都因为不好使力失败了。   他最后放弃了,只像个流浪汉一般叼着面包在校道上随波逐流。   林思霁望着前方那人,他想这个憨批的大脑一定和他的羽绒服一般雪白,不然也干不出随手拉着一人在接近零点的冬日夜晚私奔般玩命跑动,甚至不回头看一眼有没有拉错对象的蠢事。   现在这个憨批垂头丧气的缩在角落里,边上站着另一个长得没他精致但比他更憨的加倍憨批。   林思霁低头看着锅中翻滚的奶茶色液体,芋圆珍珠和奥利奥碎摆在一边,还没来的及下下去。   奶香和甜味盘旋在狭小的宿舍,林思霁吸下鼻子,想起自己那份不得善终的夜宵。   跟着他在风中吃了大半个校园的灰,带着牙印的面包最终躺进了垃圾桶中。   忆起那一排显眼的牙印,林思霁皮笑肉不笑地勾唇,瞥一眼角落自闭的杨焱。   “品味很独特嘛,火锅都吃奶茶味的。”   杨焱身体一僵,本来就低的脑袋埋得更彻底了。   普通憨批阵亡了,超级憨批还没有放弃。   “兄弟。”良淘从角落挤出来,哥俩好的拍拍林思霁肩膀,“认识下,我叫良淘。你看咱都是同学,大晚上我哥俩拿个外卖也不容易,这次你当没看见,放我们一马,也没损失不是。”   “我也想放。”林思霁心平气和的说,“但这不是我还差俩名额抓满,你俩又直直撞上来了嘛。”   “嗐,实不相瞒,我也学生会,宣传部的。”良淘挥挥手,“学生会那些领导各个不带脑子,定的规矩一个比一个离谱,没必要严格遵守。”   “哦。”林思霁笑里藏刀,“我就是领导层的。同学你对学生会很不满啊,或许需要我向你们部长转告一下你的看法吗?”   良淘背后一凉,自家部长狰狞面貌骤然让他打个哆嗦。   “不了不了。”他讪笑着后退,“我的拙见不必打扰部长了,您收您收。”   良淘苦脸缩回角落,哭丧着脸转身向杨焱索要安慰,却被其面无表情一巴掌拍了回去。   两人罚站似的站那,看着林思霁慢悠悠拍照取样,把电磁炉关了,奶茶倒马桶里,芋圆珍珠芋头之类的装垃圾袋里,估计打算拎到楼下大垃圾桶处理。   奶茶落入马桶,水声清脆,良淘心在滴血,但碍于压迫,一句话都没说。   林思霁拎着大包小包动身,善良的给他们留下了饼干碎。   “你是哪一级的,叫什么名字。”   出门的时候,墙角的杨焱忽地发声。   林思霁拉门动作一顿,回身看着角落插兜的黑发少年。   刚才太气了没看清,现在才发现这憨憨长得挺有辨识度的。   一双丹凤眼执拗,鼻梁高挺秀气,薄唇抿得紧紧的,薄红从白皙的脸蛋下隐隐透出。   挺好看一张小脸,可惜人不怎么聪明。   林思霁心中感慨美貌和智商果然难兼得,嘴上调侃回应:“怎么,想找我算账?”   “不是。”漂亮的憨憨倔强的说,“只是想认识一下。”   他的“认识”,咬字很重,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锐利又固执的视线从丹凤眼中流淌出来,牢牢黏在林思霁身上。   完全看不出来只是单纯想认识下。   林思霁笑笑。   “林思霁,编导系13级的,你呢。”   边上良淘听到他自报家门,忽地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杨焱,表演14。”   “学弟啊。”林思霁随意点头,“时间不早,我回了,欢迎学弟找我玩耍。”   “一定。”杨焱咬字用力。   林思霁不再犹豫,拉门出去时,却意外撞上另一人。   “林思霁学长?”门口穿着睡衣的人满脸惊喜,“真的是你啊,刚刚看到还以为是看错了,你怎么会在我们学校,不是去学金融了吗?”   林思霁皱下眉,他余光扫下房内二人。   “转学了。”他言简意赅的说。   “真的吗。”门外人一下子亮起来,“那我们现在又是校友咯!”   房内,杨焱和良淘被门口动静吸引。   “什么情况……”良淘嘀咕,“盛立业怎么会和这空降生认识?”   “空降生?”杨焱捕捉到关键词。   “对啊,之前有编导的朋友和我吐槽过,有个转校的忽然加到他们班上,直接从大二读起就不说了,原本还是读金融的,完全专业不对口,不过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看起来不适合编导,倒适合表演……姓林啥的……估计就是这人了。”   “哦。”   “给点反应行不,我分享那么一大段信息,你就回一个字,太扫兴了吧。”   “哇,太厉害了,你真是八卦小王子。”杨焱毫无感情的赞叹。   良淘不挑剔的满足了,他转视线,不理解的说。   “就是不知道,这俩啥情况,盛立业平时眼睛长头顶的一人,面对这人怎么娇羞得和未出阁的妹妹一样,变扭死了。”   门口,林思霁面对盛立业的热情,回复却很冷淡。   “对。”他惜字如金。   “那我以后可以经常见到你吗?”盛立业问。   “有机会的话。”林思霁显然不大愿搭理,他礼貌的笑下,“太晚了,我要回宿舍了,今天先再见吧。”   盛立业肉眼可见的失落,他退两步让开门口,林思霁冲他点头告别,关门快步向前,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   房内的杨焱和良淘面对着紧闭的房门,两人都没开口说话。   奶茶的甜味还在房间里盘旋着,一时半会儿没有散去,良淘吸吸鼻子,正欲埋怨杨焱引狼入室,却忽地被勒住脖子。   “诶诶,怎么打人啊!”   “又不是我没收的夜宵!”   “操操操疼疼疼疼放手啊混球!!!”   “哥哥哥哥我的错好吧放手!”   良淘由谩骂转为哀求,杨焱狠劲几下,终于发泄掉满腔的憋屈和愤怒。   他松开良淘,忽略其之后的骂骂咧咧,拿着睡衣走进了洗手间。   喷头浇灌下的热水稍稍安抚了他烦闷的情绪,杨焱在温热的水汽中闭眼。   “林思霁”   他重重记下这个名字。 第10章   扣平时分的条子会由班长转交给被扣分的倒霉蛋。   杨焱等了两节专业课,没等来通告,却等来了盛立业的问候。   理论专业课连上两个小时,老师总喜欢把中间休息的十五分钟耗掉,杨焱昨日睡得晚,课上打了四五个哈欠,咬着舌头才勉强让自己不睡着。老师宣布下课后,他松口气,收拾东西打算去下个课室打个盹。   盛立业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你认识林思霁吗?”   杨焱有些意外,盛立业平日和他联系不多,属于走廊上撞见都不会问好的关系。   “不认识。”他说。   “那他昨天怎么会从你们宿舍出来?”盛立业追问。   杨焱有些烦,他不想和不熟的人复述自己昨晚干的那些傻逼事,他很困,想早点去下个教室找个桌子趴着。   但是盛立业站在座位和桌子间,把唯一的出口堵住了。   “外卖,被他抓了。”杨焱言简意赅。   “哦,这么说,他是纪检部的?”   “不知道,但他说他是。”杨焱不耐烦了,“能让下吗?”   盛立业顿一下,让开位置,杨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在下个课室找到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良淘,他们两人都不是太听话的类型,但良淘显然在此更胜一筹——他直接翘掉了第一节 专业课。   杨焱十分不爽。   凭什么自己一大早在那哈欠连天,良淘却能安稳睡眠。   他哐当一下把包砸在边上座位。良淘猛地惊醒,睡眼朦胧的瞪向他。   “点名了。”   杨焱慢悠悠的说,   “没帮你应。”   随后,他舒展的趴下,在良淘杀猪一般的哀嚎声中心满意足地睡去。   良淘这个人最突出的优点就是心大,嚎了二三十分中后,他自然的接受了自己本就不高的平时分又被扣掉一节的事实,并兴致勃勃邀请杨焱一同去周六晚上的戏剧节。   “不去。”杨焱拒绝。   “去嘛去嘛去嘛。”良淘压低的声线藏不住兴奋,“有很多漂亮的女生哦。”   杨焱无语,表演系漂亮的女生遍地走,良淘打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座右铭,一个都不追,只一天到晚觊觎其他系的女生,垂涎三尺的姿态看得杨焱直怀疑他是变态。   “没兴趣。”杨焱再次拒绝。   良淘沉默一会儿:“也有很多很可爱的男生哦。”   “滚。”   良淘没被杨焱的冷漠击退,下课后,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宣传单,拍到杨焱面前。   “就算不看帅哥美女,去看看节目也是不错的嘛,与我们专业有关,算课外拓展啊。”   杨焱心道你他妈连课内都没处理好还拓展课外,低头却意外在宣传单上找到认识的名字。   【林思霁】   杨焱来了精神,戏剧节,这编导系的凑什么热闹。   他定睛一看,林思霁哪一行上方,【战争与花朵】剧目名后,“原创剧本”三个字格外显眼。   哦?   杨焱生了几分兴趣。他顺带着往下看,想对这个剧目有更多的了解。   可是没有,乏味的剧名下,孤零零只有林思霁一人名字。   与其他剧目,演员、服化、编导一大串热闹人命对比起来。   单独一个林思霁,显得奇特的孤僻。   自己一个人的话……   那家伙会上台演出吗?   杨焱一怔。   见杨焱盯着宣传单不动,良淘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林思霁的名字。   “哟,这不是昨天那哥们吗?”良淘大惊小怪,“焱子别慌,要你不想见到这冤家玩意儿,咱看完帅哥美女就走,不给他一个眼神。”   “他的节目第几?”杨焱问。   “和节目单顺序一样,最后一个吧。”良淘说,“挺好,方便我们跑路。”   “戏剧节什么时间。”杨焱又问。   “星期六晚上七点半开始。”良淘快速答,“咋,焱子,想开了。”   杨焱不置可否的把宣传单推回去。   “刚好有空,去看看吧。”   星期六晚上,七点刚到,杨焱就被拽了起来。   良淘这家伙,上课从不准时,活动倒是比谁都积极。   “快点快点,不去早点抢不到好位置。”他嚷嚷着,嗓门比喇叭都大。   杨焱被他吵得头疼,只被踉跄的被拽着往学校剧院走。   戏剧节的热度很高,这才是初赛,距离比赛开始也还有半个小时,剧院里已经稀稀落落坐了不少人。   良淘蛮牛般往前突进,抢到了评委席后边,第二排中央的位置。   杨焱在他身侧坐下,婉拒了他递来的爆米花。   戏剧节是在南艺很受重视的活动,作为为演艺圈输送新鲜血液的老牌院校,表演类的学生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展示自我锻炼演技的机会。   作为表演系的学生,杨焱自然也接到过某编导系学长原创剧本的邀请,但他对那剧本不感冒,也无意出风头,最终也就没有出现在台上。   剧场灯暗下来,戏剧节开始了。   演出的戏剧以改编为主,编导系大学生能力大多还青涩,不足以创作出立意深远的神剧,但要做到在经典里锦上添花还是绰绰有余。   老牌的戏剧被年轻人加入新潮流,倒也显示出几分别样的韵味来。   良淘看得津津有味,杨焱却觉无聊又发闷。   他这个人很奇怪,缺乏对一般戏剧的共鸣感,却在艺考面试时凭借某导演的“废片”剧本一鸣惊人,进了南艺。   专业课的老师评价他是“太过自我的演员”,状态极其依赖剧本,上下限都很宽泛,属于要和天才导演相互成就的类型。   很显然,目前台上没出现能够成就杨焱的导演。改编的剧本看上去新颖,实际并未脱离陈旧的壳子,杨焱看了半个来小时,眼皮不住的耷拉,竟沉沉睡了好几个节目。   他是被良淘推醒的。   “走了。”   杨焱睡眼惺忪的抬头,含糊“嗯?”一下。   “最后一个节目了,那瘟神就要出来了,你不走?”   杨焱清醒一些,他揉揉眼睛,坐直了。   “你不打算走?”良淘看他这架势,了然。   “腿睡麻了。”杨焱懒散的说,“等不麻了再走吧。”   良淘还想说什么,台上灯光一亮,戏剧开场了。   “林思霁……”前座的评委翻着资料,小声交谈,“预选那个……是他吧。”   “是,这孩子给我印象太深了,很有天赋……”   “他这次还是没找到演员吗?”   “是吧,资料上写着一个人……”   “可惜了……这么好的本子……”   细琐的交谈传入杨焱耳中,他心轻轻被挠一下,难得的勾起些好奇。   舞台上只摆着一把椅子,显得有些空荡。   一束光照在椅子的左侧,林思霁沉默的站在光线中心。   他没戴眼镜,纤长的睫毛挂起锥光,脸颊上落下阴影扇形。   这样的他,带着些肃穆的神性,和昨晚那个假笑着没收外卖的风骚学长判若两人。   “便装演出?”   良淘小声嘀咕。   杨焱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这才发现林思霁身着黑色高领毛衣、休闲裤,脚踩运动鞋。   好不正式的戏服。   杨焱想。   这倒又有些符合他之前形象了。   林思霁迈开步子,灯光追随他。   他抬手,在空气中敲两下。   “咚咚!”   杨焱一愣。   观众席也一愣。   明显的敲击木门声响,可现场分明没有门。   观众很快反应过来。   是音效。   配音的音效和动作高度契合,专业的戏剧里常见,业余的校园比赛却很难得。   台下小声惊呼,台上林思霁又抬手。   “咚!”   这次他只敲了一下,手便停在空中,不动了。   他的表情忽地僵硬,随后变为失落。最终,他垂下手,对着门站了一会儿,拉开门,走进房间。   拉门关门的音效也配合完美,令人牙酸的门轴转动声响,留给人无尽的遐思。   观众的期待感被这奇妙的开场拉满,他们纷纷坐直,想看看这最终登台的戏剧有什么样的魅力。   他们失望了。   如果说这出戏剧是老虎头开局,那它一定有史莱姆的身体,和蚯蚓的尾巴。   它的内容还是很有意思的,讲述了一个二战英国士兵,回忆战争过程。   士兵是被迫参军的,他参军年龄不大,上战场腿都站不稳,被绞肉机一般的场面吓得魂飞魄散。   他每日都在害怕,枪端不稳,甚至几次想做逃兵。   支撑他战斗下去的信念是家乡的姑娘。   他们牵过手接过吻,战争开始前在枯萎的胡桃树下结了婚。他们的房子在伦敦第四街道的巷口,穿过长廊,拉开门窗,褐红色头发的姑娘坐在那歌唱。   她在等他回家。   可当他终于回了家后,却发现家变成了破损的建筑残骸,姑娘则死于轰炸,长眠于地下。   老兵崩溃了,出门买了两瓶酒,又带一条麻绳回家。   剧目就从老兵进门后开始。   可以看出,编剧的构思是合理的,坐在椅子上的老兵自白着,灯光则打向后方,回忆的场景演出。   可惜的是,剧目人手明显不足,林思霁一个人,无法完成双面的戏份。   所以最终呈现的,就只有他坐在椅子上念独白的台词的场景,灯光给到后面,大屏幕上浮现字迹。   “此处有战争。”   “此处主角摔倒在沙丘上。”   “此处主角在掩体后抱头哭泣。”   “……”   “这啥啊?”良淘看傻了,“哪有这么演戏的,几段字放那,台词和念经一样。”   他说的没错,作为非表演专业的学生,林思霁的台词功底烂得吓人,与其说是主角的自我剖析,不如说是毫无感情的旁白。   杨焱却没有附和良淘,他难得的专注,目光随着灯火一起闪烁。   观众席的议论声逐渐大了,他们不大理解这种准备极其不充分的戏剧为何还能通过预选。   在喧闹中,林思霁我行我素继续着。   老兵回忆完,站起来,把麻绳挂到天花板上,打出圆圈的形状。   他抬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圆圈。   麻绳在灯火下轻微的晃着,一下,两下。   灯光灭了。   戏剧结束。   “这啥啊。”忽然的结局打了良淘一个猝不及防,他愣一会儿,抱怨道,“就该在最后一个节目前走,这简直浪费时间……”   他收拾着东西起身,杨焱却坐在位置上不动。   “咋?”良淘纳闷的问。   杨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坐在那,似乎思索着什么。   “你有能联系上林思霁的方法吗?”   “哈?”   林思霁回到后台,从包中摸出眼镜。   戴上眼镜后,他稍微松口气,初次上台的生疏和视野模糊的不适逐渐被驱散。   打开手机,戏剧节的热度比想象中高一些,QQ微信两个软件,七八个个校园群都在议论。   林思霁漫不经心的切换着群聊,忽地在刷屏中捕捉自己名字。   【求林思霁联系方式】   硕大的标题反复浮现。   林思霁抬眼看了下群名。   【南艺表白墙】   【今日瞻仰林思霁同学戏剧节优异表现,我肃然起敬,愿与其发展超出同学的紧密关系。在此恳求好心人搭桥,勿让有情人天各一方,痛失良缘。】   这一段一言难尽,林思霁嘴角抽两下,心道脑子得进多少水才能发出这样狗屁不通的话语。   他随手往下拉——   【帮兄弟杨焱代发】   林思霁愣两下,表情逐渐凝固。   寒风中举着紫色内裤一脸呆滞的丹凤眼少年重现在他脑海。   还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林思霁慎重的在心中评价。 第11章   林思霁回到宿舍的时候,张默也在。   “回来了。”张默随口道一句,“演得不错。”   “别寒碜人了。”林思霁换上拖鞋,笑下,“被最高分得主这么说还真是受宠若惊。”   张默也跟着他笑了:“运气好。”   张默是林思霁的舍友,也是编导系的,同样参加了戏剧节。   他和林思霁的参赛作品是戏剧节里唯二两个原创剧目。   不过这两作品同原创不同命,张默的拿到了初赛最高分,而林思霁则勉强压进决赛。   “分不在高,过初赛就行。”张默转头,“找到演员了吗?”   “还没,不过有个请缨的。”   “谁。”   “表演系14级,杨焱。”   “杨焱?”张默一怔,坐直起来。   “你认识?”见他表情微妙,林思霁问。   “算吧,他很有名,长得好看,五官无缺陷,刚进南艺就被好多经纪公司盯上了。”   “长得太好对演员可未必是件好事。”林思霁说。   他陈述事实,圈内很多导演不喜欢太好看的演员,和演技无关,只是漂亮的脸总容易让观众放错重点,名导可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变为两个小时的明星动态杂志封面。   “杨焱演技也挺好的。”张默说,“几个老师提过,他很有灵气,是个好苗子……之前我也邀请过他,被拒了……还以为他对戏剧节没兴趣,结果现在看来,大概只是对我的戏剧没兴趣。”   “可能看我一个人在台上孤零零的可怜吧。”林思霁耸肩。   张默不置可否:“可能。”   熄灯后躺上床,林思霁打开微信。   新加的朋友被压在几个群聊之下,点开对话框,依然只有系统自带的消息。   林思霁看着空荡的对话框,心道这人也是有趣,大张旗鼓在群里张贴寻人消息,加上联系又沉默着不说话。   所以最后还是得自己主动,林思霁手指动几下,发出消息。   “你好,我是林思霁,给个备注呗。”   杨焱的消息回的很快。   “杨焱,之前见过。”   焱。   林思霁回忆起他淡色的唇瓣,一双丹凤眼盯着人,冰渣子都要掉下来。   真会起名。   “记得,奶茶火锅。”林思霁没忍住逗他。   “紫色内/裤。”杨焱秒回。   林思霁哑然,还真是睚眦必报。   “明天有时间吗,见面聊下?我刚好定了图书馆314自修室隔间。”   “几点。”杨焱问。   “早上9点OK?”   “行。”   对话结束,杨焱再没回复的迹象,林思霁也懒得继续往下扯,他点开修改信息界面,坏心眼的把备注改为“小火苗”。   朋友列表都是整齐的13编导XXX、14戏曲XXX……“小火苗”在其中格格不入,分外显眼。   林思霁看一会儿,难得没犯强迫症,只摁灭屏幕,定好闹钟,平躺下了。   第二天九点,林思霁到图书馆三楼,一眼就看到站在314门口的玩手机的杨焱。   南艺的图书馆很大,且贴心的提供隔间。隔间里允许交谈,学生有合作任务时通常会预定一间。   杨焱靠在墙边,他穿着橙黄外套,色调反衬得皮肤很白。他离奇的适合这种明艳的颜色,窝在墙角像一只孤立世界的幼鸭。   林思霁走过去。   “早。“   “早。”   林思霁刷卡开门,杨焱跟着他进了自修室。   314是小型自修室,两把椅子一个桌子四面磨砂玻璃墙,构成密闭空间。   林思霁和杨焱面对面坐下。   “扣分条还没到我手上。”杨焱忽地开口,“你不是学生会纪检部的。”   “确实。”林思霁承认,“不过我舍友是,我偶尔帮他代班。”   “为什么没报上去。”   “因为回去发现他这个月名额已经满了,就没说。”林思霁笑笑,“是不是得谢谢我。”   “谢谢你一锅端了外卖吗?”   “也没有一锅端,我留下了饼干碎。”林思霁客观追加细节。。   杨焱:“……”   杨焱:“我们还是聊戏剧的事吧。”   “好的。”林思霁从善如流。   他身体前倾,手臂支在桌面上,做出倾听姿态。   “我听说你是为了参演我的剧本所以来加我微信的。”   “是你主动加我的。”杨焱提醒他。   “但是你兄弟先把把信息打在了表白墙上。”林思霁彬彬有礼,“一大片呢,议论度还挺高的,现在都在传有个姓杨的表演系学生对我图谋不轨,你要去翻翻聊天记录确认下吗?”   杨焱:……   虽然已经揍过良淘了,但林思霁这一番话又引得他拳头发痒。   “不用。”他冷冰冰的拒绝,“别偏离话题。”   林思霁弯下嘴角,没说出“你先偏的”这句。   面前套着橘黄色外套的小火苗气鼓鼓的,再刺激下可能就要炸了。   “我能问下你为什么想参演我的戏剧吗?”   “因为你演得太烂了。”杨焱直言。   林思霁:……   林思霁: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你演的太差了,配不上剧本。”杨焱补充。   “哦,所以你是喜欢这个剧本。”林思霁说。   杨焱没说话,默认了。   林思霁顺着往下接。   “你为什么喜欢这个剧本。”   “剧情很好、双线叙事的安排很新颖、灯光音效什么也不错……”   “还有呢?”   “……问那么多干嘛,你不是缺演员吗?”杨焱被追问得不自在,他不擅长表达自身情感,尤其是喜爱。   “也没那么缺。”林思霁说,“找不到合适的,我自己上也行,宁缺勿滥。”   “……还有能比你更烂的吗?”杨焱没忍住吐槽。   “你说话一向这么刻薄吗?”林思霁摆出伤心的表情。   “对人。”杨焱冷漠答,“所以我合适吗?”   他抬头,直直看向林思霁。   这人真是怪的很。   杨焱透过他擦得干净的镜片,望向漆黑的瞳孔。   明明唇角带着笑,眼底却总是冷的,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林思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抛出一个问题。   “你想演吗?”   “想。”杨焱快速答,他擅长这种非黑即白的单选题。   “那你就是合适的。”林思霁说。   他伸出右手,悬在空中。   “欢迎加入《战争与花朵》剧目,我的男主角。”   杨焱视线在那骨节分明的手上停留一秒,伸手。   两只修长的手在空中相握,轻轻两下,松开。   “我们还需要再找一个演员。”林思霁坦白,“如你所见,我的演技太烂,担当不了上台的角色。”   杨焱思考下,开口:“我有一个人选。”   “你的戏份很少,简单来说就是趴一下地板,跑一下舞台,装作被枪击中的模样,窝在道具沟壑后装作写信……”   在林思霁结束冗长的叙述后,良淘满脸惊恐的开口。   “如果这个叫他妈少,那什么才叫多的。”   “杨焱的比较多。”林思霁指下一旁玩手机的杨焱。   “他要干什么?”   “坐在椅子上念台词。”   良淘:……   良淘:???????   “不是,你们没经我同意把我拉进组就算了,还他妈自作主张把累活全扔给我。”良淘十分愤怒,“我不干,我要跟杨焱换。”   墙角杨焱闻言嗤笑。   “换个屁。”他放下手机,话语犀利,“坐那念台词整个观众席都他妈盯着,你是对自己那稀巴烂的台词有他妈信心啊,还是对从未拥有过的表情管理有信心啊?”   林思霁没忍住开口:“你们平时说话都他妈这么文明吗?”   他说完,转头看向良淘,诚恳道:   “不过杨焱说的有理,你的台词和表情确实撑不太起独白戏。”   良淘匪夷所思:“有理啥啊,你根本就没看过我演戏啊?!”   “行了。”杨焱一锤定音,“就这么办吧,我演独白,良淘跑腿。”   他看林思霁,“服装之类的……”   “都联系好了。”林思霁说。   “效率很高啊。”杨焱轻轻挑眉,“怎么初赛就穿着便服上去。”   “我破烂的演技配不上高贵的戏服。”林思霁诚恳道。   杨焱沉默几秒。   “你是在记仇吗?”   “并没有。”   看着两人熟稔的对话,良淘愕然:“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并没有哦。”   “不熟”   两人齐齐转头,一个温婉一个冷漠,回应大同小异。   良淘:……   良淘:“虽然但是,我好像没答应参演吧,参加这个对我有啥好处吗?”   “得奖的话加平时分”林思霁说,“而且你们想要的话我可以请客作为感谢。”   “请什么?”良淘眼睛一亮,随即想到规则,“可是学校不给点外卖不是吗,平时课又太多了,根本没时间出去。”   “我编导的,可以点。”林思霁随意的说,“至于请什么,你们定。”   “奶茶火锅可以吗!”良淘激动了,“我他妈上次只吃到饼干渣,馋死了。”   “可以。”林思霁看杨焱,“你也,奶茶火锅?”   “随便。”   林思霁已经习惯了杨焱的冷淡回应,他笑下,说:“那就奶茶火锅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林思霁、杨焱、良淘都投入到排戏中。   戏剧节决赛在两周后举行,时间本来就很紧凑,不够演员熟悉剧本,偏偏林思霁还很严格。   良淘一开始抱着玩玩的心态,几天后却险些被林思霁折磨崩了。   冲锋的时候奔跑的步速,写信的时候侧身的弧度……   舞台剧,又不是镜头特写,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东西啊?!   然而林思霁就是很执着扣这些细小的点,他的标准严格的匪夷所思,搞得良淘这种大大咧咧的将就派十分头大。   但是对比杨焱,他还算幸运的。   林思霁对杨焱比对良淘严格的多。   “你是从头到尾都在聚光灯下的。”林思霁说,“坐上那个椅子,你就是角色本身,每一次眨眼,都代表着角色的意愿。”   杨焱同意他的看法,但杨焱不喜欢有人对自己指手画脚。   所以他们有时会在排练时吵起来。   良淘曾试图劝解,但他发觉自己的介入只能让两人团结起来针对自己。几次后,他学聪明了,火药味一起他就缩到角落里,闭麦锁人的姿态做了个十成。   “你干脆自己上吧”杨焱不耐烦道   “不会演戏。”   “不会演戏就不要好像那么‘懂’。”   “这是我写的剧本,我对人物的理解自然是最到位的。”   “那自己上。”   “不会演戏。”   “……”   类似的争吵每天都会发生,良淘冷漠的蹲在墙角,在手机键盘上打着胡诌的戏剧宣传稿。   床头打架床尾合,爱咋咋样。   在不断的磕碰中,《战争与花朵》却如同一颗原钻,渐渐被打磨出光耀的色彩。   虽然天天争吵,但无论是林思霁还是杨焱,都默契的认定,这部精雕细琢的作品,一定能在决赛舞台上大放异彩。   决赛一天天逼近,意外却不期而至。   离演出还有四天,林思霁在给杨焱抠戏时接到电话。   他示意杨焱自己练,出门时撞见匆忙冲入的良淘。   “出事了。”良淘焦急的抓住他。   林思霁指下手机,示意他先进去,有什么待会再说。   他出门,摁下接听键。   电话是盛立业打来的。   “思霁。”盛立业声音紧绷,“我刚刚学生会开会,听到些消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什么?”   “关于戏剧节……”   屋内,良淘急吼吼冲到杨焱面前。   “焱子,你听说了吗?”   “?”杨焱茫然。   他不解的神色在良淘的下一句话语里骤然变化。   “《战争与花朵》被学生会裁出决赛节目单了!” 第12章   “是这样,决赛举办的日期定在周日,我们收到校方的通知,为了保证第二天学生正常上课,至少要在宵禁时间前半个小时结束比赛……由于限定时间紧张,学生会这才不得已做出这个决定。”   排练借到的教室里,气氛沉闷。   杨焱和良淘坐在地上,听着免提里传出的声音,表情晦涩不明。   林思霁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背着光,看不清神色。他低头与电话那侧人交谈。   “戏剧节决赛八点开始,一共六个参赛节目,每个预留时间是十五到二十分钟,就算加上报幕的时间和颁奖的时间,两个半小时也是绰绰有余,没有必要因此删除一个剧目。”   “光剧目确实不会超时,但在加上街舞社和声乐社的表演节目以及策划的抽奖活动后,时间就完全不够用了。”   林思霁眉头紧皱:“戏剧节本应由戏剧为主角,如果为了给其他节目让位,裁掉入围的戏剧,很不公平。”   “什么公不公平的啊。”电话那头的人声线提高,“街舞社和声乐社的助演比决赛日期定得都早,至于抽奖,那是赞助商要求的内容,能改吗?而且学生会也是完全站在观众的立场考虑问题。如果你是观众,你会愿意看一出乏味的戏剧,还是看社团同学在台上唱歌跳舞?”   电话里的人话语带着令人不适的轻蔑,杨焱听了后表情冷下半截,而良淘则直接骂出声来。   “靠,啥傻逼玩意儿啊。”   “请注意言辞。”林思霁脸色也不好看,“在没有看过演出情况下草率断言其‘乏味’,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噗嗤。”电话那头人嗤笑下,似乎被林思霁说得不爽,他不耐烦的说,“我们裁节目也不是随便裁,选得是预选赛分数最后的队伍……你们剧目如果真的有看点,就不会拿倒一,不会擦线进,不会被裁掉!”   “分数低是我的戏剧原因没错,但既然已经拿到决赛资格,那么便没理由再出尔反尔将资格收回。”林思霁冷声道。   “收回资格确实有些莽撞,这点我们承认,但是现在这情况我们必须要在社团表演、赞助商抽奖、你们的节目中做出取舍……现在会也开了,结果也落定了,你和我在这辩论只能是无用功。”   电话挂断好一会儿,排练室都没人说话。   “妈的,我就说学生会领导层多脑瘫。”良淘开骂,打破沉默。   这次林思霁没反驳,杨焱则暗沉着脸,那表情谁看都代表“你说得对”。   “我待会去找下组织部部长吧。”林思霁说,“刚刚让我舍友帮我联系他了,我去和他谈下。看下能否把决赛开始时间往前推半个小时……这件事是他们刚定的,应该还有回转的余地。”   “如果没有呢。”杨焱终于开口,抬头直直看向林思霁。   林思霁垂眼,目光与他相接。   “应该会有的。”他细微弯下嘴角,“没有……也只能这样了。”   排练室再次陷入窒息的沉默。   林思霁轻描淡写的话语往三人心上丢下一块石头。   辛辛苦苦排练了许久,现在却忽然被告知没办法演出,即使是一开始不积极的良淘,面对如今场景,也是满心的憋屈和不乐意。   杨焱还仰着头,他的刘海垂下去,眼眸中的情绪毫无遮挡的放置在阳光下。   他盯着林思霁,也盯着一片虚空。   “行。”   他最终点点头起身。   “我们和良淘一会儿还有事,你一会儿把结果告诉我们就行。”   他冲还呆坐在地上的良淘抬下下巴,“走了。”   良淘走出排练室的时候一脸懵逼。   “有啥事啊,我们今天下午不是没课吗?”   杨焱没回应他的问题,只侧头问:“上次在聚会上,遇见的你那个,用广播给暗恋女生表白的兄弟,有他联系方式吗?”   “有啊。”良淘答,“咋啦?”   “把他微信推给我下,我没加。“   “……感情我在你这就是个人形联络工具是吧。”良淘一边抱怨,一边打开微信操作,“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   杨焱手机确认收到名片,头也不抬的说:“去治学生会领导层的脑瘫。”   林思霁在编导系教学楼下见到张默。   “组织部部长在309,我和他说了你的事。”张默开口。   “谢了。”林思霁说。   张默说:“没事,你戏排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林思霁简要说,“就是现在不给上台了。”   “嗯……”张默拍下他肩膀,“部长不太好说话……加油吧。”   宣传部部长叫杨昭,也是编导系的,高林思霁一届,现在大四。   “快毕业了还有心思搞学生会的事?”林思霁疑惑。   “不肯放权。”张默答,“不过他确实有点关系,赞助方面拉得好,不然也不会破格从大二当部长当到大四。”   林思霁在309教室最后一排见到了杨昭。   杨昭相貌平平,属于丢到人群里绝对找不到的路人长相,不过编导系也不靠脸吃饭,像林思霁这样搞幕后却长得比幕前还帅气的,是绝对的少数。   林思霁走到309前一排,坐下:“杨学长您好,我是林思霁,13编导系的。”   杨昭桌面摆着专业书,闻言稍稍抬头。   他的眼睛也长得普通,内双显得眼皮有些肿,目光倒很锐利。   “我听张默说了你们的事。”杨昭说,“我对学生会做出裁掉你们节目的决定说声抱歉,但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我没能力再去改变。”   林思霁顿一下,岔开话题:“我知道是出于时长考虑,我来是想给学生会提供一个解决方法。”   “什么解决方法?”   “把举办时间调到七点半开始,我了解到,学校以往众多活动,如歌手大赛、创作人大赛都是七点半甚至七点开始,所以我觉得如果戏剧节能提前半个小时开始,是非常合理的。”   林思霁分析得头头是道,杨昭却不为所动。   “想法不错,但是实施起来不行。”他说,“我们的宣传什么都已经印发出去了,临时改说法会引起一部分学生的不满,也容易损害组织部风评。”   “本来在决赛名单上的剧目被删掉,更会引起舆论波动。”林思霁不让步。   杨昭看着他,敷衍笑下:“说句不好听的,学弟你不要在意,并没有多少人会关注一个压线进决赛的作品是否会被裁掉,你们的剧目事实是很微不足道的。”   林思霁表情未变:“微不足道,不代表被无故裁掉合理。”   “也不是无缘故。”杨昭说,“你应该知道学校下时间规定的事,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我理解你,毕竟戏剧节是少有的咱们编导系学生能展露才华的机会,如果能获奖在未来简历上写下也是很加分的项目,但是也没必要把戏剧节当成唯一崭露头角的场合,以后还有很多的活动,错过了这次……还有下次。”   林思霁静静听完他的话。   “我不是为了获奖、出名或者增添简历经历才参加戏剧节的。”   杨昭又笑了,他咧开嘴,露出不大整齐的牙齿。   他这次的笑意味很奇特,充斥着社会暗流的灰色气息,像是社会的长河攻破象牙塔,灰暗的溪水从乳白色的砖块间流出,隐约的臭味熏鼻难闻。   “别装。“杨昭内涵的笑笑,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我从你那个阶段过来的,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林思霁看着他,堆积的烦躁一点点往上涌。   他想说自己目光没那么长远,为了“未来的前景”参加戏剧节,只是写了一个剧本,想让更多人看到,想得到认可,一点点认可都行。   他还想说,现在自己在这里力争不是急功近利,事实上如果只他一人,他或许就安然接受节目被裁掉的事实了,但他现在不是一人,他拉了两个憨憨进局,要真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对他们耽误掉的时间愧疚……   他想说的很多,但是杨昭听不懂,所以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烦躁达到顶点,林思霁很久没有这么烦躁了。   他加重语气,再次说:“没有装,不是为了获奖,只是争取一个原本该有的资格。”   杨昭被他驳了面子,心里不舒坦他收起笑:“晋级6个剧目的资格本来也是学生会定的,现在学生会衡量各方,最后选取了损失最小的方法,希望你能理解。”   林思霁沉默。   他移开目光,不再看杨昭,只盯着桌面。   泛黄的木制桌面上有一个虫眼洞,洞口黑漆漆,看不见底。   林思霁还想再争取下,但想说的话语却都像是被虫眼洞吞噬了,再怎么张口都无法发出声音。   杨昭已经低下头去,继续看专业书了。   “这件事已经成定局了,学弟你请回。”   林思霁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走,他像个雕塑般杵在倒数第二排座位。   气氛降到零点。   “咳咳。”   广播冒出的两声咳嗽,两人抬头,望向音响。   “你在干什么……扣分的,疯了吗?”一串低低的气音急切的传出。   “你不要管。”另一个声音低声回复。   林思霁一愣。   这两个声音……杨焱良淘。   麦克发出两声尖锐的错音,还有细微的碰撞声响,等声响逐渐平静后,杨焱的声音清晰地从广播中传出。   “一条麻绳,一位退伍老兵,几颗炸弹与残损的旧屋。没名气的编导大三生,废物和天才的两位演员,《战争与花朵》能否在如此寒酸的基础配置下打好翻盘一仗呢?星期日晚七点半,戏剧节总决赛,尽情期待。”   杨焱的声音很好听,声线干净,像是溪水流淌过碎石,清冽直白。   用良淘的话讲就是“光听声音就是个渣男”。   如今杨焱冷淡的声线被电波染色,失真的环绕在教室中,其中某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如猫尾巴一般扫过聆听人的心灵,勾得人直发痒。   杨昭在他的话语里逐渐黑脸,他皮笑肉不笑一下。   “这是?”   林思霁从失控的情绪里出来,他出一口浊气,拿回几分游刃有余。   他回给杨昭一个礼貌的微笑。   “不好意思学长,我的演员,有一些叛逆。” 第13章   10分钟前   “你到底要干什么?”良淘靠着墙,紧张又不解的问。   他现在位于南艺播音主持专业教学楼四层,与南艺的校广播室只有一墙之隔。   广播室里面设备齐全,麦克风可以连接全校的扬声器。   这个认知让良淘如坐针毡,一旁低头看着手机的杨焱则加重了他的不安感。   杨焱这个人很神奇,平时看着冷冷清清,好像什么都不不在意似的,实际内心装满了叛逆的想法。他不动,不是不敢,而是懒。如果一旦有什么东西激起了他的情绪,那他接下来的肆意妄为就属于不可预测的范围了。   良淘那个慌啊,他平时虽然违纪,但也就是旷课拿外卖这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哪想到杨焱一下子要来个大的。   考虑到杨焱那个性格,良淘是真的怕这哥们进广播室拿起麦克风,以极其笃定的语气告知全校,“学生会领导层就是一群傻逼”。   想到那个场面,良淘打个哆嗦。   先不说学校会不会给处分,就论他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言论,接下来的两年,能否在学生的指指点点中完好度过都是个问题。   良淘在这边忧心忡忡,杨焱在那侧一点都没感同身受。   他放下手机,抬头看广播室的窗户。   广播室的门一般都是锁上的,窗户则开得高,一米八的男生抬手勉强摸得到窗沿,可现在杨焱却抬头,审视着看它。   “从左往右数第三块窗户没锁……”他自言自语。   “哈,你怎么知道的。”良淘一愣。   “问你兄弟的。”杨焱说,“他不是进去表白过一回吗。”   良淘警惕:“你不会是想上去吧,这窗户这么高,墙又没借力点,我那哥们是篮球队的,臂力强,你那细胳膊细腿,上不去的。”   “我一个人确实上不去。”杨焱转回头,对良淘轻笑,“但这不还有你吗。”   良淘被他笑得汗毛耸立,   “你要干嘛……”   “过来蹲下,我踩着你的肩膀上去。”   “……”   “滚呐!!!”   但最后良淘还是屈辱的蹲下了,因为杨焱说如果他不帮忙就永远再不会在旷课时帮忙喊到。   君子需忍胯下之耻。   良淘憋屈着蹲着,感受肩膀上的重量   杨焱踩上他的背,手扣住窗户,用力拉开,然后扒拉着窗沿轻巧的跳上去。   重量消失,屋内传来落地声响。   杨焱把灯打开,又把门也打开,把良淘放了进来。   “锁门,然后把你之前写的那个宣传语给我看一下。”杨焱走到广播室桌子前,上手摆弄。   良淘看着他手指移动在那些花花绿绿的按钮,头皮发麻,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东西撅了。   “什么宣传语。”   “《战争与花朵》那个,我和林思霁一吵你就窝到一边捣鼓的玩意儿。”   “哦哦。”良淘反应过来,把手机拿出来解锁,翻到备忘录递过去后,没忍住问一句:“你到底要干什么。”   “打歌知道吗?”杨焱接过手机,依旧摸索着器械。   打歌的概念源自韩国娱乐圈,歌手发歌后会去各类节目表演宣传,这个过程就叫打歌。南艺音乐系的学生学习了那边的概念,联系播音系的老师,在校园里搞了个打歌节目。   所有创作了歌曲的同学都可以去学生会宣传部那边投稿,每周四宣传部会做一个汇总,在晚饭时间放出这周的“打歌曲目”。   这个节目还挺受南艺学生喜欢的,良淘自然知晓,但他对杨焱接下来的行为还是一头雾水。   “知道啊,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杨焱没有正面回答,他终于找到了开关,用力把小黑块推上去,广播开启的绿灯亮起,仪器显示全校广播已连接。   杨焱拿起话筒,轻轻咳两声,确认其在运作,然后把话筒拉远,转头低声对良淘说:   “今天我们就给《战争与花朵》来一出打戏。”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颊沉在黑暗中,眼睛却熠熠的,暗火在其中流淌。   良淘被他神情震慑两秒,随即失语:“你在干什么……扣分的,疯了吗?”   可杨焱现在明显处于劝不住的状态了,他低低道一句“你不要管”,便把话筒拉回来。   良淘看他一副“这南墙爷撞定了”的疯批姿态,心提到嗓子眼,险些把自己噎死。   刚才他劝阻的时候说嘴瓢了,没把真正严重的后果道清楚。   未经允许闯入广播室使用设备,运气好点确实是扣分,但如果待会杨焱说嗨了直接辱骂学生会领导层,那这惩罚估计就直接翻倍,从扣分变处分了。   不过现在劝是肯定劝不住了,良淘只能上前两步,试图强行把话筒从杨焱手上抢出来。   杨焱很瘦,但力气却出奇的大,而话筒开着,良淘也不敢太激烈。于是话筒在两人手中你来我往、僵持不定,麦克时不时碰到手腕掌心,发出声响。   杨焱最终以微小的优势赢得了这场无声的战斗,他用胳膊肘把良淘怼一边去,趾高气扬的拿着话筒,读起屏幕上的宣传语。   良淘在原地跺两下脚,拉把椅子坐下,抱着头听着自己无聊时写出的话语被杨焱郑重的在读出,传遍整个校园。   杨焱读完一遍,顿一下,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   “你还要干什么?”良淘绝望的问。   “给其他剧目也打一下戏,不然不公平。”杨焱关掉话筒,说。   屏幕上的内容是学生会发出的戏剧节宣传通告,里面理所当然把《战争与花朵》除去了,只剩下另外五个剧目的名称和宣传语。   杨焱从第一个开始念,念到第三个时,门口忽然传来声响。   “谁在里面?出来,广播室不给外人使用不知道吗?”   “门锁上了!”   “拿钥匙开门。”   良淘心里一咯噔,心道这他妈是宣传部或者广播系的人找上门来了。   回头看下还没念完的杨焱,良淘一咬牙,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门口摁住把手。   靠着木门,良淘能感觉到锁孔转动的震动,锁开了,有人推门——   良淘死死攥住门把手,肩膀摁着门板。   “部长,打不开。”   “推!”   外面开始撞门了,把手很快失守了,但门还没有。   良淘扎稳马步,用力抵住木门。   他转头冲杨焱大喊:   “读快点,撑不住了。”   杨焱语气一顿,随即加速,爆豆一样的词语从嘴中冒出。   在第五个剧目读完,杨焱开始念街舞社的表演以及介绍抽奖活动时,良淘终于撑不住了。   他抽身,往后退两步,跌坐在地,门哐当一下大开,撞在墙上。   三个学生会的人冲进里面,为首那个是宣传副部。   副部认出良淘,脸色不好看的冲他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随后他抬头,对杨焱呵斥道:“放下话筒,这是要挨处分的不知道吗?”   杨焱听了他的话,却并没有停止,只继续念着宣传词。   副部恼了,大步过去,想摁住他。   杨焱一个侧身,避开抓捕,他跳上一边的桌子,开始在密闭的空间逃亡。   另外两个学生也想加入抓人,却被良淘一手一个抓住。   杨焱稳当的在几张桌子上跳来跳去,副部恼火的在底下转着追,他不敢上手抓,怕把人带倒,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肯定会受伤。   “快点下来!”他怒吼。   杨焱依旧我行我素,他把全部宣传词读完,又强调一遍周日七点半开始,才结束发言。   他从桌子上下来,把话筒递出去。   良淘还在角落里和那两倒霉学生纠缠,副部火冒三丈的冲过来,抢过话筒。   面对这么一副混乱的场面,杨焱神色不动,只抢在副部开口骂人前微微欠身。   “对不起。”   他十分不诚恳的说。   314自习室内,林思霁和杨昭还在对峙。   广播隐约收录了一段争吵,引人想象出广播室里面的兵荒马乱。   杨昭冷笑一声,打破沉默:“你的男演员,还真是叛逆过头了。”   “但是很聪明不是吗?”林思霁神色自如,“刚才学长您不是说改宣发麻烦,他现在就帮您省去了麻烦的步骤。”   杨昭说:“你不会真的觉得你们这样瞎搞不会受惩罚吧。”   林思霁笑:“惩罚是自然会有的,但广播的效果是另一回事,现在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周日有个七点半开始的戏剧节,先不说你们要再去纠正八点开始要花费多少精力,就是这么一段广播,不觉得是对戏剧节最好的宣传吗?你们不打算将错就错、趁热打铁,给戏剧节热度再加一把火吗?”   杨昭神色阴晴不定,没开口。   林思霁说的是对的,学生会对戏剧节的宣传实际并不到位,赞助商也因此暗暗责怪过,要求加大宣传力度。   不是没想过用广播宣传,只是宣传部那帮人把广播室看得和宝贝一样,狮子大开口要使用费,像从组织部这边薅油水,组织部气不过,最终不了了之。   但谁想到现在来了一组先斩后奏的…虽然违纪是违了,但确实解决了决策部一个很大的问题……   林思霁继续说服:“提前半个小时,学生会不仅不会损失什么,还能拥有更充沛的时间去加入赞助商要求的各类活动,且剧目节奏上也不必安排那么紧张……”   “可你们使用广播的行为是违纪,组织部不能跟随违纪学生节奏行事。”杨昭说。   “也可以不是违纪。”林思霁又笑了,运筹帷幄的,“如果学长你认可这次宣传,那就是组织部授意的宣传,不是违纪了。”   “我为什么要认可这次宣传。”杨昭嗤笑。   “因为对学长你,对组织部都有利不是吗,白嫖一次广播室使用,不用和宣传部谈条件……”   杨昭又不说话了,他大脑快速转动,权衡利弊。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一下,宣传部副部发来信息。   “老杨,那两个学生说是你授意他们来用广播室的,是吗?”   杨昭指纹解锁,手指搭在键盘上,没有进行回复。   他抬眼看林思霁,小一级的同系学弟依旧笑得温婉,似乎能看到屏幕内容,又能预料到他的回复似的。   杨昭冷哼一声,低头回复。   “是,我授意的。” 第14章   宣传副部摁灭手机,转身对着两个学生说。   “行了,放他们走吧,杨昭说是他的人。”   他瞪一眼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良淘,“长出息了,平时活动不积极算了,现在还帮着组织部的人坑宣传了。”   “哈哈。”良淘陪笑两声,“我这不是被我兄弟拉来的嘛。”   宣传副部哼一声,转眼去良淘边上站着的杨焱。   杨焱他是认识的,表演系名人,凭脸长期飘荡在校园论坛上方的校草人物。   当年副部还是大一新生时候听过宣传的前任部长念叨说要把表演系第一的那个新生拉进来,长得这么一张俊脸不拍拍宣传照拐骗少男少女简直浪费了……   不过杨焱这个人很孤僻,拒绝了好几次宣传发来的邀请,部长的预想自然也落空了。   “帅哥嘛,总是有点脾气的。”第四被拒绝后,前任部长这么感慨。   宣传副部上下打量杨焱一番。   刘海凌乱,垂下的睫毛遮住眼眸,头微微低着。   明明是很谦卑的神态姿势,却怎么都盖不住骨子里带出的傲和劲。   刚刚他在桌面上进行完左右横跳,好不容易下来,憋了一肚子的气的副部正打算向发火,却又被这人“真诚”的道歉堵回了训斥。   看着副部憋屈的表情,杨焱镇静地给自己刚才干出的离谱事找个理由。   “组织部部长让我们来的,宣传戏剧节。”   “哦,那怎么没有通知宣传部?”副部十万个不信,质疑道。   “那就是你们两个部之间的事了,我不知道。”杨焱答。   宣传副部拿他没办法,只能发消息问杨昭。   令他讶异的是,杨昭竟然承认了。要知道,杨昭这个人仪式感极强,虽然唯利是图,也不至于干出这么出格的事……   但是人都承认了,副部就算不信,也要给杨昭几个面子。   “行了行了,走吧,下次报告一下,你小子又不是没我微信。”副部没好气的指下良淘,挥手示意滚蛋。   “好的,对不住啊副部。”良淘点头哈腰,弯曲的身体对比杨焱挺直的脊背格外狼狈。   到走廊上,远离广播室后,良淘没忍住发问:“组织部部长真联系你了?”   “怎么可能。”杨焱说,“我连组织部部长是谁都不知道。”   “那你那么笃定。”   良淘一脸惊愕,杨焱能唬住人的原因之一就是他说组织部部长派他来的时候神色特别坦然,别说副部被弄得半信半疑,就连良淘都信了九成。   “林思霁不是说他去找组织部部长了吗,听到广播后,他应该会和部长解释的。这个活动是由组织部举办的,我连带着给戏剧节都宣传了,林思霁怂恿两句,组织部长卖我们个面子也正常。”   良淘听得目瞪口呆:“那要林思霁忘了替我们说话呢。”   “不可能的。”杨焱勾下唇角,“我们被处分了,肯定上不了戏剧节舞台,林思霁那么谨慎聪明一个人,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   “那如果组织部部长没答应呢?”   “那就——没办法了。”杨焱耸耸肩,脸上少有的露出几分痞气,“那就挨处分呗,不过我们如果挨了处分就说明学生会脑子真的有泡,搞成这样都固执不愿意妥协让时间……那处分也就无所谓了,横竖都是上不了台。”   挨处分和不能上台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吗?   良淘听得心惊胆战。他简直服了杨焱的心大,真情实感的发问:   “为什么这么在意戏剧节啊,一开始不是就说来玩玩吗?”   杨焱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没回答他的问题。他的手机忽地一震,林思霁发来信息。   一个OK的表情包。   杨焱表情稍稍缓和,林思霁接着又发了一条。   【辛苦了,干得漂亮】   杨焱想了想,回了个“你也一样”。   边上良淘还在喋喋不休。   “不是,为啥啊,不就一个校园剧吗,至于这么真情实感吗?……回话啊,不是你笑什么……笑得这么荡漾很吓人啊……诶,别走那么快,一起去食堂啊。”   杨焱快步往外走去,漫不经心地开口:“快点吧,吃完还得排练呢。”   “你真是……”良淘无语摇头,但还是加快脚步,跟上他。   #   周日很快就到了,林思霁下午有选修课,杨焱和良淘便先行前往后台化妆。   有些剧目非常正式,请来了外面专业的化妆师,良淘和外包化妆团队擦肩而过,被他们拎的大包小包怼到墙上动弹不得。   “要命了兄弟。”良淘挤进化妆间,心有余悸,“我没想到我这辈子离胭脂粉味最近的时刻居然是被两个壮汉拿化妆包壁咚的瞬间。”   杨焱闭着眼,化妆师正在给他上眼妆。   林思霁很重视戏剧节,但显然这个男性生物在美妆方面确实没有天赋,也没人脑瓜灵光到去外面找化妆团队,最后只在校园微信交易群里,用五十块大洋招募了一个时常在视频网站上做美妆教程的大一学生,当化妆师。   “不,你这辈子离胭脂粉最近的时刻是接下来的六个小时。”杨焱无情打断他,“胭脂会穿过化妆包,直接怼到你的脸上。”   “我艹。”良淘骂一声。   化妆师没忍住笑下,但还是专业的提醒道:“学长不要转头,往下看。”   林思霁进门的时候,杨焱正在化唇妆。   视野里,杨焱低垂着眼,眼睑上大地色粉末给他赋上几分颓靡的气质,他的下巴被捏住,头强行被仰高,薄唇微张着,下半唇瓣被唇膏染得艳丽,上半维持着寡淡的淡粉色。   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如唇瓣,胭脂粉气的表层挡不住骨子里的冷清。   林思霁站在门口看他,忽地手痒,心道哪天应该给杨焱写一个类似戏子、间谍之类的角色,这才配得上这人古怪蛊人的气场。   “来了。”杨焱抬眸。   他的眼睛很亮,颓废色调的妆容下,眼瞳点点光芒闪烁。   林思霁心中微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稍稍避开那亮闪的视线,开口:   “嗯。”   唇妆化完了,杨焱拿小镜子照下,稍稍皱眉。   “是不是有些太红了。”   化妆师捏着他的下巴端详一番:“好像是有点。”   她拿根棉签递过去:“时间太紧了,我还要帮另一位学长化妆,你看着先擦擦,掉太多色了我回来再补。”   “行。”杨焱接过棉签。   化妆师收拾东西起身,拎着化妆包往良淘那走。   杨焱拿起镜子,镜子很小,对着擦口红不大方便,他比划两下,烦了,仰头问林思霁:“能帮我擦下口红吗,镜子看不清。”   “行。”林思霁在他面前坐下,接过棉签。   交递棉签的时候,两人手指有着轻微触碰,杨焱的指腹沾上些许粉末,软糯的触感让林思霁联想到微化的冰糕,凉得人心惊。   林思霁稳下心思,上手擦拭。   怕出手重了把唇妆抹开,脏了面妆,林思霁学着化妆师,左手轻轻捏上杨焱下巴。   杨焱的下巴也是软的,薄薄一层皮下,骨骼的冰凉感明显。被人捏住不得动弹,他不适的眯下眼睛,和发脾气的猫一样稍稍张嘴。   林思霁瞬间错觉,那染色冰层一般薄的唇瓣里,要蹦出一声“喵”来,可事实没有,杨焱最终也只是微张着嘴,一言不发。   林思霁觉得自己今天很奇怪,莫名其妙的心思一个接一个,他把思绪都甩至脑后,认真专注眼前,棉签一点一点,把杨焱嘴唇上过多的唇妆擦去。   他动作太细致了,自然也慢,杨焱等着等着都等出了几分睡意,他眯缝两下眼,闭上,放空自己。   林思霁不明白好好的整着妆呢杨焱怎么就闭眼了,他离杨焱太近了,一抬眼就能看见杨焱高挺的鼻梁,长且翘的睫毛,细致的眉型。   别的不说,这人长得是真好看。   林思霁心中忽地浮现这么一句感慨。   南艺不缺漂亮的人,表演系四个级随便拉一个学生出来都是绝对不丢脸的水平,但杨焱的好看似乎是有区别于他们的,从骨相里面透出的美总能给人窒息般的视觉冲击。   圈内某些导演不大愿意给太漂亮的人上镜的机会,怕喧宾夺主。但林思霁想,如果是自己,大概会愿意拿着长镜头对这人拍上三天三夜,上映的片子里到处都弄成杨焱的特写,夺主都是次的,他能让杨焱的脸就变成那部电影的“主”。   杨焱气息趋于匀称,几个呼吸间睡着了。   林思霁心下一动,坏心眼的伸手,拇指和中指捏下他的脸颊,一下,又捏下。   触感软得让人不可置信。   林思霁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对比起夜色中狂奔的雪白羽绒服少年,和广播里传出的冰冷无感情声线,此刻的杨焱乖巧得过分,让人完全想象不出他睁眼后锐利的神情。   林思霁对杨焱的脸颊肉爱不释手,不自觉的凑上去,趁人睡着,肆意揉捏。   “诶小张,《战争与花朵》候机室是在104吗?”走廊里,张默拉住一个认识的学生会干事,问。   “是吧。你不是他舍友吗,直接问不行?”干事说。   “他没回我微信。”张默解释,“谢了。”   张默往104方向走,身后跟着的两人一并往前。   其中穿着深绿色长袍的赫然是盛立业,而另一穿着西装满脸跋扈的,则是表演系的另一名学生,傅越语。   走着走着,张默转头,对盛立业道:“之前你说你是思霁的迷弟,我还不信,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坚持要来后台看他。”   盛立业礼貌笑下:“不算迷弟吧,只是学长在高中的时候确实很出名,我仰慕这么个校园名人许久,有机会自然要来打个招呼。”   “你们一个学校的啊。”傅越语插入谈话,他挑眉,“那你怎么不直接去自告奋勇申请当他的剧目的演员啊?”   “申请了,被拒绝了。”盛立业语气平静。   “嗤。”傅越语毫不掩饰嘲笑。   “抱歉。”他吊儿郎当地说,”没忍住。”   “不是吧。”张默听盛立业这么说,一愣,“我记得他很缺演员的啊。”   “可能是已经找到合适的了吧。”盛立业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什么,他指下门牌,“到了。”   张默停下脚步,敲两下门。   没人应答。   “牛啊,微信也不回,敲门也不应,够大牌的。”傅越语阴阳怪气。   张默皱下眉,没说什么:“那直接进去?”   “直接进吧。”盛立业同意。   张默扭下把手,打开了门。   面前的场景赫然把他镇住了。   对着门坐着两个人,一个背对,另一个面容则被遮挡。凭借着三年舍友的默契,张默勉强认出那个后脑勺是林思霁的。   而令他震惊的是,他那平日清心寡欲的舍友此刻正双手捧着面前人的脸,在大庭广众下,和那看不清脸的演员亲昵。 第15章   “现在南艺的学生已经变得这么伤风败俗了吗?”傅越语率先打破沉默,对着对坐的两人讥讽道。   张默眉头锁死,他虽然对面前场景很震惊,但依旧不赞同傅越语的嘲讽。   先不说人家是关着门,就算是大庭广众亲昵,又犯着旁人什么事呢。   张默有些后悔带傅越语来了,盛立业和傅越语都是他剧目的演员,本来只是盛立业说想来见一下崇拜已久的学长,张默便想顺水推舟送个人情,谁知道傅越语听闻杨焱在这边,便也要跟过来了。   他瞥一眼傅越语,这人一贯是很自我的,嚣张的表情不掩饰的时刻挂在脸上。排练的时候他便没少给其他演员脸色看,要不是这人演技确实不错,张默早就忍不下去换演员了。   大半个月都忍下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张默低低呵斥一声他的名字,以示自己的不赞同。   傅越语的叫嚷确实引起了林思霁注意,他坐直,回头,看向门口这三人。   “张默?”他神色一动,换上客套的表情模式,“怎么带着这么多人来我这……想打探对手剧目情报?”   他的语气调侃轻松,像是丝毫不在意傅越语话语中的火药味,张默松口气,刚要开口,却又被傅越语抢断。   “打探你们的剧目,那个朗诵小品一样的剧目吗?”   “傅越语。”   这次不止是张默,连一直没说话的盛立业都变了脸色,开口呵斥。   林思霁表情倒还平和,他侧眼看下傅越语,询问:“你是?”   傅越语楞了,他神色僵一秒,随即不爽道:“你之前发过邀请出演剧目的。”   “我发过邀请信的学生很多。”林思霁诚恳的说,“记不得每一个。”   于是傅越语更不悦了。他来这,是因为素来和杨焱不对付,如今听闻杨焱将出演一出曾经被自己拒绝的剧目,便自然想要趾高气昂的嘲笑一番,笑杨焱尽拣别人不要的吃……哪想到现在人家剧目导演压根不记得自己,傅越语像是一拳打在空气里,没锤到人,倒是把自己摔了个够呛。   “傅越语,表演系的。”他沉着脸说,“这次记下了吗?”   “尽量。”林思霁笑笑,“我记性不好。”   “你——”   “思霁。”张默打断他的话语,“剧目准备的怎么样了。”   “果然是来打探情报的吧。”林思霁手指虚点下,语气轻松,“就那样吧,勉强算可以了,不过现在马上就要上场了,不可以也没辙。”   “哦。”张默侧下身子,试探的问,“你身后那位是。”   林思霁往边上一摆,露出杨焱正脸。   “我的男主。”   杨焱刚醒,带着一些起床气,他揉着眼,虚无地打了两个哈欠,似乎不明白自己不过睡了会儿,醒来眼前怎么就多了三人。   “现在流行男主和导演瞎搞吗,连个校园戏剧节都这样。”张默身后,傅越语又开始嘲讽,“杨焱,你还真是去哪都能走后门。”   被叫到名字,杨焱停下揉眼动作,看过去。   他眯着眼,认真的上下扫视傅越语一番   “你是?”   杨焱疑惑又礼貌的问。   林思霁没忍住,嘴角稍稍上勾,而傅越语则直接炸开,张嘴欲骂……   杨焱神色冷漠的看着傅越语跳脚,他不是故意给人难堪,只是本来和班里同学就不熟,而且又睡迷糊了,乍一看确实叫不出名字。   盛立业拦下傅越语,上前一步:“杨焱,你不是说和林思霁不熟吗?”   杨焱转过头去,又仔辨认一下,勉强回忆起十几天前盛立业问过的话语。   “是啊。”他给出之前一样的回答,“不熟。”   “那你们刚才……”盛立业欲言又止。   “刚才我在给他擦口红。”林思霁插入对话,他稍稍举起被染红的棉签,“没办法,人力资源有限,导演都得当化妆师使。”   盛立业一怔,随即稍稍松一口气,而张默看到棉签,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怎么混得这么惨。”他调侃林思霁随即转向杨焱,“杨焱,要不你再考虑转到我们剧目吧,不说别的,我们剧目的基本条件还是能保证的。”   杨焱眨巴两下眼,诚恳又重复的问:“你谁。”   林思霁:……   盛立业:……   傅越语:……   傅越语没忍住开口讽刺:“你是不是只会这一句?”   张默倒是不介意,他笑着开口:“张默,13编导系,之前邀请过你加入剧目的,林思霁的舍友。”   杨焱垂着眼,爱搭不理的听着,只在听到最后半句的时候才稍稍抬眸,似乎被什么勾起了兴趣。   这时,良淘也化完妆了,他刚刚做那不得动弹的时候就听到这边动静,一搞完就吊儿郎当的披着破烂军装外套过来,想看看是哪几个没素质的上门来找事。   走近了,他定睛一看,忽地勃然大怒。   “他妈的傅越语你居然有胆子找上门来!”   他着一嗓子吼得大,引得在场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傅越语也转过去面对他,嗤笑一声:“我说这是谁呢,穿得和乞丐一样的脏兮兮的也要上台吗?”   “我穿的和乞丐一样也比你白马会所王子好,全身上下一身绿,你是不是忘了顶帽子啊哈批。”良淘连环开炮,“妈了个巴子,上个月举报我四次外卖,害得我一口好的都没吃上,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傅越语也理所应当被他激怒了,反唇相讥:“还吃外卖呢,你应该感谢我才对,你那个体型多吃两口就上二百了,都快胖成猪了还有脸吃。”   “我就算胖成猪也是有演技的猪,不像某人,上次五个人的小组作业,单单被老师拎出来骂没天赋没担当不是好材料,骂了半小时。”   傅越语彻底怒了,他上前一步,“你他妈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张默反手抓住他,呵斥:“干什么,马上上台了发什么疯。”   他转头冲那侧喊:“管下自己演员,别拱火。”   但令他绝望的是,无论是林思霁还是杨焱都一副“不关老子事,老子看热闹”的模样。他们津津有味看着眼前的争吵,丝毫没有上前劝阻的意味。   良淘冷笑一声,继续嘲讽:“我说得够清楚了,为什么要再说一遍,尊重聋哑儿童吗?”   “你!”傅越语怒。   “够了!”张默怒喝,“多大的人了吵什么,出去。”   傅越语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不平。   “出去。”张默加重语气,“不到一个小时就上台了,你现在的情绪能入戏吗?想让全校师生看笑话吗,回去,然后好好平静情绪。”   傅越语愤愤几秒,最终还是转身出去了。   “不好意思啊。”张默无奈的对林思霁说,“我们演员性格不怎么好。”   “没事。”林思霁宽容的说,“我们家演员性格好,会原谅他的。”   看见良淘赶跑傅越语后一脸小人得志模样的张默:……   张默:你对性格好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张默挤出一个微笑:“今天本来也是你学弟说有话对你讲,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他后退一步,眼神示意一直没说话的盛立业。   盛立业顺势开口:“是的学长,我确实有些事想和您说,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盛立业眼神直白的看着林思霁,林思霁笑笑,干脆的拒绝:“抱歉,马上就上台了,实在是没空闲聊。”   盛立业被拒一次,并不气馁,继续问:“那戏剧节后可以找学长您聊聊吗?”   “看情况吧。”林思霁模棱两可。   “好的,那我戏剧节后微信联系您。”盛立业寸步不让。   林思霁没再接话,张默见气氛沉闷,只能尬笑着,再次出来打圆场。   “那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先告辞了,祝你们表演顺利。”   “好的,你们也顺利。”林思霁说。   “等一下。”在张默要出门的时候,杨焱破天荒开口叫住他,“或许你可以留一下吗,我有个问题想问。”   张默停下脚步,转身,不确定的用手指指下自己:“我吗?”   “对。”   盛立业和张默对视一秒,张默示意他先回去,盛立业拉门走了。   杨焱起身,往张默这边走。   “借一步说话。”他靠过来,离张默很近,身体挡住后面良淘和林思霁探寻的眼神,一副谈话机密,闲人勿听的模样。   看着他这一副神秘做派,张默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   杨焱气质偏冷,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认真又严肃,凑过来的模样像谍战片的特务,似乎有什么特殊情报要交换。   张默不自觉开始脑部,要问什么呢,是《战争与花朵》排的不顺畅所以想跳槽自己剧目吗……不对现在跳槽也来不及了,那果然还是想在马上到来的演员选拔赛上找自己写剧本吧……那他为什么不让林思霁帮他写,是觉得自己的能力比林思霁强吗?   张默在这边想入非非,杨焱已经凑上来,嘴唇挨近张默的耳垂。   张默被他弄得发痒,也更好奇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杨焱的表情还是肃穆的,带着十万分的认真和探寻。   他严肃地低声询问:   “我想知道。林思霁在宿舍,经常穿紫色豹纹蕾丝内裤吗?”   做好迎接严肃问题的张默:……   想好标准回答方式的张默:???? 第16章   杨焱做了个很惊悚的梦。   梦里林思霁没穿衣服,赤/裸的皮肤被自动打上马赛克,唯有腰间那一抹紫色,明晃晃的清晰耀眼。   杨焱定睛一看。   蕾丝、豹纹……   是那条紫色蕾丝豹纹内裤!   杨焱目瞪口呆,头脑中飘过千万条“野啊宝贝”的弹幕。   梦中,非常野的林思霁很快发现了呆站在门口的杨焱。他刷一下不知从哪又摸出两条紫色蕾丝豹纹内裤。挥舞着紫色奇迹,林思霁婀娜多姿的朝门口走来。   “欢迎来到我们宿舍,我亲爱的男主角。”   他深情款款开口。   杨焱哆嗦一下,直接给惊醒了。   他一睁眼,面前出现三个不生不熟的奇怪面容。   接下来,在时间线忠实的记录着一系列的挑衅、争吵、客套时,杨焱都板着脸,一言不发。   脑子里马赛克版本的林思霁挥之不去,而心灵则遭受内裤舞娘林思霁极大的震慑。杨焱一时半会分不清梦境现实,甚至还被激起极其诡异的好奇。   林思霁在宿舍,真的会穿那条,紫色、豹纹、蕾丝、内裤,吗?   带着这样的诡异的疑问,杨焱最终鬼鬼祟祟叫住三人里自称林思霁舍友的那位,也自然从其脸上收获见鬼一般的神情。   面前的舞娘舍友张默,在听到问题后脸瞬间赤红。他似乎不明白,紫色蕾丝豹纹内裤,这么个风骚独特的词语,为什么会从杨焱嘴里蹦出。   明明这个组合里,任意一个元素,都不该是杨焱这种清冷帅哥该接触到的词汇才对。   “当……当然不了。”张默结巴的说。   “哦……”杨焱若有所思的拍拍他,“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见。”   “……再见。”张默云里雾里逃离化妆间,心道这林思霁选的演员什么都好,就是脑子好像不太正常。   这就是帅哥的自信,或者天才的独特吗?   张默感慨着,摇头走远了。   杨焱转回身,打个哈欠,往座位上走。   “说什么了。”林思霁问。   “没什么,让他放点水,让我们个冠军。”杨焱此刻没有办法直视林思霁,他错开眼,随口胡诌。   “张默脸那么红,你怕不是和他谈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吧,出卖色相什么的。”林思霁跟着他一起开玩笑。   平时听到这种调侃,杨焱一般就翻个白眼忽视了,但大概是紫色舞娘太过震撼,又或是刚睡醒不太清醒,杨焱破天荒的顺着玩笑继续往下走。   “被你猜中了。”杨焱面无表情的单手捂脸,做出“美人撑”——也就是牙疼的经典撒娇姿势,“谁让我天生丽质,有无人能挡的魅力呢?”   说罢,他丢下目瞪口呆的林思霁和良淘,回到位置上继续休憩了。   好一会儿,良淘怼两下林思霁,小心问:“他睡魔怔了。”   “不知道。”林思霁平静下震荡的心灵,“不过挺可爱的。”   良淘:……   良淘:“你是不是把‘怕’说成‘爱’了。”   林思霁笑笑:“去准备下补妆吧,你骂人太激动,把唇妆喷裂了。”   《战争与花朵》还是最后一个出场,他们前面的是张默的剧,名字叫《环保》,主题也是环保。   “我搞不懂为什么要安排我们最后一个出场。”良淘站在帘幕后,底下黑压压一片观众看得他发怵,“这也对我太寄予厚望了吧。”   “战争,Z开头。”林思霁解释。   候机场地很小,良淘站得靠前,占掉大半位置,也挤得后面的杨焱和林思霁几乎贴身而立。   林思霁说话时胸口的震动被肩膀感知,杨焱变扭的侧下身,避开他呼出的气息。   “他们在演什么,环保剧怎么会有金头发的异装癖和全绿的男人。”良淘惊愕。   “那是精灵和森林之子。”林思霁无奈道。   台上,代表人类的阵营开枪,森林之子应声倒地,精灵扑上去抱着他哭泣。   “这是在干什么?”良淘迷惑,“他们俩为什么给人感觉很……奇怪,一部环保剧为什么要让两个男的在台上你侬我侬生死别离啊。”   “因为观众喜欢看。”林思霁解释,“戏剧节最终评选是评委票、现场观众票、网络投票三合一,精灵、男一男二暧昧情愫,这些都是观众喜欢看的爆点。”   良淘大惊失色:“那我们剧一个爆点没有,是不是完蛋了。”   “也不一定。”林思霁耸肩,他点下杨焱,“男主的脸就是爆点。”   “滚。”杨焱冷漠开口。   良淘看着台上,越看越慌,他把道具枪一提,嘟囔:“行了我去候场了,再看下去我估计上台腿都要抖。”   他的出场位置为后半场舞台左侧,候场地点本来就与杨焱不同。不过他那个位置看不到台前演出,这才跑来凑热闹。   良淘走了,候场空间只剩杨焱和林思霁两人。   杨焱目不转睛地盯着台前。   虽然剧本一般,但演员确实演得不错,尤其是傅越语,森林之子那种傲慢真的被他演得出神入化。   他看得入迷,林思霁忽地开口。   “你们和森林之子有矛盾吗?”   “嗯?”杨焱愣一下,随即反应来他说的是傅越语,他开口,“有点,上学期小组作业一组,闹得不太愉快。”   “具体哪方面不愉快?”   “戏份分配……”杨焱声音低下去。   他不愿细说,但结合良淘之前吵架的言论,林思霁大概推算出一个傅越语加戏反被批评的故事。   林思霁若有所思的点头,换个话题。   “紧张吗?”   杨焱本来没觉得,被林思霁这么一提醒才发觉颤抖的胃。   可能是戏服太薄,剧院暖气又没开足吧。   杨焱开口,低低道:“有点。”   他听到林思霁好像笑了一下,然而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杨焱余光扫到林思霁抬手,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后颈的温暖的力度就已落下。   林思霁揉着他的脖子,轻轻俯身,低声道:“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好。”   他的视线存在感太强,而手掌又太温热。   杨焱只能避开他眼镜后认真的眼,应一声嗯。   林思霁又笑,手不轻不重再揉两下,下滑,在杨焱腰上轻拍两下,收回。   戏服被拍出闷响,杨焱垂眼,莫名觉得林思霁这手法熟练得让人心悸,怕不是情场老手,在不知道多少个小女生身上练出炉火纯青的技艺,现在便对着个干瘦的男生也照样能做得完美无缺。   肌肤接触,眼神试探,就连俯身的动作都自然得不可挑剔。   偏偏自己还真就矮他小半个头,林思霁弯腰便也显得合理。   想到这,杨焱不甘的踮下脚尖,脚后跟落地,发出郁闷声响。   台下雷动的掌声将杨焱惊醒。   上个剧目结束,谢幕了。   灯光暗下去,学生会道具组的人俯身冲上前,把下一幕剧所需的道具安排好。   “准备上台了。”工作人员通知过来。   杨焱抿下唇,不知为何抬眼又看了下林思霁。   封闭昏暗的空间总让人忍不住依靠身边的人。   借着后台透过来的微光,杨焱看到林思霁温柔的笑下。   “加油,我等着请你喝奶茶呢。”   站上台时,杨焱大脑还是恍惚的,他能听到台下人阵阵议论,嗡鸣的声响盘旋在耳侧。   他在贴着胶布的位置站定,没忍住回头。   幕布后高挑的身影显著。   他猛烈跳动的心脏忽地平和了,低头确认下位置,灯光亮了。   那是一束光,整个舞台上就只有那么一束光。   抱着花朵的青年站在光束下,光照亮他散乱的头发,脏兮兮的破衬衫,快要凋零的花骨朵。   花朵破损不堪,青年也破损不堪。   一束光,一个人,几朵花。   一个故事已被勾勒出雏形。   观众席第一排中间的评审稍稍前倾。   这个学生身上有故事感。   而故事感,对于一个演员来说,简直是天赐的宝藏。   舞台的聚光灯是很烫的,杨焱感觉灯光一点点把寒意抹去。他沉默的往前几步,抬手。   “咚咚。”虚空的木门被敲响。   灯光转换。   杨焱被光晃眼,一瞬间看见舞台中央的椅子里,坐着一个驼背的英国青年。   青年身体完好,发丝不断掉落的尘土就如他破损的灵魂一般,它们一同坠地,融入黑暗。   杨焱缓缓迈步。   他在椅子上坐下,与那伤痕累累的青年合二为一。   花放在脚边,他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吧的信纸。   “亲爱的康斯维亚,午安……”   照在椅子上的光微暗,舞台后方微亮,人影随着干冰效果出现。   “我们今日已经到达第一战区,这里的环境比后方恶劣些,但还不错,比想象中要好。”   人影窝在沙包后面,老鼠吱吱叫着,炸弹在身侧爆开,火光勾勒出一地破损的残骸。   杨焱念完一面,平静的翻页,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清晰。   “亲爱的康斯维亚,晚上好……”   灯光暗下去,冷白光模拟月色。   “第一战区倒了很多人,不是因为炮火,而是疾病……但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的身体状态很好,每天还能吃上面包,有干净的水源……”   后方人影咳嗽两声,背景传来暴躁的声音。   “粮食断两天了,水明天也要断了,上面是放弃我们了吧。”   人影动作稍顿,杨焱抬眼看着前方,眼中晦涩复杂的光流淌。   “我很想你。”   低低的呢喃盘旋在剧院中。   观众席一片寂静,几乎全部人都被他带入到情景之中,一个一无所有的青年兵,在断壁残垣里诉说着自己对爱人的思念。   杨焱低头,又翻一页。   “亲爱的康斯维亚,你好……”   “战局形式大好,长官说,等越过第四道防线,攻下凯尔特城堡,我们就可以凯旋而归…我亲爱的康斯维亚,我已经迫不及待见到你的月光般皎洁的容颜,我会从城外带回桔梗花——和你一般纯洁美丽的存在,我会把它插在你的发间,我们永远不会再分离。”   话语结束,灯光刷一下全熄灭,后面大屏幕亮起。   屏幕中,飞机扔下导弹,城市和村庄都沦为火海。   屏幕暗了,背景又亮,人影立在一座墓碑前,久久不动。   “亲爱的康斯维亚,晚安,我将你安置在赛文湖边,以往我们常在那漫步,如今留你一人,不知你是否喜欢青草和花朵的气味,又会否会想念我。”   背景灯光熄灭,舞台上又只剩下一束光,照着椅子,也照着杨焱。   “康斯维亚,失去你的日子我如身处炼狱,每每想起你的容颜,我都心如刀绞。我的身形被困在人世,灵魂去往天国,寻找你。这是失去你的第十七天,我终于无法忍耐痛苦,于是我在亨利家买了一根麻绳……   又一束光,观众抬头看去,一根麻绳拴的圆圈在杨焱头顶摇晃。   杨焱放下信纸,拿起花朵。他站上椅子,静静端详着绳索。   椅子吱呀作响,杨焱缓缓道出心声。   “康斯维亚,我迫不及待与你重逢,……我的双手沾满血腥,而你干净无暇,我害怕会被打入地狱,无法见到天堂的你。于是我嘱咐亨利,将我的尸体与你同埋……纵使灵魂分离,我的骸骨也将与你永世相依”   绳索晃晃悠悠,杨焱一动不动。   他抬眼看着粗糙的麻绳,眼神中憧憬和希冀随泪水漫溢。   他怔怔看着,   一滴泪滑过脸颊,,晶莹与污浊相对。   最终,他带着花,平静地将麻绳套入脖颈。   灯光暗了。 第17章   林思霁从等候区接回泪眼朦胧的杨焱。   根据剧情发展情感推进,最后是应该有哭戏的。杨焱在排练的时候也有哭过,但那时毕竟是练习,没有舞台灯光音效氛围的烘托,情绪带入不深,掉两滴泪水,很快就止住了。   但现在,杨焱入戏太深,一时半会儿不能从情绪里出来。   杨焱从黑灯的舞台里,伴随着掌声走出,他被后台明亮的灯光刺伤,眯起眼睛。   他的睫毛挂满泪珠,灯光一照便和一树的晶尘般闪烁。   情绪还在上涌,杨焱试图深呼吸调整,但这显然作用不大,甚至雪上加霜的让他打起了嗝。   林思霁看着他在那打着闷嗝默默流泪迎上去,微微张开手臂,安抚似的想上前拥抱。   却被杨焱避开。   “赢了……嗝……再抱。”杨焱声线不复平日的冷清,含糊的参杂着嗝,软软的没力气。。   林思霁手停在空中几秒,最后转变成在他背上拍拍。   得,还挺慕强,不拿冠军不给抱。   他轻轻拍着杨焱的后背,给人顺着气,动作和喂野猫时,趁猫埋头苦吃时偷撸把毛一般谨慎。   过一会儿,杨焱稍稍平静。   “有纸吗?”他吸下鼻子。   “候机室里。”林思霁答,“回去拿。”   他迈开腿,抚着杨焱的背稍微用力,可杨焱却没顺力和他走。   林思霁停下,问:“怎么?”   杨焱不情愿的看着他,有话要说又不想说的样子。林思霁这才发现他眼角都哭红了,绯色一片,灰黑的眼妆都遮不住。   “丢人……”杨焱低声说。   林思霁愣一下,恍然大悟。   可不是嘛,《战争与花朵》最后一个节目,所以候机场地没人,但走廊上可都是人来人往,杨焱这是抹不开面子,怕人看见平日里冷峻的酷哥一朝变哭包呢。   “刚才台上那么多观众都看到了。”林思霁被变扭的杨焱逗得有些想笑。   “那是台上。”杨焱还是不乐意。   又对视一会儿,林思霁在他蒙着水雾的视线里败下阵来,他妥协:“行行,我去候机室给你拿,等我一下。”   杨焱嗯一下,林思霁迈开腿出发了。   候机室离等待区挺远的,林思霁他们的房间又在走廊尽头。   候机室门一开,良淘兴奋的声音一股脑涌出来。   他早早就回到候机室,没走的化妆学妹倒霉被他抓到,听他激动狂吹自己表现。   “我靠,我那个前滚翻,完成的那叫一个顺畅,那叫一个帅气,我都能听到台下人发出的惊呼,他们都为我的表演所折服……诶,林思霁,你回来的正好,来,评价一下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帅到炸裂。”   “没注意看。”林思霁三两下拉开柜子,拽出纸巾,“我那个视角只能看到杨焱。”   “杨焱。”良淘一拍大腿,“杨焱也演得好啊,虽然没我厉害,我们俩这天衣无缝的配合,不拿冠军简直说不过去。”   说着,他站起来,放过那个满脸写满“大爷放过我”的化妆师学妹,张开手臂,慷慨激昂的冲林思霁走来。   “来,拥抱下,庆祝我们剧组的完美表现。”   林思霁侧身避开他的蛮牛冲撞,快步往外走。   “赢了再抱。”他甩下这一句,拉门走了。   虽然被差遣走的时候不乐意,但林思霁觉得把杨焱一个人丢在那太久也不是事,于是回程的路便走得健步如飞。   然而,走到一半,林思霁却遇到了拦路虎。   盛立业站在走廊窗户边,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   他拦下林思霁:   “学长,现在方便谈一下吗?”   不方便。   林思霁想,   但人都堵在路中间了,硬闯也不是办法。   林思霁站定:“你说。”   盛立业微微侧身,与林思霁正面相对。   “学长,我了解到,杨焱也是自荐出演您的剧本的。”   “嗯。”林思霁手敲两下纸巾包装,快点吧。   “我刚刚在台下也观看了您的剧目,剧情和效果都很好,唯一的缺憾就是,只有两个演员,在完整度上便显得有些仓促,如果多加一个演员,效果应该会更好。所以我想问您,为什么当时要拒绝我的出演自荐呢?“   林思霁捏下包装,塑料挤压的声音轻微。   杨焱应该要等急了。   盛立业继续往下说:“我原本是以为学长希望通过选拔的方式选择演员,不大乐意搭理自荐的,可事实是杨焱甚至良淘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而我也成功通过选拔出演了张默学长的戏剧。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真的很好奇,学长您录用演员的标准是什么?“   林思霁想,又过去三十秒,杨焱可能已经开始骂人了。   面对盛立业的咄咄逼人,林思霁平静的说:“我不是张默,对演员没那么多严苛的标准,能凑合演就行。但是,我希望我的演员看重的是我剧本,出演的理由也是能看得上我的剧本,而不是别的什么。”   说完,他不理会盛立业骤然难看的脸色:“不好意思借过一下,赶时间。”   回到等待区的时候,杨焱面对着墙,低头站着。   他肩膀随着抽泣还在一下下动着,连带着头顶的翘起的几根呆毛一同颤抖。   “面壁思过呢。”林思霁过去,拍下他的肩膀,递出纸巾,“给。”   “谢谢。”杨焱接过,他的手背有些湿润,灯光下泛着光,估计是用来擦了眼泪。   林思霁因此产生些愧疚:“路上耽搁了。”   “没事。”杨焱擦干净眼泪,吸下鼻子,“什么时候颁奖。”   “很快了。”林思霁说,“预测一下名次。”   “第一。”杨焱毫不犹豫。   他眼眶还有些红,鼻尖也是红的,口吻倒是十分肯定。   林思霁被这种反差逗的笑下。   “那就第一。”他说,“做好破费的准备了。”   十分钟后,林思霁代表队伍,上台等待名次发布,他本来想让杨焱上的,但杨焱眼睛没消肿,便死活不肯。   张默的剧目由傅越语代表领奖,他戏服未脱,配套的帽子绿油油显眼   傅越语不爽的拽拽帽檐,他对这个绿帽子早就颇有微词,但无奈服装搭配就是如此,失效的发胶又搞得头发蓬乱,拿帽子压着才勉强帖服。   傅越语站到林思霁边上,开口:“你的剧本挺不错的,就是演员选的不行。”   林思霁不置可否:“谢谢,你的帽子也挺好看的。”   傅越语气结,瞪着眼半响没说话。   在观众票数发表前,评委先会评出心中的一、二、三名,这三只剧目将分别获得10票、20票、30票的加票。   第三名给了一个改编《红楼梦》的剧目,第二名给了张默他们。   “这个剧目虽然在流畅度上颇有瑕疵,但考虑到其独特的原创性,主题选择上具有的大爱意识,以及演员精湛的发挥,我们将它放在了第二的位置。”   掌声响起,傅越语微微鞠躬,表情却并无太大的激动。   良淘在台下看着,冷哼一声,道:“这家伙还真是老样子,不拿第一就甩脸色。”   傅越语直起身,评委继续宣读评选结果。   “第一名,我们以全票的通过率,给了《战争与花朵》一剧,该剧目剧情完整,舞台设计新颖,演员发挥出色,无愧于第一的称号。”   林思霁在掌声中鞠躬,起身瞥见傅越语铁青的脸。   他视线摆正,没再去看。   主持人上台,宣读观众投票的结果,其实现场观众的投票也决定不了谁是冠军,只能决定网络投票时各剧目视频发出去的位置,第一就放第一个,第二放第二……   南艺的学校剧院能容纳两千个观众,之前学生会预计观赛人数能到1200就很不错了,哪想到杨焱偷摸进广播室宣传的行为硬生生拉了一波关注度,现场虽然不能算是座无虚席,但人数也达到了1800左右。   为了方便统计,每个观众只能投1个剧目。   分数从第六开始读,每发布一名,台下就会自觉鼓掌。   良淘站不住,推下杨焱:“你觉得我们能拿多少票。”   “半数。”   “太狂了吧。”良淘说,“六支队伍呢。”   杨焱没接话,他看着台上,票数依次公布,已经被念到的队伍代表人面色灰暗,其他人则大多紧张。   林思霁却十分平静,察觉到杨焱的目光,他甚至低头,回一个微笑。   “第三名,《阮玲玉》,212票,恭喜!”   眨眼间,就剩前二了。   主持人看着数据,说:“接下来就是决出本晚现场投票冠亚军的时刻了,让我看看,这个票数……”   他做出惊讶表情:“冠亚军的人气都很高呢,让我先公布两组票数。”   “《环保》,获得观众投票403票,评委投票20票,总票数423票。”   傅越语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和第三名票数断层,他几乎已经看到胜利女神在挥手。   然而他的喜悦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战争与花朵》,观众投票收获844票,评委投票30票,总票数874票,恭喜《战争与花朵》,收获现场投票第一名的成绩!”   掌声雷动,良淘激动的大吼一声,猩猩般双拳锤击自己的胸膛。   杨焱暗暗勾起嘴角。   离一半差些,还行吧。   他心中话音未落,忽地双脚离地。   良淘兴奋得力气没处使,一把抱住他的腰,倒拔杨柳似的把人从地上拎起来,转着圈的庆贺。   杨焱被他转得晕头,大声呵斥也阻止不了良淘发疯,只能无奈的被他带着转圈。   不知转了多少圈,大概是在杨焱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勒断的时候,良淘终于将他放下。   杨焱脚步虚浮两步,没能充分享受这份自由,转身又扑进他人怀抱。   “恭喜。”柠檬草的气息将杨焱层层包围。   林思霁磁性的声线夹杂着笑意从头顶传来,   “我的冠军男主角。” 第18章   那边林思霁和杨焱抱成一团,良淘无头苍蝇般在他们俩身边乱转。这边《环保》剧目人员看着,神态各异。   盛立业面色铁青,傅越语满脸不服,其他演员则无知傻乐。   第二的成绩真的不错,可惜落到这个无论是主演还是导演都胜负心极重的剧目里。   张默深深看一眼《战争与花朵》那侧热闹的情绪,回身安慰自己剧目的演员。   “大家都辛苦了,第二的成绩有些可惜,但也不是最后的名次……今天大家的表现都很好,在我心中,无关其他,我们剧目就是冠军。”   “你当然可以说我们就是冠军。”傅越语嗤一声,打断,“这剧问题不出在演员身上,就如刚才评委说的,剧情是唯一瑕疵,要是剧情好些,我们就是真正的冠军了。”   他这话说的讥讽,可以说是完全没给张默这个导演面子。   一瞬间,气氛诡异起来连注意力不在讨论上的盛立业都变了脸色。   “傅越语。”盛立业不赞许的开口,“说的太过了。”   “我说的有问题吗?”傅越语愈发激进,他冷笑,“你原本也是想去抱林思霁大腿,没成功才退而求其次来这的吧。”   盛立业表情一僵,不说话了。   后面几个参演的学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分分闭上咧开的嘴,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针锋相对的场景。   张默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回归平静,他挤出一个笑:“很抱歉,剧本方面确实是我的问题,我在这道歉,但是戏剧节评选还没结束,我们可以期待一下网络投票的结果,说不定会有令人惊喜的反转。”   他话语放得谦卑,即使是气在头上的傅越语也挑不出刺来,只能不虞道:“但愿。”   张默到寝室的时候林思霁还没回去,他把灯打开,在座椅上坐一会儿,想大概这会儿林思霁还在和演员庆祝。   宿舍很空,张默很少一个人呆在宿舍,图书馆和自修室像是他的家,有些时候学业繁重,他甚至会夜宿在教学区。   林思霁虽然对待学习也很认真,但他有着严格的计划表,作息也十分规律,不会干出熬夜学习这种事。   张默坐在椅子上,就这么一会儿的空闲已经让他有些空虚。   他很恐惧让自己闲下来。他没有天赋,只能笨鸟先飞勤能补拙。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但可能不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导演,而对于这一行,天赋比努力要重要太多。”   张默想起老师曾经委婉的提示。   他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一句时,心里是不甘又不屑。他想反驳道,就算没天赋,自己也是专业第一,连续两年的国奖和几乎满分的绩点都彰显了他的优秀。   但不知为什么,他只是低着头,默认了老师的惋惜。   然后林思霁来了,带走了第一、国奖、冠军,用比他轻松太多的姿态。   张默想起林思霁领奖时的表情,平静的、自如地,就像是早就预料到完胜的结局,便也不在意这荣誉。冠军是他的囊中之物,奖牌是属于转头就能扔进抽屉的东西。   林思霁的自如对比自己不甘,便显得有些狼狈了。   张默一拳锤在桌面上,陶瓷杯震得晃动两下,掉地上碎了。   林思霁也就在这时进的门,被清脆的破碎声吓一跳。   “怎么?”他把拿起门边扫帚,调侃,“就算输给我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无心的调侃听得张默眼皮一跳,被戳穿心思的不安一闪而过。   “拉倒。”他掩饰着情绪接话,“最终结果还没出,怎么就我输了。”   林思霁放下包,用扫帚把碎片汇成一堆。   “现场是我们票高啊。”他随口道,“谁能想到垫底进决赛的队伍却有这样的成绩呢。”   张默稳下心思,也顺着往下开玩笑:“早知道就不该帮你联系学生会。”   林思霁笑两声,并不在意。   “你知道你为什么输吗?”   张默心猛跳一下。   “剧情是唯一瑕疵。”傅越语鄙夷的神色浮现在面眼前前。   “不知道。”张默佯装镇定。   林思霁愉快勾下唇,他很少这么开心:“因为我的演员发挥的比你好,我选对人了。”   张默悬着的心落下。   “滚滚滚。”他做出嫌弃表情,“是你选的人吗,你那顶多叫守株待兔。”   “那也是待到了。”林思霁扫完了碎片,拿个袋子打包,快步去门外扔垃圾。   张默留在原地,他呆坐一会儿,莫名拿出手机看学生会公众号。网络投票还没开启,组织部效率没那么高。   张默看着空荡的页面,自嘲的笑下,觉得自己关注数据的样子太狼狈。   网络投票在第二天八点由学生会公众号发布,每个剧目的录像都放上去,下面则是投票的选项。   上午投票风平浪静,视频的播放量和投票的人数都不多,毕竟学院生活丰富多彩,学生们也不会过多关注这些讯息。   但在下午,微博上一个几十万粉的博主截取了《战争与花朵》的演出片段,发布“南艺帅哥图鉴”动态。   南艺自带的热度以及剧目本身质量过硬使得该博被疯狂转发,许多营销号也跑来凑热闹,最终#南艺帅哥这个tag甚至堪堪飘上热搜低位。   虽然不过几十分钟就飞榜了,但热搜的热度还是让戏剧节大涨一番热度,《战争与花朵》视频的播放量直线上升,连带着其他剧目也热络起来,投票更是连学校外的路人都来参一脚,参与人数高居不下。   作为热度之源,《战争与花朵》的投票自然稳居第一,往下排则是《环保》。   晚课开始之前,良淘捧着手机,大声朗诵微博评论区热评。   “……这戏剧演得真好,好就好在主演的小哥哥五官标致的和出逃的美术馆雕塑一般,眼睛如一捧清泉,鼻梁挺的可以滑滑梯,嘴唇和樱花花瓣一般漂亮……”   良淘放下手机:“恭喜,你成功让观众把重点从我们剧优秀的质量转移到肤浅的颜值上。”   杨焱头也不抬的把课本拿出来,放桌面摆好:“投票结果怎样?”   “自然是——一骑绝尘。”良淘拉长声音。他话锋一转,“只是我真的很迷惑,那个把视频转到微博的,是怎么关注到南艺的戏剧节的,而且看动态他好像是个宠物博主,为什么会忽然发这个……”   “哦。”杨焱翻两下书,“那是我姐。”   “哦。哦?”良淘打鸡血一样跳起来,“你是说那个号是你姐姐的号?亲姐姐吗?”   “嗯。”   “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有姐姐。”良淘大惊失色,他眼珠子转几圈,凑过去,贼兮兮的问:“你姐姐比你大几岁,漂亮吗?”   “滚。”杨焱没好气地一掌把他拍开。   手机浮现讯息,杨焱低头去看。   林思霁【新世纪南艺帅哥,在吗?猫猫敲门.gif】   杨焱平静的神情稍稍变化。   小火苗【……】   林思霁【好了不开玩笑,我来问问你们哪天想吃奶茶火锅,我腾个时间】   小火苗【投票还没结束】   林思霁【但大局已定,猫咪得意.gif】   杨焱打字的手指停顿下。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用猫咪表情包。   林思霁【所以,什么时间】   小火苗【下周四吧,我们没晚课。】   林思霁【猫猫OK.gif】   小火苗【……】   林思霁【猫猫疑惑.gif】   小火苗【没事】   戏剧节出圈的事还是小幅度的让杨焱和良淘在校内火了一把,一晚上有不少陌生的学妹跑到14表演班门口对里面指点,更有大胆的姑娘上前找杨焱要微信,然后被冷漠拒绝。   就连时常严肃的专业课老师在晚课上都打趣了杨焱两句,说他就是典型的美貌压过才华的典型代表。   班上人都被逗乐,良淘笑得格外大声,然后被杨焱压着喉咙物理闭嘴。   盛立业和傅越语则与欢乐的氛围格格不入,盛立业心不在焉,他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上面傅越语发来的消息刷屏。   傅越语【我跟你说的事,想好了吗】   盛立业【……】   他忍不住抬眼往教室那侧看,傅越语低着头,眉眼盖不住戾气。   盛立业【算了,校园活动而已,没必要那么较真】   傅越语【我较真?不是他杨焱先搞事,公平竞争的东西又搞后门那套,买宣传都买到微博去了,最后还白莲花一样高高挂起,好像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   盛立业没回。   傅越语【你懒得参和算了,我自己搞】   手机震动不断,盛立业叹口气,打开飞行模式。   傅越语这个人太极端了,到了有些疯的程度,迟早会整出大事来。   要提醒杨焱吗?   他瞥一眼后方,杨焱神色平静,手还卡在良淘下巴上,阻碍他发出笑声。   盛立业收回目光,算了,不多管闲事。   到下晚课回宿舍时,良淘还在拿他开玩笑。杨焱嫌他聒噪,耳机一戴,隔开喋喋不休,进入自己的世界了。   他心不在焉的洗澡、上床、躺下。   所以林思霁为什么那么喜欢用猫猫表情包。   杨焱严肃的思考着,列出一二三四可能性。过不久,睡意渐渐上头,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当杨焱在梦中和无数的猫咪打架时,良淘猛烈地把他摇醒。   “操操操,投票出问题了。”良淘不顾杨焱睡眼惺忪,啪一下把手机仍在他面前。   杨焱不耐烦的低头,屏幕停留在投票页面。   离投票结束还有3天。   目前情况。   《环保》以1票,领先《战争与花朵》。 第19章   林思霁【所以是《环保》的票数领先我们是吧。】   良淘【对,简直了,从我看到投票数据到现在,不管我们涨多少,《环保》都比我们高出一票】   林思霁昨晚泡自修室,今早又没课,本打算晚些起床,哪想一大早被信息狂轰滥炸震醒,睁眼确认后,得知投票被反超了。   他皱眉,想起昨晚睡前《环保》和《战争与花朵》之间那三、四百的断层票差。   一晚上过去,几百的票莫名其妙补齐,很难不让人阴谋论。   良淘【我靠气死我,他们买票就买票,还搞这种骚操作,口香糖似的扒拉在前面领先一票,恶心死人了】   林思霁【杨焱知道这事吗?】   良淘【我刚刚和他说了,他去找人算账了。】   林思霁【?】   林思霁【你们知道是谁买的票。】   良淘【能干出这种恶心事的除了傅越语还有谁,惯犯了】   良淘【先打住,我去支援一把杨焱,回头说】   杨焱快步走向走廊尽头,傅越语所在的宿舍靠左。   他要找傅越语谈票数的事,良淘说要通知林思霁,他便先过来了。   杨焱敲两下门,傅越语的舍友叼着牙刷开锁。他不是表演系的,杨焱见过几次,没记下名字。   “你不是,表演系的杨焱吗?”舍友倒是认识杨焱,“来找傅越语的吧。”   “对。”杨焱说,“麻烦叫一下可以吗?”   舍友转身,冲里面喊:“傅越语,有人找。”   宿舍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他还没起。”舍友对杨焱说,转头又喊两声。   大概在他第三次喊傅越语的名字时,靠里侧的床帘抖动下,钻出个人。   傅越语打着哈欠,一脸被吵醒的不虞。   “大早上的,你他妈叫魂呢?”他语气如面色一般恶劣。   然而舍友明显早就适应了他这种烂脾气,只牙刷一指:“有人找。”   然后便晃悠着回洗手间洗漱了。   傅越语顺着指向看过去,看见杨焱时眯缝的眼睛骤然睁开,睡意全无。   “哟,这不我们帅哥演员吗?”他咧嘴笑下。   杨焱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直截了当的问:“投票是不是你搞鬼。”   “我搞什么了。”傅越语摊手,“不是你们一直在领先吗?”   “现在是你们领先了。”杨焱说,“一票优势。”   “哦?”傅越语做惊讶状,“所以你一大早过来,是为了恭喜我啊。”   “别装傻。”杨焱沉声道,“这事是不是你弄的。”   “欸不是,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杨焱。”傅越语摇头,一脸夸张的不赞同,“你们领先的时候我可没有说三道四的,怎么一到我们领先,你就上赶着来泼脏水了,不要输不起啊小帅哥。”   “谁输不起,自己心里有数。”杨焱一字一句的说。   他嘴唇抿紧,眼尾利如刀锋,视线锁定傅越语不放。   傅越语收起笑,一字一句的说:“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表情。”   他盯着杨焱,阴翳一点点从眼神里透出来。   “笃定的、大义凛然的、绝对的,好像理所当然最好的就该是你的,别人看一眼都不配。”   杨焱在他的注视下屹然不动:“你想要最好的,堂堂正正来拿,下三滥的手段,确实不配。”   傅越语被他激怒了,语气急促起来:“别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小组作业的时候是谁说不需要多戏份,最后却拿走最耀眼的部分,戏剧节一开始又是谁说不感兴趣,最后抱上大腿演最厉害的剧本。”   “小组作业我演的是你没要的戏份,戏剧节出演的剧目也是没人愿意加入的。”杨焱冷声道,“倒是你,小组时一个人戏份比剩下人加起来都多,戏剧节也跑去投奔夺冠热门的剧目……戏份都是好戏分,本子也是好本子,可惜就是演员菜,喂到嘴边的饭都消化不来,白白拖累到手的资源。”   “你他妈说什么?”傅越语上前一步,眼中几乎要喷火。   他本来就脾气恶劣,大一开学就逼走三四个舍友,不得不和好脾气的外班人一个寝室,后来在班上也没什么朋友,只和一群同样爱猜忌阴翳的人混在一起。   傅越语怒道:“你以为你自己很牛逼是吗,戏剧节没有微博的推广你们能大幅度领先?小组合作没有老师的关照你能拿第一?哦,不说别的,就连你进南艺,都是找的关系吧?毕竟你亲姐都爬校长床上去了,哪个录取老师敢不给你这个做弟弟的高分啊?啊,杨焱,什么叫下三滥的手段啊,怎么就许你拼姐,不许我花钱了吗。”   杨焱脸阴沉下去:“收回刚才的话。”   “哈?”见他怒了,傅越语反而愉悦起来,“生气了?是被我戳中痛点了吧,所以说人比起努力还是投胎重要啊,就算父母靠不住还可以靠姐姐去睡……”   他话未说完,脚下便一个踉跄。   杨焱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人向前上方提。   他用力太重,傅越语整个人被拽过来,两人的额头重重撞上,疼痛和嗡鸣卷席大脑,却无法浇灭愤怒。   傅越语反应也快,他这种性格在初高中不可能没和人起过摩擦,吵架动手常有,练多了吃亏的事自然干不来。   他反手回拧杨焱的衣领,T恤开口收紧,白皙的后颈瞬间勒出红痕。   两人的距离分开又收紧,额发纠缠在一起,视线也一致   杨焱臼齿咬紧,瞳孔中的暗火几乎要把傅越语吞没。   而傅越语也是满眼的阴暗,隐隐的暴戾从眼底溢出。   舍友哼着小曲从洗手间走出,看到两人这针锋相对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   他唇边泡沫都没来得及擦,冲上来就要劝架。   “卧槽你们干什么,打架会被扣分处分开除一条龙的啊!”   他劝阻的动作努力,可两人明显都没善罢甘休的打算。   杨焱一言不发,攥在衣领的手丝毫不松。   傅越语则暴躁开口:“让开,处分就处分,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的事。”舍友勃然大怒,“特么的学校规定宿舍内打架舍友连带扣德育分,不然谁有心思理你。”   他奋力伸手,抓住两人的手臂,想把人分开。   良淘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画面。   傅越语揪着杨焱的衣领,神色可怖,似乎要把人撕碎似的,而另一个不认识的,似乎是傅越语舍友的人则抓着杨焱。他用力极大,杨焱白皙的腕子被捏出红印,过会儿可能会出紫青……   操。   良淘惊怒不已。   动手就动手,还搞二打一,真他妈孬到家了。   他越想越怒,放声大吼:“你们他妈在干什么。”   良淘一边喊着,一边冲了上去。   “所以,你们俩和傅越语还有他舍友打起来了。”林思霁坐在空置教室的桌子上,看着面前两个垂头丧气的倒霉孩子。   他前面,良淘和杨焱的模样可以算是好不狼狈。   良淘半张脸上巴掌印明显,五个指痕鲜艳,脸颊更是红肿如猪头。而杨焱虽然没那么夸张,但嘴角的破皮的鲜红,手腕上显眼的乌青,都彰显其赫赫战果。   一大早的和人发生冲突,杨焱和良淘都没心思上学,而林思霁听闻他们的“壮举”,严肃的说要找他们两谈谈,于是他们便翘掉早课,来找林思霁了。   “没打。”良淘说,“我是去劝架的。”   “劝架把自己劝成这样?”林思霁手指随意指两下,“你这脸是猪扇的。”   良淘闻言,欲言又止,杨焱则抬头,深深看了林思霁一眼。   他抬头还好,一抬头暴露了更多。   林思霁才发现他眼尾也被划伤,一道细细的口子贴着丹凤眼睫羽尾部过去,差些就伤到眼睛。   演员也靠脸吃饭,林思霁看他这毫不在意的死犟模样,冒上几分怒其不争的火气。   “你也是劝架的?”他没好气的问。   “……这不是打架弄的。”   “那伤口怎么回事,猴抓的?”   “啊。”杨焱慢吞吞的说,“算是吧。”   时间转回群殴现场。   良淘气势汹汹冲向三人,张牙舞爪的,上去就要大显身手。   但是现实世界不是网络游戏,团战不可能屏蔽队友伤害。   良淘一巴掌过去,正对他的舍友和傅越语都灵敏闪开,只有背对他的杨焱没反应过来,侧脸回头……   良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掌离杨焱越来越近,赶忙收力——   但是晚了。   锐利的风划过杨焱的侧脸,良淘的手指堪堪擦过杨焱的唇边,眼角。   好消息是,良淘昨天剪了指甲。   坏消息是,他忘了磨平棱角。   小刀般锋利的指尖擦过皮肤,几乎瞬间带出血珠。   杨焱被忽如其来的疼痛袭击,懵了一瞬。   疼痛带来理所当然的愤怒让他忽略确认,也无能确认袭击者的身份,只条件反射的回身,一巴掌回击过去。   他的手掌重重击在目瞪口呆的良淘脸上,把人扇飞了出去……   “所以,这伤口是你们互殴搞的,和傅越语没关系。”林思霁听完因果,总结。   “也不是没关系。”良淘愤愤不平,“那个逼在边上笑得可大声了。”   杨焱低头,似乎不愿回想那丢人的场景。   林思霁无奈推下眼镜,心道这场面,自己要在现场也得笑。   林思霁还想说两句别的,教育下这冲动的两人,尤其是挑事的杨焱。   但他看到埋着脸,头发如幼鸟般毛茸茸炸起,浑身上下写满“我自闭了”的杨焱,便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林思霁从桌子上下来,蹲到杨焱面前。   杨焱不明所以的抬眸看他,眼角伤口和眼尾连成一线,唇角红肿,看起来有些可怜。   “手给我看下。”   杨焱犹豫着,林思霁却不客气的拉过他的手。   因为是冬天,杨焱穿的长袖。多层袖口衬托着手腕更细瘦了,淤青也就格外明显。   他的手骨被冬日气温冻得关节发红,关节边上白皙的皮肤,紫青淤青显眼。   像是上好的玉石被不明物质污染似的。   林思霁皱眉。   林思霁体温高,手掌烫得杨焱不舒服。他不习惯被人捏着手物件一般把玩,想抽开,却又挣脱不了林思霁的力道。   “劝架弄的?”林思霁捏下压腕骨上的软肉,“别动。”   “嗯……”轻微的刺痛和隐约的麻痒,杨焱老实了。   他莫名想起林思霁昨晚给他发的猫猫表情包,那软萌的猫咪和卡住自己的腕骨的滚烫力量反差巨大,这让他产生些错乱感。   猫的体温也这么高吗?   杨焱古怪的想。   他正胡思乱想,却隐隐听到林思霁暗笑一声。   “细皮嫩肉的。”林思霁声音低低的,炸响在杨焱耳侧,“脾气还挺大。”   明明只是一句调侃,莫名其妙的,杨焱头脑嗡一热,   话语便随着体温涌上脸颊,绯红也由眼角蔓延至耳根。 第20章   林思霁托着杨焱的手,观察十来秒,叮嘱句去校医室拿点消肿的药,便松开了。   他起身,又蹲到良淘身边,抬手卡住良淘下巴,看两下掌痕,给出同杨焱一般的叮嘱。   杨焱面无表情的抬手,揉揉发烫的手腕,又用冰凉的手背贴上脸颊。   一视同仁的战友关心。   烫什么。   林思霁嘱咐完,又捏着良淘脸颊肉,菜市场挑猪肉般敷衍看下,在其吃痛发出猪哼时松手。   林思霁起身站直。   良淘捂着酸疼的腮帮子,抬头看着林思霁,含糊的问:“你叫我们过来,是有解决方案了吗?”   杨焱闻言,也抬眼。   林思霁低头,视线里,伤痕累累的两人,眼睛里写满无辜,看得人不忍。尤其是杨焱那双丹凤,平时看起来锐利冷淡,现在受挫了,眼角可怜巴巴下垂,视线湿润直白,便是一朝猫瞳变狗狗眼,更令人心软。   被这两人信赖的看着,林思霁油然而生一种大家长的责任感。   他想要是他没有解决的方案,估计就得被这种莫名的视线看得愧疚了。   好在他有。   “有。”林思霁说,“你们确定是傅越语刷票了对吧。”   “确定啊,除了那个孬种还有谁做得出这种事?”良淘嚷嚷,又马上捂着拉到的伤口哼唧。   “是他。”杨焱也开口,“吵起来的时候他说漏嘴了,承认自己花钱买票。”   “哦?”林思霁看他,“怎么说的。”   杨焱却没再回答这个问题,他顿一下,生硬的转移话题。   “要上报学生会吗?”   “上报学生会是一个办法,如果有证据的话。”林思霁说,“录音了吗?或者你愿意当着学生会的人复述一遍傅越语说漏嘴的话语吗?”   杨焱表情僵下,回避林思霁的视线。   明显的,那就是不愿意了。   林思霁想,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总之上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靠,那怎么办,就让刷票的横在我们前面碍眼了吗?”良淘激动的一锤大腿。   面对他的愤怒,林思霁说。   “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良淘开口,杨焱则抬头。   林思霁轻轻笑下。   “刷回去。”   五分钟后,林思霁也搬了把椅子,坐下。   杨焱和良淘坐在他对面,三人呈不规则三角状,重心在林思霁掌心的手机上。   五分钟前,当林思霁提出反刷票的建议时,良淘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刷票多low,不能因为别人去吃屎我们也他妈跟着去啊。”   而杨焱的反对则更为简单些。   “不行。”他盯着林思霁,“我不同意刷票。”   反对声音剧烈,林思霁无奈。   “你们听我说完行吗,我说刷票,说给自己刷了吗?”   “啊?”良淘傻了,他眨巴两下眼睛,“那给谁刷。”   林思霁又笑了。   “谁爱刷,就给谁刷。”   良淘依旧懵逼 ,一旁杨焱却一怔,好似了然了些许。他思考下,开口询问。   “你打算怎么做?”   “唔,我认识个朋友。”   现在,三人围着手机,等待着林思霁口中很缺钱,所以基本黄牛倒鞋刷票水军等奇奇怪怪的活儿全干过的神奇朋友接电话。   朋友果然是忙人,铃声响了一遍半,在快要挂断时才接通。   “喂,哪位?”粗犷的男性声线,“保险业务还是房地产介绍?”   “林思霁。”林思霁自报家门,“老陈,最近可以啊,都到不动产领域了。”   “嗐,是你啊。”老陈语气松懈下来,“可以什么,缺钱嘛,什么活都接,思霁你打来什么问题,要没有大事我就挂了,忙着挣钱呢,一分钟三块,可贵了。”   听着话筒里传出的声音,良淘和杨焱对视一眼。   真的是朋友吗?   好奇怪的朋友关系。   老陈不客气的逐客,林思霁却不介意:“这不是来给你帮衬生意了,最近还干刷票活吗?”   一听生意,老陈精神一振,语气积极。   “干,老本行,怎能不干?思霁你要刷啥,微博豆瓣还是公众号?”   “公众号。”林思霁说,“体量不大,校园公众号,我一会儿链接发你。”   “行。”老陈一口答应,“咱两什么关系,铁哥们,给你个优惠价,二十就行。”   “他说铁哥们,我还以为要免费呢。”良淘气声吐槽。   “亲兄弟明算账。”杨焱无表情的气声回。   “行,我一会儿连链接一起把钱转你。”   二十到手,老陈显然很满意。   “好说好说,思霁你要刷多少,给谁刷。”   “是一个戏剧节的投票,推送翻到最下面就是。你就选选项第二个,叫环保那个。至于刷多少……”林思霁轻轻挑眉,眼中露出几分戏谑。   “十万吧。”   杨昭坐在自修室的座位上,面前放着电脑。   大四的课程很少,一周都不一定有两三节课,杨昭也就变得很空闲,除了日常修改毕业论文,投投简历,管理组织部事宜外,没别的要紧事。   杨昭喝一口咖啡,看下手机,有新消息。   消息是组织部副部发来的,关于戏剧节的事宜。   副部【部长,投票好像出了些问题,第一名的队伍票数不大对劲】   杨昭【哪支队伍,《战争与花朵》吗?】   很显然,杨昭对于林思霁以及他那“任性的演员”很是耿耿于怀,以至于一出了情况,立马就将屎盆子联想到他们头上。   副部【不是,是《环保》,他们在昨天之前投票都是第二,今天一早却反超了《战争与花朵》,我怀疑是刷票了。】   杨昭又拿起咖啡,单手打字。   杨昭【反超很正常,毕竟投票总池就小,分享到几个大群拉票也就差不多能超了,因此就判断刷票太过武断。】   副部【不是反超的问题,而是他们反超的数目……有点大。】   杨昭【多大】   副部【十万】   “噗。”杨昭一口没憋住,喷了出来。速溶咖啡洒向电脑,在键盘上留下淅淅沥沥的棕色河流。   他手忙脚乱的拿纸巾清理,心中暗骂自己真是和林思霁他们剧组八字不合,只要与他们有关的事凑上来,就没一个轻松的。   杨昭【去联系下投票小程序,让他们后台给出数据。】 第一节 早课下课后,傅越语慢条斯理的收拾着桌面,准备前往下一个课室。   “良淘和杨焱呢?”上课前,老师点名时问。   “谁知道。”傅越语语气嘲讽,“可能没定闹钟睡过头了吧,毕竟他俩不是不来早课是常事。”   老师摇摇头,絮叨说两句以前还只是良淘,现在居然连杨焱都这样……   傅越语听着,心中暗爽。   他很早就看不惯杨焱,他讨厌杨焱眼睛长头顶的傲慢,觉得这完全是少爷脾气,所以当得知杨焱的姐姐和学校高层有关系的时候,傅越语几乎产生一种“你看,被我猜中了吧”的了然和自满。   在那之后,傅越语便是越看杨焱越不顺眼,老师对杨焱或明或暗的赞赏被他归类为对“太子”的讨好。傅越语鄙夷杨焱走后门的行为,也不满其明明演技平平,学业也不突出,却能被众人捧着,闭着眼吹其“天才”……而这种不满,在小组合作后达到了顶峰。   那次小组合作,他好巧不巧和杨焱分到一组。得知分组消息的时候,傅越语是兴奋的,他早想有这么一个机会和杨焱同台竞技,他自信演技的直观对比会让人看清真实,能把杨焱拉下“神坛”。   于是他蛮狠的抢夺了小组剧目的高光戏份,杨焱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示异议,反而是良淘因此和他大吵一架,最终还得杨焱出手拉住,并主动分走了最不好发挥的角色。   傅越语对杨焱的“高风亮节”嗤之以鼻,他觉得演员就得自己抓住机会挑战角色,也觉得杨焱实在是太假清高……   可最后小组合作的结局却让他大跌眼镜,杨焱不出彩的角色受到老师大幅度的赞扬,而自己的表现则被批“用力过猛”。   老师对杨焱的评语在对傅越语之后,刚挨完批的傅越语低头咬牙,满心的羞愤不服。   那天的阳光很烈,评价的教室又是落地窗。   刺目的光线透过玻璃,照在傅越语绷紧的腮帮子上,火辣辣的疼,他耳侧是老师毫不掩饰的赞赏。   他侧头,视线斜过去,边上的杨焱神色依旧淡淡的,很平静的道谢。   那一瞬间,傅越语心中的恶意膨胀到了极致,他承认那其中混着不少名叫妒忌的东西,但这不阻碍他想狠狠撕下杨焱伪装的面具,让其也品尝下落败的难堪滋味。   所以杨焱现在要败了。   想到投票的结果,傅越语浑身舒畅,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   从前总是杨焱用不规矩的手段获取利益,现在被用同样的方法回击,还真是自作自受。   他愉快的收着东西,几乎要哼起小曲。   盛立业阴沉的脸走来询问:“票是你刷的?”   “是啊。”傅越语爽快的承认,他冲着盛立业咧嘴一笑,“怎样,把杨焱从冠军拉下来了,干得漂亮吧。”   盛立业的表情却不似傅越语预料得那么开心。   他神色变化两下,疑惑和阴翳混杂:“我没想到你能蠢成这样。”   “诶?”傅越语不满,“人身攻击不好吧,再说我不就刷一点票吗,怎么就蠢了。”   “一、点,票。”盛立业咬字强调,他手机一丢,“你自己看。”   手机落在桌子上的声音清晰,屏幕亮着。   傅越语低头,定睛一看。   《环保》的票数……   1、2……   遥遥领先的六位数险些闪瞎了他的眼睛。 第21章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张默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最终转身厉声呵斥,“一个戏剧节而已,为什么要刷票,还刷十万张,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   “我没刷十万。”傅越语暴躁接话,“我只让人投到反超一点就行,怎么可能干出刷十万这种蠢事。”   “那是谁?谁那么闲着没事给一个小小的校园戏剧节刷票。”张默冷笑,“还有什么叫一点就行,刷票就是刷了,刷多少都是不正当的,现在校园里是个人都知道《环保》输不起,一个校园戏剧节都要靠刷票拿冠军。”   “你别左一个小小戏剧节,右一个小小戏剧节行吗?搞得好像你一点都不在意这个‘小小戏剧’似的。”傅越语被他轻蔑的语气激怒,反唇相讥,“是谁一开始死皮赖脸在表演系笼络成绩优秀的学生,为了选到更好的演员不惜把已经确定的演员踢掉,我就纳闷了,小小一个戏剧节,小小一个校园剧的导演,居然还严苛到要用淘汰制选演员。”   “你——”张默被他噎一下,怒急反笑,“好行,我承认我是在意,很想拿奖,但我希望的是《环保》堂堂正正的拿下冠军,而不是凭借其他的歪门邪道获胜。”   “堂堂正正。”傅越语嗤笑下,“堂堂正正能拿的下冠军吗?人家林思霁的剧本不知道比你高了多少,观众长了眼睛,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傅越语的话重重戳上张默痛点。张默深吸一口气,额间青筋跳动,胸口剧烈浮动两下,浊气堵在喉间,刮出几分血腥味。   “还有,什么叫歪门邪道。”傅越语继续说,“就许他杨焱买推广上热搜拉票,不许别人想点别的法子了?”   “你那‘别的法子’可能会导致《环保》整个成绩被取消。”张默冰冷道。   “那还不是因为不知道哪个傻逼刷了十万票。”傅越语勃然大怒,“我猜就是杨焱干的,他最擅长这种拖人下水的缺德事。”   “你一开始就不该刷票。”张默加强语气。   傅越语斜眼看他,视线锋利如小刀。   “得了吧。”他轻蔑的说,“你也别在这装正义之士,《环保》一夜之间反超《战争与花朵》上午那么长时间都没来找我,现在十万票的事情一出就跑过来了……是来反对我刷票的吗?是要暴露了才来恼羞成怒的吧。我看你也歇歇,躲在一旁让我做恶人偷偷享福就行了,只想要利益不想要风险,哪有这么好的事。”   听他说完,张默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就问你,如果《环保》因为刷票被取消评奖资格了,你要怎么承担这份责任?”   傅越语冷笑下:“等真取消了再说吧,结论都没出来呢,说不定人学生会压根没打算管,学长就别在这贷款伤春悲秋了。”   张默神情晦涩不明:“但愿。”   傅越语虽然做事不厚道,但在运气方面确实好得有些不守国际公德。   考虑到无法确认实施刷票的学生,学生会最终决定只清除所有不正常涨幅的票数,保留《环保》的评奖资格,不再对其发表额外的惩处。   这个决定让良淘愤愤不平了好久,直嚷嚷学生会果然就是搅合稀泥的水货聚集地。   “你不也是学生会的吗?水货。”杨焱提醒他。   “老子下学期就退!”良淘愤怒道,“他们烂透了,谁要和他们同流合污。”   《环保》未受实际惩罚,张默在松口气的同时也觉心中不舒畅。骤然减下去的投票让同学对《环保》议论纷纷,尽管张默早已澄清,自己和刷票行为无关,而同学也纷纷表示不会误解,但当他走在校道上,总还是会觉得有陌生的学生对他指指点点。   “看……那是不是那个刷票剧的导演。”   明明只是脑补出的内容,可这话语却煞有其是的反复在张默耳侧出现,让他如坐针毡,好不尴尬。   在午夜入睡前,张默也会陷入“如果”的怪异脑补。   他想如果自己要是写出更优秀的剧本,如果林思霁没有招到演员,如果《战争与花朵》没能进入决赛……   他也会想到投票的事,让他难堪又不甘的是,他想的、“如果”的内容,并非“如果傅越语没有刷票,那么自己也不会受到他人窥视的目光”。   他清晰的,负罪的,想道,   “如果刷票没有被发现,那么《环保》现在……”   隔壁床的林思霁翻身,木板发出的吱呀声响奖张默从魔怔的想法里惊醒。   他感觉脸颊在黑暗中涨红,罪恶感和内疚盘旋在内心。   可却还是怎么都压不下冉冉升起的妒火和与不甘。   戏剧节决赛的投票在周五截止了,被清理了票数同时损害的名声的《环保》再起不能,最终以1000+的票差输给了《战争与花朵》,获得第二。   颁奖仪式是在周六傍晚,良淘因为社团活动来不了,便只剩林思霁和杨焱上台领奖。   因为是额外的颁奖礼,现场除了颁奖的校领导、学生会的组织人员以及参赛的各剧目外,无其他观众,整体氛围是自然比较轻松的。   《战争与花朵》并非唯一一个没来齐人的剧目,《环保》剧目最终只来了傅越语一人。与它敷衍的态度对比,《战争与花朵》三分之二的到场率便骤然显得正式起来。   第一名最后上台。   握手、鞠躬、领奖、拍照。一系列流程完成后下台,林思霁和杨焱被傅越语堵在了出口位置。   “这个拿给你室友。”傅越语随手将奖杯奖状丢给林思霁。   “不自己留着吗,第二的成绩也算能写进简历的不错荣誉。”林思霁接稳。   “第二算什么荣誉。”傅越语讥讽道,“你舍友都觉得丢人,领奖都没脸来了。”   林思霁耸肩:“别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功利。”   傅越语嗤笑,没接话。他转头看向一旁杨焱,声音阴沉下去:“那十万票是你刷的吧。真行啊杨焱,这种拉人下水的法子一等一的擅长。”   面对他的针对,杨焱平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傅越语语气恶劣,“每次都是这样,被陷害污蔑的是别人,清清白白的受益者是你,恶不恶心啊。”   “污蔑?”杨焱轻轻歪头,“我可没污蔑你,票是你自己刷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傅越语看着他满脸无辜的样子,越看越气。   “微博推广要不少钱吧?”他说,“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小小的戏剧节还这么豪放的一掷千金。”   “彼此彼此。”杨焱纹丝不动,“没你破费。”   “嗤。”傅越语咬牙说,“我也就花个两三百,你呢?热搜得上万了吧。”   杨焱无语,傅越语是典型的自己不学好便认为所有人都与他为一丘之貉的奇葩。   他懒得再搭理,转头和林思霁说一声走吧,然后侧身往出口处挤。   傅越语没有拦他,两人肩膀在门框处重重撞上,带着火药味的疼痛传至大脑,傅越语一动不动,杨焱则顺利出去。   林思霁跟着杨焱,同样侧身出门,在与傅越语擦肩的时候,他停顿,低头凑近其耳侧。   “两三百还是贵了,下次要买可以找我,十万票只要二十。”   说完,林思霁也不看傅越语骤然难堪的表情,走出门去。   表演系和编导系的宿舍不在同一栋楼,但在同一区里。   杨焱和林思霁沿着校道往宿舍区走。   “这个你带回去吧。”杨焱把奖杯奖状递给林思霁。   林思霁没接:“你们留着吧,南艺艺术节冠军还是比较有含金量的,在你们那比放我这有用。”   “我们宿舍没地方放这东西。”杨焱嫌弃的说,“以良淘那性格,拿回去三天就丢垃圾堆了。”   林思霁思索下良淘平日咋呼的作风,了然接过奖杯:“那行,这个就先放我这存着,你们到时候要用找我拿。”   杨焱说:“行。”   然后又忍不住问一句:“奶茶火锅是周四晚上点是吗?”   林思霁说:“对。”   杨焱问:“几点。”   林思霁说:“你们定吧,我都空着。”   杨焱想想,说:“七点半?”   林思霁说:“行。”   过一会儿又笑下,调侃道:“确认的这么仔细,是怕我逃请客吗?”   杨焱顿一下,含糊道:“不是,就明确一下,省得到时候浪费时间。”   “了解了。”林思霁把奖杯都换到右手,左手比个OK,“保证不浪费我们南艺戏剧节冠军一番男主的时间。”   杨焱稍稍恼怒,撞下他:“别贫。”   他往前走两步,莫名把林思霁比OK的动作,和他发的那个“猫猫OK.gif”联想到一起。   明明完全不像啊。   杨焱很纳闷。   “你……很喜欢猫吗?”他犹豫着发问。   “嗯?”林思霁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一般吧。”   “那你怎么有那么多猫的表情包?”杨焱问。   “可爱啊。”林思霁不假思索的说,“你难道不觉得可爱吗?”   “……一般”   林思霁转头,杨焱稍稍低着脑袋,嘴巴微微抿着。   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像一只忧虑的鹌鹑,随着步伐一颤一颤的刘海就是幼鸟颤动的羽毛。   “和你本人形象完全不符呢?”杨焱忽然抬头,严肃说。   “什么?”林思霁没跟上他思路。   “我说表情包。”   “哦。”林思霁哑然。   这是在内涵他不够可爱呢。   “不过,和你风格倒是挺符合的……”林思霁低声嘟囔一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第22章   星期四晚八点,夜黑风高。   良淘和杨焱蹲在角落鬼鬼祟祟,两人头挨着头,捧着手机窃窃私语。   “加仙草吧……仙草好吃。”良淘小声建议。   “不要。”杨焱反对,“仙草苦,加布丁。”   “补丁齁死人了!”良淘坚决抗议,“本来全糖就够甜的了。”   “……不甜喝什么奶茶,布丁。”   “仙草!”   “那什么。”林思霁在一旁无奈开口,“两位劳驾快点,半小时了还没选完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杨焱转头,抬脸看林思霁。   “布丁还是仙草,你请客,你决定。”   他穿着白色羽绒服蹲在地上,仰头望着林思霁,眼里的固执细碎着晃荡。明明一米八几的人,缩起来却格外娇小,感觉手一环就能轻而易举的整个端走。他蹲不稳的轻微晃动,白面团子般让人想上去揉一把。   良淘也转过去,积极为仙草拉票:“学长你看,布丁甜腻还发胖,仙草多好,清新脱俗,还对身体好……”   “布丁。”林思霁说,“我选布丁。”   杨焱胜利的一勾唇,转回去抢过手机,快速的在屏幕上勾选布丁。   良淘则委屈的呆住:“好歹让我说完啊……”   “别嘟囔了,下一个选项。”杨焱打断他,“珍珠还是波霸。”   “波霸!”良淘抖擞精神。   “珍珠。”   杨焱转头,问林思霁:“珍珠还是波霸。”   林思霁:……   林思霁:“珍珠。”   杨焱了然转回去,勾选珍珠。   “呀!”良淘暴怒,“是男人就选波霸啊,怎么会有男人不爱波霸呢?你们两个,是不是男人!”   “呵。”杨焱冷笑,“低俗。”   林思霁附和:“下流。”   良淘:……   良淘:狗男男。   “最后,餐后水果杯,要什么。”杨焱问:“西柚芒果还是橙子火龙果?”   “橙子火龙果!”   “西柚芒果。”杨焱冷漠转头,“你……”   “不许问!”良淘一声怒喝,“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俩就他妈狼狈为奸相辅相成百年好合,气死我了!上面啥都依你的,水果方面也总该轮我一次了。”   “轮个屁。”杨焱不客气的说,“少数服从多数。”   “我少你大爷!”   眼看两人马上要吵起来,林思霁出来打圆场。   “要不两个都点?”他说,“加几块钱的事。”   良淘猛地转头:“你怎么不早点说。”   “得了得了。”杨焱没好气的下单,“人家请客你还真好意思开口,我要备注水果杯上写我的姓氏,你别抢。”   “靠!”良淘愤怒道,“我也要备注!”   杨焱不耐烦的把手机扔过去:“自己写。”   他双手抱胸,冷眼看良淘手忙脚乱的接稳手机。   “生气了吗?”。林思霁问。   “没有。”杨焱冷漠道,“就算生气关你什么事。”   “这是我手机。”林思霁诚恳的建议,“下次生气可以扔自己的。”   杨焱:……   杨焱:“哼。”   下单完毕后,外卖小哥很快就来电话了,考虑到三人份林思霁可能拿不过来,良淘和杨焱猜拳,谁输谁就去帮忙提东西。   杨焱果不其然输了。   “哈哈,倒霉蛋子。”良淘找回些场子,幸灾乐祸。   “你也就只有在这种没用的地方有优势了。”杨焱扯下羽绒外套,走到林思霁身边,“走吧。”   “可别又被保安追得满校园跑啊。”良淘冲两人背影大喊。   出于安全考虑,杨焱在距离门口十米的距离的路灯处停下。   “我在这等吧。”杨焱说。   他双手插兜,棉袄鼓鼓囊囊的,衬得露出来的脑袋愈发小了,整个人在灯光下看起来像一只等待喂食的乖巧帝企鹅幼崽。   林思霁莫名产生几分逗弄的念头。   “怎么?”林思霁佯装不满,“十米都不乐意走。”   杨焱抬眼看他,不示弱的回呛:“怎么,十米你都拎不动吗?”   “嗯,拎不动。”   “好弱。”杨焱无情吐槽。   林思霁笑笑,不逗他了,转身走向保安亭。   保安亭是南艺唯一能合法接收外卖的地方,里面值班的两个保安有着鹰一般的眼神,豹一般的洞察力,绝不是可以轻松被糊弄过去的对象。   “小伙子。”身材微胖,长得像胖橘一般的保安身体前倾,锐利的眼神锁定林思霁。他嗓音沙哑,幽幽问,“你真是编导系的。”   “大叔,你问三遍了。”林思霁无奈,“我不是给看过学生证了吗,而且也刷卡了啊。”   “奇了怪了。”一旁干瘦,长相像老鼠一般的保安嘟囔,“现在连编导系都要看脸招人了吗?”   “不是,大叔你这是偏见啊,为什么编导系就不能招才貌双全的学生呢?”林思霁无奈。   “唔……”   橘猫保安还是不放心,抓一个外卖学生五十元补贴,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行走的钞票。   他翻着外卖袋子,讶异:“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男生嘛,还想长身体。”   “是吗?”   胖橘和瘦鼠同时抬头,疑惑的看着身高逼近一米九的林思霁。   “哦。”瘦鼠喃喃,“现在的孩子还真是,野心很大啊。”   胖橘保安低头,不死心的继续翻外卖,他拿出一个水果杯,眯着眼睛看。   “姓杨?”   “嗯。”林思霁面不改色。   胖橘嘟囔两句,拉开袋子,把另一个水果杯也拎出来。   他眯着的眼睛忽地瞪大,抬头问。   “你姓杨?那这个上面怎么又写着良?”   “哦。”林思霁冷静道,“我是复姓。”   他沉着与保安对视,满脸的无辜坦然。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僵持。   三秒后,林思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夺过保安手中的外卖袋,转身狂奔。   胖橘和瘦鼠在原地呆愣两秒,勃然大怒。   “站住!!”   杨焱站在路灯下,脚后跟无聊地踢着路面的石子。   一阵寒风吹来,他打个哆嗦,默默把外套拉链提高到脖颈。   今年的冬天很扫兴,明明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好些日子了,地面却还是光秃秃的,一点雪的痕迹都没有。   杨焱是南方孩子,上大学前没怎么见过雪,便对雪有种莫名的憧憬。   他喜欢下雪天走在雪地上吱呀的声响,会趁着四下没人一头扎进未被沾染的新雪堆里。   不过,南艺所在地理位置注定其校园里不可能有大雪,看似厚实的雪堆,也不过灌木丛盖薄薄一层白,一头扎下去不仅没有陷落感,还会被树枝刮得皮肤生疼……但杨焱还是乐此不疲。   虽然杨焱喜欢雪,但雪也给杨焱带来的不少困扰。   受各种影视剧的影响,南艺的学生似乎对“初雪”寄予了太多关于情感的意义。所以在每一年初雪的日子,杨焱都能收到数十封情书。   无论是微信还是稿纸,杨焱都在良淘“啧啧”的感叹声中冷漠将这些告白一股脑塞入“不重要”的分类里。   “你这就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良淘酸溜溜的说,“这么不解风情,按照影视剧定理你必有一天会栽在某人手里。”   脚边的石子都被踢光了,伸长腿也够不到一颗。   杨焱纳闷,林思霁怎么还没回来。   就拿个外卖的事,怎么这么久。   他正疑惑着,耳侧忽然炸响怒吼。   “站住!”   杨焱闻声抬头,只看见林思霁提着大袋子飞奔而来。   他侧头往林思霁身后看,没看到什么,就被靠近的林思霁用空闲那只手一把抓住,拉着向前狂冲。   迈开步子的时候,杨焱有一种分裂的恍惚。他感觉这个场景似乎微妙的熟悉,似乎在他和林思霁初遇时出现过,不过角色出现了微妙的转换。   杨焱奔跑着抬头,林思霁的背影在半米处的前方,他穿着黑色的外套,帽子颠簸着,下颚线条在其起伏中隐现。   身后的保安大呼小叫,穷追不舍,仿佛盗墓专用的强光手电筒猛烈晃动,时不时曝光灰暗的夜路,也有时照亮林思霁后颈上细微的汗毛。   林思霁的体温似乎总要比常人高些,攥在杨焱的掌心滚烫。   机械化的跑动让杨焱一瞬间出神,他错觉自己的手骨仿佛雕琢的冰块,包裹在林思霁的体温里,眼看就要化了。   “嘿。”跑了许久,林思霁带着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些许无奈,“他们还要追多久啊。”   “不知道。”杨焱说,“往小路跑,甩开他们。”   转了个方向,是风口。   寒风迎面扑来,杨焱没来得及闭嘴,直直被灌下一口冷空气,喉头带出几分浓重的铁锈味。   “喂……”林思霁磁性的声线顺着风飘来。   他忽地回头,额发被风吹起。   手电的光恰好照来,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山根。   林思霁在强光下眯眼,镜片上的灰尘细微可数,却挡不住眸中细碎的光芒。   风又来了,杨焱鼻尖一冰,睫毛一重。   无数冰晶从天而降,两三粒挂在杨焱睫毛,更多扑向大地。   下雪了,是初雪。   2016初雪的夜晚,林思霁牵着杨焱,在夹杂着雪的风中回头,满目遮不住的笑意。   开口前,他唇边落下一枚冰晶,灯光下闪烁。   “诶,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啊?”   冰晶无了,只剩薄唇张合,唇角弧度温润。 第23章   杨焱醒来的时候,暖气循环系统嗡鸣清晰,房间内甜牛奶的味道经过一晚上的疏散,已经无从寻觅。   杨焱打着哈欠拉开窗帘,窗外雪景让他有些恍惚。   杨焱摸起手机摁亮,2022年的日历让他清醒些许。   他看一眼窗外,地面薄薄一层积雪,茶色砖块从白里露出,穿着制服的环卫工埋头扫雪。   前两天还下雨来着,今天就下雪了。   降温真快,得加件衣服了。   杨焱打着哈欠,进洗手间洗漱。   收拾完,吴哉刚好来敲他的房门。   “杨哥,下去吃早饭吗?”吴哉大咧咧进门,大包小包往地上一放,问。   “不下去。”杨焱从行李箱中翻出加绒大衣,打算待会把大衣套戏服外出门,头也不抬的说,“人太多了。”   “诶,就知道你这么说。”吴哉毫不意外。   他蹲下去,拉开双肩包拉链,从里面摸出两样东西递出去。   “给,吃这个垫下肚子,不然待会又胃疼。”   “不吃。”杨焱拒绝。   “杨小姐让我监督你吃早餐,说你不吃就给她发消息。”   杨焱收拾衣服的动作一顿。   他抬头,面无表情看吴哉。   吴哉被那双丹凤冷冰冰的盯着,不仅不怂,反而还把手上东西往前伸两下。   都说杨焱是公司里最难带的艺人,嘴巴长来做装饰,闷葫芦一般不爱说话,偏偏脾气还比驴倔,属于就算采取暴力也不合作的对象。   但吴哉一点都不虚,他见过这位难搞艺人在比其矮两个头的杨小姐前垂眸低头,和驯养得当的德牧一般乖巧。   有着那位的手谕,吴哉自然是狐假虎威,背杆挺得笔直。   果然,杨焱很快就在对峙中妥协。   他不耐烦的接过东西,视线确认下,是盒装牛奶和面包。   “啧。”   “别啧了杨小少爷。”吴哉没好气的说,“这面包可是我好不容易顺回来的,你知道在自助餐厅偷拿面包出来多丢人吗,旁人看我和看乞丐一样,嫌弃又怜悯……至于牛奶,那是导演昨晚给的,好歹一片心意,我都不舍得喝,愣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给你……”   “你说这个是刘导给的?”杨焱稍稍抬起盒装牛奶,疑惑道。   “不是刘导,林导。”吴哉絮叨,“哎呦林导那么年轻怎么那么会做人啊,还知道发牛奶犒劳剧组人员,真是才华和人品都没得挑的天才导演啊……”   杨焱低头看,盒装牛奶表皮光滑,透着秋冬气温的凉意,边上粘连的塑料微微破损,红蓝交接的细长吸管露一段出来。   杨焱盯一会儿,开口:“你们没有粉红猫爪杯吗?”   吴哉愣了:“什么猫?什么粉?”   “……没什么。”   因为下雪的原因,道路有些堵塞,保姆车比平时迟了些。   吴哉说外面冷,让在大堂等,可杨焱却坚持要在外面呆着。   吴哉没办法,只能陪他在清晨下过雪的广场上站着。   寒风吹来,吴哉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他哆哆嗦嗦的看一眼杨焱,这人穿得比他少得多,但却站得笔直,一点都没受冷气影响似的。   这人是冰块做的吧。   吴哉默默吧手插进兜里,心中诽谤。   表情也是冰块,心脏也是冰块,身体也是冰块……所以才一点都不怕冷。   他哆嗦哆嗦着,忽然一个激灵。   为什么手能插兜,为什么手是空着的。   “杨哥,房卡给我一下,我手包忘你房间了。”吴哉猛地转身,着急着忙的说。   杨焱从兜里摸出卡,给他。   吴哉接过房卡,转身就跑,速度快得让杨焱联想到偷点外卖被保安狂追的学生。   吴哉的背影消失在大堂拐角,杨焱转回头,四下望望。   确认没有记者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关注这边,他谨慎向前几步,走到花坛边。   那里有一片未被触及的,光洁的积雪。   杨焱盯着那片白看几秒,抬脚。   “咔嚓……”   细微的雪块碎裂声传入耳中。   杨焱神色放松,嘴角挂起不起眼的弧度,他抬起脚,又是一下。   “早。”熟悉的声音炸响在耳侧,杨焱想悬崖勒马,却无能为力。   “咔嚓。”雪块崩塌。   杨焱猝然抬头,林思霁身着黑色羽绒,双手插兜,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   一脚在石砖地板上,一脚埋没在雪地里,杨焱维持着尴尬的姿势,干巴巴回一句:“早。”   林思霁低头,扫过杨焱陷在雪地中的左脚,又看边上突兀的脚印痕迹。   他短促的笑下:“还是那么喜欢雪啊?”   杨焱不吭气,林思霁一个“还”让他找不到回应问题的标准答案。   “那你可以玩个痛快了。”林思霁说,“要拍关于雪的戏,老刘决定今天拍掉,应该已经通知到你了。”   “哦。”杨焱继续干巴,“我就是为了那场戏练习。”   “是吗?”林思霁又笑,也不拆穿,他扫视下杨焱,“不冷?”   下雪的日子,裹着棉袄都觉寒风刺骨,杨焱上身裹着羽绒,裤子却只薄薄一层纤维,风吹来就贴在腿上,明显没有加内衬。   “还行。”杨焱将外套裹紧些,“是戏服。”   “那也冷啊。”林思霁说,“戏服又不是魔法袍,还能穿一件顶三件吗。”   “不是。”杨焱说,“季齐就是这么穿的。”   “所以?”林思霁顿一下,忽地明了。   沉浸式表演方法,南艺最为擅长教学的内容。演员通过体验角色身处的生活条件,与其达成通感,以更完善的演绎出该角色在某一时段的状态。   杨焱从大学时就习惯这么表演。   “那也没必要刻意这么穿。”林思霁说,“你是要演绎季齐,不是要成为季齐。如果说,季齐冷你就跟着冷,那季齐谈恋爱你也要跟着谈吗?”   杨焱微微怔住。   “所以你演不好感情戏。”林思霁说,“沉浸式表演不是不好,而是局限太大。而且你好像有些混淆。沉浸式表演,指的是演员在演戏时将自己带入角色,而非出了戏后把自身和角色划等号……咳……咳咳”   他说着,迎面又是一阵风,林思霁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嘴冷风,猛烈咳嗽起来。   杨焱正低头沉思,听到咳嗽声稍稍抬头。   “没事吧?”   “咳咳咳咳……”林思霁咳嗽不停,他伸手摆摆,示意自己没问题。   怎么看都不像是没问题的样子。   杨焱犹豫着,手抬起,想去拍他的后背。   在指尖距离羽绒服还有一厘米时……   “林导!早啊早啊!”   杨焱闪电般放下手,指尖揉搓两下。   吴哉咋呼的拎着大包小包冲过来,横插进杨焱和林思霁中间。   看到林思霁在咳嗽,他大惊失色,担忧问:“林导,这是怎么,感冒了吗,没事吧?”   林思霁捂着嘴又咳两声:“没事,呛到了而已。”   “没事就好。”吴哉说,“最近降温降得厉害啊,林导要注意保暖,这种天气最容易着凉了。”   他絮絮叨叨的,叮嘱的话语比起经纪人,更像是老妈子会说出来的东西。   杨焱欲言又止,觉得这些话语和林思霁说,实在是不合适。   但是他既知劝不住吴哉,也明自己语言实在匮乏,他最终只默默叹气,往边上嫌弃挪两步,和妈子经纪人拉开了界限。   林思霁倒是不在意,他笑得礼貌:“会的,也麻烦你照看杨焱,我看他今天好像穿得不多。”   “哎呦。”说到这,吴哉彻底打开话匣子,“林导你是不知道,我家艺人就是这个性格,自己感觉不到冷暖就算了,还不理会其他人的劝阻……哎呦,我都发愁死了……”   杨焱痛苦的闭眼。   他心道自己难道是有什么独特的吸引憨批体质吗。   大学的良淘,现在的吴哉,怎么一个两个都能憨成这样呢。   迎面是刺骨的寒风,耳侧是魔咒般的念叨,余光时不时扫到林思霁似笑非笑的神情。   杨焱浑身不自在,冷着脸,强忍着拔腿走人的冲动。   出现在拐角的保姆车救世主一般将杨焱从尴尬的境地里拖出来。   “啊林导,车来了,我们先走了,剧组见。”   “好的,剧组见。”   杨焱逃一般离开现场,迫不及待拉门上车,摔门动作干脆,把在后面准备上车的吴哉吓得一震。   “这祖宗,又怎么了……”吴哉嘟囔一句。他费力拉开门,爬上车。   车上,吴哉依旧持续絮叨,大概内容是埋怨杨焱面对林思霁表情太冷淡,像耍大牌,这样对未来的发展不好。   “太殷勤不会显得很卑劣吗,看起来想爬床走捷径那样?”杨焱冷漠道。   “怎么能这么说呢!”吴哉激动得把座椅扶手拍得震天响,“只要你和林导清清白白,外面再怎么传都是谣言……”   清清白白。   嚯。   杨焱面无表情的带上耳机,把吴哉聒噪的声音隔离在外。他眼睛一闭,进入自己的自闭领域。   杨焱在车上小憩一会儿,以至于到剧组十五分后,他都没成功驱散起床气,只冷着脸,抱着剧本谁都不搭理。   吴哉试图和他沟通,却被其冷漠劝退,最终悻悻跑到别处去。   杨焱则盯着剧本,这一页他盯了好久。   吴哉人已走,声波尚存。   他喋喋不休的语句环绕在耳侧,杨焱什么都看不进去,所有台词都记不进脑子。   回去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小子调走。   杨焱烦躁的想。   “阿嚏!”吴哉抱着一个被电线缠绕的方状物体,骂骂咧咧的回来,“谁在骂我?”   杨焱看向他怀中。   “这是?”   “便携式暖气。”吴哉快速从边上摸出一个接线板,解开电线,插上插头,“本来是林导的,但他吹不习惯,就让我拿来给你了。”   暖气绿灯一亮,开始工作。   吴哉拿个塑料椅子驾住暖气,温暖的气流吹拂杨焱的裤管,冰冷的脚踝隐约有酥麻的解冻感。   杨焱愣了半秒,转头看向林思霁所在的地方。   林思霁站在拍摄器械围成的堡垒里,漠然点燃电子烟。   注意到杨焱的眼神,他往这侧瞥一眸,神色放松少许。   他夹着烟的手抬起,敷衍挥两下。   细弱的烟丝绕着修长的手指转两圈,白雾反衬指节冻红。   烟丝袅袅上升,消失在冷空气中。 第24章   今天拍摄的内容也是个人戏份。   由南方城镇逃亡到北方的季齐初见雪天,在老板的吩咐下清扫后院,将积雪扫成一堆后,他忽动心思,转身倒进雪地里。   扫雪的拍摄过程非常顺利,两三次就过了,倒入雪地的镜头却怎么拍都不对劲。   【季齐放下扫帚,在雪堆旁蹲下,他专注的看一会,小心伸出两根手指。   镜头拉向特写,季齐睫毛颤动,表情迟疑又好奇。   指尖没入雪堆,在蓬松的雪粒中留下两个突兀的印记。   季齐看看印记,又看看指尖残存的冰凉,他拾起扫把起身,拍拍膝盖,似乎打算回屋。   走出半步,季齐动作一顿。   他回身看一眼雪堆,忽地丢掉扫帚,又走回雪堆边,背对着,以放松的姿态摔进雪里。】   “卡!”刘副导喊道,“情绪不对。”   杨焱从雪堆中起身,一个剧组人员上去拍掉他身上的雪粒,另一个帮他整理发型,其余几个拿着扫帚把雪坑复原成刚扫好的模样。   “还是不行。”刘副导走过去,“从转身那开始状态就不对,肌肉太紧绷了,表情也不大对,没有抓到‘感觉’。”   后勤组的人员还在卖力的扫雪,闻言窃窃。   “我觉得表现得挺好的了,好严格哦。”   “这场戏比较重要吧,严格一点正常,不然也不至于拍七八遍不过。”   “严格是好事,但就是扫雪也太麻烦了,复原到毫无痕迹少说要十分钟,一遍遍的,浪费时间……”   “这也是没办法,拿奖的戏,必须得重视细节……”   一旁刘副导攥着对讲机,犹豫不定,这个镜头拖太久了,已经挤占计划中其他剧情的拍摄时间。   慢工固然出细活,但这样耗着也不是事。   像上次一样,让杨焱自己去练?   刘副导摇头。   这不是自己练就能琢磨出来的感觉,得有懂行的人看着指点两句。   懂行的人……   刘导忽地转头,看向林思霁。   接收到求助的目光,林思霁过来。   他俯身,手肘架在副导演肩上:“我看着,你们先拍别的?”。   副导沉思片刻,觉得是个办法。   “可以,麻烦林导了。”   “没事。”   林思霁直起身,对观望这边情况的杨焱笑道。   “小杨,你被刘导放养了,过来吧。”   杨焱嘴唇动一下,他对林思霁随意更改自己名称的行为颇有微词。   但他最终没有出声,只抬脚往林思霁这侧靠。   “带上扫帚。”林思霁说。   杨焱脚步一顿,他乖巧的回身,拾起木制扫帚。   林思霁又笑下,做个跟上手势,转身走了。   杨焱跟在他后面。   林思霁把杨焱带到剧组外边的空地上。   吴哉本来想围观,被林思霁支走了。   “你在他会紧张,不好进入状态。”林思霁温和的说。   会吗?   吴哉摸着头疑惑的走开,空地只留林思霁和杨焱二人。   “其实我在你也紧张吧。”林思霁回身询问。   “不会。”   “真的?”   “……”   看着他纠结的神情,林思霁了然笑笑:“紧张就对了,季齐也紧张。”   杨焱抬头问:“你怎么知道?”   林思霁理所当然:“我当然知道。我写的角色,我说他紧张他还能不紧张吗?”   杨焱:“……”   林思霁挥挥手:“开玩笑。”   他踩两脚地上的污雪,看着杨焱问:“季齐为什么要从南方跑到北方来。”   杨焱说:“杀了人,逃避追捕。”   “对了。”林思霁轻轻拍掌,“一个因为犯罪而流亡的嫌疑犯,不得已跑到信息不流通的小镇躲藏,每天路过公告栏都要留意有没有通缉令,和他人擦肩而过总习惯低头,害怕被注意到……季齐活的小心翼翼,无时无刻都紧绷着神经……倒向雪地那一刻,他并非真的放松,而是逼自己放松,就像是快要淹死的人必须探头奋力呼吸才能存活……你有过这种感觉吗?被情绪拉拽着几乎窒息的感觉。”   “……有。”   林思霁伸手指下脑袋,“回忆那时的情感,再努力挣脱……用这种状态去演。”   “扫把给我。”林思霁从杨焱手中接走扫把,“你慢慢想。”   他拖着扫把走了。   杨焱垂眸,依言从回忆中拉拽相似的情感经历。   脑海里浮现一个遥远的冬夜,气温很低,比现在还要低上许多。   自己走在一条很长的道路上,路两侧的花坛都是积雪,路上也是积雪。   路的尽头站着青年,黑色大衣,神色平静冷漠。   他有话要说,自己非常不愿意听见的话。   冬夜的寒冷顺着脚踝上爬,杨焱想在他开口前转身离开那条路,可已经晚了。   青年已经看到了他,不带情感的视线构成牢笼,将他困在其中。   窒息的感觉从心口浮上来,杨焱眼皮跳动两下,睁开。   林思霁刚好回来了,拖着扫把站回杨焱面前。   杨焱抬眸,与他对视,眼中情绪散不去的浓厚。   “感受到了吗?”林思霁说,“在季齐的心中,倒向雪堆的动作更像是一种解脱,是从紧张的状态下短暂逃离的办法,是……”   “是从重压下勉强获得喘息。”杨焱低声接话。   林思霁挑眉,认可:“对。”   他让开身后,空地上一层薄雪被扫成差不多够一人倒下的雪堆。   “试试。”林思霁递出扫帚,说。   杨焱接过,向前两步,蹲下。   扫帚放在地上,伸手戳向雪地……   起身,走半步,回头……   杨焱注视着不远处的林思霁倒下。   一般来说,场外因素的干扰很容易让演员出戏,但这次没有。   后仰的失重感拽着杨焱下滑,杨焱强撑身躯,让它不要自发弯折,而是像一块铁板一般直挺挺倒向雪地。   林思霁晃出视线,一瞬间,杨焱错觉自己并非倒向雪堆,而是一头扎进季齐的灵魂。   他感觉季齐的躯壳一直陷在雪堆里,自己倒下的过程,就如完成一次灵魂归位。   带血的刀、晃荡的长途公交、窒息和晕车的恶心、空荡的公告栏……   衣着单薄的少年在狭窄的院子中缓慢清扫着积雪。   杨焱重重摔在雪堆上,他的身躯和疼痛,与季齐微妙重合。   他睁眼望着天,澄澈的天空带着冰凉的空气压入眼眶。   雪粒被体温融化,雪水渗入裤腿,将肌肤同化成冰凉的温度。   杨焱一眨眼,温热的液体蔓延。   杨焱在雪野中躺着,忽地反应过来自己的状态狼狈,便抬手捂着眼睛。   脚步声靠近。   “怎么躺雪里不动了。”林思霁的声音传来,比手指温不少,比眼泪凉一些,“起来吧,累了回剧组休息,别躺这儿不动。”   杨焱划拉两下眼泪,没说话也没动。   他听到林思霁叹一口气。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握住了,抓住腕骨的掌心温度许久不见的烫。   林思霁以不容置疑的力度,把杨焱从雪堆里拉了出来。   杨焱站直,躲着林思霁的视线,低头把身上雪拍落。   视线里出现一张纸巾。   “谢谢……”杨焱接过,小声说。   他想拿纸巾吸附裤脚上半融的雪,谁知纸巾刚触布料,就听到林思霁又叹一声。   “这是给你擦脸的?”林思霁无奈道。   “嗯?”杨焱直起身,不知所措的看看他,又看看纸巾。   纸巾表层沾染了裤腿的污雪,灰黑一片,肯定是不能再往脸上抹了。   “能再给一片吗?”杨焱低声问。   林思霁抖抖手上空荡的纸巾包,塑料哗啦响。   “刚刚那是最后一片。”林思霁总结。   “哦……”杨焱呐呐。   两人陷入沉默,杨焱一手攥着纸巾,另一手无措的继续拍打身上残存的雪花。   林思霁又叹一口气:“要我先回剧组拿纸巾吗?”   杨焱:“……”   他回想起昨天的梦境,在戏剧节等待室里,林思霁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不用。”杨焱说,“回去吧。”   “行。”   走在回剧组的小道上,林思霁忽地开口:“你刚才那一段演得挺好的,情绪状态什么都很丰满……”   “能过吗?”杨焱问。   林思霁转头,唇边带上几分笑意。   “不哭就能。”   “……”   又往前走一段,杨焱没忍住发问:“你觉得……季齐在这种情况下会哭吗?”   他这个问题问得古怪,因为剧本上这段没有哭戏,而剧本是林思霁写的。   林思霁却没有直接否认,而是说:“不一定。如果是我眼中的季齐,不会。但如果是你眼中的……哭泣也可以。”   “哦……”杨焱吸下鼻子,“我不爱哭。”   “不是那个意思。”林思霁哑然失笑,“虽然你演出来的角色似乎都很爱哭。”   “……是责怪吗?”   “是夸奖哦。”   回到休息区,吴哉一看到红眼框泪痕未干的杨焱大惊失色。   “林导把你骂哭了?”   “没有……”   “你究竟干了什么让林导骂这么狠?”   “没有。”   “林导这么温和一人居然也能把人骂哭。”   “闭嘴。”杨焱加重语气,“说了没有。”   吴哉小心翼翼举手。   “我就说最后一句。”   “说。”   “林导来找你了。”   杨焱猝然回头,林思霁拿着一包纸巾,停在他身后。   我自己有纸巾的。   杨焱想。   但在林思霁递过纸巾时,他还是道谢并接过了。   林思霁给完东西,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俯下身,手臂撑在椅背上。   “真的是夸奖,导演和演员看待角色的角度不同,对角色的理解存在误差也是正常的。   杨焱轻轻搓下塑料包装,询问。   “那因为误差而出现冲突的时候,该听谁的呢。”   林思霁看着杨焱。他的眼眶还是红的,眼神却很认真,像是课堂上随时准备拿出本子做笔记的好学生。   于是林思霁笑笑,说:“季齐是你的角色不是吗?” 第25章   雪地的拍摄一次过了。   正式拍摄时杨焱情绪再次爆发,仍在倒往雪地那掉下几滴眼泪。   对这剧本之外的发展,刘导思考片刻,又询问了林思霁的意见,最终决定保留这条,并且给这个画面一个人物特写。   下午的拍摄没再出什么岔子,但由于要赶的进度实在是多,最终还是拖到晚上八九点才放人。   杨焱疲惫的回到酒店,一头扎在沙发上。   他像只自暴自弃的企鹅一头栽倒在冰原,一点起身的趋势都无。   在杨焱放空自己的时候,手机震动两次。   杨焱毫无反应,十来分钟后,他才不情愿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一条信息来自吴哉。   吴哉【酒店煮了姜茶,杨哥你今天受凉了,可以去要一杯驱寒】   懒得去。   杨焱翻个身,连打字都不乐意,直接退出聊天框。   另一条是未读邮件。   收到信息的是杨焱的私人邮箱,它的用途一般是大学时接收和发送作业。   出道后,邮箱就废弃了,只偶尔有垃圾广告信息发进来。   上一次收到邮件,还是……   杨焱点开邮件,抬眼扫向发送人……   他猛地从沙发上做起来,慵懒的神情一扫而空。   杨焱死死盯着发送方的邮箱地址。   这不是对方第一次给他发送信息,上次,它也是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用“校园暴力”威胁杨焱退出《双面人生》的拍摄。   杨焱沉着脸点开邮件。   【没本事的废物就该被封杀。这周六早九点前发声明退出《双面人生》拍摄,不然你会连累整个剧组。】   这次邮件没有带附件。   杨焱冷笑,怕不是上次澄清出得太快,这次便干脆不给澄清的准备方向了。   他截图邮件,发给吴哉。   等待三分钟,毫无回音。   吴哉一向是手机不离手的,这么久不回,估计是去洗澡了。   杨焱并不打算干等,更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想起之前和林思霁的谈话,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件事告知林思霁。   他在通讯录“L”那一侧翻找半响,顿然醒悟。   他早就把林思霁删了。   在之前,分手的时候。   合作后也没加回来……   杨焱握着手机,垂眸思索着。   五分钟过去了,吴哉还没回。   杨焱下定决心,他起身,从桌上摸起房卡,出了房间。   又在内心经历了一番“敲门与不敲”的殊死搏斗后,杨焱咬牙,狠狠抬手——轻轻敲响房门。   门开了,温暖的气流涌出。   林思霁头发湿漉,他应该是刚洗完澡,没戴眼镜,浴巾挂在脖子上,柠檬草气味浓重。他身着白T,这打扮让他骤然年轻几岁,看起来像没毕业的大学生。   林思霁被冷风吹得打个喷嚏,闷声闷气道:“晚上好。”   “晚上好……”杨焱机械式回答,忽地反应过来,惊愕道,“你声音怎么了。”   林思霁的声线本就偏低,刚刚那一句更比平日要沉上几分,还带着厚重的鼻音。   杨焱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的鼻尖红得不正常,眼间也带着几分疲惫,面色很不好看,像是病了。   果然,林思霁揉下鼻子:“感冒了。”   杨焱脑中闪过些许画面,他想到白天被吴哉抱过来的暖气,又想到林思霁陪他在无遮挡的荒地吹了好一会儿冷风……   杨焱懊恼。   他想,自己怎么就没考虑到呢,明明林思霁大学的时候就是容易着凉的体质……   林思霁低头,面前人情绪肉眼可见低落下去,头顶一向自由的呆毛都垂头丧气的贴着脑壳,蔫巴巴的没精神。   估计是自责上了。   林思霁心中笑笑,有意的转移话题:“有事找我吗?要不进来说,门口风大,有些冷。”   他鼻音太重,连带着话语都带上尾调,听起来黏糊糊的,有几分可怜。   于是杨焱更内疚了,怎么还好意思用邮件的事麻烦人。   他如拨浪鼓般摇头,否认:“没事,就是上午吴哉从你那拿了个暖气,我来道谢……”   杨焱忽地意识不对,打住话语。   人家因为把暖气给你感冒了,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带点脑子说话吧。   杨焱头皮发麻,尴尬极了,恨不得穿回两秒钟前收回这不带脑子的发言。   好在林思霁不怎么介意:“没事,你用得习惯就好。”   受害者的不介意让杨焱这个加害者更加无地自容,他呐呐:“你要感冒药吗,之前杨淼……你还记得她吧……就是我姐姐,不放心……给我塞了一大盒药,里面应该有治感冒的……”   他语无伦次,谁看都是慌张状态。   林思霁温和说:“不用,我吃过药了,睡一觉起来就没事。”   被林思霁拒绝,杨焱垂头丧气的回到房间。   他浑噩在沙发上坐下,想到满脸困倦疲惫的林思霁,良心不安。   手机不断震动,吴哉洗完澡了,正在聊天框痛骂发邮件威胁的人。   他似乎打算向杨焱展示自己宽广无垠的脏话词库,见都没见过的骂人方式不重复的刷屏,未读消息在短短几分钟内奔向99+。   吴哉【我***傻逼玩意儿,畏畏缩缩的躲在角落里放冷枪的怂批】   吴哉【那倒霉玩意儿见不得人他妈好是吧,一回生二回熟的,这是盯上你一人死命薅毛了艹】   吴哉【妈了个巴子,别让老子抓到这混球,我必用律师函把他家祖坟淹了】   吴哉【******】   杨焱看着翻滚的信息,斟酌打下一句。   杨焱【那什么。】   吴哉【哥你上线了,不要慌,公司这边会处理好的,你安安心心演你的戏,剩下交给我】   杨焱【我能问个问题吗】   吴哉【问!可劲问!】   杨焱【姜茶怎么领】   吴哉【……】   吴哉虽然精神状态很亢奋,但还是一板一眼回答了杨焱的问题。   考虑到剧组人员的安全喝隐私问题,除了特殊情况,服务员一般都被禁止到剧组这几层来。所以要和姜茶得自己去二楼餐厅领。现在太晚了,餐厅大门锁了,从侧门进,刚才服装组的小李回来说领的人太多,杯碗临时不足,最好自带……   杨焱【行】   吴哉【要不我下去拿,杨哥你待房间等着就好】   杨焱【不用】   五分钟后,杨焱捧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粉红猫爪杯,再次敲开了林思霁的房门。   林思霁头发半湿润,屋内暖气开得更大了。   “我以为是老刘来找来聊剧本,结果又是你呀。”林思霁有些意外,他揉下太阳穴,下巴抬起,示意杯子, “这是?”   “姜茶。”杨焱说,“驱寒的。”   “哦。”林思霁点头,笑笑,“来送温暖的……谢谢。”   他伸手,杨焱把杯子递过去。   交接的过程中,手指无意相碰。   林思霁的手不似往日温热,带着丝丝凉意,触得杨焱晃神。   感冒的人会手脚发凉。   杨焱想。   喝完姜茶会好一点吗?   林思霁低头,与杯子上的粉色猫咪打个照面,哑然失笑。   “这不是昨天我给你的吗?”   杨焱心中一动,开口:“不是,是刘导给的。”   林思霁微微一愣,随后笑了:   “对,刘导给的。”   他面色是真的不好看,鼻尖的红蔓延脸上,整个人透露着虚弱的氛围。   杨焱微微皱眉,开口询问:“你这样……待会还要工作吗?”   林思霁一愣:“嗯?”   “不是说一会儿刘导要来吗?”   “也不是。”林思霁反应过来,“他说想和我交流下剧本,但没定时间,今晚说明天说都行……”   “明天说吧。”杨焱打断。   “嗯?”林思霁挑眉。   “不是……”杨焱忽地发现自己僭越,补上解释,“现在不舒服不是吗?”   看杨焱低着头,哼唧着解释的模样,纵然林思霁十分疲惫,心中还是冒上几分逗弄的意头。   于是他有意抬杠:“明天也可能不舒服。”   杨焱说:“吃了药喝了姜茶明天会好点……”   林思霁说:“不想喝,辣。”   杨焱:……   杨焱:“不辣。”   林思霁笑:“你没喝怎么知道不辣。”   杨焱:“喝了。”   林思霁:“真的吗,我不信。”   杨焱:……   杨焱无言与林思霁对视。   林思霁见他面无表情,想也该见好就收,别把人逗急惹炸毛。   虽然说炸毛了应该也挺可爱的。   林思霁低低笑下,正打算开口圆过这个话题,杨焱却抢先动了。   他忽地前倾,手抚上林思霁抓着杯子的手,稍稍用力,让杯子朝他那侧倾斜。   他额间碎发扫过林思霁的手指,接触到的皮肤酥痒。   杨焱低头,抓着杯子,快速抿一小口姜茶。   他动作太过迅速,林思霁低头,只来得及捕捉被热气染红的丹凤眼尾。   杨焱咽下姜茶,抬头。   他表情一瞬间僵硬,嘴唇不知是被姜刺激的还是被烫的红润,眉毛蹙紧,脸也苦哈哈的皱起,却还固执的开口:   “不辣。”   这怎么看都是辣的不轻的样子。   林思霁哑然失笑。   杨焱还凑在杯子面前,一副被辣傻了怀疑人生的模样。他俯身,嘴唇因为辛辣感微微张开,呼出的热气一下下哈在林思霁手背。   掌心是杯子的热度,手背是气息的滚烫。   林思霁一时半会无法分辨到底哪侧温度更高。   他喉结滚动下,干燥的嗓间疼痛锐利。   几秒后,林思霁伸出空闲的手,轻轻摁住杨焱下颚,把人推回安全距离。   “好啦,不辣。”林思霁温和的说,“我会喝的,晚安。”   “……晚安。”   杨焱回到房间,被触碰的半边脸颊依旧滚烫。   可明明林思霁的手很冰凉。   杨焱在沙发上坐下,迟来的羞耻感让他如坐针毡。   沉默半响,他闷闷得出结论。   都是姜茶的错。   姜茶太辣了,辣得人脑子都不清醒了。   ……   这辈子不想再见到姜茶了。   杨焱开着姜茶批斗会总结,门忽地响了。   他走过去打开,吴哉一张灿烂大脸出现在门口。   他响亮的吆喝:   “杨哥,你还没下去打姜茶吧,我猜你平时那么拖延就知道肯定还没去……所以我先替你跑一趟了,看!”   吴哉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饭盒,献宝般捧到杨焱面前。   满满当当,一盒姜茶。   杨焱:……   吴哉眨巴着眼睛,期待的等待表扬。   “砰!”   回应他的是一声恼羞成怒的关门重响。 第26章   第二天杨焱照常提早到了剧组。   他在休息区坐下,看一会儿剧本,抬眼望向导演休息区。   椅子空荡,林思霁还没来。   林思霁今天少有的迟到了,第一个镜头拍摄完毕,他才裹着长羽绒服,围巾绕包脸颊,姗姗落座。   刘副导在转场空隙绕过来,见三层里三层外裹得球一样的林思霁,惊愕:“林导,你这是……”   林思霁拉下围巾,暗咳两声:“感冒了。”   “哟。”刘副导脸色一下变了,他紧张的说,“严不严重,要不去医院看下。”   林思霁说:“没事,受凉而已,两三天就好了。”   刘副导还是不放心:“要不你回酒店休息,这边我看着。”   林思霁笑笑:“在哪休息不一样,在这待着还安心一点……”   他说着说着,眼神忽地扫到一旁吴哉轻手轻脚的抱着什么过来。   “等……咳咳,等等。”林思霁叫住他,“来干什么。”   吴哉停下动作,不自然的说:“来还暖气。”   他双手下放,让刘副导和林思霁看清怀中抱着的便携式暖气。   刘副导看着吴哉变扭的姿态,疑惑:“还暖气就还暖气,怎么还鬼鬼祟祟的。”   “哦。”吴哉表情更不自然了,“杨哥让我偷偷来,不要让人看到。”   副导演一愣:“为什么?”   “谁知道。”吴哉也很迷惑,他勉强找个理由,“可能是要避嫌吧。”   副导演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好避嫌的,是送暖气又不是送暖床……”   “咳咳。”林思霁又咳嗽两声,对吴哉说,“把暖气拿回去吧,我吹不惯。”   吴哉抱着暖气晃荡着回来,杨焱放下剧本,眼神询问。   吴哉无奈的说:“人家林导不要。”   杨焱说:“你没和他说他感冒了更需要暖气吗?”   吴哉说:“说了,但是他说他病都病了有没有暖气都是病的,不如把暖气让给没生病的人预防生病。”   拗口的理由,逻辑链清晰且扯淡,是林思霁惯用的绕人话术。   杨焱一言难尽的看着吴哉:“所以你就抱着暖气回来了。”   “嗯啊。”吴哉嘀咕,“挺有道理的不是吗。”   在不需要拍摄有特殊时间要求的戏时,剧组中午一般会给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   林思霁是个很接地气的导演,一路和剧组人员同吃同住,十来块的盒饭也能扫得干干净净。   但今天有些例外。因为感冒的原因,林思霁喉咙十分难受,就连咽口水都疼,吃饭就更和受刑没两样了。他扒两口饭,便放下筷子乐意吃了。   林思霁把助理冲好的感冒冲剂喝了,收拾东西准备小憩。   他离开位置去丢垃圾,回来便见到吴哉扛着椅子,身后跟着杨焱,两人迁移似的往这边赶。   林思霁停在原地,眼睁睁看完了,吴哉把凳子一放,杨焱无缝衔接坐上去,吴哉再把暖气往他手里一塞,攥着插头雄赳赳气昂昂去找插座,的全过程。   杨焱规整的坐在椅子上,他抱着暖气,面无表情的抬头看林思霁:“中午好。”   “中午好。”林思霁上下扫视一番,“你这是……”   “那边风太大了,我能来林导这避避吗?”   “……”林思霁陈述事实,“你已经来了。”   “……”   杨焱无视他的话语,礼貌且强行的道谢:“谢谢。”   林思霁被他的强买强卖镇住,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什么,只眼神狐疑的看向杨焱怀中的暖气。   这可能是这个方块状的廉价便携电器的器生最高光的时刻——它被一个知名度极高(虽然很大程度是黑出来的知名度),脸蛋如艺术品(然而表情常年冰冻)的大明星以母亲拥抱孩子一般的姿态,用沉稳又坚毅的力量环住。   那一瞬间,林思霁错觉杨焱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母性光辉。   这光辉太过刺眼,以至于他不得已抬手,揉揉自己被刺痛的太阳穴。   林思霁望向暖气的动作太过显眼,杨焱注意到他的视线。   他把暖气抱紧一些,礼貌的问:“虽然知道导演你吹不惯,但是我比较怕冷……所以……可以用的吧。”   拐弯抹角原来就是在打这主意呢。   单暖气送不过来就干脆连人一起捆绑着打包过来了。   林思霁哭笑不得:“请便。”   于是杨焱心安理得的抱着暖气不动了。   林思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随意抹去面前设备上的灰尘,借面黑屏的反光,看向后方动态。   吴哉回来了,他从包里拿出什么,递给杨焱。   杨焱仰头和他说了两句,吴哉抬眼往林思霁这边看下,走了过来。   “林导。”吴哉停在林思霁身旁,“您要睡午觉吗?”   林思霁抬头,礼貌笑下:“正打算睡,怎么了?”   吴哉把手上东西往前一递:“或许,需要要枕头吗?”   他手上抓着的是充气抱枕,鼓鼓囊囊一块,深蓝的色调干净利落。   林思霁问:“这个给我,你家艺人怎么办吗?”   吴哉说:“没事,杨哥还有一个备用的。”   “哦。”林思霁说,“那谢谢了。”   他想伸手去接充气枕头,谁知道吴哉手一缩,莫名把枕头收了回去。   吴哉将枕头举起,开口:“林导你可能不大会用这个,我跟您讲一下哈,把中间这个凹槽卡脖子上,头靠边上就好,很舒服的……”   林思霁的手尴尬的僵在空中,他想说他会用充气枕头,这个世界上不会用充气枕头的人应该不多,不,不说人,就算给猩猩递一个充气枕头,它估计也能用它灵活的大脑很快思索出这玩意儿的用途。   但是吴哉滔滔不绝,林思霁一时半会儿无法抗拒这汹涌澎湃的好意。   看着唾沫横飞的吴哉,林思霁默默想这位经纪人可能入错了行,他如此“周到考虑”,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幼师,而他身上那种毫不看人眼色的执着本性,也足够让他在电商行业发光发热、做大做强。   林思霁莫名觉得吴哉有一种熟悉感,他沉思片刻,把某位同样热情且愚蠢的大学校友从记忆中拖出来鞭尸。   想到这,林思霁有些好笑的看向不远处的杨焱。   杨焱显然也在关注林思霁这边情况。听着吴哉多此一举的介绍,他面如土色,一副替人丢脸,恨不得立刻钻地三尺逃脱现场的难堪神态。   注意到林思霁的视线,杨焱也看过来。   两人视线相遇,一个揶揄,一个无奈。   “你身边怎么总能聚集这种人。”   “我哪知道。”   视线在空中碰撞,短暂的交换其主人想要表达的话语,一触,马上就分开了。   吴哉还在坚持介绍:   “……这个枕头密闭性特别好,绝对不会发生压着压着漏气的情况,只要不把塞子拔出来……”   吴哉说得上头,想也不想,手握上塞子,干脆利落的一拔……   “像这样!”   吴哉声音响亮。   “嗤——”   枕头不甘示弱。   漏气声引回林思霁的注意,杨焱也重新将目光放到吴哉身上。   就连吴哉本人也被这不对劲的声响吸引,猛地低头。   三人注视下,深蓝色的枕头打个愤怒的嗝,迅速干瘪下去。   吴哉:……   杨焱:……   林思霁:……   当枕头归为一片薄布,林思霁打破沉默。   他礼貌开口:“请问,现在我要如何使用它呢。”   吴哉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刚才干的蠢事,他冒出几分冷汗。   “不要紧的,再吹起来就好了……林导你等一下。”   他着急找忙举起枕头,嘴对上吹起口就要吹气。   杨焱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把暖气往椅子上一丢,上前两步,抓住吴哉手臂,阻止他吹气。   “林思霁有洁癖。”他低声说,“枕头沾上你口水他就不乐意用了。”   “那怎么办。”吴哉抓着枕头傻眼了,“总不能让他自己吹吧,人还在生病……”   杨焱和吴哉大眼瞪小眼,林思霁在边上笑眯眯的看热闹。   尴尬半响,杨焱压低声线:“我来吧。”   “哦。”吴哉下意识把干瘪的枕头递过去,忽地意识到什么。   “不对啊!”他惊愕的嚷嚷,“既然有洁癖,那沾上你口水他就不介意了?”   吴哉讲这话时没控制音量,只要林思霁不是聋子,应该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杨焱抑制住骂人的冲动,面无表情的想。   他当然不介意我口水。   毕竟直接交换唾沫的事又不是没做过。   但这话是不能和吴哉说的,所以杨焱也只能僵硬的停在那,尴尬的不动了。   林思霁看够了热闹,咳两声,带着笑意道:“要不我自己吹吧。”   “可是林导你不是生病……”吴哉说。   林思霁笑:“感冒而已,没虚弱到一个枕头都吹不起来的程度,给我吧。”   杨焱无言递出枕头,林思霁接过。   “谢谢。”他说。   “不客气。”杨焱低声回。   林思霁很快吹好了枕头,他把充气枕卡上脖子。   这枕头平时估计都是杨焱在用,枕面沾染着杨焱特有的气味。   林思霁鼻尖凑近枕头表面。   飘渺的气味很难界定,大概能让人联想到冬日的阳光,充斥着矛盾的安定感。   和杨焱这个人一样。   林思霁抬眼,再次通过机器黑屏的反光,往后看。   后方,杨焱坐在椅子上,脖子上也卡着一个充气枕头,头垂下,一点一点的,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   这小傻子。   林思霁哑然失笑。   枕头卡后脖子上就是让人往后靠啊,往前倒当然睡得不舒服。   杨焱的坐姿也很变扭,脚尖点地,脚跟卡在椅腿上,膝盖撑得不正常的高,膝盖上的暖气也因此高抬,风口对准一个方向……   林思霁一顿。   他抬手碰下自己后颈,那里一片温热,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热气柔和的吹拂。   林思霁回头。   杨焱的脚后跟猛地从椅腿上滑下,突然的失衡让他惊醒。   杨焱皱起眉毛,嘴唇动一下,似乎骂了一句脏话。   他眯着眼,弯腰锤两下因为紧绷而酸疼的小腿肌,然后又把后脚跟架上椅腿,恢复惊醒前的姿势……   杨焱伸手摸一把暖气,确保出气口上扬,对准林思霁这侧后,才放心的垂下手,头也低下去……   几秒过后,他的脑袋又开始向下一点一点。   抱着暖气,杨焱再次陷入了不安稳的睡眠。 第27章   即使杨焱每天都以各种理由蹭过来,抱着暖气对着林思霁一阵狂吹,但林思霁的感冒并没有因此好转,甚至更严重了。   前两天,林思霁还只是咳嗽和喉咙痛,第三天开始,便发起了低烧。   导演状态不佳,副导演很忧愁。   虽然大体上的监工是由刘副导来做,但林思霁毕竟是导演兼编剧,且在指点演员方面尤其擅长。   许多次在演员出现不断卡壳的演技瓶颈时,林思霁会过来,轻描淡写教两句,演员便会茅塞顿开,拍摄也能顺利继续。   考虑到导演的身体问题,以及最近超前计划完成的拍摄进度。征集过各方人员建议后,刘副导宣布这个周末放假,剧组人员放都可以好好休息。   当然休息的人员里并不包括杨焱,公司早给他接了个ILS杂志封面拍摄的行程。   ILS不算顶流的杂志,但也算是不错的资源,公司原本计划让杨焱这周末请假去拍摄。现在周末放假了,倒也是省了请假这个繁琐的步骤。   《双面人生》的拍摄地点离市区比较远,周五剧组放人后,吴哉和杨焱就直接坐上了回市区的保姆车。   在高速路上,杨焱眼尖,发现前面行使的车辆,是林思霁平日乘坐的那辆。   “林思霁也回市区吗?”杨焱扭头问吴哉。   “好像是。”吴哉回答,“是去医院吧,我今天听林导助理说林导发烧了,打算去医院看看。”   “哦。”杨焱点头,换个话题,“邮件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说起邮件,吴哉脸色沉下来。   “已经找人去查邮箱地址了。”   “查到了?”   吴哉摇头。   杨焱不意外,淡淡说:“对方有胆子用一个邮箱发两次威胁,就说明他有不被逮到的底气,查不出来正常。”   吴哉说:“话说杨哥你对那人要爆什么料有想法吗?公司那边有在做澄清和控制舆论的准备,但因为范围太大了,现在还没什么方向。”   杨焱摇头。   “没有。”他说,“我不确定他会拿什么料出来。但我猜,是大学的事。”   “诶?”吴哉一愣,“为什么。”   杨焱说:“从上次爆料就有点感觉,发黑通告的人似乎对我大学生活过于了解了。他所给出的‘证据’也都是和在我上学时发生的事。而且接收到威胁信息的邮箱,应该只有我的大学同学和老师知道。”   吴哉若有所思的点头:“既然是大学里面的事,那杨哥你有什么头绪吗,关于对方会拿哪一点出来放大针对这方面。”   杨焱沉默了。   “恋爱?”他不说话,吴哉便自行推断,“虽然说大学时谈恋爱算不上什么黑料,但南艺那几届确实也出了不少有点名气的女星……杨哥你不会是和那几位谈过吧,那确实是毕竟大的新闻了……最近有一位还特别火来着,叫什么田梓洋……”   “不是。”杨焱打断。   “那就好。”吴哉松口气,“田梓洋的公关组特别厉害,要真爆了那可就太难处理了,她经纪人非得从我们这薅层皮下来……”   等吴哉絮叨完,杨焱开口:“应该不和恋爱有关。”   “为什么?”吴哉疑惑,“杨哥你这么确定。”   杨焱却闭口不谈了,只淡淡一句:“反正恋爱这个方向可以排除。”   “行吧。”经纪人也没权完全了解艺人,他不说吴哉也不硬逼他,吴哉点点头,“那我让公关那边不费力气准备恋爱方面的通告了。”   杨焱颌首。   吴哉一边劈里啪啦给公关部发消息,一边在嘴上嘟囔:“不是恋爱,那还能爆什么……”   保姆车把杨焱送回日常居所。   因为拍戏进组的原因,杨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来过了。虽然打扫的阿姨每周日都来,但今天是周五,距离阿姨上次来已经过了五天,柜架上也积了些许灰。   杨焱抹一把鞋柜,看着掌心不显眼一层灰,皱眉。   太晚了,这个点叫阿姨过来打扫不现实。   反正也就住一晚,明天赶完通告就赶回剧组了,凑合下吧。   抱着这种心思,杨焱洗漱完,随意从衣柜抓了件睡衣,把暖气打开,躺进了被窝。   睡前,杨焱点开微信。   车上,他让吴哉把林思霁的微信推过来,发送了好友申请。   杨焱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盯住林思霁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儿。   车上没来得及看,现在闲下来,杨焱才发觉。林思霁微信头像,居然和分别时没有变化,还是一只瘦小的奶猫照片。   奶猫白里透黄,这个色调注定了它不可能一直像照片里一般瘦弱。   它后来也确实成长成了一只胖乎的小猫,然后是一只胖乎的大猫,最后是一只胖乎的老猫……   但不管它怎么变化,哪怕最后化为了虚无,被埋入土下。它幼年的姿态也永远定格在照片中,丝毫不变的出现在林思霁的头像框里。   杨焱看着小猫,时光流逝的复杂情感准确无误将他戳中。   看下消息栏。   林思霁还没通过好友申请。   杨焱摁灭屏幕,放下手机。   他从床头柜翻出安眠药,去客厅倒杯水咽了,盖上被子睡了过去。   杂志拍摄行程是下午,吴哉分明说好下午两点会来公寓接他,却在中午十一点多就摁响了公寓的门铃。   催命般的铃声撵着杨焱爬起,头发散乱的开门,把吴哉放进来。   吴哉衣服散乱,脸色涨红,在这种冷天额头居然还附着一层薄汗,看起来似乎经历一番恶战。   他莽撞的冲入房中,焦急的问:“杨哥,你看热搜了吗?”   吴哉声线紧绷,杨焱意识到什么,清醒些:“没有。”   “没看就好,妈的,这群记者真和疯了一样。”吴哉咒骂着,撇下杨焱,冲到窗台边上,一把抓住窗帘,猛地拉上。   窗帘合上前一秒,杨焱透过飘起的布料,瞥见窗外细密的闪光灯闪烁。   处理完客厅的窗帘,吴哉一刻不停。他冲进房间,如法炮制,把客卧窗户也遮了个严严实实。   等他回到客厅时,杨焱已经从主卧拿出了手机,低着头划拉起屏幕。   吴哉快步上前,夺过手机。   “别看了。”他紧张道。   “哦。”杨焱抬头,冷静道,“我已经看到了。”   吴哉进房间拉窗帘所耗费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足够让杨焱从上到下看一遍热搜榜了。   刚刚,杨焱瞥一眼热搜,扫到自己的名字以及后面带着的“爆”字,了然大半。   单大名高位热搜,十拿九稳的没好事。   一猜就知道是发威胁邮件的人行动了。   对于自己名字的黑热搜高挂,杨焱并无太多感想。   不用点进去都知道评论区的混乱,黑子带着黑料卷席而来,粉丝在下面努力反驳。   又不是第一次,而每次又都一样。   然而让他比较在意的是,在#杨焱#热搜下面,位置较低的另外两条热搜。   #《飞鸽》选角#   #谢轩铭#   杨焱皱眉,《飞鸽》是自己出道作,而谢轩铭则是林思霁处女作《笼中信》的男主,这俩七八年扯不上联系的词条居然齐齐上了热搜……   杨焱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他大概猜到那人这次在哪个方面搞动作了。   只是吴哉在他点进那两个热搜前劈手夺过了手机,杨焱便还没能验证猜想的真实性。   杨焱伸手:“手机给我。”   吴哉不赞同的劝阻:“杨哥算了,热搜说的话不好听,别看得坏了心情。”   “不会。”杨焱无表情的把手又往前伸下,“给我。”   见他坚持,吴哉没办法,只能叹口气,把手机还过去。   手机黑屏了,杨焱解锁,打开微博。   在两个热搜里犹豫下,他先点开了#谢轩铭#的热搜。   【杨焱演技又受质疑,最佳男主奖提名是否存在黑幕。事实如何还不清晰,先让我们来回忆下当年两位影帝大热候选者的出色表现吧。大家觉得是谁的演技更胜一筹呢?】   这个热门微博下放了投票,选项有二,杨焱、谢轩铭。   杨焱用得大号不方便点赞查看结果,但不用想也知道,谢轩铭的票数必然倍杀自己。   毕竟谢轩铭事业蒸蒸日上,而杨焱出道即巅峰,之后便烂片不断……   评论十分不好看,黑子嘲讽“辱谢轩铭了”,谢粉忙着抱走不约,而杨焱的粉丝被夹在两方之间艰难的指责营销号引战。   杨焱扫两眼评论切出去,点进#《飞鸽》选角#的热搜。   这条热搜为圈内人士爆料《飞鸽》选角出现舞弊黑幕的现象,算是明晃晃的冲着杨焱来的了。   热门微博带着视频,杨焱点开,惊讶发觉居然七年前王树声导演选角时的画面。   “在本次选角中,我个人比较欣赏43号的表演,这位同学虽然在演技上略显稚嫩,但对于题材的选择和表达上却做得超乎想象的好……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可以和这样优秀的新生代合作。”   王树声导演沉稳的声线从视频中传出……   一旁的吴哉听着,大气不敢喘。   视频播放完毕,他小心问:“杨哥……您当时参加选角的时候,是……”   “44号。”杨焱冷静接话,“我初选发挥的不好,没得到王导的认可。”   “哦哦。”吴哉呐呐两句。   他是近些年才跟杨焱的,入行也比较晚,不知道那时候事情的经过。   但吴哉隐约有听说,杨焱是有些背景的,他的父母都算是资本,姐姐更是……   视频没有指名道姓,但该微博的内涵已经显而易见了。   为什么王树声没有选择选角时欣赏的演员,而选了杨焱作男主……   放在深不可测的娱乐圈里,只有内幕可以解释这种矛盾了……   吴哉偷偷看下杨焱的表情,开口:“杨哥,公司已经查到,发布这些‘不实消息’的营销号是收了,一个叫‘星娱乐’的新闻社的资金。”   “嗯。”杨焱心不在焉的答一声,手指滑动评论区。   【我靠,这瓜也太大了吧,杨焱唯一一部能看的戏居然是靠黑幕上的。】   【确定??我一直以为王树声是那种对作品很负责的老一辈导演,没想到也会向资本低头】   【评论别天真了,娱乐圈几个干净的,不过杨焱确实是格外恶心。】   【没人觉得那个43号好可怜吗,如果没有黑幕,现在火的大概就是他了吧。】   【啧,这样想想杨焱更可恶了,没资本的小孩就活该被夺走机会吗?】   【……】   吴哉继续说:“然后前两天,公关组也尝试着联系了‘星娱乐’,虽然没有什么结果,但是却意外得知了他们的消息来源……”   杨焱没吭声,他退出微博,点开微信图标,进入等待页面。   “他们的信息来源是和你同一级的南艺的毕业生……杨哥你可能认识,叫……傅……傅什么语来着?”   杨焱动作一顿,他缓缓抬头。   “谁?”他沉声问。   吴哉皱眉,努力挖掘着记忆。   忽地,他一拍脑袋:“对了,傅越语!”   杨焱手指骤然收紧,手机壳被压出轻微的声响。   微信的等待页面褪去,露出聊天栏。   林思霁还没通过好友申请。 第28章   吴哉焦虑的在房内走来走去,他时不时走向窗户,将窗帘扯开缝隙往外看。   楼底下聚拢的记者们举着相机,方向一致的朝着杨焱家公寓,一片黑洞洞的摄像头看得人不寒而栗。   吴哉瞥一眼那镜头森林,头皮发麻的把窗帘拉上了。   他低头看眼时间,面露急色。   “这么多记者盯着,待会怎么出去啊。”   吴哉抱怨。   保姆车在记者潮中就如错入洪水的小舟,四个轮子被两条腿围堵的寸步难行。   吴哉丝毫不怀疑这些记者为了新闻能干出什么离谱的事,他们对一手信息的渴求度完全能消除人类基因里自带的,对巨型机械的恐惧。为了成功拦下杨焱,他们甚至能无耻的横躺到保姆车前。   吴哉又踱步一圈,公关组的人终于发来消息。   吴哉如释重负点开。   公关部已经与谢轩铭方达成协议,其工作室在十分钟前在微博发布澄清,声明最佳男主奖提名的黑幕为不实消息,杨焱为值得尊敬的竞争者。但澄清底下的评论仍不好看,看热闹的群众明显更愿意相信更为阴暗的观点,纷纷在声明底下指责工作室收钱办事,罔顾谢轩铭本人利益,与杨焱方狼狈为奸。   王树声那侧还没消息,有人传王导目前在闭关拍摄片子,近期不与外界联系。但事实上王导平日本就神龙不见首尾,不喜和娱乐圈联系。让一个半隐世的娱乐圈老人出来给六七年前合作过的小演员澄清,本就太过异想天开。   不过吴哉也没寄多少希望于这位老先生,他更多是在等公关部与那位散布谣言的傅越语先生取得联系。希望通过交流,能让他出面澄清假消息。   对于吴哉这个想法,杨焱听后,冷笑一声。   “与其指望和他和谈不如草拟一份起诉造谣的律师函。”   杨焱冷声道。   杨焱过于糟糕的态度引起吴哉些许疑惑,他清楚自家艺人的品性,知道杨焱虽然平日冷言冷语,但不会是那种容易和人起冲突的性格。   到底是有什么矛盾能让他和傅越语之间关系如此恶劣,一个直接全网造谣黑历史,另一个谈到对方名字就骤然黑脸。   吴哉把疑惑咽下。   现在显然不是好奇的时候,不管是发律师函还是和谈,先联系上傅越语是最重要的。   手机响了,吴哉急忙低头确认。   不是公关组,是ILS杂志方联系人的电话。   他右眼跳下,心中产生些不妙预感。   吴哉接通电话。   “喂您好……对,我是杨焱的经纪人……”   “什么?!”吴哉忽然变了脸色,他厉声道,“拍摄是上个月就确认的事情,合同都签了,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   “……”   “什么叫会赔偿损失。”吴哉愠怒,“这是赔偿的问题吗,这是你们违背约定的问题!我家艺人行程那么多,推掉其他工作,空出来时间给你们拍摄……这损失是你们轻描淡写一句赔偿能赔得起的吗?”   “吴先生。”电话那头的人礼貌又冷漠回应,“很抱歉损害到了您家艺人的利益,但取消拍摄的原因,归根结底是今日爆出的黑料。您方艺人形象受损,不再符合我方拍摄人选标准。我方终止合同,也只是为了及时止损,从某种方面讲,ILS也是受害方……当然,我们会尽全力弥补您方的损失,至于您提到的行程过多需协调时间一事……”   那人顿一下,语气里露出几分嘲讽来:“我想您和您方艺人在短时间内不会再面对这个问题了。”   “砰!”   吴哉挂断电话,狠狠把手机摔上沙发,咬牙骂一句脏话。   一旁坐着的杨焱瞄一眼他,情绪平静的开口:“沙发摔不烂的,得往地上掷。”   吴哉没接话,他胸口起伏两下,勉强平静了情绪,低声说。   “下午的拍摄取消了。”   杨焱挑眉,平静的说:“知道了,挺好的,正好这种情况出门也麻烦。”   吴哉努力平复下心情,掉资源的是杨焱,最有资格愤怒难过的,都该是杨焱。而现在杨焱出乎意料的冷静,那作经纪人的他自然不能反把负面情绪带给艺人。   吴哉深呼吸两口,把气息调顺了,开口问:“你联系林导了吗?对这件事,他有什么打算。”   事发时,吴哉原本动过找林思霁帮忙的念头。但他转念想想,自己和林思霁并无交情,人家自然没义务帮忙,找上前去未免显得脸大了。   但吴哉莫名感觉,杨焱似乎和林思霁挺熟的,虽然他声明过自己和林导只是“不熟的校友”,但距吴哉的观察,两人之间似乎存在一种奇妙的契合感。   从自家艺人自带的“生人勿扰”排斥气场在林思霁面前鲜少生效一点看,两人之间,至少应该曾经关系不错才对。   抱着这样的认知,吴哉合理猜想,杨焱可能早就把邮件和热搜的事告诉林思霁了,用不着自己这个经纪人去联络。   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杨焱听到他的问题,停滞两秒,然后表情古怪的摇头。   “没有。”杨焱快速否认,然后又补上一句,“为什么我要联系他。”   这个问题难住了吴哉,他思考下,勉强解释:“就……觉得你们关系挺不错的。”   “并不。”杨焱否认的速度,比上个问题还更快一些。他细微冷笑下,“你怎么会觉得我们关系不错,我们连微信都没加上,根本不熟。”   “哦。”吴哉呐呐。   他莫名觉得杨焱语气里带着些情绪,然而他搞不懂这种情绪存在的原因。   “不熟就不熟吗,为什么生气啊……”   吴哉嘀咕。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小,房内也没别的声音。杨焱听见了,却假装没听着。   两人都不说话了,低气压笼罩房间。   来电铃声打破沉默,杨焱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看一眼,陌生的号码。   多半是不知道用什么途径找上门的记者。   杨焱想也不想的挂断。   过两秒,手机又响了。   杨焱再挂。   又是两秒。   杨焱皱眉看着屏幕,三次来电号码一致。   吴哉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提议:“要不接一下,说不定是……你那校友。”   杨焱眼皮跳一下。   他想否决吴哉的说法,却又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对傅越语的认知里,比起老老实实和公关接洽,那人确实是会更愿意选择直接和自己联系……   出于欣赏败者狼狈姿态的恶趣味。   手机不依不饶的震动,在吴哉紧张的视线里,杨焱手指轻滑屏幕,接起电话。   “喂,哪位?”他冷声说。   ——   林思霁许久没有这么倒霉过了。   先是在剧组莫名其妙染上风寒,喝了三四天药都没有好转,后是去医院看病,把手机落在车上,发现时已经在输液,手上挂着三个药瓶不方便回车上拿走,输液的四五个小时便只能抱着手臂呆坐着,能干的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窝在椅子上睡觉。   林思霁把头靠在输液室的椅背上,他侧眼看墙上的钟,即将到达一点的指针让他叹口气。   回到市区后,林思霁并未直奔医院。   他先带着助理去处理些事务,然后才前往看病。   门诊看完,吊上水时,时间已经接近零点了。   林思霁对助理说:“车钥匙留给我,你回去休息吧。”   助理问:“要帮您订酒店吗?”   在拍摄《双面人生》之前,林思霁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国外。这次回来虽然有定居的想法,但没来及的买房,回到市区也只能暂住酒店。   林思霁说:“不用,输液完我自己找家便捷酒店休息就行。”   助理走了。   林思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忽地发觉手机不在身上,多半是下车时落下了。   他想打电话叫助理回来帮忙拿一下手机,摸了半天口袋后动作慢慢停止,好笑的发觉自己刚才行为的愚蠢……   林思霁哑然失笑,觉得自己真是烧迷糊了。   没有手机,林思霁便靠好椅背,找个舒适的姿势,开始在脑海里作今日的睡前总结。   他年少时便养成的总结习惯,每晚入睡前都会回想今日完成的事宜,并定下第二天的计划。   林思霁今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一遍,粗略列出明天需要做的事宜,然后放心的闭上眼睛。   闭眼十分钟,林思霁仍无睡意。   身体的不适阻碍他安然入眠,林思霁努力平静思绪,才终于在差不多一点一刻的时候,进入睡眠。   病痛打乱了林思霁的日常的作息。它不仅让林思霁在夜晚入睡艰难,同时也让其早上的生物钟失去效果。   林思霁醒来时,刺目的阳光从对面窗户中照过来,压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他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转头去看墙上钟表,愕然发觉已经到中午了。   护士好心在林思霁睡着时帮他换了药瓶,但却没有帮他在最后一瓶吊完后拔针。   针还戳在手背上,扎的时间太久,手背出现显眼的淤青。   林思霁整理思绪,撑着杆子起身,他揉揉因为长时间不动而酸疼的脖颈,去找护士拔针。   在椅子上窝着睡眠明显违反人体结构,输了一晚上液,林思霁头疼稍缓,身体所有关节却取而代之的酸麻起来。   他忍疼走到停车场,自嘲的想这大概能纳入自己“人生最倒霉的24小时”前三甲内。   林思霁心态不错,但他显然忽略了人类社会某个不可言说的玄学定理——当一个人开始倒霉的时候,他便会一直倒霉下去。   林思霁站在车前,第四次摁下车钥匙开锁键。   车辆的沉默无声教导他运气定理。   车钥匙没电了。   林思霁与他的手机,与舒适的宾馆大床,与熟悉的社交联络网……被一扇薄薄的车门分隔。   林思霁和车辆对峙沉默,最终败下阵来。   他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抬脚走向不远处准备上车的一位男士。   林思霁拦住男士,礼貌开口:“不好意思,请问可以借下电话吗?”   ——   “喂,哪位?”   杨焱接通电话,声音比平日还要冷上三分。   他做好了面对记者疯狂询问,或被傅越语阴阳怪气嘲讽的准备。   却不想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熟悉的低笑。   “这么凶啊……是出什么事了吗?”林思霁疲惫却带着笑意的声线从话筒传来。 第29章   白色轿车停在林思霁面前,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人全副武装,帽子口罩捂个严严实实,只一双丹凤从口罩帽檐中露出,眼角被暖气吹得微红。   杨焱松开方向盘,拉下口罩,平淡的开口:“上车。”   林思霁拉开门,坐上副驾,笑着开口:“你居然开捷达啊,我以为你的性格会选路虎之类的车型呢。”   “捷达实惠。”杨焱把车窗摇上去,“其他车根本开不出小区。”   “哦。”林思霁若有所思的点头,“闹这么大,你经纪人呢?”   此刻,坐在路虎内,被记者围堵的水泄不通的吴哉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十几分钟前,杨焱接到了林思霁的电话,随即给他布置了这份艰难的工作。   “我去接林思霁,他被困在医院了。”杨焱挂掉电话。他抓起沙发上大衣往身上披,一副马上要出门的模样。   “诶?”吴哉惊愕。   他脑中闪过数个问号。   为什么林导会被“困”在医院?   为什么要联系杨焱去接送??   为什么杨焱居然肯去接送???   不是关系不好吗????   吴哉被困惑包围,但赶在杨焱带上帽子拉上口罩做好全方位的出门准备前,他只能捡最重要的问题问。   “你要怎么出去。”吴哉问,“下面那么多记者,他们都知道你的车牌号。”   “他们知道的不全。”杨焱把帽檐压低,说,“需要你帮忙了。”   “诶?”   五分钟后,吴哉开着路虎,也就是那辆被记者熟知车牌号的“杨焱爱车”出了停车场。   如他之前想的,车子不过刚刚上路,就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堵了个水泄不通。   记者举着长枪短炮,对着里面一阵咔嚓乱拍,但车窗上贴了防窥膜,再怎么打闪光灯也只能隐约看到里面模糊的人影,摄影机更是根本拍不出轮廓。   但记者并未因此气馁,他们拍打着车窗,嚷嚷着询问。   “杨焱,请问你真的黑幕了六年前的最佳男演员奖项吗?”   “您是否真的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飞鸽》角色的。”   “对于热搜您有什么看法?”   “请回答一下……”   路虎寸步难行,吴哉咬牙,缓慢的把车开离停车场出口,让开道路。   记者不依不饶的围着路虎,谁都没注意到,车场出口的杆子上扬,一辆灰白的捷达悄声无息驶出。车子静悄悄路过闹剧,拐个弯,迅速消失在道路尽头。   ——   “吴哉?他被记者堵了。”杨焱轻描淡写的说,“他联系过你助理了,你助理让你留个地址,他把手机弄出来后给你送过去。”   “地址。”林思霁说,“不确定呢。”   杨焱发动汽车,闻言看他一眼:“还没定酒店?”   “嗯。”林思霁应答一声,忽地反应过来,转头,饶有兴致的看向杨焱,“你怎么知道我在S市没买房,要住酒店。”   “……”杨焱顿一下,面不改色的说,“要是有房的话,你助理直接把手机送地址那不就好了,还用问别人。”   “哦?”林思霁浅笑,“那你怎么想是我有好几套房,他不知道送哪套呢……我还挺有钱的。”   “我对你的财产情况并不关心。”杨焱冷淡的说,“而且吴哉之前和我说过,林大导演居然在本市没房,这个令人惊奇的消息。”   你的语气可一点都不惊奇。   林思霁笑笑:   “你的经纪人消息很通达。”   杨焱说:“毕竟人总要有点长处,他要连收集消息都不行,那我就真就找不到不换掉他的理由了。”   听他这么说,林思霁在副座上闷闷笑出声。   他为什么这么喜欢笑。   杨焱想。   杨焱开口问:“去哪?”   林思霁揶揄:“在你开上路五分钟后,终于想到要问往哪开了吗?”   杨焱:“……”   杨焱:“去 哪 ?”   驾驶座的小演员腮帮子微微鼓起出,再逗就要恼火了。   林思霁见好就收,爽快给出一个地址。   前方恰逢红灯,杨焱一脚刹车,把车停下。   他转头,奇怪的看林思霁:“那块是商业区,没酒店。”   林思霁笑:“我知道,我去那见个人。”   杨焱出于人性化给出提醒,而林思霁给出回答,并且超纲解释原因。   导演和演员浅薄的情谊只能让对话进行到这,再往下问就是失礼了。   绿灯亮了,后方车辆鸣笛催促,杨焱把头转回去,松开刹车,捷达缓慢启动。   过一会儿,林思霁忽地开口:   “其实联系上我助理的话,可以直接让他来接我的。”   杨焱一顿,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电话里的原话是,‘我被困在医院了,没手机没钱,你能来接下我吗?’。”   “啊,那个……我就随口说一下,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笑)~”   “……”   “生气了吗?”   “……没有。”   周六下午的交通稍微有些堵塞,但还好没有到寸步难行的程度。莫约过了十五分钟,杨焱就开到了目的地附近。   林思霁看向窗外,开口:“到了,停那个咖啡厅边上吧。”   杨焱抬头看,不远处商场二层,咖啡店的宣传标牌醒目。   路边恰好有划可以停车的区域,杨焱开过去,把车停下。   “待会谈完了就回这里找我就好。”他说。   林思霁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他讶异转头:“你要在这等吗?”   因为是在商业区的原因,街上人来人往,就算是车有贴防窥膜,一个知名度挺高的艺人在人堆边上待着等人也存在很高的暴露风险。   何况杨焱今天才刚刚被推上风口浪尖。   想起杨焱在电话里告知的热搜事情,尽管语气平淡但也掩饰不住舆论的严重程度,林思霁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   在他的视线里,杨焱不自然的开口:“你不是没手机也没现金吗?”   林思霁说:“现金还是有点的……其实你可以让我助理来这里接我。”   杨焱说:“不是生病了吗,在路边吹冷风不好吧……”   他的声音在林思霁带着笑的注视下愈发小下去。   最后杨焱脖子一梗,硬邦邦的开口:“那要我现在叫吴哉联系你助理吗?”   “算了。”林思霁笑着说,“大周末的就别麻烦他跑一趟,麻烦你等我一下了。”   杨焱这才放松,他不情不愿哼一下,算是回答。   二楼咖啡厅里,带着帽子的青年焦急的低头看表。   12点27分。   还差三分钟就到约定的时间了。   邀约者还未出现。   青年搓了搓脸,感受到自己表情僵硬难堪。   他很紧张,抑制不住的紧张。   莫约一周前,当青年收到李宇南邀约信息的时候,是不可置信的。   李宇南是谁,圈内著名编剧,王树声导演常年合作对象,搭上他,基本就搭上无边的影视资源,出头指日可待。   但可惜的是,如王树声导演一般,李宇南也是那种常年低调的性格,很少有演员或者公司伸出的橄榄枝能够到这位人物。   收到李宇南编剧信息的时候,青年一点都没相信。他只觉得那是新型的诈骗邮件,随便了回了几句。   可对方立刻补充了信息,说是为新剧本寻找演员,在各大电影学院的学生表演素材库里见到了青年参选其他电影选角的片段,觉得不错,所以就要来了联系方式。   随着信息不断的完善,青年心跳得越来越快。   他根据对方给出的名称查找,发现确实有这么一部电影正在招商中。   而在对方说出是因为青年学生时代演出的舞台剧片段而找来的后,青年就完全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他确实听说过王树声导演和李宇南编剧有通过查看各电影学院表演系学生作品选角的习惯……   这种天降的馅饼落到自己身上,青年不可置信的同时也欣喜若狂。   青年在大学时也算是天之骄子,被许多老师和其他专业人士认可过是“吃这碗饭的人”,但娱乐圈竞争激烈,没有资本和运气根本不可能出头,青年毕业后出演过几部小投资的剧本,无一例外都毫无反响,青年本人也更是在圈内查无此人,明明已经混了好几部剧,但他就算是毫无伪装走在大街上,也不会被任何人认出。   而现在,资本来了,运气也来了。   青年拳头攥紧,指节发白,牙齿也咬得作响。   他想他一定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他一定会大红大紫,一定会就此翻身。一定会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踩着他上去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时间一点点继续走着,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了。   青年焦虑的把帽子摘下,烦躁的揉着头发。   他在咖啡厅的暖气中口干舌燥,既迫切的等待对方的到来,也害怕不过眼前机会为假,遭人放了鸽子。   他思绪混乱,没注意到咖啡厅店门开了,门框撞击风铃。   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声,来人缓步走到青年所在这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青年猛地抬头,对上一张多年未见的面容。   “抱歉迟到了,周末路比较堵,司机的驾驶技术也不怎么好。”林思霁坐下,将大衣口子解开两颗,动作舒缓文雅。   忽地,他似乎想起什么,动作一顿,开口道:“啊对了,刚才忘了说。”   林思霁抬眼,看向对面身体僵硬,表情难看的青年,轻描淡写的开口:   “好久不见了,傅越语。” 第30章   傅越语与林思霁对坐,面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   为什么约好的李宇南会变成林思霁,又为什么林思霁会在这个点冒充李宇南联系自己。   傅越语脑子转个几转,明白了些什么。   到底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不似大学时那么按捺不住。傅越语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定在阴沉。他冷笑道:“林大导演还真是没有顾忌,冒充李宇南的名义发消息,就不怕李编知道后不高兴,以后在圈子里给你穿小鞋吗?”   傅越语拿出李宇南来压人,林思霁却不为所动。   “还好吧。”林思霁耸肩,“我跟李编颇有交情,他不至于为个小演员跟我翻脸。”   他“小”字咬得重,轻蔑意味显著。   傅越语后槽牙咬紧,表情一瞬狰狞。   林思霁轻而易举看穿了傅越语佯装平静的面具下,自卑不堪的内心。   而在曾经的同学面前,傅越语也显然不能保持冷静。   “林导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用权力和资本压人。”傅越语冷笑道。   林思霁笑笑:“还行,比不得背后使阴招的人恶毒。”   听他这么说,傅越语勉强冷静些许,他开口:“哦,看来林导今天来,是为了替别人出头了。”   “不算出头。”林思霁说,“维护与合作者的共同利益罢了。”   “噢——”傅越语阴阳怪气,“林导还是和大学时一样爱护短,喜欢把合作对象当鸡崽子般护着,可惜了,大部分普通演员可没门道攀上大导演的电影,也就几个走歪路的能享受到您的庇护。”   傅越语明晃晃内涵他选走后门的演员进组,林思霁也不恼,轻笑道:   “普通演员还是有机会的,只要演技过关,肯努力,有潜力,我自然会给他们机会。”   “林导说的潜力就是连续几部电影都扑掉的潜力吗?”傅越语继续阴阳怪气。   林思霁笑着反问:“说到电影,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傅同学你在毕业后演过什么作品?毕竟上学的时候你也算是有名气的表演系学生,我还一直挺期待你在演艺圈的表现的,谁知再之后就没听过声响了。”   难堪的神色在傅越语脸上一闪而过。   在娱乐圈,万人唾骂也比悄声无息好,前者至少有关注度,后者则一点价值都无。   林思霁坐在对面,笑容礼貌真诚,仿佛真的在等傅越语说出几部出演的好作品似的,傅越语却只觉得他笑里藏刀,摆明了是护短,在给杨焱找回场子。   妈的。   傅越语越想越气,满心的妒忌和愤怒翻滚不停。   杨焱这小子凭什么走狗屎运,出道有王树声捧着,落下来又被林思霁护住。   但傅越语深知以现在自己的身份地位,没有任何的资本条件和林思霁硬杠,所以他也只能咽下一口恶气,岔开话题。   “林大导演空出时间来见我这个小演员不是只为了讽刺我一事无成的吧。”傅越语假笑着问。   “那倒不是。”林思霁说,“首先我挺闲的,不过也确实没闲到找没没必要的人聊天……”   傅越语指节握的作响。   林思霁继续说:“我来找你,主要是希望你能在网上发一个澄清,说明杨焱黑幕的内容是你造谣的,理由是嫉妒与品性恶毒……”   “等等。”林思霁狮子大开口,傅越语不可置信,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怒道,“你让我锤自己造谣,林导您这是在仗着权力和资本压迫小演员闭嘴吗?您不觉得这个做法太不妥了吗?”   面对他愤怒的质询,林思霁顿一下,出乎意料的承认:“是有些不妥。”   他看向傅越语,诚恳的说:“我本来的打算,是想让你联系发谣言的营销号,让它们删帖的,奈何营销号数目确实比较多。我转念一想,以你的知名度,它们大概不会给你这个面子,也就懒得让你做这一趟白费功夫了。”   傅越语:……   这是让他做事,还嫌他庙小没本事呢。   傅越语额头青筋一下下跳动:“没想到,林导居然还真是来替人出头的啊。”   “说了,不算出头。”林思霁又笑,“不过是傅越语先生您,在网上发布的谣言极大损害了《双面人生》电影主角的名声,连带着我选角的方式也受到怀疑,《双面人生》的口碑更是因此受到影响……我这才不得不出面,维护作品利益。”   林思霁说的话逻辑自洽,作为正与杨焱合作电影的导演,林思霁的利益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与杨焱相绑定,因此,他要来找损害利益的源头来及时止损,无可厚非。   但傅越语并不打算轻易妥协。   料在他手里,话语权也在他手里,舆论也在他手里。   他目前还拥有着主动权。   傅越语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身怒意。   “我能理解林导对损害到电影利益的担忧,也非常抱歉我的行为对林导造成了困扰。”傅越语说着,话锋一转,“但有一点,我想要提醒林导,我向自媒体透露的信息,字字属实。至于杨焱当年如何获取《飞鸽》出演资格……我不过提供了当年的资料,赞赏和选择是王树声导演亲口说的,判断和结论则是由网友下的,林导直接断言我造谣,是否有些太过偏袒。”   林思霁不动声色:“当年的情景,你我都清楚。你用何种手段获取王树声导演夸奖,我想不用我复述,你也记得。毕竟能为了一个未确定的选角做那种事,我想即使是卑劣如你,也不会轻易忘记。至于公众的判断,你掩盖掉对你不利的那一部分信息,只给了公众你想让他们看的内容,…… 信息不全的网友们,又怎么能得出公正的结论呢。你觉得,要是我出面,告知他们当年真实的情况,他们还会站在你这边吗”   林思霁语气平淡,用词却十分尖锐,“卑劣”一词说得轻描淡写,但嘲讽意味却直怼到傅越语脸上,压得他难堪又恼怒。   当年那事,外人看来,错全在杨焱,唯有几个知情人,明白其中真相,知道傅越语才为真正理亏之人……好巧不巧,林思霁便是其中的一个知情者。   所以面对林思霁,傅越语虽然不至于心虚,但也无面对他人那种十全的,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底气。   傅越语冷哼一声,开口:“何为‘公正’的结论呢,林导也算圈内人,怎会如此天真。娱乐圈哪有什么真正‘公正’的结论,谁占据舆论上风,谁就拥有‘公正’的结局。而现在,全网几乎都相信杨焱是靠黑幕选上角色的,即便林导你在圈内名声显赫,在这个时候为杨焱说话,也会被判定为偏袒演员……说不定澄清不成,还会惹上一身腥……林导你来找我,也是因为清楚吧,清楚现在只有我出来推翻我之前的说法,才能扭转舆论,挽回杨焱,不,挽回你的电影男主的形象。”   “哦?林思霁挑眉,“所以,你想怎样?”   傅越语分析的头头是到,林思霁可不认为他只是单纯想在自己面前展示其出色的逻辑思维能力。   手上攥着点筹码的人,大抵都是想换取些东西。   果不其然,听到林思霁的话语,傅越语咧嘴,自得又卑劣的笑了。   “林导果然懂行。我也不会狮子大开口……只想向林导,讨要一个机会。”   “机会?”林思霁不动声色。   “对,一个机会。”傅越语嘴脸贪婪,“一个让我出现在荧幕上的机会,一个和大导演合作的机会……不知林导意下如何。”   “哦?”林思霁脸色稍变,他面露难色,“抱歉,你……不太符合我的选角标准。”   “……不符的标准是指?”   “丑拒。”   “……”   被林思霁再一次羞辱,傅越语脸色又难看上几分,但他仍没放弃:“如果林导不愿与我合作,那也可以将我引荐给,与你有几分交情的李宇南编剧。”   “哦,原来是在打李编的主意。”林思霁做恍然大悟状,他微微摇头,“演技不行,野心倒不小。”   “在这个圈子里混,有野心是好事,毕竟不是谁都含着金钥匙,做着淡泊名利的样子却一路顺风顺水……可惜了,顺风顺水,总归有一天是要翻船的。”   傅越语身体前倾,盯住林思霁,声线如毒蛇般阴冷,嘶嘶让人不适。   “而且我想我必须提醒林导你一点,只有我,能挽回你的电影、你的男主的口碑……所以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林大导演。”   林思霁垂眼,错开傅越语的视线,他眉间皱紧,似乎是被冒犯到,似乎又是不情愿。   但很显然,无论他意愿如何,他都别无选择。   傅越语牢牢盯着林思霁,他看到他眼中情绪翻滚,否定的思绪凝结又散开……   傅越语舔下犬齿。   快了。   傅越语想。   他早早学会察言观色,知道对方愈发在动摇。   林思霁眉间骤然一松。   傅越语喜上心头,然而他没乐上两秒,就看见林思霁嘴角轻轻一抽,挂上微妙弧度。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惜,你还在太高看自己了。”林思霁抬眼,轻笑。   傅越语心下一沉:“什么意思。”   林思霁悠然往后靠,慢慢开口:“的确,我和杨焱有合作联系,现在出面澄清很容易弄巧成拙……那如果换一个,更有权威,与杨焱没有利益交集,公众更信任,且与当时事件有关的人出马呢。”   心脏不断下沉,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   傅越语惊怒的开口:“……你找了谁?”   路边,在驾驶座上无聊玩着安全带,盯着咖啡店出口的杨焱收到了一条信息。   吴哉【!!!】   吴哉【杨哥!看热搜,峰回路转了!】   杨焱停一下,点进微博。   热搜榜一,未预料到名字挂在上面。   咖啡厅里,林思霁舒舒服服的窝在椅子里。   刚刚说了太多话,喉咙干得发痒,林思霁拿起玻璃杯喝两口柠檬水,把火烧火燎的感觉压下去,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我跟王树声导演恰巧有几分渊源,老先生不爱社交,但勉强乐意卖我个面子。”   看着对座面如死灰的傅越语,林思霁悠然笑笑。   “王导出面,够格扭转舆论风向了吧。” 第31章   【杨焱“黑幕事件”风头正盛,《飞鸽》被卷入舆论中,对于选角争议问题,王树声导演做出回应……】   热一进去,既不是视频,也并非投票,只一个普通账号,发表的一条微博。   账号用的默认灰头像,名字也是一堆乱码,乍一下看起来像微博里成千上万的水军账号,压根不会让人有多看一眼的兴趣。   账号下面的官方认证却让人无法忽视。   【知名导演王树声,代表作《飞鸽》《爱情与其他》《那个山洞》……】   该账号在十几分钟前,发布了一条新微博。   【无稽之谈】   毫无指向的四个字,但放在当下沸沸扬扬的舆论环境里,即使是刚学成语的小孩也能知晓它指代的是什么,在为谁说话。   简短的微博在几分钟内就转发过万,十来分钟后转发量更是逼近十万。这条微博的热度也是一路蹿升,几分钟内便空降热搜排行榜顶端,讨论度高居不下。   而在这条微博的评论区,舆论也从上午一味的批评谩骂,变成了将信将疑,更有甚者直接倒戈,站在了杨焱这边。   【卧槽,是活的王导吗?王导居然会用微博的吗?】   【不是被盗号了吧……】   【以王导的性格,盗号估计早出来辟谣了,忘了两年前那个冒充王导给自己电影抬咖的糊比导演吗,那人刚吹了两分钟的逼,王导立刻联系了媒体,说“不是现实”……】   【笑得,王导还真挺较真的一小老头】   【所以看这微博的说法,黑幕论大概是假的吧】   【肯定假的啊,从消息传出来我就觉得不靠谱,王树声怎么可能允许走后门的演员进自己的剧组啊,天王明星演得不好都会被他挥舞着烟斗逐出剧组的吧!】   【啊,那这么看王导估计要气死了,在山里好好的拍戏呢,忽地黑幕的脏水就泼上身来了。】   【虽然我不喜欢杨焱,但他最近也真是挺惨的,一个个黑热搜天天往上窜,真的就算了,关键还都是假的……怜爱了】   【……】   杨焱低头看着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给王树声的微博点个赞,车窗玻璃忽地被敲响。   林思霁的脸出现在玻璃外,衣领拉高,挡到下巴。他弯腰,手指轻叩玻璃,示意开门。   杨焱开锁。   林思霁进入车内,身上没有咖啡气味,只带着外界冰冷的风。   “你没点咖啡?”杨焱问。   “没有。”林思霁转头去扯安全带,他衣服穿得有些多,动作受限制,第三次才够到,“我不适合咖啡,喝了总觉得心脏疼。”   “哦。”杨焱看着他艰难的把安全带扣好,视线转回前方,“你上学的时候还挺经常喝的。”   杨焱对林思霁上学时痴迷咖啡的情景印象深刻。   林思霁有时会起很早泡图书馆或者自修室,为了驱散睡意,咖啡是必要的。   杨焱见过好几次,林思霁几杯几杯往下灌咖啡的场景。他在一旁看得直皱眉,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林思霁会连血液里都流淌着咖啡因。   “那时候年轻啊,怎么喝都没事。”林思霁调侃道,“现在老了,抿一口就受不了。”   “嗯。”杨焱发动汽车,他不经意的开口,“你助理把你手机送到我家了。”   “嗯?”林思霁发出疑问的语气词。   “你助理刚才拿到了你的手机,他问吴哉要地址,吴哉不知道你在哪,但知道我和你待在一起,就干脆把我家的地址给他了。”   “哦。”林思霁若有所思的点头,“你经纪人还好吗?他好像被你扔到记者堆里了。”   “……差不多应该被记者发现是冒牌了吧,可能会被围着问一些关于我的问题。”杨焱耸肩,“反正他什么也不知道,一点问话价值都没有,应该很快就会被记者放过吧。”   林思霁调侃:“做你经纪人可真难。”   杨焱冷静道:“所以工资也是真高。”   林思霁被逗乐,他笑着转头:“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   “干什么?”   “查宾馆,我打算拿完手机就直接去周边酒店入住了,我有点困,想立马休息。”   “事实上。”杨焱说,“我家旁边没有什么宾馆。”   “噢,那还真是个坏消息。”林思霁有些沮丧,“这意味着我离休息又多了十几分钟的奔波路程。”   杨焱没接话,前面一个路口的交通灯黄了,他将捷达减速,在交通灯变红之前,停在线后。   转弯的交通灯绿了,侧道驶来的车源源不断。   一辆贴着“新手上路”标语的大众缓缓开来,它的速度不敢让人恭维,慢吞吞的如同残疾的蜗牛,大众后面的马自达跟着它蠕动一会儿,忍无可忍的把喇叭摁得震天响。   “其实。”在喇叭声中,杨焱忽地开口:“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住我家。”   “嗯?”林思霁转头。   喇叭声太大,杨焱声又太小。   “……没什么。”杨焱说。   林思霁却没把头转回去,他似乎有些疑惑,歪头看着杨焱。   感受到他的视线,杨焱表情平静,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却悄悄用力,内侧被压得发白。   过了一会儿,林思霁忽地笑了。   他在尖锐的喇叭声中开口:“我听到了。”   杨焱没说话,只耳根漫上一抹不起眼的红。   “可以啊。”林思霁把头转回去,轻松的说,“如果主人都不介意的话,我自然很乐意省下住宾馆的钱。”   新手大众开走了,赶在喇叭声消失的前一秒,杨焱慢吞吞回了个“嗯。”   十来分钟后,车子开回了小区楼下。   吴哉不在那了,他千辛万苦突出了重围,心有余悸表示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他打算今晚把车停在自家停车场,明天风头过了再回来还。   小区门口还徘徊着些许不死心的记者,但他们仍没把太多注意力放给悄然驶过的轿车。杨焱也就得已顺利把车开入停车场。   吴哉把具体地址给了林思霁助理,他早早就在杨焱家门口等着了。   “我有些事要和他说。”看到助理,林思霁转头对杨焱说,“我待会再进去。”   杨焱说:“行。”   助理看到杨焱,微微欠身,杨焱点头回应。他转身开锁、进了房间。   杨焱平静的留门,平静的脱鞋,平静的走出门关。   过了门关后,他平静祥和的面具瞬间破碎。   来不及穿拖鞋,杨焱冲进客厅,把沙发上歪七八扭的枕头摆正。   茶几上的水果是几周前就在的了,香蕉的尾端已经出现可疑的黑块,杨焱把它们通通扫向垃圾桶。然后他反手抓起昨天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弯腰拾起落在地毯上的毛衣,着急着忙的往阳台赶。   路过电视时,杨焱稍加停顿。他面不改色的蹲下,把柜子边蜷成一团的毛线袜捡起来。   杨焱全然无视毛衣上“免洗”的提示,把手中抱着的衣物一股脑塞进阳台上的洗衣机里,啪一下把洗衣机盖子关上,他满意地审视两秒自己的杰作,转身打算进客厅……   砰!   乐极生悲。   杨焱狠狠撞上门边。   他出阳台时过于着急,阳台门也不全拉开,只留一条缝,便仗着削瘦的身材,侧身挤进来。   出去时,杨焱早早把这缝忘到脑后,一门心思莽撞前行,悲剧应运而生。   杨焱撞得眼冒金星,后退半步。   而阳台门也被他撞出一声巨响,玻璃小幅度抖动起来。   杨焱捂着额头,艰难的拉门,进入客厅。迈进沙发区域时,他又因为视线遮挡,看不清脚边,一脚踩向刚才着急动作时踢得翘起的地毯……   杨焱被地毯绊倒,往前踉跄一步,手条件反射去够茶几……   桌角不锈钢保温杯被扫下,掉在地上,滚出地毯,在瓷块地板上落下声响。   大门没有完全关上,林思霁和助理听着屋内动静,面色各异。   撞击硬物的声响伴随痛呼传来,安静几秒后金属落地的声响清晰。   助理欲言又止,他小心开口:“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林思霁皱眉,他侧身,从半掩的大门往里看。   杨焱灰头土脸的站直,骂骂咧咧去捡还在地上滚动的保温杯。   他第一句脏话未出口,抬眼,对上林思霁探询的目光。   “C”   口型卡在辅音,元音原路返回。   杨焱迅速起身,规规矩矩把保温杯放茶几上摆稳。他尴尬的拍拍裤子,逃一样进了房间。   林思霁目睹带着戾气的小炸毛一秒内变成白里透红的倒霉包子。   包子垂头丧气滚走了,林思霁没忍住笑下,转回来面对助理。   “没事。他把杯子摔了。”   助理神色微奇:“我一直以为杨焱属于干练的类型。”   “他不是。”林思霁笑着摇头,“今天麻烦你了,交代的事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助理说,“不过我有个疑惑,按照您说的,去查傅越语先生的账户收入,真的能查出东西吗?”   “当然。”林思霁正色,他表情冷下来,沉声道,“傅越语一个小角色,哪来的能力使唤动那么多营销号联动发消息。今天我去,就是为了问出是谁在背后指使他这么做的。谁知道那人十分谨慎,每次都用匿名号跟傅越语联系,傅越语也不清楚他的身份……不过据他坦白,自己和那人有过几次金钱来往……有来往就有信息,顺着这个查,肯定有收获……”   “好的。”助理说,“我明白了。”   林思霁进屋时,杨焱刚好从洗手间出来。   他脸上挂着没擦干的水珠,额间一块红格外明显。   “脱鞋在鞋柜底层,随便拿一双就好。”杨焱避开林思霁的视线,拉开身侧一道门,“你住客房吧。”   客房不大不小,平日不常有人住的,但枕头被子都齐全。   “好。”林思霁换上拖鞋,走过去。   路过杨焱时,林思霁停顿,问道:“疼吗?”   “……还好。”杨焱显然不大乐意就这个话题继续,生硬扯开,“衣柜左侧上层有没拆过的睡衣和毛巾,你可以用。”   “好的。”林思霁从善如流,“内衣呢。”   “……也有。”   “和睡衣一个位置。”   “嗯。”   “好的。”   “……”受不了古怪的氛围,杨焱后撤小半步,低声说,“我去找牙刷牙杯。”   杨焱快步走向储物室。   他在储物柜前蹲下,拉开倒数第二格抽屉,拿出一盒未拆封的牙膏,然后慢吞吞翻找牙刷。   房子不大,客房的声响储物室也能听得清晰。杨焱竖起耳朵。   林思霁坐上了床……把插头插入插座……他站起来了,他现在在拉衣柜门……   杨焱翻找的动作一顿。   他忽地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杨焱在原地僵持两秒,猛地把牙膏一丢,起身往客房冲去。   他来晚了一步。   杨焱急刹车,扒着门框往客房里看——   林思霁拎着一件大衣,细细端详着。   大衣很长,色调偏灰,呢子布料下藏着的细条暗纹显示其主人克制冷静的性格。   一件英伦风范的秋冬大衣。   一看就不是杨焱的风格。   与衣柜内挂着的其他棒球服短外套牛仔衣对比,这衣服显然格格不入,像是混入牛仔堆的西装暴徒。   不知过了多久,林思霁终于把注意力从大衣,转移到门口飞奔而来的杨焱身上。   他转头,轻轻抖两下大衣,似笑非笑的开口:   “解释一下呗大明星,为什么你的衣柜里,会有别的男人的衣服。” 第32章   客房的氛围诡异,几乎凝固的空气从半敞的房门处流淌出来,淹过杨焱口鼻。   杨焱看着那衣服在林思霁手上轻轻晃动。厚重的窒息感直直压过来,他两眼一黑,结巴开口解释:啊,这个……这个是之前买的,想转换下风格,但……但是买回来觉得不合适,就放衣柜里落灰了。”   林思霁低头看看大衣,又抬眼扫下杨焱。   被人审视着,杨焱莫名紧张。他扶着门框,悄悄站直了些。   难熬的过了好几秒,林思霁缓缓点头,认可道:“是不太合适。”   杨焱轻轻松气。   然而他一口气没吐到底,林思霁又开口了。   “可是这衣服看上去也不像是没穿几次的样子啊。”   林思霁客观的评价道。   杨焱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啊,那确实也是……穿了几次才发现不合适。”   “哦,这样。”林思霁说。   林思霁似乎对这件不与杨焱风格符合,又没被穿过几次的大衣很感兴趣。他把衣架提高,饶有兴致的研究起布料上的纹路。   杨焱犹豫再三,开口问:“或许……你要穿吗?”   “哦?”林思霁犀利地反问道,“我不能穿吗?”   “不是……”杨焱有些头疼的扶额,他轻轻揉下太阳穴,小声说,“也不是不能……”   林思霁转头看他,做出评论:“你好像不大乐意让我穿。”   “……没有。”   杨焱揉太阳穴的速度骤然加快。   看他一副“你到底要怎样”的敢怒不敢言神态,林思霁笑笑,不逗人了。   “开个玩笑,别那么紧张呀。”林思霁说着,把衣服挂回衣柜。   杨焱彻底松气,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   林思霁照杨焱之前说的,从衣柜左上角找到包装未拆的睡衣、毛巾、内衣……   他依次把这些物品拿出来,抱着它们转身,往门口走。   杨焱后退一步,给他让出位置。   在林思霁走到门框边时,杨焱拉住他的袖口。   “晚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杨焱微微抬头,问道。   “这么早吃吗?”林思霁有些惊讶的问,“现在还没到三点吧。”   “不是一天都没吃东西吗,在咖啡厅也没点……”杨焱说,“你先说着,我把外卖点了,送来也要时间。”   “唔……”林思霁思考下,问道,“冰箱里有食材吗?”   “……应该?”杨焱不确定的说。   “有的话自己做吧。”林思霁说,“吃不惯外卖,油太油了。”   杨焱想,剧组的盒饭也很多油,可林思霁每天还都吃的干净,一点挑剔的意味都看不出来。   不过杨焱回忆起大学,那时林思霁吃东西确实很挑。他们出去吃饭,林思霁尝一口菜,如果不喜欢,他便直接放下筷子,宁愿饿着也不吃了。   因为林思霁这个挑食的毛病,杨焱没少翘课陪他跑出老远,就为了去吃那几家备受林思霁认可的却因为距离不送外卖到南艺的餐厅。   林思霁真的好奇怪。   杨焱想。   味觉上有个开关似的,挑不挑食可以随时转换。   他想了半天这样算好算坏,然后忽地恍然大悟——不管好坏,都与自己无关。   “可以啊。”杨焱说,“你需要什么,缺的我叫外卖送。”   林思霁想想,说:“土豆、番茄、瘦肉、葱蒜什么必要的……你平时吃面吗?”   不吃,面食太容易胖了。   杨焱想。   事实连晚饭都很少吃。   他开口道:“吃。”   “行。”林思霁笑笑,“那就还有挂面。”   林思霁进洗手间了,杨焱在门口附近徘徊。水声一响,他就如被唤醒的发条娃娃,快步偷摸溜入客房。   杨焱把衣柜门拉开,快速扒拉开其他衣服,把那件突兀的大衣拎出来,提着它回到自己卧室。   他把大衣挂到自己房间的衣柜里,退一步看下效果,又动手把两侧衣服拉起,把大衣遮住。   大衣被遮得严严实实,连同一点边角都露不出来,杨焱满意的收手。   杨焱不敢把大衣留在客房,他怕林思霁半夜心血来潮,把其拿出来细细研究一番。   要是想起什么,那就不好了。   杨焱关上柜门,走出卧室。   他步伐轻快的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确认起食材来。   杨焱不常做饭。   这是他自己的说法。   在有幸目睹杨焱表演了一出火烧天花板后,吴哉由衷的给出建议。   “祖宗,如果你不嫌命长,没有消防队在旁的情况下,你就别进厨房了。”   对于他的话语,杨焱表示,很被冒犯。   但焦黑的天花板客观的陈述了他惊人的厨艺水平,为了自己、以及邻居的安全着想,在那之后,杨焱再未开过火。   冰箱里有三个鸡蛋,两个番茄,一小把葱花。   这上次杨淼来,没用完的食材。   虽然在外面算明星,但在姐姐那,杨焱就是个没长大的任性小孩。杨淼总担心这个从小就不怎么会照顾自己的弟弟,觉得他独自生活会出问题,对其顿顿外卖的不健康饮食习惯更是颇有微词,便时不时会跑来杨焱的这边,下厨给他改善饮食。   虽然杨焱觉得她的到来,纯粹是在拉低自己的生活水平。   “姐夫能咽的下你做的菜吗?”杨焱看着一桌难以辨认的菜系,冷漠道。   “家里又不用我做饭。”杨淼理直气壮的说,“你姐夫想吃都吃不着,你小子占了大便宜就别嫌了。”   杨焱抿一小口汤,忍着吐出来的冲动艰难咽下去。   他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是碗仿佛打翻盐罐的鸡汤比较唬人,还是狗粮更难下口。   但在杨淼期待的目光下,他还是把汤喝完了   杨焱轻轻戳下番茄,过于柔软的触感让他头皮稍麻。   杨淼上次来,是自己进组前的事情了。现在看来,这些放了一个半月的食材,很显然没撑过时间的考验。   杨焱把食材从冰箱里清出来,一股脑全扔进垃圾桶。他打开手机,按照林思霁给的列表采购食材。   外送送到的时候,林思霁刚好从洗手间出来。   他头发全湿了,稍微收紧的睡衣前襟被水珠染湿,深色痕迹明显。   湿润的额发被林思霁揉得凌乱,慵懒的视线从毛巾和刘海的遮挡下散出,零零碎碎落在杨焱身上。   杨焱忽地晃神,觉得面前的场景格外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也是自己等在外面,林思霁从带着暧昧不明的水汽,从洗浴间出来。   “你是有洁癖吗?”那个时候,杨焱抬头,看着拉门出来的林思霁,他话语里带着些许不满……不,或许那不是不满,而是某种恃宠而骄的任性。   那时的杨焱在林思霁那拥有着肆无忌惮的行使这种任性的权力。   他看着林思霁,口吻像是责备,又类似撒娇:“你洗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那时他坐在吱呀作响的小床上,100块不到的廉价酒店提供了和完美和价位匹配的服务。木制的床头秃起许多木刺,一不小心就会扎入皮肤,弄得人疼痛瘙痒。地板也由廉价的木头组成,隔音效果很不好。在等待林思霁出来的两个半小时内,除了水声,杨焱还完整的听完了楼上情侣,从吵架到动手再到滚到床上的全过程。   墙壁上的污渍很是明显,两三只蟑螂当着杨焱的面大摇大摆的爬进缝隙,仿佛它们才是这屋子的主人,杨焱和林思霁是不受欢迎的倒霉宾客。   这糟糕的情况让平日不大重视生存环境的杨焱都毛骨悚然,更别说对卫生条件要求极为苛刻的林思霁了。   进屋后,杨焱环视一周,心中咯噔一下,便迅速转头盯住林思霁。   他生怕林思霁接受不了如此盛况”,慌不择路夺窗而逃。   这毕竟是四楼。   会出人命的。   好在,除了意料之中的黑脸外,林思霁并未表现出其他的过激反应。   杨焱刚放下心,就见林思霁一头扎进浴室,两个半小时没出来。   “事实上,我只洗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林思霁小心翼翼地挤过走廊,尽量不让刚换上的干净衣服,蹭到狭窄过道的墙壁,“剩下的时间里,我把整个卫生间洗了一遍。”   “哦。”杨焱恍然大悟,他嘟囔,“怪不得……刚才不停有水从卫生间墙壁喷出来,房间地板都湿了不少。”   杨焱想抬头再和林思霁说些什么,但林思霁浑身上下散发着低落沉重的气息,他的嘴角不正常的抽动,额间的青筋时隐时现,视线则警惕的审视周边墙壁的污渍,整一副受到了肮脏环境玷污的垂头丧气模样。   这罕见的狼狈,和他平时不管遇到什么都运筹帷幄的形象相差甚远。看起来既可怜,又好笑,像一只委屈巴巴抱着自己被薅光绒毛尾巴的红毛狐狸。   杨焱看着他这副模样,既心疼又心软。他上前一步,张开手臂,想去拥抱他。   “你没有洗澡……”林思霁不满的低声嘟囔,“你身上都是那发霉被子的味道……”   他一边嫌弃着,一边还是环住杨焱的腰,把人拉到怀里。   “不过我也擦了洗手间……算扯平了。”   窗外蝉虫发出规律的鸣叫。   夏末最后的蝉鸣声里,尾巴光秃秃的狐狸拥紧了他发霉的小火苗。 第33章   “有吹风机吗?”林思霁揉揉头发,问。   “有的。”杨焱从过往的回忆中脱离出来,他避开林思霁的视线,匆匆拉开储物室侧门,半个身子探进去,从垒得乱七八糟的杂物堆中翻找出吹风机。   “可能灰比较多,用的时候最好先空吹一下。”杨焱关上储物室门,朝林思霁走两步,把吹风机递过去。   靠近林思霁的时候,杨焱嗅到他身上带着香的水汽。   果味的奶香,沐浴液和洗发水的味道。   杨焱吸下鼻子,觉得这种味道和林思霁平日混着烟丝的冷香有着很大反差。   “好的。”林思霁接过吹风机,他笑着揶揄道,“为什么吹风机会被丢在这种地方啊。“   “可能……不太常用。”杨焱思考下,总结。   杨焱不喜欢在洗头后吹干,从大学时就这样。   林思霁顿一下,大概也记起了杨焱有不吹头的习惯。   但他没有说话,只笑笑,拿着吹风机去找插座了。   晚饭是林思霁做的哨子面,端上来时,杨焱看着那颜色鲜艳的一碗面,在心里,默默将它转化成卡路里数值。   想到形体老师的狰狞面容,杨焱不动声色地打个哆嗦。   但在林思霁递过筷子时,杨焱还是低声说句谢谢,埋头扒拉几下,把面吃完了。   虽然杨焱说碗可以放在那,留给阿姨来处理。但林思霁还是坚持要今天洗掉,并且拒绝了杨焱帮忙的提议。   “免了。”林思霁开玩笑的说,“你家盘子不多,省着点用吧。”   对于他毫不掩饰的揶揄,杨焱有些不满。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林思霁说的是对的,这些盘子在自己手里大概是免不了破碎的命运。   客人自告奋勇提出洗碗的请求,主人自然也不好就一走了之。   在林思霁洗碗时,虽然帮不上忙,杨焱还是选择固执的站在林思霁边上。   林思霁清理碗碟的动作十分熟练,即使是杨焱这种对家务活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出他是个老手。   “你经常自己做饭吗?”杨焱问。   “偶尔,在法国的时候会自己做。”   “哦。”杨焱顿一下,说,“不去餐馆吗,自己做感觉好……麻烦。”   “还好。”林思霁说,“习惯就不麻烦了,而且有时餐馆不营业,不想饿着就只能自己做饭。”   杨焱好奇:“为什么不营业。”   “罢工。”林思霁言简意赅,“法兰西,自由的民族。”   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碗碟都洗干净了。   林思霁用海绵擦洗着筷子,随口道:“我还在中餐厅打过工,开始是洗碗,后来慢慢升级成帮厨,最后甚至能上场炒一两个拿手菜……”   “哦。”杨焱说,“你说过,为了补贴生活……”   “我说过吗?”林思霁把筷子放到沥水池,脱下手套,洗手。他仰头回忆一下,笑笑,“好像还真说过。”   话题到这里就可以截住了,但杨焱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下一个问题:   “你当时,很缺钱吗?”   “比较缺。”林思霁说,“生活费被切了,学费有点麻烦。”   他洗完手,抽两张纸擦干水渍,转头看着杨焱问:“哪里有饮用水吗,医院开了药,我吃完睡了。”   “有的。”杨焱说,“我给你去倒。”   杨焱走出厨房,到饮水机前蹲下,从底座的柜子拿出纸杯。   他用冷水兑开水,手捧着纸杯,掌心感受水的温度。   杨焱手上动作,心思却不在上面。   林思霁家经济状况很不错,这导致上次他和杨焱提自己在国外生活拮据时,杨焱以为他在开玩笑,便压根没相信。   现在林思霁又提一次,杨焱才意识到,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水兑好了,比起温热更烫一些的温度。   杨焱端起水杯起身。   林思霁吃了药后,和杨焱打声招呼,回房休息了。   杨焱无所事事。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后,他也回了自己房间。   明天上午回剧组,早些睡比较好。   杨焱躺在床上,半响都没有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了十来分钟天花板,最后翻身起来,拉开床头柜。   坏消息。   安眠药吃完了。   杨焱用力晃晃瓶子。   寂静的声响回应清晰的事实。   杨焱脸色变下。   他想起自己去剧组的时候把除了见底的那瓶外,把剩余的药都放到行李箱里了。   于是他脸色又变了几分。   即使事实如此,杨焱还是不甘心的下床,在床头柜面前蹲下。   他把头埋进全开的柜子。   令人沮丧的是,即使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杨焱也没再找到第二瓶安眠药。   许久,杨焱放弃了。他泄气的把自己摔回床上,继续放空的盯着天花板。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   杨焱从床上跳下来,拉开衣柜门,从密集的衣服群中翻出下午藏进去的那件。   杨焱用力拽出大衣,他把衣架取下,随意扔在地上,然后抱着大衣,爬上床。   他把大衣搂在怀里,稍硬的衣领硌到脖子,压得皮肤有些许疼痛。   杨焱侧着身子,把它稍稍往上挪些。   找到舒适位置后,他埋头进厚实的布料里,深吸一口。   时间已经过很久了,不管是什么味道,都应在经历数次洗涤后消散。   但杨焱还是在低头那瞬间,嗅到了由多年前飘来的,混杂着融化雪花的湿润青柠气味。   杨焱清楚的知道这是错觉。   但他不介意被错觉所哄骗。   在旧日熟悉的气息里,杨焱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坠入蔓延的睡意。   今晚又要做梦了吧。   杨焱迷迷糊糊的想。   他把衣服搂的更紧,闭上眼睛。   隔壁房间里,林思霁靠着床头,轻轻打了两个喷嚏。   他放下手机,揉下鼻子,感觉疲倦一阵阵袭上大脑。   生病了就是容易觉得劳累。   林思霁想,   大学时就这样,一感冒就很懒散,赖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荒废一个又一个小时。   林思霁稍稍回忆,不一会儿便翻找出了一场让他印象格外深刻的感冒。   大概是大三的时候吧……   狭小温暖的宿舍里,林思霁把温度计拿到与视线持平,眯眼看体温。   “多少度。”张默站在床边,问。   “38.2”林思霁说,“低烧。”   “那也是烧了。”张默说,“要给你请假吗?”   林思霁揉揉太阳穴,把头疼压下去:“今天什么课。”   “看来是真的病了。”张默说,“居然也有你向我问课表的一天。”   他低头打开手机,看下备忘录:“上午没课,下午有个讲座。”   “什么讲座?”   “不听也行的讲座。”   林思霁挑眉:“那你还去。”   张默走回座位,把电脑包背起来:“庆幸我去吧,不然谁帮你签到。”   张默走回林思霁床铺前,停下脚步:“对了,校园网上流传的,你和表演系学妹手拉手,大半夜上校道上私奔是怎么回事。”   “怎么连你也听说了。”林思霁哑然失笑,“不是学妹,学弟。我生病就是昨天晚风吹的……问这个干什么?你居然会对八卦感兴趣?”   “并不。”张默说,“替人问的,欠了人情。”   “哦。”林思霁揶揄,“你怎么老欠人人情。”   张默嗤笑:“你怎么老招惹人学弟。”   林思霁笑而不语。   张默摆摆手:“行了,不和你贫,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这么早。”林思霁讶异,“早上不是没课吗?”   “去晚了图书馆没位置。”张默解释。   林思霁感叹:“真努力啊。”   张默耸肩:“笨鸟先飞。”   张默走了,宿舍就剩林思霁一个人。   他下床吃了药,躺回床上。   他本想再睡一会儿,却因为太过规律的生物钟而计划失败。   瞪了好一会儿天花板。   林思霁摸出手机,打开微信。   聊天栏里,除去冗杂的公众号内容,最上面一条是“小火苗”。   早上起来时,林思霁发现校园网上有个热帖。抱着吃瓜的心态打开,林思霁讶异的发现,这八卦居然和自己有关。   【惊了,戏剧节冠军得主深夜带女友私奔】   帖子点开,是两张照片。   照片里一黑一白两个人牵手奔跑,前面黑衣服的人回头,脸颊被手电光照亮。   照片要糊不糊的,刚好能让人看清黑衣人的脸。   帖子里有不少人认出了林思霁,便开始猜测其牵着的白衣服是谁。   由于白衣服比林思霁稍矮一些,身材又是羽绒服遮不住的纤瘦,所以有不少人认为这是表演系的某高挑学妹。   林思霁看着评论信誓旦旦的口吻,直接笑出了声。   他笑着笑着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把帖子链接发给了杨焱。   林思霁【链接】   林思霁【学妹~】   杨焱还没回,林思霁猜测今天表演系也没早课,杨焱还没醒。   不然这吃不了亏的小火苗早骂回来了。   林思霁盯着微信聊天栏,忽地,他手机震动一下,来自其他人的聊天框浮上来,把“小火苗”挤了下去。   盛立业【学长,抱歉打扰了,或许明天有空吗?我有些事想和您谈。可以趁周末时间,请您吃个饭吗?】   林思霁点入聊天框。   林思霁【没有】   盛立业【那或许后天呢,或者工作日您有空都可以的。】   林思霁【最近身体不舒服,短时间内应该都不行】   盛立业【好的,抱歉打扰了,学长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林思霁【好】   林思霁前脚刚回完盛立业,后脚手机又震一下,杨焱来消息了。   林思霁迅速切换聊天框。   小火苗【滚】   简单明了的回应,典型的杨焱风格。   林思霁却被这一个字逗乐了,唇角压不住的勾起。   他笑着,在键盘上打下,“对学长要有礼貌”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手机又是一震。   小火苗【明天有空吗】   林思霁删掉打好的信息,回个问号。   小火苗【有家店不错,想去吃】   林思霁【那就去呀】   小火苗【……】   小火苗【……】   聊天框上方,“小火苗”和“对方正在输入中”,不断切换。   小火苗【所以你没空?】   林思霁笑出了声,他能想象出杨焱抱着手机,抿紧唇,一脸不爽的模样。   逗小孩就是好玩儿。   林思霁低头打字。   林思霁【有的呢】 第34章   “你怎么了?”杨焱愕然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林思霁,“今天没这么冷吧。”   “感冒了。”林思霁瓮声瓮气的说。   杨焱愕然:“为什么微信里不说啊,发烧了吗?”   他上前一步,撩开林思霁额前碎发,手附在他额头上。   “好烫。”杨焱皱眉。   “已经退烧了,我体温本身比较高。”林思霁说。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乖巧的让杨焱摸着额头。   杨焱的手介于冰和凉之间,贴上额头后触感奇妙。   林思霁感觉额间冰凉,似乎有轻微的失温刺痛,掌心的软和指节的硬矛盾的让人好奇。   林思霁很喜欢这种触感,可是杨焱很快就把手收回去了。   杨焱说:“生病了就好好休息,怎么还出来吹冷风。”   他比林思霁矮些许,站在林思霁面前,抬着头,双手插兜,皱眉的姿态却十足的有气势,像训斥不懂事小孩的幼稚园老师。   但是没有这样的幼儿园老师,这么凶的老师会被学校辞退,就算不被辞退,小孩子对漂亮老师源源不断的热情也能把他烦死。   林思霁在杨焱的训斥下稍稍缩下脖子,鼻尖埋到围巾中,不服气的开口:“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   “……”杨焱看傻子一眼看着他,“你可以拒绝。”   林思霁没有直接接话,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话语里带上几分细微的委屈:“你是不是怕我把感冒传染给你。”   杨焱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匪夷所思的回应:“没有。”   林思霁继续瓮声瓮气:“那你让我回宿舍待着……我都出来了,你还让我回去。你一点都不心疼我,我一个病人,你就不怕我走两趟累倒在楼梯间吗。”   杨焱:……   他合理怀疑林思霁烧坏了脑子。   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作精听了都要甘拜下风的无理取闹言论。   “……真的没有。”杨焱无奈开口,他没有发现,在说这话时,他已经自动模仿起二流影视剧里霸道总裁哄骗小娇妻的语气,“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毕竟生病了……还有你要怎么吃重油重盐的菜啊。”   林思霁闷闷哼一声:“你就是怕吃饭时传染给你……你要不乐意,我现在回宿舍就是了。”   杨焱:……   他头疼的说:“行,去就去呗,反正到时候看着吃不了的又不是我。”   林思霁又哼一声,宣告了自己的短暂胜利。   杨焱十分有先见之明,他邀请林思霁去的,是一家芝士火锅店。   很显然,无论是芝士,还是火锅,都不大适合感冒的病人吃。   所以感冒的病人只能纳闷的裹着围巾,看着杨焱一个人拿着筷子欢乐的沾着冒泡的芝士,往嘴里放。   “这样很不卫生。”林思霁说,“也不礼貌,两个人吃饭,你一直动筷子,不好。”   “你又吃不了……”杨焱说,“你声音都哑了,就别想芝士了。”   林思霁沉默一会儿,继续开口:“省着点尝吧,这样下去都不用卷肉,芝士就被你吃光了。”   “我乐意。”杨焱冲他勾唇一笑。   林思霁郁闷的闭嘴了。   他觉得杨焱的快乐不在于吃到了芝士,而在于看到了自己吃瘪。   他希望这是错觉,但他知道大概率不是。   芝士火锅本质是煮一锅芝士,然后用鸡翅、烤肉之类的东西卷上吃。   店家贴心的考虑到动手能力不强的客人,在芝士煮得差不多的时候,会有服务员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林思霁和杨焱这桌的芝士煮了有段时间了,一粒粒芝士在高温下软化,明黄色的软胶体在锅中翻滚出细小的气泡。   芝士的香味飘出,服务员闻讯而来。   “需要帮忙吗?”服务员有礼貌的问。   杨焱抬眼看他,刚想点头答应,就听对面林思霁冷笑一声,开口抢断:   “呵呵,约我出来吃饭,还邀请第三者介入我们。”   杨焱:……   杨焱:?   杨焱本来转向服务员的脸一点点正回来,他的表情复杂而迷茫,充斥着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浪漫主义的迷幻色彩。   杨焱一言难尽的开口:“你今天,到底出什么毛病了。”   林思霁哑着嗓子回答:“如你所见,感冒。”   杨焱:……   他再次转头看向那无辜介入的服务员,勉强扯出一个笑。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服务员莫名其妙的走了。   林思霁满意了,又哼一声,靠在椅背上,一扬下巴。   他这个姿态极其嚣张,好似等人伺候的大爷。   杨焱瞬间感觉自己矮了一截,他坐直了,拿起夹子,小声嘟囔:“你又吃不了,得意什么……”   杨焱一边嘀咕着,一边瞄向隔壁桌。   芝士火锅店是良淘推荐的,但当杨焱询问良淘要不要一起去时,却遭到坚定的拒绝。   良淘满脸嫌弃的说:“我才不要和你去吃二人火锅!”   杨焱莫名其妙:“你不和我去,那干嘛告诉我有这家店。”   良淘用那种“给你机会但不中用”的表情上下扫视杨焱一番,最终叹口气。   他拍拍杨焱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崽啊,这个世界不仅有柴米油盐,还有风花雪月,你长大了,不能一直赖着父亲我……学着自己约个妹子一起去吧……为父看上次送你巧克力的那个学妹就不错。”   “滚。”杨焱不爽的拍掉良淘的手,皱眉道,“我又和她不熟,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去。”   良淘彻底失语,他长叹口气:“你自己找人去吧,我反正是要约漂亮姐姐一起的。”   杨焱对于良淘告知自己芝士火锅但又不愿和自己搭伙约饭的行为很是不满,他弄不清楚良淘为什么一定要约个女孩子去,芝士火锅的热量显然不符合表演系那群极其自律的女同学的食谱标准。   在进行过严谨的思考后,杨焱恍然大悟。   良淘就是觉得他吃得太多了,怕和他一起去,会出现像上次吃奶茶火锅,为了最后一颗芋圆大打出手的情况。   于是良淘吸取教训,决定邀请食量较小的女孩一起去火锅店。这样,AA的情况下,他就可以花同等的钱,吃更多的肉!   想明白这点后,杨焱心中涌上愤怒。   他对良淘因为一点点美食抛弃兄弟的行为十分不满,并且愤懑的决定以后约饭再也不带良淘。   杨焱决定发展新的约饭对象。   充分思考后,杨焱谨慎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了林思霁。   理由是上次的奶茶火锅,在他和良淘争抢国中最后一颗芋圆失败后,林思霁笑着,把自己碗里的没动的两块芋圆划给了他。   吃的少,还有谦让精神!   这样的饭友难道不是最佳选择吗?   杨焱兴致冲冲的给林思霁发了消息。   当然,在那时,杨焱没能预想到,自己即将迎来一个生病的饭友。   感冒状态的林思霁。   优点是吃的比平时还少,一筷子不动的程度。   缺点也很明显。   比较,刻薄。   杨焱是第一次来芝士火锅,根本不知道怎么用芝士卷肉,只能观察隔壁桌服务员的动作,照猫画虎,夹子夹着肉,筷子捞芝士,一圈圈卷上。   但杨焱这人天生动手能力极弱,高中化学课实验课,他愣是一次成功的实验都没做成,因此被化学老师成为反向动手奇才……   现在,奇才显然应对不来芝士火锅,他手中,夹着肉的钳子抖得和筛子似的,筷子在锅里翻转,死活捞不上芝士。   第四次下筷子时,杨焱终于成功卷起一小缕芝士。他大喜过望,连忙把哆嗦着的夹子往前凑……   芝士起来了!   芝士在空中飘荡!   芝士落下了!   成 了!   杨焱激动的一抖手,然后……   乐极生悲。   他抖的是拿夹子的那只手。   只见光滑的肉块脱夹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第一个落点是桌子,肉块顺着桌面滑翔,飞出桌角……   啪唧。   杨焱听见了心碎的声响。   他僵持在原地,这时,拿着夹子的手反而不抖了。   芝士飘飘洒洒落下,乖顺的挂在稳如泰山的夹子上,把夹子缠了个严实。   脱离热锅的芝士很快就冷了,凝固在夹子上,一大坨,很不美观。   杨焱低头,试图通过按压夹子的方式,让芝士落下。   他用力,芝士纹丝不动。   他加力,芝士缠缠绵绵。   他狰狞,芝士稳如泰山。   杨焱:……   林思霁:扑哧   受到芝士侮辱和林思霁嘲笑的杨焱愤怒把夹子往锅里一丢,坐回椅子上,生闷气去了。   目睹了整场表演的林思霁这才慢慢悠悠的起身。   他又把围巾往上拉一些,遮住口鼻。   林思霁拿起夹子,把夹尖贴到锅底。温度上去后,粘着的芝士软化,筷子扒拉两下,很容易就下去了。   他夹起一块肉,捞一筷子芝士,生疏但稳定的缠绕。   几秒钟后,一块芝士卷肉好了。   林思霁弯腰伸手,把肉放到杨焱碗里,然后收回夹子,夹起第二块肉,如法炮竹。   杨焱盯着碗里的芝士卷肉,芝士卷得不如隔壁桌服务员弄得平整,但比起自己的飞锅大作,绝对是优秀以上的水准。   但杨焱还是不开心,他闷闷开口:“你刚才嘲笑我了对吧。”   “没有啊。”林思霁手上动作不停。   “我听到了。”   “你听错了,那是咳嗽。”林思霁面不改色的撒谎,他俯身,把第二块缠好的肉也放到杨焱碗里。   林思霁维持着俯身的动作,没被围巾遮住的眼充满揶揄的笑意。   “不吃吗?”   “……”   杨焱和他对视一会儿,终于低头,拿起筷子。   他一口咬上肉块,嚼够15下后下咽,慢吞吞的开口:“那什么,你围巾掉锅里了。”   林思霁:……   林思霁:。。。。。。   林思霁:“草。”   他匆匆忙忙起身,把围巾尾部从芝士锅中捞起来,期间完成了“拉丝芝士瀑布”的成就。   林思霁脸都黑了,这对一向洁癖的他来说,这无疑是极大的侮辱。   “这是我最喜欢的围巾。”林思霁咬牙切齿的把芝士丝从围巾尾部扯下来,“你得赔我一条。”   “不赔。”杨焱干脆利落的拒绝。   他低头咬一口芝士卷肉,抬眼欣赏林思霁手忙脚乱的清洁动作,满足地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第35章   说好是AA,但出于良心,杨焱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买单。   因为林思霁一口都没吃。   期间杨焱也觉得,自己在这大吃特吃,让林思霁眼巴巴看着不大人道,于是他抬手叫服务员,说加一碗粥。   服务员脸上露出被冒犯的神情。   很显然在火锅店,还是芝士火锅店叫粥水,是一种很不符合常规的行为。   但顾客是上帝。   秉持着良好的服务意识,服务员表示虽然菜单上没有粥水,但会想办法满足顾客的要求。   十分钟后,服务员端上了一碗麦片粥。   说实话那玩意儿委实有些不能被称作粥。   因为它太过粘稠,而且颜色诡异。   碗放下,林思霁和杨焱同时伸长脖子,看一眼“粥”,然后抬头。   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   “这也叫粥?”   四个大字。   “如果良淘在这……”杨焱面无表情的说。   “他会说这玩意猪看了都会嫌弃。”林思霁表情凝重的接话。   纵使这碗麦片粥实在不敢恭维,秉持着万事皆需尝试的理念,林思霁还是舀起半勺粘稠,拉下围巾,送入嘴中。   杨焱眼也不眨的等待他的反馈。   林思霁勉强咽下小半口粥水,得出结论:“确实不如泔水。”   言尽于此,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做尝试了。   但人类愚蠢的本质总要求他们不断挑战自我。   而且,当面前摆出一样已经被否定过的食物时,人类很难抑制住,去尝一口的想法。   于是杨焱成功被勾起好奇心。   他又往前探探头,俯身下去嗅两下粥面,抬起头来,张口:   “啊——”   他这一系列动作与猫的相似度过高,尤其是最后张嘴那一下,显著让林思霁联想到宿舍楼下那只只要自己提着猫粮靠近,就会跳过来张嘴等待投喂的小流浪猫。   这一猫一人,特性差不多,都是可以靠脸吃饭的生物,且警惕性都比较低。   抱着投喂小动物的爱心人士思想,林思霁又舀半勺,伸到杨焱面前。   杨焱顺从的抿一口,舔下嘴角。   更像猫了。   林思霁谨慎的举着勺子。他的眼神上下左右扫视杨焱的头顶,生怕那里忽地立起一对毛茸茸的飞机耳,坐实自己可怕的猜想。   好在杨焱只是细细品下麦片粥粗糙的口感,并无进一步猫化的倾向。   他稍稍歪头,无表情的吐槽:“好他妈难吃。”   林思霁放下勺子,笑笑:“是吧。”   他低头咳两声。   所以自己喂楼下小猫的时候,猫猫摇着尾巴喵喵叫,其实并不是感谢,而是抱怨的骂骂咧咧吗。   林思霁本来也没想让杨焱请客,他尝试着和杨焱商量AA,但被拒绝了。   “你什么都没吃。”杨焱说。   “还是吃了点的。”林思霁说,“而且本来就说好约饭的,你请客的话我算什么呀。”   杨焱思考下:“唔,陪吃?”   “哦。”林思霁被门口的冷风吹得打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笑着说:“那或许老板还需要陪喝和陪睡吗?”   “不要。”杨焱说,“不要有病的。”   “好的。”林思霁从善如流,“等两天病好了,我一定再来找您。”   两人靠着收银台,对视两秒,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笑了好一会儿,林思霁率先停下。   他说:“要不这样,我们AB制,这次算你请了,下次我请回来。”   杨焱笑意还残留在嘴角:“就这么不能吃亏,想让我也当一回陪吃吗?”   林思霁摊手:“我以为这个梗已经过去了。”   杨焱说:“并没有。”   由于校区过于偏远,连续三辆叫停的出租都说不送,杨焱林思霁只能选择公交。   等公交的人很多,车门一开,杨焱一马当先冲上去,成功抢占了一个位置。   在周围不满的窃窃私语和抱怨中,杨焱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动如山霸占位置。   好一会,林思霁才慢悠悠的挤过来。   杨焱起身,让出座位。   “没必要吧。”林思霁笑着说,“还没到那个程度。”   “坐下吧,老弱病残,你算个‘病’”杨焱说,“冷汗都挂满额头了。”   林思霁笑笑,也没再矫情,坐下了。   两个站后,上来了个老伯伯,恰好站在他们边上。林思霁便起身,把座位让了出去。   让位的时候,杨焱看一眼,没说什么,只默默示意林思霁来抓吊环。   南艺在郊区,而号公交则是唯一能联络郊区和市区的公共交通,所以车上的人出乎意料的多。   林思霁和杨焱所站的位置很尴尬,离前后的栏杆都有一段距离,头顶的吊环也基本都被人占据。杨焱刚刚起身时抢到一个,现在林思霁抓的也是那一个。   把吊环让给林思霁后,杨焱就没有可以扶的东西了。   吊环直接从天花板垂下来,头顶并没有杆子可抓。   身侧的椅子靠背本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老伯伯后背紧靠椅背。杨焱尝试下,发现根本没有可抓手的地方,便放弃了。   他只能双手垂下,凭借本身的平衡力在公交上立足。   可公交司机开车风格过于狂野。   这个司机大概是那种,开着大巴的车,有着赛车手的心的天纵奇才。   他的刹车如撞墙,拐弯如飘逸,踩油门如猎豹出击。   纵使杨焱百般努力站稳,也只能像空罐头里仅存的花生米,在不可抗力下四处碰壁。   在不知道第几次的弹射起步,杨焱一个没站稳,直直的往后倒去,猛地坐在身后人的行李箱上,侧腰狠狠撞上金属拉杆。   叠加的衣服减缓了撞击效果,但腰间骤然的疼痛还是让杨焱低低发出闷哼。   “抱歉。”杨焱揉着腰,对身后说,同时努力直起身子。   车厢很挤,要找到合适的支撑点起身很难,杨焱看一眼依旧没有空荡的椅背,放弃了伸手的想法。   在他为难的时候,一只手出现在视野里。   杨焱抬头,林思霁右手握着吊环,另一手伸出,作势要扶杨焱。   “谢了。”   杨焱伸手握住他的手,稍稍借力,从行李箱上站起来。   把杨焱拉起来后,林思霁松手。   他的左手并未如刚才那样垂下,而是画一个弧度,自然地落在杨焱身侧,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下。   杨焱正低头拍着衣服上的褶皱,忽地感觉有人伸手搂住了自己的腰。   他一愣,条件反射的想挣脱。   恰好这时,司机一脚刹车。   杨焱刚往外挪了一步,就重心不稳的往回倒。   他一头栽在芝士味的怀抱里。   好一会儿,杨焱才回神,发觉自己现在的姿势十分不雅观。   头靠在林思霁的脖颈处,腿贴紧林思霁的腿,整个人以一种“我不能独立行走”的姿态,瘫在林思霁的身上。   “怎么和小孩子一样站不稳的啊。”林思霁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他手一用力,捏住杨焱的腰,把人扶正了。   杨焱轻轻一抖,林思霁的手恰好戳在刚才被撞到的地方,不疼,很痒。   杨焱天生怕被戳腰,他怕痒,一痒就没力气。   被这么一摸,他身体直接软了半截,站直起来也踉跄几步,靠着林思霁的手臂才勉强没摔。   对于杨焱的过激反应,林思霁诧异的低头:“怎么了吗?”   温热的气流扑在耳朵上,又是一阵酥痒。   “没事。”杨焱微微缩下脖子,低声说,“有点痒。”   “哦。”   林思霁愣一下,随后搭在他腰上的手上挪,停在肋骨的位置。   还是痒。   杨焱想。   但是人是好心扶着,再挑三拣四的不仅矫情,而且不礼貌。   于是杨焱只往林思霁身边又靠了靠,尽量减少手指给肋骨带来的压迫和存在感。   下车后,公交站和学校之间仍有一段距离,路过药店时,杨焱忽然停下脚步。   “等我一下。”他说,“良淘让我给他带药膏。”   林思霁问:“他怎么了吗?”   “没怎么。”杨焱说,“躺着打游戏脖子落枕了。”   “……是他能干出的事。”林思霁说,“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杨焱走进药店,两分钟后拎着两个袋子出来。   他把一个袋子给林思霁。   “是什么?”林思霁接过,拉开袋子低头。   金嗓子润喉糖、清开灵、小柴胡……   “我宿舍有药。”林思霁说,“不过还是谢了,一共多少?”   “没多少,加一起都没良淘那几片破药膏贵呢。”杨焱轻描淡写地说,“当作陪吃的报酬吧。”   “哦。”林思霁把袋子合上,笑着问,“那下次我是不是也得回礼了,作为请你做陪吃的报酬。”   杨焱也笑了:“别这么举一反三。”   林思霁回到宿舍,张默正准备午休。   “生病还不好好休息。”张默拉开床帘,“周一你要再不好,我可就不帮你充数了啊,昨天差点就被发现了。”   “不会。”林思霁举下袋子,“光休息也好不了啊,我这不是出去运动,顺便捎药回来吗?”   “啊?”张默说,“你自己也买药了?”   “不是,学弟给的。”林思霁说,“什么叫‘也’,你帮我带药了吗?”   “我没那么好心,也没那么有钱。”张默拉上床帘,“我回来时,门把手上挂了一袋药,你那个高中学弟给你买的,我放你桌子上了。”   林思霁转头看去,自己桌面上果然放着一个药店塑料袋。   “啧,什么招惹学弟的体质。”床帘后传来张默的嘀咕。   林思霁走到桌边,翻两下袋子。   是些常规药,和杨焱买的有很大一部分重叠。   袋子边上贴着便签,林思霁拿起来。   【愿学长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盛立业】   盛立业坐在自习室里,今天自修室难得的安静,没有奇奇怪怪的情侣跑来进行污染大众眼球的行为。   然而盛立业却坐立难安。他拿着笔,面前课本摊开,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桌面右上角。   那里放着手机。   开机,有电,4G网络,可以接收到信息。   忽地,手机震动一下,屏幕亮起,浮现新信息。   盛立业瞬间抓起手机解锁,表情控制不住的期待。   看清楚信息后,喜悦凝固在他脸上。   林思霁【谢谢你的药,我查了下价格。如果少了告诉我,我再补转给你】   林思霁【转账 56.8】 第36章 (一更)   自从翘掉一节早课后,杨焱忽的顿悟了翘课的美妙。   他像一个迟来叛逆期的青少年,尝到违反规则的甜头后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以往有早课的上午,杨焱都会在十八个闹钟催命般的声响里苏醒。他下床,迷瞪的从架子上取下刷牙杯,摇晃着走向洗手间。路过良淘的床铺时,他总停下,眯着眼睛抬头,从缝隙里瞥一眼睡得比猪还香甜的良淘,象征意义的猛拍两下床头,然后在毫无回馈的寂静里,一边感慨着人畜有别,一边踢翻沿途无数鞋袜,走到洗手间门口。   但是现在,杨焱成长了,他迷恋上了懒觉的舒适,并且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自我催眠。他暗暗告诫自己,早课没什么重要的,就算重要也没关系,因为一个半小时的早课,平日自己也就听半个小时,剩下一个小时都不清醒.......而去教室杵着脑袋打瞌睡显然没有躺床上舒服......   他的自我说服在和杨淼通完电话后达成了圆满。   “翘课?翘课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姐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没上过几节课!”杨淼爽朗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放肆的给弟弟灌输歪曲的价值观,“翘!放心大胆的翘!大学是用来上课的吗?大学是用来摸鱼偷懒谈恋爱的......”   杨淼喋喋不休,杨焱大彻大悟。   他严肃思考,觉得杨淼虽然有时候喜欢满口跑火车,这次的话语也带着些不大妥当的观点(指后半句),但前面关于翘课的部分,还是很有道理的!   杨焱挂了电话,连同把那十八个催命神钟也给挂掉了。   对于杨焱的逆反转变,最为唉声叹气的人不是老师,而是良淘。他哀叹再没人帮自己早课签到,唏嘘杨焱的觉醒,正式宣告了他平时分成绩的灰飞烟灭。   唏嘘归唏嘘,该翘的课良淘也一节没少翘,他们宿舍变得格外懒惰,经常在宿舍楼赶早课的兵荒马乱里不动如山,安静祥和。   然而,这份平静,却在今天被打破了。   今日,杨焱一大早被良淘拍醒,不明所以的被拉去了早课。   良淘之所以这么积极的去早课,自然不是因为顿悟了学习的真谛,又或是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而是因为找到了新女神。   女神人名田梓洋,13级的,比良淘大一届。她在校内小有名气,属于早早被星探盯上,挖到公司的准艺人。   由于行程原因,田梓洋去年没有通过考试,现在便和杨焱他们一个早间时段补休课程。   良淘上个星期见了田梓洋第一面,只一眼,他就陷入了无尽的单恋。   用良淘的话来说,看向田梓洋的第一眼,他便感受到自己血脉里万马奔腾的爱意和激情,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命运的邂逅,而田梓洋就是他独一无二的缪斯。   “哦,那你的命运还真随意。”杨焱冷漠的说,“同样的话,你也用来形容过摄影系的某个学妹。”   良淘说:“嗐,也就用了两次,宽容一点,不要那么刻薄嘛”   “还有动画系的学姐、编导系的学妹、播音系的胡桃老师。”杨焱补充。   良淘:.......   良淘手一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遇到她了!我爱上她了!我想要约她去吃芝士火锅,顺便表明我真诚的心意。”   “哦。”杨焱冷漠,“那家不好吃,别去。”   “谁管它好吃不好吃!”良淘一拍桌子,“重点是吃饭吗?”   “......不是吗?”   良淘语塞两秒,最后赶苍蝇般挥手:“你说是就是吧。”   杨焱听出他语气里的敷衍和嫌弃,不爽道:“所以你来约人吃饭,一大早的把我拉起来干什么。”   良淘搓搓手掌,痛心的说:“那自然是因为我们是兄弟,而兄弟自然同心,同心就当互相扶持,在危难之际救对方于水火之中......”   杨焱冷漠:“说人话。”   “呜呜我太紧张了不敢一个人去。”   杨焱嗤笑。   作为良淘的舍友加朋友,杨焱自然目睹了无数次良淘坠入爱河.......然后被淹死的经历。   虽然可能看不出来,但良淘这人在女孩子,尤其是有好感的女孩子面前会极其害羞,一反平日油嘴滑舌的姿态,话都很难完整说出一句……这便极大程度截断了良淘与女孩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   毕竟有几个女孩愿意和哑巴,还是脸憋成猪肝色的哑巴谈恋爱呢?   杨焱杵着脑袋,侧眼看良淘。   好家伙,还没去呢,脸色已经逐渐开始向紫红转变了。   杨焱有些想笑,但在好友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自己笑出声好像不大妥当。   他抑制住笑意,轻拍下良淘,催促:“去吧,再等上课了。”   在杨焱的鼓励下,良淘终于动身,他忽地站起,椅子回弹撞击声响巨大,引得教室同学纷纷回头。   田梓洋也在回头之列,她转头,美目一瞥,视线落在良淘一桌。   她面上的好奇很快就被惊愕所代替。   这不怪她,毕竟谁看到一个面目狰狞肱二头肌绷紧脚步重如雷鸣的男人一步步向自己靠近,都免不了花容失色。   良淘表情抽搐,他缓慢挪移到田梓洋面前,立定站稳。   他的脸色完全涨红,呼吸也如蛮牛般粗犷。   田梓洋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面对如此奇景,她居然在短短几秒内就成功稳住心神,回以一个温婉的笑容。   “同学,有什么事吗?”   被女神专注的看着,良淘本就不灵光的大脑直接当机。   表情管理系统崩溃,身体控制系统失灵,语言表达系统紊乱。   三方失控下,良淘握紧拳头,额角绷出青筋。   他粗声粗气的开口:   “你,吃饭吗?”   杨焱在后方捂住脸,几乎不忍再看。   这是一场已知大败结局的战争。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良淘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他坐下,沮丧的说:“她不想吃饭。”   杨焱凉凉道:“她不想和你吃饭。”   “喂。”良淘有气无力的说,“我刚刚失利了诶,能不能别这么刻薄。”   他看起来确实可怜,带着几分丧家犬似的颓唐。   杨焱拾回几分良心,安慰道:“不吃就不吃……你想和她谈恋爱,又不是想和她吃饭。”   “你不懂。”良淘悲伤的趴在桌子上,“你懂啥呀小杨焱,你不懂谈恋爱。”   “......”杨焱被他激起好胜心,“我怎么不懂。”   “那你说,谈恋爱怎么谈。”   “......拥抱、接吻。”杨焱想想,不确定的补充,“上床?”   “噗嗤。”良淘被杨焱逗乐了,他伸手,手法杂乱的揉下杨焱的头发,感叹道,“哎呀……我们焱崽这样可怎么办啊,我好怕你以后会傻乎乎的被坏女人骗炮啊。”   “别摸狗一样乱摸。”杨焱不爽的拍掉他的手,不服气道,“我说的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良淘敷衍的说,“可是你也不能看上人家了上去就亲吧,那不叫谈恋爱,叫耍流氓......总得曲线救国一下,约着吃饭看电影啥的......”   “哦。”杨焱若有所思。   良淘依旧丧气:“难道我就真的只能和你一起去吃芝士火锅了吗?”   “不。”杨焱说,“你只能自己去了,我去过了。”   他顿一下,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加上一句:“而且不是一个人去的。”   “牛啊焱崽,你出息了!”   “谁?”良淘一下子来兴致了,他坐直,兴奋的问:“是那个学妹吗?同系的,送的巧克力很好吃的那个。”   “不是。”杨焱不理解良淘为什么对那个学妹尤其记忆深刻,他想大概是那学妹给的巧克力确实味道确实不错的原因。   虽然自己一口都没尝到,全被良淘吃了。   想到这,杨焱有些不懑,他故意吊胃口:“不是我们系的,编导的。”   “编导的啊。”良淘眨巴下眼睛,嘀咕,“我怎么不记得你认识编导系的女生啊,难道是林思霁介绍的……可是不对啊,林思霁也不像是那种八卦兮兮的人啊,再说如果那个女生如果真的比巧克力学妹还可爱,那林思霁自己留着不好吗?干嘛介绍给你……”   眼看良淘越想越离谱,杨焱忍不住了,开口道:“别猜了,约的林思霁。”   “啊?林思霁啊。”良淘表情肉眼可见的失望,“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呢,结果还是……没劲。话说林思霁也是够绝的,一个男的约跑那么远吃饭他居然还真肯答应……”   良淘继续嘀咕:“不过林思霁就林思霁吧,和他打好关系也不亏。这哥们别的不说,写剧本的能力一流,下个月那个谁……王……声树,不是要来学校选角吗,说是可以用原创剧本参加,你和林思霁打好关系,这波就稳了……”   “是王树声。”杨焱冷声说,“还有我约他出去吃饭不是为了这个。”   “这不是为不为的问题。”良淘说,“是要为自己着想的问题……你是不知道,戏剧节之后,有多少人想认识林思霁呢……昨天傅越语还放话,说要开大价格买林思霁帮他写选角剧本……”   杨焱垂眸听着,没再说话,神色晦涩。   这些都是他不知道,且没想到的问题。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细小的议论声。   杨焱抬眼,一怔。   他惊讶的看到,林思霁大步走入教室。   “说曹操曹操到啊。”良淘一挑眉,他挥手,大声打招呼,“嘿,老林。”   林思霁看见他了,走到他这桌边上:“早啊。”   “早。”良淘说,“这么早来我们班,有什么事吗?”   “找个人。”林思霁笑笑,“有些晚了,就不多聊了。”   说罢,他便继续往后走。   杨焱回头,看见林思霁直径走到后方盛立业的位置旁,拿出什么,放在桌子上。   盛立业抬头,似乎和林思霁说了什么。   林思霁顿一下,点头。   盛立业起身,两人一起出了教室。   杨焱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的回头。   从进门到出去,林思霁一眼都没看他。 第37章 (二更)   林思霁走出教室,在门口站定。   盛立业跟在他后面出来,对他笑下:“学长,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你们马上上课了。”林思霁说,“有什么事在这说就好。”   “水课,不听没事。”盛立业上前半步,坚持道。   “翘课不好。”林思霁退一步,平静的坚持道,“有什么事,微信上和我说也行。”   林思霁今天来,是因为盛立业没有收下转账的药钱。   不愿欠人情,林思霁便只能拿信封装好现金,跑表演系来当面还给盛立业。   他本来可以选择让杨焱帮忙转交。   但出于一些原因,林思霁近几日不大想见杨焱……   所以他就只能自己来了。   虽然客观说来,这样也会见到杨焱,但也比一来二去麻烦人,产生瓜葛强。   林思霁冲盛立业点下头,转身,打算离开。   “是关于王树声导演选拔角色的事。”   盛立业的话语让林思霁停下离开的步伐。   盛立业本来没打算开门见山,但林思霁转变的态度让他看到了希望。   于是他继续往下说:“学长您,应该也有在关注这个消息吧。”   林思霁确实有在注意这件事,整个南艺应该就没有几个学生不在关注这事。   王树声的名气实在太大了,成名的导演对于还未踏足影视圈的预备役来说就像挂在空中的圆月,可望不可及。   现在月亮下来了,还悠悠伸出橄榄枝。   人人都盼望着枝叶点到自己头上,人人都盼望拥有一个登月式踏入影视圈的机会。   表演系的学生自然都摩拳擦掌,希望能被王树声选中。   编导系的学生也蠢蠢欲动。   王树声这次选角要求十分独特,需要参选者自带剧本。   几位编导系的老师说,这是王导在给新生代编导机会,他在暗示年轻一代的编导拿着自己的原创剧本参加。王导可能会在其中挑选出好苗子,加入下一部戏的合作编剧名单。   当然,这里指的合作编剧并不是指挑大梁的唯一编剧,毕竟谁都知道王树声和李宇南编剧合作多年。两人相处愉快,是影视界的一对知音。   而王树声又怎会轻易放弃李宇南这样的神级编剧,去和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合作呢……他顶多也就是提供给新生代,一份入组作学徒的机会罢了。   但是无论是给王树声当编剧,还是给李宇南作学徒,对于编导系的学生来说,都是稳赚不亏的,能在影视圈最大程度打开知名度的选择了。   林思霁作为编导系的优秀苗子,本应被老师明提暗点。但可惜,消息下来那天是周五,林思霁恰巧生病,没去教学区,便遗憾错过了这事的一手消息。   后来,还是傅越语找上门,摆架子“邀请”他写剧本,林思霁才得已知晓王导要来学校选角的事情。   出于告知消息的感谢,林思霁不仅耐着性子和傅越语谈了半天,甚至还考虑过要不就做一回贵人,随手给傅越语个本子,帮他一把算了。   但傅越语是谁?   他是鼻孔长头上,尊重扔脑后的“大”人物。   他只用了寥寥数语,就成功让林思霁放弃了给他剧本的想法。   【开个价,我买你的剧本】   【说实话你也不想废物的演员演出你的作品吧】   【和我合作,你应该也挺荣幸的】   傅越语牛逼哄哄,林思霁恕不奉陪。   他干脆的回绝了傅越语,在其恼羞成怒破口大骂时将人拉黑,再不答理了。   不过林思霁有些遗憾,他本来打算从傅越语那问出些关于选角的消息,谁知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低估了傅越语的雷区跳舞水平……   话还没问出口呢,人已经在黑名单躺平了。   然后现在,又一个表演系的学生为了王导选角的事跑来。消息上门,林思霁自然不打算放过,想从人身上薅些情报下来。   “学长您,应该也有在关注这个事情吧?”盛立业问。   林思霁没有给出正面回答,他只说:“这里不方便,换个地方说吧。”   两人来到楼梯间。   他们前脚刚走,老师后脚进了课室。   刚好,早课时间,楼梯间空无一人,是谈话的好去处。   盛立业率先开口:“王树声导演的选角,或许学长您已经有合作对象了吗?”   林思霁说:“有在考虑的。”   “是杨焱吗?”   林思霁轻轻挑眉:“怎么都认为是他。”   “‘都’。”盛立业敏锐捕捉到重点,“所以是已经有人先一步找了学长吗?”   “嗯。”林思霁说。   “学长答……?”   “是傅越语。”   “哦。”盛立业点头,“了解了。”   他整理下思绪,开口:“我本来是想请学长吃一顿饭,在饭桌上详谈这件事的。现在这么不正式的提出合作邀请,并不是我的意愿。如果学长介意的话,这段饭我可以补上,到时候我会拿出我和学长合作的诚意,也会说明我作为合作对象所拥有的价值。”   “请客吃饭就不必了。”林思霁轻描淡写的说,他话锋一转,问,“你们很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啊?”盛立业愣了一瞬。随后,他反应过来,这里的“你们”,指的大概是表演系的学生。   “也不算早。”盛立业说,“周四晚上老师通知的,不过可能是比学长你们知道的早一些……”   “确实,我们周五。”林思霁说,“为什么想和我合作,其他的选择应该有很多。”   这是盛立业准备过的话题,他稳下心神,开口:“自然是因为学长的能力很强,创作出来的剧本都十分优秀,能最大程度的展现出演员的优势……”   “不用把我捧得那么高。”林思霁笑笑,“编导系比我优秀的学生有很多。”   “但是学长你拿了戏剧节冠军不是吗?”盛立业说,“这足以证明学长的出类拔萃。”   “那是因为许多同学忙于其他事,没心情参加罢了。”林思霁说,“矮子里挑高个,被挑出来也没什么好值得夸赞的。”   盛立业被噎住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怎么回应。   林思霁已经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没心思再谈了。   “先这样吧。”他摆下手,“你的理由不足以说服我,而我也没决定好是否要参与王导的选角。你回吧,这个点还能赶上下半节早课。”   见林思霁作势要走,盛立业有些急了,他上前一步,开口道:“学长,你是否是因为还在介意高中的事,所以才不愿意与我合作。”   林思霁停下离去的脚步,转回来。   盛立业稳定下情绪,开口道:“我知道高中的时候,由于性取向特殊的原因,我的风评确实不太好……我也理解学长对同性恋这个群体心存芥蒂,但是我还是希望能通过这次合作,证明自己能力的同时,也能让学长对我有所改观,对像我这种特殊取向的人群有所改观……”   说这话时,盛立业头低下去,身体也微微颤抖,眼眶更是红了一圈,看着很是可怜。   一般人见了他这副模样,大概都会生出几分同情。可林思霁,却丝毫不为所动。   “你误会了。”林思霁淡漠的说,“我并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我只是反感某些先入为主歪曲他人性向的造谣者,也讨厌因为某人单方面的好感而莫名其妙被传上绯闻的麻烦事罢了。”   盛立业大概没想到林思霁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脸色刷一下变了。   看着盛立业惨白的脸,林思霁礼貌笑下,说:“我能理解学弟你出于个人情感的原因贴近他人,但希望你也能理解作为被暗恋者的我,不愿与无感的暗恋者产生太多瓜葛的心情。”   盛立业嘴唇蠕动两下,面如死灰。   林思霁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他这副样子,便又不想再说了。   “祝选角顺利。”   他点下头,转身欲走。   “杨焱也是同性恋!”在他身后,盛立业忽地喊道。   林思霁停住步伐。   “之前,他拒绝你们系一个女生的时候,亲口承认的。”盛立业胸口起伏着,哑声说,“我听说学长你周末还和他一起出去了……无论杨焱是出于情感目的想要接近学长你,还是想套近乎拿剧本,又或是两者皆有……我都想提醒学长你,注意……”   “注意什么?”林思霁回头,脸上笑意隐没。   他的表情暗下去,眉间皱起,透着风雨欲来的阴沉。   盛立业被他严肃的神情惊到,踌躇着没说话。   林思霁沉着脸开口:“我刚刚才说过,很反感随意造谣他人性取向的行为吧。”   冷汗从盛立业额上滑下,他觉得林思霁似乎生气了,而生气状态下的林思霁,气场迫人的恐怖。   “别人喜欢什么性别的人,是别人的事,轮不到其他人来议论。”林思霁说,“四处说杨焱性取向特殊……这信息要是假的,你打算怎么解决传出去的谣言?”   林思霁瞥一眼盛立业,在他冷厉的视线中,盛立业头皮发麻,没忍住退一步。   “你解决不了。”林思霁下了定论。他冷漠的总结,“所以我不愿和你合作,没人乐意和四处散播他人谣言,还无法承担责任的人合作。”   说罢,林思霁不愿再废话,转身离去。   盛立业第三次叫住了他。   “如果是真的呢?”   他颤抖着,咬牙说出这一句。   “如果杨焱真的是同性恋呢,如果他真的想缠上学长呢?”   林思霁上楼的脚步一顿。   “如果这样……”   他回头,很浅的勾下唇:“那挺好的。”   不再理睬愣在原地的盛立业,林思霁快步走上台阶,消失在转角。 第38章 (三更)   “今日晚餐时,几个叔叔分别和你说了什么。”妆容精致的女人薄唇开合,对面前小男孩问道。   “黑色西装的李叔叔问了我的功课情况,蓝领带的王叔叔问我近日看什么书……至于舅舅……”小男孩停顿一下,“他夸奖了我的逻辑思维和表达能力。”   “你知道舅舅为什么会夸奖你吗?”   小男孩思考一会儿,回答,“因为舅舅很喜欢我。”   “不对。”女人否定道,“舅舅夸奖你的可能原因有二。一、你真的具有值得被夸赞的能力,二,他与你具有亲属关系,从伦理层面讲他理应要待你亲近些。”   小男孩皱起秀气的眉毛,他年龄尚幼,女人的话语对他来说还太复杂。   “世界上没有莫名其妙的喜爱,就连父母对孩子的爱,也都是出于血缘纽带,更别说外人……如果有人向你表达喜爱,那就说明你身上一定有他所图谋的东西,这些东西可能是外貌、才华又或财富……社交本就是有所图谋的双方进行物质和情感的交换。知晓对方的图谋,衡量对方价值,同意或拒绝对方好意……所谓关系,都是这么建立的。”   小男孩眉毛蹙起,一张小脸板得严实:“那会不会存在不图谋利益,单纯出于喜爱的关系建立呢。”   “有。”出乎意料的,女人点头,银饰耳坠反射吊灯冷光。紧接着,她补充道,“不过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信其有不如信其无。”   林思霁睁眼,面前没有明亮的水晶灯,只一片昏暗的寂静。   久违的梦到童年事情了。   是昨晚睡前没做总结的原因吗?   林思霁有睡前总结一天日程的习惯,这个习惯在他小学二三年级时就养成了。   在那之前,这项总结工作,由他的母亲陪同他一起完成。   林思霁的母亲李祺杰,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职场女性,她在林思霁父亲因病去世后用迅速掌控了风雨飘摇的公司。在她的管理下,这所公司蒸蒸日上,逐渐成为相关行业的巨头之一。   李祺杰是个掌控欲过剩的完美主义者,她用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公司,以及林思霁。   每晚九点到九点半,是李祺杰预留跟儿子谈话的时间。那时,李祺杰会与年幼的林思霁面对面坐下,带着他剖析,今天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学习有何进展,社交有无进行……   后来,李祺杰的事业日渐繁忙,这个“反省”、“总结”的工作便转交给林思霁自己进行。   林思霁很懂事,他从小就是典型的 “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常年稳居一位,体育活动也积极参与,曾代表过学校在区运动会上获过二等奖……青春期男生常有的早恋、翘课、沉迷游戏等劣习,林思霁一个没沾。他唯一能称得上兴趣爱好的娱乐活动,是和编剧舅舅一起探讨新剧本的剧情发展。   在李祺杰眼里,林思霁是完美的儿子……   如果他没一声不吭的从名校金融专业转去南艺编导系的话。   林思霁盯着头顶漆黑好一会儿,拿起枕边手机。   5:38   尴尬的时间,距离他平日惯常的起床点莫约差一个小时。   林思霁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他所需的入睡条件非常苛刻,要完全的寂静才行。   而此刻,床下窸窸窣窣的动静声响不停。   林思霁侧耳听几秒,确定自己不可能在这响声中再度入睡了。   他摸到枕边眼镜,带上,起身,拉开床帘,往下看。   大灯灭着,张默在桌面台灯的微光下收拾东西。   林思霁打个哈欠:“这么早出门。”   “最近忙。”张默头也不抬,他把满格的充电宝放入包中,想想,又将插头也带上。   “忙着写顾老布置的作业吗?”林思霁问。   “算吧,忙着修。”   林思霁看他着急着忙的样子,忽地问一句:“你知道王树声导演来我们学校选角的事吗?”   张默动作一顿,几秒后,他开口:“前几天听说了。”   “哦,我还以为你没听说呢。”林思霁笑笑,“知道就好。”   张默没再说话,他收拾好东西,把包往肩上一扛。   “先走了。”   “再见,创作顺利。”林思霁坐在床上揉两下头发,随意的说。   张默喉结滑动两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嗯,你也一样。”   门开了又关,张默走了。   林思霁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视线转回来,面色平静。   选角的事,张默理应周五就知晓了,却什么都没和他说。   单纯忘了?还是……   “出现利益冲突的时候,就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也可能做出损害你权益的事。”   李祺杰的声音在脑海里浮现。   林思霁不动声色的把它推到一边。   他现在不想考虑这个。   林思霁懒得像分析数据图一样把每个人剖析开来,分辨价值情感,判断敌友对立……   虽然他已经在这么干了。   对着他目前最不愿面对的样本。   林思霁在剖析杨焱,拨茧抽丝,逐字逐句。   这个过程让他难受,也让他短时间内不想见到杨焱。但他必须得做。   剖析人物也是李祺杰对林思霁的要求。   分析遇到的人的性格爱好,判断其能力价值……   “有价值的人划分到一组,这就是你的人脉资源。”   李祺杰这么说道。   林思霁还年轻,不乐意像母亲一样太过功利的去将遇到的人衡量估价,但他确实有做人物分类的习惯。   张默划分到“需要维持关系的普通朋友”、老陈划分到“人脉资源”、李祺杰划分到“重要的亲人”、傅越语划分到“垃圾桶”……   就连很难下定义的良淘,林思霁都在谨慎思考后,在脑中重新划开了一个“不太聪明但值得结交的朋友”的类别,然后随手一丢……   名称为,“不太聪明但值得结交的朋友”的篮筐咚一声响,良淘东倒西歪的躺入其中   那杨焱该放到哪里……   林思霁犯了难,   杨焱真的给林思霁的分类工作添了个棘手的问题。   他在一个冬夜忽地拎起林思霁的大衣帽子,以一种极其蛮横且不雅的姿态切入了林思霁的社交圈;然后又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帮助找不到演员的林思霁杀入戏剧节决赛,最后获得冠军;再之后,林思霁规律的生活圈不断被名叫“杨焱”的入侵者打破……原本计划的睡觉时间用来在校道上狂奔,生病休整的日子也和他一起跑出校老远去探店,平日零碎不断的闲聊和打趣更是算不清价值的时间浪费……   杨焱是个意外。   林思霁犹豫再三,最终没将他放入良淘所在的分类。   他又给杨焱开了个类别,没起名,也没把人放进去。   在林思霁发愁的时候,名叫杨焱的人物形象,大摇大摆的在林思霁的分类区域转悠走动,他东摸摸西看看,时不时停下,催促林思霁快点给属于他的类别命名,好让他找到恰当的地方,理直气壮的入住林思霁的世界。   林思霁却还举棋不定,久久不愿在空白的分类标签上落笔。   在杨焱的分类上,林思霁少有的犹豫。   这也是为什么,当林思霁发现杨焱可能是带着目的在接近自己时,会感觉前所未有的烦躁。   傅越语告知他王树声选角的事情后,林思霁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与杨焱邀自己出去吃饭的事相关联,而从盛立业那得知表演系收到通知的时间后,林思霁更是进一步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林思霁想,杨焱大概是想与自己合作,用自己写的剧本去参加王树声导演的选角。   他这么猜想,并非恶意揣测,只是合情推理。   毕竟王树声是非常优秀的导演,能出演他的电影是许多演员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杨焱则是一个非常上进、非常有潜力的演员,他会想得到这个机会,完全合乎情理。   而自己确实又在创作剧本上有些天赋,能很大程度上帮助杨焱,获取这个机会……   简单的利益交换。   符合人类社交的基本原则。   李祺杰教过他的。   林思霁觉得自己应该觉得愉快或是庆幸,因为他的才能被认可了。   他拥有着才能,也通过才能吸引了许多人,这些人之中,恰好包含着他同样愿意与其结交的对象……   这是幸运的事。   林思霁想。   但是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在做出猜想之后,林思霁仔细回忆了与杨焱相处的情景,尤其是在选角消息出来之后,杨焱约他出去吃饭时所做出的各类细节行为。   林思霁记得,杨焱嚼食物的动作很细致,一口食物嚼十几下才下咽。但他总是忍不住在咽下口中食物前又摄入一口新的,这便导致他的腮帮子时常被塞得满满当当,脸颊鼓出一块,看起来类似树懒或者松鼠一样的小动物。   一口塞满显然不符合林思霁所了解的餐厅礼仪,而林思霁又是一个比外表上看起来更重视这种礼仪的人。   但当杨焱在他面前松鼠进食时,林思霁却没有产生任何厌烦的想法。   所谓的餐桌礼仪被林思霁全然抛到脑后,他抱着手臂看得津津有味,心中只想着杨焱鼓出的脸颊看起又软又可爱……满脑的想戳思绪蠢蠢欲动……   还有公交车上,杨焱让出吊环后努力站稳却东倒西歪的样子,在林思霁看来也是一种好笑的可爱。这种可爱使得一向讨厌肢体接触的林思霁,也不自觉的伸手,把人稳稳固定在自己的臂弯里。   这些不怎么重要的细节反复在林思霁脑海里闪现,莫名其妙的让他在意。   这些细节所带来的情感,开始是细微的雀跃,套上“选角”的消息后,又纷纷变了味,透着一种古怪的膈应。   林思霁不明白这种膈应由何而生。   他隐约察觉自己似乎有些失望。   但他找不到失望的理由。   于是他便更失望了。   但不管林思霁是如何想的,他现在都要面对一个直观的问题:   如果杨焱提出合作的请求。   是给剧本,还是拒绝。   林思霁没用两秒就做了选择。   然后,便又有新的问题,横在了他的面前。   给予剧本后,他要用怎样的态度,去和杨焱相处呢?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维持原样?   还是划清界限,收起空白的分类,收拾犹豫的心情,把游荡的“杨焱”拾起来,放入“合作对象”,又或是“人脉资源”的分类中……   这样挺好的。   林思霁想。   内心一切的纷争都不会再有了,生活又会归为细水长流的规律平静。   在林思霁思绪涌动时,宿舍门忽然被轻轻敲响。   “哪位?”林思霁从各类想法中抽身,身体探出床铺,问道。   没有回答,但宿舍门处仍传出窸窣声响。   林思霁内心浮上几分疑问。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门边,屏气倾听。   声音还有,但是很细微,一下下的,比起人,更像是小动物发出的声响。   流浪猫跑进宿舍楼了?   林思霁这么想着,打开了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流浪猫”原型。   杨焱半蹲在门口,手里拎着个袋子。看动作,他似乎打算把袋子挂在门把手上……但因为门把手忽然的拉远,而失败了。   突然的开门显然让他有一瞬困惑。   杨焱抬眼,一双丹凤无辜又茫然的看向林思霁:“你在宿舍啊?”   “嗯。”对于他的出现,林思霁也很茫然,“你来干什么。”   杨焱没有回答,他站直,低头捣鼓两下袋子,从里面扯出什么,然后伸手,带着那类似布料的东西朝林思霁伸手。   林思霁没来得及反应,只瞥见那布料色彩橙黄,透着与冬日不符的明艳温暖。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任杨焱手法生疏的把他缠了个严实。   杨焱用明黄色的围巾将林思霁的脖子绕起来,连嘴唇和鼻梁都笼罩进去。   最后,林思霁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平日锐利清明的视线茫然无措。   杨焱松手,后退半步。   欣赏着自己的“木乃伊”杰作,杨焱没忍住勾起嘴角。   “喏,赔你的围巾。”   他带着比橙黄更明亮的笑意说。 第39章   好一会儿,林思霁才回过神来。   鼻尖触感柔软,围巾裹挟着北风的冰凉,也藏着几分的冬日阳光。   杨焱有意识的收敛表情。但笑意还残留在他眼尾眉梢,稍稍注意便能轻而易举捕捉到。   林思霁嘴唇动下,他轻轻扯起围巾一角,话语中古怪与不可置信参半:“你这么早过来,就为了来送这个?”   “也不是。”   杨焱所给出的否定回答让林思霁微微悬起心脏。   杨焱埋头头,手臂伸进袋子里又划拉两下,摸出一个细长的橙色小管。   他递给林思霁:“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林思霁接过。   小管约两指粗,表皮为金属材质,整体触感冰凉,只少数被杨焱触碰过的地方,带着些手指余温。   林思霁把小管在手中翻转,露出带字的表面,低声念出文字:“维C泡腾片……”   杨焱说:“上次药店里没有,恰好宿舍剩一瓶,顺便带来了。”   林思霁眨下眼:“可我感冒已经好了。”   “并没有。”杨焱无情否定,“你声音都是哑的。”   “……”林思霁无奈,他把围巾往下拉,露出口鼻,“那是被闷的……而且我已经屯了很多感冒药了。”   “那些药太苦了。”杨焱皱下鼻子,“这个好喝一点,没病的时候也能当运动饮料。”   林思霁有些想笑。   他想药苦点正常,古人还云良药苦口呢……   何况,哪会有成年人会因为不喜欢苦味就拒绝吃药,这种情况一般不都只出现在小孩子身上吗……   林思霁想,   杨焱的担心有些多余……   不过很可爱。   而当林思霁对上杨焱一脸严肃的表情时,他忽地顿悟。   如果真的存在因为怕苦而把药倒入马桶的人,那这个人一定站在自己面前。   于是林思霁更想笑了。   持续两三天的烦躁一扫而空,悬空的心脏稳妥的落下,还贴心的被盖上一层温暖的棉絮。   林思霁轻咳一声,压住笑意,开口:“好的,我会好好喝的。”   “不过——”杨焱又开口。   心脏落地没一会儿,猛地脱仓而出,甩开棉絮,又悬挂起来。   林思霁不动声色的在心中叹一声,心道这走直球的小祖宗什么时候学会的一波三折,故意似的折磨自己这个病人,好像不吊胃口搞到人身心俱疲,就誓不罢休似的。   “不过橙子味的泡腾片比较酸……蜜桃味的好些。”杨焱说。   林思霁低头,手里泡腾片不仅能从包装侧面书写的“橙子味”三个大字看出口味,就连其本身的橙黄色彩,也给予了客户直观的暗示。   哦,所以杨焱不仅怕苦,而且讨厌酸。   林思霁想。   要是换个别的成年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认真探讨药物的酸甜苦辣。自己就算能陪着笑敷衍,心中估计也会嗤笑下,道声幼稚。   但放杨焱身上,这份对药物口味挑三拣四的嫌弃就显得格外的生动可爱。   杨焱冷静说药苦吃不下去,嫌橙子较蜜桃酸涩,还认真担忧林思霁也如他一般吃不惯这些……   林思霁哑然失笑。   飞出去的心脏无聊的转一圈,慢悠悠的又落下来,扯着棉絮把自己栓了个五花大绑。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呢。   林思霁奇怪的想。   可爱到他就直接认栽了。   林思霁想,   如果杨焱现在提出想要一个剧本去参加王树声的选角。   自己怕是能昏头昏脑把从小到大二十来年的存货都拿出来,摆地摊似的放一圈,对着人说,来来来随便挑,喜欢哪个自己拿走……   林思霁不动声色的吸了好几口冷气,勉强克制住上前揉捏杨焱因为联想到酸味而变得拧巴的脸蛋的冲动。   有句话说得好,饱暖思淫欲,得寸必尽尺。   林思霁被杨焱可爱坏了,不仅人不自闭了,连骨子里爱逗弄人的劣根性也重新开始蠢蠢欲动。   带着半是试探半是逗弄的心态,林思霁板起脸,佯装苦恼道:“可是我讨厌酸,喝不下酸东西,怎么办。”   杨焱愣了一下,虽然提示到了橙子味泡腾片的特点,但他显然没预料到一向以成熟稳重示人的林思霁居然真的会因为讨厌一种味觉而拒绝药物。   杨焱思考下,艰难的给出解决方法:“宿舍还有半管桃子味的,下午我再……”   “不用。”林思霁看他认真思考的样子,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大笑着说,“开玩笑的,酸一点挺好,我刚好喜欢吃酸。”   林思霁笑得开怀,杨焱回过神,知道自己被他捉弄了。   于是他骤然变脸,无表情的开口:“既然那么喜欢,那下次网购一箱柠檬送你如何。”   “那还是别浪费钱了。”林思霁笑着摆手,“没到那种自虐的程度。”   杨焱冷哼。   他看一眼时间,快到早课的点了,虽然说他有翘课睡懒觉的习惯,如今床都起了,不去上课,让人干扣学分,总会有种微妙的吃亏感。   ……而且他还在良淘鬼哭狼嚎的哀求下勉强答应了帮他签到。   这么怕平时分挂掉,那就自己去啊。   想到良淘,杨焱心中诽谤。   他和林思霁打个招呼:“袋子留给你,我去上课了,回见。”   他挥手和林思霁道别,走出两步,又被林思霁叫住。   “杨焱。”   杨焱回头:“怎么?”   林思霁脸上笑意未退,眸中细碎的光透过镜片,散散落在杨焱身上。   他开口道:“王树声导演的选角,我们合作吧。”   良淘一上午没去上课,只在午饭的时间发消息,让杨焱帮忙带饭。   杨焱看一眼信息,冷笑一声,心道说他是懒神转世都不过分。   但杨焱还是仁至义尽的帮良淘打了份饭。   杨焱回到宿舍时,良淘还在床上。   杨焱仰头,肯定的发问:“你一早上没下来。”   “差不多。”良淘打个哈欠,“被窝太暖和了,傻子才下去挨冻。”   杨焱:……   杨焱:骂谁呢?   傻子杨焱站在下面,没好气的问:“饭放哪,也给你扔床上?”   “那还是不用了。”良淘说,“放桌上,谢谢您!”   良淘下床,慢慢悠悠洗漱完,在桌子前坐下,开始进食。   杨焱本来准备上床午休,忽地想起什么,问道:“你报名了王树声导演的选角吗?”   “没有。”良淘含糊的说,“我就没打算参加。”   “……”杨焱说,“这机会很难得。”   “难得是真难得,白费功夫也是真白费功夫。”良淘埋头苦吃,“不是说大男主戏,撑死就选一个吗?而且还要自带剧本,我上哪去找剧本啊。”   “实在不行,你可以演武松打虎。”杨焱真诚的建议。   “豁。”良淘说,“哪来的虎?”   杨焱说:“无实物。”   良淘说:“算了,我不想成为下一个挂校园网上的爆点话题。”   杨焱问:“上一个是?”   良淘打个嗝:“你和林思霁的雪夜私奔传说,特浪漫、特火爆、特赛博朋克。”   杨焱:……   杨焱:“赛博朋克是这么用的吗?”   良淘:“不知道,我只是为了押韵。”   杨焱:“你要转去说唱系发展了?”   良淘激动:“南艺开发这个系了吗?”   杨焱冷静:“没有。”   良淘:……   良淘:“好的。”   他低头又扒两口饭,身后声音悉悉索索,杨焱上床了。   “你要参加选角吗?和谁合作?”良淘问。   “嗯。”杨焱说,“和林思霁。”   “牛啊焱崽!和林思霁联手。”良淘挥舞两下筷子,激动的嚷嚷,“那角色不就是你囊中之物了”   杨焱看着他跳大神似的抖着手,冷漠的评论:“你把米饭抖包里了。”   “淦!”   良淘手忙脚乱的处理残局,杨焱默默把床帘拉上。   他打开手机,莫约第二节 课的时候,林思霁给他发了两个剧本,还没来得及看。   林思霁【这两个剧本是我比较满意的,你看喜欢哪一个】   杨焱点开,粗略的扫下两个剧本的内容。   两个剧本内容差异很大,第一个讲述了一位拳击手为了给生病的女儿凑医药费,被迫去地下打黑拳的故事。   第二个则涉及到小众题材,是一个天赋异禀的芭蕾男舞者,被卷入资本斗争时拒绝站队,被有心人暗算,最终身落得身败名裂的故事。   杨焱先一目十行看了一遍两个剧本,又挑几个被林思霁标红的片段细读了一番。   他退出阅读界面,长出一口气。   小火苗【我喜欢第二个】   林思霁几乎秒回消息。   林思霁【好的,那我们选第一个】   小火苗【……】   小火苗【?】 第40章   剧本的选择毕竟是一项大工程。   林思霁说,在微信上文字沟通容易词不达意,建议两人约个时间面谈。   杨焱看下课表,因为王树声要来南艺选角,表演系近些日子加了许多专业课。   杨焱仔细研究一番课表,给出回复。   小火苗【只有午饭和晚饭的时间空闲】   林思霁【那星期四中午可以吗】   小火苗【ok】   小火苗【一食堂?】   林思霁【四食堂吧,四食堂离编导和表演系都近,人比较少,空桌多,适合谈话,而且最重要的是】   林思霁【我特别喜欢四食堂的猪肚鸡】   小火苗【……】   小火苗【行】   林思霁【那就后天中午十一点半四食堂见】   小火苗【ok】   四食堂虽说离表演系教学区不算远,但也着实不算近,一般来说,从表演系教学区大门走到四食堂门口,大概要个七八分钟。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时间是11点一刻,时间绰绰有余。   可惜的是,星期四那天,好巧不巧,最后一节课由某位喜欢拖堂的老师主讲。老师拖的时间不长,十来分钟左右,但这却让计划中原本充足的时间变得无比紧迫。   一下课,杨焱飞一般冲出教室,将良淘“一起走啊”的呼喊抛在后头,直直冲向四食堂。   功夫不负有心人,杨焱到达四食堂门口时,恰好压住着三十分的时间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林思霁站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急刹在台阶前的杨焱,他调侃道:“你是压线派的啊。”   “不,我是早到派。”杨焱急促的呼吸几下,“不过老师是加班派。”   林思霁笑了,开口道:“进去吧。”   杨焱呼吸调整完毕,应答:“嗯。”   四食堂有两层,因为来得晚了,一层已经没剩多少空位。林思霁和杨焱进门后,扫一眼窗口长队,默契的选择了上楼。   他们并排走上台阶。   林思霁不经意一瞥,被杨焱腕间的一抹橙黄吸引注意。   这色彩让林思霁联想起之前,约在图书馆单间见面时,杨焱身着的橙黄色外套。林思霁对那件外套印象深刻,它橙黄的色彩与冷色调的图书馆装修对比显著,第一眼扫上去的视觉冲击明显,给人眼前一亮的明艳感。   然后林思霁又联想到杨焱前两天“赔”给自己的那条明黄色围巾,它现在正稳妥的被安置在衣柜上层,是那个黑白灰环绕的狭小空间里的唯一亮色。   想着想着,林思霁微微放慢脚步,由和杨焱并肩,变为落后半步。   他垂眼凝神,终于看清杨焱手腕上那抹橙黄的真面目。   一条皮筋。   不是简约的单圈皮筋,它由多条细皮筋组成。   林思霁的视线里,几条细线松松环住纤瘦的腕骨,细线两端相遇,随意打个结,多出来的线口分两组,往结的两侧发散,形成蝴蝶结般视觉效果。   十分具有女性化特征的皮筋。   这皮筋要是出现在青春期少女头上,简单绕几下抽出马尾,发丝摇摆间透出橙黄,应该很容易会勾得人心思荡漾。   可现在少女的皮筋落在一个男性的手腕上,突出的骨骼时不时撑起皮筋一侧,坚硬和柔软的对比鲜明刺目。   杨焱很瘦,骨架也较一般的男性小些,他的腕骨纤细流畅,卡不住松垮的皮筋。   手腕随着步伐摆动,皮筋也由于惯性一下下小幅度扬起、落回,在腕骨和手骨间来回碰撞。   林思霁知道橙黄显白,但他从未想过橙黄的效果居然能如此惊人。   单单一条橙黄的细瘦皮筋,放杨焱手腕上,不仅衬起皮肤的白,甚至点出血管的青。   被白晃眼,又被青刺痛,林思霁瞥两眼,移开视线,不再看了。   可他就算目视前方,那白皙的腕骨还是带着突兀的橙色一起一落的在余光中晃眼。   林思霁只能加快两步,重新和杨焱并肩,这才得已避过那扰人心神的色彩。   他减速又加速,表情又是耐人寻味的怪异,引得杨焱奇怪的一瞥,开口问道:“怎么了?”   林思霁答:“没事。”   口上的回答遮掩不住思绪翻腾。   林思霁想。   这么条皮筋要是出现在寻常男生手上,自己可能会心一笑,猜想对方一定有个活泼可爱的小女朋友。   而此刻,林思霁却怎么都没法把这寻常想法套在杨焱身上。   “杨焱也是同性恋。”   盛立业的话语忽地乍现在耳侧。   “大家都这么说。”   林思霁想,不对,不行。   这是刻板印象。   他想他不能听信谣言,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不能因为一条皮筋,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就开始胡思乱想,随意给人盖棺定论。   林思霁想。   杨焱只是喜欢橙黄色,所以他第一次约见自己穿了橙色,第一次送自己礼物选了橙黄,现在和自己吃饭也带着橙色的皮筋……   和性取向无关,和橙黄与林思霁有关。   或许杨焱只是喜欢橙黄色。   或许,杨焱只是喜欢……   “你说的猪肚鸡是哪条队?”   杨焱忽地开口。   林思霁思绪被打断。他抬眼,发觉两人已经走站在二楼食堂入口,视线前方窗口处,学生零散排成七八条队。杨焱刚才问的,便是哪条队伍,才能通向林思霁口中的“好吃的猪肚鸡”。   林思霁迅速回神,他迈腿走向某一条队:“这边。”   二楼的学生比一楼少许多,两人从排队到打饭到找到座位一气呵成,加一块耗时也没超五分钟。   猪肚鸡不太符合杨焱的口味,他尝两口,皱着眉放下了筷子。   “不好吃吗?”林思霁问道。   “辣。”杨焱说着,拉开饮料的拉环。   林思霁感到奇怪,他瞅一眼杨焱的碗:“没放辣椒啊。”   “花椒。”杨焱语气急促。   他猛灌两口可乐,然而碳酸饮料不仅没驱散辣意,反倒加重了喉间的刺痛。   两大口下去,杨焱险些被呛到,勉强咽下可乐后,便开始不住的咳嗽。   他眼框被呛红了,眼尾也带出些湿润,看起来好不狼狈。   从上次芝士火锅局,杨焱一筷子没动小碟里的泡菜看来,林思霁隐约猜到杨焱可能吃不了辣,但他没有预料到,杨焱居然这么吃不下辣,单单几颗花椒,就把他逼得红了眼。   “你要不,喝一口我的。”林思霁犹豫的递出自己的饮料,“是绿豆汤,应该比较解辣……但是……”   杨焱咳嗽不止,绿豆汤显然是雪中送炭,没听完林思霁的话语,他劈手夺过杯子,对着吸管猛喝两口,终于压下口中火辣的痛觉。   杨焱放下绿豆汤,咳嗽两声,含糊道:“谢谢。”   林思霁默默把“但是我刚刚喝了一口”一句咽下去,开口道:“不客气。”   杨焱把绿豆汤放回林思霁餐盘上原本放饮料的位置,略带嫌弃的把猪肚鸡推远了些,低头扒起干饭来。   林思霁欲言又止,最后低头安静吃饭。   四食堂的食物虽然油盐不重,但吃多了也会想要喝水。   在猪肚鸡见底的时候,林思霁觉得有些干渴,他放下筷子,拿起绿豆汤,轻微犹豫下,低头喝了一口。   林思霁放下饮料,把餐盘往边上推走,宣告进食结束。   杨焱比林思霁吃得慢一些,虽然他放弃了配菜,但就干挑着青菜拌米饭,他也认真的实现了光盘。   杨焱放下碗,林思霁调侃道:“你们没有节食的规定吗?”   “有规定。”杨焱放下碗,“很显然我不打算遵守。”   杨焱也吃完了,两人正式进入讨论剧本的环节。   林思霁开口问:“两个剧本你都看过了吧。”   杨焱点头。   这两天他又仔细把两个剧本看了一遍。   “我还是比较喜欢第二个,芭蕾舞者那个剧本。”杨焱坚持第一选择。   林思霁没有直接反对他的意见,只笑笑,开口道:“我个人比较偏向拳击手的剧本。那个剧本有一场戏很好,就是那场,拳击手得知女儿得病后,又恰巧收到地下擂台场的邀约,在击打沙袋时纠结选择的那场戏……这一场戏非常适合单拎出来看,因为它是全剧的一个转折点,短短几分钟里裹挟的情感厚重,且击打沙袋的动作能让主角犹豫烦躁的情绪具象化,让观看者也能充分体会到主角人物的心理活动。至于芭蕾舞者的剧本,它虽然也有类似的片段,但那些剧情大多需要两人以上对戏完成,如果单人表演,在缺失对手台词和人物形象的情况下,戏剧张力会大大减小。”   林思霁说到这,有些口渴,他拿起绿豆汤,喝一口。抬眼看着杨焱思考的表情,继续往下说:   “而且我听说,王树声导演这次要拍摄的,是抗战时期地下党相关的红色电影。如果这个消息真切,那么拳击手的坚韧、阳刚的形象显然比芭蕾舞者设定上的阴柔中性要更加贴合选角主题,在选角的竞争中更有优势。”   林思霁说:“我选择第一个剧本的理由大概这些,到你说明你的理由了。”   他说罢,轻轻抬下下巴,示意杨焱开口。   杨焱皱着眉,苦思冥想许久。   林思霁看着他神色变化,耐心等待他给出足以改变自己想法的理由。   终于,杨焱斟酌着开口:“我……很喜欢第二个剧本的故事。”   林思霁说:“嗯,然后?”   杨焱面无表情:“没了。”   等待着他有理有据说服自己的林思霁:……   “好的。”林思霁冷静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们选第一个。”   杨焱:“……我喜欢不能算理由吗。”   “在我这勉强算。”林思霁顿一下,反问道,“在王导那算吗?”   杨焱:……   杨焱:“好吧。” 第41章   “最近课多得简直要让人暴毙了。”早课下课后,良淘往桌子上一瘫,有气无力的吐槽道,“这叫什么事啊,王树声导演来学校选角,加课我没意见……但能不能盯准了加……像我这种压根不打算参加的,加它干啥呀,这不无妄之灾吗。”   杨焱在他边上收拾东西,冷漠开口:“你可以不来。”   良淘继续虚脱:“我敢不来吗,这加的课可都不是水课,老师讲的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干货,笔记都记不下来的那种……我不来,期末考喝西北风去啊。”   杨焱利落把书包拉链一拉,说:“你可以像上学期一样,挂科了找老师天天哭,把老师哭烦了,就能及格了。”   “不了不了,丢人的事咱做一次就行,两次就过火了,还有……”良淘仰头看着起身的杨焱,奇怪道,“下节课还是这个课室,你背书包干嘛?”   “请假了,有别的事。”   “哈?”良淘愕然,“你不是要参加选角吗?有什么事比多塞点干货更要紧?”   杨焱拿出手机,低头看一眼,最新一条消息来自两分钟前。   林思霁【我在楼下,要去教室找你吗】   杨焱手指微动。   小火苗【不用】   林思霁【晚了】   杨焱抬头,林思霁站在前门,靠着门框,笑着冲他挥挥手机。   杨焱不再浪费时间,他把包甩到身后,作势往前走。   “不是,你到底去干嘛去啊?”良淘迷惑的穷追不舍。   “练拳击。”   杨焱扔下这一句话,大步往门口走去。   在良淘的视线里,杨焱快步走到前门,在林思霁面前停下。   他们二人简短交谈两句,然后同步转身,离开了教室。   良淘看着杨焱迫不及待冲向林思霁,又看着两人双宿双飞的消失在门边。他心中袅袅飘上一股“儿大不中留”的沧桑感。   出了表演系教学楼后,林思霁和杨焱逆着人流,一路走向校门口。   选定拳击手剧本后,除去基本的研习剧本打磨演技,杨焱还面临着一个不可被忽略的问题。   “你会打拳击吗?”林思霁严肃的问。   “完全没接触过。”杨焱严肃的答。   对于杨焱给出的答案,林思霁毫不意外。   毕竟,拳击作为一个活跃在健身房的小众运动,不为大多数奔跑在田径场的大学生所熟悉,非常正常。   所以林思霁笑笑,说:“不会没事,现学就行。”   第二天中午,两人继续约定在四食堂见面。   坐在食堂二楼的椅子上,杨焱攥着一张薄薄的宣传单,表情复杂。   那张宣传单非常精彩,在其无法说明是黄还是绿的底色上,以红色为主色调,橙色勾勒线条的几个大字龙飞凤舞。   【游泳健身、瘦体塑形、舞蹈拳击、无限精彩、尽在熊宝宝乐园健身房!】   杨焱看完,嘴角轻微抽搐。   “昨天和你分别后,我上街转了十几分钟,收获了一堆健身房的宣传单。而基本上每一个健身房,都有设置拳击教学课。”   “所以,你在众多的健身房里,选出这家,是因为它名字可爱吗?”杨焱皱起眉,怎么看“熊宝宝乐园”几个字怎么不顺眼。   “不。”林思霁义正言辞的否认,“是因为它宣传单漂亮。”   杨焱表情古怪几分,他低头看一眼宣传单,又抬头看一眼林思霁,再低头看一眼宣传单,重复几次。   “噢……”他缓缓把宣传单正面朝向林思霁,语气怪异的开口,“你认为这个,漂亮?”   林思霁定睛一看,转过来的宣传单正面,正中心最显眼的位置,赫然放着一张裸男照片。   裸男当然不是全裸,但或许是为了展示他自豪的健身成果(也就是各种肌肉块),他身上蔽体的衣物少之又少。他身上那紧巴巴的布料、那崩成线状的内裤,算是完美契合了聊胜于无一词的含义。   裸男摆出猩猩捶胸的姿势。他皮肤上大概抹了油,肌肉块在镜头下闪着诡异的光。   裸男笑得灿烂且没有智商,露出的八颗牙齿洁白,看起来比起健身房更适合去拍黑人牙膏的广告。   而最为要命的是,裸男胸口,十分晃眼的“熊宝宝”三字。   林思霁很愿意相信那是后期p上去的宣传语,但那随胸肌扭曲的线条实在太过真实,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能请得起如此技术高超后期的老板,绝不可能拍出如此扭曲人心的宣传照……   所以十有八九,那是个纹身。   至于什么人会把熊宝宝这种骇人听闻的字迹纹在胸口,林思霁拒绝思考。   宣传单上的画面可谓惨不忍睹,林思霁暗暗骂几句。心道大意了,没细致研究传单,只扫一眼标题,就心大的把其给了杨焱。   但是事已至此,面对杨焱迷惑的眼神以及眼前凝固的尴尬氛围,林思霁轻咳一声,镇定开口:“开个玩笑……我选择这个健身房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们经费紧张,而它价格便宜。”   杨焱把那惨不忍睹的宣传单放下,疑惑道:“我们有经费?”   林思霁说:“嗯,参加选角的学生都有经费,我昨天申请了,我俩加一块,一共500。”   杨焱问:“一人二百五?”   林思霁说:“对。”   杨焱说:“真吉利。”   林思霁笑:“谁说不是呢。”   杨焱低头看看传单,抬头又问:“什么时间去,我最近课多,早八到晚九,全满。”   林思霁说:“按照计划表……”   杨焱打断:“什么计划表?”   林思霁面不改色:“昨天从校外拿完宣传单回来后,我制定了一个计划表。”   杨焱狐疑:“我知道吗?”   林思霁说:“你现在知道了。”   杨焱:“……”   杨焱:“好的,你继续。”   林思霁满意的往下说:“按照计划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每天上午十点,也就是第二节 早课的时间,是你去健身房练拳的时间,晚上的7点到11点,我们会针对剧本进行排戏练习……”   “等等。”杨焱再次打断:“这些时间,我都有课。”   “课的问题,不用担心。”林思霁说,“我已经帮你请假了。”   杨焱:“?”   林思霁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叠请假条,啪一下拍在桌面上:“你们的老师签过名了,你把其他的信息填一下,一星期给一次教务就行。”   杨焱迟疑地接过请假条……们。   他随意翻两张,每张请假条下方都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经过仔细辨认后,杨焱勉强认出,每个签名所对应的老师。   杨焱缓缓抬头:“这又是什么时候弄的……”   “昨天。”林思霁给出回答,“制定完计划后,我上校网查了你们的课表,然后去找了对应的老师。   “哦。”杨焱把请假条收好,慢条斯理的开口,“所以,在你去找老师,查课表,定计划,上街收传单前,有想过要和你的合作对象商量一下吗?”   “有。”林思霁耸耸肩,“所以我现在不是来找你商量了嘛……有异议吗?”   杨焱:“……”   杨焱:“没有。”   “那就这么定了。”林思霁愉快的说,“明天早课后,我去表演系教学楼找你。”   虽然名字很扭曲,宣传单很惊悚,但熊宝宝乐园内部陈设和普通的健身房并没有太大区别。   杨焱和林思霁走进熊宝宝乐园,看到陈列在内的各种健身器材,以及零星在器材边上进行运动的健身者,都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是正常的健身房。   然而,他们庆幸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无情打破了。   或许是因为工作日没有什么人来健身的缘故,熊宝宝乐园健身房的老板,亲自出来接待了林思霁和杨焱。   “hi,小帅哥,又见面了~”   一米八三的大汉身着背心,露着两条肌肉夸张的手臂。他婀娜多姿的扭动到两人面前,侧向林思霁,笑靥如花的优雅摆手。   林思霁迟疑的转身,往后看一眼。确认身后没人后,他不确定的开口:“我们……见过?”   “霍,帅哥你记忆力不太好豁。”肌肉壮汉伸出手指,对着林思霁娇羞一点,“昨天、下午、17点27分、你的手指,擦过我的手背……”   林思霁:……   杨焱:……   杨焱:噗嗤   “哦,想起来了。”林思霁挤出一个假笑,“您是昨天发我传单的那位吧。”   “不止。”壮汉捂嘴娇羞笑下,“宣传照上的模特也是我……哎呀我明明叮嘱过你好好看传单的啊。”   “不好意思。”林思霁皮笑肉不笑,“没穿衣服实在认不出来。”   说罢,林思霁拒绝再废话,转手把杨焱推出来。   “是这位想要了解些东西,您和他谈吧。”   杨焱本来还在后面偷笑,猝不及防被林思霁一推,从吃瓜席直愣愣冲上了前线。   “哟!”看到杨焱,壮汉老板眼睛一亮。他双目发光把杨焱上上下下扫一遍,口中啧啧称奇,“啊,这漂亮的小脸,这优越的身段……”   杨焱头皮发麻,在对方的言语和目光里,他感觉自己俨然变成一位等待老鸨评定的旧时代花魁。   他谨慎的后退一步,后背靠到林思霁手掌上。   林思霁安抚拍拍。   壮汉老板还在喋喋不休:“啊,这身段,这比例……简直是为瑜伽而生的。你看看这腰,这腿,柔韧度要再好一点……两条长腿往人腰上一缠……啧啧啧,简直是世界名画。”   杨焱:……   林思霁:……   林思霁:噗嗤。   林思霁肩膀疯狂抖动,杨焱在前面脸黑了大半。   壮汉老板说爽了。他满意的撩了下并不存在的鬓发,殷切的问道:“所以客人您,是对什么项目感兴……”   杨焱:“拳击。”   壮汉:“……”   壮汉:“哈?”   壮汉:“您确定吗,您要不再认真考虑考虑,瑜伽真的很适合您呢。”   杨焱一字一顿的重重咬字:“拳击, 不 考 虑,谢 谢 您。” 第42章   人世间总是充满转折和拐点,就如不正经的宣传单也可能在宣传正经的健身房,正经的健身房也可能存在不正经的老板,不正经的老板也可能是个正经的教练。   在再三询问且得到“就是要学拳击”的肯定回答后,壮汉老板遗憾的把杨焱带到了拳击区,并表示要亲自教导。   “你真的不考虑瑜伽吗?”壮汉老板不死心的问。   “你真的不考虑换个专业且话少的教练进行教学吗?”杨焱黑着脸反问。   “我就是专业的啊。”壮汉老板不满杨焱的用词。他一挺胸,胸肌上熊宝宝三字呼之欲出,“我曾经靠这个吃饭呢!”   说着,他动作熟练的系上拳击手套。   林思霁和杨焱对视一眼。   虽然这人看上去很不靠谱,但他系手套的动作和肱二头肌看起来倒挺像样的。   于是杨焱也没有继续坚持要换教练,他默默拿起边上另一对手套,学着老板的样子戴上。   中途,杨焱糟糕的动手能力再次限制了他。在一只手已经被束缚住的情况下,杨焱笨拙地尝试给另一手戴上手套,失败了。   杨焱挣扎两下,林思霁会心的凑过来,帮他把另一个手的手套带上。   老板眼神在他俩中间转几圈,落在杨焱身上。   他开口:“所以,小可爱,你想学到什么程度呢。是想学个可以拍照发朋友圈的唬人架势,还是想认真学点真东西。”   杨焱并不喜欢别人莫名其妙给他起一些奇怪的昵称。   他皱眉,冷声道:“叫杨焱。你们这还会区别教学的吗?”   “当然会了。”老板笑笑,“过来这的人,真想学拳击的太少了。大多数就是一时兴起,来两次就放弃了。对付这些顾客,教些花架势就行,他们开心,我也乐得轻松。”   杨焱冷静道:“那这次要辛苦你了。”   “有志气。”老板讶异的挑眉,随后笑笑,“确定吗小可爱,认真学可是很累人的。”   “杨焱。”杨焱纠正道,“我确定,直接开始吧。”   “好吧。”老板嘟囔,“那看来这次的活儿可不轻松了。”   老板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在专业方面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   而且他在教学之前就很贴心的把难点告知了。   拳击入门没什么别的,就是累。   因为是第一天教学。老板没教什么难得,只简单示范了正确的出拳姿势,让杨焱跟着学。   在确保杨焱姿势正确,出拳不会伤到手腕后,老板把他带到了沙袋前。   “最快的入门方式就是打沙包了。”老板拍拍沙袋,满意地开口,“打吧,按照刚才教你的出拳动作。每个动作两组,每组三分钟。”   杨焱按照老板说的做了。   他以为这是个开始,没想到却在沙包面前站到了课程结束。   击打沙包的动作比想象中费力,一组过后,手腕便出现轻微阵痛。两组过后,手臂肌肉开始发酸,再多几组,因为半蹲而产生的酸麻就逐渐在腿部蔓延开来。   开始的几组结束,杨焱还能维持着站姿休息。越到后面,他休息的间隙也就越长,喘气的声响也越大,腿更是不住的颤抖,维持直立都变得十分困难,只能选择蹲下或者弯腰撑住膝盖休息。   老板也不催促杨焱,只等他大口喘气后慢慢站直,才开口发布下一指令:“好,开始下一组。”   老板宣布今日课程结束的时候,杨焱直接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额发全湿透了,一缕缕黏在额头上。脱下的羽绒服和毛衣放在一旁,灰色的内衬被染上汗水,深色痕迹显著。   杨焱手撑在身后,胸口剧烈起伏,脸上遮不住的潮红,显然累得不轻。   老板脱下拳击手套,悠悠逛到他身边蹲下。   “基本功就是这样的,今天还好,以后只会更累。”老板说,“所以小可爱,你还要认真学吗。”   “杨焱。”杨焱纠正道,他一把把额前滴着汗的头发捋到后面,沉声说,“学。”   “有骨气。”老板笑笑,“之前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姓熊,名飞翔。叫我飞哥或者翔哥都行。”   “行。”杨焱深呼吸几下,勉强稳定了气息,“明天见。”   熊飞翔走了,杨焱低着头又喘一会儿,压低的视线里忽地出现一双运动鞋。   他盯着那鞋看几秒,低声吐槽道:“你都没运动,穿什么运动鞋。”   “走个形式嘛。”林思霁站在他面前,笑笑,“而且我看着你就很累了,四舍五入也算运动了吧。”   说着,他伸出手,作势要拉杨焱起来。   “拳击手套很脏。”杨焱仰头,提醒道。   “没事。”林思霁说,“我会洗手的。”   杨焱这才抓住他的手,借力站起。   他的腿由于保持长时间半蹲姿势而出现脱力现象。   林思霁瞥一眼他微微颤抖的裤腿,问:“要我背你回去吗?”   杨焱拒绝:“还没到那种程度。”   林思霁笑笑,没再坚持,只在出门下楼梯时稍稍落后杨焱一些,在其重心不稳时及时伸手扶住,以免他一头栽下台阶。   吃完午饭,回宿舍休息莫约小半个小时后,杨焱的日程就来到了林思霁计划里“休息”的区域。   本着较真主义人士一丝不苟的特性,林思霁甚至为杨焱制作了一个计划表,并把它打印了下来。   杨焱接过计划表,指着下午的日程,疑惑的询问:“这里的‘休息’是?”   “就是上课。”林思霁无情打破了他的侥幸心理,“当然介于其他日程劳累,我个人认为你可以在下午的课上适当偷懒休整。”   杨焱收起计划表,冷漠的说:“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这么做的。”   然而,在杨焱下床,准备去“休息”时,一个严重的问题横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办法下床了。   刚打完拳击时,虽然累,但杨焱好歹拥有独立活动的能力。而过了一个中午后,疲惫酸涩的感觉从他身体各个角落涌上来,人便完全使不上力气了。   南艺宿舍是经典的上床下桌,床铺都在上方,通过梯子上下。   下梯子第一节 时,杨焱就察觉到了不对。   脚刚刚踩上支点,触电般的酸麻便从大小腿一路冲上大脑。   杨焱腿一抖,双手抓紧床头栏杆,这才稳住重心。   然而他的手臂肌肉也因为长时间绷紧而劳累不堪,现在要维持平衡,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焱只能在腿脚和手臂之间寻找力量的平衡点,小心翼翼的分摊着力道,一点点往下挪移。   良淘从洗手间出来,一抬头,就看到杨焱颤颤巍巍的在往下爬。   他愣在原地,惊愕的开口:“啥情况,你怎么下个楼梯和下火海一样。”   杨焱依旧在艰难的往下挪移,头也不回的开口:“打拳击打的。”   “不是,练个拳怎么能练成这样。”良淘依旧惊愕,“你这是被健身教练殴打了吧?”   杨焱想到熊飞翔胸口那“熊宝宝”三个大字,又想起他和外表不符的娇嗲姿态……   他不自觉打个哆嗦,身体也因为这个哆嗦抖动下,要不是手抓得牢靠,他险些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   “某种程度是。”杨焱咬牙开口,“心理上的殴打。”   良淘不说话了,但他没有走开,只默默看着杨焱在楼梯上挣扎,并没有要上来帮把手的意思。   杨焱忍了又忍,下一级梯子莫名其妙的远,他伸脚够了半天,也没能够到下一个支点。   这本就让杨焱很是烦躁,而身后注视着这一切的良淘则放大了这一感观。   “那什么……”良淘终于开口了,“我想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有屁快放。”杨焱咬牙道。   良淘斟酌的说:“这个高度,其实你直接往下跳就可以了。”   杨焱身体一僵,他回头看一眼,发现自己俨然站在最后一级梯子上,再往下就是地面。   地面到第一级梯子的距离比两级梯子间距离宽不少,难怪他刚刚伸半天脚,都没能够到。   看清状况,杨焱松手,直直落在地上,因为没站稳踉跄一下。   良淘看得胆战心惊,上前扶住他:“你这能走吗,要不我背你去上课吧。”   “不。”杨焱拒绝,“太丢人了。”   “行,你丢人着吧,我先走了。”良淘收回手,他转身背上包,吐吐舌头,“老师太凶,我可不乐意被骂。”   不想丢人的结果就是迟到。   当杨焱颤颤巍巍走进课室时,已经上课二十分钟了。   老师对他印象不错,没怎么训斥他,只说下次早些出门。   杨焱缓慢的移动到座位上,坐下时顺手把睡着的良淘敲醒。   良淘醒后过度反应,猛地站起来……   然后被老师狠狠训斥了一顿。   考虑到杨焱的情况,晚上的排练改成了读剧本,分析人物情感。   脑力劳动极大程度缓解了身体不适,杨焱投入进研读剧本的过程,和林思霁认真讨论了自己对于主角的看法。   等林思霁手机上提示熄灯的闹钟响时,两人才意犹未尽的停止,一看时间,已经快到宿舍门禁点了。   “那今天先到这里吧。”林思霁说,“明天再说。”   “好。”杨焱说。   他撑着桌子想起身,却被比中午更酸疼的感觉摁得跌坐回座位。   看他这个样子,林思霁叹口气,走到他座位前,背对他蹲下,做出标准的背人姿势。   “不……”杨焱条件反射的拒绝。   “别不了。”林思霁笑着叹气,“马上门禁了,你那个速度回去……我可不想翻窗。”   那你可以先走。   杨焱想。   这句话在他舌头上绕了几个来回,最终没有说出。   林思霁维持蹲姿,他感觉身上忽地一沉,带着牛奶味的热气扑在他脖颈。   林思霁勾下唇,他伸手环住杨焱的大腿,起身,背着人往宿舍方向走去。 第43章   杨焱比想象中要轻。   林思霁托着他的膝盖窝,手掌能感知到的,除去布料的些许柔软,就只剩皮下筋骨的硌手。   手掌摊开,几乎能握住杨焱大腿大半。   这个认知,让林思霁出神片刻,莫名联想到一些见过的表演系女生。   明明是零下的温度,爱美的女孩子也总还是会选择漂亮显瘦的衣服。   林思霁见过几个这样的女孩——长筒靴上大腿笔直,白晃晃一片显眼漂亮。   或许杨焱的腿与那些女孩比起来也差不多。   不同的是林思霁的想法。   当林思霁见到穿着长靴的女孩子们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露出的肌肤后。他总会出于礼貌和无兴趣,及时把视线移开,不再多看一眼。   林思霁并非不喜欢细腰长腿,没有几个男人会不喜欢细腰长腿。   他只是自诩自控力强,不为这些带着些暧昧的美丽所移情动心。   他看女孩,就和看花看草似的,目光欣赏,真心赞一句漂亮,再就没了,不会再有什么后续发展。   毕竟正常人也不会想与花草有什么欣赏外的联系。   林思霁享受远看美人的观赏体验,他觉得这或许表示他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导演,看什么都像隔着屏幕,赞叹但不会妄想接近。   内心深处,林思霁大概是有些沾沾自喜的,他想自己天生理智,不为外界欲望所动。   但事实则是,林思霁太过幸运,出生至此都没遇到扰乱心弦之人,这才偷得二十余年悠哉人生。   然而现在他遇到了些许危机。   杨焱在他身上,大腿在他掌心。   相较正常男性,杨焱的腿真的过于细了。林思霁手指犹豫地在裤脚一捻,脑海里忽的浮现几星期前,杨焱拽着自己,如林鹿一般在校道上奔跑的的情景。   这么细瘦一双腿,真神奇......   林思霁想。   好奇心驱使着他探寻。林思霁几乎想轻轻捏下杨焱膝盖窝,确认那关节上真切附着人类的软肉,而非机械似的,能支撑其主人不知疲惫的在冬夜奔跑的,钢筋铁骨。   但林思霁还是抑制住了合拢指节的冲动。   再怎么说,趁背人的时候捏别人大腿……实在太不礼貌,甚至不道德,充斥着趁人之危的小人意味。   虽然就算林思霁现在做出小人之举,大概率也不会被杨焱察觉是了。   险些遭受“非礼”的“潜在受害者”此时正小心翼翼的维持起身姿态。手撑在林思霁背上,杨焱谨慎地稳固住重心,同时也把自己上身推离林思霁的身体,前胸和林思霁后背保持距离。   维持社交距离的想法是好的。   可惜的是杨焱目前的手臂肌肉情况,很明显不允许他稳当地维持重心。而他选中的支点——林思霁的肩膀,本身也在随身体整体移动这一情况,更增高了稳定重心的难度。   纵使努力撑住,杨焱的身躯也还是随着林思霁前进的步伐前后小幅度摇摆,拄着的手更如帕金森般颤抖,怎么都停不下来。   “你在背上跳舞呢?”杨焱抖动的频率过快了,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林思霁稍稍侧头,调侃地劝说,“行行好,别抖了呗,好痒。”   杨焱闻言,身体一顿。   他短暂的思考几秒,撑在林思霁肩膀上的手不情愿地松开。上身老老实实贴上林思霁后背,手绕林思霁肩膀一圈,手指谨慎扣在自己的胳膊上。   感受到身后人小心翼翼地贴稳了自己,林思霁笑下,把人往上颠着背稳,大步往宿舍区走去。   虽然林思霁有意识的加速了,但他们还是晚门禁一步到了宿舍区。   宿舍大门还好,宿管啰嗦两句便放人进了。但宿舍楼底的门锁还是定时关闭了,学生卡刷不开。想要进宿舍楼,除了从半层楼梯间的窗户翻进去,别无他法。   表演系和编导系不在一栋宿舍楼。   杨焱坚持让林思霁进了宿舍区大门就把他放下,说自己会想办法进宿舍楼。   “你这个状态,能翻得进窗户吗?”林思霁问他。   杨焱被问住了。   确实,如果是平时情况,他只需手在那一米五高的台子上撑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进楼内。   但现在……   杨焱感受下酥麻的手臂肌肉,觉得有些悬。   他的沉默在林思霁看来便是默认回答。林思霁暗笑一声,自作主张地继续背着他往表演系宿舍楼走去。   到宿舍楼面前,怎么爬窗便又成问题了。   杨焱这个状况,手臂力量是指不上了,只能从底下做功夫。   林思霁微蹲,把杨焱放下。   杨焱心事重重的落地。他心想,如果良淘在这,自己大概就让他蹲下,在其骂骂咧咧声中踩着对方的肩膀上去……就像那天在广播室一样。   可是现在在边上的是林思霁,用对待良淘的方式对待他并不合适……   而且他想,林思霁大概也不会乐意被人踩着上去,他毕竟有洁癖……   杨焱正想着,忽地发现林思霁上前两步,蹲下了。   他一瞬没搞清楚状况,愣愣问:“干什么。”   “让你踩我肩膀上去啊。”林思霁说的理所当然,“手臂不是没力吗?”   “你不是洁癖……”杨焱条件反射的说。   “是有点,但你现在自己又上不去……”林思霁笑着说,“不然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杨焱低头看着林思霁。   林思霁今天身着驼色大衣,下摆比较长,蹲下时,他刻意捞一把,这才避免衣角扫到地面,沾上灰尘。   杨焱有意识的看下自己脚上的运动鞋。上个月开始穿的球鞋,虽然不算旧但绝对不能称得上新。   鞋底踩过草地雪地土地,沾上不少污秽。   这一下要是蹬在林思霁肩上,那整洁的大衣绝对会出现一个难看的鞋印。   想想那画面。先不问林思霁能不能接受,作为一个没洁癖的人,杨焱都觉得膈应。   于是杨焱否决掉踩着林思霁肩膀上去这个想法。   他低着头思索一会儿,忽地语出惊人:“要不你抱我上去吧。”   林思霁翻窗进入编导系宿舍楼时,恰好在楼梯间遇上张默。   “今天这么早。”林思霁冲他打个招呼。   自从选角事情出来后,张默便繁忙起来。对于他来说,在图书馆或者自修室待到凌晨再回宿舍是惯常的事。   林思霁看一眼时间,11:24。   对于张默来说,这算是早归了。而张默这人,和林思霁一样,是计划性极强的人,他的作息时间一般都是固定的,今天忽然改变,大概率是出了什么意外事情。   “今天想早点休息。”张默显然不想多说。他随口一句,随后扯开话题,“你衣服怎么了。”   林思霁低头看下,大衣腰腹那侧灰扑扑一块,在夜色里不显眼,进楼后灯光一照,便格外突兀。   “这个?杨焱弄的。”   “啊?这看上去像鞋印啊。”张默诧异,“你们打架了?”   “没有。”林思霁笑笑,“翻窗时抱他上去,鞋不小心踢到了。”   “你为什么要抱他上去?”作为一个翻窗专业户,张默更惊讶了,“他自己上不去吗?还是说表演系宿舍楼窗户比我们的高?”   “不是。”林思霁解释,“他过度运动,手臂没力气。”   “哦。”张默说,“如果是这样,你蹲下,让他踩着你肩膀上去不更靠谱一些吗。”   林思霁说:“你觉得我像是能忍受别人踩上我肩膀的人吗?”   张默冷静道:“不像,但你更不像能忍受和别人进行亲密肢体接触的人。”   林思霁笑而不语。   谈话的一会儿功夫,两人走到房间门口。   张默从兜里摸出钥匙,他瞥一眼原地不动的林思霁,没好气道:“你好歹做个拿钥匙的样子吧。”   林思霁摊手:“反正你肯定会拿的,没必要白费力气。”   “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勤劳人吃大亏。”   张默吐槽着,把锁打开。他推门进去,顺口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林思霁跟着他进去,把门关好,说:“唔……比较麻烦,看样子短时间内杨焱都没办法自己翻窗了……如果明天晚上早十分钟从教学区走的话,可能可以赶在门禁前到宿舍……但也有可能还是不行......如果不行,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在把杨焱抱上去之前提醒他一下,让他注意下不要再蹬到我吧。”   张默一边脱鞋,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林思霁的长篇大论。   林思霁的话语结束时,张默终于成功把一只靴子从脚上拽下来,他站直,冷漠道:“我问的是衣服。”   林思霁:……   林思霁:“哦衣服啊,衣服就简单多了,校门口有好几家干洗店。”   张默弯腰,开始拽另一只脚的靴子。   “有钱人。”他感慨。   林思霁耸肩:“总不能直接扔掉吧。”   张默没有答话,过好一会儿,他终于成功把另一只脚上的鞋子也拽了下来。   他直起身,不经意地问:“王导的选角,你和杨焱合作吗?”   林思霁拿着洗漱的东西,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说:“嗯,怎么了?”   张默摩梭两下口袋中的手机,说:“没怎么。”   晚上,张默躺在宿舍床上,久久不能睡去。   生物钟固执的告诉他现在还没到睡眠的时间点,他便一丝睡意都无。   张默盯着头顶的一片漆黑。   林思霁和杨焱合作。   他想。   盯着黑暗看了许久,张默忽地摸起枕边手机,解锁后点开微信,回复了一条消息。   傅越语【王树声那事,你还没找到演员吧】   傅越语【我们合作如何】   张默【ok】 第44章   虽然拳击的运动量很大,但杨焱毕竟年轻。十九岁出头的大男生似乎有着令人费解的自愈能力。开始时的肌肉酸痛,确实让杨焱吃了好些苦头,但在强大身体机能的作用下,没过几天,杨焱便又恢复到活蹦乱跳的状态。   为了庆祝双脚重回地面,杨焱在“痊愈”的那天晚上开心的点了奶茶,然后不负众望的又被保安追着跑出了好几条校道。   至于他为什么不让林思霁帮他“偷渡”奶茶……   因为之前,林思霁凭借劈手夺取外卖的行为,一战成名,他就此成为南艺的保安群体中家喻户晓的“明星”。   那日没能追上杨焱和林思霁的胖橘瘦鼠二人组愤怒地把林思霁的事迹告知给所有保安,让他们警惕学生们的团伙作案。   于是林思霁就成为了保安们的重点关照对象,保安们都知道有个编导系的学生替表演系学生“代购”外卖,抓到他就至少能收获两个五十块钱……   再之后,林思霁每次点外卖,都必定会被保安翻袋子,超过一人份的食物会被严加审问,说不出缘由便休想带入校园。   于是林思霁也无法再替杨焱或者良淘点外卖……再之后……他甚至加入了杨焱的偷渡外卖阵营。   例如昨晚,杨焱被逮到,拿着外卖狂奔时,身侧同行的同伙,就是林思霁。   “你为什么要跑。”甩开保安后,杨焱严谨地询问,“你编导的,点外卖也不违法规定啊。”   “因为你开跑时拽住了我的袖子。”林思霁礼貌地反问,“或许你是有什么癖好吗?是抓着人跑得更快?还是说你本人属于私奔爱好者。”   “那不算私奔。”杨焱面无表情地说,“你个紫色蕾丝豹纹内裤爱好者。”   “和私奔没差。”林思霁反唇相讥,“你个手撕紫色蕾丝豹纹内裤包装的奇怪关注者。”   杨焱:……   吵架并不是杨焱的强项,如果林思霁不打算让着,那等待他的只有满盘皆输的结局。   杨焱无意识地碾下手指,那日的冷风以及蕾丝内裤花边的硌人手感浮现脑海。   他失语地和林思霁干瞪眼两秒,最终认输的低头,拿出袋中奶茶,发泄似的用吸管戳破表层包装。   林思霁无言看着杨焱动作,在其低头打算喝时开口:“温馨提示一下,这杯是我的。”   杨焱脖颈僵住,嘴唇停在吸管一厘米处位置。   “你的是另一杯。”林思霁自顾自地把奶茶从他手上拎出来,实现火口夺食。   他低头猛喝一口,发出恼人的感慨声调。   “谢谢你帮我插吸管。”林思霁带着些得瑟的声音随着冷风悠悠飘来。   正在灰头土脸扎自己那杯奶茶的杨焱手一用力,险些把吸管折了。   “不客气。”他冷漠地把牙咬响。   林思霁笑笑,眼看小火苗开始蹭蹭往上窜火了,他见好就收,停下浇油的行为。   林思霁扯开话题:“怎么今天忽然要喝奶茶,最近不是要体重管理吗?”   表演系一直在倡导学生管理体型。   毕竟镜头是最可怕的东西,它具有一流的、把人拉宽的能力,巴掌大的小脸上了镜,也可能变成如来佛巴掌般的大饼模样,更不用说本来就不乐观的其他脸型了。   杨焱本来不重视这些的,他脸天生比人小一圈,体型也偏瘦,属于不容易吃胖的类型。   但这次王导的选角很重要,而落魄拳击手的形象显然不能由存有赘肉的人扮演。   杨焱要演的那场戏,戏服是白背心。   显然在短时间内练成熊飞翔那种肌肉男体型,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至少也得把手臂上不明显的软肉减掉,凸显出肌肉线条来。   于是杨焱便开始了减脂计划,除了日常的拳击运动,该计划另外一个要求是节食。   作为和杨焱共进午餐的对象,林思霁很直观的了解到杨焱的计划。   近些日子,杨焱每次打的饭都少得可怜,餐盘里清汤寡水,一点油水都无。   杨焱总是吃完自己那份,先一步停筷,眼神飘飘忽忽落向还在进食的林思霁,渴望又可怜的视线看起来和饿惨了的野猫没两样。   林思霁对那眼神印象深刻,这才在杨焱大口摄入含糖量极高的奶茶时发出质疑。   “是要体重管理。”杨焱几乎贪婪的摄入奶茶,“所以这是我的晚餐。”   林思霁转换他话语间的意思,皱起眉来:“你没吃晚饭。”   杨焱简单嗯一下。   “奶茶热量够了。”   林思霁不赞同他以奶茶代替晚餐的行为:“这样对胃不好。”   “或许。”杨焱不置可否。   林思霁思考些许,认真的说:“下次不要这样做了,不然我会阻止的。”   “哦?”杨焱漫不经心的又喝一口,问,“怎么阻止?”   “我会照常和你一起走到围墙边上拿外卖,然后在保安来时一把摁住你,举手大喊‘这里有偷拿外卖的表演系学生’。”   杨焱动作停滞两秒,他转头,眼神幽幽:“干点人事吧。”   林思霁温和道:“吃晚饭吧。”   最后,还是杨焱先一步认输了,他移开视线,含糊地说:“好啦,我下次不这么做了,别检举我。”   林思霁这才满意的继续低头喝奶茶   “好孩子。”   显然比起好孩子的标签,杨焱有更感兴趣的话题。   他三两下把奶茶喝完,把奶茶杯捏扁,拿在手中转悠着把玩,忽地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杨焱目视前方,语出惊人。   “紫色蕾丝豹纹内裤穿起来不会很磨的难受吗?毕竟到处都是蕾丝。”   “……”   “咳咳……咳咳咳咳。”   林思霁显然没预料到杨焱会杀个回马枪,他一口奶茶噎在喉咙,呛得不轻。   今晚的明争暗斗,杨焱终于扳回一城。   听着林思霁不住的咳嗽,他不动声色勾起嘴角,不作声地笑起来。   #   杨焱腿脚灵便后,没活蹦乱跳两天,就面临了新的挑战。   他和林思霁进行商议,一致认为佩戴拳击手套击打沙袋的张力不够,而赤手空拳更能塑造出压抑的氛围,也更能表现人物内心烦躁的心境。   商议完毕,两人下了决定。   抛弃拳击手套,改为绷带缠手。   这个改变从第二天练拳的时候开始施行。   听完要求后,熊飞翔讶异挑眉:   “确定吗小可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杨焱点头。   熊飞翔再三确认,杨焱给出的回答不变。   “好吧。”熊飞翔无奈答应,他嘟囔着开口,“你根本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熊飞翔的警示非常有道理,杨焱确实没料想到换成绷带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准确说他有想过,但没想到会那么糟糕。   绷带不比拳击手套,能够充分缓解击打沙袋的冲劲。   它的减震效果十分有限,这让本来已经适应了手套的杨焱再次陷入了困境。   第一组动作做完,杨焱的手腕就被震得生疼。就算接下来几组动作,尽管杨焱试着调整了力气,但他的手腕还是在那日结束后酸疼不已,关节处的皮肤也浮现隐约的淤青。   第二天,情况变得更严重了,除去手腕的疼痛,手背也因为碰撞摩擦而变得紫青破皮。   开始只是一小块伤口,随着不收敛的继续击打,伤口越来越严重,结束时,血液把绷带都染出微红。   林思霁在一旁看得皱眉,他询问熊飞翔,却被告知这是正常现象。   “学这个,哪有不脱一层皮的。”熊飞翔耸肩,“即使是练着玩玩也不例外。”   林思霁只能在课程结束后和杨焱商量,要不改回戴拳击手套,减少手部损伤。   但杨焱态度坚定。   “出点血而已。”他轻描淡写的说完,又看着林思霁揶揄,“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的压榨型导演。”   林思霁只能无奈陪他笑笑,转头去药店买了创口贴和药膏。   他把药递给杨焱,看着杨焱乖巧把药收到包中,林思霁暗想。   我也以为我是。   杨焱的意志很坚定,但缠绷带过度练习,并不是“出点血”的小事。   破皮的伤口结痂缓慢,等不到好完全又在下一次击打中摩擦受损。   杨焱的拳骨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口开裂下变得伤痕累累。   冬日的气候使得情况更难处理,因为担忧戴手套可能会滋生细菌,杨焱只能在冷峻的天气里裸露出双手。   他的手部被北风吹的红肿,指骨的青、淤血的紫、伤口的暗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更要命的是杨焱这个人还特别心大,手伤成这个样子也不抹药膏不做防护。他总是在每天晚上躺上床,辗转些许后,才想起或许要擦药。但又因为懒惰和不在意,杨焱宁愿被疼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愿下床擦药。   他的伤口在“野蛮生长”后愈发严重,林思霁在几天后起了疑心。   他在拳击课前逮住杨焱,从他包里翻出了包装都没拆的药膏。   看着包装完整的崭新药膏,林思霁彻底黑了脸。   他一言不发的扼住杨焱的手腕,板着脸给人上药。   杨焱自知理亏,低着头任由林思霁动作。   药膏里大概含有薄荷成分,抹到伤口上,辛辣作疼。   杨焱疼的皱眉,手本能往回缩。   “别动。”林思霁冷声道。   杨焱不动了,好一会哼唧般开口:“疼……”   林思霁动作停顿一下,冷静的回答:“忍着。”   杨焱只能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他心中有些奇怪的委屈,他想,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放软声音说话就能让林思霁不那么凶,至少表情舒展一些……   抹完药后,林思霁把药放到自己包里。冰着脸开口:“以后每天,我看着你擦药。”   说完,林思霁并没有松手,而是反手握住杨焱的手。   杨焱细微挣扎一下,被林思霁呵斥一声,不动了。   林思霁小心避开杨焱手背上的伤口,用双手把杨焱的手包住。   林思霁体温偏高,杨焱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温热从紧贴的掌心传来。   他想,这样林思霁可能又会感冒,因为自己的手实在是太冰了。   杨焱有意识的抽手,但林思霁力道不容置疑,杨焱抽了两下,没抽动,只能无奈放弃。   被林思霁抓着,他站在原地低声劝道,说好了,可以了,已经暖和了,松手吧……   远处熊飞翔站在窗边吞云吐雾,他侧眼看门口黏糊的两人,又瞥一眼墙角轰鸣工作的暖气。   “两位帅哥!这边有暖气的啊。”   熊飞翔冲着那侧放声喊道,两人却依旧我行我素,没任何反应。   “啧啧,年轻人呐。”熊飞翔摇摇头。他一口烟吐向窗外,哀怨的说。 第46章   王树声来南艺选角的时间定在一月中。   杨焱在开始了莫约一个多星期的选角准备工作后,勉强适应了健身房——教学区——空置排练室的三位一体连轴转生活,也终于迎来了圣诞节。   南艺内部充斥着节日到来的喜庆氛围,虽然学校存有规定,不允许大肆宣扬圣诞,但年轻的两足生物显然不愿意放过圣诞——这个理由充分的狂欢契机。   良淘在杨焱忙活的这一段时间内也没闲着,他对外系的一名学妹一见钟情,然后在丧失理智的主动出击后,毫无意外的又被被礼貌拒绝。   平安夜前一天晚上,伤心欲绝的良淘此刻瘫在宿舍座椅上,哼哼唧唧的抱怨:“……校道上都是情侣,一对一对的,我一个孤家寡人可太可怜了……圣诞是什么法定约会节吗,感觉全世界都有约了……”   杨焱从他身后冷漠走过,打开衣柜。   良淘翻身坐起,看着杨焱感激道:“还好有你。我知道的,就算全南艺的人都出门约会了,你也会留在这个狭小冰冷的寝室陪我……”   “我明天会晚点回来。”杨焱从衣柜里拿出蓝边黑底的羽绒服,抖开。   “为什么?”良淘一愣,“平时就够晚的了,明天居然还要再晚点,怎么,你和林思霁还专门挑圣诞搞突击排练吗?”   “不是。”杨焱说,“晚上去看电影,11点的票。”   “哈?”良淘傻了,他愣一秒,勃然大怒,“你居然背叛组……!”   “和林思霁。”杨焱冷静打断施法。   “哦林思霁啊,那没事了。”良淘迅速冷静。   他又瘫下去,懒散的劝说道:“虽然但是,你现在和林思霁走得近没关系,但圣诞节这种特殊时候,还腻在一起就有点不对味了。”   杨焱把衣架挂回去,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不对味了。”   “圣诞唉,情侣盛世,有几个人去电影院是真的为了看电影的啊。”良淘抬手,胡乱挥舞比划,“到时候灯一黑,接吻脱衣服干啥都有,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声音真的凌乱吓人,你俩坐里面估计尴尬死了。”   “还好。”杨焱说,“我们也不是去看电影的,林思霁说我最好从成名演员伸身上揣摩下情感表达。”   “果然还是去加班的……”良淘嘟囔一声,“两个工作狂,真是绝配。”   “行吧。”他哀叹一声,“你们去看电影吧,我晚上也溜出门浪去了,就留这空荡的寝室一个人孤单寂寞冷吧。”   “祝好。”杨焱冷漠道,“不要喝太多,要是吐了我不会帮你处理的。”   “真是感天动地舍友情啊。”良淘唏嘘,“也祝你和林思霁加班愉快。”   #   平安夜那天早上,林思霁有事要办,便让杨焱自己先去健身房练习,事办完后他再赶过去。   “其实你可以不来。”杨焱说,“如果赶时间的话。”   林思霁笑笑:“了解演员的准备情况,根据进度随时调整剧本内容,也是编导的责任。而且今天我有些事要找熊飞翔谈。”   事情便这么定了,杨焱独自去往熊宝宝乐园健身房,林思霁随后前往。   熊飞翔对林思霁没来一事表现出超乎正常的关注度。   课程休息时间,他问杨焱。   “小帅哥今天怎么没和你一块来。”   熊飞翔这人及其固执,他执着地称呼杨焱为小可爱,林思霁为小帅哥,不管杨焱纠正多少次都不改。   但杨焱比他更加具有恒心,他不厌其烦地纠正:“都半个月了,你还记不住他叫林思霁吗?”   “昵称嘛,宝贝你别这么严肃。”熊飞翔耸肩,“所以林大帅哥今天怎么抛下你了。”   杨焱说:“他有事。”   “喔。”熊飞翔了然道,“圣诞节嘛,有事也正常。”   杨焱冷漠:“不是你想的那种事。”   “不会吧。”熊飞翔一脸八卦的凑过来,“大帅哥圣诞节不陪女朋友吗?”   得,从小帅哥变成大帅哥了。   杨焱想。   他开口:“大帅哥没有女朋友。”   “哦?”熊飞翔饶有兴致的挑眉,“那他有男朋友吗?”   杨焱:......   “或许我该问的具体一点。”熊飞翔凑得更近了,两条浓眉生动地飞舞,“小可爱你......和大帅哥是一对吗?”   杨焱:....................   杨焱质疑地开口:“我们有给你这种错觉吗?”   熊飞翔点头,肯定地说:“嗯啊。”   “......”   杨焱错乱地闭嘴了,熊飞翔依然兴致高昂。他贼兮兮的又凑近一些,小声(其实并不小)问道:“所以你们并不是一对是吗?”   “当然。”   “喔!”熊飞翔激动的一挥拳,指骨划出破风声,“这么说我可以追林大帅哥了!?”   他这话落在杨焱耳中可谓惊天动地,毕竟自己的健身教练对与自己其同一性别的朋友有想法这件事,说来也算一桩奇闻。   杨焱惊愕的睁大眼:“你喜欢林思霁?”   熊飞机被他惊讶的神情逗得前仰后合,他大笑着开口:“宝贝你真的太可爱了。遇到这种事,一般不应该要先问'你居然是gay'的吗?”   杨焱:......   杨焱:“所以你是吗?”   熊飞翔大方承认:“我是啊。”   紧接着,他摆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小可爱你不会因为我的性取向而疏远我吧。”   一米九几的肌肉壮汉作垂泪状属实有些不堪入目,杨焱成功被恶心到,不动声色往远方挪两下。   “首先,我们本身就不亲近。”杨焱声明,“再次,只要你对我没想法,我就没必要疏远你。”   “其实一开始有想法的。”熊飞翔羞涩撩下并不存在的鬓发,开口道,“但是后来发现我们好像撞号了,想法就消失了。”   杨焱:……   他觉得自己一年份的省略号都要交代在今天。   大概是因为杨焱脸色太难看,熊飞翔贴心的安慰道:“没事,撞号就撞号,0就0,没什么可羞耻的,像小可爱你这种资质的0,不愁找不到1。”   很显然,他的话语不仅没有安慰到杨焱,甚至算得上是雪上加霜。   好一会儿,杨焱才成功脱离失语状态。他从牙缝中挤出扭曲的声音:“我不是同性恋。”   “好好,你不是。”熊飞翔做出理解的表情,“我也有过这样否认自我的时刻,做自己,让自己最舒服就好,我懂的!”   杨焱:你懂个屁。   咽下骂脏话的冲动,杨焱决定忽视熊飞翔。他黑着脸把手上开落的绷带缠紧。然而没过几秒,他却又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为什么喜欢林思霁?”   一谈到林思霁,熊飞翔马上换上羞涩的表情,他扭捏的开口:“其实也不算喜欢,人家只是想睡他罢了。”   杨焱怀疑自己的耳朵:只是 想睡??   杨焱:……我就不该开口。   他挫败的低下头,继续捣鼓那可怜绑带去了。但显然,熊飞翔没有领略他“拒绝谈话”的意味,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输出自身对林思霁的“喜爱”。   “你不觉得林大帅哥很性感吗?”   杨焱默默缠绷带。   不觉得。   “他每天穿着暗色调的衣服,那股禁欲的气质简直绝了。你有仔细观察过他的嘴唇吗?你不觉得特别性感吗?简直是为接吻而生的!”   杨焱缠绷带的速度骤然加快。   说什么鬼话呢。   “我的天,还有的他的眼镜,简直点睛之笔!在床上的时候一把扒拉下来,露出的侵略性的眼神将人层层包裹!啊,我的天,想想就让人浑身酥软。”   熊飞翔做少女抱拳状,拱起的肱二头肌狰狞,而他满脸陶醉,沉浸在自己的(性)幻想之中。   至于杨焱……   杨焱已经快把自己缠成木乃伊了!   他面如死灰,耳尖一点红,如火柴尖尖易燃物,显眼,且一点就燃。   救命!   杨焱自暴自弃的想。   来道闪电劈死熊飞翔,或者自己吧。   闪电自然是没有的,但上天还是听到了他的呼救。   于是它慷慨的派出了援兵,来加重这尴尬的局面。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杨焱和熊飞翔纷纷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林思霁站在拳击区入口的地方,笑容礼貌得体:“我一天不来督工,你们就开始拿练习时间来侃大山了吗?”   杨焱看着林思霁,心中的危机意识忽地升起,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熊飞翔替他问了出来:“小帅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态度大方,完全看不出来两秒前还在意淫说话的对象。   而杨焱则没有这么淡定了,性幻想(虽然不是他幻想)的对象忽然出现在谈话现场,作为一个脸皮较正常人还稍薄的倒霉蛋,杨焱做不到没事人般对待林思霁。   他满脑子环绕着熊飞翔放肆的话语,便是连注视林思霁都不敢了。   杨焱的视线慌张的扫过林思霁的嘴唇、眼镜……然后猛地下滑,又落回了自己缠得严严实实的绷带上。   而林思霁也不负众望的给出了致命一击。   “什么时候来的啊……”他笑着盯住杨焱的耳尖上的红,轻描淡写地说,“大概从你对杨焱说当0也没关系那段开始,就来了吧。” 第47章   下半节拳击课程里,杨焱浑身不自在。   他打两下沙袋,瞟一眼旁边。   林思霁坐在家属席,不管杨焱的视线什么时候飘过去,都会毫无例外地对上他笑眯眯一双眼。   于是杨焱便尴尬的把视线收了回来。   造成这个局面的熊飞翔似乎没有任何作为罪魁祸首的愧疚心。   他依旧悠哉游哉的站在边上,除了在杨焱动作变形时呵斥两句,大多数时间忙着用千万种方法给林思霁抛媚眼。   收到他媚眼的林思霁会展示出瞬间变脸的能力,他总能抓准熊飞翔转身的瞬间,将表情由盯着杨焱看的如沐春风快速转变为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   受到冷落的熊飞翔悻悻转回去,发出更大声的呵斥。   被呵斥的杨焱心情加倍糟糕,他咬牙加大力度,沙包转换成熊飞翔的形象,一下下都在发泄愤懑。   就这样,小小一个拳击区里,林思霁把杨焱盯得无所适从,熊飞翔又让林思霁退避三舍,杨焱则把沙包当熊飞翔一顿狂揍。   三人姿态各异,在半封闭的空间里形成微妙相克的生物链。   课程结束后,杨焱就地坐下,微喘着松开绑带。   林思霁走过来,在杨焱反应过来之前俯身说:“我找熊飞翔说些事,等我一下。”   说罢,他直起身,走向贴着“工作区域,闲人勿进”的办公室。   杨焱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熊飞翔站在办公室门口,手扒拉着门边,人笑得欲拒还迎、无比娇羞。   杨焱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从地上蹦起来,向前半步,想张口又找不到阻止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思霁走过去。悲壮地旁观出炉肉包自投狗网的全过程。   林思霁走进办公室,熊飞翔抬眼,恰好看见杨焱犹豫中带着惊恐的视线,他冲杨焱抛个飞吻,做口型无声道:“祝我好运啦,小可爱。”   杨焱:……   没来得及说话,门关上了。   杨焱如被按了暂停键般的在原地停滞。   两秒后,他恢复正常。   杨焱镇定的坐下,继续解缠在手上的绷带。   绷带很快全解开了,杨焱盯着沾上灰尘的绷带条,无意识卷两下,松开,又卷两下……   他重复这无意义的动作三次,忽地起身,三两步走到办公室边上。   熊宝宝乐园健身房的办公室的门是木制的,墙壁却是茶色玻璃。   玻璃透明度不高,远看像瓷砖,近了才勉强能了悟其玻璃的本质。   杨焱小心翼翼的靠近玻璃。   刚开始,他只眯起眼。但在发现这样效果微弱,并不能看清里面的情况后,杨焱便进一步上手,扶着玻璃墙,额头也轻轻靠上去,这才勉强能模糊看见里面人的虚影。   但是还不够。   杨焱眼睛眯成缝隙,睫毛几乎扫到墙面。   他一不做二不休,手掌聚拢额间,挡下头顶光线,终于窥见办公室里情况一二。   茶色玻璃虚化效果一流,杨焱看见办公室中两人对坐。然而画面还是很不清晰,杨焱能通过体型差判断出两人身份,但无法进一步看清两人神情姿态,又或是说话口型。他根本无法得到有用的讯息,以判断两人谈话内容。   但即使这样,杨焱还是不死心的继续看着,直到瘦些的身影从座位上起身,往门口走来……   杨焱一惊,连忙撤身,轻手轻脚的快速溜回绷带的位置,就地坐下。   当他刚刚拎起一根绷带,门开了。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杨焱低着头,佯装刚解下最后一根绷带。   “我还担心谈太久会让你等急了。”林思霁声音带笑,从头顶传来,“看来是多虑了。”   杨焱抬头:“谈完了吗?”   “嗯。”林思霁点头。   谈了什么?   话语在舌尖打个转,悄声无息的被咽下去。   “刚好我也弄完了。”杨焱一手抓着绷带,一手撑地起身,“走吧。”   说完,他没看林思霁反应,直直往门口走去。   林思霁笑着叫住他:“你打算就这么不穿外套且拎手拎脏绷带出去吗?”   杨焱僵住一秒。   他生硬的转身,无表情的说:“哦,对哦,外套忘了。”   林思霁莞尔:“没事,人总有失误的时候嘛。”   他的视线悄无声息滑过杨焱耳尖,笑意更浓。   但会在失误时会连耳尖都红掉的还真是少数啊。   下午的课程格外无聊,教室里难得的热闹,多出了许多外系的“家属”来蹭课。   不少表演系的学生心思早就飞离了课堂,他们和自己的伴侣或交头接耳,或眉目传情,总之就是暂时对知识丧失了兴趣。   良淘在暧昧的气氛中如坐针毡,他转头,想向杨焱吐槽如今小情侣一点都不懂收敛时……定睛却发现杨焱也正拿着手机专注和林思霁聊天,压根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   良淘愤怒趴下,嘟囔着单身狗没人权。他闭上眼,试图以进入梦乡的方式来逃避这令人无语的圣诞氛围。   在这样的课堂环境下,老师显然也无心教导。他草草把理论知识过一遍,挥挥手,提早大半个小时下课。   老师下课一出口,教室里立马空了大半。   情侣们鱼贯而出,杨焱也悄无声息地绕过熟睡的良淘,出了教室。   他和林思霁约好出去吃饭,但这个点编导系估计还没下课。   杨焱微信上告知林思霁自己下课了,又说去编导系教学楼下等他。   编导系教学楼大门口零星有几个学生,他们大多在等自己的男朋友或女朋友下课。   杨焱靠上编导系门口一根石柱,加入等人大队。   杨焱前方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白色大衣上露出的浅粉色卫衣帽明亮可爱。   女孩有着一口柔软的苏南口音,正轻言细语给男朋友发送语音。   杨焱听不清具体的话语,却能从那软语所带的情感里听出期盼意味。   他不由得被女孩话语里的明艳的情感所感染,心情好上不少,连同内心也带上些期待来。   林思霁没让杨焱等多久,他在距离正常下课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时出现在了门口。   他身着黑色羽绒服,脖间橙黄的围巾突兀的亮,却又和他带着笑意的表情意外的吻合。   带着冷淡和明艳交杂的复杂气质,林思霁走到杨焱面前。   “不是说老师是加班型的吗?”   林思霁的语调柔和,声线是男性特有的磁性低沉,却莫名让杨焱联想到粉白少女软糯的口吻。   明明完全不一样。   杨焱想。   “不是一个老师。”杨焱开口,随后停顿,视线落到围巾上,“不像你的风格。”   “嗯。”林思霁大方承认,“你的风格,也是圣诞的风格。”   杨焱思考下:“你是说我像圣诞老人。”   “不是。”林思霁笑,“圣诞老人没你好看。”   “......”杨焱说,“谢谢你,我很开心在外貌上赢过了几百岁的老人家。”   林思霁大笑。   “走吧。”他说,“平安夜,到处都是人,我们得早些去餐馆。”   如林思霁所预料的,繁华的街道人满为患,晚饭时间,各家餐厅门口都排起长队。   杨焱和林思霁在某家餐厅门口等了两个半小时,进餐馆时两人都已饥肠辘辘。   然而,即使是平安夜,杨焱也还得贯彻节食计划,毕竟脂肪可不会看在圣诞的份上就大发慈悲放人一马。   于是杨焱只能抱着沙拉,眼巴巴看着林思霁优雅又满足地进食,他被那美食的白烟熏得口渴,但唯一敢做出来的“叛逆”行为只有拿起酒杯大灌两口,随后被辣到眼眶发红。   林思霁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地问:“陪吃?”   杨焱白他一眼,不客气的摊手:“礼物。”   林思霁从篮子里随手捡出平安果,郑重其事地放上去。   他诚恳地说:“送你一个平安果,平平安安又团圆。”   杨焱:“……”   杨焱:“爬。”   吃完饭,两人在街上逛悠一阵,出色的外貌引得不少男女回头,然后被自身伴侣训斥……当时间快走到电影开场,两人终于审视到自身因过分美貌而且引出他人情感矛盾行为的不妥,悠哉游哉转进了电影院。   “这就是你说的学习……”杨焱看着电影名称,嘴角抽搐。   《粉红色青春》   他听说过这部电影,被批上热搜的烂片,剧情、画面、演员演技,无一合格的惊人之作。   “辨证一点,不要那么绝对,总有可学习的地方的嘛。”林思霁打着哈哈。   “可这是爱情片。”杨焱质疑,“我要演离异带绝症女儿的中年男性,能从青春爱情片里学到些什么。”   林思霁:“……”   林思霁耸肩:“好吧我承认,学不到什么,买这部的原因是只剩它有票了。”   杨焱:“……”   林思霁笑:“来都来了。”   杨焱:“……”   杨焱:“行吧。”   杨焱对这部电影压根没期待,而粉红色青春则比他预想中更糟。   不说剧情毫无逻辑,光论演员演技,就看得杨焱头皮发麻。   女演员的哭戏十分吓人,眼药水不要钱似的往下怼。她哭得过于泪流满面,以至于杨焱错觉,编剧安排的下一幕剧情,大概会是女主把自己哭到脱水,进医院或者直接一命呜呼。   男演员的哭戏则是另一个极端,他干嚎了半天,却愣是一滴泪都没落。杨焱猜测大概是剧组的眼药水储备被女主哭没了,男主无奈之下只能采用猩球崛起式嚎哭传递内心悲愤……   杨焱皱着眉忍耐,剧情终于进行到末尾。   屏幕上播放着女主和男主重逢后的场景,莫名其妙的对话后两人莫名其妙的干柴烈火,他们莫名其妙地激动,紧紧抱在一起,疯狂啃噬对方嘴唇。   杨焱终于看不下去了,满心槽点将视线从影片上移开。   注意力扩散后,杨焱注意到许多场外细节。   比如前方男女缠绵的影子,比如身侧情侣离奇晃动的座椅,又比如某些暧昧不清的话语中,夹杂的细微喘息。   想清楚那声响来源,杨焱脑子一嗡,热气浮上头颅。   良淘提醒过,但杨焱未预想到情侣们竟然如此大胆。   他脑子浆糊般不清醒,手臂忽地被人轻轻一拍。   杨焱受惊般转头。   屏幕光线照亮林思霁的脸,他侧向杨焱,笑着开口说什么……   电影音效忽地放大,杨焱没听清他的话语,也没心思听清。   他惊惶的视线飘忽,莫名落在林思霁的唇上。   林思霁的唇生得漂亮,唇瓣薄而利,唇珠在唇瓣起落间带起荧幕光影。   那光漫不经心的跳动,冷淡又勾人。   “你不觉得他的嘴唇很性感吗?”   熊飞翔的话语钻入杨焱耳廓。   “简直是为接吻而生的。”   林思霁有些好笑的侧头看着杨焱,这朋友从刚才开始就陷入静止,一双丹凤眼瞪圆,玻璃珠般眼球摄入电影光景,再将其原封不动的返还出来。   他出神的盯着什么,像是呆了,又像困了,一动不动的,林思霁和他说话也无反应。   林思霁瞥他耳廓红润,暗笑估计是酒劲上来了,整一个火苗样的人都给醉成乖巧的呆样。   林思霁心中乐几声,开口想把人叫醒。   他唇刚张,欲出声,却因震惊而失语。   杨焱的脸在面前迅速放大,林思霁闪避不及,只恍惚瞥见其眼底倒映出屏幕中的婆娑树影。   枝叶在风中摆动,碰撞出夏日铃响。   林思霁嘴唇触上一片柔软的冰凉。 第48章   电影结束后,林思霁和杨焱走出影厅。   两人状态与平日无差。   林思霁表情平和镇静,他的衣服平整干净,连同围巾也规整地捻入大衣。从外表看来,他人完全觉察不出这是一个在狭小椅子里窝了两个小时并在几分钟前遭人强吻的被非礼对象。   而杨焱则维持着他一贯的面瘫。他双手插入口袋,眼眸低垂,懒散冷淡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似乎对外界全无兴趣。   路人经过看见他,大概都会肯定地下结论,这是一个性冷淡的帅哥,存天理灭人欲那种,可远观不可亵玩。   可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自带冷气的人,会在不久前干出趁人不备贴上好友嘴唇这种流氓事呢。   林思霁和杨焱并排站着,他们肩膀距离不远,莫约半人距离,却又像隔着鸿沟。   两人心事重重,各自心怀鬼胎,他们的眼神四下飘着,总忍不住往对方那怼,却又在触及“鸿沟”时,触电般弹开,晃晃悠悠又不知飘哪去了。   诡异的氛围环绕着两人,隔绝开圣诞的欢乐氛围。   两人间的尴尬是正常的,毕竟亲吻在非恋人关系里并不属于正常社交行为,而你也很难指望两个刚刚嘴唇相贴的人表现出多么正常和睦的互动。   沉默许久,林思霁清清喉咙,率先开口:“要先回学校,还是……”   “回什么学校!”忽然的大声打断林思霁的话语。   林思霁和杨焱的视线条件反射地随声而去。   边上一对小情侣恩爱的贴着,女方仰头看着男友,撒娇着开口:“我不想回学校。”   她停顿一下,用并不低的低声进一步补充:“我今天特意带了身份证呢。”   在场都是成年人,夜不归宿加身份证预备,什么意思,并不用再刨根问底的继续解释。   懂的都懂。   女生开口的时机巧妙,恰好接在林思霁的话语之后。   林思霁本来想询问的是,是直接回学校,还是逛逛再回去。   但女孩暗示意味浓重的话语将林思霁的表达截断,原本正常的询问便也莫名被带出几分心怀不轨的意味。   林思霁尴尬地住嘴,平日配备的好口才被封了个彻底,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话往下接。   他边上,造成诡异氛围的杨焱自然更尴尬了,女孩话一出,他不仅眼眸垂得更低了,连头都要埋到领子里。   现场空气凝固地让人窒息,杨焱的手机地疯狂抖动,打破氛围。   杨焱拿出手机,屏幕上良淘名字刷屏,肉眼看见的聊天内容中,除了无意义的感叹词,就是一段段的语音信息。   平日,杨焱很是厌烦良淘这种窜稀式的信息刷屏,可现在,那一条条未读,俨然成为了他破局的救星。   杨焱长出一口气,抱着感恩的心解锁手机,随手点开一条语音,把手机凑到耳侧。   炸响的咆哮险些震聋他的耳朵。   杨焱脸色刚亮些许,又被这震耳欲聋的人声弄得重归阴沉。   他黑着脸把手机拉远,同时想通过退出页面的方式暂停语音。   但是已经晚了,现代科技裹挟着数公里外良淘的愤怒飞来,肆意宣泄在商圈某影院门口。   “我操操操操……操了,咱被偷家了,宿舍门的锁给他妈人撬了。”   良淘的语调激动,十分具有力量但不够文明。   但有时文雅和情感就是不能共存的东西,而且现在显然也不是纠结文明用语的时候。   杨焱退出聊天,仰头看向被咆哮吸引视线的林思霁,冷静且废话的开口:“我们宿舍进贼了。”   不知为何,从杨焱平淡的语调里,林思霁反倒品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   林思霁并未点明这本不应存在的情绪,只点头问:“损失严重吗?”   “他没说,只让我现在赶回去……”杨焱严肃地说,“良淘可能喝醉了,处理不了……你要再逛吗?”   他眼也不眨的盯着林思霁,看起来好像很想林思霁再逛逛。   林思霁收到暗示,默契地点头:“我还要再逛下,你那边需要帮忙吗?”   “不用。”杨焱一口否决。   “那好。”林思霁笑笑,“回去的路上小心些,有问题给我电话,明天见。”   约定了明天,说明这事多少翻篇了,林思霁不打算揪着不放。   杨焱松口气,同时心中涌上些许不知名的失落。   他忽视那些情绪,镇定地回复:“明天见。”   杨焱回校时,时间早过零点,不说宿舍宵禁,就连学校大门都封闭了。   走门肯定行不通,杨焱毫不停留路过学校正门,直直往东边奔去。   他在“外卖守护神”——石狮子雕像,面前停下,踩着雕像的台子向上,三两下爬到校墙带着铁栏杆的顶部。   杨焱灵活的避开栏杆顶部的矛状尖锐,轻巧从上面跳下。   他的动作如猫般敏捷,但人毕竟没有天生做缓冲的肉垫,落地后还是止不住往前踉跄几步,站稳后也觉脚腕隐隐阵痛。   杨焱弯腰揉捏脚腕,视线无意瞥见不远处树边用于修建植被的梯子。   林思霁待会也得翻墙进来。   类似的想法在杨焱脑中闪过。   他看起来像好学生,一点翻墙逃课经验都没有。   杨焱思绪闪动。   他起身,走到树边上,确认四下无人后小心搬起梯子,挪动到石狮对应墙边。   确保梯子顶部对准墙头,杨焱收手,低头给林思霁发条消息。   【从东侧石像那进来。】   他收起手机,快步往宿舍区走去。   杨焱轻车熟路地从窗户翻进宿舍楼,往自家宿舍走。   刚出楼梯间,瘫在不远处地面的良淘就成功吸引住杨焱的视线。   杨焱在回来的路上,出于对自身财产的担忧,以及微薄的舍友情谊,把良淘的所有语音都听了一遍。   良淘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从他东扯西扯就是扯不到重点的糊涂表达,以及其夹杂在语句中的各类大舌头发音。   杨焱猜测,他大概醉得不轻。   但杨焱没有想到,良淘居然能醉到流浪汉般躺尸门口的程度。   一瞬间,杨焱不知是该庆幸他居然还能精准找到自家宿舍门躺下,不至于堵住别人出入的道路,还是该怀疑宿舍压根就没被盗窃,只是良淘喝大了插不进钥匙,这才撒谎把自己叫回来救急。   如果是后者……   杨焱无表情的想,看在他也算救自己于水火的份上。   可以少骂两句傻逼。   杨焱走过去,蹲下。   良淘身上透着浓厚的酒精味,杨焱皱眉,伸手,不粗暴也不温柔的拍拍良淘被兜帽罩住的脑袋。   良淘哼哼两下醒了,睁眼看到杨焱时,他眼睛猛地一亮。   “你终于回来了。”良淘一个鲤鱼打挺,打了三四次后终于成功从地上打了起来,他摇晃着站直,伸出手,点着杨焱,大舌头说,“咱……咱们宿舍进小偷了你知道吗?”   他的手指随身体一起晃悠,时上时下非常碍眼。   杨焱把他的手摁下去,问道:“被偷了什么?”   “不……不知道。”良淘说,“我还没……没没进去。”   杨焱:……   他认真地开口询问:“喝了多少?”   良淘怒道:“我没没没醉,宿舍真的进进进贼了。”   他转身对着门锁,用力一指:“你看!”   于是杨焱定睛去看,想象中的门锁破坏情景一点都没有,硬要说有什么损坏的,那只锁孔边缘有一些划痕,但杨焱估计,那可能是自己、良淘或者上几届学生留下来的痕迹。   杨焱实话实说:“什么都没有。”   良淘恨铁不成钢:“你看锁孔啊,锁孔!它是竖着的!”   宿舍门的锁孔对应钥匙,是扁平形状,锁上的状态确实是竖着,但或许因为门锁有一段年龄了,杨焱他们宿舍的门锁,时不时会出现锁孔卡住钥匙的情况。钥匙开了门后,无法在竖向情况拔出,只能旋半圈出来。这么做后,锁孔就会呈现横着的样貌,关门后也不会改变。   杨焱有些理解良淘的意思了。因为门锁卡住的频率不算低,他和良淘在拔钥匙时总习惯先转半圈,免得钥匙卡住,所以他们宿舍的锁孔,日常都是横着的。   不卡,直接能拔出钥匙的时候也有,但良淘和杨焱总懒得去撞这种可能性。   所以现在门锁竖过来,良淘怀疑是有外人进了宿舍,也不是没道理。   不过杨焱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了让我看竖着的门锁,在门口吹了几十分钟冷风?”   “这不是重点!”良淘手一挥,显现出醉酒者大无畏的较真精神,“我要是进去了,你你你不又得质疑,说锁孔是我喝多了自己拧成这样……还赖在小偷身上。”   杨焱思索下,承认:“有道理。”   他紧接着询问:“所以会不会是你下午进门时直接拔钥匙了。”   “不是!”良淘暴躁地回答,“下午进门钥匙还卡了,我横过来都拔了好一会儿,我记得很清楚!”   杨焱说,“有可能是宿管安全检查。”   良淘问:“在圣诞这天?”   杨焱:……   杨焱:“先进去。”   开锁进门,顺手把灯打开。   光线照亮宿舍,乍一眼看上去与往常无异,那种翻箱倒柜的标准遭盗情景没出现。   杨焱扫视一圈,下定结论。   大概率是安全检查。   但良淘还是骂骂咧咧,酒精使得他神经敏感,看什么都不对劲。   “我的枕头怎么歪出来了,是不是小偷弄的……还有衣柜门,怎么开了?让我看看我丢了什么啊……我靠,我内裤怎么不见了!”   “没人会对你的内裤感兴趣!”杨焱实在听不下去,开口怼一句。   他脱鞋回到自己的座位,视线随意扫过桌面,忽地一凝。   鼠标原本就摆在电脑边上的吗?   杨焱皱眉回忆。   他依稀记得,自己出门前似乎把它垒到书架旁了。 第49章   杨焱平日嫌鼠标携带麻烦,用电脑的时鲜少使用鼠标。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抛弃鼠标后仍能如鱼得水地使用电脑,尤其是在用别人电脑的时候。   平日闲置不用的鼠标忽地出现桌面,杨焱立刻起了疑心。   虽然存在随手放置的可能性,而将鼠标从书架上拿下这一动作,显然也并不属于能被大脑铭记的重要存在……被遗忘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杨焱还是打开电脑,仔细检查了一番。   然而,电脑中的文件并不像现实里的财物,被移动带走后就会消失不见,信息本来就是看不见的东西,就算曾遭受偷窃,原文件依然会原封不动地待在本来的位置,看不出什么变化。   所以即使杨焱细致检查过一番,也没能发现任何端倪。   良淘脸上带着水珠,从洗手间走出来。用冷水扑过脸后,他显然清醒不少,虽然脸还是涨红的,但他至少不会再愤怒地发出让小偷还他内裤的嚎叫。   看到杨焱俯身,皱着眉审视屏幕的场景,良淘摸着晕乎的脑袋,开口问:“小偷动了你电脑吗?”   “好像。”   “丢了什么?”良淘随口问,“e盘里的片子?”   杨焱动作一顿:“我电脑里没片。”   “哦。”良淘晃晃悠悠过去,“我有。”   杨焱:“……”   杨焱冷漠道:“并不想知道。”   良淘忽视他的冷淡,开口问:“要我发些给你吗?都是精品。”   “免了。”杨焱回绝,“自己留着欣赏吧。”   良淘发出一声猪哼,三两下翻上床铺,很快就发出了鼾声睡。   杨焱继续审查着硬盘,虽然大概率是他被害妄想症发作……而且就算不是,也很难找出偷窃者在电脑中的痕迹,更无法得知其目的。但杨焱还是决定确认下电脑里存储的文件,好预估可能发生的损失。   电脑中储存的文件多且混乱,硬盘里有杨焱的身份信息、各科目的书面作业、杨焱自身对于各类电影电视剧的分析笔记,以及前两周林思霁刚给他发的两个剧本……   杨焱暗暗把它们都记下来。   第二天,杨焱比平日早起些。他去宿管那敲门,问昨日是否有人要过312的钥匙。   一般来说,一间宿舍会配有四把钥匙,两个学生一人一把。考虑到学生忘带钥匙的可能性,剩下两把都放在宿管那,忘带或者丢掉钥匙的学生能索要来救急。   良淘三两天忘带钥匙,是宿管那的常客了。   宿管一开门,看见杨焱,对他的称谓都是“常忘带钥匙那小孩的舍友”。   “怎么,昨天那小孩才来借过钥匙,今天你就也忘带了,还是一大早。”宿管是个五六十的大爷,眯着眼乐呵问。   杨焱心一沉,他确认道:“昨天也有人来借我们宿舍的钥匙吗?”   “是勒。”大爷说,“312的,我记得很清楚,不是你舍友吗。”   “不是。”杨焱说,“或许您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大爷愣下,缓慢摇头:“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人戴着帽子口罩,看不清脸,我当时还想大概是外面又冷了,遮的这么严实……”   在大爷絮叨的时候,杨焱心不断下沉。   不论是对自己和良淘出行时间的了解,还是对宿舍规则信手拈来的熟稔,又或是武装自我的防范意识,这人看起来都是有备而来。   一个深思熟虑的贼,入室后却什么都没带走,却疑似动了自己的电脑……   他要干什么……   自己的电脑里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的东西。   杨焱思绪翻涌,大爷依旧在念叨。   “……不是你舍友吗?我看他的体型身高都挺像的,也没怀疑……你们宿舍是遭贼了吗?报警了没有?”   大爷情绪忽地激动,声音大起来,把杨焱从自己的思路中拉起。   “没丢东西。”杨焱安抚大爷情绪,“也不一定是贼,学生会检查也有可能。”   大爷还是担忧,他愧疚地和杨焱再三道歉,说是自己的失职。   杨焱安慰两句,同时问出了宿舍楼内设有监控,可以去宿委办公室调取一事。   于是杨焱又去了宿委办公室,阐明情况后查看了录像。   宿舍楼内只有一个监控,角度对准一楼宿管房间门口,任何走门进来的人都会被监控路下,而那贼因为要借钥匙更是在门口停留了一分多钟。   杨焱想根据监控发现些什么,奈何监控的画质实在是太糊了,除了那人一身黑的打扮,杨焱什么都看不出来。   宿委办的人不允许监控外传,也不允许录像,但杨焱还是翻转手机,偷偷拍下几张小偷的照片。   上午的早课,杨焱都在琢磨闯入宿舍的人身份为何。   可用的线索实在太少,他想了半天,也只能推论出“熟人作案”。   可是这“熟人”的范围太大了,虽然杨焱不热衷社交,但他清楚南艺里认识他的人很多,费尽心思想要了解接近的也绝不在少数。   线索便断在这里,不知偷窃者目的的情况下,很难进一步缩小范围。   杨焱想了一节课,也没有结果。   而当老师一宣布下课,杨焱无意识抬头,看见林思霁在门口靠墙的侧影后,便更是什么思想都消失了。   杨焱头脑空白一瞬,收拾东西的动作骤然加快。   等大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背好包,站到了林思霁面前。   林思霁本来靠着墙,低头看着手机,见杨焱过,他来放下手机,笑着问:“这次的老师也不是加班派的吗?”   与平时无异的轻松语调让杨焱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他说:“不是。”   顿一下,又开口:“不是说楼下等吗,怎么直接来教室了。”   林思霁和杨焱约定的见面地点,一直是表演系教学楼大门,如果表演系的早课拖堂了,林思霁便会在微信上问一声,然后跑到教室门口等人。   虽然说那“问一声”,也基本属于“我就象征性问问,答或不答我都来”的形式流程。   但这确实是第一次,林思霁连同这种形式流程也不走,直接一声不吭的跑过来。   面对杨焱的问题,林思霁怔一下,随后开口:“忘记了,不好意思。”   杨焱说:“没事。”   杨焱有些后悔询问林思霁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跑来了,因为他忽的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资格询问这个问题。   毕竟昨晚,他亲林思霁的时候,也没问人意见不是。   杨焱表面冷静,心中懊恼波涛汹涌。   杨焱想,林思霁肯定也联想到昨晚的事了,他的反应明显很不正常……   明明刚开始氛围还挺好的。   现在又整尴尬了。   杨焱悔不当初,他默不作声地把“说话的艺术”加入自己的书单,打算日后潜心拜读。   两人相对站着,身边氛围虽没昨晚那么诡异,但也古怪到足以让路过学生都多回头多看两眼的程度。   再这么站着不是事,林思霁打破沉默:“走吗?”   杨焱如释重负:“走吧。”   拳击课时,情况稍稍好了些,熊飞翔喋喋不休的话语很大程度上分散了杨焱的注意力,虽然从场外飘来的林思霁的视线仍然让他无所适从,但杨焱可以用猛揍沙袋的方式缓解尴尬。   一节拳击课风平浪静地结束了,或许是由于心理压力过重,一个半小时的课程下来,杨焱少有的没有感觉到肉体的酸疼,反而有一种发泄的快感。   下课后,他拿起边上的水杯补充水分,熊飞翔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你们俩吵架了。”   他的语气贼兮兮的,透着嗅道八卦的兴奋之气。   杨焱一时被刺激,小呛一下,没好气地开口:“没有。”   “噢,但你们俩今天状态都好奇怪,尤其是大帅哥……”熊飞翔思索下,肯定地说,“他简直像被渣男睡了还没得到负责的怨妇!”   杨焱手一抖,掌中半瓶水受惊地震荡,不少水珠震出来,落在绷带上,晕开一块块污渍。   杨焱的声线也同那水面一般受惊般越起。   他急迫且做贼心虚地反驳:   “我没睡他!”   他这一句太过激昂,本身就在密切关注这边情况的林思霁伸长脖子,不知有没有听见。   熊飞翔被他忽然一吼,委屈地撇嘴:“没说你睡了啊……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啦打个比方……小可爱你着什么急呀,一点都不可爱了都。”   杨焱也知道自己脑抽了,他心虚的瞥一眼林思霁,小咳一下,低声嘟囔:“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可爱。”   “好啦好啦小可爱。”熊飞翔大度地原谅他的冒犯,他贴心地拍拍杨焱的肩膀,用老鸨一般温柔老练的口吻哄骗道,“男人都有这一两天的啦,忍一忍……好好和大帅哥谈谈,有矛盾说开了就好,实在不行床上滚一遭什么都不算事啦!”   杨焱闷闷不乐地听他胡扯。   我忍你妈,我滚你爸。   虽然熊飞翔满嘴跑火车,但他说的有一点还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有问题要说开,及时解决掉。   很显然林思霁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两人表面都忽略那个吻,但事实上从杨焱回避的态度和他藏不住心事的复杂表情看,至少在杨焱方面,那个忽如其来的吻给他造成了十分大的困扰。   可事实明明是杨焱主动的来着。   林思霁哭笑不得。   他决定把这件事说开来。   于是在晚上与预料中无差的尴尬排练结束后,林思霁叫住准备跑路的杨焱。   “或许,你最近有想问我的问题吗?”   被戳中心事的杨焱停下脚步,心虚地说:“也没有……”   林思霁温和地说:“导演和演员互相了解也是很重要的,坐下聊一会吧。”   杨焱踌躇几秒,还是乖乖走到林思霁前座,拉开椅子坐下。   然而他还是回避着林思霁的视线,低垂着眼不大乐意开口,似乎打定主意做一晚上的闷葫芦。   林思霁对此早有对策,他笑笑:“现在时间也不早了,确实聊不了太多,这样吧,一人三个问题。”   杨焱抬眼:“三个问题?”   林思霁说:“就是你问我三个我问你三个,触及隐私不想说可以不答,但三个问题至少得回答一个。”   话说到这份上了,杨焱说:“行。”   林思霁说:“你先。”   杨焱想想,开口:“你为什么转来南艺?”   林思霁说:“想学编导,想当导演。”   杨焱问:“你昨天和熊哥说了什么?”   林思霁说:“我向他借沙袋,选角时用。”   杨焱停顿几秒,思索着最后一个问题。   他终于想好了,斟酌着开口:“你……平时在宿舍,经常穿紫色豹纹蕾丝内裤吗?”   “当然没有。”林思霁大笑,“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那个内裤啊!”   杨焱小声嘟囔:“因为真的很让人印象深刻。”   林思霁笑了好一会儿,止住笑意后开口:“到我问了啊。”   杨焱点头,说:“问吧。”   他的神色轻松,嘴角隐约带着些被林思霁感染的浅笑。   林思霁看着他,开口:“昨天为什么亲我?”   杨焱的笑容僵在嘴角,眼睛稍稍睁圆。   不等他回答,林思霁又问:“你喜欢我吗?”   排练厅内一片寂静,暖气低低的轰鸣格外清晰。   杨焱几乎是狼狈的错开林思霁直白的视线,伤痕未退的指骨轻微攥紧,显示出其主人此刻的无所适从。   大概是几秒,大概是几分钟。   林思霁又开口了。   “最后一个问题。”   他喉结轻轻滚动,低沉的声音盖过暖气轰鸣。   “如果我现在告白的话,你愿意接受吗?” 第50章   面对林思霁忽如其来的告白,杨焱人都傻了。   他脑子当场停转,重新启动后便立马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但两次miss的机会已经用完了,林思霁早早将退路堵死。   他直白地看着杨焱,瞳孔中翻涌着的情绪让人望而生畏。   于是杨焱退缩了。   “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林思霁笑了:“一点?”   “嗯。”杨焱稍稍后撤,犹豫地说,“一周……或者两三天……”   “行。”出乎意料的,林思霁没有步步紧逼,他欣然答应了。   杨焱松一口气,逃一样奔回寝室。   他把包一丢,瘫在座椅上放空。   为什么林思霁会向自己告白啊。   杨焱捂住眼睛,思绪乱七八糟。   因为自己亲了他吗?不至于吧……   他举起一只手,拍皮球似的轻拍脑门,懊恼的情绪在空荡的脑袋里震荡。   所以自己又为什么要亲林思霁啊?   思绪一动,杨焱勉强回忆起那日场景。   屏幕的光影勾勒出漂亮唇线,单薄的唇瓣随着话语开合……   林思霁说的什么杨焱早就忘了,或说他压根就没记下来过。   因为那时他忙着盯住林思霁的嘴唇,着魔似的,什么都顾不上。   好像很软。   大脑轻轻和他说。   于是身体想也不想地附上去,在对方惊愕的表情中啄上嘴唇。   嘴唇确实是软的。   人也确实完蛋了。   杨焱再次捂脸,发出一声难堪的低鸣。   头顶传来细微声响,良淘从蚊帐中探头,一脸不耐地问:“大晚上你叫鬼呢?”   “叫你呢。”杨焱无灵魂地说。他手指岔开,视线顺着缝隙飘向天花板,他无意识的地开口问:“如果……”   杨焱想了下,打住:“算了。”   良淘不干了,他被吊起胃口,觉也不睡了,脑袋兴奋地往外探:“怎么了怎么了,什么八卦,说来听听。”   “没什么。”杨焱犹豫下,换了个主语,“就是有个人,他亲了自己朋友一下,然后朋友向他告白了,那人就不知道怎么办。”   “嗐,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良淘失望的缩回去,“这有什么好不知道怎么办的,那人都能亲自己的朋友了,那就说明只可能有两种情况……要么他喜欢那朋友,要么就是那朋友长得确实不错。如果是前者,顺水推舟答应不就完事了,如果是后者……和漂亮的人谈恋爱又不吃亏。”   “哦。”杨焱若有所思的点头,“但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蚊帐中,良淘嗤笑一声,“谈恋爱又不是结婚,双方都开心就好了,要什么自行车……再说,亲了人转手不理,难道就很好了?”   杨焱瞳中晦涩不明,他坐直,把散乱的发丝揉得更乱:“有道理。”   “有道理吧。”良淘得已的哼唧一声,“我可是恋爱大师。”   恋爱大师还单身到现在。   要是放在平时,杨焱绝对会嘲讽一句。   但是他现在思绪实在太乱了,根本提不起兴致来和人贫嘴。   杨焱依旧在椅子上发会呆,良淘的脑袋忽然又从床帘处探出。   “等等。”他满脸狐疑,“你说的这个朋友,不会是你自己吧。”   杨焱心脏漏跳一拍,他镇定地开口:“不是。”   “嗐。”良淘和他对视一秒,失望地缩回去,“也是,料你也不是能干出亲朋友这种猛事的人。”   真对不住了。   杨焱默默想。   我是。   第二天,又是平平无奇的一日,按照林思霁的日程表,杨焱严格执行内容。   两人一起去健身房,一起吃午饭,一起晚间排练。   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告白的事,相处方式十分日常,两人表现得好似两天前没亲过嘴,又或是一日前没发生告白。   晚上的排练结束时,杨焱主动叫住了林思霁。   “那什么……我想和你谈下。”他斟酌的说,“关于昨天的事。”   林思霁将肩上的包放到桌上,笑下:“好呀。”   他拉开椅子坐下,抬头看杨焱。   但杨焱却并没有要过来坐下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表情带着些踌躇,似乎在思考措辞。   林思霁撑着下巴看着他,唇角的笑意不变,心中的温度一点点凉下去。   他一向擅长察言观色,自然知道杨焱此刻的犹豫代表了什么。   是拒绝的前兆吗?   林思霁心中轻轻摇头。   最好不要。   林思霁承认,昨天的告白确实是他冲动了。   即使他仔细构思过三个问题,将细致地将杨焱约束到必须回答的死角,让他不管选择回答哪一个问题,都必须直面自己的感情。   但……还是冲动了。   杨焱顿在原地纠结,林思霁叹口气。   引以为傲的理智失效了,从杨焱亲了他那刻……不,从更早开始就失效了。   其实是杨焱的错不是吗?是他先撩拨的。   他送了自己围巾,答应一起去看电影,亲了自己的嘴唇。   做这些的理由是什么呢。   除了喜欢,林思霁找不到别的理由解释杨焱的行为。   或者说他不想找。   林思霁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缺爱的人,但在此刻,在杨焱亲吻他后的每时每刻,他发觉自己或许是缺爱的。   他缺乏杨焱的喜爱,想要杨焱的喜欢,非常想要。   他像一只跃上岸的鱼,缺水的快要死了,却还佯装镇定地彬彬有礼。   我觉得我挺不错的,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林思霁撑着脑袋。   和对面纠结的杨焱比起来,他看上去云淡风轻,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即将获得的回答一样。   可谁也不知道,他的嘴角已经开始僵了,手指更是用尽全力才能抑制住轻微的颤抖。   他勉强维持着镇静,视线平稳柔和的看过去,尽量不将压迫感传递给杨焱。   他的视线中,杨焱还在纠结。   他喉结滚动两下,犹豫着说:“昨天的问题……如果你后悔了……可以收回,我能当没听到。”   “这不是我要不要收回的问题。”林思霁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柔软但缺乏温度,“我们说好了,三个问题……该你回答了。”   “哦。”杨焱说,“好吧。”   他还是很犹豫:“如果……”   “还是朋友。”林思霁笑着打断。   被抢答了问题,杨焱似乎有些局促:“好的。”   他轻轻吸一口气。   林思霁脊背微微挺直。   杨焱抬眼,视线和林思霁的相接,坦露出眼底赤裸的勇敢和直白。   “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他说,“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林思霁紧绷的脊背逐渐松弛,比起得到回应的快乐,他感知到的更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花零点几秒整理好感情,林思霁挂起一个收敛不住的笑。   他说:“当然愿意。”   杨焱回到宿舍时,已经很晚了。   他在门关站了会儿,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居然在大冬天汗流浃背。   他冷静地脱下外套,冷静地把内衬丢入洗衣机,冷静地去洗澡,冷静地爬上床,平躺下来。   他冷静地盯着上空,几秒后忽地翻身坐起,一巴掌拍向良淘的床帘。   在听完一整串良淘猛烈的国骂后,杨焱冷静地开口:   “我谈恋爱了。”   骂声戛然而止,一点五秒过去,新一轮更猛烈的浪潮平地掀起。   兵荒马乱里,杨焱重新躺下,并不冷静地进入了睡眠。   在距离他一百来米的编导系宿舍楼里,林思霁仍然睁着眼睛。   取代晚间总结,今日他更愿意想些别的东西。   比如刚才和杨焱并肩走回时,羽绒服摩擦出的暧昧声响,比如互道晚安前的那个吻。   “我可以亲你吗?”告别前,林思霁问。   杨焱说:“……为什么要问。”   林思霁笑:“因为感觉你还蛮重视询问意见这个过程……”   他的话没说下去,因为杨焱仰头,覆上嘴唇,堵住了话语。   林思霁双手规矩地放在被子上,严肃地想。   这样不好。   自己不过没报备去找杨焱就被质问,而他对自己却是想亲就亲。   太双标了!   林思霁板着脸几秒,绷不住了。   他抬手捂住脸,黑暗和手指同步遮掩住他宠溺无奈的表情,   可是我好喜欢这种双标。   林思霁想。   他忽地又联想到两日前,他坐在熊宝宝乐园的办公室里,转头看着趴在玻璃上的杨焱的情景。   熊飞翔坐在他对面,摸摸胡茬,客观地说:“噢——,他不知道这是双面玻璃,对吧。”   林思霁看着杨焱睁大努力眼睛的模样,莞尔:“应该是的。”   熊飞翔把视线转回来,似笑非笑地揶揄:“怎么办呢,他看起来真的好喜欢你啊。”   林思霁躺在床上,他想起当时自己的回答。   “没事。”他望着玻璃,杨焱手合拢在额头,他神色认真,嘴唇因为看不清里面情况而微微嘟起。   林思霁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我刚好也挺喜欢他的。” 第51章   林思霁和杨焱在一起后的日程,依然是每天上午一起去健身房,中午约饭,晚上排练。   对比之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除去时不时的牵手拥抱亲吻。   虽然前两次亲吻的主动方都为杨焱,但在真正在一起后,更加喜爱肢体接触的人,却出乎意料的是林思霁。   林思霁几乎是千方百计地找理由与杨焱亲昵。并且,他有个可以说得上为奇怪的癖好——在做出亲昵动作前,一定要先礼貌询问:   “请问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请问我可以抱你吗?”   “请问我可以亲你吗?”   请问我能说不行吗......   杨焱无奈地想。   林思霁的侵略是悄声无息的,没有硝烟和炮火,雾气一般蔓延过来,一点点把目标包裹。杨焱回过神来,便惊觉身处环境早已伸手不见五指,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无。   所以林思霁多此一举的询问便是看着猎物垂死挣扎的从容,是享用其发现自己无路可退时无措慌乱的满足。   即使对林思霁的恶趣味一清二楚,杨焱还是只能点头,说好。   不过,到后来,经历过无数次骚扰后,杨焱终于找到反制林思霁的办法。   他干脆地在林思霁的“请问......”出口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仰头上去,轻碰下林思霁的嘴唇,再侧过头靠上其脖颈,同时手环绕住肩膀,安抚似的拍拍后背。最后,手指滑下,勾住林思霁的手指。   林思霁很满意杨焱的自觉,这位狡猾的捕食者同样出人意料的好哄。杨焱“三合一”的哄小孩都够呛架势却能把深思熟虑的狐狸骗得喜形于色。   这场景让人看了哭笑不得,直说这狐狸道行太浅,爱意上头便毫不犹豫抛弃理智。   杨焱也会逐渐和林思霁多说一些话。   一些储存在他脑海里,奇奇怪怪的问题。   杨焱从小就有这个特点,他的思维总是特别跳脱,脑瓜子里无时无刻不存有千奇百怪的问题。   这些问题里,紫色蕾丝豹纹内裤是代表作,但显然不是收官之作。   “我最近好像沉了些。”一次从熊宝宝乐园回学校的路途中,杨焱摸下自己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若有所思地问,“如果我一直坚持打拳击,能练成熊哥那个体型吗?”   这个问题如果问良淘,那杨焱大概率会收获一顿猛烈的嘲讽和大笑。   但是林思霁就不会这么做。   他思考下,开口:“大概不会,你没有多余的脂肪来转换成肌肉。”   “有的。”杨焱有些懊恼地说,“最近胖了,明明要身材管理的。”   他说的是事实,年轻的大男生饭量本就不小,何况杨焱每天的运动量比一般人大,需要摄入的饮食自然也多。   虽然杨焱有意识地节食,但到了中后期,愈发大的运动量带来更明显的饥饿感,如果继续节食,杨焱甚至没有力气维持每天的日程。   面临形体和能力的抉择,杨焱没怎么犹豫地选择了能力。   他停止了清汤寡水生活,正视起身体的营养需求。   这样做,确实保证了练习的效果,但带来的后果就是体重的增加。   虽然只是细微的一点,在林思霁看来就是软纸片人变成了硬纸片人的程度,但对于被老师灌输过极多“上镜危机”的杨焱来说,这显然是件令人膈应的大事。   林思霁侧过头去,杨焱低垂着眼,腮帮子微微鼓起......   精通火学的林思霁知道,这是不开心了。   于是林思霁叹口气,拉着这杞人忧天的小火苗站定,把手上的袋子递过去:“帮我拿一下。”   杨焱不明所以地接过袋子,没反应过来便双脚离地。   林思霁上前环绕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地把人抱起来。   “干什么......”在大街上忽然被抱起来,杨焱十分挂不住面子,他低声对林思霁说,“放我下来。”   林思霁非但没有放手,还抱着人轻微掂量几下。   他严肃地得出结论:“我称过了,和以前没差。”   “知道了知道了。”已经有路人好奇地往这边看,杨焱觉得实在丢人。他再次低声催促,“快点放我下来。”   林思霁这才稳稳把他放下,从他手里接过袋子。   杨焱有些狼狈地拍打衣服的褶皱。   他心中暗想,之前也没看出来林思霁居然是这么厚脸皮的一个人,以前他明明走得是翩翩公子的人设,怎么在一起没几天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呢。   杨焱十分郁闷。   但是现在退货显然也是来不及了。   他继续拍打着羽绒服,想道。   大街上,自己还刚运动完,满身是汗。   也真不嫌。   他抚平衣服褶皱,没好气地问:“你的洁癖呢?”   林思霁莞尔:“在你面前就没生效过。”   不要钱的情话倒是一套套的。   杨焱说不过他,只能冷哼一声,率先迈腿向前。   林思霁很快就跟了上来,笑着勾他的手。   杨焱步伐未慢,但手也没甩开。   第一个发现两人恋情的是熊飞翔。   圈里混了多年的人精瞧见两人莫名亲昵的氛围,立马就什么都明白了。   课间,他用林思霁听不见的声音对着杨焱挤眉弄眼。   “我就说他很性感吧。”   一副得到认可的小人得志模样。   杨焱哑然:“确实。”   熊飞翔又气声道:“我就说你们是一对吧。”   杨焱失笑:“确实。”   熊飞翔非常得意地认为自己是两人的媒人,为两人情感的推进贡献了巨大力量。   下课前,他知心姐姐似的搂着杨焱,说既然引进门,那自然还要传道授业解惑。   杨焱没来得及问他要干什么,就被林思霁从其结实的臂弯下“救”了出来。   面对林思霁多少算护食的微略敌意,熊飞翔丝毫不在意,只耸肩,对杨焱做口型:“晚上微信联系噢,小可爱。”   虽然杨焱对熊飞翔的传道并不感兴趣,但人类特有的好奇心还是使他在睡觉前点开了熊飞翔发来的文件。   很明显,这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好奇心害死猫。   并不只是谚语而已。   屏幕上两个赤裸的男人肉体纠缠。   杨焱看一眼,啪一下扣下屏幕。   但未及时关闭的外放语音还是颤巍巍放出了一丝进口黄片的经典台词。   “FU~”   声音在宿舍内戛然而止,随后传来良淘震惊的怒吼。   “你他妈在床上自慰吗?”   “睡你的觉!”杨焱以更大声将他喝退。   迫人的气势并没有压下杨焱由内而生的害臊。   如果没有床帘隔着,良淘回头,大概就会发现自己的舍友俨然变成一颗煮熟的鸡蛋,整个脸红透了,一副羞惨了的样子。   可事实他只是看了两秒不到的黄片而已。   两个男人赤裸的肉体不断在眼前回放,杨焱羞燥的坐在床上,在愤怒地把熊飞翔拉黑后,他掏出耳机,开始循环金刚经。   害羞的情绪在收到林思霁语音消息时达到顶点。   两秒的语音。杨焱点开。   “睡了吗?”   耳机放大了林思霁声线中的磁性,仿佛在贴着耳朵询问。   杨焱错觉林思霁的嘴唇下一秒就会触上自己耳尖,又不可抑制的将这低沉的声响和刚才视频里肆意的低喘相联系。   杨焱手一抖,通过金刚经压下的燥热瞬间引爆,平复了的心情如火山爆发一般重新喷涌。   我日了。   杨焱绝望的想。   这叫什么事啊。   羞愤交加下,杨焱毅然把林思霁也给拉黑了。   正准备继续发消息逗小男友的林思霁收获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林思霁:?   夜间,杨焱躺下很久后还是无法入睡。   睁着眼睛算放空,闭上就是裸男呻吟林思霁低音二重环绕。   失眠许久,杨焱决定干些别的来转移注意力。   犹豫一会儿,杨焱点开芭蕾舞演员那个剧本,看了起来。   转眼又是两个星期过去,终于到了选角的日子。   南艺本来有心搞个欢迎仪式,但王树声拒绝,说低调些好。   选角的场所还是在学校剧院,开始时间是晚上七点。   出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杨焱运气不错,最后一个出场。   “大轴。”林思霁笑,“和上次一样。”   杨焱裹着羽绒外套,里面是换好的戏服。   闻言,他默不作声的笑下:“道具都准备好了吗?”   “嗯。”林思霁说,“昨日熊哥把沙袋送过来了,现在在后勤部那,我嘱咐过的,应该不会出问题。”   “嗯。”杨焱说,“辛苦了。”   “不辛苦。”林思霁笑,“紧张吗?”   杨焱承认:“有点。”   他从昨日开始莫名有些不妙的预感。   杨焱不知道这算不算噩兆,但他希望不要出现意外。   上妆的过程总是漫长而令人不耐,不过这次,杨焱没睡过去。他拿着剧本,抓紧最后一点时间看着。   林思霁在他身边,轻声叮嘱注意事项。   在离杨焱上场还有三四个人时,林思霁起身。   “我去确认下道具。”   莫约过了小半小时,有人喊道:“44号杨焱准备。”   杨焱放下剧本,深吸一口气。   林思霁还没回来,他原本应该陪同自己一起。   杨焱皱眉,不安的预感加重。   外面人催促,来不及多想,杨焱起身,脱下外套,走向候场区。   二十分钟前   林思霁在后勤门口遇到了抬着沙袋出来的学生会成员。   他觉得有些不对,便拦下他们:“这么早就搬沙袋?”   “不早啦。”领头的人说,“现在都到41号了,差两个就要用了。”   林思霁心脏漏跳一拍。   他问:“不是还有三个吗?”   “不啊。”领头人说,“有两组都要用沙袋,好在是连一块的,倒也省得我们把这大玩意搬来搬去……”   两组。   林思霁一惊。   他事先了解过,并没有发现撞题材的情况。   林思霁当机立断问:“或许同学你知道,43号是谁吗?”   “43?记不清了,他名字很复杂。”领头人说,“不过他的编剧好像是叫张默……不说了,时间来不及了。”   学生会的人搬着沙袋走了,林思霁在原地思索一会儿,拔腿往一个方向跑去。   杨焱在候场区默记台词,忽地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傅越语站在前方不远处,他侧对杨焱,双手隐入黑暗。   舞台上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喧哗中,似乎有重物被挂起。   不安的预感猛地加重,杨焱觉得太不对劲了,但具体哪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43号!”   声响过后,灯光亮起。   杨焱随声看去,刺目的光线让他眼睛先眯,又猛地睁圆。   他终于知道哪不对劲了。   灯光射来,傅越语黑暗中的双手终于曝光。   他的手上覆着一层臃肿的红。   拳击手套。   杨焱如坠冰窟,他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战栗。   看着杨焱难看的表情,傅越语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   随后,他转过身,冲着舞台中央的沙袋走去。 第52章   林思霁通过指引找到了43号选手候机室。   傅越语已经走了,张默还在座位上。   林思霁知道张默参加了选角,与傅越语一起。   知晓张默的合作对象后,林思霁也试图提醒过张默,傅越语这人品德有问题,不宜走得太近。   但是张默却坚持双方不过简单合作,选角只关乎能力,不涉及人品。   林思霁只能作罢。   他和张默并非交心朋友。   话说到这份上已为极限,再介入并不恰当。   同林思霁一样,张默也是个很有界限感的人,在和林思霁闲聊中,他鲜少将私事牵扯进来。   但即使如此,林思霁也能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感知到张默在合作中,对傅越语的无语。   倒也正常。 记住网址m.vipkanshu.com   毕竟傅越语有着那么嚣张跋扈的性格,又毫不掩饰他本身恶劣恶心的品德。   只要是正常人,大多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   但对于张默甚至没有陪同傅越语上台一点,林思霁还是微感诧异。   他没想道两人关系竟然已经差到这种程度,连同表面的得体都不愿维持。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点的时候。   林思霁拉开门,快步走到张默跟前。   面对林思霁门也不敲的无礼,张默很是诧异,他抬头,开口欲问……   林思霁抢断:“你选定的题材是拳击吗?”   张默更惊讶了,他否认:“不是,拳击不是你的题材吗?”   林思霁表情骤然冷下去。   张默察觉到几分不对:“怎么了?”   林思霁言简意赅:“傅越语搬了沙袋上台。”   于是张默也变了脸。他面色难看地和林思霁对视。   两人从对方眼睛里都看出了同样的猜测。   林思霁做了决定:“先去看看情况。”   两人赶到等候区时,傅越语已经上台了。   舞台中央挂着一个破旧的沙袋,傅越语握紧拳,脏红色的拳击手套一下下击打沙袋表面。   林思霁只看两眼,便确认了,傅越语演得是自己的剧本。   还和杨焱同一段。   他回头问张默:“他和你说过吗?”   张默的脸色惨白,他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舞台,好一会儿才干涩开口:“没有。”   “那就是他自己搞的了。”   林思霁声线平淡,冷气压在尾部,克制的很好。   “这个孬种。”   他视线扫过傅越语,轻蔑和漠然交半。   眼神上移,林思霁意外看见对面等候区的杨焱。   大冬天里,即使室内有暖气,寒意还是一阵阵从脚底升起。   杨焱却只穿着单衣,隔着一个舞台的距离,林思霁隐约看见他身体在细微战栗。   杨焱双手抱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舞台。   他形单影只的缩在角落,看起来有些可怜,像被抢夺了糖果的小孩。   林思霁盯着他,迟钝的愤怒一点点在心中升起。   察觉被盗取剧本的时候,林思霁并没那么生气。他更多抱着看笑话的心理,心道这废物居然还真能干出这么没底线的事。   然而,当他看到杨焱落寞的身影后,隐灭的怒火便骤然爆发了。   林思霁感觉心中柔软处被狠狠扎入,喷射而出的疼痛和愤怒鲜明刺目。   他开始抑制不住的抖动,犬牙磨出声响,全无平日淡定模样。   连一旁摇摇欲坠的张默都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开口问道:“你还好吧?”   林思霁做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   “没事。”   他深深看一眼傅越语,视线转向评委席。   王树声和编剧李宇南坐在正中央,两人正专注地观看表演。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杨焱身上。   狠戾的情绪冰雪般消融,剩下的只有柔软的无奈和怜惜。   杨焱打了个喷嚏,他低头揉揉鼻子,往幕布边缩缩,借幕布遮挡些许寒风。   做完这一切,他抬眼,重新看回舞台。   傅越语说的每一句台词,击打的每一下沙袋,都让他觉得无比熟悉。   杨焱没法不熟悉。   这是他练了整整一月的情景,拳尖未褪的伤疤不允许他对此陌生。   杨焱冷眼看着傅越语卖力地击打沙袋。   道具是真的不错,灯光也打得很好,空气中的灰尘都被照得透亮,随着沙袋每一声闷响而在空中震动。   舞台氛围感很强。   傅越语的演技勉强凑合,疯子和压抑剧情出乎意料的般配。   可惜了,就是拳击动作实在做得太难看。   腿蹲的幅度不够,挥拳缺乏节奏感,用力的地方不对,击打的动作缺乏观赏性,只能算是毫无技巧的蛮力发泄。   杨焱微微摇头。   如果是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毫无比较余地的更好。   但现在的情况,大概是没有他展示余地了。   杨焱漠然的着傅越语,心中隐约的失望,与其说是对机会丧失的无奈,不如说是对优质剧本被玷污的可惜。   他抬眼,意外对上林思霁的视线。   那视线十分陌生,林思霁的瞳孔里参杂了太多情绪,翻涌着让人心悸。   杨焱一怔,随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我还好。   他无声说。   接收到笑容后,林思霁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便肉眼看见地放松下来。   脱离了狂躁的情绪,林思霁回给杨焱一个无奈的笑。   怎么办?   杨焱轻轻眨两下眼。   林思霁似乎从他眼神中看懂了什么,似乎又没有。   他沉思一会儿,抬眸时,眼中带上笑意和鼓励。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都可以的。   舞台上灯光灭了,评委席传来掌声。   随后,有人高喊:“44号。”   傅越语原路返回,路过杨焱的时候,他略停一下,得意又挑衅地瞥他一眼。   杨焱眼神如深夜幽火:“你不会觉得凭借这下三滥的手段能赢吧。”   傅越语阴冷一笑:“先上台吧,大明星,他们都在等你呢。”   此刻舞台又传来催促:“44号!44号在吗?”   没时间纠缠,杨焱深深看傅越语一眼:“等着。”   傅越语回以恶意满满的笑容。   杨焱走上台,在沙袋前站定。   他的视线越过老旧的沙袋,落在林思霁身上。   林思霁看着他,微微颌首。   场务人员看着半天没有动静的杨焱,提醒道:“44号,请尽快开始你的表演。”   “很抱歉。”杨焱抬眼看他,手指指向沙袋,“能帮我把这个移开吗?”   “啊?”场务一愣,“这不是你的道具吗?”   “不是。”杨焱礼貌地说,“麻烦帮忙搬走,再给我一把椅子,谢谢。”   场务犹豫下,还是点头示意学生会人员。   上来四五个带工作牌的,手脚利索的把沙袋弄下来搬走。   一个学生跑过去和场务说:“没有多的椅子,要去后台搬,可能要几分钟……”   场务犹豫下,几分钟当然不算太久,但让大导演在这期间等待,确实也不大妥当。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舞台又安静,交谈很容易地就被评委席的人听见。   “缺椅子是吗。”王树声边上,李宇南编剧站起来,“拿我这一把吧。”   边上学校的老师连忙起身:“李编你坐你坐,椅子用我的就好。”   “不用。”李宇南拦下他起身的动作,笑着说,“腿坐麻了,刚好站着歇会……44号,别愣着了,过来拿你的道具。”   老师还在劝阻,杨焱已经几步上前,跳下舞台。   李宇南将椅子抬起,递出去。   王树声一直冷眼看着舞台情景,如今杨焱走近了,他便是更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要求诸多的44号上。   王树声眼神审视,杨焱却丝毫不怯场。   他和王树声视线一触,不卑不亢地微微点头,随后移开视线,从李宇南手中接过椅子。   “谢谢。”杨焱简洁地说。   他回身,走到舞台边,将椅子放到台上,然后手一撑,豹一般轻巧地跃上舞台。   杨焱回到舞台中央,将椅子放置好,坐下。   舞台很暗,他的脸也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幕布后的林思霁冷声提示:“灯光。”   场务如梦初醒,给灯光控制室那边打个手势。   光洒了下来,点亮舞台中心。   杨焱在光中安静的坐着,他睫毛一颤,眼下阴影也一颤。   两下颤动,杨焱往前一扑,重重从椅子上摔落。   他的落地毫无美感,像是石膏像落地,摔碎一地狼藉。   闷闷一声响,评委席上不少人皱眉,心道这摔的可真不轻。   王树声微抬眼睑,坐直了些。   落在地上后,杨焱并未起身,而是艰难地调整了下姿势,手臂用力,在地上缓慢地爬行。   林思霁看着他迟缓的动作,了悟。   芭蕾舞者剧本,结尾转高潮一幕。   受迫害的芭蕾舞者被打断了双腿,断绝重回舞台的可能性,也失去最基本的自理能力。   他搬到一个破旧的出租屋里,窘迫的经济状况使他无法支付轮椅的高昂价格,只能依靠手臂在地上爬行。   芭蕾舞者已对残酷的现实麻木,浑浑噩噩的度日。   但在某一日,他无意听见了,邻居家传来《唐吉诃德》舞曲……   杨焱还在地上爬行,他爬出大约两米的位置,一手撑地,一手抬起,做拿杯状。   他把无形的杯子放在地上,又吃力地去拿水壶。   趴在地上,倒水,喝水。   缓慢艰难地完成。   杨焱将杯子放回高处,手臂用力转向,爬回座椅。   爬上座椅时,他的动作吃力而笨重,和刚才上舞台时判若两人。   杨焱在椅子上坐下。表情灰暗死寂,如同废弃的蜡像,残损的外表依稀透出辉煌时的美丽,却遮挡不住内里的悲凉荒芜。   结束了吗?   评委席上,几人对视一眼,微微摇头。   忽地,舞台边传来低低的乐声。   几个评委一愣,李宇南表情微动。   《唐吉诃德》芭蕾舞剧,一幕变奏。   舞台上,在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舞台上的人骤然变了。   佝偻的脊背忽地挺直,垂下的眼睑随之抬起。   乐声点亮无神的无神的眼睛,埃布尔河的波光重新在其中闪烁。   杨焱在乐声中缓缓抬头。   他的睫羽不住颤抖,从迟疑到迅速,一点点抖落身上尘埃。   尘埃悉数落地,昔日的荣光重归。   落魄的芭蕾舞者攥着骨头里的回忆,手臂伸出,手指颤抖迟缓的够向头顶的光芒。   蜡像抖落一身污垢,睁开了眼睛。 第53章   在一起之后,杨焱有和林思霁说过想选芭蕾舞者剧本的理由。   “我其实学过一小段时间的芭蕾。”杨焱回忆下,说,“大概一两年。”   林思霁有些意外:“一般的家长会更乐意小孩去学钢琴跆拳道之类的吧……”   “确实。”杨焱说,“不过我姐姐是教芭蕾的,她逼着我了解了一些。”   得知这个额外讯息后,林思霁确实短暂犹豫过,是否要更换剧本,使用芭蕾舞者那版参加选角。   但是由于芭蕾舞者那段确实不如拳击更好表现,杨焱也承认自己对芭蕾的了解只停留在粗浅表面……所以最终,更换剧本的计划被打住了。   但在日常聊天的时候,林思霁还是有和杨焱聊起芭蕾的剧本内容。   杨焱说:“我最喜欢唐吉诃德那段。”   “那段啊。”林思霁笑,“我也喜欢,那段算是整个剧本的高潮了,要是节选一段去选角,我也肯定会选这段。”   林思霁又说,如果拳击手击打沙袋的剧情表现的是被困入铁笼的凶兽悲壮而无力的反抗,那芭蕾这段就是垂死的蝴蝶对着远方的花朵轻颤翅膀。   杨焱若有所思:“所以这里,要突显无奈。”   “不。”林思霁否定,“要突显美丽。”   这便是另一个林思霁不选芭蕾剧本的理由了。拳击的剧情,需要传达给观众的为角色内心的压抑愤怒。   对于演员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任务,尤其是在有具象化动作设计的情况下。   只要演员击打沙袋的动作足够用力,焦躁的情绪便可轻而易举地被传递到评委席。   但美丽和愤怒不一样。   美丽是一种感觉,一种难得的感觉。   在屏幕上,在戏剧里,它极其难抓取,又极其难传递。   对于一般新人演员来说,表现“美”,是难度极高的超纲考题。   然而,当林思霁站在幕后,目睹了杨焱的表演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   美,对于一般演员来说,或许稀缺如火山中开采出的矿石,可对杨焱来说……   那是他最不缺少的东西了。   舞台中央,灯光照亮杨焱架起的双手。   在等候的时候,杨焱扯掉了绷带。失去冗赘的遮挡,纤长的手指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灯光下,指腹轻轻颤抖,触摸空气中悬浮的灰尘。   他的手骨纤细,臂上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显现出多年功底。   杨焱的皮肤是缺乏阳光的白,可以很明显地衬出血管的青。   指节上斑驳的伤口瞩目,示意出角色不大好的生活环境,而破损的肌肤,却又点出一二病态的美感来。   灯光从舞台顶端打下。   按理说,在这种打光下很难出美人。   但杨焱将头微微抬起,以直面光线的方式,巧妙驱散了所有恶意的阴影。   他的睫毛被光拉得格外长,延伸的阴影如蝴蝶翅膀,细微颤动便能引起巨大风暴。   他的眼珠也被灯光点亮,复燃的希冀和激动在瞳孔中流淌,吸引人不住想进一步向中探索。   故事感。   王树声身体前倾,眼神稍稍犀利。   这个44号选手,有着这项足以令不少演员妒忌的天赋。   杨焱的手臂动作随音乐变换。   他并不是专业的舞者,在上台之前也没有经历系统的培训,只能凭借脑海中对唐吉诃德舞剧的印象,照葫芦画瓢似的摆出几个姿势。   这些姿势大概为最最基本的芭蕾手势,算是他糊弄姐姐那两年仅剩下的东西了,换个专业些的人来,看两秒大概就会不忍直视的移开视线,高呼这是什么敷衍人的垃圾。   哪怕是在场不懂芭蕾的人,也能依稀察觉出他动作间的生疏。   杨焱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弱点,他只能依靠维系表情的投入,将动作的生疏强行转为剧本中角色多年未上台后重新接触到芭蕾的激动失措。   他成功了。   比起“形”上的不足,人们更多注意到的是他在“神”上的精彩表现。   惨淡、苍白、美丽。   像泥泞地上被踩了一脚的白玫瑰。   该表现的,杨焱都表现出来了。   林思霁看一眼手机,快到限定的表演时长了。   他切换到音乐软件界面(刚刚也是他放的音乐),摁下暂停。   乐声戛然而止,杨焱也戛然而止。   他的手臂还举着,脸上喜悦却骤然凝固。   十二点到了,魔法消失。   灰尘不顾蜡像歇斯底里的反抗,无情地重新将其层层包裹。   架在空中的手枯枝般颤抖起来。   亮光一点点从杨焱脸上隐去,绝望和寒冷重归。   他无助的张大嘴,似乎想要发出痛苦的尖叫……   他惊恐扭曲的神色太过真实,一瞬间,剧院里的人都听见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悲鸣。   但事实杨焱并没有出声,他只是长大了嘴,声嘶力竭地咆哮出沉默。   最终,喜悦没了、挣扎也没了,只剩一片荒芜的绝望。   芭蕾舞者睁着眼,最后一丝火星隐灭在漆黑的瞳仁中。   他眼一眨,晶莹滚下。   僵持空中的手缓慢收回,环绕身体,一点点紧箍。   芭蕾舞者蜷缩着抱紧身体。   他赐予了自己《天鹅之死》的落幕结局。   剧院里沉寂两秒,响起阵阵掌声。   杨焱从椅子上站起,短短几秒,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平日的冷静,除了微红的眼眶,再找不到和刚才那落魄的芭蕾舞者类似的地方。   他拎着椅子起身,跳下舞台。   评委席上的人都有些恍惚,他们还没从戏中出来。不少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瞟向杨焱灵便的脚,总觉那一双细长的腿会忽然脱力的倒下去。   杨焱把椅子举高,递给李宇南。   “谢谢。”   李宇南接过椅子,赞扬一句:“演得不错。”   杨焱觉得需要回应,但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于是他重复一遍:“谢谢。”   李宇南坐下,笑着对王树声说:“这小孩挺有意思。”   王树声不置可否。   杨焱原路返回,回到上台前等待的候场区。   他实际并没有表面那么冷静,代入角色造成的失控情绪没那么快缓解。这种不平的心境弄得他头疼,也使得他原本打算从另一边下去找林思霁的计划也被破坏。   杨焱走到候场区才发现自己下错边了,但在众目睽睽下横穿整个舞台过去显然不太妥当。   杨焱望下对面,林思霁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杨焱在原地等待和主动出击中摇摆半秒,果断偏向了主动出击。   他从等候区出去,快步越过大半个后台,走向舞台候场区另一侧。   那侧已经黑灯了,几个带着工作牌的学生交谈着往外走,杨焱往里看一眼,林思霁不在。   大概是回化妆间了。   杨焱当机立断,转身往自己那间化妆间走。   化妆间在最西面,在中途穿过一个开阔平台的时候,杨焱忽地放慢脚步。   傅越语站在化妆间走廊那,似笑非笑的看着杨焱。   他挡住了去后台的必经之路。   杨焱在距他五六米的地方停下脚步,冰冷地看过去。   傅越语站直,慢悠悠冲杨焱走来。   “我看了你的表演。”他站定,气定神闲地开口,“似乎不大能让王导满意啊。”   他人虽讨厌,但话却不假。   杨焱表演完后,几个鼓掌的人里,不包括王树声。   从杨焱结束一直到退场,王树声都在低头干自己的事,似乎对杨焱毫无兴趣。   傅越语还在继续说着:“怎么我们表演系的天才,偏偏在这种重要时刻掉链子了呢……可能是注定和王树声导演无缘吧,还真是可惜。”   杨焱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语,表情冷得像如冬日清晨,窗间挂起的夜霜。   “你不会觉得这么搞事能全身而退吧。”   傅越语夸张地笑笑:“当然不了,毕竟我可是惹到了大名鼎鼎的杨焱。”   他如毒蛇吐信般嘶嘶:“谁不知道表演系杨焱是关系大户,可惹不得……人家进南艺都不用考试,热搜也随便就上了……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你是怎么搞定林思霁的,是开了多大的价钱……还是……”   他身体前倾,眼神遮掩不住的恶毒:“……像你姐姐一样,为了走后门,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   杨焱成功被他激怒了,他表情一瞬阴沉,怒火抑制不住地在心底攀升。   他声音压抑:“收回你的言论,然后道歉。”   杨焱怒了,傅越语反觉愉悦。   他后仰,欣赏了几秒杨焱愤怒的表情,讥讽一笑:“收回?为什么要收回?”   “你不就是靠着你姐和别人搞了进的南艺吗?这次你试镜,你姐又要给你开后门了吧,我听说她前两天在打听王树声电话呢。估计很快,你收获角色的同时,就又要收获一个‘姐夫’了。”   傅越语污秽的话语,放肆地传遍了平台。   平台中人来人往,两人对峙好一会儿,本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现在傅越语爆出如此大料,停留的好事群众纷纷抽了一口凉气,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杨焱只觉耳侧嗡嗡作响,分不清是他人的指指点点还是因为愤怒而产生的耳鸣。   傅越语讥讽的神情在眼前晃眼地恼人,几乎要激发他呕吐的欲望。   杨焱喉头一热,怒火终于烧断名叫理智的弦。   杨焱上前一步,一手揪住傅越语的领口,另一手拉开——   他狠狠揍上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第54章   林思霁从等候区快步走出,直直往剧场观众席走。   到达观众席入口的时候,他被戴着工作牌的学生拦下。   “不好意思同学。”学生说,“这边不能进。”   林思霁停下,开口:“李宇南编剧找我过去。”   “这......”学生有些犹豫。   从穿着打扮看,林思霁是学生。工作牌学生显然认为,大名鼎鼎的李宇南编剧主动找学生谈话这个理由太过扯淡。   林思霁看透他的犹豫,从兜里默出手机,点到微信聊天页面,展示给他看。   李宇南【这剧本你写的吧】   李宇南【结束后来找我一下】   看完两条信息,学生心里一惊。   林思霁拿出的证据足矣证明通行的正当性。   学生忙让开路。林思霁礼貌道谢,快步走入观众席,只留学生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地迷惑......   一个普通学生,为什么会有名编微信。   李宇南看见了从侧门进来的林思霁。他眼睛一亮,指向后方,做个“去那里”的手势,随后起身,往剧院后门走。   林思霁随着他的指示转向,在剧院一层后门处和李宇南碰面。   李宇南比林思霁先一步到达。林思霁停下的时候,李宇南正在和后门的把手较劲。   他大概是想打开后门出去外面谈话,奈何为了保证选角不被干扰的正常进行,学校早早把后门反锁。   李宇南弄了半天,最终放弃。   他放下手,抱怨般赞叹一句:“你们学校安保工作做得真不错。”   随后补充:“但是对疏散不怎么好,要是忽然发生火灾之类的意外,可就麻烦了。”   “有安全出口。”林思霁说。他顿一下,迟来地对李宇南打招呼,“舅舅,好久不见。”   李宇南是李祺杰的哥哥,也就是林思霁的舅舅。   小时候,林思霁和李宇南很亲近。李祺杰是不会哄孩子的类型,满足林思霁少得可怜的童趣幻想的任务便自动移交给了李宇南。   虽然这位名编也只会自顾自的给两三岁孩童讲述鬼怪、战争、人心叵测等奇怪的故事。   而年幼的林思霁也只能在无奈下被提前剧透了许多大爆电影的情节。   从某种程度来说,李宇南算是林思霁的编剧启蒙。   “嗐。”李宇南大笑,“可不是好久不见吗?我之前给你发消息都说没空。我感觉我都有三四年没见到你了......这一看又长高了不少。”   “我十七岁就这个身高了。”林思霁说。   “是吗?”李宇南摸摸下巴,感慨,“我居然完全不记得了......果然人年龄大了就会出现各种错觉......话说你转来南艺这事你妈知道吗?她居然没意见?真是不可思议。”   林思霁无奈道:“她有意见......”   他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多说什么,转移话题:“对了,我想请舅舅帮个忙。”   “我就知道。”李宇南指他一下,揶揄,“你小子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林思霁说:“我想和王树声导演见一面,或许舅舅能帮忙联系吗?”   见完李宇南后,林思霁回到后台。   在往化妆间走的路途中,两个学生交头接耳地冲他走来。   “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我靠谁啊这么大胆,挑这种时候打架……”   林思霁脚步一顿,他右眼皮跳下,不妙的感觉浮现心中。   他上前一步,拦下两位学生:“不好意思,是哪里打起来了。”   林思霁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汇集了很多人。   看热闹的学生围成一圈,喧哗惊呼遮不住圈内拳脚摩擦的声响。   边上有几个想劝架学生,上前几步,又被地上人粗暴的动作吓了回来。   林思霁个子高,他瞥一眼圈中心,不怎么费力就看见了被扯得变形的白背心。   他上前,扒住外围人群,不由分说地往里挤。   当快挤入内圈的时候,林思霁前行的脚步忽地一停。   他的手抓上面前一个男生的肩膀。   那男生比林思霁莫约矮一个头。被抓住肩膀后,他猛地回头,表情如同做坏事被抓住了一般惶恐心虚。   林思霁皱着眉低头,视线锁定男生手上正在录像的手机。   他的神色阴暗,沉声道:“删了。”   “你谁啊。”男生给自己壮胆,稍稍摆脱心虚,开口道,“凭什么要求我删掉。”   男生想挣脱林思霁的手,奈何那手却如同铁钳一般稳固,怎么都甩不开。   林思霁牢牢控制着男生,手劲大到让人直接弯下腰来,不可忍耐地发出痛叫。   他的叫声过于响亮,一瞬间盖过所有其他的声响,连同地上的人都停止扭打,看了过来。   杨焱注意到这侧的动静。他转头看来,目光锁定拿着手机的男生。   他本身就长得冷,如今还因打人而环绕上黑沉阴郁的氛围。   被他仿佛含着血般冷厉的眼神锁定,录像的男生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他是看到杨焱刚刚怎么打傅越语的,拳拳到肉,打得人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说傅越语给了他不少好处。   但那些好处并不值得他为此挨一顿揍。   男生第一反应是要拔腿逃跑,但林思霁死死的摁住他的肩膀,他根本卖不开步子。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焱一步步过来,腿抖的愈发快速。   杨焱冷着脸走到他面前,一把捂住手机的摄像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恐惧的人。   林思霁不合时宜的轻笑了下,替杨焱补充未说的话语。   “你自己删,还是我帮忙。”   男生抖得更厉害了,他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忽地急匆匆赶来一个老师。   “都干嘛呢?”老师怒喝着横切入混乱的场景,“都聚在这。”   围观的人纷纷安静下来,没人开口。   即使到了大学,老师和学生之间也存在不可逾越的壁垒。   这壁垒让学生对老师保持着尊敬,也同时划分开这两类人的界限,让学生们默契地隐瞒下自身群体里存在的矛盾。   没有得到回应,老师情绪更焦躁了,他又吼一句:“马上就到王导点评的环节了,演员不赶紧准备上台,还在这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此话一出,聚拢的人群终于有了反应。   来这的毕竟都是对选角抱有一定野心的人,热闹再好看肯定也是不如利益吸引人。   “还愣着干什么?就剩三分钟了。”   紧迫的时间一爆出,人群先哗然,后做鸟兽群散。   被林思霁抓住的男生,也趁林思霁不注意,甩开他的手,溜之大吉了。   杨焱本来想追,却被林思霁拦下。   林思霁低声说:“上台要紧。”   杨焱停下脚步,问林思霁:“剧本的事,待会要和王树声说吗?”   林思霁还没接话,就听身后传来阴恻的笑声。   他们两人闻声转过去。   倒在地上的傅越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讥笑着开口:“还想着打报告呢,杨焱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剧本的事抖出来,我就敢指控你殴打同学。”   他嘴脸丑恶,语气恶毒:“当众打人可不是小事,你这一冲动,把丑事抖到王导面前丢学校的脸……就算是你姐姐,要保下你,大概也很困难吧。”   见傅越语又把杨淼牵扯进来,杨焱再次黑脸。他欲张口回击,却被林思霁阻止。   林思霁沉声说:“他说的对。”   杨焱猛然回头。   林思霁垂眼看向杨焱,表情为惯常的克制疏离。   “你确实冲动了。”   杨焱站上台时,头脑中还想着林思霁说的话语。   林思霁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他只是简约分析了杨焱打人的行为,可能带来的各种后果。   林思霁的话语事实上并没有责怪意味,但杨焱却如同遭受当头一击一般清醒过来。   愤怒褪去后,剩下的只有心悸和懊悔。   杨焱并不傻,冷静下来复盘整个过程时,他便清晰得知自己被下套了。   傅越语的目的就是激怒杨焱,从而获得封口的把柄。   他的阴谋非常成功……得益于杨焱不经思考的莽撞。   所以傅越语现在可以得意的享用着王树声对他的高度评价,而杨焱只能在一旁咬紧牙关,说不出一个揭穿的字眼。   杨焱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说只有他自己,被摆了一道就算了,偏偏这件事还牵扯到了林思霁。   杨焱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并不满意,他觉得自己仓促的表演连剧本原本蕴含的情感的千分之一都没能表现出来。   相反,傅越语的演出却受到了王树声的称赞,而他参选的表格编剧一栏填的并不是林思霁的名字。   “至于44号……”   王树声赞扬完傅越语,开始对杨焱的表现进行评论。   杨焱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听着王树声平缓地评论。   “天赋有余,努力不足……对剧本理解够充分,可能是合作编剧的失职……”   不是的。   杨焱想反驳。   和编剧没有关系,是我的问题。   但他最终嘴唇紧闭,什么解释都说不出来。   王树声结束点评,相关人员出来说选角的结果会在不久后通知下来,先回吧。   演员陆续下台,杨焱茫然地跟在队伍队伍最后,连同傅越语挑衅的眼神都没了理会的心情。   他缓慢的挪移,脑子如浆糊般混乱粘稠,却还挣扎着寻找解决的方法。   解决的方法没找到,身体倒是一头撞在别人身上。   “抱……”杨焱下意识的想道歉,抬头却对上林思霁带着笑意的眼。   于是道歉的言语卡在了喉咙,杨焱看着林思霁轻松的神情,眼眶莫名有些热。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林思霁叹口气,上前一步,把人拉到怀里。   他无奈又温和地开口:   “也算有头有脸的小名人了,怎么被批评两句就要哭了呀。” 第55章   在林思霁怀中,杨焱身体僵硬两秒,随后慢慢放松下来。   他把头稍稍侧转,脸埋到林思霁的肩膀上,一动不动了。   林思霁把手插进他的发间,随意揉着柔软的发丝。   他笑着吐槽:“你是怎么做到连脑袋都比我手冷的。”   他不提还好,一提,杨焱马上便觉得鼻尖发痒。   他穿着单衣吹了半天冷风,本来就有些着凉。   杨焱仰起头,迷茫地和林思霁对视一秒,侧过头去。   “阿嚏,阿嚏,阿嚏。”   他连打三个喷嚏,吸吸鼻子,再次一头埋下去。   “啊你这。”林思霁无奈地说,“咱起来先把鼻涕抹了,再抱好不好呀。”   “没鼻涕。” 记住网址m.vipkanshu.com   杨焱瓮声瓮气地说。   他同时双手伸出,在大衣里环住林思霁,把他抱紧。   “好暖和。”   梦中呓语一般小声嘟囔。   林思霁哭笑不得。   他知道自己天生体温高,冬日里,时常会有胆大的野猫贴着他裤脚取暖。   唔。   他低头看一眼,杨焱脑袋圆溜,喉咙发出听不懂的咕噜声响。   这次的野猫,属实有些大只。   林思霁一边想着,一边张开大衣,将两人拢入。   在冬日里穿了那么久的单衣,杨焱体温非常低,林思霁抱着他,和抱着一块冰块无差。   林思霁打个哆嗦,却反手杨焱抱得更紧了。   杨焱的脑袋依在他肩膀处,林思霁便轻而易举将下巴搁上他的头顶。   这姿势很是经典。   林思霁回忆,自修室里,似乎总会看到这样的情侣。   旁若无人的秀恩爱,一件衣服两人穿,好似谈了恋爱就失去独立人格似的。   林思霁笑下,换做几个月前,自己大概打死都不会想到,没过多久,自己居然也加入了甜蜜但不太聪明的情侣大队。   他们拥抱了许久,到林思霁的体温终于将冰块融化,两人身体几乎不存在温差的时候,杨焱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发丝乱了,妆也有些花,整个人乱七八糟的,看起来攻击性很低。   他低声说:“对不起。”   林思霁笑:“对不起什么?”   杨焱说:“我不该打人。”   说到这就足够了,甚至超出了。   杨焱本身就不是喜欢道歉的人,更不喜欢解释。   小时候,遇到不懂事的男孩开杨淼的玩笑,杨焱冲上去,便把人摁在地上揍了一顿,牛的不行。但在后来,不论是在老师的怒斥下还是杨淼的询问中,杨焱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副死不解释的倔强模样。   可是现在,面对林思霁,杨焱忽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表达欲。   他想让林思霁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简单被抢夺剧本就动了手,他不想林思霁误会他是一个暴躁粗鲁的人。   于是杨焱措辞开口:“傅越语说我是走后门进来的……还说了我姐姐,所以我才……对不起。”   他情抽鼻子。把心中莫名的委屈压下去。   “好啦好啦。”见杨焱嘴角都要耷拉到下巴上去了,林思霁开口安抚,“我都知道了啦。我们杨焱小朋友呢,是好孩子。”   他伸手又摸向杨焱头发,撸猫似揉两下,开口:“这次主要是傅越语的错,他做人太阴险了……”   杨焱刚在林思霁的抚摸下稍稍冷静些,却又见他板起脸:“不过,你也有要反省的地方。”   杨焱被他的表情震住了,愣愣地问:“什么?”   林思霁严肃地说:“你绝望得太早了。”   杨焱:?   杨焱:“啊?”   他一脸呆滞地看着林思霁,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思霁伸手点点他的额头:“你听评语时的表情也太心如死灰了吧……好像我们被坑定了一样。你不会真的以为傅越语能得逞吧?”   杨焱眨下眼睛,满脸写着“难道不是吗?”   林思霁失望地摇头:“啊,看来你真的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杨焱:……   杨焱:“我该对你有什么信心?”   林思霁微微后仰,双手叉腰,把外套撑起弧度。   他冷静地说:“杨焱小朋友,你要知道,你有一个非常牛逼的男朋友,他能够帮你处理任何意外,包括这次的剧本问题。”   杨焱:……   林思霁又说:“因为你的优越表现,王树声导演对我颇有兴趣。他已经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而我则和他约定了见面时间,在那时,我会将傅越语的丑恶嘴脸尽数揭露。”   林思霁得意的一仰头:“现在,你不打算奖励你非常厉害的男朋友一个吻吗?”   他话音未落,杨焱仰头,啄上他嘴唇。   没想到他动作如此果断,林思霁表情一僵。   杨焱撤身,仔细端详后提示:“非常厉害且牛逼的天才编剧男友,你脸红了。”   林思霁:……   林思霁:这和我想得不一样。   林思霁疑惑:“你现在不应该娇羞地一边捶我胸口一边骂我耍流氓吗?”   杨焱冷静开口:“你脑补太多。”   林思霁泄气:“有些时候我总会怀疑你是不是有皮肤饥渴症。”   杨焱歪头:“不好吗?”   林思霁笑:“如果只对我一个人有的话,挺好的。”   杨焱说:“那就挺好的。”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等他们好不容易结束腻歪后回到化妆间时,门已经锁上了。   杨焱扭两下把手,皱眉:“能叫工作人员来开门吗?”   林思霁客观地说:“都走了吧,我们过来时不是正撞上一群人出去吗?”   杨焱:……   杨焱:“衣服在里面……”   他上台表演前把羽绒服留在化妆间了,结束展示后忙着揍傅越语没回化妆间,再后又和林思霁腻歪,错过了拿衣服的机会。   “我的错。”林思霁果断揽锅,他看一眼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又下雪了。   这么冷的天,杨焱这么穿着单衣回去,肯定得冻出点毛病来。   于是林思霁没怎么犹豫地把大衣脱下,递过去。   杨焱看一眼他身上不算厚实的内衬毛衣,开口问:“你就这么回去没事吗?”   林思霁笑:“那肯定还是比只穿内衬强的。”   两人走出剧院,用比平时快的步速回到了宿舍区。   林思霁照例把杨焱送到宿舍楼下。   杨焱欲脱大衣。林思霁阻止他。   “穿着吧,楼梯间挺冷的。”   杨焱犹豫下,最终没脱下外套,他抬头问:“你要上去坐坐吗?”   林思霁面色一瞬间古怪:“杨焱同学,你知道你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吗?”   杨焱愣一下,反应过来后没好气的推下林思霁。   “想什么,良淘在宿舍呢。”   “噢。”林思霁故意拉长声音,“那如果良淘不在呢。”   杨焱被林思霁噎住。   他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别在嘴皮子功夫上赢过林思霁了。   杨焱最终选择暂避锋芒,他转开视线:“我上去了。”   “等一下。”林思霁拉住他,“你真的不打算问下我要如何和王导说剧本的事吗?”   杨焱奇怪:“为什么要问。”   林思霁说:“因为这事还挺重要的,我搞砸的话可能会连累你。而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我为什么要担心。”杨焱果断地说,“我有一个很牛逼的男朋友不是吗?”   林思霁哑然失笑:“你好得意噢。”   杨焱理直气壮:“我不能得意吗?”   “能能能。”林思霁拉开门,笑着说,“赶紧进去吧,别感冒了。”   杨焱挥挥手:“晚安。”   林思霁回以挥手:“晚安。”   第二天,杨焱还在床上的时候,被良淘猛拍栏杆弄醒了。   杨焱冷着脸起身,觉得这场景出人意料地眼熟,似乎在某个戏剧节投票发大水的日子也出现过。   而事实也是,发大水罪魁祸首又来作妖了。   良淘把杨焱叫醒,紧张地问:“你看到傅越语的朋友圈了吗?”   “没。”杨焱说,“我没加他,怎么了。”   良淘二话不说直接把手机怼到杨焱面前。   杨焱低头,屏幕上是傅越语发的一条朋友圈。   【努力了一个月的成果,很高兴能得到王树声导演的称赞。同时希望红眼病的小人能收敛恶毒的心思,别因为别人比你优秀就做出没素质的行为。】   文字下配图自拍,傅越语的侧脸明显带有一块淤青。   很显然是被人打了。   良淘在床下,已经开骂。   昨晚他就听闻选角有学生起了冲突,询问杨焱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他已骂过一回了。   谁知道今日,傅越语居然还先发制人,借着流言蜚语倒打一耙,直接把自身塑造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昨天在场人不少,就是口口相传,打人者是杨焱一事,也很快能传遍校园。   傅越语意在搞臭杨焱的名声。   这样不管杨焱出来再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出于“嫉妒”而做出的泼脏水行为。   “妈的。”良淘越想越气,“他妈的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他猛拍一下杨焱床铺:“揍他,揍他丫的,这傻逼就是没被人打过。”   “我昨天才打了他一拳。”杨焱冷静地欣赏着照片上傅越语淤青的侧脸。   挺严重的。   拳击没白练。   良淘见他如此淡定,不由得有些傻眼:“朋友,你搞清楚状况了吗?还是说,你已经有办法了?”   他猜对了。   杨焱确实有个想法。   虽然林思霁说他会搞定,但这毕竟是杨焱惹的事......而且,坐以待毙,本就不是杨焱的性格。   杨焱没有回答良淘的问题,他把手机递回去,冷静地开口:“我想干票大的,你要加入吗?” 第56章   自修室里,正当傅越语在欣赏由自己一条朋友圈掀起的轩然大波时,张默一脸阴郁地大步走入教室。   傅越语虽然平日勉强算努力,但绝不是会大清早来教学区自习的人。   他出现在自修室,只是因和张默的约见   傅越语笑嘻嘻地冲张默打招呼,“早啊。昨晚你是不是先走了,后半段没见到人。”   张默黑着脸过来,他精神状态很差,满脸遮不住的疲惫,眼底布满血丝,眼袋更是沉重,夸张得仿佛要垂落地面似的……一看就知昨晚没休息好。   见傅越语还没脸没皮地笑得出来,张默心中,本就未平的怒火瞬间重燃。   他重重拉开椅子,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你干了什么疯事吗?”   “知道啊。”无视张默的愤怒,傅越语笑得愈发嚣张,“我即将获得出演王树声新片的机会,而你——你应该感谢我呢?”   张默倍感荒谬:“我,应该感谢你?”   “对啊。”傅越语理所当然,“多亏我完美的发挥,以及做出更换剧本的机智选择,你才得已沾光,被王树声多看两眼。”   张默勃然大怒:“你那不叫更换,叫偷窃。” 一秒记住https://m.vipkanshu.com   “嘘!”傅越语不满地竖起一根手指,“小声点。”   张默喘着粗气,愤怒地盯着他。   傅越语放低声音:“这件事你知,我知,他人不知。杨焱已经被我拿捏住把柄,不会把真相说出来……你只要帮我摁住林思霁,这事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张默觉得他疯了,匪夷所思道:“你让我帮你?你认为我会助纣为虐?”   “你会。你也必须会。毕竟我编剧一栏写的你的名字。”傅越语说,“这件事不爆出来,你便大有可能被王树声或者李宇南看上,去混个助理编剧当当……但这事要爆出来……”   傅越语后仰,嘲弄地陈述事实:“你就等着被摁上剽窃的帽子吧。”   张默狠狠一拍桌子:“你他妈——”   “嘘!”傅越语打断他,“别叫,别叫。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事情捅出去了,谁也别想好过。”   张默呼吸愈发粗重。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心中怒火。   傅越语虽然恶心,但他说的一点都没夸张。   张默是创作者,自然知道这个领域,最忌讳的就是剽窃他人作品。   这事爆出来,等待他的,可能是编剧圈内永远的冷眼和歧视。   就算张默出去解释,说一切都是傅越语干的,和他没有关系。   又有多少人相信呢。   张默神色阴晴不定,他最终开口怒斥:“你就不该拿林思霁的剧本。”   他虽然语气仍然谴责,但话语间“偷”已悄然转化为“拿”。   傅越语自然没有放过这个重要的变化,他侧眼看向张默,脸上露出几分嘲讽的神色:“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   张默眼皮跳下,直觉他接下来要说出什么恶毒的言语。   果然,傅越语嘴唇张合,眼镜蛇般喷射毒液。   “如果不是你太废物了,写不出好剧本,我会去动林思霁的剧本吗?”   他字字尖锐,言语肆无忌惮地往张默心上扎孔。   张默额头暴起青筋,他脑子轰一下炸开,积攒一晚上的愤怒终于彻底爆发。   他丧失了平日的理智,猛地踢翻椅子站起来,揪起傅越语的领口,狠狠揍上那令人生厌的脸。   一拳头下去,傅越语直接被打偏过脑袋。   傅越语显然没料到平日冷静的张默竟失控至此,他惊怒地咆哮:“你他妈发什么疯!”   张默用力极大,一下过去,他自己也被震得拳头发麻。   但他并未就此放过傅越语,而是咬紧牙关,眼睛血红,再次举高左拳。   他真的被气狠了,一拳不解气,竟然还要再动手。   看着张默狰狞的表情,傅越语心中终于升起几分畏惧,他脸上浮上恐惧神色,大叫:“等等……”   愤怒不等人,拳头也是。   傅越语最终只能看着拳头在眼中无线放大,拳骨带起的利风刮得眼睛生疼。   “咚咚。”   忽然的敲门声让屋内两人双双停顿。   傅越语的惊叫卡在喉咙里,而张默的拳头则停在他脸颊上方两厘米的位置。   杨焱站在门口,手放在门上,礼貌地询问:“我是不是来得不太恰当。”   自习室内氛围冷凝两秒,张默表情变化几次,第三人的出现让他的愤怒迅速退却。   他放下拳,松手把傅越语甩下去。   张默眼神都不愿给瘫在座位上满脸惊恐的傅越语一个,甩上包,转身就走。   路过杨焱的时候,他脚步稍停。   “我以为你会愿意等那一拳下去再出声。”张默眼神冰冷。   杨焱和他对视,视线同样没有温度。   “别了,我怕栽赃给我。”   张默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焱走到傅越语面前,扶起被踢翻的椅子,接替张默,在傅越语对面坐下。   他端详两秒傅越语惊魂未定的神情,又欣赏了其脸上新旧伤口印记。   杨焱昨日留下的伤口在左边,而张默是左撇子,动手时习惯性挥舞左拳……击打上右脸。   所以傅越语现在的脸十分有趣,左脸的紫青,右脸的红肿,相映成辉,好不精彩。   杨焱看两秒,评价道:“挺好的,很对称。”   面对杨焱,傅越语可就远没对着张默一般的嚣张肆意了。   他几乎是在看到杨焱那一刻,就变了表情,右脸火辣辣的疼痛宣告着他此刻的狼狈。   可该狼狈的人,本应该是杨焱。   在傅越语的幻想里,杨焱此刻……不,杨焱从得知剧本被偷那刻起,就应该露出自己期待已久的惊慌失措神情。   可是杨焱并没有,他在上台时冷静至极,如今盯着自己的眼神更是冰冷漠然,毫无情感。   看垃圾一般的眼神。   傅越语怒火一下被点燃,两年来被杨焱各种压着的憋屈尽数爆发,他表情一瞬狰狞,咬牙开口:“你是真不怕我把打人的事捅到学校去,闹到你退学啊。”   杨焱平静道:“我为什么要怕。打人是你唯一的筹码。这事捅出去,你拿什么制衡,让我保密你偷窃剧本的行为。”   “偷?”傅越语夸张地后仰,唇角扯起狞笑,“别污蔑人好吧,法治社会,指控人是需要讲证据的。”   傅越语又猛地前倾,他指着自己脸颊的淤青,死死盯着杨焱,压低声音:“你打人的证据在这,我偷窃的证据呢?你拿得出来吗?”   杨焱垂眸和他对视,眼中轻蔑怜悯参半,像看着死到临头的蛆虫无力的挣扎。   他低下头,摸出手机,作翻找状。   傅越语忽觉不妙,但他强撑着表面的镇静。   他回想一下,确认自己作案时将脸彻底遮挡,稍稍放心。   杨焱看着手机,轻描淡写地开口:“你知道宿舍区有监控的对吧。”   傅越语说:“所以?”   杨焱说:“宿舍楼监控拍到12月24号晚一个身着XX牌羽绒服的人借走了我们宿舍的钥匙。”   杨焱抬眼:“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似乎有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豁。”傅越语冷笑,“先不说你是否是因为受刺激太过而记错了,就算我有一件一样的羽绒服,那又能怎样?你难道能凭借一件全国可能有几万人都有同款的衣服,给我定罪吗?”   “确实不能。”出乎意料的,杨焱认可傅越语的说法。   杨焱不再说话,他低头继续翻找。忽地,他动作一顿,瞳孔看到什么似的微微放大。   随后他抬头,问:“你的电脑在宿舍对吧。”   傅越语一愣,随后猛地从座位上蹦起来,急迫地逼问道:“你干了什么?你进我宿舍了?不可能,你没有钥……”   “你不会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能向宿管借钥匙吧。”杨焱歪头,轻笑,“虽然圣诞后宿管大叔好像变警惕了许多,但不巧,我有一个和大叔关系不错的舍友。”   “如果良淘说,‘我同学让我帮忙从他宿舍拿他忘带的电脑’……你猜,他能不能光明正大的把你的电脑拿出来呢?”   傅越语呼吸愈发急促,他厉声说:“杨焱你他妈是法盲吧,这是非法入室!”   “是呢。”杨焱不急不慌地说,“原来你也知道是非法入室啊……那你未经同意偷进我们宿舍,大概算知法犯法?别急着反驳,等黑客黑了电脑,查出硬盘里在平安夜那日多出的剧本文件,你便也算是法制人物了。”   杨焱这么说完,傅越语却迅速冷静下来。   他沉默一会儿,忽地放肆笑开:“杨焱,你是傻子吧,没有版权的剧本,压根没有经济价值,构成不了盗窃。”   杨焱冷声说:“傅越语,所以你确实进了我们宿舍,偷拿了我电脑里的剧本,用来参加选角。”   傅越语看着杨焱,眼神嘲讽:“是,那又怎样。我顶多算个非法入室,到时候问起来,就说喝大了进错宿舍,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而你——”   傅越语摇头,假惺惺作可惜状:“偷窃500以上就算刑事案件了,我的电脑虽然不贵,但达到这个金额足够了……怎么办呢杨焱,同窗一场,我还挺不忍心看见你进局子的……”   杨焱漠然看着他的表演:“放心,不论你忍不忍心,我都不会进去的。”   傅越语表情一收:“什么意思。”   杨焱嘲讽一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没有底线,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知法犯法。”   傅越语心觉不妙。   他的感觉是对的。   下一秒,杨焱在手机上点两下,翻转过来,给傅越语看。   屏幕上与良淘的聊天记录显示,一秒前,录音发送。   杨焱说:“良淘当然没进你们宿舍,不过他也没闲着,或许,你有兴趣猜下他现在在哪吗?”   傅越语感觉心脏不断下沉,他的冷汗肆意流淌,浸湿后背衣物。   知晓被杨焱套话,傅越语几乎想一把夺过手机,迅速毁灭证据……   但那已经是无用功了。   自修室内广播嗡一下,忽然传出声响。   傅越语竖耳一听,表情骤然狰狞。   “傅越语,所以你确实进了我们宿舍,偷拿了我电脑里的剧本,用来参加选角。”   “是,那又怎样,你拿我有办法吗?”   杨焱看着失控的傅越语,眼中露出几分胜利者的嘲弄与悲悯。   他转头看向窗外,楼下小路上,几个学生驻足,聆听广播中的声响。   “应该全校都知道了吧。”杨焱勾唇,毫不留情地给予最后一击,“对了,王树声导演今日,貌似还在南艺内呢。”   此话一出,傅越语脸色瞬间转变为一片惨白。 第57章   王树声在校道上驻足。   广播在播放第二遍的时候被强行掐断了,但它要传递的信息已经飞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李宇南在王树声身边唏嘘:“想不到啊,这还没入娱乐圈呢,新生代就这么尔虞我诈了。”   两人边上,带路的两个校领导陪着笑,不住抹把额间冷汗。   要知道,表演系院校不只南艺一所。   王树声愿意来南艺搞选角活动,本来就算是屈尊,给足了面子。   这次选角是南艺的提高知名度和社会地位的机会。消息下来,校方再三嘱咐要把王树声这尊大佛哄好些,让人对学校留下好印象,说不定日后还能多来几次合作……就算没有合作,王树声在外随意美言几句,对南艺来说都是稳赚不亏的……   现在可好了,还没来得及给人展示自家校风的,就先把内丑搬上了台面。   两位陪同的校领导内心苦涩,觉得这次选角估计没戏了。   大导演总喜欢璞玉般无暇的新人,这闹起来的两个学生,新是足够新了,狠也是真狠,一番操作下来,很难不让人心生忌惮,不愿与其深交。   校领导们试探地看向王树声。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com   王树声的表情与往常无异,眉头微皱,嘴角下撇,一副古怪的老艺术家模样。   校领导刚想说些什么,王树声先行开口:   “感谢陪同参观,不过接下来我与贵校学生有约,可能要失礼,先行一步。”   两位校领导对视一眼,校方并没有安排王树声和学生见面的环节,那便很可能是王树声的私人安排了。   私人行程,校领导没理由多问,他们和王树声客套一番,离开了。   王树声和林思霁约在南艺校内的招待所。由于王树声接下来有别的行程,会在中午前离校,他与林思霁的会见便约在了上午。   九十点的时间,不适合饭局。   但好在王树声来自广东——一个有喝早茶习俗的省份。   而南艺招待所,也恰巧有擅长粤系菜品的师傅。   天时地利人和,林思霁果断敲定了时间。   王树声到招待所包间的时候,林思霁已经等候多时了。见王树声走入,林思霁起身,不卑不亢地微欠上身:“王导。”   王树声身后的李宇南微挑眉。   在礼节这方面,李祺杰的儿子是没得挑的,这小子与他的母亲一样,能轻而易举地找到矜傲圆滑二者间的平衡点,拥有天赋异禀的社交能力。   从某种程度讲,他这个侄子还真是天生该进名利场的人。   李宇南想。   要按照李祺杰的计划走,这小子老老实实毕业,老老实实进公司……估计不出两三年,他就能接替他妈,把公司那群老家伙绕得找不着北,只能眼睁睁看着比他们年轻几个辈分的小子踩在自身头上。   真是可惜了。   李宇南想。   也难怪自己那个平日喜形不于色的妹妹会在林思霁转来南艺时打来电话一顿质询,语气气急地质问是不是自己把她儿子拐到歪路上。让他放着好好的大道不走,偏要去够那饥一顿饱一顿的创作饭碗。   可路都是人选的,李祺杰再愤怒也没办法转变林思霁的想法,她这个儿子和她一样的要强固执,认定的事撞个头破血流都不回首……   李宇南唏嘘摇头。   也不知以后会不会有哪个温柔乡能劝得这表面儒雅的偏执狂低头。   李宇南不愧是当编剧的,短短几秒的功夫,一部完整的电影都要给他脑补出来了。   而他边上的王树声并没有那么丰富的思想。   他全然忽视林思霁的礼节,平平问:“广播是你搞的?”   “不是。”林思霁说,“但是我的人做的。”   王树声来了几分兴趣:“你的人?”   林思霁精确语句:“我的演员。”   王树声嗤笑一下:“半吊子的小孩,倒也有“我的演员”了。”   林思霁礼貌道:“晚辈虽然资历尚浅,但既然身为编导,便不敢轻易与名下演员划分界线。”   王树声说:“哦?看样子,你是要罩着那惹事的学生了。他叫什么来着,杨……”   “杨焱。”林思霁微微一笑,“杨焱要是知道王导您对他留有印象,一定会受宠若惊,他是您的粉丝……”   “得了得了,少给我带高帽。”王树声不耐烦打断他的客套,“编导生,你就说找我有什么事吧,我之后还有行程,浪费不得太多时间。”   林思霁并未被他的不耐劝退,他温和地说:“有什么话,王导不妨坐下再听。晚辈听闻您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便早早和您约定8点半到9点半的时间,以免时间不确定,耽搁您的行程……”   王树声冷笑:“你这是暗指我不守约定?”   林思霁莞尔:“晚辈绝无此意,王导您要是因有要事处理而提早离开,晚辈完全理解,不过,我还是期望在那之后,王导能在微信上与我略聊一二……”   “行了行了,别拐弯抹角的了。”王树声挥手打断,“年龄不大,话术倒不弱……我坐下与你聊便是。”   林思霁笑意加深:“那便感谢王导愿意赐教晚辈了……我去催下茶水,南艺招待所别的不说,在茶艺方面也算小有名气。”   趁林思霁出包间的功夫,王树声偏头,若有所思地和李宇南说:“你这个侄子挺有意思的。”   李宇南笑而不语。   林思霁很快就回来了,茶水也随之倒上。   王树声抿一口茶,动作稍稍一顿。   林思霁问:“王导觉得如何?”   “凑合。”王树声又喝一口,放杯询问,“你要找我说什么,先说好,如果是想贿赂内幕,免谈。”   林思霁说:“自然不是。王导是正直之人,晚辈又怎会动那种小人心思。晚辈只想让王导了解事情真相,让选角活动更加公平公正的进行罢了。”   王树声冷声说:“如果你要说的是盗取剧本的事,刚才我已有所了解,不必多此一举。”   “并非多此一举。”林思霁说,“虽然王导已经得知事情大概,但利益受损的受害者并未得到应有的机会与补偿。”   他说着,从包中拿出一个u盘,推过去。   林思霁收回手,说:“这里面有被盗取剧本的44号学生,彩排的完整录像,也有并未得到机会展示的13级编导系张默同学,所创作的剧本文档。”   王树声并未伸手接过u盘,他盯着林思霁,看了好一会儿,悠悠开口:“学生,其实我对你还挺感兴趣的。你实际身处这场闹剧的得益方——得已展示两个剧本,表现了自身在不同题材的创作能力,也得到了成名导演的赏识……而从你的谈吐表达,我能看出,你大概也是个有野心的年轻人。所以我才疑惑,你为什么现在要无视自己利益,为他人谋机会。这很矛盾。”   王树声身体前倾:“你能告诉我,为何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吗?”   上午课结束后,杨焱不知第几次忽视良淘的嚎叫,拎包出门。   “真是的。”良淘无奈的默默脑袋,“谈恋爱就抛弃兄弟,弟弟行为。”   显然杨焱并不在意良淘的诽谤,他快步走到楼梯间,直直撞上正往上走的林思霁。   林思霁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捞稳了,笑着问:“这么急。”   杨焱没来得及回话,就被鱼贯而出的下课大军挤得紧紧贴上林思霁。   林思霁搂着杨焱,往角落里侧身,避开汹涌的大部队。   急着去食堂的吃饭学生如潮水涌过,压根没给角落两人一丝一毫的眼神。   躲在人群的视角盲区,杨焱仰头,鼻尖蹭上林思霁脖颈。   林思霁被蹭得皮肤麻痒,仰头无奈开口:“杨焱小朋友,趁人之危对其上下其手,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道德楷模杨三火并没因此放过林思霁,他又嗅两下,抬头:“你今天喝茶了吗?”   林思霁诧异:“你怎么知道?”   杨焱说:“味道变了,和大衣的味道不一样。”   林思霁想,好家伙,常说这家伙是猫,现在倒出其不意变狗了。   他欲张口,忽地一顿,发现了某个重要的盲点。   杨焱头还在蹭,林思霁两手捧住他的脸,强行让他和自己对视。   他严肃地问:“你不会回去后,还抱着我的衣服闻了好一会儿吧。”   低低的声线在喧闹的楼梯间撞出不清晰的暧昧。   杨焱别开眼,但从通红的耳尖,林思霁知道他听见了。   于是林思霁勾起嘴角:“看不出来啊杨小焱,平时正正经经的,背地里抱着别人的衣服不撒手的嗅……好痴汉哦。”   红潮蔓延到耳根,杨焱无地自容。   趁林思霁不注意,他猛地挣脱林思霁的手,一头扎到林思霁肩膀上,果断变成鸵鸟了。   林思霁抱着脸皮很薄的鸵鸟靠墙站好,抑制不住的愉悦从五脏六腑往脑袋上窜。   不一会儿,林思霁便顺从笑意,闷笑出声。   “怎么办呢杨焱。”   伴随着低笑,林思霁苦恼地说,   “我好像有些太喜欢你了。”   李宇南在车上打开44号彩排的视频。   视频是他找王树声要来的,理由是想看看林思霁看重的演员,到底有几分本事。   效果很惊艳,尽管手机压缩画质,李宇南也能从模糊的画面里感觉出44号溢出屏幕的戏剧张力。   李宇南回忆起43号的表演,轻轻摇头   同一段表演对比起来,43号便显得弱了、浅薄了。   像是是虚张声势的野狗不自量力地挑衅遍体鳞伤的豹子。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哪一个好。   李宇南笑下:“小子眼光不错。”   他忽地想起林思霁回答王树声问题的语句。   “并非没有意义。”沉思一会儿,思霁坚定地开口,“影视工作者的目标为拍摄出令观众、令社会、令自己满意的作品。而这些作品的诞生,离不开优秀的表演者和创作者的共同努力努力。或许这话,由我来说有些不自量力。但,努力给予每一位演员、编剧公平的展示机会,不埋没任何一个有才华的人,这便是我如今行为的意义。”   “啧。”李宇南感慨,“当年追在我屁股后面听故事的小孩都长得这么大了啊,不枉我在祺杰打来时替你说话,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是。”他话锋一转,微妙笑笑:“这次你可能是真的多此一举了。”   “后生可畏啊。”几小时前,和林思霁分别后,王树声点一根烟,低低感慨,“不过,还是太年轻了些,沉不住气,也缺失揣度人心的能力。”   李宇南笑:“你已经定了。”   王树声呼出一口烟,含糊嗯一声。   “昨晚……不,看完试镜后,就定了。不管你外甥今天来不来。那个44号,都将会在下一个阶段的选角名单上。” 第58章   杨焱醒来的时候,怀中紧抱团成一团的格子大衣。   在睡意的侵蚀下,杨焱神差鬼使埋头下去,深吸一口。   洗涤剂和床铺的味道涌入鼻尖。   与梦中完全不一样。   杨焱埋着头,闷闷地想。   他抱着衣服又躺了一会儿,起身。   杨焱一边把衣服抖平,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忆梦境。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不用药物时经常彻夜难眠。而如果服用药物,闭上眼便是一片混沌,一个又一个粘稠连续的梦境如海潮般将他淹没。   那些梦境大多有林思霁,也大多不太美妙。它们沼泽般捆住杨焱的双腿,用力往下拽……杨焱无法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泥土渐渐没过鼻尖,呼吸的能力也随之被剥夺。   可昨晚的梦境与以往的不同,冬夜的寒冷被罩在身上的大衣格挡,沼泽由拥挤的人潮取代,杨焱则得已安稳地躲藏在林思霁怀中,近乎贪婪地享受那一小片隔绝尘世的乌托邦。   算是不错的梦。 记住网址m.vipkanshu.com   杨焱用力抖着衣服。   但可能会附带些无用的情绪。   整理完衣服,杨焱走出房间。   客房的门开着,他往里瞥一眼,床榻收拾整洁,完全看不出有人休息过的痕迹。   林思霁已经走了。   杨焱看两秒,移开视线。   不知该说是松口气还是失落,又或是两者都无。   他走到客厅,意外看见桌面上贴着一块便利贴。   走过去把便利贴拿起,上面的字迹有一种久远地熟悉感。   杨焱曾在剧本的批注,拿到的计划表,林思霁的笔记上看过这样的笔迹。   林思霁的字迹比起大学时期并没有变化多少,仍是龙飞凤舞一片,散漫的笔划下藏着挺立的筋骨。   【有事先走了,早餐在微波炉里,热三十秒就可以吃。ps.钥匙我放到茶几底下第一个柜子里了,放鞋柜顶不大安全。】   杨焱放下便签,往厨房走。   拉开微波炉门,里面放着开好口的牛奶盒和自治三明治。   杨焱很确定家里没有制作这些的材料。他想林思霁大概一大早出门采购了些东西。   杨焱把微波炉门关上。   考虑到杨焱惊人的动手能力,林思霁贴心地设定好了微波的类型和时长,以避免杨焱搞出什么厨房爆炸的新闻。   点下“开始”,杨焱后退一步,靠上冰箱。   暗橙色的光在微波炉中细微闪烁,杨焱抱着手臂出神地盯着。   不知道林思霁出门时有没有注意些。   楼下仍徘徊着几个记者。   导演被拍到在演员家彻夜未归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新闻。   杨焱漫不经心地想。   更何况林思霁还存有与合作男主闹出沸沸扬扬绯闻的前科。   “叮”   微波炉发出声响,杨焱拉开门,把牛奶和餐盘端出。   从橱柜拿出餐具后,杨焱走出厨房,在桌边放下盘子和牛奶。   如果林思霁被拍到在自己家过夜,估计又能被安排个热搜头条吧。   一条热搜泼两人脏水,没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了。   杨焱拉开椅子,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更在意某些关于林思霁的流言蜚语。   林思霁和谢轩铭闹绯闻的时候,杨焱和林思霁并未分手很久。   但那时的杨焱,处在分手的阵痛期中。   他拒绝接收任何关于林思霁的消息,但铺天盖地的“林思霁谢轩铭”恋爱说根本没办法完全屏蔽。而那时,杨焱恰巧还与谢轩铭在竞争“最佳男主”,就算杨焱有意忽视,不少好事记者也会冲上来询问他对林谢两人绯闻的看法。   杨焱一口咬下三明治,面包片里放了芝士,唇齿间布满柔软香浓。   林思霁没给杨焱做过早餐,在他学会厨艺前,两人已经分开了。   杨焱咀嚼着三明治,他觉得今早想起林思霁的频率似乎有些太高了。而他把这一切归咎于昨晚的梦境,与刚睡醒的不清明头脑。   人在刚睡醒时总容易干出一些奇怪的傻逼事。   杨焱冷静分析。   自己没有在惆怅下直接发消息质问林思霁当年为什么要分手,已经很有进步了。   得出结论的杨焱愉快地结束了进食。   他将牛奶盒扔到垃圾桶,餐盘则放入待洗的水池里。   杨焱冷静地做出判断,虽然他现在对林思霁并没有合作对象以外的偏好或是情感,但如果愣是要林思霁绑定一个绯闻对象的话,自己显然是个最优选。   话题度高、与林思霁存有合作关系、能利用绯闻热度给《双面人生》提升一大段知名度。   杨焱满意地点头。   是的,没有比他更适合的绯闻人选了。   略微得意一会儿,杨焱终于想起需要联络吴哉,以得知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他打开微信,首先看到的是林思霁通过好友的消息提示。   杨焱眉毛一挑,嘴角稍稍上扬。然而他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就被接收到的消息彻底整垮了。   吴哉【还在睡吗?醒醒,我们马上要回剧组了!】   吴哉【我十点半左右来接你】   吴哉【快点做准备!谢轩铭要去《双面人生》剧组探班,我们得赶在他到之前先一步回剧组】   杨焱十点半准时跨上了保姆车。   看到他,吴哉看眼时间,很是惊愕:“这么准时?我还以为要三请四请才能让你下来。”   杨焱说:“……我平时也很准时。”   保姆车出发,吴哉拿起手机发消息告知剧组,自己和杨焱已经出发。   他低着头问:“我先确认一下,你和谢轩铭没有矛盾吧。”   杨焱说:“没有。”   想了一下后补充:“明面上,没有。”   “那就行。”吴哉说,“到时候见了人别和入组时一样摆一张臭脸。要是被记者拍到,又是一番舆论爆炸。”   杨焱说:“我入组时没黑脸,就正常表情。”   “得了。”吴哉放下手机吐槽,“谁正常表情那样啊,我在前面笑呵呵的和人打招呼呢,一回头差点被你搞得心肌梗塞了。当时你嘴角都快撇到地上去了,好像出演林思霁片子委屈你似的。”   杨焱眼角轻轻一抽,开口道:“当时我没休息好。”   吴哉看着他,严肃地确认:“那现在你休息好了吗?”   杨焱点头。   吴哉满意地低头:“那就行。”   两人无言,轿车在沉默中航行好一段距离,杨焱忽地开口问:“谢轩铭为什么要来。”   明明剧组里没有他熟悉的人。   吴哉说:“官方说法,是探班。”   杨焱问:“实际说法?”   吴哉抬眼,幽幽看向杨焱:“是救火。”   杨焱:……   救谁的火。   答案显而易见。   谁昨天在热搜榜一位挂了大半日,又连累整个《双面人生》路人观感下降,还顺带把谢轩铭也给带上榜单……   一切尽在不言中。   吴哉说:“虽然已经辟谣了,但《双面人生》还是不可避免的关联上了一些不太好的词条。为了提升路人观感,剧组方决定邀请谢轩铭来探班,用这个新闻盖过其他的负面消息。”   前因后果已经清晰,但杨焱还有一点不明白:“谢轩铭,并不是那么好请动的人。”   作为同期出道的演员,杨焱没少被拿来和谢轩铭比较。   出道时谢轩铭便以“新人影帝”稳压杨焱一头。近些年来,杨焱在烂片堆里打滚的时候,谢轩铭则爱惜羽毛地选择了几部题材剧本都为上乘的片子,稳步巩固了自己在影坛的地位,也更与杨焱拉开了差距。   所以以咖位来讲,谢轩铭会来《双面人生》探班,可以用“屈尊”甚至“扶贫”来形容。   “是不好请动。”吴哉承认,“剧组谈了几次都没谈下来,最后是林导亲自出面邀请,谢轩铭才给了几分薄面。”   杨焱说:“哦,这样。”   吴哉打一会儿字,抬头瞥两眼杨焱,忍不住开口:“这个表情……你和谢轩铭真的没有矛盾吗?”   杨焱冷声说:“没有。”   在杨焱赶回剧组酒店后不久,谢轩铭就到了。   “在酒店大堂是吧,记者都到了吗?”吴哉往电话里焦急吼两句,放下手机催促杨焱,“下去了。”   杨焱应答一声,披上大衣,准备出门。   在刚出房间的时候,杨焱听到不远处房门合拢的轻响。   他抬头,看见林思霁关上房门,快步往电梯走。   “别发愣了祖宗,快点。”吴哉在他身后催促。   杨焱收回眼神,把门关上。   林思霁比杨焱先一班电梯下去,杨焱在电梯间没看见他。   当杨焱到达酒店一层。走出电梯,一抬眼,眼睛立刻被密密麻麻的闪光灯刺得眯起。   杨焱低声道:“哪来这么多记者?”   吴哉低声回:“有些是剧组请的,更多是听到风声赶过来的。”   闪光灯不断的不远处,谢轩铭和林思霁对站着,似乎在交谈什么。   从林思霁勾起的嘴角看,这应该是场不错的聊天。   吴哉在身后又催促几声,杨焱才迈开步子,往记者群走。   不少记者注意到了杨焱,更多的镜头转过来,对准今天的又一位主人公。   交谈着的林谢两人也停下,侧身看着步步逼近的杨焱。   杨焱站定在谢轩铭前。   “来了。”林思霁笑着,说,“打声招呼吧。”   他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但最终是谢轩铭先开口。   “你好,颁奖礼上我们见过的。”他伸出手,礼貌地说,“我是林导之前的合作演员。”   他的手虚虚悬在空中,半响后才被握上。   “你好。”杨焱伸手,平静接话,“我是林思霁现在正在合作的演员。” 第59章   闪光灯络绎不绝,快门声更无间歇。   记者们不愿放过镜头前两人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不说这是影帝谢轩铭同顶流杨焱时隔七年的会面,就单论这两位都是林思霁电影合作男主一点,两人此刻的相见就十分具有爆点。   记者兴奋地从各个角度拍摄两人,他们两眼放光,已经看到滚滚而来的流量与讨论度。   镜头下,杨焱和谢轩铭之间暗潮涌动。   听完杨焱的话语,谢轩铭眉锋轻轻一挑。   他只在七年的颁奖礼上见过杨焱,虽然是短暂一瞥,但那一双锋利的丹凤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今面对面站着,杨焱眼睛与记忆中的无差,连其中蕴含着的敌意都一模一样。   谢轩铭这人有点一根筋,可能被林思霁选中的演员都有点一根筋。他完全没去深思杨焱对自身的敌意从何而起,心中的胜负欲就被轻而易举的点燃。   “我是林思霁现在正在合作的演员。”杨焱说。   “我知道。”谢轩铭轻描淡写地开口,“林思霁是很优秀的导演,上次我和他合作,拿下最佳男主的奖项。” 一秒记住https://m.vipkanshu.com   杨焱紧接着开口:“但是最佳影片被我拿走。”   “最佳影片不是被你拿走的。”谢轩铭提醒,“最佳影片这一荣誉,更多归于王树声导演。”   杨焱轻轻皱眉,他不喜欢这种被稳压一头的感觉。   “是这么个理。”林思霁在一旁看够了热闹,出来打圆场,“确实,杨焱当年与最佳男主失之交臂……”   杨焱冷不丁开口:“托你的福。”   林思霁停顿一下,笑了:“托我的福。”   谢轩铭冷静开口:“最主要是我的功劳。”   林思霁:……   林思霁抬起双手做投降状,他无奈又敷衍地开口:“嗯嗯,你们说的都没错,你们最棒,你们是影视界未来的希望。”   杨焱:……   谢轩铭:……   他们无言看向林思霁。   林思霁寥寥数语,把两人原本对立的针尖同步转向自己。   忽视二人不满眼神,林思霁开口:“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杨焱会拿下下一个颁奖礼的最佳男主奖项,而《双面人生》也同样会对最佳影片出击。”   谢轩铭皱眉,他看向林思霁:“之前在报道上看你说过……我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林思霁笑:“我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杨焱瞥一眼记者群,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们的对话:“两位谈话麻烦注意场合,是要在这开新闻发布会吗?”   林思霁扫视一周,同意杨焱的观点:“说的也是,这里不适合谈话,换个地吧。”   三人在大厅停留的时间不短,足够记者拍出满意的照片了。林思霁让助理在酒店餐厅找了个包厢,三人移步。   在包间里,林思霁把受到威胁的事告知谢轩铭。   杨焱全程一言不发,他感觉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这事抖出来不好,但林思霁觉得没事,那他便也没必要多嘴。   听完事情始末,谢轩铭脸色暗沉下去:“那些人还是这么爱干见不得人的蠢事。”   “能指望小人有长进吗......”林思霁轻笑,“自己提不上去自然只能把别人拉下来……一贯操作了。”   “等等。”杨焱忽地从两人交谈中听出玄机,等两人都看过来。他迟疑地开口,“那些人,之前也有干出类似威胁的事吗?”   “嗯。”谢轩铭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一边摸着口袋,一边开口,“几年前,我和林思霁合作的时候,《笼中信》差点被他们整得上不了映。”   林思霁看出了谢轩铭动作的含义,开口问:“要让服务员送包烟过来吗。”   “算了。”谢轩铭停止动作,遗憾地轻搓指腹。似乎想到什么,他低头无奈笑下,“正好家里人不让。”   林思霁笑:“可以啊谢影帝,恩爱秀得很到位。”   谢轩铭笑笑,没接话。   林思霁似乎还调侃了谢轩铭几句,但杨焱已经听不见了。   杨焱甚至无心去思考外界形象单身的谢轩铭实际进行着地下恋情这个能引起娱乐圈震荡的巨型八卦,他大脑被《笼中信》险些夭折的消息填满。   《笼中信》,小成本电影的奇迹,票房奖项口碑三丰收,影视界的绝对黑马。   在《笼中信》上映时,杨焱已经和林思霁分手。他对那时林思霁的印象都来自第三方。在各种报道视频中,林思霁笑得意气风发。他身上青年导演的傲气满溢屏幕,完美契合人们对天降紫薇星的幻想。   杨焱当时,时常会被采访照片里林思霁明亮的神色所刺痛。每每看到有关林思霁的报道,他都只飞快瞥一眼,草草翻过。   原来,在那时,在那光鲜无畏的外表下,隐藏住的是挣脱黑暗的不屈,和被荆棘束缚的狼狈吗……   杨焱垂下眼,五味杂陈。   他想。   林思霁什么都没和他说。   即使现在他们处在统一战线,站在同一条船的甲板,共同面对想要把船只掀翻的巨浪……   林思霁还是没选择将昔日的故事告知于他。   杨焱正低头乱想,林思霁的助理敲门进来,说有记者想找杨焱做个采访。   “内容大概关于澄清和剧组生活的。”助理说。   林思霁看向杨焱:“可以吗?”   杨焱收敛表情,点头。   林思霁说:“那去吧。”   杨焱走出包厢。   在脚步声逐渐消失后,谢轩铭开口:“你没把《笼中信》时发生的事告诉他。”   林思霁笑:“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一脸惊愕,一看就是刚刚知晓。”谢轩铭顿一下,不赞同地开口,“你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恰恰相反。”林思霁笑着说。   他并不打算在这方面多说什么,转移开话题:“我找你来,除了做些通告外,还需要你帮个小忙。”   谢轩铭说:“什么忙?”   林思霁说:“杨焱这段时间莫名多了很多造谣的黑通稿,我们认为是那帮人为了搞臭电影名声动的手,顺线索查下去,大概率能找到放冷枪的人。”   谢轩铭说:“你希望我帮忙往下查。”   林思霁笑:“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   谢轩铭不置可否:“好处呢?”   林思霁作遗憾状:“我以为以我们俩的交情,足够请动你帮忙了。”   谢轩铭轻轻摇头:“交情也不能当饭吃,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类型。况且这东西也不是只有我能查,你自己也能动手。”   林思霁无奈摊手:“我查的话,太容易打草惊蛇……至于你说的好处……你不是也注资了《双面人生》吗,对电影有利的事,也就对你有利。”   谢轩铭思考片刻:“有道理,我可以帮忙,但是,需要你拿个人情来换。”   林思霁问:“什么人情?”   谢轩铭坦白:“下部电影的试镜机会。”   林思霁若有所思地开口:“影帝应该不缺邀约吧,这个试镜机会……给你家那位的?”   林思霁揶揄:“好家伙,你这是想搞暗箱操作啊。”   谢轩铭说:“不算,给他个试镜机会就行,之后他演得好不好,合不合适,你看不看得上……决定权在你。”   林思霁耸肩:“那没问题。只是……我能不能拍下一部电影还不知道呢,你懂的,最佳男主最佳影片,史无前例。”   “我相信你的能力。”谢轩铭说,他顿一下,“也相信你的眼光。”   “哦——”林思霁笑下,“你近期也有片子要上吧,看在这个人情的份上,考虑放水吗?”   谢轩铭果断道:“免谈。”   林思霁大笑。   晚上,为了感谢谢轩铭的探班,剧组在酒店餐厅小聚一下。   结束聚餐后,杨焱回到房间。洗漱完后,他迅速往床上一瘫。   杨焱不喜欢社交,从大学开始就是。   今天的采访已经让他很是疲惫,晚上绞尽脑汁地和谢轩铭尬聊更是让他筋疲力尽。   窝在床上,杨焱一动不动。   他放空地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把脑子里时不时蹦出来的,有关林思霁的疑惑一个个摁下去。   躺了莫约十分钟,门铃响了。   这个点来找人……   杨焱心中一动,跳下床,胡乱抓两把头发,踩上拖鞋往门口走。   房门拉开,屋外站着的人符合预想。   “晚上好。”林思霁带着笑意开口。   杨焱:……   杨焱:“晚上好。”   他低头看,林思霁手上拿着的是熟悉的粉红猫爪杯,杯中装的乳白液体温热,水雾一点点从杯口飘出,奶香满溢。   杨焱稍稍吸气,问:“又是副导送的?”   林思霁说:“不,这次是我。”   上次也是你吧。   杨焱心中诽谤。   这么奇怪的杯子,除了你还会有谁用啊。   杨焱郁闷地开口:“理由又是驱寒吗,今天我没吹风……”   “不哦。”林思霁说,“这次是赔罪,对未能及时告知合作对象重要信息的赔罪。”   “哦。”杨焱愣一下,随后嘟囔,“所以牛奶是赔礼。”   “不算吧,牛奶是顺便。”林思霁笑着说,“真正的赔礼……”   “三个问题吧,问什么都可以,都会如实回答的。” 第60章   粉红猫爪杯上雾气袅袅。杨焱吸入白烟,被那泛着甜味的奶香熏出了几分头昏脑胀。   他在冷空气中小小打个喷嚏,低声道:“问题算什么赔礼啊?”   林思霁笑着反问:“这么说你没有问题,不需要赔礼了?”   杨焱:......   他勉强开口:“需要,有几个问题。”   杨焱短暂构思后开口:“你......”   林思霁却卡着他开口的时机,把牛奶杯往前一推,温和地打断:“先把牛奶喝了吧。”   所以牛奶不仅不算赔罪,甚至是某种获取赔礼的条件是吗?   杨焱内心诽谤,手却自觉接过杯子。   他乖乖把牛奶一饮而尽。   在喝光牛奶的过程中,林思霁一直看着他。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com   杨焱感觉那目光类似看某种弱小的动物。   将动物百科全书在脑中过一遍后,杨焱恍然大悟——林思霁此刻的眼神,和他投喂小猫小狗时的一模一样。   如果硬要区分两者。那不同绝不在林思霁身上,而在于杨焱。   比起那些在灌木丛中来去自如的精灵,杨焱显然并不拥有强大的自理能力,属于应该格外被关照的弱势种类。   林思霁看着杯中牛奶随着杨焱仰头幅度增大而逐渐消失。   当牛奶杯见底时,他笑着开口:“好了,现在问吧。”   杨焱放下猫爪杯。一手托着杯底,一手轻微地摩擦杯身。他开口:“第一个问题......《笼中雀》为什么会在上映时遇到困难?也受到了抱团的编剧导演的阻碍吗?”   “一半算是。”林思霁说,他稍稍回忆下当时情景,回答“快上映的时候,不知道谁传出我和李宇南编剧的亲属关系。一些人觉得是我舅舅在背后支持我,害怕我们舅甥俩'垄断'影视界......然后就开始杞人忧天地阻挠电影上映。”   杨焱问:“那另一半......”   林思霁耸肩:“是因为我亲爱的母亲希望我早日放弃拍电影想法,按照她的规划滚回去学金融......她觉得如果《笼中信》失败,我就会迷途知返。所以她用了些手段,和那些有被害妄想症的圈内人联手,阻碍电影上映”   “哦......”只是想想,杨焱都能猜到当时林思霁四面楚歌的难况。他干巴巴问出一个废话般的问题,“所以你最后解决了这些困难。”   “是的。”林思霁忍不住笑了,“这算第二个问题吗?”   杨焱纠结:“可以不算吗。”   林思霁笑得更开心了:“当然。”   杨焱假装没看见林思霁笑容中的揶揄。   “第二个问题。”他继续发问,“为什么选我来演《双面人生》,比我优秀的演员有很多。”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杨焱脑海中已经浮现许多答案。   这些答案大多不太喜人。以林思霁的情商,要把它们委婉地表达出来,大概需要好一段弯绕的长篇大论。   可是林思霁的答案却出乎意料的简洁。   他说:“你是我眼中最优秀的演员。”   杨焱愣一下,有些匆忙地垂眼,避开视线:“不是照实回答吗?”   “是照实回答的啊。”林思霁理直气壮,“我眼中确实是啊。”   杨焱抿下唇:“那谢轩铭呢?”   林思霁不假思索地答:“他排在你后面。”   说完他又勾起嘴角:“这算第三个问题吗?”   杨焱:.......   杨焱:“不算。”   林思霁愉快地问:“好的,那你的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杨焱握紧杯子。   事实上。他再没什么想问的了。   又或者说,他剩下的问题,并不适合大咧咧地就此问出,   是的,不适合,不敢   不能。   纠结许久,杨焱勉强摸出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他缓缓举起粉红猫爪杯,轻微晃动:“我能问一下吗,作为一个成年男性,你是出于何种理由,选择这种外观的杯子呢?”   他问得谨慎而纠结,林思霁答得坦然而平常。   林思霁伸手,手指轻弹杯身,指甲在瓷杯上发出清脆声响。   “不是很可爱吗?”林思霁坦言,“和你一样。”   杨焱眼瞳稍稍放大,这个举措让他看起来与受惊的猫无异。   接下来的几秒,杨焱展现了极强的应变能力。   他快速向林思霁道了晚安,赶在红色从耳尖窜上脸颊前啪地关门,把林思霁的视线隔绝门外。   林思霁在门外站几秒,轻轻揉捏手指。   指甲好疼。   但是心情却非常不错。   喂猫逗猫果然能提升大部分人类的幸福感。   林思霁暗笑两声,愉快地回房间了。   两日休假结束后,《双面人生》剧组复工。   单人剧情的拍摄进程进入收尾阶段。   副导演觉得杨焱在和谢轩铭见面后或许会有所顿悟。他便在与林思霁商议后,决定开拍感情戏。   对于副导振振有词的“顿悟论",杨焱无法苟同,他并不觉得见谢轩铭一面能让他打通任督六脉,在感情戏方面突飞猛进。   但不论早晚,感情戏总需要拍摄的。   况且林思霁也默认了副导演的安排,杨焱便没对此提出异议   考虑到杨焱之前在感情戏上的表现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副导并不敢让他直接从难度十足的互动情节切入感情戏拍摄。   在副导犹豫时,林思霁提出建议——可以从主人公季齐的心境转变切入。那一段男女主互动不多,主要以男主的个人镜头,表现两人间的情感变化。   剧本中,女主尚沐阳很快对自家餐厅沉默英俊的帮工动心。在多次暗示表白无果后,她便直接了当地向季齐表明心意。   季齐拒绝了她的告白,但却因为尚沐阳的锲而不舍对她多加留意。   尚沐阳的坦然开朗是季齐毫不熟悉的性格反面。他觉得尚沐阳对自身的好感产生得莫名其妙,却又在审视尚沐阳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被这个尚沐阳身上温暖耀眼的特性所吸引.......   林思霁圈出的内容,紧接在尚沐阳强吻季齐的剧情后。   被强吻的季齐不得不直视自己的混乱心事,而在此时,来自老家的仇人却来到了他藏身的城市......   发觉仇人到来后,季齐决定立刻起身,逃离目前所在的小镇。但在那之前,他需先和尚沐阳断干净。   这段拍摄,季齐一句台词没有,杨焱便只能通过神色,来表现其内心情绪变化。   怼脸拍摄本来就为难点,而季齐喜怒不形于色的设定,则让演出难度更上一层楼。   如果不参杂情爱表达,杨焱或许还能勉强完成。但加上细微的情感变化后,他便不负众望地将拍摄搞得一塌糊涂。   摄像机对准杨焱,镜头中,他眉头微锁,眼神低沉锐利。   副导演发愁地捂住脑袋,心道这小子演得像腰腹藏刀出席仇人葬礼的杀手,时刻准备灭人全家。   喊卡后,副导演幽幽开口:   “如果以后有刺客角色,我一定推荐你。”   对于他的明褒暗呛,杨焱回以一贯冷漠神色。   副导演无奈地挥手,他起身转头:“林导,你上吧。”   林思霁从后方上来,无缝衔接坐上他让出的位置。   林思霁抬头,看着矗立原地的杨焱,欣然道:“别紧张,导戏而已,你也坐啊。”   杨焱环视一周。   十米内就一把椅子,目前位于林思霁身下。   确认事实后,杨焱表情更冷漠了。   林思霁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笑笑:“那辛苦你站一会儿了。”   他舒适地靠上椅背,懒懒发问:“你觉得这段,季齐的情感是什么。”   杨焱说:“惊惶、犹豫、愤怒。”   林思霁问:“哪种最重?”   杨焱稍加思索:“愤怒。”   “不对。”林思霁摇头否认,开口道,“是犹豫。   杨焱没反驳,但他皱起的眉毛显示不赞同:“季齐并非优柔寡断之人。”   季齐计划性很强。他及其擅长预估状况,会迅速作出趋利避害的选择。   杨焱并不觉得他会在某个决策上过长犹豫。   林思霁看透杨焱的心思,开口道:“这和季齐是什么人没有关系,也与犹豫时长无关。这段戏的重点为,由于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季齐罕见地出现了犹豫情绪。这点格外重要。”   杨焱低眸思索。   林思霁接着往下说:“季齐的犹豫确实短暂,但这并非意味他的犹豫不浓烈。短暂的思考时间只是迫于形势无奈......虽然只犹豫了零点几秒,但在之后的某个夜晚里,季齐可能会为这零点几秒的决定,彻夜吞云吐雾.......”   听到这,杨焱忽地一愣。   一个久远的画面与林思霁的话语契合,从记忆中浮现。   他仿佛置身某个冰冷清晨的老旧汽车中。   车内暖气轰鸣将他叫醒,肌肉酸疼则宣告蜷缩在后座一夜睡眠的疲惫。   他揉揉脑袋,撑起身子往外看。   布满灰尘的车窗禁锢一片灰暗的天空。   不应该这么阴沉。   杨焱想,   昨晚下了雨。   林思霁蹲在不远处的地面,他背对轿车,指尖夹着的细长升起袅袅烟雾。   他脚边地面湿漉,熄灭的烟头们镶嵌在细小的沟壑中,数不清数量。   林思霁蹲在那,像一地香烟的人形墓碑。   杨焱愣愣地看着窗外。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林思霁抽烟。 第61章   “明白了吗?”   林思霁低沉的声线将杨焱拉回现实。   杨焱抬眼,轻微点头。   林思霁扬下巴示意:“再试试。”   他起身,叫副导演过来。   镜头再次对准杨焱。   杨焱站在原地,身姿挺拔,脊骨僵硬。   他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只眼瞳微闪,瞳孔中千万种可能性掠过。   摄像机缓慢拉近,到达一定位置时,杨焱垂下的眼眸平静一抬。   他盯住镜头,从那黑漆漆的洞口看向过去。   灰蒙蒙的天空下,林思霁吐出一口长烟。 记住网址m.vipkanshu.com   他的身影与远方的山川融合,一样的沉稳执着。   烟雾消散,林思霁毫无留恋地把最后一根烟摁上地面。   橘色的火星闪烁两下,同某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一痛灭了。   林思霁转身,对上扒着车窗的杨焱的视线,轻微勾起嘴角。   杨焱沉默地和林思霁对视。   他想自己应该或许该回应一个笑容。   然而他嘴角抽了又抽,最终没有成功。   拍摄还在继续,镜头内,季齐眼神闪烁,面部肌肉细微抽动。   几秒后,他的神色不再变化。   闪烁的犹豫隐灭一片漆黑中,如太阳缓慢没入地平线。   天色暗了,季齐的眼中只剩一片死寂。   摄影机将这些都忠实记录。   副导演专注地盯着监视器,在季齐眼中光火彻底消失后,他深吸口气,大喊:“卡!”   一条过。   杨焱原地站立不动,被涌上来的几个剧组人员包围。   副导演转头和林思霁比个大拇指。   林思霁看到,点头回应。   副导欲转回去,动作却忽地一停。他狐疑地问:“你的烟呢。”   在剧组里,林思霁总是烟不离手。   泛着金属色泽的小方块总会被夹在修长指尖中,随着其主人出入各种拍摄场景。   今日已过半,副导演回忆片刻,确认半天内都没见林思霁摸出电子烟来,这才诧异发问。   林思霁微笑答:“想戒了。”   嘴里嘟囔着“怎么忽然……”,副导演迷惑地转了回去。   今日拍摄计划计划中,上午是杨焱的戏份,下午则是其他演员的。   没有戏份的杨焱并没有待在一旁无所事事。   吴哉早早给他安排了其他工作。   “你最近曝光度太低了,还总是以负面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趁着最近澄清挽回了一些路人好感,你应该趁热打铁多宣传下,让公众了解你形象的积极一面……”   吴哉一边振振有词,一边给杨焱接了个采访。   一开始,杨焱并不大乐意接受这份工作。   他出道这些年没少被采访阴过,不乏有表面笑脸的记者回头就曲解他的话语,并断章取义地发表对他不利的报道……   在被坑了几次后,杨焱有了戒心,选择对挖坑的问题闭口不谈,却又因此被有心人批判为耍大牌……   杨焱本来打算回绝这份工作。   但吴哉苦口婆心地劝他,说这次不会出现以往的情况,这次的记者非常靠谱,是林导推荐的,问的问题绝不会涉及隐私……   杨焱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介于剧组的保密条约,采访地点没有定在剧组,而是在酒店咖啡馆。   采访的记者很热情,见到杨焱到来,他起身伸手:“杨焱你好,我叫陈如明,叫我老陈就可以了。”   杨焱伸手,谨慎和他相握:“你好。”   坐下后,陈如明观察杨焱片刻,开口感慨:“果然和思霁描述得一样,你是个十分具有明星气的人。”   “明星气,是什么?”杨焱迷惑,“你和林……导,很熟吗?”   “大是指把明星放到人群中,明星身上具有的那种,能让旁人一眼就把其和普通人区分开来的特性。”陈如明答,“我和思霁是高中同学,高中后也一直有联系……我应该也算和你有些渊源,大学时,你们学校有个戏剧节还是什么的活动,我帮你们刷过票……或许你还记得吗?”   杨焱眼睛稍稍睁圆,他说:“是你。”   又说:“你转行当记者了?”   陈如明笑:“不是转行,我大学就学这个的。不过经济有些吃紧,这才不得不干些副业赚钱。”   杨焱说:“比如刷票?”   陈如明大笑:“对的。”   得知对方与自己有渊源后,杨焱显然放松许多。   陈如明大学开始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混了这么多年也是人精一个,自然没有忽略杨焱细微的态度转变。   得到被采访者的信任显然是不错的开端,陈如明趁热打铁:“那我们开始采访?”   杨焱颌首。   陈如明打开平板,对照着早就准备好的问题开始询问。   虽然和林思霁为故交,但陈如明采访的稿件也还是需要经过杨焱经纪公司,以及《双面人生》剧组两方的审核,确保不出纰漏后,才能出现在杨焱面前。   所以采访的问题大都中规中矩,具体来看就是类似:“和林思霁导演合作感受如何”、“出演《双面人生》的契机是什么?”、“对电影有什么期许”……之类的入组演员必答题。   杨焱一一照实回答,陈明如在平板上快速记下他的答案。   两人一来一往,采访进行得非常顺利。   进入到与《双面人生》无关的部分,陈明如和杨焱说:“下面可能要问几个与最近舆论有关的问题。我已经和你经纪人商量过了,不想或者不能回答的问题直接跳过就好。”   杨焱说:“好。”   陈明如问:“对于最近热搜上的传闻,你的态度如何。”   杨焱说:“我的公司已经对此有所回应,我的态度和公司保持一致。”   陈明如问:“那对于恶意传播谣言和轻信谣言后发表恶评的网友,你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   杨焱答:“恶意造谣者,我司已决定对其起诉,比起我的表态,造谣者才更应该想好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态度,去与法官解释。至于被谣言迷惑的网友,我觉得他们也是谣言的受害者。他们被虚假信息所欺骗,被造谣者鼓动情绪,这才出口指责。我充分理解他们的愤怒,我也衷心希望在下次流言出现时,网友们能更加谨慎的判断消息真实,不要又被造谣者利用,成为指向受害者的刀剑。”   陈明如快速记下答案后,抬头笑道:“很不错的回应。”   杨焱面不改色,平淡道声谢谢,心中却默默想道。   能不不错吗。   被吴哉压着背了一晚上的公关文章。   就算是哑巴也能被逼出几句得体的回应了。   陈明如继续开口:“之前听思霁的话,我还以为这个采访会很难推进……现在一看,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嘛。”   杨焱迟疑道:“林思……林导有跟你说过我吗?”   “嗯。”陈明如说,“他可把你好好夸了一番,说你是不太会说话的善良孩子,让我多担待些……”   “什么啊……”杨焱有些变扭的低头,低声说,“这算夸奖吗?”   陈明如大笑:“算照顾吧,和我妈给我领导塞水果一样,生怕自家孩子吃亏了……”   听着陈明如的笑声,杨焱细微勾下嘴角。   林思霁一直是这样的人,会不动声色地把一切都包办好。   毕竟是,“很厉害的”,前男友。   杨焱想,   不过自己真的是很久没享受过这样的“照顾”了。   所以才会产生受宠若惊的感觉。   陈明如笑够了,继续提问:“下一个问题……哦,正好也是和思霁有关的。”   “作为林思霁导演复出作品的钦定男主,你怎么看外界流传的‘双面人生导演男主不和’这个消息。”   结束采访,杨焱不用再回剧组,可以直接休息。   他在走廊遇见了林思霁。   见到杨焱,林思霁笑下,开口问道:“采访怎么样?”   “挺好的。”杨焱说,“托你的福。”   林思霁又笑:“没有很难回答的问题吧?”   “有一个。”杨焱走到房门口,说,“问我和你关系怎样。”   “唔,确实有些难。”林思霁摸摸下巴,“你怎么说的。”   “不怎么样。”   杨焱干脆利落地刷卡进门,他对林思霁短暂笑下:“我休息了,晚安。”   林思霁:……   等他反应过来,门已经关上了。   林思霁对着空气中被震起的灰尘静默两秒,摸出房卡开门。   “真是的,还真是会增添无谓工作啊,看来有必要澄清一番了……”   晚上,杨焱窝在椅子里无聊地刷着手机时,一条消息提醒忽地浮现。   【您的特殊关注发微博了】   杨焱微博日常挂得是小号,他小号原本只关注了一个人。   奈何微博一直给他塞关注,为了不错过原本关注者的信息,杨焱便把那人设为了特殊关注。   而杨焱唯一的特殊关注——一个无聊的养猫人,是林思霁的微博官号。   此刻,无聊的养猫人发了一条附带视频的微博。   视频由手机拍摄,镜头微晃,但画面却还算清晰。   几秒的视频里,杨焱坐在椅子上,怀中抱着方块状的小暖气。   他眼睛紧闭,嘴唇微张,头因为重力一点一点晃着的,看起来睡得很香。   伴随着录制人一声低笑,视频结束了。   杨焱点出视频,抬眼扫见此条微博的文案,脸颊骤然红了。   一个无聊的养猫人。   【分享一只溜入片场的可爱猫猫】 第62章   林思霁的“澄清”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一路直升至热门话题。   杨焱和林思霁,本身就自带极高的流量。   杨焱是典型的明星体质。他坐拥黑粉无数,一举一动都能在公众平台上引发腥风血雨。   而林思霁,作为导演群体里鹤立鸡群的叫花鸡,复出以来的讨论度也居高不下。   两大热点相遇,热度瞬间爆表。   在看到林思霁的微博后,杨焱脑子嗡的一炸。   完蛋两字浮现于他头颅之上,3d循环放映。   杨焱不知道林思霁是什么时候录的视频,也不清楚视频里的自己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愚蠢,看起来简直像一只胖到35斤的猪形橘猫。   错乱过后,杨焱迅速开启危机公关处理。   他给林思霁发了一个问号,思考下又加了一个。   杨焱万分希望林思霁能从这两个问号里体会到自己的急迫疑惑,同时也希望林思霁能好自为之,在事态扩大前把微博删除。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com   但当他努力进行一番说服后,却只收获林思霁轻飘飘的一句,“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们不是关系不好吗”。   这话无异于给予杨焱当头一棒,断绝了杨焱小事化了的卑微心愿。   杨焱只能无奈地将林思霁列入二十一世纪最记仇的生物,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榜单的上一任榜首,是杨焱大学时某只在被杨焱踢翻猫粮后,每次见面都要对他张牙舞爪的野猫。   意识到林思霁要固执到底后,杨焱果断放弃和其纠缠。   他转头去找吴哉,让他赶紧想办法把那个毁人名誉的视频处理掉。   “为什么要处理?”吴哉很诧异,“现在舆论状态很好啊,你有看评论吗?网友都在夸你蠢得可爱呢。”   杨焱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他黑着脸质疑:“这是夸奖?”   “是吧。”吴哉说,“比起票房毒药、黑脸废物、情商盆地、演技狒狒,这确实算夸奖了吧。”   杨焱:……   杨焱:经纪人当着自家明星面将其所有黑称如数家珍,可以开除吗?在线等,急。   杨焱咬牙切齿:“谢谢安慰啊。”   吴哉大度挥手:“不客气。”   在寻求多方帮助无果后,杨焱清醒又绝望地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这视频,大概是删不掉了。   所以杨焱只能眼睁睁看着微博的点赞数从三位上升至万,又看着闻风而来的营销号们踩着他仅剩的尊严将视频散播全网。   很快,【杨焱打瞌睡】和【休息的猫】的两个话题便窜上榜单,迅速占据热搜高位。   除了杨焱,其他网友似乎都对这个视频表现出很大兴趣。   路人表示这个视频里的杨焱确实和猫有着极高相似度,黑粉嘲讽杨焱傍上大腿就装傻白甜,十足利用了本身没有大脑的优势。   至于杨焱的粉丝……   杨焱绝望的发现,他的粉丝已经愉快地接受自己的偶像变成别人口中的“猫猫”的现实,并且手脚麻利地给空瓶图上猫耳。   看着一大波戴着猫耳的自己攻占评论前排,杨焱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   他气急败坏地在微信上质问林思霁。   【你满意了?】   林思霁转手回他一张图片。   杨焱定睛一看,图中自己双手捧脸,一双丹凤被美颜拉得溜圆,头顶毛茸茸的耳朵耸动。   猫猫不知道呢杨焱版gif   杨焱:……   杨焱:……日   他彻底认清林思霁发火难财的难看嘴脸,放弃继续与他沟通。   除了粉黑路三者狂欢,另一溜庞大且奇怪的网友悄咪咪加入了战争。   今天之前。   他们与杨焱素不相识,可能也没看过林思霁的电影。   但在今天之后,他们会是杨焱林思霁前行道路上最强大的后盾。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嗑药鸡。   以看别人谈恋爱为生的嗑药鸡们两眼放光地看着这条视频,像是看到他们未来几周几月甚至几年的精神食粮。   无聊的养猫人x瞌睡的小懒猫   成名的大导演x漂亮的小明星   孤傲的天才x暴躁的废柴   几个带感的设定叠加,足以让嗑药鸡们一头扎入这对c的怀抱了。   杨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给林思霁和他的c起个非常糟糕的名字。   思猫   谐音是死猫。   怎么看怎么像转着弯在骂杨焱。   当然杨焱是不会承认自己是“猫”的。   他只是觉得受到冒犯而已。   一晚上过去,不知道有多少无家可归的嗑药鸡认领了思猫c粉的牌子,拿上锄头开始挖糖之旅。   杨焱做足了心理建设,但还是在点进思猫c超话时瞬间破防。   林思霁和杨焱在明面上的互动并不多,除去今日的视频,雨夜里林思霁那句“杨焱是个很优秀的演员”外,就只剩下杨焱入组时,记者拍到的画面。   画面中两人远远相隔,视线更是南辕北辙,扯都扯不到一块去。   唯一的联系,或许为林思霁哈出的烟雾,杨焱有机会嗅上一两缕罢了。   但就这么个两人摆明写着“不熟”、“不合”的场景,c粉还是磕生磕死,磕出花来。   他们认定那缕烟是命运的联系,在烟雾指引下,无聊的养猫人遇见了他命定的布偶。   杨焱在超话里满头黑线,二十来年的常识险些交代其中。   总之,c粉们一顿狂欢,借嗑药神的指示,总结道。   思猫没一腿,黄河没有水。   杨焱无语凝噎,对这群奇怪的人用错误的材料论证出正确答案而叹为观止。   良淘给今晚这场舆论狂欢添了最后一碗油。   他点赞了林思霁发的微博。   看到【良淘点赞】话题出现在热搜榜时,杨焱犹豫片刻,没点进去。   如今的良淘可不是曾经那个睡在他隔壁床翘掉一学期早课的差等生了。大学时对未来毫无规划的他,在机缘巧合下出演了某网剧的反派,而那部小成本网剧又阴差阳错爆火了。   无数的关注落在这个演技尚可的新人身上,而不少圈内人也因这部剧看到了良淘演出反派的天赋。   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的邀约伸到良淘面前,良淘只能无奈放弃回老家当米虫的打算,累死累活的开始他的反派之旅。   不得不说,良淘确实在演出反派上有几分天赋,各种遭人恨的角色被他演得惟妙惟肖,看得电视机前观众直握拳头。   在接收采访的时候,良淘坦言,或许是因为见的坏人多了,在表演时可选择的模仿对象十分丰富,这才得已呈现如此逼真的效果。   这番话一出,良淘的粉丝老泪纵横,简直不敢去想这个二十出头的小明星曾遭受什么苦难。   杨焱听后直翻白眼。   良淘会拥有那种“傻白蠢”的性格,怎么看都只能是在一帆风顺的幸福环境下惯出来的。   至于良淘口中的“坏人”,大概只指追杀他拿外面的保安、上课把睡着的他吼醒的老师……   粉丝们的心碎最终还是错付了啊。   当然杨焱并没有和良淘吐槽这些。   娱乐圈的深潭分隔了很多人。   很多曾经亲密的关系,在触及潭面时,便如蓬松的一般,悄无声息地溶解了。   这个采访出来时,杨焱已步入娱乐圈两年有余。   他与良淘的关系,与其说疏远,不如用决裂。   所以他不再拥有和良淘争辩“坏人”为何的资格,甚至可能已加入良淘视角中的“坏人”之列。   所以看到良淘点赞了林思霁的微博,杨焱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惆怅。   复杂的情感把他的内心搅得七零八落,杨焱不再懊悔,心中却多了些比懊悔更酸涩的情绪。   可能是手滑了。   杨焱想着,上床躺下。   他将评论区带着猫耳的自己从上到下看过一遍,用难堪的情绪堪堪盖过难过。   杨焱安心地放下手机,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不远处的房间内,林思霁满意地在评论区收图。   他从上至下将热评扫荡一遍,甚至还不过瘾地点开某几位粉丝的头像,把其主页新鲜产出的猫耳杨焱也收入囊中。   满载而归后,林思霁愉快地决定将原有的各类猫咪表情包,替换成猫咪表情包进化版杨焱款。   他正忙着做这浩大工程,忽地收到了谢轩铭的信息。   谢轩铭【上次你让我查的东西,查到了】   谢轩铭【时间线、人物经历都在里面】   谢轩铭【文件】   林思霁停下手中干得热火朝天的表情包事业,点开文件。   他随意扫一眼,视线忽地一凝。   盯住文件开头一瞬,林思霁神色恢复正常。   他快速把文件浏览一遍,退出文档界面。   林思霁【谢谢】   谢轩铭【要我直接解决吗,我出面的话,应该不会被拒绝约见请求】   林思霁【不用】   林思霁【我和这位有些渊源,打算去叙叙旧】   谢轩铭【你有数就行】   林思霁【猫猫ok杨焱版jg】   谢轩铭【……】   林思霁【可爱吧】   谢轩铭【很变态】   林思霁【明明很可爱!】   谢轩铭【我说你】   林思霁【哦,说我啊,那没事了】   谢轩铭【……】   林思霁【你实话实说,是因为嫉妒所以才不承认可爱的吧】   谢轩铭【……】   谢轩铭【你先把人追回来再炫耀吧】 第63章   接下来的几天内,杨焱的猫猫表情包攻占了整个《双面人生》剧组。   起因是副导演向几个助理编剧吐槽,说林思霁今天很奇怪,不管给他发什么,他都会回以杨焱的表情包,整个人跟丧失了语音能力一样。   副导一番话,引得几个助理编剧好奇极了。   助理编剧大多是刚入行的新人。林思霁这种成名导演,在他们眼中简直如同神明,属于清高冷傲的天才前辈,不食人间烟火那种。   现在凡人听说,神明竟然喜欢用表情包,还是以男主为模板的那种。   作为林思霁的迷弟团,助理编辑们瞳孔地震,三观受到了十分剧烈的冲击。   在好奇心驱使下,某位胆大的助理编辑率先出击,小心翼翼地试探。   迷弟一号【林导,或许在吗?】   林思霁秒回【猫猫托腮.什么事.杨焱版.JPG】   迷弟一号【……】   迷弟一号震惊地把这个消息散播开。 记住网址m.vipkanshu.com   导演疯了的小道消息成功勾起全剧组人员的好奇。剧组人员中,不乏有冲动勇敢之辈,他们直接去找林思霁聊天,以试验传言的真实性。   林思霁有求必应,一一回复。   抱着各式各样的杨焱猫图,剧组人啧啧称奇。他们感慨林思霁的收藏居然如此丰厚,几十个表情包不带重复,真不愧是以严谨著称的天才导演!   在林思霁令人肃然起敬的同时,杨焱则陷入了无比绝望的境地。   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经纪人发了一张猫猫早安.杨焱版.jpg是开头,被群聊里自己的表情包刷屏是经过,被一直兢兢业业工作的化妆师姑娘红着脸问可以拍摄一张照片当表情包吗……真的太可爱了……是结尾。   “不行。”杨焱脸色黑如钟馗。   “啊这样。”化妆师姑娘露出几分遗憾,她羞涩地再次开口,“那或许,杨焱老师能‘喵’一声吗?”   杨焱:?   杨焱:“不 (他妈) 行!”   化妆师妹子遗憾地走了,杨焱冷着脸翻开剧本,希望通过进入工作状态来逃避开这个奇怪的世界。   他的打算落空了。   熬过难堪的一日开局并不代表能见到彩虹,毕竟人只要活着就总会遇见更操蛋的事。   午休时间一到,十几个杨焱粉丝团的代表浩浩荡荡的来剧组探班。   这次探班其实早有谋划。   杨焱粉丝数众多,入组后一沉寂就是半个月,脸不露声不发,搞得粉丝们哭天喊地,天天哀嚎孩子怎么还不出来营业,拍戏是好事,人间蒸发可就太让人心碎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偶像有在好好工作,没有受到虐待且没遭公司冷藏,各大站子在向公司和剧组申请后,策划了这次探班。   本来剧组方担忧随意让人过来可能会偷跑物料,想驳回这次探班的请求,但林思霁却挺身,替后援会说话。   “让她们来吧,在剧组外围不会有影响的。”林思霁通情达理的说,“长时间看不到喜欢的人,是挺难受的。”   导演都没意见,剧组便也无理由拒绝了。   本来,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探班。   时间是一星期前定下的,那时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巧,刚好赶在林思霁一番骚操作把杨焱送上热搜的后一天。   粉丝看偶像本来就带滤镜,粉圈喜欢用可爱的小动物类比偶像也是常有的事。   但粉圈还有个东西叫圈地自萌,这种可爱但奇怪的动物比喻,粉丝在私底下可劲舞没事,弄到正主面前总归不太好。   但今日有点特殊。   十几个粉丝排在特意围出的探班区域,蠢蠢欲动。   毕竟于偶像合作的导演都肆无忌惮地带头把杨焱猫塑舞上热搜了,这地还有什么必要圈呢。   领头的站姐握紧相机,已经想好了产出图片配备的控评文案。   【杨焱猫猫,热搜榜第一的知名猫猫,被著名导演林思霁唯一认证的可爱猫猫】   站姐越想越兴奋,她看着远远走来的杨焱两眼直放光,越看越觉得这就是一个伪装成人形态潜入人类社会的布偶猫灵。   杨焱走进了,第一个看向站姐。   这位站姐是熟人了,从出道开始就跟着杨焱。开的站子由个位数粉丝扩到七位数,算是一路陪伴杨焱过来的人。   “你好。”见到熟悉面孔,杨焱点头,露出浅笑,“好久不见。”   尽管看了七年,但在那双丹凤专注盯住自己时,站姐还是感到一瞬的头脑空白。   头脑极度不清醒下,站姐开口:   “好久不见。崽崽,你可太像猫了呜呜,太可爱了。”   杨焱:……   杨焱:?   他疑惑的表情太过醒目,即使头脑空白,站姐也在肌肉惯性下拿起相机,咔嚓定格。   她放下相机,无知且无畏地趁热打铁:“崽崽,你能‘喵’一声给妈妈听听吗?”   好家伙,还是个妈粉。   隐藏得够深啊。   杨焱嘴角疯狂下撇,他冷静地说:“不能。”   一般来说,杨焱是挺愿意配合粉丝请求的,毕竟这些十来二十岁的小姑娘没少因为他而在网上挨骂,其中不乏有难听至极的话语。   因此,杨焱对媒体态度恶劣,对粉丝却很温柔,甚至还为此还背上了“双面人”“媚粉”的骂名。   但这次,恕他直言,这个粉,他“媚”不来了。   杨焱拒绝学猫叫的请求后后,探班的粉丝群发出一片失望的哀叹。   站姐也觉遗憾,她不死心地说:“就一下,小小声也可以的。”   “不行。”杨焱坚定拒绝,“我是人,不是猫。”   又是一片失望声。   杨焱站在原地,看着面带遗憾的粉丝们,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心中暗暗有些不知所措。   他有些后悔,粉丝跑这么远来,让人带着遗憾回去显然不太妥当。   可是在拒绝两次后忽然开口“喵”一声……很奇怪吧。   杨焱喉结稍稍滚动一下,很是纠结。   再问一次,再问一次我就出声。   杨焱最终做出决定,他视线迟疑又坚定地看向粉丝,希望有人能看懂他的暗示。   可是被拒绝两次,粉丝哪里还敢再次发问。她们大多都认为杨焱很反感这种要求,便都闭嘴垂眸,全然忽视了杨焱的暗示。   杨焱眼神由怂恿到焦急到无奈……最终也没有人成功与他心灵相通。   杨焱自暴自弃地垂眼,双手无措地轻捏下衣角。   现场一片沉默,气氛有些冷。   需要说些什么活跃气氛。   杨焱想。   但他纠结半响,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真的太不擅长与人交流。   平日里,正常表达都有问题的人,面对对于自身存有浓烈感情的粉丝,便更是手足无措。   杨焱呆站在原地,大脑着急催促他要做些什么,身体却一动不动。   “我说在剧组怎么没看见人呢。”   熟悉的声线打破沉默,杨焱耳朵轻轻一动,捕捉靠近的脚步声。   下一秒,林思霁在他身边站定,调侃道:“原来是跑这偷懒了。”   一个人凭空出现,不少粉丝都转头看过去,辨认他的身份。   杨焱身体先是一僵,然后慢慢放松。‘   他想说些什么,一位粉丝却抢先开口解释:“不是偷懒,焱哥是来参加申报过的粉丝探班活动的。”   林思霁笑笑,说:“这样啊,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林思霁侧目看一眼杨焱,他沉默丧气的样子与其说是在接受探班,不如说是在准备道歉。   一看就知道又把什么搞砸了。   林思霁若有所思地微微低头,看向刚才说话的女孩:“如果是探班的话,你们有什么想说的或想让做的吗?”   他伸手指下杨焱,稍稍压低声音:“我会转告给他的哦,因为我是这部电影的导演,所以暂时来说,这家伙什么都要听我的呢。”   林思霁自爆身份的行为引起粉丝群一小阵躁动。   与他对话的那个女孩稍愣下,随后大胆地开口:“能让焱哥喵一声吗,小小声就可以,因为和猫咪相像的焱哥实在是太可爱了,有很多粉丝都想听焱哥模仿一下猫咪的叫声。”   “收到。”林思霁笑着回答,他转头,对杨焱说:“这位长得像猫咪的可爱先生,现在需要你喵一声,来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杨焱睫毛颤下,嘴唇张了张,没发出声响。   台阶给了,准备也做好了,原本不应该犹豫的……   但粉丝盯着,林思霁也盯着,学猫叫真的太奇怪了。   看出杨焱的犹豫,林思霁稍稍俯身,他一手扶住杨焱的肩膀,一边把人往自己这侧掰,一边诱导道:“就喵一下就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吧。这样,你看我的口型——”   他嘴唇张合:“m i……”   杨焱想挣脱林思霁的控制,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往林思霁的嘴唇,他盯住那单薄的唇瓣,无意识地跟着张口:   “喵……”   杨焱轻轻发出一声猫叫。   粉丝的尖叫骤起。   清醒过来的杨焱依然不知所措,但解冻了的活跃的氛围让他着实松了口气。   看着兴奋的粉丝,杨焱被他们高昂的情绪感染,轻轻笑下。   他带着笑意转眼,瞥见林思霁勾起的嘴角。   “做的好。”林思霁用口型说。   杨焱便也冲他笑下,笑容轻松而包含些许感激。   他的轻松没能持续多久。   随着林思霁薄唇微动几次,笑容逐渐凝固在了杨焱脸上。   杨焱眼睛逐渐睁大。   在他透亮的瞳孔中,林思霁嘴唇开合。   他用口型无声说道:   “我还以为你刚才要亲我呢。” 第64章   粉丝的剧组探班结束了。   多亏了林思霁的助攻,在场的站姐都收获了不少照片。照片中的杨焱一改往常面对镜头的疏离,表情或无措或害羞,看起来格外具有“人味儿”。   站姐看着这一组来之不易的图,心花怒放。她已经料想到这组图出去能让粉圈震荡上一阵,且还可能吸引一大批新鲜血液入坑。   通过产出来给偶像吸粉,这大概是每位站姐站哥拿起相机时都会有的愿景和使命感吧。   站姐简直迫不及待摸到电脑,将拍摄的视频图片上传网络。   她的猜想是对的。   这套图片,也确实在将来成为了杨焱粉圈内公认的“神图集”、“安利神器”。   然而现在,回到剧组内部的杨焱对自家粉圈即将发生的变化既一无所知,又无心注意。   他满心想着林思霁无声的话语,思绪杂乱拥挤。   “你不会是想亲我吧?”   作出口型的林思霁唇角带笑,眼神却透彻得让杨焱恐惧。 记住网址m.vipkanshu.com   他的眼神如泛着白光的利刃,直指杨焱眼底,似乎要将他的眼底连同内心一起剖开,将藏在其中最深处的欲望扯出来,暴露在空气里。   他本可以那么做。   但是最终没有。   刀刃触及柔软,停止前进。   “开个玩笑。”林思霁忽地笑开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你这不是会情感把控嘛。接下来还有几场吻戏....两场?”   “一场。”杨焱接过话语,压制下战栗的感觉。   “哦对,一场。”林思霁随手比划,“按照刚才的感觉演,绝对没问题。”   杨焱不知道接什么,只能干巴巴嗯一声。   林思霁又对杨焱笑下,说粉丝是来看杨焱,他赖着不走不好,便先一步回剧组了。   杨焱在惯常坐的椅子上坐下,无意识翻开剧本,视线却凝视虚空。   当时太慌张了,现在冷静下来回忆,杨焱发现了许多刚才没注意到的细节。   刚才发生的场景似曾相识。   杨焱记得,大学时,自己在电影院中,也曾这样着魔的盯着林思霁的嘴唇。   “你不觉得他的嘴唇的为接吻而生的吗?”   熊飞翔调侃。   觉得,确实。   这么多年过去,林思霁连同他漂亮的唇形,依旧对杨焱,有着充足的吸引力。   但不同的是,杨焱不再是那个能不管不顾凑上去亲吻他唇角的大二表演生了。   被塞壬迷惑的水手学会了自控与思考。他会用理性束缚住奔涌的情感,也懂得在沉思后提出反问。   塞壬为何要吸引水手到来,为乐趣吗?为将其吞噬吗?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更深沉的理由呢。   数年前,杨焱用一个亲吻换取了林思霁的告白,开启两人间的故事。如今,他又将用一个凝视换取什么呢?   有或说,林思霁想用什么和他交换呢,林思霁又为什么要和他交换呢?   林思霁为何,会如此在意那种,不确定存在与否的情感呢。   杨焱抬眸,深深看一眼不远处的林思霁。   他要问清楚。   扫两眼人来人往的剧组。杨焱低下头,继续翻看剧本。   现在不是时候,等晚上回了宾馆,闲人少了再谈吧。   今日拍摄进程结束后,杨焱收到了陈如明的采访稿。   成稿的采访一般也需要给公司、剧组以及艺人本身过目,删减或增添内容,确认没问题后,再正式发出。   陈如明写完采访稿后,将初稿发给杨焱。   19:57   陈如明【文件.采访】   陈如明【这是上次采访的初稿,你先看看有什么需要改的,如果没问题我就发给你们公司了。】   杨焱【好的】   20:36   陈如明【等一下,我好像发错了,那不是上次的采访稿】   陈如明【文件.杨焱采访】   陈如明【真的抱歉,这个才是】   20:40   陈如明【......】   陈如明【你看了错误发送的那份稿件吗?】   20:42   陈如明【杨焱你听我说,那采访背后有隐情。你不要误会】   杨焱【误会什么】   杨焱坐在椅子里,手中手机屏幕明亮,排版得当的文档显示其上。   文档下拉至底,往下划再无内容。   最后一段,采访者和被采访者的对话清晰。   尽管已经看过数遍,当视线触及那段文字时,杨焱的身体,还是不可抑制地紧绷起来。   陈如明:“最后,王树声导演新作《飞鸽》将与您的电影同期上映,王树声导演与您一样,都大胆地选择使用了新人演员作为主演。处女作便与成名导演新作正撞,请问你对此感想如何呢?   林思霁:“首先,王树声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导演,《笼中信》能与《飞鸽》同步出现在各大影院中,是我的荣幸。不过,我个人认为,王树声导演此次作品,可能要让观众失望了。   陈如明:“哦?为什么这么说?”   林思霁:“关于《飞鸽》,我有所耳闻。无论是题材还是剧本都为上乘的优异之作,是王树声一贯的风格。但令我失望的是,以严格著称的王树声导演,居然会在演员选择上出差错。”   陈如明:“此话怎讲?”   林思霁:“我对《飞鸽》男主杨焱,略有了解。这位演员长短板非常明显,发挥极不稳定。虽然有着新人的潜力,但远达不到王树声导演的电影角色的平均水平。”   陈如明:“或许王树声导演能激发出他的才能。”   林思霁:“很难。实不相瞒,我跟这位演员略有交集。他曾因为王树声的邀请而背弃原本答过的某位导演,以时间冲突为由,拒绝出演其新片,最后导致那位导演不得不耗费大量资金重新选角……我个人认为,演员的能力,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其本身具有的道德价值观。我理解杨焱出于对名声渴望而在两位导演中做出选择,但我并不认为一个道德略有缺失的演员能演好红色影片中的正面形象。”   陈明如:“想不到《飞鸽》男主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娱乐圈新人对名气的迫切真是让人唏嘘。恕我冒犯,你口中这个‘某位导演’,或许是林导你本人吗?”   林思霁:(笑)“那就无可奉告了。”   杨焱把一段看到底,又拉上去,从头又读。   他表情平静,心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荒谬。   陈如明不是林思霁的老友吗?   他漠然想,   在《笼中信》时期,林思霁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任何类似的采访。   居然杜撰出这种采访内容。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杨焱又看一遍,拿起手机。   在他问出“什么误会”后,陈如明便再无回复。   不知是有事离开,还是无从回应。   太过分了。   杨焱默不作声地想。   要赶紧告诉林思霁,让他提防这位老友三分。   他拿着手机,打开拨号页面。   虽然如今,通讯方法多种多样,电话似乎早已退出竞争上位圈。   但文字始终无法替代语言的力量。   在急迫的情况下,人总会不假思索地选择用电话联系远方的亲友。那能够传递感情起伏的语音语调,始终是冰冷的文字框所不能替代的。   杨焱输完号码,将手机举到耳侧。   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林思霁好一会儿才接通。   “喂。”   “喂……”杨焱握紧手机。   “杨焱。”林思霁语调上扬,似乎有些惊讶。他的语调很快恢复平静,“有什么事吗?”   “……”   杨焱沉默。   听到林思霁的声音后,他忽地无法开口。   你在恐惧。   内心中的声音柔和又冷漠。   我在恐惧什么?   杨焱迷茫地复读。   你在恐惧所看到的采访内容是真的。   声音咬字清晰。   你恐惧他打破你的自欺欺人。   “杨焱?怎么了,打过来又不说话。”杨焱沉默数秒,林思霁疑惑道,“打错了吗?”   杨焱开口:“没打错,有事要问。”   “问吧。”林思霁语气温柔,“我这边有些事,不能耽搁太久。”   杨焱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缓缓沉入肺脏。   他忽地感觉前所未有的冷静。   “陈明如是你推荐来采访的记者吗?”   “是的,怎么了。”   杨焱握紧手机:“我公司不太相信他的业务能力,想换个人采访。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这样啊。”电话那头,林思霁很轻地笑一下,“老陈的业务能力还是过关的,我之前有和他合作过,没什么问题。当然如果你公司执意要换,也是可以的。”   “哦。”杨焱握紧手机,“之前你和他的合作是关于什么内容的呢,想知道具体些,这样更有参考价值。”   “几年前的事了,记得不是很清楚……”林思霁说,   “大概是关于《笼中信》的内容吧,那时我不出名,也没别的记者愿意采访了……”   林思霁的声音如同隔着海雾,远远飘来,潮湿又模糊。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你声音好像有些哑,感冒了吗?”   “没有。”   “要注意身体,不要裹着单衣到处走了……感冒了的话,会耽误拍摄进程的。”   “嗯。”   “……”   “你怎么了?情绪听起来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事,先挂了。”   “嗯?”   通话终止了。 第65章   电话忽地断了。   林思霁将手机从耳侧移开,看向屏幕。   通话结束,屏保上橘色的幼猫张大嘴,露出两颗细小的尖牙。   林思霁心中隐约觉察不对。   他拨回去,杨焱没接。   林思霁犹豫片刻,把手机收起。   事情办完再问吧。   他抬起头,看向桌对面的人,露出社交性的微笑。   “失礼了,抱歉。”   “没事,我们之间不必那么疏离。”   桌对面,张默推下眼镜,回给他一个同样客气的笑容。 一秒记住https://m.vipkanshu.com   “毕竟三年舍友,情谊还是在的。”   林思霁笑:“说得也是。”   陈如明坐在办公桌前,手指急迫地敲打桌面。   出大事了,他懊恼地想,自己怎么就犯了这种低级错误呢。   陈如明习惯将文件夹以合作对象的名字命名。杨焱的采访是林思霁邀请的,陈如明便将采访文稿拉入了名为林思霁的文件夹。   他在七年前给林思霁做了采访,并且在其要求下撰写了多份通稿。   出于各种原因,那些通稿最终没有发出。   变成废稿的文件并未被删除,而是一直储存在文件夹中。   而今日,陈如明给杨焱发送文件时手快,拉错文件。这才将七年前的废稿之一发给了杨焱。   陈如明懊恼极了。   这些采访稿曾经拥有重要价值,但林思霁最终没有选择让它们公布于世,便是下了决定让他们掩埋。   现在本因一直沉寂的东西失手暴露,看到的人甚至还是杨焱。   最不应该知道这些的人……   陈如明焦躁的抓下头发,拿起手机。   杨焱【什么隐情?】   五分钟前的消息,他现在还没想好如何回应。   但是干瞪眼坐着也没用。   陈如明最终决定如实回答。   陈如明【我不能说】   杨焱秒回。   杨焱【是不能说,还是林思霁不让说】   陈明如【没有不让。只是我觉得,他应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   杨焱【没说不让,你就可以告诉我】   陈如明【对不起,职业道德不允许我泄露未公开的采访内容。】   杨焱好一会儿没再回复。   陈如明觉得他可能要去问林思霁,又隐约觉得他大有可能已经问过了。   林思霁……   应该不会告诉杨焱真相的吧。   陈如明苦笑。   毕竟是他难得干出来的蠢事。   陈如明现在还记得,七年前,林思霁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拜托自己写一篇采访的时的模样。   他的老友少有的狼狈,站在冬夜的路灯下,下巴上冒出些许胡茬。   他的大衣被北风吹拂,领口没有难得没有塞好,内衬领子露在外面,看得出来出门时的匆忙。   但他眼神却格外的利,如栏杆上的积雪一般反着路灯的冷光。   “老陈。”他声音清晰,透着些显著的抖动,“我需要你帮一个忙。”   陈如明等待着杨焱的回复。   他希望杨焱就此打住,但他清楚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他的预想是对的。   杨焱【你的职业道德就是刻意破坏采访者与其合作人的合作吗?】   陈如明脸色骤然变化。   杨焱【你知道采访的内容,自然也清楚,我看到这份采访后,很大可能会与林思霁心生隔阂。你的失误,甚至会干涉到《双面人生》的拍摄……一部大成本电影,由于导演和男主的个人矛盾告吹……或许你希望看到类似的新闻吗?】   陈如明【我没有那个意思】   陈如明【你别因为我的失误和林思霁闹矛盾,是我错手把文件发给你的,是我的错,和林思霁没有关系】   杨焱【所以你认为我要与指名道姓说我“没有艺德”的人合作,并且假装一切没有发生。】   陈明如【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其中有很多隐情】   杨焱【那就解释。之后我自然会做出判断】   陈明如头疼的扶额,心道这下是真的糊弄不过去了。   杨焱【你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陈明如盯住这句话看了几秒,做出决定。   陈明如【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   林思霁和张默相谈甚欢,他们两人如多年未见的老友,友善热情的交流着影视圈的各种消息。   饭桌上氛围热络,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对自毕业后就再无联系的舍友的重逢。   聊得有些渴了,林思霁喝口茶,笑道:“上学的时候,可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能聊得如此投机。”   张默说:“那时我太刻板了,书呆子一个,不懂与人相处。”   林思霁观察下他,笑着颌首:“是变了很多,进门时我差点都没认出来。果然,成了名的编剧气场就是不一样。”   张默在毕业后先在剧院写了几年剧本,后来又写了几部小爆电视剧的剧本,如今在编剧圈确实也算名人了。   对于林思霁的话,张默不置可否,他笑着说:“在你面前,我哪敢认成名编剧啊。我听说你又在筹备新电影了,怎么样,情况还好吗?”   “你说《双面人生》。”林思霁说,“拍摄进程挺顺利,就是戏外有些麻烦。”   张默说:“哦,什么麻烦?你说,说不定我能上帮忙。”   “其实也不算大麻烦。”林思霁说,“不过你一定能帮上忙。”   张默微微挑眉:“你说。”   “一个叫吴生的编剧,要起诉我近些年用化名写的剧本,抄袭他的作品。”   张默思索下,“你的意思是,那位吴生先生,要污蔑你抄袭是吗?”   “不。”林思霁说,“在得知消息后,我自己研读了吴生的剧本,他的作品表面看起来与我的截然不同,但作品的内核,以及一些细节,却出奇的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张默面露几分为难,“虽然我相信思霁你肯定不会去做抄袭的时,但如果真如你所说,你的剧本和那位吴生先生的剧本恰巧出现了核心观念上的重合,而他的剧本又先你一步问世……那就真的太难处理了,就算法院判处你无罪,舆论也会将你钉死在耻辱柱上……那个时候就无法挽回了……”   “嗯,是这样。”与张默的忧心忡忡对比,林思霁神色坦然,“所以我来找你了,在事情还有挽回余地时。”   “找我?为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当然。”林思霁看着张默,眼神难以捉摸。他最终很轻微地笑下,“我来请你,或说请吴生先生,停止正准备进行的诉讼工作,同时停止,联系各大报社、营销号、公关公司,让它们大规模发布‘林思霁抄袭’的谣言。”   陈如明发出通话邀请后,几乎下一秒,杨焱的电话就过来了。   他接起。   “什么隐情?”杨焱开门见山。   陈如明苦笑:“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全。”   “那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就好。”   陈如明揉揉太阳穴,知道今天逃不过去了。他只希望,林思霁知道自己告诉杨焱这事后,不要找他算账就好。   他无奈地想着,开口道:“七八年前,林思霁忽然跑到我这,让我帮忙……”   陈如明在那时刚开始从事记者行业,作为独立记者,他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建立了一个小型工作室,通过接产品推广、小明星公关来获得收入。   那时陈如明刚入行,没什么钱,工作室租在城中村,楼下垃圾车正对窗口,恶臭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横冲直撞,好不恶心。   把林思霁带入办公区,陈如明将沙发上的衣服杂志零食扫落地面,摸着脑袋殷切地开口:“坐。”   他知道林思霁有洁癖,进入这乱得惊人的办公室,对林思霁来说,可能和一头栽入垃圾车无异。   果然,林思霁瞥一眼沙发上不明污渍,本就不好的脸色又难看几分:“不了,我站着说吧。”   “哦,也行。”陈明如知趣地没坚持,“你要我帮忙,什么忙?”   林思霁问:“你手上有多少宣传方式。”   陈明如细数:“两个公众号,三个营销号,豆瓣有七八个水军号……不多,挺少的。”   “够了。”林思霁说,“我需要你用这些账号发布一系列东西。”   “什么东西?”陈明如说到这,杨焱冷声问,“那个采访?”   陈明如叹气:“是一系列东西,那个采访,是其中一部分。”   “你要让我用一部分号发黑通稿搞臭一个新人演员的名声,然后再用剩下的号揭露这些都是你干的?”陈明如匪夷所思道,“你图什么?”   林思霁冷静道:“作为乙方,你没必要知道甲方的目的。”   “作为乙方确实。”陈明如说,“但你这操作太奇怪了,我们要做的话就可能会面临被锤自导自演的风险,说不定还会暴露辛苦搞出来的不同营销号为同一公司所养这件事……为了我的同伴和我的利益,我必须问清楚些。”   听完陈明如的话,林思霁思索一秒,开口道:“抱歉,是我突兀了。如果做这些事真的让你为难的话,我不会麻烦你的。”   “我没有不帮你的意思。”陈明如无奈,“朋友多年,你找上门来,只要钱到位了,我能拒绝吗?只是我需要了解更多信息,以便后续操作而已。”   “这样啊。”林思霁低头思索下,说,“那好。”   “我敢说,林思霁给出的目的,是我见过所有甲方里最奇怪的了。他和我说,他得知,有人要发布对你的黑料,这个黑料非常严重,可能会直接让你演艺事业夭折。他没办法阻止那人动手,便只能曲线救国。”   “他让我针对那人手里的黑料,发出类似、但虚假的谣言来抹黑你,引起网上足够多的舆论关注后,再发表澄清,并揭露一切都是他花钱买的黑通稿……这样你就被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当真正要搞你的人出现时,他手中的黑料也会被认为是林思霁心有不甘地又一次造谣……失去可信价值……”   陈明如说着说着,忽然苦笑一声:“那小子真的是鬼才,我见过那么多公关策略,第一次见狠到把自己压下去换别人起来的……”   杨焱在电话另一头默不作声,身体不受控地微抖。   陈明如还在说话:“不过,林思霁那么会算,最终还是算错了一点……”   陈明如听完林思霁的计划后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凭借自己最后的职业素养顽强提出计划中的缺憾:“这么做没问题,但万一你要保的,那个叫什么?杨焱的,知道了你的计划,也出来学你自爆怎么办……能让你这种人舍弃利益保的人,这点道德和狠劲应该是有的吧。”   林思霁轻笑一声。   “他不会知道的。”   他轻描淡写地开口。   “他现在应该,连我的名字都不愿再听见了。” 第66章   饭桌一片寂静,包厢里的两人坐在圆桌两头,无一开口。   这种沉默已经维持了十几秒。自林思霁说完上一句话,张默便再无应答。   张默脸色微青,嘴唇抿紧,眼底透出隐隐惊愕。   反观林思霁,他依然唇角带笑,神色轻松自然,仿佛刚才的话语只是普通的请求一般。   包厢门开,服务员端着盘子进来。   瓷器碰撞转盘的轻响打破房内沉寂。   服务员放置好菜品,握住转盘,用力一推。   橙黄靓丽的松鼠鱼慢悠悠晃入张默视线,酸甜的香气将其唤醒。   张默拿起筷子,脸上挂回礼貌的笑容。他从鱼肚上夹一块挺立的鱼肉,开口道:“我没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会帮忙打听那位吴生先生,让他放弃做出这些行为的。”   “这家酒楼的松鼠鱼是招牌,思霁你可以尝尝。”   松鼠鱼被推到林思霁面前,他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味。 一秒记住https://m.vipkanshu.com   “不用那么麻烦。”林思霁浅笑着,看向张默,“联系吴生的事,还是不劳烦你了。毕竟,人要如何做到自己与自己交流呢,你说是吧,吴生先生。”   在他的目光下,张默佯装轻松的神情逐渐瓦解。   他放下筷子,低头往盘中吐出鱼刺,再抬眼时,换了神色。   “你怎么知道的?”   林思霁轻描淡写地说:“虽然这么多年一直游离在圈边,但让查个笔名……这点面子还是有人愿意给的。”   张默并未被他的话语说服:“是从傅越语那边查过来的吧。”   林思霁笑而不语。   “啧。”张默皱眉,“那家伙还真是灾星一个,从大学时候开始,和他沾上关系就没好事。”   “我提醒过你。”林思霁柔声说,“但你还是选择了与他合作。”   “出于利益。”张默神色不动,“这个圈子本就如此,道德水准要求低,业务水平要求也低,只对资本情有独钟。为了利益,仇人也能变成合作对象。”   林思霁笑:“所以你是为了利益,选择了抄袭我的作品吗?”   “喂。”张默表情微变,“思霁你不要颠倒黑白啊,刚才还在求我不要告你抄袭,如今却反过来将罪名扣我头上了。”   面对他的指责,林思霁不置可否,他避开正面回答,开口道:“刚才你也说过,你相信我绝不是抄袭的人。”   “我是这么觉得过没错。”张默一哂,“可是清晰的证据摆在我眼前,我不得不艰难地做出判断。”   林思霁沉默一会儿,开口道:“说得也是。”   “当清晰的证据摆出来时,确实得摒弃以往的情谊,理性判断。”   他看向张默,眼中带着几分惋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大学时是班长吧。”   张默在大学时是绝对的优等生,虽然在成绩上被林思霁稳压一头,但他又参加学生会,又竞选班干部,算是全面发展的典例。   林思霁忽然扯到大学的事,张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谨慎应答一声。   林思霁回忆着:“我记得大二时,我们课业很紧,有个老师疯了一样布置作业,要两周上交一部完整剧本,连续了七八次……”   林思霁冲张默笑下:“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刚转过来,什么理论知识都没有,连剧本的基本模式都不清楚,最后是你跑过来帮的我……”   被他说的,张默回忆起那时情景,神色稍稍放松。   他扯出一个笑:“你那时真挺狼狈的。”   “是吧。”林思霁耸肩,“我当时觉得我大概是废物一个了,每个月都在和剧本作业搏斗,在门口小摊从早坐到晚,一包烟全抽完,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你当时大概觉得我太惨了,跑来帮我……结果最后搞到自己的作业没写完,我们俩一同被老师判了平时分不及格……我向你道歉,说下次不会连累你了,你却说你是班长,帮助同学本来就是你的责任……”   张默听着,陷入回忆,他感叹的开口:“这么看,我那时还真是不聪明啊。”   “谁说不是呢。”林思霁说,“我因为那件事,一直都很感激你,即使到后来出了很多事,我也认为你只是被卷入,和真正犯错的人没有关联。”   张默听出几分暗示意味,他别开眼,避开林思霁的视线。   林思霁却还是直直看着他:“所以,当我得知在背后使绊子的人有你,甚至主导的人是你时,我非常失望。”   “那真是抱歉了。”张默垂着眼说,“我一直都是利己主义者,大学时帮了将来踩着我头上去的人,纯属意外犯蠢。如果我的帮助让你对我这个人产生什么误解的话,我想我现在,采取过的,以及即将采取的阻碍手段,应该足以让你认清我的本质了。”   “嗯。”   张默一番话说得决然,林思霁却应得轻巧。   “是这样。”林思霁沉着地开口,“所以,在我对你不再抱有期待之后,发现你居然剽窃我大学时提交的剧本作业里面的设定和剧情,也就一点都不惊讶了。   林思霁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张默猛地一抖,抬眼惊愕看过来。   “你居然还记得……”   “怎么?你是觉得时间太久远了,我就会忘记自己曾经书写的剧本吗?”林思霁说,“还是说,你觉得我所提出、又否定的情节脉络太多,就算盗用走一两个,也不会被我察觉呢。”   张默神色难看。   林思霁的话戳中了他内心隐秘的心思。   林思霁在大学时,表现出了惊人的创作能力。他脑中的构思设想仿佛无穷无尽,一晚上能写出几十个设定,构思上百个情节。   但因为没有进行过专业的学习,很多设定情节无法融洽逻辑,成为完整的剧本,所以林思霁那时总是写一个抛一个,将无数的构思扔入了“不可用”的箩筐。   他写得实在太多,扔的又太随意,给张默一种“全不在意”的错觉。   正是出于这种错觉,在某些写不出剧本的夜晚。张默选择了将手伸向数年前林思霁身后垃圾堆边散乱的草纸。   看着张默神色,林思霁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了。   他开口:“我记得,我上的第一节 专业课,老师强调的第一个重点,就是不要剽窃……我以为你也同我一样,对此印象深刻。”   张默神色一凝,他一咬牙:“你没有办法证明我抄袭。”   “哦?”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说明你的作品发布于我的作品之后。你根本无法向大众解释,几年前发布的作品,是如何抄袭几年后的作品。就算你摆出我们曾是舍友这一关系来解释,也会因为太过牵强而被认为是强词夺理。”   这是实话,大众不知道林思霁和张默为舍友关系,更不清楚张默曾因帮助林思霁而有机会接触到林思霁的“废稿”。   他们只会看到作品时间线,根据最简单清晰的证据,来判断抄袭者为谁。   张默咬紧牙,他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盯住林思霁。   他期望看到林思霁露出无措表情。   他失望了。   听完张默说的话,林思霁只简单笑笑:“你似乎用吴生这个化名,写过不少剧本吧。”   话题又被扯开,张默不知他要干什么,一言不发。   林思霁自顾自地说着:“我去了解过,吴生的成名作似乎是一部叫《胡桃夹子》的电影。”   “在此电影中,高光为身为舞者的女主因为各种意外失去双腿后,依旧在听到《胡桃夹子》乐曲时翩翩起舞……你脸色变什么,是不是也意识到这个剧情似曾相识?觉得熟悉很正常,毕竟,我们曾经一起,在幕布后,看过杨焱演绎这个片段。”   林思霁瞥一眼张默。   他脸色肉眼看见地白下去,冷汗挂满额头。   “我听说吴生在出名后,闭口不谈曾经的成名作……也是,这是你抄袭得最为显著的一部作品了,就算把《唐吉诃德》换成《胡桃夹子》,把男演员换成女演员,任何人只要一看两段对比,就能明确咬定一方抄袭……”   冷汗从张默额上流下,他干涩地开口:“你没有证据……”   林思霁眼中露出几丝嘲讽:“你能弄到王树声选角时的评价视频,难道还意识不到,我要找杨焱表演的片段,也是轻而易举这一事实吗?到时候,你发通稿踩我抄袭,我什么都不用解释,只需要把这段视频放出去,跟你的《胡桃夹子》放一起……你所发的所有证据,便都只能变为自锤的证明了。”   张默知道大势已去。   他一瞬眩晕,用力扶住桌沿,失态道:“就算这样……我也不会被责怪……就算有借鉴,我的作品带给观众的感动、快乐、喜爱也是真实的。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   林思霁看着丑态百出的张默,开口道:“你所进行的根本不是创作。”   张默猛地抬头,眼中血丝狰狞。   林思霁面露几分怜悯。   “拿着别人构思好的东西填充自己空白虚无的作品内核,产出的东西牛头不对马嘴的违和,却依旧坚持以‘我的作品’命名……你所进行的,不过是套着创作的皮,无能又低微的反刍行为罢了。” 第67章   包厢里,水晶灯透亮。   光线照亮张默惨白的脸。   尘埃落定了。   林思霁慢条斯理地动筷,从半冷的松鼠鱼上薅下一小块肉来。   他放入口中,咀嚼几下,吞咽。   “味道确实不错,可惜有些冷了。”   张默哪还有心思关注食物味道如何,他脸色灰败地垂着头,一点反应都无。   林思霁也不在意张默的忽视,他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问:“王树声来南艺选角时,你真的不知道傅越语的计划吗?”   “不知道。”张默低声说。瞥见林思霁深沉的眼神,他苦笑一声,“我没必要冒那么大风险,不是谁都像傅越语一样,会在还有选择余地的时候,去赌又险又坏的结果。”   “说得也是。”林思霁说,“但我不赞同你的先决条件,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该去赌那种又险又坏的结局。”   张默又苦笑下,冷不丁开口:“我从大学的时候就很讨厌你这种说教嘴脸。” 一秒记住https://m.vipkanshu.com   林思霁没接话。   张默说:“居高临下的、毫不顾及他人感受的,高位对低位的俯视和怜悯……你这种大家长似理中客视角,除了让人觉得恶心反感,不会再有第三种感受。”   林思霁说:“随便你怎么说……”   于是张默继续开口:“你在大学时就没什么朋友吧,连同最简单的戏剧节合作都招不到演员,有多少人被你那种俯视的态度赶走了呢?”   他看着林思霁,眼中妒忌怜悯参半:“有时我想,这就是你用天赋换取来的东西吧。作为天之骄子的你,不论怎样都是有选择的,瓶颈绝境什么的,你没有遇见过,自然也没办法理解被困其中之人的痛苦和迷茫……其实我还蛮好奇的,如果有一天你必须要做出选择,必须要舍弃掉对你来说重要的东西……当天才直面凡人的苦痛时,天才还自如地做出符合天才作风的抉择吗?还是说也会变得和凡人一般狼狈呢。”   张默喃喃自语,几近疯癫。   林思霁只淡然答道:“我不是天才,只是做出正确选择的平凡人罢了。我和你的差距,不必上升到天才和凡人的固有矛盾,不过是灵感枯竭的人简单的选择罢了。我选择了执烟笔彻夜沉思,你选择自我放弃走上歧途,仅仅如此。”   张默古怪笑下:“你说得轻松,你总是那么轻松,你根本无法理解……”   见和他说不通,林思霁也懒得再废话了。   他来这的目的,本来就是劝张默放弃发布对《双面人生》不利的负面新闻,以减少后期的公关工作及费用。与张默多费口舌,不过是念及往年那稀薄的情谊,抱着千分之一可能性愿他迷途知返罢了。   但可能性终究只是可能性,做出选择的常年惯抄,又岂是一两句话能劝会正道的。   林思霁并非圣贤,劝人不成,他也不强求。   回归道来这一趟的目的,林思霁直截了当地开口:“既然已经聊开了,你是不是该着手准备通知下联系好的营销号,收回原来定好的通稿。毕竟现在你也知道我有相应的反制手法,与其在网络上闹大,不如直接走法律途径协商解决。对我,少一步澄清功夫,对你,将影响减到最小。这是双赢的选择。”   林思霁分析得有理,张默听完,却古怪地笑出声。   刚开始,他还是细微地低笑着,到后面,他笑得逐渐放肆,身体都抖动起来。   林思霁察觉几分不对:“你笑什么?”   “你不会真觉得,我会蠢到上网上说你抄袭,然后等你反锤吧。”张默笑够了,抹一把笑出来的眼泪,开口道,“大错特错了啊。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用这件事阻碍你的打算。毕竟做了三年舍友,我还是很了解你的。对付你这个人啊,虚假的、伪造的、任何有反转余地的信息都不能使用……只要给你一个机会,你便会牢牢抓住破绽翻盘……我都知道的,所以我一开始,就压根没打算给你泼抄袭的脏水。”   他抬起头,表情诡异:“我给你准备的,是更大的礼物啊……对你来说,那是根本无法反驳的东西。因为那是……事实啊。”   张默每说一句话,林思霁表情便暗沉一下,等张默说完,林思霁面容凝成墨色,漆黑瞳仁中卷起惊怒的风暴。   他忽地想起一种可能性,一种最坏的可能性。   七年前,他就因为这个可能性数月难眠,七年后,威胁卷土重来,如毒蛇般不知不觉攀上身子,浸着绿光的獠牙正对脖颈。   张默欣赏着他难得的失态,摇头啧啧道:“算下时间,他们差不多也应该动手了。”   林思霁喉结滚动下,手指颤抖着摸向手机。   陈如明焦躁地摩挲着手机,电话那侧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未知总是一种恐惧。   陈如明踌躇半响,小心发问:“你还在吗?”   “在。”杨焱的声音比想象中冷静,但细听还是能辨别出其中不平,“你说,有人要散布我的黑料。这里的黑料,具体是什么内容。”   “我不知道。”   “林思霁没说?”   “没有。”陈如明诚实道,“虽然我问过他,说如果知晓对方底牌,能更有针对性的制定计划。但林思霁态度坚决,最终也没有将对方的计划告诉我们。”   “不过。”陈如明话锋一转,迟疑道,“我大概能猜到是哪方面的黑通稿。”   “说。”   “由林思霁形容的‘一旦爆出就有可能逼人退圈’的严重后果,以及其连同我都不能信任的严谨态度可知,这个黑料一定非常严重……而这种等级的黑料,要么是触犯法律、要么是侮辱国家、要么是……小众性向。”   陈如明说完,停顿下。   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杨焱冷静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我知道了,谢谢你。还要麻烦你不要将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转告给林思霁,谢谢了。”   “好的。”陈如明苦笑,“刚好,我也不想让林思霁知道我把这事告诉了你。”   挂掉电话后,陈如明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   缓神好一会儿,他才发觉自己的背部已被汗水浸湿。   真是的,陈如明无奈又烦躁地扯下黏在后背上的秋衣。   这两人还真行,七年前林思霁吓自己一次,七年后换杨焱又来胁迫一次。   他暗暗吐槽。   有这个气魄直接去找发黑料的人对线啊,只要对方是个正常人绝对能被这两人压迫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还有什么必要劳烦自己累死累活地搞通稿。   陈如明正瘫在那发牢骚,对面坐着的实习生腾的一下站起来。   他抱着电脑,面色慌张地冲过来:“前辈,你几天前,是有给杨焱做过一期采访是吧。”   陈如明见他脸色就知道出事了,他一下坐直,沉声道:“对,怎么了?”   “前辈你看。”   实习生直接把电脑往陈如明面前一怼。   陈如明定睛一看。   【杨焱与陌生男子街头拥吻】   这个标题一处来,陈如明心里咯噔一下。   他忽地想到七年前与林思霁的对话。   “大概是什么样的黑料,你不告诉的话,我不知道什么时机发布对应的通稿啊。”   面对他的担忧,林思霁淡淡开口:“即使我不告诉你,你也会在看到对方通稿的一瞬明白的。”   陈如明面色铁青,他终于明白了林思霁当年的意思。   他一目十行将新闻看完。   新闻内容指向性极强,摆明了就要捶死杨焱性取向。   它先摆出杨焱与一男子拥吻的照片,随后放出杨焱曾在一家LGBT色彩极重的健身房办卡记录,再后放出与杨焱在亲年前颁奖礼,隔着人海,深情望向谢轩铭一侧的照片,最后给出杨焱同级表演生的证词,说杨焱从大学时就不近女色,只和舍友良淘同进同出,而现在杨焱又与良淘无互动,疑似分手决裂……   第一遍看下去,陈如明第一反应是匪夷所思。   他想这编得也太扯淡了,一条新闻里杨焱直接和三个男人扯上联系,宛若世上男人都爱我的玛丽苏小说女主。   然而当他第二遍审视这条新闻时,陈如明面色逐渐凝重。   确实,这新闻带着极重的虚假色彩,后半截内容如同天书,看得人云里雾里,直抓头皮。   但撰稿人聪明就聪明在,他将实锤放在了开头。   第一张照片像素模糊,像从监控中截下的图片。   图中两人很轻易能辨别出为两个男性,他们紧紧相拥,面部十分贴近,不管有没有亲上,肯定是超过了安全社交距离。   照片看不清脸,但能识别穿搭。   为了证明杨焱身份,撰稿人在图二放了一张正脸图。   杨焱正对监控,身上相同衣物证明身份,他牵着面部打了马赛克的男子,两人一同往不远处的轿车走去。   不管谁看,都能从图一二断定出两人关系匪浅。   图一图二锤得太过实在,以至于带动得后文都有了可信度,八成虚假的东西转变为八成真实,为吃瓜群众坚信不疑。   陈如明想明白这些,长出一口气。   他揉揉太阳穴,心道爆料人大概与杨焱有血海深仇,隔了七年居然还能追杀过来……真是意志力坚定。   他正想着,手机忽然震动。   陈如明低头,是林思霁。   他接起电话,喂字未出口,就听林思霁快速问道,   “老陈,七年前的通稿还在吗?”   “啊,在是在……但你难道想……?!”   陈如明惊愕的话语被林思霁打断。   他平静地开口:“麻烦着手发出去,拜托了。” 第68章   林思霁的话让陈如明短暂失语。   他抓着手机,头脑一片空白,心中却止不住地骂骂咧咧。   他想杨焱和林思霁这俩人是不是商量好了,拍马冲上来就是一出车轮战,搞得自己身心俱疲,有苦说不出。   无奈同时,陈如明却并不感觉惊讶。   在看到新闻的时候,陈如明已有预感,林思霁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接到他电话,听到林思霁的声音,得到他的指令……   林思霁的每一步动作,都让陈如明有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原本撰写的黑料部分不用放了,直接从我对杨焱的贬低以及和营销号的交易证明放……总之就是让网友知道这些消息都是我放出来抹黑杨焱的,是虚假消息。”   林思霁在电话那头说明情况,叮嘱陈如明按照几年前定下的计划,开始行动。   好一会儿,陈如明终于找回了语言功能。   他开口提出质疑:“可是我们之前定计划时,没料想到对方会先出手,如果现在按照原计划执行,很可能不仅摘不出杨焱,而且会把你搭进去。”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com   “这种可能性存在。”林思霁承认。他顿下,沉声开口,“但总得试试。”   “但是你这样公关没有逻辑啊。”陈如明试图挽回林思霁的理智,“你现在和杨焱是合作关系,利益绑定那种,根本没理由去抹黑他……网友不傻,不会信的。”   “理由很多。比如我向杨焱公司狮子大开口要注资被拒,又比如我潜规则杨焱未遂恼羞成怒……又或者,前段时间不是网传我和杨焱不和吗?也算个想法……”林思霁轻描淡写地说,“理由随便编一个就好,总之把杨焱摘出来就行。”   陈如明听得目瞪口呆。他喉结滚动两下,真情实感地开口:“为了保杨焱,你还真能不择手段地给自己泼污水啊。”   “无所谓,我又不靠名声吃饭。”林思霁沉声道,“但杨焱不同。他风评本就不怎么样,被猛踩一脚很可能就再起不来了。”   陈如明心道扯淡呢,你一个拍片赚钱的,要是把观众缘弄坏了……赚鬼的钱去啊。   还名声不重要……   糊弄傻子呢。   但陈如明心里门清,自己这老友表面笑呵呵的好说话,内里却比驴还倔。他知道面怼肯定是拉不回来了,只能试图从侧面委婉劝阻:“可是就算这样一换一把杨焱换出来,你名声臭了,电影扑了,对他也不好啊。毕竟杨焱可指着这部电影翻身呢……再说,这拍部电影和导演起矛盾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哪还有导演敢用他啊……”   “《双面人生》不会扑的。”林思霁并未为陈如明的动摇,“相反,在如此高的话题度下,会有更多的观众因为好奇而走入电影院……他们会看到杨焱与之前对比脱胎换骨的演技,从而对杨焱改观……至于导演方面的问题……我与圈内导演大多不和,我吃瘪是他们喜闻乐见的事,他们非但不会排斥杨焱,反而会对他另眼相看……如果最后实在不行,还是出了你预想糟糕境况,我还可以拜托舅舅多提携下杨焱……只要在多部作品里展现出稳定的演技,杨焱最终还是会被大众所认可……综上所述,《双面人生》就是杨焱的翻身之作。”   却是你的闭幕演出。   陈如明默默想。   作为朋友,陈如明自然不愿意见到林思霁去做这替罪羊的蠢事,但在汇总了多方信息后,他隐约能猜到林思霁和杨焱的关系,也明了林思霁这番舍己为人,自己是绝无可能阻止了。   陈如明半是感慨半是恨铁不成钢地说:“老林啊,你可真是情圣。”   林思霁没有说话,只低笑一声。   “但是我有一点要提醒你。”陈如明话锋一转,“你的小情人,已经知道你的计划了。”   林思霁:“……你告诉他了?”   “嗯。”陈如明承认,“我错手把你的采访稿发给他了,他跑来问我,我没抗住都说了……抱歉。”   林思霁沉默一会儿,开口:“没事,他总会知道的。”   陈如明问:“你觉得他会做什么吗?”   林思霁沉默半响,开口:“我希望他什么也别做。”   挂掉电话后,林思霁从走廊尽头走出。   路过包厢时,他没有丝毫的停顿。   林思霁刚才听完张默的话语后,摔门便出去了。   “律师会联系你的。”   这是林思霁留给张默的话。   事情搞到这个地步,没必要再见了。   存有情谊的少年早早被妒忌杀死,小店门口张默拉椅坐下,熟稔指着烟盒。   “我可以来一根吗?”   “就剩一根了。”年少的林思霁抱怨,递过烟盒。   “少抽点好……剧本写完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没开始。”   “霍,可以啊,一周了都没开始。”   “你开始了?”   “没有。”   “……”   林思霁快步向前,他在前台稍稍停顿,付了饭钱,然后又动身往停车场。   司机等候多时,林思霁拉门进入车内。   随着车门关闭清脆声响,林思霁把往日回忆揉碎,毫无留念地丢入了“废弃”的分类。   他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   “林先生,去哪?”前座司机发问。   “……让我想想。”   林思霁低声喃喃,像是回答司机问题,又像自言自语。   他的思绪前所未有的乱,各种想法在脑中横冲直撞,争不出个先后。   这种混乱从陈如明告知他杨焱得知真相时开始产生,随着时间流逝愈发嚣张。   它所带来的惊愕,对林思霁的扰乱程度甚至超过了张默告知他要曝光杨焱性取向时的愤怒。   对于后者,林思霁在张默话音未落之际就想好了处理方法,但对于后者……   林思霁毫无头绪。   他预料不到杨焱得知真相后的反应,也不知道知晓计划的杨焱会干出什么惊人之举,来破坏自己原有的设想。   更有甚者,林思霁捂着眼睛,茫然想道,   杨焱会不会就此推出自己当年离开的理由……   不,现在不是想这事的时候。   林思霁叫停乱窜的思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阻止知晓真相的杨焱,破坏自己的计划。   林思霁放下手,快速构思各种哄骗杨焱的理由。   就在他眉头紧皱,完全投入思考中时,手机响了。   林思霁低头,头脑空白一瞬。   说曹操曹操到。   是杨焱。   林思霁在接与挂之间犹豫片刻,最终摁下通话键。   电话接通,两人却都未开口。   一时间,只有细微的呼吸声通过话筒声孔,将两人勾连。   最终是林思霁先打破沉默。   “还想着给你电话呢,没想到你先打来了……还好吗?”   “挺好的。”杨焱应答一声,紧接着开口,“我都知道了。”   “嗯。”他说得突兀,林思霁应得却坦然,“老陈和我说了。”   两人又沉默下来。   莫约过了五六秒,杨焱低声问道:“你当年是因为这件事……”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林思霁温柔又笃定地打断,”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完了,再聊也来得及。”   “再聊。你会说吗?”   林思霁顿一下,“会。”   “撒谎。”   林思霁无奈道:“你不信我。”   杨焱认可:“对。”   又是沉默。   林思霁微微叹口气,放软声线:“现在真的不是纠结过去那些事的时候,想要搞垮《双面人生》的人,又对你出手了……这次的危机是前所未有的。如果不及时处理,《双面人生》别说拿奖了,完成拍摄都很困难……杨焱,你知道的,这部片子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也不希望看到努力了数月的成果就这么打水漂吧?”   他晓之以理,杨焱却并未报之以情。   “你要怎么处理。”杨焱停顿,语调波动下,“让陈如明把通稿发出去,用抹黑自己的方法来围魏救赵?我不同意这种处理方法。”   “只是临时的手段而已,并未尘埃落定。”林思霁一哂,“我后续还会有其他操作,没告诉陈如明而已……你不会觉得我是那种舍己救人的冤大头吧。”   “嗯,你是。”   “怎么就是了?”林思霁哑然失笑,“你对我的误解也太大了……”   杨焱不理会他,只又发问:“当年,你为什么要分手。”   “当年的原因,当年我就说过了。”林思霁说,“异地太累了,彼此耽误前程……”   杨焱停顿好一会儿:“你觉得我该信吗?”   “杨焱。”林思霁更无奈了,“你要我给理由。我给了,你又不信,你让我怎么办呢。”   杨焱不说话了。   林思霁开口劝道:“我知道你道德感很强,把我推出去挡刀过意不去……但我这么做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我的名声不好听,顶多落个‘文人多小人’的骂名,影响不了什么,但要是你出事了,《双面人生》这部电影基本也就宣告完蛋了,票房啊奖项啊……什么都捞不到。赌约自然也只能遗憾输掉……所以杨焱,为了《双面人生》,为了我能继续我的创作生涯,你就稍稍把道德底线放低一些,允许我自私一回,可以吗?”   他说完,杨焱依旧保持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   “林思霁。”他的声音微妙地抖动着,气息显著不稳,话语中却露出几分狠劲。   “别拿我当傻子哄。“   “我只是喜欢你,不是蠢。” 第69章   林思霁骤然闭眼,躲避开内心雷鸣似的震动。   他一向是个固执的人,做出的决定绝不更改。   可杨焱却总能轻而易举使他动摇,让他变得优柔寡断。   七年前如此,七年后更是。   林思霁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不过他的选择,依然与七年前一样。   再次睁眼时,所有的矛盾挣扎消失,林思霁的眼底唯独剩下坚定。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林思霁轻声开口,“我现在去你公司,和公关部的人商量后续的对策。不用担心,都会解决的。”   林思霁能迅速平复心情,杨焱却没这种本领。   从急促的呼吸声中,林思霁感受到他的情绪剧烈起伏。   杨焱需要时间平静。   林思霁想。   但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林思霁催促般问:“听到了吗?”   “不要让陈如明发采访。”杨焱的声线显著的抖。   林思霁说:“那是我的采访,发不发权力在我。”   杨焱固执重复:“不要让陈如明发采访……否则……”   他话锋一转,声线稳了些许:“吴哉和我说,楼下聚了许多记者。”   林思霁心稍稍一沉。   杨焱继续说:“你有发采访的权力,我也有发言的权力。你所发的内容,发一条,我否认一条。我不会乖乖呆着,更不会按照你的计划走。情况会变得更混乱,你无法处理,甚至无法干涉。”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就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然了。   杨焱执着自己的名誉,毅然走上天平,与另一头矗立多年的林思霁遥遥相望。   他想就此把重心压过来,就算到平衡也好。   但可惜,他面对的人是林思霁。   一个无法预料的对手。   杨焱以为林思霁会动摇。   但实际上,听完杨焱的话,林思霁也只淡漠开口:“随便你,那是你的自由。”   他说:“同时,也请你不要过多干涉我的自由。”   林思霁说完此句,顿一秒,冷静往下说:“时间很紧,没什么别的事,我就挂了。”   “林思霁!”电话挂断前一秒,杨焱急促的声音从声孔传出,“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   声音戛然而止,林思霁毫不犹豫地摁下红键。   他将手机开启飞行模式,抬头对司机报出杨焱公司地址。   “去这里,麻烦了。”   “好的。”司机大气不敢出,一脚油门出去。   车开出一段距离,司机忍不住抬头,瞄向后视镜。   林思霁与杨焱通话时,车内安静无声。电话那头的人声也就此被放大,司机就算不能听个一清二楚,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司机跟了林思霁一段时间,哪见过有人敢这么激动地冲他嚷嚷。   而一向和善冷静的老板听了那人的话后,更是少有的出现情绪波动,连同面色都难看了几分,甚至在几个瞬间,没了平日运筹帷幄的镇定。   此刻的后视镜里,林思霁更是眉峰紧皱,唇角抿紧。他闭着眼,一手扶额,手指用力按揉太阳穴,一副头疼至极的模样。   此刻林思霁揉捏动作一顿,眼看就要睁眼。   司机不敢再窥,忙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向前看去。   林思霁将手从额上放下。   与杨焱对话时。有关过去的提及,他表现得全不在意。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怎么可能。   林思霁苦笑,他强行忽视额间撕裂般头疼,转眼看向车外。   窗外无数房屋向后飞逝,夜间灯火被车速拉成一条条光线,流星般消逝在视野中。   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思霁垂眸。   他离开南艺那晚,出租车外也是这般风景。   林思霁是在大四上学期离开南艺的。在他之前一个半月,杨焱也离开了校园,去往隔壁城市参与配训。   杨焱通过了王树声的初试,需要在针对角色进行系统学习后,参加复试。   如果复试没问题,杨焱就正式成为王树声的男主了。   王树声新片名为《飞鸽》,民国背景,男主是梨园名角,暗地为地下党革命事业牵线。   杨焱参加的训练出于保密原则不可细说,但总归是和唱戏有关。   在杨焱离校许久后,林思霁也终于收到了王树声给他发的助理编剧邀请,李宇南则给他推荐了培训课程,建议他这段时间去突击学习。   培训课地点离南艺很远,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乘车必经上下班高峰堵车区。若是早上从南艺出发,估计要塞到下午才能到达。   面对这种交通背景,林思霁没怎么犹豫地选择了休学。   离开学校那天分明是初春,可天气却一点不给面子,温度低的和立冬没差。   林思霁走时,张默破天荒地在宿舍。   他靠着宿舍门,看着大包小包往门口挪的林思霁,开口问道:“东西都收齐了吗?”   “嗯。”林思霁说,“检查过了。”   “那就好。”张默往后退退,让开门口。   过两秒,他没忍住开口:“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休学,大四的课程不多,而且你已经提前修完了学分……半工半读早一年拿到毕业证,再心无旁骛地出去闯不好吗?”   “不好。”林思霁把散下的围巾往身后一撩,让那橙黄更紧密地贴着他的脖颈。他说,“半工半读容易让我分心,就像你说的,要心无旁骛地去闯。”   张默五味杂陈:“……闯也要留后路……你知道你这一休,便再很难拿到毕业证了吧。”   张默说的是实话,南艺要求只有连续上三年课的学生能拿顺利毕业,如果中途有断,那么至少要再补两年才能拿到毕业证。   林思霁大二转来,如果大四休学,便违背了这条规则。   而他与王树声合作,受到业界关注后,能获得更多发展机会,时间安排会更紧张,也就更不可能再回来上学了。换句话说,林思霁如今的休学,实际上就等于了放弃毕业。   “嗯。”林思霁毫不避讳地应答,“是很难,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笑笑:“而且我也不是非要毕业证,我在南艺学到了想学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张默眼神复杂:“你倒是想得开。”   林思霁又笑,他松开行李箱,潇洒拍下张默肩膀:“走了,再见。”   张默看着林思霁离去的背影,思绪复杂。   天才似乎总是特别的,平日里他们伪装得和常人一般,会因为交不上作业烦躁,因为获得表扬雀跃……但在人生“节点”到来时,他们便会干脆利落地把伪装一拨,露出骨子里的孤傲来。   站在岔路口,天才总会做出令人难以理解的选择。   那种没有退路,抛弃往日,孤注一掷的抉择。   远方的远景虚无缥缈,抛下的利益却清晰可见。   即使是天才也不可能预知未来,无法得知当下的决定是背水一战,还是莽夫之勇。   但天才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道路,留凡人在原地疑惑不解。   张默不知道林思霁在做出决定那刻是否有清晰的“我将会成功”的概念……他也无法知道。   那是天才才有的,一瞬连接上天的顿悟。   与凡人无关。   张默看着林思霁的背影,眼神倾羡妒忌,还藏着一丝隐晦的怨恨。   几秒后,他垂眼,盖下眼底斑斓的情绪,合上门,将自己关回了凡人的世界。   林思霁逆着人流走出校门。   校道上的学生对此刻拖着大包小包出校的逆行者很是好奇,纷纷投来视线。   林思霁镇定自若,微笑着与其中熟悉面孔点头打招呼。   他走到门口,值班的恰好是“胖猫”。   胖猫挺着大肚子接过放行条,冷哼一声:“天天偷渡外卖的小子终于走了,你那偷渡客呢?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那小子,他怎么没来送你。”   林思霁笑:“他先出去了。”   胖猫一愣:“出去干嘛?”   林思霁说:“拍戏。”   “拍戏,拍戏好啊……”胖猫晃晃悠悠回保安亭了,嘴里嘟囔,“好好拍戏,当大明星……”   林思霁在他身后笑得灿烂:“借您吉言。”   坐上门口等候多时的出租车,林思霁舒一口气。   他揉揉冻得冰冷的脸颊,将围巾拉上来,把下半张脸包裹。   没了熟人,不用再进行表情管理。   常年挂在脸上的笑隐没,林思霁疲惫冷淡地看向窗外。   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豁达。   放弃毕业证的大胆行径,林思霁还没离经叛道到能全不在意。   尽管李宇南和他说:“毕业证和资历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林思霁还是无法安心。   车外路灯陆续亮起,他忽地想到李祺杰会如何评价他。   “做事没个始终,怎么样都不会成功。”   林思霁吐气。   会好的。   他安慰自己。   林思霁在培训机构边上租了个房子,说是房子实际就是个单间,十来平米,看着不大,打扫起来却格外费劲。   林思霁站在门口,与门框上垂下的蜘蛛面面相觑。   时空凝滞两秒,他叹口气,从包中拿出准备好的小扫帚。   单间很久没人居住,扫出来的灰尘少说能喂饱四台吸尘器。   林思霁没来得及吃晚饭,便埋头进了卫生事业。   空着肚子干活并不是件好事,林思霁的脑子显而易见的迟钝,干活前连脱下大衣的步骤都忘却了,任由大衣下摆在蹲地时扫来扫去,沾染灰尘。而他的动作又是明目张胆的迟钝,在布满灰的架子倒下时,林思霁只眼睁睁看着,一点躲避动作都做不出来。   架子轰然落地,将刚弄好的地面又搞成一片狼藉。   而忘记拿下的围巾则被砸个正着,上面一条灰尘凝结的黑线格外显眼。   林思霁面色难看地拎起围巾一角,想也不想动手拍上。   灰尘并未如愿落下,反而因为拍打而扩大了侵占面积,让原本的线变成了面。   林思霁看着那亮橙色柔软上突兀难看的一片灰,心中花了许久时间营造出的,用来粉饰太平的大厦轰然崩塌。   “我操……”林思霁难得爆了粗口,一字一句地低声骂道,“这他妈是杨焱送……”   叮咚。   门铃声响打断他的咒骂。   林思霁一怔,放下围巾,走向门口。   门锁打开,杨焱劳累地站在门外。   林思霁彻底愣住。   杨焱怎么会来,他明明在隔壁城市……这个点的话,他应该才刚刚下课,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回出租屋休息才对……   林思霁呆呆站在原地,手却还条件反射去翻转围巾,把脏兮兮的一面藏起来。   然而他动作还未完成,杨焱就已经扑了过来。   他双手环住林思霁的腰,头埋上林思霁的脖颈,猫一样蹭两下。   “我好累哦。”杨焱小声嘟囔。   林思霁僵直的身体逐渐放松,他反手环住杨焱,低声回复:“我也是。”   杨焱又闷闷开口:“我好想你哦。”   林思霁没忍住低笑出声。   “我也是。”   最后一段回忆杀开始,破镜重圆它终于来了(又名:过期?大放送!) 第70章   两人在门口拥了一会儿,直到杨焱被灰尘呛到,止不住咳嗽出声,两人才分开。   他咳嗽的声音很低,林思霁听出几分不对。   “你嗓子怎么哑了?”   “唱戏唱的。”杨焱说,“我很努力的练习了。”   他鼻尖微红,神色却很认真,一副“快夸我”的真挚模样。   林思霁顺应他的心意,开口笑道:“那看来是真的很努力了。”   他低头看一眼时间,时针指向九点。   “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用练习吗?”   “本来是要的。”杨焱撇下唇角,“但我和老师商量,能不能这周每天加一小时,凑出一下午时长来放假。”   “老师答应了?”   “嗯。”杨焱说,“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   “唔。”林思霁说,“本来就很累了,每天加一小时会更难过吧。”   “有点。”杨焱承认,“不过还是得这么做,毕竟今天你乔迁,要有些仪式感。”   林思霁闻言伸手摊开,作讨要状:“非常有仪式感的杨焱先生,你的乔迁礼呢?”   杨焱眯眼:“我不算礼物吗?”   林思霁上下打量一番,遗憾道:“这个礼物……中看不中用呀。”   杨焱:……   杨焱:“白日宣淫不好吧学长。”   林思霁:“现在天黑了哦学弟。”   杨焱说不过他,只能气恼地低头,从身侧包中拿出一个椭圆状的小盒子。   他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细边黑框眼镜。   然后他伸手,毫不客气地把林思霁鼻梁上挂着的无框眼镜摘下来,把黑框眼镜架上去。   杨焱笨手笨脚的,架眼镜时没个分寸,戳到了林思霁的眼窝,弄得他微微眯眼,看起来像正在盘算坏事情的狐狸。   即使这样,狐狸依然任由他动作。   杨焱一边动手一边问:“600和550对吧。”   林思霁眯着眼回应:“嗯,左6右5,没记错吧。”   杨焱眼珠上翻,思索下:“大概?”   他后退一步,看着换上新装备的林思霁,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很合适。”   林思霁笑下:“我的脸戴什么眼镜都好看吧。”   杨焱:“自卖自夸不好。”   林思霁耸肩:“为什么不,说明你眼光好嘛。”   杨焱想下,赞同:“也是。”   随后补充:“那你的眼光也不错。”   林思霁笑:“那是。”   杨焱大老远赶来固然惊喜,但惊喜过了后,林思霁还是得苦闷地打扫卫生,如果他今晚不想与灰尘为伍的话。   杨焱站在一边,游手好闲地看着林思霁忙东忙西,吐槽道:“我过来就是为了看你打扫房屋的吗?”   “不。”林思霁把架子扶回原位,转头递给杨焱一块抹布,“你也可以帮我打扫房屋。”   杨焱略带嫌弃地拎着抹布:“给工资吗?”   林思霁说:“唔,最近手头有点紧,肉偿可以吗?”   杨焱晃悠去洗手间打湿抹布,温吞道:“也不是不行。”   林思霁想法很好,两个人干活理应是要比一个人轻松的。   可惜他遇上的人是杨焱。   一个自理能力为负数的存在。   林思霁对杨焱的动手能力有所耳闻,但当他低头扫地时听到一声脆响,抬眼看见杨焱手上握着一根明显是从架子上掰下来的细支柱时,还是被震了个瞠目结舌。   林思霁匪夷所思:“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焱一脸无辜:“上面有个污渍,想擦掉,用力了一些……”   林思霁看那整齐的断口,表情凝重:“一些?”   杨焱承认:“很多。”   林思霁与他面面相觑一会儿,叹口气。   他把抹布从杨焱手中揪出来,把人连哄带骗地带到沙发边坐下。   林思霁嘱咐:“好了,就这样,待在这,不要乱动。”   杨焱抗议:“我不是猫。”   林思霁认可:“确实,很少有这么笨的猫。”   杨焱:……   杨焱黑着脸起身:“我走了。”   林思霁改口:“但是也很少有这么帅气的人,只要坐在沙发上就让陋室蓬荜生辉。”   杨焱不动了。   安置好杨焱,林思霁又开始轰轰烈烈的大扫除工作。   杨焱看着他忙东忙西,有些心疼:“要不先别收了,先去宾馆凑合一晚。”   林思霁头也不抬:“有帅哥陪睡吗?陪睡我就去。”   杨焱:“……继续搞卫生吧。”   林思霁忙里忙外忙了一个多小时,勉强把脏兮兮的屋子收拾得能看了。   在此期间,杨焱点了外卖,抱着凉茶吭哧吭哧喝了大半杯,吃了小半碗皮蛋瘦肉粥,随后又磕掉了大半板西瓜霜润喉片。   林思霁看着他摆了一桌的东西:“你是来野餐的吧。”   杨焱递给他没开封的奶茶:“喏,你的。”   他眼神无辜,林思霁败下阵来,一边嘟囔着:“我不喜欢甜的。”一边接过奶茶。   杨焱把凉茶杯吸出声响,问道:“所以你收到助理编剧的邀请了。”   “嗯。”   “打算去吗?”   “嗯。”   “那学业呢,这么一搞,毕业证拿不到了吧。”   “嗯。”   杨焱打个饱嗝:“好酷。”   林思霁无奈:“这是能用酷形容的事吗?”   杨焱说:“那我要怎么说呢,‘好遗憾’这样吗?可是你都做出选择了,我再这么说只会让你更不开心吧。”   他看向林思霁,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开口:“而且就是很酷啊,选择自己想做的而不是该做的。很少有人能做到吧。”   林思霁莞尔:“放弃学业被你说得这么轻松脱俗,万一玩脱了,你男朋友就只有高中学历了,找工作会在一开始就被刷掉的那种。”   杨焱低头思考下:“那你会变得很穷吧。”   “会的呢。”林思霁顺从地说,“要和我分手吗?”   “在找到比你帅的之前,不会。”   “哦。”林思霁表情一凝,“那找到比我帅的之后呢?”   杨焱抬头,坦然道:“没有比你帅的。”   “好的。”林思霁满意地低头,开奶茶去了。   杨焱坐高铁来的,明天一早还要练习,需要连夜赶高铁回去。   林思霁把他送到门口,两人都沉默下来。   这还是自从杨焱离校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培训不知什么时候结束,杨焱并不敢保证还能争取到下一次请假的机会。   林思霁率先打破沉默:“我过几天去看你。”   “别。”杨焱说,“你也很忙。”   林思霁说:“一天假应该是能请出来的,用你的方法。”   杨焱不说话了。   他沉默一会儿,说:“等入组后就好些了,能天天见。”   “但是不能天天抱。”林思霁低笑下,他撒娇似地埋头下去,闷声道,“剧组人多眼杂。”   “可以瞒着他们。”杨焱伸手揉他的后脑勺,认真地说,“我演技好,不会让人发现的。”   林思霁闷笑出声:“杨焱小朋友,你的演技就是这么用的吗。”   “嗯。”杨焱毫不避讳地应答。   两人又腻歪了会,杨焱看眼时间,再不走就要错过车了。   他捧着林思霁的脸,把这只黏人的大狐狸撑起来,严肃道:“我走了。”   “嗯。”被他掐着脸,林思霁含糊地说,“到了给我个电话。”   杨焱说:“时间太晚,会吵醒你的。”   “没事。”林思霁说,“就算是梦游也会蹦起来接电话的。”   “唔。”杨焱思索下,“那会说梦话吗?”   “当然。”   “说什么?”   “想你。”   “别了吧。”杨焱严肃说,“我不想半夜三更忍不住又跑来一趟。”   林思霁思绪短路一瞬,回神后严肃问:“你们老师还负责情话培训吗?”   “确实有教。”   “那你这算活学活用。”   “嗯。”   “只许对我一个用。”   “嗯。”   “发誓!”   “……你好幼稚。”   “发誓,不发誓不许走。”   “发誓。”   林思霁趴在窗户上,盯着楼下大门。   这栋楼没有电梯,杨焱大概还有几十秒才会出现在门口。   等待的时候,林思霁手机震动。   两条信息浮现屏幕。   李宇南【今天从学校出来了吧,都顺利吗?】   李宇南【之前和你说的,有人看中拳击那个剧本,出资赞助你拍电影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李宇南【虽然和助理编剧的事情撞了,但机会很好,建议你慎重考虑下】   林思霁低头扫一眼屏幕,不关心地抬眼盯回楼下。   杨焱恰巧从大门出来。他离去的脚步一顿,心有灵犀地回头,抬眼往上看。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林思霁冲杨焱笑笑,杨焱则冲他挥挥手。   俩人傻子似的隔空相望半天,杨焱终于恋恋不舍地回头,迈开步子离开。   一直等到杨焱背影消失在不远处大楼阴影处后,林思霁才低头,回复李宇南消息。   林思霁【都挺好的,谢谢舅舅关心。】   林思霁【投资的事,我考虑过了,我的年龄还是小了些,经验和技巧都不够,拍出来的作品怕是贻笑大方。】   林思霁【我还是决定多积累些经验后再开始独立拍摄,所以要麻烦舅舅您帮忙回绝投资人了】   发完这些,林思霁放下手机。   为了助理编剧放弃电影拍摄机会很傻吧。   要是杨焱知道了,大概会生气,冷着脸骂自己“恋爱脑”。   恋爱脑就恋爱脑吧。   林思霁想。   客观的理由又不是没有,自己确实就是又菜又没实力啊。   所以主观上藏一条理由也没有关系吧。   即使是,   因为实在太喜欢了所以不想分开。   这种不靠谱的憨批理由。   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第71章   林思霁的集训进行得挺顺利的。   除了他以外,还有4、5个年轻人也参与了集训。   林思霁比他们晚来一两个星期,落下了一些课程。   但他很快凭借着强大的学习能力赶上了进度。   集训的老师黄越和李宇南是旧友,他多多少少知道林思霁与李宇南的关系,对林思霁本就稍有关照。再加上林思霁本身也很争气,属于老师喜欢的那种“一点就透”的好学生类型。有背景又有实力,黄越自然对林思霁越看越满意,两星期下来几乎到了恨不得把知识倾囊相授,想收林思霁为徒的程度。   一日下课后,黄越让林思霁留下,说有些话要对他说。   其他学生陆续收拾东西离开,林思霁上前,礼貌开口:“黄老师。”   “思霁啊。”黄越笑道,“你来这边集训也有几个星期了吧。”   “今天完了就两个星期了。”林思霁回复,“或许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黄越说:“是这样,我听你舅舅说,现在有资方,愿意投资你拍摄一步一部电影,但是你拒绝了,是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林思霁说,“因为个人能力的不足,所以我暂时决定先多加积累,再着手进行独立的拍摄工作。”   “作为新人谦卑,这很好。”黄越话锋一转,“但我和你舅舅都觉得,你不该错过这个机会。对于新人编导来说,有投资方主动上门,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我理解你追求完美的个性,但是思霁,这个圈子很多时候,比起能力,更多是看机会的,机会错过了,哪怕是奇才,也得至少再熬上那么二三十年,才能等到下一次出头的时机……而且我和你舅舅都觉得,你的能力已经足够担当得起一部电影导演的身份,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而且就算有什么搞不懂的东西,我和你舅舅都会帮忙。年轻人嘛,还是要放心大胆地往前闯。”   黄越劝了一大串,林思霁却开口婉拒:“老师和舅舅的好意我都知道了,只是我真的水平有限,这个时候就算给我机会,也是浪费。不如先沉淀着,等时机成熟再出去单打独斗。”   他态度坚定,黄越只能遗憾作罢:“我和你舅舅都挺看好你的,觉得你是块好材料……不过既然你心中有规划,那我也不多干涉了。”   林思霁又开口:“对了,黄老师,我下周一可能要早退几个小时,微信上和您说过的。”   “啊我收到信息了。”黄越说,“没问题。”   他又揶揄:“去见女朋友?”   林思霁顿一下,低头笑笑,没回应。   他这副样子放黄越眼里便是默认。   黄越揶揄两句,说年轻人还挺纯情,谈个恋爱给长辈瞒得死死的,怕是连李宇南都不知道……   林思霁笑着打太极。   心道这得亏是不知道,要是李宇南知道了,往他妈那一捅。   那自己怕是没机会继续当黄越学生了。   林思霁在星期一下午早退后,坐上了去隔壁城市的高铁。   杨焱上次来看他是两星期前,两人已经有两周没见面了。   当然他们每天晚上都会通视频。   视频里的杨焱总是很疲惫,眼睛半睁不睁的,感觉随时都会昏睡过去。   一开始林思霁还会逗他,说这么无精打采,是不是不想和自己通电话。   然后杨焱就会强打起精神,胡言乱语地辩解一番。   但到后来,杨焱肉眼看见得愈发劳累,林思霁便也舍不得逗他了,甚至会催促他早些睡,甚至有时会直接在电话里哼唱摇篮曲哄杨焱睡去。   杨焱总会一边嘟囔着唱得好难听,一边沉沉入睡。   他睡着之后视频还开着,林思霁也不挂,把手机架到一边,开启电脑,听着杨焱匀称的呼吸声,开始彻夜改剧本。   这样的日子过得不算惬意,但也算颇有乐趣。   但异地恋毕竟还是难熬。   整整两星期没rua到猫的林思霁在深思熟虑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提出申请。   “要不我下周一过去见你。”   回应他的是杨焱梦呓般的一声哼唧。   得到回复的林思霁愉快的定下了高铁票,并给黄越发送了请假消息。   坐在高铁上,林思霁心情极佳,他手指轻轻敲着桌板,口中不自觉哼起小曲。   “大哥哥,能不能不要唱歌。”隔壁座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嫌弃道,“你唱得比月月还难听。”   “对不起。”林思霁笑着打住,有些好奇地问,“月月是谁?”   小男孩骄傲的一挺胸:“月月是我女朋友。”   “可以呀。”林思霁轻轻挑眉,“小小年纪就人生赢家了。”   小男孩打量他下:“大哥哥你肯定不是人生赢家,因为你没有女朋友。”   林思霁笑:“为什么我就不能有女朋友。”   “因为你唱歌太难听了。”小男孩摇头,“女孩子不喜欢唱歌不好听的男生。”   林思霁沉思:“有道理。”   此时,即将到站的通知响起。   林思霁随之起身,小男孩贴心让出位置。   在出去前,林思霁微微俯身,对小男孩说:“你说得对,哥哥确实没有女朋友,但有一个男朋友。”   “哦。”小男孩严肃问,“他不觉得你唱歌难听吗?”   “觉得。”林思霁起身离开,语气里藏不住的笑意,“但他还是很喜欢我。”   杨焱租的房子离高铁站很远,公交13个站,打车也要一个来小时。   林思霁在出租车后座颠簸,心道以后还是自己跑来见杨焱比较好。   跑一趟太累了,杨焱过去又回来,还得早起去上课,实在辛苦。   杨焱今天下课得早,出租车还没停稳,林思霁就看见不远处高高瘦瘦立着一个人,头发被风吹得飞扬,揣着兜望着路边出神。   林思霁付钱下车,杨焱一眼就看见他,远远的眼睛一亮,迈开步子往这边走。   林思霁迎上去,几步路就碰上了。   “怎么在这等。”林思霁问。   杨焱说:“算着你应该快到了。”   顿一下:“你好话痨。”   杨焱确实有法子知道林思霁的位置,因为林思霁隔两分钟就会进行一次位置报告,火箭发射一般严谨急迫。   林思霁笑,他自然地把杨焱的手从口袋里揣出来,感受温度后皱眉:“怎么这么冷。”   杨焱的手指冰凉,一摸就知道怕是在风里站久了,口袋都没能保住体温。   “体质问题。”但杨焱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反手握住林思霁,拽着人往前走,“吃饭去吧,好饿。”   杨焱租的房子位置不错,路口出去转个弯就是商业街。   两个男生手牵手走路按理来说是很奇怪的,但多亏今天风大的天气,就算注意到两人状况,想多看两眼的人也会在下一秒被风迷了眼睛,不再多事地裹紧外套前行。   杨焱轻车熟路带着林思霁路过一家又一家饭馆,七拐八杠走到小巷里的一家西餐厅。   “他们家好吃。”   林思霁说:“你很熟悉嘛。”   杨焱说:“上课的地方在边上。”   林思霁笑:“懂了。”   杨焱在卡座一端坐下,林思霁则坐在他旁边。   杨焱脱外套的动作一顿:“之前我听良淘说,吃饭的时候,对坐的是朋友,情侣一般挨着坐。”   林思霁说:“嗯哼?”   杨焱若有所思:“没想到那家伙的话居然也有靠谱的一天,我还以为他只会满嘴跑火……”   “杨焱同学。”林思霁不满地打断,他危险地稍稍眯眼,“你的男朋友千里迢迢跑过来,你确定要在他面前继续大谈特谈别的男人吗?”   杨焱奇道:“良淘算男人?”   林思霁沉默半响,认可:“也是。”   比起隔壁桌几乎快要就地繁衍的情侣,林思霁和杨焱表现得十分克制。   他们安静的践行着食不言的餐桌礼仪,除了过于亲密的落座距离,两人完全看不出来是一对情侣。   在不知道第几次眼光瞟向隔壁桌后,杨焱犹豫地用叉子插起一小块牛排:“这个挺好吃的,你要尝下吗?”   林思霁感慨:“在你说这句话之前,我一度以为我们是拼桌吃饭的陌生人。”   杨焱:“……,那之后?”   林思霁笑:“变成了爱心投喂组织的志愿者和被投喂动物。”   杨焱:……   林思霁又笑:“开玩笑的,你放我盘子里吧。”   杨焱面无表情地把叉子往林思霁面前怼怼。   林思霁和他对视两秒,眼神无辜。   在杨焱即将黑脸前,林思霁见好就收,乖巧张嘴。   完成了投喂工作,杨焱心满意足地继续埋头吃饭。   林思霁将口中食物咽下:“我去下洗手间。”   他起身,按标语往洗手间方向走两步,回头确认过杨焱没有注意自己这侧后,果断选择转向。   林思霁直径走到不远处桌子边,轻轻敲下桌面。   座位上,戴着帽子的人抬头,露出神色复杂的一张脸。   看到他的神情,林思霁便知道什么都不用解释了。   他点下头,冷静开口:“舅舅,晚上好。”   林思霁眼中的自己:谦逊、冷静、不卑不亢。 李宇南眼中的林思霁:气焰嚣张、无法无天 第72章   早在街上时,林思霁便注意到有人跟踪。   一开始他并没有认出来是李宇南,只觉得那人行动鬼祟,大风天里还死死摁着帽子,很是可疑。   林思霁怀疑是记者,还纳闷好一会儿现在记者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杨焱这还没选上呢,鬣狗闻着味儿就来了。   多看两眼,他确认了跟踪者的身份。   林思霁第一反应是抽手,但他手刚松些,杨焱就反手握上,和他十指紧扣。   林思霁身体一僵,余光里的李宇南身体也一僵。   哦吼,完蛋。   林思霁无奈想。   杨焱注意到他的不对:“怎么了?”   林思霁收敛情绪:“没事,风吹得有点冷。”   杨焱瞥他一眼,默不作声把他外套拉链往上拽拽。   林思霁心事重重被杨焱牵进了餐厅。   他想李宇南大概已经猜到了,不说十指紧扣的意味,就是自己为何会在这个点出现在杨焱这边,都很难解释。   林思霁越想心越沉,他余光瞄到李宇南跟进餐厅,在不远处一桌坐下。   于是林思霁又稍稍冷静。   没直接上来拆穿,就说明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以试着去谈谈。   于是他找了个空当,借口去洗手间,来到李宇南面前。   “舅舅,晚上好。”   李宇南面色铁青,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怎么会在这,你们在干什么。”   “我过来找杨焱约个饭。”林思霁中规中矩答,“和老师请过假了。”   “这是请不请假的问题吗?”李宇南莫名被这一句激怒,抬头低声怒斥,“林思霁,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林思霁不卑不亢地答,他看一眼杨焱所在卡座,对李宇南说,“我一会儿会和舅舅解释的,等送完杨焱回去后。”   “一会儿?”李宇南被他气笑了,“没有一会儿了小子,你现在就跟我回家,和你妈解释去……啊,我真是服气了,当时你跑出来学编导,你妈说你学坏了我还替你说话,说是孩子叛逆期来了……现在看来你妈还真有远见,我是没想到你居然叛逆到这个程度,学个编导学到跟男的搞到一块……”   “舅舅。”他越说越过分,林思霁听不下去,打断道,“这是两码事。”   李宇南胸口剧烈起伏,他厉声说:“不管怎样,你小子今天必须回家给你妈一个解释,别一会儿了,我车就在边上,现在就走。”   说罢,他猛地起身,要去拉林思霁。   林思霁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拉扯。   李宇南一拉空了,动作势头止不住,撑着桌子站稳。   林思霁看着他有些狼狈的身影,无奈道:“舅舅,我今年也21了,不是那种犯了错就要找家长的年龄……何况这并不是错。”   李宇南冷声说:“是不是错,回家让你妈判断。”   林思霁说:“我会告诉她的,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和舅舅你谈谈……再说,我妈这两年身体不好,忽然这么回去,会刺激到她。”   李宇南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妈身体不好。”   林思霁叹口气,语气恳求几分:“我知道现在说什么舅舅你都听不进去,所以舅舅你先冷静一会儿。而且舅舅你也不希望把旁人卷进家事来吧,等我把杨焱送回去,再慢慢跟你解释好吗?”   李宇南神色还是不虞,但他确实不愿意在公众场合把事情闹得难看,只得默许林思霁的建议。   见李宇南没有异议,林思霁笑下,转身回了杨焱那桌。   他坐下,心中暗松口气。   杨焱随口问:“这么久?”   林思霁稳下心思,冲他笑下:“洗手间人有点多。”   异地恋的情侣总是能在重逢收获短暂的喜悦,然后便要面对分离的不舍。   吃完饭天就黑得差不多了,林思霁陪杨焱走回出租屋。   两人在楼下停顿。   杨焱开口:“要不要上去……”   他忽地想起林思霁曾对此发表的言论,语句一顿,急刹打住。   林思霁看穿他的纳闷,笑着说:“不了,时间来不及。”   杨焱微微垂眼:“那好,再……”   他话没说完,就被林思霁拥了个满怀。   林思霁环住他的肩膀,顺毛似的在他腰上拍两下。   “不要哭丧着脸啊,不然我都不舍得走了。”   杨焱回抱回去,小声说:“没有……”   两个男生在大街上搂搂抱抱还是太显眼,最终是杨焱受不了旁人好奇的视线,伸手推开林思霁。   “下次见。”   林思霁笑:“下次见,上去吧。”   他看着杨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转身往路边走去。   路边停了一辆深棕色的宝马X6,林思霁握上门把手,表情冷淡地拉开门。   李宇南坐在驾驶座上,手指间夹着根烟,窗户也不开的在那吞云吐雾。   林思霁一进门就被烟雾呛了下,他回身把窗户打开:“这么抽对身体不好。”   李宇南没回,只又抽一口:“你这是气我呢。”   “气你?”林思霁愣一瞬,随即明白李宇南是指自己明知道他在车里还做出拥抱杨焱的行为一事。他说,“没有,只是普通情侣的正常分别行为罢了。”   “普通情侣,正常?”李宇南冷笑一声,他拿烟尖悬空点下林思霁,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样,放十几年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这不是十来年后了吗,观念开放了。”林思霁轻描淡写地答。   李宇南狠狠吸一口烟,吐出后开口:“如果你现在分手的话,我可以考虑不告诉你妈。”   林思霁干脆利落:“不分。”   “好家伙,有骨气。”李宇南恨恨说,“不愧是我李宇南的外甥!”   林思霁:……   他微微侧头,从窗外看去,四楼的一间屋子亮灯,一个圆溜的脑袋出现在窗口处。   杨焱扒拉着窗户往下看,没看到想看的人后默默起身离开。   林思霁目睹这一切,回头开口:“不分。”   “知道你不分了!”李宇南暴躁开口,“不用说两遍来刺激我。”   他最后吸一口烟,从侧边摸出一个烟灰缸,把烟摁灭在其中,然后开口:“你真的不分。”   “不分。”   李宇南烦躁的把烟灰缸往边上一塞:“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叛逆呢。”   林思霁说:“不是叛逆。”   李宇南伸手做个“打住”手势:“那小孩,叫杨焱对吧,你知道他要进娱乐圈的。你知道你这么做是在害他吗?”   林思霁没说话。   李宇南继续说:“那小孩看起来挺灵的,属于命里带火的那种……你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吗?你有考虑过你可能会害他声名狼藉吗?不说别的,就论眼前,你和他搞对象的事一爆出来,这板上钉钉的角色肯定就没了,换人了,不可能给他演了。”   林思霁说:“舅舅是在威胁我吗?”   李宇南嗤笑:“威胁?这是事实,主演的同性恋情放哪个剧组里都是定时炸弹,一旦爆出来整个剧组都跟着完蛋。就算是出于利益考虑,我都有必要把他换下来。”   “不要这样做。”林思霁说,“他的私生活不会影响到电影的,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李宇南气乐了,“你有能力保证吗?你有什么资格拿别人的利益下赌注啊?你要是想袒护他,行,没问题,你自己拍部片子,钦定他当男主。但是你现在连自己拍片的勇气都没有吧?”   林思霁眼神晦涩不明:“我可以拍。”   “好,你去。”李宇南说,“让他别跟王树声了,当你的男主去。他干吗?他上赶着当这冤大头吗?他会放着走红的机会不干跟你闯吗?就算他脑子一热答应了,过几年你们分开了,他清醒了,回头看现在……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他会后悔吗?他会恨你的!”   李宇南的话语尖锐,戳得林思霁心口微疼,他避开李宇南的视线,又往楼上看去。   杨焱不知道第几次路过窗边,停下脚步,不死心地往楼下瞄。   林思霁喉结滚动一下,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和李宇南谈话花费了些时间,但林思霁还是赶上了回去的高铁。   他撑着脑袋看着漆黑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分别的苦闷和被发现的焦躁环绕心间。   那天晚上,林思霁躺在床上,日常做一日总结。   李宇南最后的话浮现耳边:“我不会强迫你们分开,但林思霁,人是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你能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你能为杨焱的未来负责吗?好好想想吧。”   不能。   林思霁想。   很显然我不能为杨焱的未来负责。   那要分开吗?   不要。   我绝对不想分开。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   没有。   有完美的解决方法吗?   ……   有一个,不算完美的办法。   要跟杨焱说吗?   再看吧。   第二日,林思霁阴沉着脸去集训。   因为黑眼圈太重,黄越还关切了他几句。   林思霁礼貌回应,同时暗暗套出李宇南还未告知黄越自己和杨焱的事这一情况。   是好消息。   说明李宇南还不想把这事闹大。   但它好的程度也有限,只能让林思霁沉重的心情稍微活络一些,并不能彻底搬走他心上大石。   “对了黄老师。”林思霁课间时去找黄越,“关于独立拍摄电影,我有一些疑惑,或许可以请教一下您吗?”   “当然。”黄越欣然答应,“终于想通了?这就对了,年轻人还是要有冲劲!”   晚上,林思霁打开电脑,修改拳击手的剧本。   他给这个剧本起了个名字,叫《笼中信》。   演员一栏,林思霁打下杨焱的名字,然后又在后面加了个问号。   这是他想出来的办法。   要是不想被人要挟,最好的方法确实是自己搭台子唱戏。   但是,杨焱会答应吗?   林思霁心中浮现几丝犹豫。   新人编导和成名大家。   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林思霁扶额沉思。   他确定杨焱很喜欢自己,这份喜欢甚至足以让其放弃成名机会,跟着自己去弄一部不知前景的电影。   所以选择权在自己手上了。   自己到底要不要凭借杨焱的喜欢,自私地把他拉上更难走的道路。   林思霁想了许久,最终微叹一声。   “果然……还是分手更好些吗……”   他正喃喃,忽地窗外传来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响,随后猛烈的警报声平地拔起。   思绪被打断,林思霁一怔,闻声起身,拨开窗帘,探头往下看。   一辆破旧的捷克停在栏杆边,车头破损的凹瘪显示司机惊人的驾驶水平。   可能是需要报警的程度。   林思霁犹豫着去摸手机,驾驶座车门却在此刻打开。   杨焱从驾驶座上跳下,绕到前面看车辆受损状态。   看到那显眼的凹槽,他面露几分无措,而那响彻天空的警报声则又让他产生几分窘迫。   警报声实在太大,吵醒了几户人家,出租楼里传来三两句谩骂。   杨焱随着谩骂声抬头,意外对上林思霁惊愕的脸。   看到林思霁那一刻,他脸上的愧疚难堪瞬间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按捺不住愉快。   他仰着头,露出一个灿烂得过头的笑,对着惊疑不定的林思霁喊道:“我打算去私奔,你要一起吗?“ 第73章   5个小时前   李宇南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杨焱的到来。   虽然林思霁和他说过不要打扰杨焱的练习,他也答应了。   但最终,在一番深思熟虑后,李宇南还是决定要和杨焱谈谈。   没办法,成年人的世界,还是需要有人来当恶人。   李宇南约杨焱在集训地点楼下的咖啡厅见面。   杨焱开始说要训练,时间有冲突。   李宇南和他说有要事,他便答应了。   李宇南想杨焱大概知道自己要和他谈什么了。   那孩子很聪明,很有悟性。   知道了他和林思霁的关系,惊怒过后,李宇南还对杨焱抱有一丝惜才的遗憾。   李宇南来这里,本就是来验收下杨焱的训练情况,以做下一步的判断。   其实本来就是走走形式的东西,其他几个候选人无论在外形条件还是在演技水平上都没有杨焱好。   何况王树声也对杨焱赞赏有加,没什么意外的话,角色拿下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偏偏就出了意外。   李宇南在路边看见了等人的杨焱。   虽然近些日子回温了,但傍晚的风仍是冰凉,杨焱只披了一件薄外套,在冷风中望夫石般眺望路面。   王树声对杨焱的评价很对,这孩子身上有故事感,很容易能把旁人带入情境。   所以李宇南只看杨焱一眼,就明了他在等人。   十有八九是恋人。   李宇南有些意外。   预备役的艺人会谈恋爱不是稀罕事,年轻的俊男靓女哪能熬得住荷尔蒙的涌动……虽然说绯闻对于新人来说不算好事,控制不好容易惹上麻烦,但李宇南也不是那种古板的人,不会强制新人在出道前和恋人分手……只要他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李宇南的意外完全出于杨焱居然会谈恋爱,他觉得这小子虽然长相蛊人,但性格实在沉闷无趣,看起来就不像适合恋爱的类型。   更不像是会被忽悠得在路边等人的类型。   李宇南好奇极了,哪个外貌主义协会的人选择了抱着貌美的冰雕过日子,还蛊惑得冰雕下凡望眼欲穿等待。   李宇南伸长脖子。在林思霁从出租车上下来时,他没意识到什么,在杨焱走过去时,他没有任何反应,在两人相遇,熟稔地扣紧双手时,李宇南终于醒悟。   你妈的,出大问题。   刚才的好奇全部转换为难以言喻的惊怒。   李宇南如遭雷劈,心中海啸翻滚,身体却一动不动,只能看着外貌主义的外甥牵着貌美的冰雕预选男主,有说有笑地步入商业街。   凭借着最后的理智,李宇南顽强地跟了上去。   他一路跟随,看着两人间亲密的互动和契合的氛围,李宇南心中侥幸被一点点打碎。   他想妈了个大草,这场面我真没见识过。   浑噩地在林思霁和杨焱身后几桌坐下,李宇南喝两口冷水,努力平静下情绪。   作为林思霁的舅舅,李宇南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被人带坏了。   从小那么懂事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怎么能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   是圈子里奇怪的风气影响了他,是心术不正的人诱导了他……   李宇南试图将林思霁摘出这个漩涡,可当林思霁径直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明白了,一切都是无用功。   他的外甥还是如往常一般冷静理智,话语富有逻辑且礼貌……   只是字字句句都在袒护带坏他的人,字里行间俨然将李宇南当成了需要防范的恶人。   李宇南苦笑,他的自欺欺人被彻底打破了,但幸运的是,在此同时,他也找到了劝阻林思霁的方法。   于是在车中,他威逼利诱,让林思霁与杨焱分开。   而林思霁表现得比他想象中要更坚定,又更犹豫。   坚定在对杨焱的感情上,犹豫在担忧杨焱前程。   于是李宇南更头疼了。   他的外甥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更喜欢杨焱一些。   李宇南辗转反侧一夜,决定找杨焱谈谈。   他构思得很好,如果杨焱不那么喜欢林思霁,那选角一事便能将他完美牵制,如果杨焱如林思霁一般坚定,那自己便搬出林思霁为了他放弃独立拍摄电影机会一事,来动摇杨焱的决心。   在李宇南脑中闪烁着各种可能性时,对面椅子被拉开,杨焱坐下。   “李宇南编剧你好。”杨焱点下头,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或许您找我,是因为林思霁的事吗?”   李宇南心下一愣。   他有想过,杨焱或许已经猜到了自己此番来谈话的目的,但没想到,他会就这样直接地说出来。   “是……这样。”李宇南斟酌地回答。   杨焱又说:“那或许可以问一下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来和我交谈呢?是王树声导演的编剧呢,还是林思霁的舅舅呢?”   李宇南毕竟还是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一开始的意外并没有让他愣神多久。他迅速冷静下来,轻挑左眉:“思霁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啊……什么身份都无所谓吧,不管是作为编剧还是舅舅,我都需要和你谈谈。”   “作为编剧,确实。”杨焱说,“作为舅舅……抱歉,我并不觉得有必要。”   “没必要吗?”李宇南反问,“妹妹的儿子被带坏了,我这个当舅舅的,也是有权上门来讨个说法的吧。”   “不是‘坏’,也不存在‘带’。”杨焱平静地说,“性取向是天生的,也是个人的选择,即使是父母也没资格对此责怪,何况其他亲属。”   李宇南低笑下:“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两个还真都喜欢讲大道理……说了这么多,你有把和思霁的事告诉父母吗?”   杨焱细微皱下眉。   “没有吧。”李宇南理所当然地笑笑,他摊开手,“既然不是坏事,为什么要刻意瞒着父母呢?原因总归不是你口中的‘没资格’……其实你也清楚的,不管大道理讲得再怎么好听,传到旁人耳朵里,你和思霁这事,总归是不光彩。”   杨焱没说话。   李宇南自顾自地往下说:“哪个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小孩活在别人的嫌恶的语气里……不说父母,就说我,不,说你……你希望以后,人们提起林思霁,第一反应是那个同性恋,那个和男人搞到一起的怪人编剧吗?”   他看一眼杨焱表情,了然断言:“你不希望。”   “我也不希望,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杨焱沉默两秒,说:“所以您希望我和林思霁分开。”   “对。”李宇南说,“不仅是我希望,王导也是这个想法。虽然王导对小众性向的群体没有什么偏见,但选择处在同性恋情中的新人作为男主还是太过冒险,一旦被媒体嗅道风声,整部电影也会跟着完蛋。王导惜才,不希望因为私事而换掉你,所以给出折中的方案,给你选择的机会,和思霁分手。脱离恋爱关系后,你的性向问题被记者捕风捉影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而且,其实思霁他也希望分开。”   杨焱眼神一凝:“您和他也谈过了吗?”   “嗯,我昨天和思霁交流过了,他完全能理解现在的情况,并表示会想方法解决。”   “通过分手?”杨焱说,“不是,不然您也不会今日再找过来了。”   “确实,思霁没有直接同意分手……不过……”李宇南话锋一转,“你知道思霁可能要独立去拍电影吗?”   看一眼杨焱,李宇南了然:“你不知道。”   “有几个资方看了他的剧本……拳击那个,你知道的吧,表示愿意投资他拍摄。但是,拍摄电影和做助理编剧的行程撞了,思霁现在还处在摇摆中……事实上,拍电影和当助理编剧,哪个比较重要,明眼人都清楚,思霁更是不可能不明白,所以,他为什么会犹豫呢。”   李宇南看着杨焱,严肃地说:“你清楚的吧。”   杨焱神情晦涩不明。   李宇南接着说:“又或是说,你希望林思霁能为了你放弃拍电影的机会?”   杨焱微微垂眸,睫毛遮住眼底思绪。   短暂几秒后,他抬眼,问道:“林思霁找演员了吗?”   “应该没有……问这个干嘛?”对于忽然岔开的话题,李宇南摸不着头脑。忽然,一种可能性窜入他脑中,他惊愕道,“你不会……”   杨焱起身,印证他的想法:“李编您刚刚说的话,我都了解了。很抱歉由于我的私事影响到王导的新片,为了将损失降到最低,我会退出选角。麻烦您帮我和王导带句道歉。”   他难得的冲李宇南笑下,笑容中带着些许轻松。   “也很感谢你告诉我林思霁因为我而犹豫的事,对于他的隐瞒,我会找机会清算的。”   李宇南整个人愣住了,眼前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他只能看着杨焱从座椅中走出,冲他微微鞠躬。   “再那之前,我需要找个时间去见他。”   他一顿,认真道:“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他再次向李宇南欠身,领口滑出的橙黄卫衣飘带晃眼的亮。   李宇南被那明黄刺得眯眼,再睁开时,杨焱已经消失在咖啡厅门口。   李宇南眼中的杨焱:拐跑自家猪的白菜 杨焱眼中的李宇南:拦着自己拐猪的倒霉鼹鼠 第74章   “所以你听完我舅舅的话,转头就来找我私奔了?”林思霁匪夷所思地问,“杨焱小朋友,是谁给你的勇气抛下大好前途随手租个车牙刷都不带的就浩浩荡荡开到楼下嚷嚷着要和野男人私奔的?”   “……”杨焱无语片刻,开口道,“在质疑之前先把车速放缓些,都快超速了,实在不行换我来开……而且刚才是谁话都没听完就从楼上冲下来,又抱又亲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亲我男朋友有问题吗?”林思霁理直气壮,他稍稍松开油门,“你还是别开车了……宝贝你差点把楼下栏杆都给撞厥了……科目二怎么过的呀。”   “一次过的。”   “霍,运气不错。”   “……我们现在去哪。”   林思霁勾起一个浅笑,揶揄:“上贼车半个多小时了才想起要问目的地吗?”   杨焱说:“你当时傻了一样,除了‘上车’就不会说别的了,硬是把我拽上副驾……我这么柔弱一个学生,哪里敢问东问西。”   他一脸淡定地说出如此分裂之话,即使是林思霁也不得不分心瞥他一眼:“能把人摁在地上揍的那种柔弱吗?”   “嗯对,所以快点说去哪,不然……”   杨焱握紧拳头凑过来,比个威胁的姿势。   他那三两下在林思霁眼中就和奶猫亮爪一样,毫无威慑力,甚至想让人捏下粉红的肉垫。   林思霁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他右手松开方向盘,够过去握住杨焱的握拳的手。   杨焱也如被顺毛抚摸的猫一般,乖巧的跟着力道将手指舒展开,和林思霁十指紧扣。   林思霁牵着他,目光看向前方:“如果我说没有目的地,你要现在回去吗?”   杨焱沉默一秒,开口道:“我发现你很喜欢提问题,也对我很没信心。”   “嗯?”   杨焱似乎有些困惑:“有时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用问题试探什么一样。”   “嗯。”林思霁应一声,承认,“确实。”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呢。”   林思霁吸坦言:“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想知道你有多喜欢我。”   “这样。”杨焱有些迷惑,“我有给你‘我不是那么喜欢你’的错觉吗?”   “没有。”   林思霁又瞥一眼低头思索的杨焱,觉得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生气了吗?对不起。”   “没有生气。”杨焱说,“有些困惑吧,觉得或许还能再喜欢一些,这样你就不会多想了。”   林思霁哑然失笑:“不是你的问题,怎么还反思起自己了。”   “那是谁的问题?”   杨焱抬眸,一双丹凤在暗沉的车内空间明亮,炯炯望向林思霁。   林思霁心中微叹口气。   不是察觉不到喜欢。   相反,是觉得太喜欢了,每时每刻都被炽热浓烈的喜爱包裹。   所以根本无法想象失去时会是怎样的场景,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恐惧分离。   但这些是没办法对杨焱说的。   这个小傻子总学不会把责任抛给别人,只埋头反思自身,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事实他已经做得太好了。   只是就算给无尽的极点扔下再多关怀表白,爱意也没办法填满贪婪的黑洞。   林思霁避开杨焱的视线,同时也避开他的问题:“去苏州怎么样。”   “好呀。”杨焱应答快速,丝毫不介意林思霁的回避,“苏州的生煎不错。”   “噗嗤。”林思霁被他逗乐,“苏州那么多特点,你就记住了个生煎?”   “不行吗?”杨焱理直气壮。   “行行行。”林思霁拉长声音,“就是这位小朋友,你的身材管理丢到哪去了。”   杨焱变扭地动下,开口:“之前确实一直怕形象不符被王导刷下来……现在不干了当然要放开胃口吃。”   “哦?”林思霁嘴角故意下撇,做不高兴状,“怕被王导刷,就不怕被我刷?吃胖了不符合形象,也是要卷铺盖走人的。”   “不怕。”杨焱冷静道,“要是被刷了,我就去曝光导演图谋不轨。”   “哦——原来是关系户。”林思霁笑,“和导演关系不一般的小演员,给亲吗?”   “开车呢……亲什么……”杨焱声音低下去,几乎是嘟囔,“下车再说……”   林思霁憋不住笑出声来。   “杨焱,你太可爱了吧。”   “……”   “闭嘴,开车。”   “收到。”   停车的时间比预想中早,林思霁本来打算开到不远不近的一个小镇,在那休息一晚再继续前行。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导航显示距离小镇还有7、8公里的时候,捷达轰鸣一声,不动了。   林思霁开始以为是简单的死火,重新发动几次都失败后,他意识到,车可能出问题了。   想起杨焱刚才撞柱那一下,林思霁解开安全带:“我下去看看。”   林思霁很轻松打开引擎盖,却对着乌漆嘛黑一片犯了难。   杨焱从副驾上下来,手机开启电筒。   “谢谢。”林思霁说,“不过没太大用,唔,我大二下的选修应该选汽修的。”   杨焱:“……南艺还有这个选修课?”   “没有。”林思霁冲杨焱笑下,“打电话叫修理吧,不过……”   他抬头看眼天,“这么晚了,估计没人会来……而且看样子,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林思霁的话是对的,不管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当杨焱换了三次号码,只有一个接通还表示要明天早上才能派人来后,他放弃挣扎,攥着手机绕车一圈,找到靠着车尾发信息的林思霁。   “你找到人了吗?”   “没有。”林思霁放下手机,很无奈地笑下,“看来要在这过夜了。”   话音未落,一道细长的闪电划破天空,沉闷的雷声随后而来,印证了他的话语。   林思霁说:“先进车里吧。”   已经有雨滴打落在头顶。   杨焱同意林思霁的观点,他上前拉上副驾驶的门,却被林思霁叫住。   “你睡后座吧。”   杨焱犹豫了一下,期间雨渐渐大起来,头顶雨滴的触感愈发的明显。   林思霁又说:“再不去我们就都要淋湿了。”   杨焱这才动身,上了后座。   准备关门时,林思霁跟随他,探身进后座。   “说起来,你好像还欠我一个吻。”   他浅笑着开口。   杨焱这才想起路上的约定,他轻轻偏下头:“晚安吻吗?”   “看你。”   林思霁一动不动,带着笑意的眼神穿透镜片,笼罩住杨焱,似乎执意要从他那得到一个主动的吻。   于是杨焱动了,他艰难地在狭窄的后座里往前挪移几下,小心翼翼地探头,嘴唇轻轻贴上林思霁的。   约莫几秒,在又一道锐利的闪电划破天空后,杨焱撤身。   他以为就此打住,摸索着后退的道路。   但他的手腕忽地被紧紧握住,后撤的趋势强行停止。   后退,在一瞬间变成了坠落。   林思霁一手抓住杨焱的手腕,一手带上车门。   他以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杨焱压在后座上。   后座秃起的触感迟来的硌人,但杨焱连难受都忘了,只来得及抬头,猝然看向林思霁。   林思霁的额发被雨滴打湿,水珠垂在碎发上轻微摇晃。   他的眼神也是湿漉的,漆黑的瞳仁里先外界一步下起大雨,水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他摘下眼镜,随手将其扔到一旁。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之前接过吻吗?”   另一手的手指,从腕间滑上来,撩过的皮肤微痒。   林思霁摩挲着杨焱的嘴唇:“会接吻吗?”   杨焱喉结滑动,来不及回答,林思霁便捏住他的下巴,俯身过来。   “等……”杨焱被他捏得有些疼了,正欲开口,却直接被堵住口舌。   与刚才的平和不同,与以往的缠绵也不同。   充斥着侵略性的气息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   杨焱一瞬窒息,他条件反射地张口,渴望获得新鲜的空气。   但这样反而便利了入侵者,唇舌顺势而入,唾液代替空气在口腔里交换。   杨焱被吻得头晕眼眩,只迷迷糊糊感觉衣服下摆被掀起,高于肌肤的体温在腰腹一侧摩擦。   在窒息前,他想。   交换的是爱意吗?   还是欲望呢。   雷声终于砸下,震耳欲聋。   杨焱却听不见了。   他耳侧只剩暧昧的水声,或许猛烈的心跳声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宙斯驾驶雷车轰轰烈烈驶去,林思霁终于放过了杨焱。   他单手撑住座椅,缓缓起身。   他的另一只手还停留在杨焱腰线一侧,规矩又不规矩地贴着躯干,每一下挪移都带起剧烈的颤抖。   林思霁居高临下地看着杨焱,捕猎者的眼神。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雷声随之而来。   林思霁微垂下眸,再抬时平和温润重回眼底。   他低低说句抱歉,搭在杨焱腰侧的手克制地握拳,往外挪移。   撤退的动作被骤然打断。   杨焱不轻不重拉住他的手腕,阻挠手掌的退出。   “你想做吗?”杨焱声线紧绷。   没等林思霁回答,他紧接着开口:   “我想做。” 第75章   在天蒙蒙亮时,彻夜未眠的林思霁从副驾上坐起身。   林思霁身后,杨焱蜷成一团,缩在后座不安稳地睡着。他身上盖着的衣服,因为不规矩的睡姿往下落些,露出腰上暧昧的红痕。   露着肚子睡觉可能会感冒,林思霁回身帮他把外套扯扯,将裸露的肌肤尽数盖住。   做完这些,林思霁架好眼镜,从车侧兜摸出大半盒香烟,打开车门出去了。   外面的空气很是浑浊,暴雨带来了冷风,却没有带走灰尘。   林思霁昨日出门时急,短袖加件外套就奔下了楼。   此刻他的外套留在车内,盖在杨焱身上,身上便只剩下单薄的内衬,赤裸的手臂露在空中,皮肤紧贴冰凉空气。   被冷风吹得眯眼,林思霁却并未返回车内。   他先给修车个电话,那边表示上班就派人过来。   做完这些,林思霁将手机扔入裤兜。   他察觉不到寒冷似的向前几步,走到路的另一边蹲下。   车主人在留下烟的同时也贴心配备了打火机,林思霁毫无边界感地将它们通通拿走。   打火机比较老旧,五六次都不出火。   林思霁烦躁地狠狠一划齿轮,它才不情愿地冒出一丝微小的火苗。   借着微弱的火光,林思霁点燃一支烟,他将其衔在唇间,心思伴随着袅袅烟雾飘向远方。   林思霁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样的车主才会在车里同时配备保险套、润滑剂、烟和打火机。   他也匪夷所思自己居然也神奇地将这四样东西尽数使用。   那么,从某种程度上讲,自己或许在此刻与那位车主达成了灵魂上的共鸣,领到了“烂人”俱乐部入门邀请券。   是的,烂人。   利用信息差,在无法对未来给出承诺的情况下就把人哄骗上床,可不是烂人吗?   林思霁蹲在地上发愣,一根烟没抽两口,火星就快烧到唇角。   他将烟在潮湿的地面摁灭,看着橘红火星挣扎着隐没进尘土,林思霁错觉这仿佛上天在暗示他与杨焱的未来。   林思霁在昨晚收到了李宇南的信息。   不早不晚,赶在轿车出问题之后几分钟。   李宇南【杨焱在你那吗?他把我拉黑了,联系不上】   李宇南【如果在赶快让他回来】   李宇南【王树声现在指定要他,让周五见面签合同,但过时间就换人。】   林思霁【我和舅舅说过,不要告诉杨焱,不要影响训练的吧】   林思霁吐出一口烟。   他记得,在这之后,李宇南许久没回消息。   再之后,杨焱便过来了,自己也只能仓促地收起手机。   对,仓促。   林思霁想,第一反应说明了太多。   那种动物护食的霸道,领地被入侵的恐惧和警惕。   人类少有兽性,但兽性却从不骗人。   那一瞬间,林思霁害怕杨焱得知王树声指定他当男主的消息,害怕杨焱知道后要求回去,而他,甚至没有正当理由反对和拒绝。   因为回去,才为最正确的选择。   但人总是得寸进尺的,林思霁尤其是,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愿景不分手,那在昨晚,杨焱出现在楼下那刻起,林思霁的愿望便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杨焱永远站在自己这边。   感情也好,事业也好,他永远要和杨焱一起。   他要拍很多部电影,每一部都要让杨焱做男主,且杨焱只能做他的男主。   他要让全世界人提起杨焱,都理所当然道,啊,那个林思霁的演员。   林思霁卑劣阴暗的想将杨焱笼罩在自己的掌控下,将其和外界隔离,让其所交流的、所接触到的、所热爱的,只有自己一人。   他清楚这很自私,但他没办法控制这种自私到疯狂的想法。   因为世界上再没人会三更半夜车技糟糕地开着破烂的轿车撞弯楼下的护栏,仰头冲着自己没心没肺地笑,无厘头又坚定地问要不要一起私奔。   世界上也再没人能一句话就说服以理性和计划性为豪的林思霁,让他毫无理由地应下邀请,在乌云密布的夜晚牙刷都不带的狂奔下楼,一脚油门踩到底,一瞬拥有仿佛要开到尼加拉瓜的勇气。   世上不会有比杨焱更爱我的人。   林思霁想。   也不会再出现比杨焱更让我爱的人。   所以要抓紧他,卑劣一些也可以。   林思霁心中暗潮涌动,杨焱随之倒了大霉。   他无知地向这个状态下的林思霁发出邀请,随后不得不承受其内心所有的恐惧与不安定。   润滑剂和保险套是上车时就发现的,不过那时林思霁只一哂,没动什么歪七八扭的心思。   换句话来说做爱也不过一时兴起,没有润滑和保护措施也照样会进行。   那样大概会很疼、会发烧,会对杨焱不好。   但林思霁清楚自己还是会去做。   杨焱不可能不同意的,面对自己他总会安顺地收起一身逆刺,全然接受自己给他的一切。   包括疼和伤。   第二根烟见底,林思霁摁灭,又摸出一根,狠按打火机将其点燃。   杨焱太好了,衬得自己全然变为恶人。   恶人也无所谓,杨焱留在身边就好。   别告诉他王树声的事,他不会怪你的,你知道的,因为他爱你。   心中阴暗处,有人低低怂恿。   林思霁垂眸,一口一口狠抽。   第三根灭了,随即是第四根,第五根……   脚边烟头逐渐增多,不知不觉中,烟盒变得空当。   林思霁瞅一眼,从里面抽出最后一根烟。   他熟练地叼在嘴里,摁下火机齿轮。   嗤   火焰腾地冒出,尖端窜得出奇之高,一瞬间险些烧到林思霁鼻尖,连面颊都染上火焰的热度。   林思霁的瞳孔被火焰覆盖,眼镜片也忠实地反射火苗的亮光。   火机难得如此给面子,林思霁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把烟尖凑上点燃的动作。   “他会恨你的”   李宇南的感叹随着热度一齐浮现,荒野中回荡,震耳欲聋。   林思霁雕塑般定身,不想动也不能动,只任由那声音敲碎内心虚构的幻象。   火苗跳动几下,无力地灭了。   声音也随之消失。   定身咒失效,林思霁低头又摁几次火机,顺利将烟点燃。   卖火柴的小女孩通过火柴的火焰看到了美好,而林思霁则被无情地打入冰窟。   是因为火机和火柴本质有差吗?   还是自己不如小女孩善良,无法得到神明的垂怜呢。   林思霁自嘲笑笑。   冷风吹来,吹得烟尖火星闪烁,也吹得林思霁逐渐冷静。   如果自己选择不告诉杨焱,任由他错过《飞鸽》,或许能收获一时的安定。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杨焱总会知道王树声曾指定他做男主,而他所谓的男朋友则自私自利地隐瞒了这个消息。   或许知晓真相时,杨焱并不会失落怨恨,因为他爱着自己。但当时光流逝,数年后杨焱再回头看这段,他会遗憾吗?   肯定会的。   尤其是当他岌岌无名,向上仰望《飞鸽》男主一飞冲天时。   到那时候,怨不怨、恨不恨,就不由得爱作主了。   爱没那么伟大,能遮掩一切负面情绪。   同时,谁又能保证杨焱会对一个毁了他前途的恶人保持长久的喜爱呢。   隐瞒了事实的林思霁,配不上杨焱的爱。   烟燃到一半,林思霁心中有了粗略的定夺。   他低头自嘲笑笑,心道自己还真是恶人。   犹豫不告知是怕失去杨焱的喜爱。   决心坦白也是怕失去杨焱的喜爱。   隐瞒与否完全出于自身对失去爱意的恐惧,丝毫没有对杨焱的未来进行过考虑。   杨焱会厌恶这样的自己吗?   这么自私的,丑恶的,利己的。   火星逼近唇间,身后车辆也传来隐约的声响。   林思霁最终下了决定。   为了杨焱能继续拥抱他,亲吻他,对他说我爱你。   他必须要将事实告知。   他要问心无愧地看着杨焱与他渐行渐远,在杨焱回头时永远保持温柔笑意。   他要让杨焱在他这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阴暗。   这样就算分开了,杨焱也能若有所思地回忆——我曾经爱过一个很好的人。   灼热逼近唇间。   林思霁将烟从嘴中取下,食指中指夹住,任由烟灰缓缓没入路面。   今日周三,明日开回去的话,恰好能赶上王树声的约见时间。   也就是说,他与杨焱的私奔时光余额,还有今日一天。   林思霁想,自己还是舍不得。   即使是大半天时间也想占有。   晚上告诉杨焱,明早把他送回去。   林思霁做出决定。   他不再犹豫地将最后一根烟摁灭在地面,站起身来。   维持了太久的蹲姿,腿脚的酸麻让林思霁踉跄几步,低低骂出声来。   但当他抬眼,看见杨焱猫一般扒拉着窗户,嘴唇哈出的气在窗户上形成一小片漂亮的雾,眼神无辜又迷茫地看着自己时,林思霁又弯起眼角,勾起唇边。   他笑了许久,杨焱还是没从起床气中清醒,懵懵懂懂地看着这侧。   于是林思霁决定和他打声招呼。   我爱你在声腔中震上几个来回,最终被当成弃案,稳妥放回肚中。   取而代之的是更委婉的表达。   林思霁笑着对杨焱开口:“早安。” 第76章   拖车在九点多时出现在公路尽头。   车上下来一个人,过来说先看看能不能就地解决问题,如果可以就不用麻烦拖走去修了。   “麻烦了。”林思霁笑着说。   “小事。”那人挥挥手,“话说兄弟有烟吗?”   林思霁面露为难:“不巧,抽完了。”   “豁。”那人也嗅到林思霁身上浓郁的二手烟味,感叹,“兄弟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这么能抽……失恋了?”   “没那回事。”林思霁支开话题,“要看多久?”   “五六分钟吧。”那人说,“五六分钟搞不定的问题,这荒郊野外,五六十分钟肯定也搞不定。”   林思霁颌首:“麻烦了。”   他走回杨焱身边。   杨焱披着件外套站在车尾,起床气没过去,眼神还有些发愣。   林思霁站定,对他说:“回车里吧,外面冷。”   杨焱说:“不想回。”   林思霁问:“嗯?”   杨焱说:“坐着腰疼。”   林思霁一愣,随后有些窘迫地开口:“抱歉。”   杨焱说:“没事。”   两人沉默下来,只听前面引擎盖后边叮当声响,风卷起灰来,却带不走两人间暧昧尴尬的氛围。   如何相处总是朋友转情人后要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   杨焱和林思霁过渡得顺利,他们在维持了原来朋友的相处模式下增添情侣的亲昵,并在两者间找到了完美的平衡点。   但这个平衡在昨晚被打破了。   赤身裸体相见后,思想总归和柏拉图时不同。   风吹动外套,勾勒出杨焱腰身弧度,林思霁不经意瞥一眼,便止不住联想到昨晚那一手掐得过来,暖玉般在手心发烫的纤细腰肢。   衣物遮挡下,估计是紫青红痕密布,说不清的暧昧。   林思霁及时移开目光,他喉结滚动下,无法将绮丽的思绪与杨焱分隔开。   林思霁身侧,杨焱也是一脸的不自然。   他腰身以下都麻得不行,大腿内侧更是因为韧带拉伤,一阵阵抽疼。   杨焱本能想动手揉下,但又碍于林思霁在边上,面子过不去,腿颤得不行了人还倔强地挺得笔直。衣服挂他身上,呼啦啦地抖个不停,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人抖的。   杨焱勉强忽略身体上的不适,他垂眸吸下鼻子,却忽地皱眉:“你怎么一大早跑出去抽烟?”   他身侧不远处地上放着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也是从车里翻出来的,原意应该是预备给呕吐的乘客,现在则用来装载一地烟头、空荡的润滑剂瓶以及用过的保险套。   杨焱目光扫到半透明的塑料袋,视线触及里面那一块可疑的胶状物体,猛地弹开。   林思霁显然没想,到看着自己捡烟头时,杨焱没发问,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啊。”他沉思一秒,“如果我说是事后烟……”   杨焱冷漠道:“想挨揍吗?”   “那当然是开玩笑的。”林思霁从善如流地转弯。   杨焱并不打算让林思霁这样打哈哈把重点模糊掉,继续发问:“所以为什么抽烟,还抽了整整一包。”   林思霁反驳:“没有一整包,大半包而已。”   杨焱咬字加重:“而已。”   他面色不虞,林思霁知错就改:“当然,也不应该。”   杨焱沉默一秒,说:“继续。”   林思霁知道他这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了,只得拣些边角料解释:“也没什么原因,就是有些惆怅,又看到有烟有火机……烟的作用不就是排遣情绪嘛。”   “惆怅。”杨焱若有所思,“为什么惆怅,因为脱离了处男之身吗?”   林思霁难得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开口:“没错,谢谢你哦。”   “不客气。”杨焱冷静答,“你活真的很烂。”   林思霁:……   林思霁额头青筋跳下:“杨焱小朋友,你确定要在这个问题上和我继续进行探讨吗?”   “不要。”杨焱见好就收。   ……   或许也没有。   因为他紧接着开口:“下次我要在上面。”   而此时林思霁也在短暂的错乱后找回了平日的冷静:“骑乘吗,我挺喜欢的,你不嫌累的话可以。”   这下轮到杨焱挨呛了。   杨焱轻捏酸痛的腰,咬牙低声埋怨:“你平时都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思霁气定神闲:“我平时要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现在可能都站不稳了,杨小焱。”   杨焱:其实我现在也没有站得很稳。   杨焱再次强调:“你活真的很糟糕。”   林思霁笑:“同样的攻击,使用第二次就无效了哦。”   杨焱心有不甘:“所以谁决定的你一定在上面。”   “你。”林思霁笑容扩大,“默认的。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昨晚你说了什么吗?”   杨焱:……   他想穿越回去一巴掌扇醒那个色令智昏的自己。   随意屈服于美色的下场就是腰酸腿痛还丧失谈判权。   但杨焱还在挣扎:“客观来说,没有你一定在上面的理由。”   林思霁说:“客观来说,我比你高。”   杨焱说:“一点。”   林思霁具体数字:“七厘米。”   他转头看杨焱,眼底带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杨焱稍稍仰头,看向他:“什么。”   “意味着,我只要低下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亲到你。”   说罢,林思霁低头,在杨焱唇边啄了一下。   杨焱看着他,眼也不眨:“是早安吻吗?”   林思霁笑:“是吧。”   “你们这个车问题有点大……喂!你们干什么呢?”   身后传来的旁人声响让两人触电般分开。   林思霁回头,修车那大兄弟目瞪口呆地拿着扳手,一副“how can that be”的震撼我全家一百年的惊愕模样。   林思霁温和地往下说:“我们这车问题有点大,所以……”   他的姿态太过镇定,大兄弟咽口口水,竟也克服震惊,把没说完的话补全:“所以我修不了,要拖到修理厂修理。”   林思霁问:“哪里的修理厂。”   大兄弟报出个地名。   正好是林思霁盘算着过夜的那个小镇。   “行。”林思霁说,“怎么走,我们坐车上让你拖着吗?”   大兄弟说:“规定不能坐坏了的车上,大哥你和……和……”   他瞥一眼后面表情冷冰冰的杨焱,一时卡了壳,不知如何措辞。   “嗯,我们坐哪?”林思霁贴心地给他打补丁。   大兄弟茅塞顿开,顺台阶下楼:“拖车上刚好有俩位,你们坐拖车就好。”   “行。”林思霁说,“麻烦你了。”   到了修理厂,两人被告知这车最快也要明天能拿,他们二人可以先在镇上转转,留宿一晚再走。   林思霁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说声谢谢。   出了修理厂,林思霁问杨焱要逛下吗?   杨焱确实想走走,但他刚动弹一下,便又被腰腹酸疼袭击。   杨焱下意识扶了下腰,还没开口,就见林思霁在面前蹲下。   杨焱第一反应仍是拒绝。   “上来吧。”林思霁却笑着催促,“你不要逛我还想逛呢,再说,这也算售后服务。”   于是杨焱便趴上去了。   小镇没什么人,但两人交叠的身影还是在街道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杨焱扛了一会儿,还是埋下头,小声说:“有人在看。”   “嗯。”林思霁却毫无负担,“正常,长得好看的人走街上被人多看两眼是常事。”   杨焱说:“……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自恋。”   “我在夸你。”林思霁抗议,“而且这明明叫自信。”   “……随便你。”杨焱嘟囔。   林思霁背着他走两步,语调平静地开口:“你出道后,会收获更多人的注视。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曝光在大众面前,被人凝视、评价。类似这样,好奇的、疑惑的、甚至嫌恶的目光,你要适应。”   杨焱说:“我知道。”   林思霁问:“能适应这样的生活吗?”   杨焱沉默两秒,承认:“不太能,听起来有些可怕。”   “是吧。”林思霁不紧不慢地走着,“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你选择了一份特殊的工作,被评价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杨焱说:“嗯。”   又说:“但是不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嗯?”   杨焱说:“编剧导演之类的,虽然有时会被拉到前面,但具体还是属于幕后工作,不用暴露太多。”   林思霁说:“是这样没错。”   “我不是不能接受被大众凝视。”杨焱说,“我只是不太愿意,你同我一起,被拉入他人的偏见之中。那样我会觉得很难受。”   林思霁沉默一会儿,忽地笑了:“我的心理素质比你要好,不用担心。”   “我知道。”出乎意料地,杨焱认可,“只是我的心理素质不行,看见你处在争议中就会烦躁,压抑不住地难受。”   “哦。”林思霁低笑地说,“按照俗气的小说套路讲,我是你的软肋。”   “……是真的很俗气。”   “所以杨焱同学,你能稍微把重心往前挪一下吗,你的软肋并没有办法在不借助腰背力量的情况下仅用双手把你托起来。”   杨焱默默前倾,双手环住林思霁的肩膀。   “对,就这样。”林思霁愉快地将他往上颠下,不忘夸奖,“做得好。”   杨焱沉默一会儿,开口:   “我时常有种错觉。”   “嗯哼?”   “你是总拿我当猫来逗吗?”   “没有的事,你比猫可爱多了~”   过期糖仍有余额,请放心食用~ 第77章   小镇不大,林思霁和杨焱两人慢悠悠兜转了一圈,也不过花了两个来小时。   但是他们处理车时耽搁了不少时间,出了修理厂便已是午后,转一圈后也接近饭点了。   午饭两人在修车厂边上的小摊草草解决,不大乐观的卫生条件和不大美味的食物让林思霁直皱眉头,杨焱虽然吃东西不挑,但也因为身体不适没怎么动筷子。   晚餐则在两人斟酌后选择了一家面店。   那店的店面很小,清洁却做得不错,老板也很热情,招呼着两人坐下,口音听起来像是西北那块的人。   林思霁在低头吃第一口面时下了结论:“估计是兰州来的师傅。”   杨焱抿一口汤:“嗯。”   林思霁诧异:“你也尝出来了?”   “不。”杨焱默默把碗转个边,示意给他,“这里有写。”   林思霁定睛一看,碗边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兰州拉面”。   林思霁哑然失笑:“是我糊涂了。”   他低头又扒两口面,不经意似地开口:“我妈是兰州那边的,做得面也很好吃,不过很少有机会吃到。”   林思霁少有地提起家里的事,杨焱犹豫下,错开话题:“那你会吗?拉面。”   “不会。”林思霁说,“以后学会了做给你吃。”   “我可能吃不了。”杨焱有点为难,“要体型管理,面食基本不可能出现在食谱上。”   林思霁本来想调侃,说没事再胖我都会私心你角色,放开肚子吃就好。   但是话到嘴边却迟迟出不了口,林思霁最终只无奈笑下:“总会有机会的。”   过夜当然也只能滞留在小镇上。   小镇里没有正规的宾馆,林思霁和杨焱只得在下午逛街时矮子里拔高个,勉强挑出个比较顺眼的。   被选出的小宾馆生意不错,林思霁和杨焱开房时只剩个大床房选项。   两个男生定一间大床房,前台奇怪地瞥了他们好几眼,最终还是敬业地拿出一盒保险套,询问两人是否需要。   林思霁和杨焱条件反射给出了两个答案。   说了不需要的林思霁侧眼瞥说了需要的杨焱。在后者面无表情地将兜帽戴上,遮掩住微红脸颊后回头看一脸尴尬的店员,笑着说那就拿上吧,顺便你们这边有润滑液吗?   林思霁的笑意维持到进房间为止。   开门,和窗台上快速溜走的几只蟑螂打个照面,林思霁的表情瞬间凝固,要不是杨焱堵在身后,他可能会转身就走。   杨焱看着面前僵硬的林思霁,贴心提出去隔壁便利店采购杀虫剂的建议。   便利店也透着一股简陋感,但万幸的是配备齐全。   在采购牙刷牙杯毛巾蚊香杀虫剂等一系列林思霁所认为的必需品后,两人浩浩荡荡地杀回宾馆,轰轰烈烈和蟑螂决一死战。   一个小时后,林思霁和杨焱,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两人都筋疲力尽,身上尘土混杂杀虫剂,气味很是一言难尽。   杨焱瞥一眼处在暴走边缘的林思霁,主动让出优先洗澡权。   “你先去洗漱吧,我歇一会儿。”   林思霁欣然接受。   但是他拿着洁厕灵冲向厕所的背影,与其说是去洗澡,看起来更像要与厕所同归于尽。   杨焱拍拍裤子,坐在那很难看出是“大”在哪里的大床边,看着浴室门缝时不时蹦出的细小水花,听出其中兵荒马乱的狂躁声响。   杨焱其实没什么洁癖,他和与他年龄相符的大男生一般,对卫生条件要求不会那么严苛。   但林思霁受不了,所以杨焱也只能跟着哄着帮着他搞大扫除了。   杨焱坐在床边发呆般思考。   在恋爱关系中老是迁就另一方好吗?   他正想着,一只漏网之鱼的蟑螂从角落爬过,杨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拖鞋,将其击毙。   在把虫子尸体清出房间的同时,杨焱得出结论。   他想自己大概要完。   因为问题还没陈述完,只是想到自己正和林思霁处在恋爱关系这一事实,他的心情就止不住地往上飘,飘到什么都忘了,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得出问题答案。   杨焱回到床边,刚坐下,林思霁就披着浴袍从洗手间出来了。   他头发湿漉,脸色不怎么好看,黑眼圈压不住的明显,嘴角下撇,看起来很是可怜。   又看起来像是在索求一个拥抱。   于是杨焱起身去抱了他,被嫌弃没洗澡也没松手。   可能是情侣一旦上过床后关系就会变得无比暧昧,以往正常的互动,也会轻而易举引发性方面的联想。   在林思霁怀中,杨焱抬起头来索吻,手同时自然地伸入林思霁的浴袍,一点点从腰腹往下滑……   下行的手被抓住,亲吻也被侧头躲开。   刹不住车,杨焱的嘴唇堪堪擦过林思霁的嘴角。   脸颊触感柔软,杨焱却心中微微一梗。   他撤身,抬眼看林思霁,眼神询问。   林思霁低头与他对视:“我有话要和你说。”   离得太近了,杨焱的手还停留在林思霁身上,手掌贴着腹部,话语间身体的震动感受得一清二楚。   不是好消息。   杨焱快速得出结论。   但他还是嗯一声,示意林思霁继续往下说。   林思霁垂眸看着杨焱,这个角度他看见杨焱脖颈上的吻痕,零星的红十分扎眼。   林思霁在此刻其实并没有做好将事实相告的准备,怀中的杨焱像是幻梦,似乎会因为他的决断而随时破灭。   林思霁妄想独占杨焱的时光能长一点就长一点。   但是,   什么都不说,就把人再拐上床也太混蛋了。   林思霁不想当混蛋,所以他只能开口。   “我昨天收到舅舅的消息,王树声选定你当《飞鸽》的男主了,星期五签合约。”   杨焱眨下眼,似乎有些疑惑:“李宇南说我被排除了。”   林思霁说:“那是他为了让你和我分手瞎说的。”   杨焱说:“哦。”   顿一下说:“你帮我回绝……”   林思霁打断他:“我答应了,星期五送你回去和王树声见面,至于之后的事,你自己决定。”   杨焱不说话了。   沉默数十秒,杨焱开口:“你要说的事就是这个吗?”   “嗯。”   “我还以为你要和我分手。”   “……为什么这么觉得。”   杨焱手抽出林思霁的浴袍,虚空点一下林思霁的鼻尖:“表情,好严肃。”   林思霁低低笑下:“我不想和你分手。”   “嗯。”杨焱说,“那你想让我演你的电影吗?”   “想。”林思霁说,“但你应该选《飞鸽》。”   杨焱说:“没什么该不该的,我有权利不去。”   林思霁无奈:“不要拿前程赌气,你也清楚的,王树声的电影和我的……这两个选项的含金量原本就不对等。况且,我也并不想被放在你前程的对立面。”   杨焱又不说话了。   他看起来兴致不太高,林思霁便故作轻松地开口:“你去演《飞鸽》吧。成名了也好回来带我一把。那时,我说不定还能蹭下你的名气。”   拙劣的笑话没能成功逗乐杨焱,他垂着眸,怎么看都还是不大开心。   林思霁思考下,开口:“要不我还是去做助理编剧,把拳击手的本子留着以后给你演。”   杨焱终于有反应了,他抬眼:“我就想被放在你的前途对立面吗?”   又接一句:“如果你要为我放弃独立拍摄电影的机会,我也不会去演《飞鸽》。”   “好啦好啦。”林思霁投降,“我去拍就是。”   他拍拍杨焱的腰,把人松开:“我们明天拿到车就回去,先去洗澡吧。”   厚着脸皮要来的保险套和润滑剂最后没能用上。   得知了私奔就此打住,自己和林思霁马上又要分别的杨焱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自然也没了做其他的心思。   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忙碌一日,两人洗漱完没再说什么,直接躺上了床。   狭小的双人床自然不会舒适到哪里去,两人伸展不开手脚不说,就连细微的翻动都会引发难听吱呀声响。   两人心事重重,小动作自然也是不断,躺上床一个多小时后床还是酸牙地响个不停,不知道的人从屋外听,可能会以为两人在上面进行什么不可说的激烈运动。   事实上并没有,林思霁和杨焱就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甚至连聊天这一步骤都省略了。   床榻响个不停,最终是林思霁先受不了,他伸手把杨焱揽过来,箍在怀里安置好。   吱呀声响这才停下,屋内归为寂静。   “睡吧。”林思霁打破沉寂,“明天还要赶路。”   杨焱低低应一声,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的林思霁又开口:“抱歉,没能去成苏州。”   杨焱说:“没事,我也没那么想吃生煎。”   林思霁说:“以后再去吧。”   杨焱说:“嗯。”   或许是因为约定了以后的缘故。   杨焱悬空的心脏终于稍稍放下,他往林思霁怀中方向蜷缩,闭上眼睛。   不管以后是怎样,不如意和不愿想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但至少明早起来,他还能与林思霁待在一起。   那今晚有安心睡去的理由。 第78章   第二日,车修好了。杨焱和林思霁去小镇边上加油站加满了油,便开始往回开。   回去的路途比来时安静许多,尽管两人都有努力找话题聊天,但无论是杨焱还是林思霁都能察觉到对方同自己一样兴致不高。   毕竟逃出日常的私奔被忽然叫停,归往现实的路程也确实让人很难打起精神。   林思霁没有回自己的出租屋,他直接开到了杨焱集训所在的城市。   把车还了以后,看一眼堵塞的交通,两人选择坐地铁回去。   晚高峰上地铁人很多,这反倒便利了林思霁和杨焱。   他们被人群拥挤到角落,平日来说过于亲密的距离在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却显得稀松平常,旁人都只顾着低头看手机,没人有心抬眼窥视罐头边缘处的暧昧。   地铁一站站驶过,在某两站途中忽地急刹,停在原地。   临时停车。   上班族都见怪不怪,仍旧垂着头做自己的事,这忽然的停顿并不足以构成他们千篇一律的生活中的一点特殊。   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艰难地挤过人群,到林思霁身边。   女孩从几站前就注意到这个高挑帅气的男生,但无论如何暗送秋波,他都只低笑着和角落里的人说话。   他高挑的身材将角落的人遮了个严实,女孩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从勉强窥见的发型身高推测出那人也为男性。   没有女伴同行的帅哥。女孩不愿放过这枯燥一日里眼前一亮的艳遇,便趁停车挤身过来。   她在林思霁身侧站定,轻轻拉扯衣袖。   林思霁回眸,眼镜后的视线疑惑但温和:“有什么事吗?”   比想象中还要好看的一双眼,低沉磁性的声线。   仅仅在注视下,女孩就红了脸,她鼓起勇气开口:“或许,能加个微信……”   她话音未落,车厢的灯忽地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乘客们终于有了些反应,他们茫然抬头,抱怨疑问的话语一瞬涌满车厢。   女孩也受到些许惊吓,话语截断在嘴边。   但接下来的画面更让她目瞪口呆。   被遮住的男生从她搭讪的人后面探身。   借着窗外隧道壁上灯管灰暗的光,女孩窥见他面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男生侧身出来,抬头贴上眼镜帅哥的嘴唇。   一触即分。   上挑的眼尾如梦蝶般闪过,晃眼就缩回阴影里,不见了。   灯光闪两下,车厢重回光明。   广播播报道歉说明,安抚乘客们的情绪。   林思霁无奈瞥一眼怀里某位亲完人又缩回去当什么都没发生的人,转头看向一脸震惊的女孩。   他笑下:“抱歉,不让给呢。”   “啊,没事……不是,对不起我不知道……打扰了!”女孩结结巴巴说一串话,凌乱地往外挤走了。   不怪她理不清,就是林思霁在大庭广众下被强吻也有些惊愕,他笑着问杨焱:“这么喜欢在公众场合宣誓主权吗?”   杨焱垂着眼没回应,只答非所问:“下一站下了。”   回到出租屋附近,两人随便找了家饭馆解决了晚饭。   回出租屋时林思霁看眼街道,分明是几天前才来过,情感却完全不一样。   他侧眼看今天额外话少的杨焱,试探性询问:“要不我还是去当助理编剧,毕竟……”   “不要。”杨焱拒绝得快速,他反问,“要不我也不要去演《飞鸽》?”   林思霁投降:“好啦,开个玩笑,以后不说了。”   第二天的见面约在市里的茶馆,李宇南自告奋勇来接杨焱,说算是作为赔罪。   他本来只打算接杨焱一人,见到其身后跟着的林思霁后很是诧异。   李宇南惊愕:“你怎么还没回去?”   林思霁说:“陪他签完合同我就走。”   谈话间,杨焱拉上后座车门,作势要上车。   李宇南喊停:“杨焱你坐副驾吧。”   杨焱动作一顿,仍是不管不顾地拉开后门。   李宇南尴尬地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林思霁叫住杨焱:“你坐前面,舅舅可能要和你说下流程。”   杨焱进后座的动作一停,转向去拉副驾驶的门了。   李宇南:……   李宇南:他以前对我还很尊重的来着。   林思霁也落座后排,笑着补刀:“舅舅,你还没给杨焱道歉。”   李宇南:“什么道歉。”   林思霁笑里藏刀:“假传王导消息的道歉。”   李宇南:……   李宇南憋屈道:“对不起。”   杨焱冷淡回:“没关系,开车吧。”   被降级为司机的李宇南有苦说不出,只能一脚油门踩出去,期间还不死心地找话题和两位不好得罪的晚辈说话。   李宇南问:“所以思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昨天你们一起出去了吗?玩得怎样?”   林思霁说:“昨天去私奔了,本来打算去苏州,半路被舅舅你叫回来了,所以也玩得不怎么样。”   杨焱说:“嗯。”   李宇南:……   说多错多。   李宇南不再寻找话题,他目视前方,一边规规矩矩开车,一边把签合同要注意的点告知杨焱。   到了目的地,李宇南把车往停车场一停,转头和林思霁说:“你就别上去了,我已经帮你拒了助理编剧,而且今天主要是签合同,你出现也不合适……”   林思霁还没说话,杨焱先不赞同:“那他就在车里等吗?”   李宇南耸肩:“好像也没别的办法。”   林思霁思索一会儿,说:“行。”   又说:“舅舅是前辈,就别为难晚辈了。”   李宇南哭笑不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开车门,对杨焱说:“走吧。”   在等电梯的途中,李宇南还是没忍住和杨焱说:“你俩真的不打算分开吗?”   杨焱说:“嗯。”   李宇南不死心:“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杨焱冷飕飕地说:“托您的福,已经感觉到了。”   李宇南悻悻闭嘴,几秒后,又不甘心地做最后一次尝试:“我知道你们感情好,要分开不好过。但是现实就摆在着,你们的恋情注定是会受到家庭社会各方面舆论的打击的……小杨啊,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了一场恋爱冒毁坏前途的风险,不如就趁时候早,关系没那么亲密时分开,也算好聚好散……”   叮咚。   指示灯亮起,电梯来了。   “谢谢您的建议,不过我并不打算听从。而且我和林思霁之间,应该也不能说是‘没那么亲密’。”   杨焱转头,带点恶劣的对李宇南细微扯下嘴角。   “毕竟是睡过的关系。”   伴随着轻飘飘的话语,杨焱忽略李宇南调色盘般精彩的表情,先一步走入电梯。   签订合约的过程还算顺利,王树声作为大导演,于情于理都不会太为难杨焱。   只是杨焱签字之前,王树声开口:“合约里‘不得因为个人私事影响电影’,你看到了吧。”   杨焱说:“嗯。”   王树声说:“我话先说得难听些,如果违约,你需要承担所有损失,那必然是一大笔费用,你明白吧。”   杨焱说:“明白。”   王树声说:“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考虑到电影利益以及你的个人利益,片方在合约里写定,从《飞鸽》拍摄开始,到宣发期结束,你不被允许在大众面前暴露性取向及恋爱关系,可以理解吗。”   杨焱没有第一时间应答,沉思数秒后问:“合约里有提到‘限制与恋人的交往’,我想知道这里的限制是指什么?”   “见面次数限制,公众场合互动限制。”王树声说,“一旦你被选为《飞鸽》主演的消息一出,记者便会立即盯上你,你的信息将会被曝光在舆论下。为此,你有必要收敛私生活,还有疑问吗?”   杨焱沉默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王树声说:“你心里有数就好,合约我放这了,你可以带回去看,周日零点前给我回复。”   杨焱说:“不用。”   他拿起笔,在几处标明需要签字的地方签下自己的名字。   王树声看着他签好,示意助理上前。   助理确认完毕,冲王树声点头。   “那差不多了,在合作阶段,片方会在大方向上帮助你入圈,但无法在公关及其他事务上帮助你。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尽早签约公司。”王树声起身,伸出右手,“下个月一号入组。期待和你的合作。”   杨焱随之站起,与王树声握手。   签约过程比想象中要快速,杨焱与李宇南回到停车场时,也不过过了大半个小时。   车锁一开,杨焱率先拉开后座的门。   李宇南从杨焱迅速的动作里感受到对自己的嫌弃,他凌乱一秒,拉开车门坐入驾驶座。   在发动汽车前,李宇南拿出手机,不知道第几次开始做最后的挣扎。   他给林思霁发消息。   李宇南【杨焱签的合约里有规定,一旦恋情暴露就将面对巨额赔偿。思霁,我还是认为你应该趁关系不紧密时,与他断掉。】   林思霁【说了,睡过了的关系不算“不紧密”的关系】   李宇南一愣,猛地抬眼看后视镜。   杨焱靠在林思霁的肩膀上,手里拿着林思霁手机,眼神幽幽与他对视。   李宇南:……   李宇南:淦   他糟心地把手机扔到一边,专注当他的司机去了。   身后,令人脑溢血的小情侣还在窃窃私语。   “你舅舅给你发了消息。”   “嗯,说什么?”   “让分手。”   “回绝了吗?”   “嗯。”   “干得漂亮(笑)。” 第79章   杨焱入组后,与林思霁便就此开启异地恋状态。   一方面,在选角公开之后,杨焱在网络上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他学生时代的事被记者扒出来不少,甚至连良淘都一脸懵地被人在校园里拦下过好几次,被询问有关杨焱的问题。因曝光度的增加,他与林思霁的见面变得困难,虽然说同性恋情曝光起来所需要的“证据”,比异性恋情要求高得多,但是一旦曝光所产生的影响也实实在在地比异性恋情的影响大。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杨焱和林思霁谨慎再谨慎,将见面的次数和时常都控制在“普通朋友”约见的范畴内。   另一方面,两人这段时间也比之前繁忙,杨焱就不用说了,王树声作为大导演对演员要求出了名的严苛,只要有一点没满意就是无休止的重拍,一个镜头重复上百次算常有的事,杨焱初来乍到,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每天都被这种高压的拍摄弄得筋疲力尽。   林思霁的日程也安排得十分满当,决定了独立拍摄电影后,与各个资方社交周旋是必要的,资方大佬因为他年纪轻,多少有些轻视,只看在他是李宇南外甥的份上,与他客套些。除去资金方面的问题,林思霁还需要寻找专业的团队,这方面黄越和李宇南都帮了他不少,但最终谈判和拍板还是林思霁的责任。   最后,就是演员选角的问题。   《笼中信》被杨焱演出过,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就单论表演的完成度,便很少有演员能超越杨焱版本,在林思霁心中留下的既定印象。   新人缺乏经验,老人看不上新手导演。   就算有很多十八线的小演员抱着“有戏演总比没有好”的心态来试镜,他们敷衍的态度也注定他们的表演一塌糊涂,完全不可能达到林思霁的要求。   配角角色在纠结几个星期后大多有了着落,而男主的选择……   在慎重对比了各位试镜的演员后,林思霁从歪瓜裂枣里勉强捡出一个能看的。   勉强能看的新人演员人名谢轩铭,南艺表演系的,比杨焱小一届,算起来还是杨焱的直系学弟。   这位新人演员刚参加完选秀节目,讨论度和知名度都颇为不俗,对后期的电影宣传有一定帮助。   谢轩铭的演技不错,科班出身毕竟也算有基础,试戏时比其他选手要显著好上一节。而他的形象也十分优秀,即使放林思霁这种眼光刻薄的人来看也得客观称一声帅气。   “最重要的是,他的气质和角色很吻合……”林思霁坐在椅子上,侧头对旁边的杨焱笑,“那种苦大仇深似乎老婆刚跟别人跑了的气质……当然我后来才了解到他喜欢的人确实被兄弟挖了墙脚而且那两人还时常当着他的面你侬我侬刺激人……”   “停。”杨焱冷声打断林思霁的长篇大论,“现在是我入组以来我们时隔一个半月的重逢,你确定要继续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其他男人的事吗?”   林思霁说:“啊其实你也可以不把他当男人。”   杨焱:“不要轻易篡改他人性别吧学长。”   林思霁和他对视一秒,妥协:“好啦,我这不是紧张吗,所以才话多。”   林思霁和杨焱现在处于人来人往的眼科医院里。   电影那边的事宜处理得差不多了,林思霁便决定抽个空当把近视激光手术做了。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杨焱,杨焱便从剧组请假,一溜烟跑来陪他了。   一般来说王树声是不允许演员请假,但杨焱给出的理由是。   “林思霁有个手术,我需要陪一下。”   王树声问:“很重要吗?”   杨焱面不改色:“嗯,可能致盲。”   王树声微惊,随后人性化的放人:“去吧,周末结束前回来就行。”   杨焱说:“好的,谢谢导演。”   在一旁知道真相且目睹全程的李宇南三番四次欲言又止,他最终长叹一声,纳闷地撑着脸,把头转开了。   林思霁见到杨焱时也不赞同:“小手术而已,没必要过来,留给王导不敬业的印象。”   杨焱冷漠:“你先把我手松开再说话。”   林思霁:“我不。”   杨焱说:“合约上有,禁止在公众场合进行亲密动作。”   说罢,他用力把手抽回。   林思霁:嘤~   杨焱看着他一脸失落地装可怜模样,黑着脸开口:“谁让你怂恿我去演《飞鸽》。”   林思霁哑然失笑:“这么久了你还怪我没让你演我的电影吗?”   杨焱说:“嗯。”   林思霁说:“哦,那我要不现在通知资方撤资顺便让小谢准备准备打包回家因为角色要黑幕给导演男朋友演了。”   杨焱冷漠:“倒也不必。”   两人在激光诊室门口坐着,等待着护士叫号。   排队的人不算少,莫约半个小时后,终于叫到了林思霁的名字。   林思霁按照指引签了份免责条款,然后按护士说的把眼镜摘下来,换鞋进手术室。   林思霁把眼镜递给杨焱。   杨焱稍稍翻转下细黑框眼镜:“我应该换个礼物的……”   林思霁把防辐射服换上,眯着眼睛看过来:“换成你自己怎样。”   杨焱:“……合约内容,还有……”   他顿一下,伸手扶住林思霁的耳朵,把正在对着空气笑得一脸灿烂的眯眯眼狐狸脑袋转过来:“我在这边。”   “哦。”林思霁恍然大悟,他笑着说,“看不太清呢。”   杨焱还想再说什么,忍无可忍的护士开口:“排队的人很多,别让医生等,赶紧进去。”   林思霁转向她(虽然又偏了些),笑着说:“好的,对不起。”   然后又转回来:“我进去了。”   杨焱说:“嗯。”   护士搀扶着林思霁进去,不一会儿又独自进来。   看见还呆立在门口望眼欲穿的杨焱,她好心多说一句:“去边上坐着等吧,里面也在排队,至少要一个小时。”   “嗯。”杨焱犹豫地问,“这个手术……”   “小手术、高成功率。”护士熟练地抢答,“放心,你男朋友不会有事。”   杨焱这才稍稍放心,听到护士的用词,他稍稍一顿,无表情反驳:“不是男朋友,普通朋友。”   护士眼神深奥地上下扫视他,意味深长地点头:“我懂,我懂。”   杨焱:……   这么明显吗?   他回到座位上坐下,隐约觉得对不起王树声,因为从目前来看,合约的内容没有起到任何的约束效果。   长座位上除了杨焱外,等待的人不是很多。   激光手术有接受手术者必须满十八岁的年龄限制。来的都是成年人,自然很少有家长陪伴。   杨焱粗略扫一眼,座位上七八个等待的人中,有三四个是像自己一样,陪同恋人来的。   杨焱之前了解过,能操作激光近视手术的眼科医生是少数,一般一家医院可能只有两到三人有这个本领。所以排队人多是正常的。   杨焱不知道林思霁预定的医生前还排了几个人,只看着断断续续有做完手术的人从门里出来。   这些人大多看起来正常,除了眼睛上蒙着医疗眼罩外看不出刚从手术室。   但也出现了几个个例。   有一个女孩出来后就一直止不住的流眼泪,身后跟着的男生捂着眼罩嚷嚷眼睛疼,再后面一个分不清性别的人挥舞着手胡言乱语,怎么看怎么像受了刺激。   这三人每出来一个,杨焱就坐直一分。   等最后那性别不明的兄弟被护士拉到边上安抚时,杨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这是,正常的吗?   他焦虑地搓下手指,最终决定起身询问护士。   他刚刚站起,就见门又开了,林思霁摇晃着走出来。   杨焱三两步上前,扶住他。   林思霁没带眼罩,日常清明的一双眼如今泛着水光,眼眶中蓄着不知是泪水还是药水的晶莹。   杨焱紧张地观察他:“还好吗?”   林思霁似乎被光线刺激到,眨两下眼便眯起来,含糊地说:“还好,你能把墨镜给我吗,在包里。”   杨焱三两下从包中摸出墨镜,动手给林思霁架上。   收手时,又被林思霁摁住。   林思霁抓着他的手,撒娇般低声说:“我头好晕……”   在空调间里待了许久,林思霁的手不复往日的高体温,而是冰冰凉凉的,透着一股病人的虚弱感。   杨焱被那冰凉一刺,又见着林思霁难得的虚弱幼稚,一瞬间心疼和保护欲全部涌了上来,哪还记得林思霁做的只是个激光近视,小手术。   杨焱向前一步,让林思霁以拥抱姿势靠在自己身上站稳,同时伸手,笨拙地轻拍林思霁的后背。   林思霁乖顺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靠了几秒后,他忽地想起什么,轻轻推一下杨焱,低声提醒道:“合约……”   杨焱却没有顺着他推动的力度抽身,他继续拍打林思霁的后背,然后又转去揉捏后颈。   他轻言细语地说:“没事。”   他自暴自弃地想:去他妈的合约。 第80章   说是一个周末的假期,较真算起来也就只有一天半的时间。   除去来回各半日,杨焱实际也就陪了林思霁一个上午。   杨焱赶回剧组时是傍晚,大部分剧组人员还在工作,只李宇南在宾馆,说有事要找他谈。   所谓事情,是王树声之前所提到过的,林思霁知晓后又拜托李宇南帮忙的——给杨焱找个公司。   出道就为王树声电影男主的新人,放在圈内自然烫手,不少公司都伸出了橄榄枝。   放在以往,林思霁肯定会深入了解一番,给予杨焱最佳建议。   但现在他事务繁忙,又考虑到自身对这一方面了解本身并不是很充分,最终便拜托了李宇南帮忙。   李宇南很不爽:“我为什么要帮拐跑我外甥的人找公司。”   林思霁有备而来:“因为杨焱现在不仅是我男朋友,还是你新电影的男主,他身后要是有公司帮忙料理事务,对《飞鸽》,对舅舅你都是有帮助的。”   李宇南说:“我不想帮。”   林思霁笑:“不要那么幼稚啊舅舅。”   虽然嘴上嚷嚷着不帮忙,但李宇南清楚林思霁说得句句在理,而他又确实没办法忽视林思霁的求助。   所以李宇南对此还是上心几分,了解过各类公司后,为杨焱选出他认为最好的一家。   “金莱公司,目前国内最好的娱乐公司之一。捧出过很多知名的演员、歌手……因为其背后资本雄厚,能给艺人的资源也比其他公司多……是我最建议的选择。”   李宇南拿起手机,三两下操作:“金莱的资料信息以及他们给出的条件我发给你……合约要认真看,最好找个律师帮忙参谋……金莱这公司什么都好,就是合约条件太苛刻,不太把艺人当人……当然现在也没几家公司把艺人当人,这点也可以忽略……”   杨焱拿手机确认收到消息,抬头问:“有多苛刻?”   “非常苛刻。”李宇南挥挥手,“大概就是那种完全的甲方合同,艺人给公司拼死打工,公司踩着艺人疯狂赚钱……”   “哦。”杨焱说,“那看来比《飞鸽》的合同还要苛刻些。”   李宇南不满:“你小子对《飞鸽》合约有什么意见吗?”   杨焱冷静道:“没有。”   李宇南盯着他看几秒,嘟囔着“最好没有撒谎……”把视线转开了。   杨焱又问:“既然这个公司压榨艺人,为什么我还要选择它。”   李宇南嗤笑一声:“因为现在公司都压榨艺人,不压榨艺人的公司压根不存在,你只能从一堆榨汁机中选个最顺眼的,确保在自己最后一滴价值被榨干前挣到足够的养老钱……”   他抬头看一眼若有所思的杨焱:“还有,在娱乐圈里,能被公司压榨是好事,当你觉得被压得喘不上气来时,那么恭喜你,你红了。”   杨焱平声道:“听起来有些恶心。”   李宇南耸肩:“现实就是这样……所以你最后决定不签吗?是想换个公司还是演完《飞鸽》就缩回象牙塔里,毕业后当个表演老师算了。”   出乎意料的,杨焱说:“不,我签。”   “行。”李宇南说,“文件里有他们的联络方式,你找一天让他们到剧组来面谈……如果他们执意让你上门……你就说王树声不放人,王导的面子还是够大的……”   杨焱点头。   话说到这其实已经算完成任务了,但在起身前李宇南还是没忍多嘴几句:“要进圈子就得接受圈子的规则,你也是思霁也是……不自由和无隐私就是这个圈子的规则之一,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信息被扒了不少吧……说句不好听的,这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糟心事,如果接受不了,那建议你演完《飞鸽》就退圈为妙,别为了出名把心理健康搭上。”   “谢谢李编提醒。”杨焱说,“我能接受。”   “接受不接受都无所谓。”正色完,李宇南又恢复了平日没个正形的模样,他冲杨焱挑下眉,殷勤地怂恿,“关键是,赶紧和思霁分手吧。你是天纵奇才天降紫微星,别让没用处的恋情阻碍了你爆红的脚步。”   杨焱冷漠:“不分。”   李宇南啧啧:“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听不进老人言呢……”   李宇南的话语是有道理的,接下来的日子里杨焱都在兢兢业业地拍戏,就是在这种没出过剧组的情况下,他还是时不时成为网络上的热点。   杨焱的家事也一度被人挖出,好在他在和金莱签约的时候谈定,涉及家庭的爆料一律压下,这才借公司的力量,保下了父母和姐姐的隐私信息。   金莱的合约确实很离谱,不说各种违约赔偿,就正常的工作条例都看得人咂舌。   但和其签约后,金莱派来给杨焱的经纪人,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杨焱适应了“入圈”的生活。   剧组外的舆论消息风风火火,良淘打来过几次电话嚷嚷,说让杨焱管管那些倒霉记者,别一天到晚蹲在校园里试图通过骚扰自己来获取一手消息了。   杨焱自然是没能耐管的,对于良淘不幸代替自己被骚扰的经历,他抱歉地表示幸灾乐祸。   不过良淘也作为“杨焱舍友”得到关注度,因此被某个小成本网剧选中出演反派男二,没过几个星期就也入组了,只留一地嗷嗷待哺的记者四处乱转。   杨焱这边风头下去一阵,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觉林思霁又被弄到热搜上去了。   林思霁本来是没那么大能耐和讨论度出现在舆论中心的,他能飞升上热搜全靠他选中的那个男主。   准确来说,与林思霁相关那条热搜,在热搜榜上挂着的名字,只有《笼中信》男主谢轩铭一人。   #谢轩铭与不明男子深夜烟吻#   没错,未来大名鼎鼎的名导林思霁,在第一次上热搜时,只悲惨拥有一个“不明男子”的代称。   点开图片,标题名不副其不实,所谓“烟吻”,其实就是谢轩铭执烟低头,凑上林思霁手中火机,将唇边烟点燃而已。   照片拍得清晰,连谢轩铭鬓边垂发和林思霁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都记录下。   杨焱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最终不情愿的承认这照片确实拍得极好,不论是人物还是构图都赏心悦目。   所以也很扎眼。   照片能上热搜,是因为这并不是谢轩铭第一次传出同性绯闻,早在选秀赛时,就有不少关于他性向的爆料。   如今这个暧昧不清的标题一出,不管是秀粉还是看热闹的路人,便都兴致勃勃地点进来了。   热搜闹得沸沸扬扬,把“陌生男子”身份扒了个彻底。   发现林思霁为谢轩铭新片导演后,吃瓜群众更加兴奋了。   演员和导演。   无论是从黑粉还是从路人的角度看,都是很有话题度的一件事。   几张照片闹得盛大,连带着《笼中信》都跟着上了回热搜,却始终没公关出来控场收尾。   杨焱等了半天,没等到片方声明,却等来了林思霁的电话。   “喂……”林思霁语调透着疲惫。   杨焱抿下唇:“喂……你看新闻了吗?”   “结束拍摄的时候看到了。”   “不用处理吗?”   “不用,当免费宣传了,还省一笔宣发费用。”   宣传,吗?   杨焱心中稍稍一顿,但他没多说什么,只又开口:“你那边都好吧。”   “挺好的。”林思霁语气里透着浓浓倦意,“国内戏份一切顺利,过几个月可能要去法国,有些剧情需要在那边取景……”   杨焱一愣,疑惑道:“你们,经费这么充足的吗?”   “舅舅比较有钱……”林思霁闷闷笑下,“其实还好,去的人不多,工作人员再加上我和轩铭,都不超十个,算是公费旅游吧。”   杨焱说:“哦。”   他还想说什么,就被林思霁疲声截断,说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先挂了,好累。   “没有了。“杨焱咽下言语,”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后,杨焱看着黑掉的屏幕愣神了好一会儿。   他忽然反应过来,从近视手术后,自己和林思霁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见过面了,且视频电话聊天的次数也在逐渐减少。   倦怠期,吗?   杨焱犹豫下。   应该只是太忙了吧。   媒体一向都会对热点紧追不舍。   疑似同性取向的男主和态度暧昧不清的年轻导演。   这对身上可做文章的点太多了,记者怎会轻易放过。   一段时间内,杨焱总能在微博上刷到林思霁和谢轩铭的消息。   两人去了哪里吃饭,蹲在哪个角落抽烟,乃至导戏时进行了几次肢体接触……   都被框在偷拍的镜头中,被杨焱轻而易举地知晓。   而林思霁也贯彻着“免费宣发”的原则,不澄清不回复,只带着《笼中信》的名字一遍遍刷存在感。   从客观上说,杨焱理解林思霁的做法,但从主观上看,他觉得十分不舒服。   自己的男朋友和其他男人捆绑着上热搜。   次数多了,心生不满也是应该的。   杨焱决定和林思霁谈谈。   他打电话过去,林思霁过了很久才接,接通后那侧声音嘈杂,听不大清人声。   杨焱被刺耳的噪音弄得皱眉,他稍稍将手机拿远些:“喂?”   “喂……听得见吗?”林思霁的声音若隐若现。   杨焱放大声音:“听得见。”   又道:“你在忙吗?”   林思霁还未说话,陌生的声线插入了听筒。   “休息了,去抽根烟吗?”低沉男声切入对话。   杨焱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人大概是谢轩铭。   林思霁离听筒远些,声音飘渺但依稀可见:“不了。”   “哦,那一会儿喝一杯吗?”   “行,拍摄结束后去。”   “行。”   两人熟稔来回几次,结束对话。   林思霁这才切回来回答杨焱的问题:“嗯,有点忙,在酒吧,待会有场戏要拍。”   “哦。”杨焱说。   “打过来有什么事吗?”   杨焱沉默一会儿,说:“没什么,我想你了。”   林思霁似乎笑了下,说:“我也是。”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十几秒,杨焱说:“没别的事了,你忙吧。”   “好。”林思霁温和地说,“晚安。”   “晚安。”杨焱顿一下,说,“少喝点。”   “好。”   电话挂断。   没说出口。   听到谢轩铭介入,和林思霁熟稔互动后,便不想说了。   有点赌气的成分。   杨焱把手机往边上一抛,人往床上一摊。   他想林思霁今天也肯定很累。   累到没听出他的情绪,也没在他说“我想你了”时回答“那要我来看你吗?”   杨焱看着天花板出神。   是自己太小心眼了吗。   男性和男性之间,约根烟喝杯酒很正常吧。   自己和良淘不也时常打闹吗?   杨焱最终得出结论。   他最近被新闻弄得有些神经敏感了。   定下心后,杨焱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事,洗漱完就上床睡了。   时间一天天过着,戏份越来越重,杨焱也越来越累,和林思霁联系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林思霁渐渐淡出了杨焱的生活圈,杨焱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他说服自己是两人现在都太忙了,过段时间会好的。   这时间一过就是几个月。   直到某天,杨焱和林思霁已有将近两周没联系。   杨焱日常早到剧组,刚进门便见李宇南面色古怪的过来,问他看新闻了吗?   “没有。”杨焱说,“怎么了。”   李宇南欲言又止,表情复杂地说:“虽然可能会影响工作状态,但我还是建议你开机前看下微博。”   杨焱心下一沉,直觉林思霁出事了。   他迅速点开微博,热搜第一十分扎眼。   #谢轩铭林思霁酒吧拥吻# 第81章   如今什么行业都竞争激烈,狗仔一行也不例外。   网络愈发发达,爆料每日更新。   没点实质性证据的瓜,根本无法引起围观群众吃的欲望。   爆料林思霁谢轩铭拥吻的狗仔相当优秀。   隔着酒吧的琉璃玻璃和里面嘈杂的人群,他准确拍到卡座上两位男性,鼻尖相贴,唇齿相依。   拍摄者从斜后方角度摄影,谢轩铭的英挺的眉眼清晰拢入镜头,而被他捏着下巴亲吻的对象,则背对拍摄者,在画面里呈现大半个后脑勺,头发遮住侧脸,看不大清。   也难怪那么多人认错。   杨焱看到标题时确实有一瞬惊怒,但这些情绪在看到照片后安定下来。   他放下手机,抬头时已恢复往日淡漠:“李编连自己的外甥都认不出来吗?”   一直注意他神色的李宇南一愣:“啊?”   杨焱点开图,递过手机:“这不是林思霁。”   李宇南接过手机,凑近盯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照片那人肩膀比自己外甥窄,头发比自己外甥长,身板也比自己外甥小,横看竖看都不是自己外甥。   但被外人指出认错外甥,李宇南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得打哈哈:“确实不是……我看到标题被惊到了,没再细看……”   杨焱不置可否。   李宇南推脱完,话锋一转,又开口道:“不过就算不是,思霁这回麻烦也大了。”   他看一眼杨焱,饱含深意地开口:“选定小众性向的演员,还被媒体爆出,是令所有导演都头大的事。小杨,你别看现在网上热闹,这事一出,要是坐实了思霁那演员的性向,不说电影得凉,就那被爆料的小孩,以后估计也不会有机会接到片了……啧啧,思霁这孩子,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头硬,不懂得趋利避害,总往禁区闯……你说这选演员的时候,知道有风险,又清楚没能力处理风险,那不只能选择规避吗?怎么还就选了个性向有问题的呢?”   “不是问题,是小众。”杨焱皱眉,冷静道,“而且我认为,优秀的导演,对于演员的选择,应该只考虑其能力,以及与角色的适配程度,而忽略其他的私人因素。王导是这么做的,林思霁也是这么做的。”   “豁,全娱乐圈这么做的估计就只有这二位了。”李宇南说,“王导地位在那,圈里人总得给他几分面子,思霁一个新人,这么做就太傲慢了。现在出了事,他哪来的能力保人,保电影。”   杨焱垂眼:“林思霁没你说得那么无能,何况同性恋情哪那么好锤,接个吻的事要公关掉没那么难。李编你把情况想严重了。”   李宇南笑一声:“你倒对思霁有信心。”   杨焱说:“李编一其实也并没相信这消息吧,一大早着急着忙过来,不过是想用现成的八卦,劝我和林思霁分手。”   被他拆穿目的,李宇南并不脸红,他索性承认:“确实,有这个打算,所以如果消息是真的,你会考虑和我外甥分开吗?”   杨焱冷静道:“消息是假的。”   李宇南说:“如果。”   杨焱道:“没有如果。”   二人间沉默一会儿,李宇南低笑下,打破沉默:“行吧,是我搞不懂你们小年轻的世界了。不过思霁他过两天就要去法国念书了,异地了你们见面次数少,暴露的风险也少……”   “等下。”杨焱打断李宇南的话语,他的表情第一次在此次谈话中发生了变化,“林思霁要去法国念书?”   “对啊。去S校。他被那边的编导系破格录了……他没告诉你吗?”李宇南看上去比杨焱还要惊愕。   杨焱沉着脸,微微摇头:“他说去拍电影。”   李宇南迟疑道:“确实也是去拍电影,拍完刚好赶上那边冬季学期开学,就直接留在那边,至少把本科读完再回来,期间也可能会拍一些电影或者当远程编剧之类的……你不知道吗?”   杨焱沉默两秒,说:“我刚知道。”   不知是林思霁要去留学,还是林思霁没告诉他要去留学这两个信息哪个影响比较大。   总之杨焱得知后心神不宁,开拍后压根入不了戏,浑浑噩噩地卡了几次,也被骂了几次,最后实在状态太差,气得王树声直接摔剧本走人,让他脑子清醒点再开拍。   杨焱被留在原地。王树声走后片场沉寂一瞬,随后便出现各种嘈杂。   摄影师摇头收起设备,化妆师徘徊犹豫,没上来补妆,不远处的群演对着这边窃窃私语。   多半是在议论杨焱。   杨焱听见了这些噪杂,无措地愣几秒,随后缓缓走回自己的休息区。   他拿着剧本愣神,眼睛怎么都看不进字。   边上助理喋喋不休的很是烦人。   杨焱发呆数秒,起身推开助理,拿着手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拨通了林思霁电话。   电话响了一次,林思霁没接。   杨焱想,这是林思霁第一次没接自己电话。   于是他拨通了第二次。   林思霁在铃声播放到第二次时,才接起电话。   “喂……”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好像没睡醒,又好像刚睡醒。   杨焱一瞬像是被闪电击中,明了了什么,他迟疑地开口:“你,现在在法国吗?”   电话内头呼吸一滞,随后是一阵簌簌布料摩擦声,大概是床铺里的人坐直。   杨焱越听,心脏越往下沉。   现在时间接近午时,作息规律的林思霁却还在睡眠,这事情实在诡异。   但如果林思霁此刻身在法国,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中国法国间存在七个小时时差,那侧现在是清晨,林思霁还睡着,属于正常作息。   但问题是,林思霁没有告诉杨焱,他去法国了。   他只在之前随口提了一句,没有给出具体时间,也没有在出发时告知,甚至在落地安顿好后,也没想着给杨焱一个电话。   他表现得,就好像杨焱是一个不重要的人。   所以即使是出国、是留学这般重要的事,杨焱也没必要知道了。   电话那侧杂音稍减,林思霁坐直了,再说话时声音也清明些:“怎么忽然打电话来,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声音还是像以往一样平和温柔,但这次却无法抚平杨焱内心的焦躁了。   “有事要问。”杨焱控制不住声音带上情绪,“你是要去S校上学吗?”   “舅舅告诉你的吗?”林思霁诧异一瞬,随即说,“是。”   他的语调还是很平。平到杨焱一瞬错觉自己此刻的愤怒仿佛是无理取闹。   杨焱脑子太乱了,蜂巢般嗡鸣着,一刻不停。   得到林思霁的回复,他一时竟不知道该问“为什么没告诉我”还是“你要去几年”,又或矫情一点的“那我怎么办”。   本来能望见底的分别期限忽地又被加长一大段,遥远的距离让杨焱即使踮脚眺望都看不见尽头。   最让他不安的是,他或许不用去熬这漫长的时间。   林思霁有能力让他提前出局。   杨焱不说话了,林思霁那侧却忽地“啧”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   他确实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几个小时过去仍然飘在热搜高位的“绯闻”,因此他下一句对杨焱说。   “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挂了,要联系轩铭公司,处理热搜的事。”   林思霁这一句,直接把杨焱引燃了。   他听到林思霁说轩铭,然后联想到今日热搜上纠缠的名字,再不可抑制地想到以前对话中,介入的言语,林思霁逐渐疏离的态度……   无需别的解释,杨焱只觉怒火攻心,神经一条条抽痛,呵斥着大脑朝林思霁讨要个说法。   其实后来,杨焱冷静下来去复盘时。他能清楚整件事和旁人一点关系都没有,问题只出在自己和林思霁之间,不论什么谢轩铭王轩铭还是李轩铭,实际连导火索都算不上。   他不过是无能阻止自己和林思霁一步步疏远,这才恼羞成怒,拉上无辜者作借口和林思霁大动干戈。   但在那一刻,杨焱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嫉妒。   嫉怒的火从他肝脏一路烧到大脑,杨焱被烫得头昏脑花,冷声道:“林思霁,你什么意思。”   “去S校念书不告诉我,出国也不给电话,如果李宇南不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啊,抱歉,我原本想过两天说的。”林思霁的声音依旧冷静,他似乎没听出杨焱的情绪,只平淡地说,“对不起,最近太忙了。”   杨焱额间青筋一下下跳动,他想说服自己林思霁是有理由的,但可惜的是无论如何他都没从林思霁的语句里听出歉意。   他最终咬牙开口:“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你在一切都处理好后再通知……不,甚至不通知我。”   “对不起。”林思霁只是道歉,他平平开口,“可是杨焱,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啊。”   杨焱被这一句击中,他从愤怒中脱离,心中忽地涌上几分恐慌:“什么?”   “如果我之前,因为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原因,给你一种所有事情都需要商量的错觉,那么我先和你道歉。”林思霁平缓地解释,“但是这段时间,我逐渐发现,恋爱也不是人生的全部,我还有很多和你无关的事要做……如果你接受不了……”   “这些和告知我一声有关系吗?”杨焱打断,声线隐隐颤抖,“告知我和做事并不冲突吧。”   “不冲突,但是没意义。”林思霁很轻地叹口气,“其实我最近一直都在犹豫,觉得恋爱这件事是可有可无的……本来想再瞒一会儿,但这么拖着似乎对你也不公平,而且现在你恰好也打来了,我也趁此说明白比较好……”   身体开始发抖,喉咙也有些干涩。   杨焱张口,想说你说,但怎么都出不了声。   “我最近实在太忙了,维持恋爱关系只会徒增疲惫。而我的敷衍和忽视也同样让你失望难过……我并不觉得这种无益处的恋爱关系有价值继续维系……”   “所以,杨焱,我们分手吧。”   即使在那之前,杨焱猜到了林思霁即将说出的话语。   在真正得到审判时,他还是如被雷霆击中,如枯死的树木一般呆滞在原地。   风在那一瞬停了,情绪取代气流,拍打在杨焱脸上。   杨焱一瞬困惑,为什么会这样?   拥抱过、亲吻过、喜欢着的人。   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种没有由来的话语。   “喂、喂……还在听吗…...”   熟悉的声线变得无比刺耳。   杨焱不愿再听,手指微抖着摸上屏幕。   距离与林思霁开启恋爱的日期已经过了两个半季节。   杨焱第一次主动切断了与林思霁的电话。 第82章   林思霁站在酒店宾馆楼下,等着杨焱的到来。   他低头看一眼手机,11:40。   距离杨焱挂断他电话过去了14小时27分钟。   天空隐隐落下雪花,开始只一点晶莹,几十秒后铺天盖地的鹅毛从天而降。   十月底就下雪啊……   一阵寒风吹来,林思霁将衣服裹紧一些。   他希望杨焱有穿够衣服。   和杨焱分手,是林思霁深思熟虑的决定。   杨焱的惊愕质问乃至愤怒,都在预料之中。   但林思霁还是看低了杨焱。   接到分手消息后二话不说搭飞机过来。   真是出人意料的发展。   也真是杨焱能做出的行为。   没回应分手消息,挂了自己电话,林思霁只当杨焱是一时无法接受,觉得当他平静下来后,会再打回来。   然而在等来杨焱回应之前,李宇南先一步打了过来。   林思霁接通。   电话里李宇南气势汹汹询问杨焱被拐到哪里去了的语气惊人地熟悉。   就像几个月前,他质问林思霁和杨焱关系时一样。   好笑的情绪先“出事了”的概念飘上来,林思霁等李宇南嚷嚷完,平和地开口:“我们分手了。”   电话那头一下哑了火。   林思霁耐心地等待李宇南的回应,如果李宇南敢踩他霉头说恭喜的话,林思霁没把握自己会不会失控骂人。   毕竟他现在心情很不好,精神状态也很糟糕。   好在李宇南没上赶着踩雷,但他确实给林思霁带来一个如雷般爆炸性的消息。   “杨焱跑了。”李宇南简洁地说,“从剧组走的,助理没拉住,王树声回来看见人没了大发雷霆……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公司还给他接了几个活,今晚和明早的,他这一跑算违约,估计赔很大……”   他最后总结:“外甥,你干的好事。”   他的话语锥子般扎在林思霁心上,林思霁心脏一阵收紧,窒息的感觉接踵而至。   他用最后的理智让自己保持镇静,开口求李宇南先稳下王树声,说自己会把杨焱劝回去,最多后天,不,明天他就会回到剧组……   李宇南勉强答应了,挂断前,他忽地询问:“你妈知道了,是吗?”   林思霁沉默一秒,说:“嗯。”   李宇南倒抽一口冷气,低叹一声后又问:“你现在还好吗?”   林思霁违心说:“挺好的。”   挂断电话,林思霁给杨焱打过去。   不出所料的关机。   十有八九是要跑来了   他长叹一口气,在微信聊天框打下【下飞机后联系我】   字迹在待发出的框架里清晰。   林思霁凝视两秒,一个个字删除。   既然要分手,那就别那么关切了。   藕断丝连的,分不干净,也怪难看的。   林思霁收起手机,通过揉捏太阳穴缓解额间剧烈的疼痛。   他头疼很久了,从决定和杨焱分手那刻开始,疼痛就从心尖升起,成了他的影子。   分手的理由很简单,也很俗气。   被李祺杰发现了。   更确切一点,是有人将两人恋爱的照片证据,发给了李祺杰。   很原始的手段,邮寄。   李祺杰拆开邮件,二话没说转寄给了林思霁。   林思霁收到后,给李祺杰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了,李祺杰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在等林思霁解释,就像小时候林思霁每次做错事,又或是没拿到理想成绩时,她都不会直接过责,而会等待林思霁主动认错一般。   林思霁是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少鲜少违背李祺杰的意愿。   违背了意愿而没有道歉的事,迄今为止,也就只有转学,和与杨焱恋爱了。   转学的事,李祺杰知晓后直接断了林思霁的生活费,而林思霁凭借着高中时兼职文字工作的储蓄和李宇南的暗地的资助,支付了学费和生活开销,至今都没有向李祺杰低头。   但这次,或许他没能力倔到最后了。   林思霁轻声问:“照片是你叫人拍的吗?”   李祺杰平静道:“我没那么闲。”   林思霁说:“那就是别人发来的了,目的是什么,勒索吗?”   李祺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冷淡道:“你不该先解释下情况吗?”   林思霁顿一下,说:“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妈你看到的那样。”   李祺杰语气略微波动:“你还知道我是你妈。我似乎没教过你辍学去和男人搞在一起。”   林思霁沉声说:“这是两码事。”   李祺杰恢复平静:“所以,不应该分别解释一下吗?犯了错要道歉,是三岁就应该知道的道理吧。”   林思霁说:“辍学是因为要拍电影,和杨焱谈恋爱就是正常恋爱,没犯错。”   “那为什么会有人发邮件上门,说要公开林家公子的性向呢?”李祺杰说,“不过看如今你这副模样,估计也不会在意名声了。但和你谈的那个学生,他好像要吃戏子这口饭吧,他也不在意吗?”   “妈。”林思霁皱眉,“什么年代了,那叫演员,不是戏子。而且你不会允许照片公布出去吧,林家独生子喜欢男人……被大众知晓,会严重影响公司股价的吧。”   李祺杰冷言道:“这算威胁吗?”   “没有。”林思霁说,“只是说明情况而已,就像你教我的一样,任何情况下都要看清现实,选择有利条件。”   “你没资格谈条件。”李祺杰冷声说,“你也没认清现实。现实是你和那个演员做事不检点被拍到,只有我能帮你把你俩破事拦下来。我以为你毅然放弃我给你选的路是看清了前程,没想到你不过是跑到一条废道上还计划一路到底。”   李祺杰语气带上几分严厉:“想到用公司来制衡倒是有点道理,但公司又凭什么为你的私人错误买单。平日里一点贡献都没为家庭、为公司做出的人,出了事反而第一时间想到拖两者下水,林思霁,我有教过你做这种没有责任感和底线的人吗?”   林思霁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李祺杰说得有理,他确实心存侥幸,觉得他妈会看在公司利益的份上保下自己和杨焱,而他从始至终也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完全没为李祺杰考虑。   林思霁低声道:“抱歉。”   “别道歉,没有意义。”李祺杰声音又恢复平调,“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没能力提出像样的解决办法,我直接给你方案。一、和那个演员分手,二、停止拍摄电影,出国。我在法国给某家学校捐了个图书馆,你去那念个本科,就算花钱买个学位了。”   林思霁沉默地听完:“我不会和他分手。”   “我还以为你会对第二点提出疑问。”李祺杰嗤笑下,“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昏头一些。”   林思霁沉声重复:“我不会和他分手。我成年了,没有人有资格干涉我的感情生活,就算你是我的母亲也一样。”   “没用的大道理。”李祺杰冷淡评价,“你不接受这个方案,也行,承受后果就好。我给你一周时间,一周后告诉我决定。”   林思霁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他不算了解自己的母亲,但却清楚李祺杰的手段。   给予自己选择,即使是没有选择余地的选择,是她最后的仁慈了。   林思霁焦躁地抱头。   怎么办。   他心如乱麻,却强迫自己构思各种解决方案。   电影应该还有谈判的余地,只要自己能说服她这是能赚钱的东西……留学什么的不是问题,半工半读也不是没试过……但就是杨焱……   林思霁乱了思绪。   杨焱怎么办……   照片公布出去,不,或许都不用公布,李祺杰只要和认识的几个资本打个招呼,杨焱就玩完了。   娱乐圈说到底也是资本的游戏。   一想到杨焱会因为自己而毁掉前程,林思霁就觉一阵悚然。   他僵直在椅子上,雕塑般浑噩一晚上,没有找出解决方法。   李祺杰口中的后果来得比想象中快。   第二日,《笼中信》的大半资方一改以往应下的条件,提出撤资要求。《笼中信》因此不得不暂时停止拍摄。   李宇南电话过来,问什么情况。   林思霁没全告诉他,只说是李祺杰让他出国读金融,他拒绝了。   “嗐,这事。”李宇南倒有个注意,“我恰巧有个朋友在法国s大,也是编导那方向的,要是实在不行你先答应你妈,出国了咱再来个狸猫换太子,你便学边给国内写剧本,也算术业有专攻。”   李宇南提出的方案很可行,但林思霁现在无心完善细节,只能先草草记下,等清醒时再细细考虑。   在林思霁痛苦时,谢轩铭找上门来。他向林思霁坦白自己的性向,然后冷着脸说自己现在出于某种原因需要一个工具人,问林思霁考不考虑和他炒cp,顺便增加《笼中信》的热度。   脑子有问题的男主成功让林思霁的思绪变得更混乱,他不想在这种形势严峻的时候还要抽出脑细胞思索怎么公关主演是同性恋这一爆点新闻。   于是他二话不说把谢轩铭轰了出去。   真正击溃心理防线的是杨焱的带来的信息。   杨焱破天荒在一日上午给林思霁打来电话。   在林思霁奇怪,他今日为什么不用拍戏时,杨焱开心地给出理由,说是资方那边出了问题,今天暂停拍摄……   杨焱语气轻松地说着,林思霁听得手脚发凉。   他僵硬地伪装着,问说那什么时候恢复拍摄。   杨焱说不知道呢,问题好像还挺大的。   又开玩笑说,看王导的神情,似乎有可能直接解散剧组了。   林思霁却没有笑,他沉默好一会儿,轻声说这样啊,我知道了。   杨焱问你知道什么。   林思霁说没什么,好好休息。   那天是李祺杰给出一周期限的最后一天,林思霁时隔一周从宾馆走出,跑去找他为数不多可用的人脉资源陈如明,让他帮忙布局自己考虑了一周的,以防鱼死网破的计划。   走出老陈工作室后,林思霁在路灯前驻足许久。   赶在零点前,他拿起手机,拨通李祺杰号码。   路灯照亮林思霁惨白的脸,沉默许久,无血色的薄唇开合。   “我接受你的方案。”   此时,三火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第83章   和杨焱分手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不论是从心理预设上讲,还是实际操作上来讲。   杨焱并不愚蠢,相反,他在某些方面相当敏锐。   贸然提出,只会让他警觉,觉察不对。   于是林思霁和李祺杰说,给我一些时间。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制定出了具体的计划。   很稀松平常的分手把戏,疏远、冷战、加一些第三者的介入。   几乎是每对俗气的情侣分手前的必经道路。   林思霁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写下具体操作一二三,从减少通话次数到控制对话中语气词的使用。   制定计划,严格执行。   就像他从小到大一直做的那样。   但这次计划的执行却异常的艰难。   杨焱比想象中还要敏锐,他几乎是在林思霁下决心后第一次通话就察觉到了林思霁的冷淡。   “出什么事了,心情不好吗?”   “没有的事。”林思霁心中一梗,低声道,“太累了,我先休息了。”   杨焱还是很困惑,但还是如林思霁所希望一般体贴地道了晚安。   结束通话后,杨焱觉察到几分怪异,但他未曾深思,稍稍介意后便入睡了,猜不到林思霁挂断电话后的彻夜难眠。   不过林思霁也不想让他知道。   如果说分手是一刀两断,那冷战至分手大概就是一场双向的凌迟。   林思霁看见锐利的锋刃一刀刀落下,抬起带出腥红的血。   心脏捅了个窟窿,血液潺潺淌出。   林思霁感觉自己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无法缓解的精神剧痛让他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   而想到杨焱迟早也要如自己这般痛上一番,他便疼得更厉害了,心底到手指尖都痛到抽搐。   这是一场由自己主导的刑罚。   从无尽的噩梦中惊醒,林思霁大汗淋漓地想。   一刀给自己,一刀落杨焱。   行刑者抱有私心却又铁面无私。   一刀刀下去,污秽和爱意连同血肉一起落了个干净。   从此他耳聋眼盲,手脚尽断。   不再能成为“完整”的人。   林思霁的变化被谢轩铭看在眼里,他是林思霁计划的一部分。这个临时拉来的男主拿一份工资,干两份活,戏里戏外都维持着演员形象。   在那日酒吧,林思霁挂了电话,谢轩铭瞥他眼底血丝遍布,建议道:“你要不真去喝一杯。”   林思霁疲惫笑笑:“还没到借酒消愁的程度。”   谢轩铭皱眉,他依稀清楚林思霁的情况:“一定要分?”   “阿。”林思霁揉着太阳穴,不知想说服谁般低语,“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谢轩铭冷漠:“我讨厌这句话。”   林思霁苦笑:“我也不喜欢。”   却不得不为之。   和谢轩铭的亲近显然让杨焱很介意。   林思霁能轻而易举从他语气里听出压抑着的烦躁和不满。   那孩子本来就不是擅长隐藏情绪的人。   不知不觉中,林思霁开始用“孩子”来称呼杨焱。因为年长者照顾年幼者天经地义,即使有所隐瞒也为常态。   林思霁试图用向下的俯看的视角减轻自己的痛苦,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即使他只比杨焱大一级,四舍五入后都只能算年长两岁。   林思霁逐渐减少和杨焱的接触,他忽略杨焱言语末端的挽留,硬着心肠,一点点抽身出杨焱的世界。   这样的生活让林思霁既烦躁又厌倦,长期的拉锯战让他身心俱疲。渐渐的,他甚至开始期待杨焱对自己的忍耐到达极限,忍无可忍地提出分手,给予自己一个解脱。   林思霁想那时杨焱大概会厌恶自己。   曾经的林思霁想让杨焱与自己分开后回头,仍评价他是个不错的人。   现在的林思霁则无所谓了。   劈腿也好,人渣也罢,浪费青春为好理由,瞎了眼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能离开自己,总归是好的。   杨焱终于在林思霁的不告而别下彻底爆发。   但不论是冷淡的态度还是完全不像话的行为都没能说服杨焱提出分手。   这让林思霁惶恐,也让他绝望。   他高估了自己的忍受度,无力再去维持这种将骨肉从身上剥离的苦痛。   所以他违背了计划,主动提出了分手。   林思霁以为自己终于能如释重负,得以解脱。   但电话挂断,他便发觉自己一嘴铁锈,牙齿止不住的打颤。   林思霁安静地在床上坐一会儿,最终抬手,将所有可触及到的东西都扔掷出去。   他听到自己喉咙发出困兽一般低沉的嘶吼。   似乎魔怔了般一遍遍重复。   你满意了吗?   你满意了吗。   你满意了吗……   清醒后停下动作,却又茫然不知,自己在问谁,谁又该回答。   林思霁觉得他自己可能疯了。   但在崩溃之前,他还需要演一场戏。   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路的尽头。   林思霁深吸口气,让冷风随着血液贯彻到四肢,连同发梢都冰凉下来。   他是一个不错的导演,却也是个很烂的演员。   烂到底的演员却也得硬着头皮上了剧场。   他即将要对他爱的人表演出一场不再爱他的戏码。   杨焱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   八个小时的飞行让他头重脚轻,手机还在他兜中嗡嗡震动,隔海传递公司及剧方剧烈的怒意。   杨焱没力气拒接,也无所谓后果。   他满心单执着于见到林思霁,和他讲清楚:   不要分手,不想分手,不可能分手……   杨焱想林思霁是讲道理的人,就算是迁就,他也会勉为其难地同意自己的请求。   然而他的侥幸却在对上林思霁视线时破碎了。   林思霁的视线平淡落在他身上,无感情也无温度,像看着陌生人,或是一棵树。   杨焱所坚持的东西在那刻破碎了,他恍惚间明了“林思霁可能真的对他不再存有喜爱。”   杨焱不再着急前进,甚至有些恐惧向前,但他的脚步却机械地带领他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   不知不觉,杨焱走到林思霁面前站定。   杨焱头上挂上薄薄一层雪花,他一瞬错觉,林思霁会抬手撇掉,就像以往一样……   可林思霁没有,他只冷淡地看着杨焱,温凉开口:“不是要拍戏,怎么过来了。”   杨焱牙齿打颤,舌尖也不灵活,大脑更是抗拒思考。   于是他答非所问:“为什么分手?”   林思霁似乎笑了下,很浅的笑容。   那是他思索时的表情。   杨焱执拗地盯着他,忽地无师自通明了林思霁思索的内容。   他在思索,如何开口最不伤人。   杨焱懂了,也便在他开口之前,先被伤得体无完肤。   “恋爱太费时间,我不想谈了。”林思霁最终说,“对不起。”   杨焱想自己这时就该很酷地转身,像电视剧电影里的主角一样潇洒离场。   但事实他只呆站在原地,张口道出自我都唾弃的挽留:“不耗时间,可以一周打两次,不一次电话……如果实在忙,不联系也可以。”   林思霁说:“那样你会不开心。”   杨焱快速说:“不用考虑我。”   声音低下去,固执地重复:“不用考虑我。”   林思霁眉间一点点皱紧,他似乎很为难,又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他最终没忍下去。   “不是在考虑你。”   林思霁薄唇张合,刀刃开口般唇线下,话语平淡锋利。   “说到底,是我不喜欢了……抱歉。”   杨焱怔怔看着他。   看着那漂亮的,适合亲吻的,让自己意乱情迷的薄唇开合,吐出温和又伤人的话语。   “你来时没吃饭,我带你去餐厅。吃完就回去吧。考虑到你来这是我没在电话里交代清楚的失误,回去的机票由我出……”   杨焱忽地开口打断:“我不想分手。”   林思霁没听到般继续说:“中餐馆有两家,一家面食一家快餐,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带你去。”   “我不想分手。”   “……做朋友还是断联系,你决定就好,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林思霁。”杨焱声音放大,他执拗地说:“我不想分手。”   杨焱感觉自己在抖,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用尽全力,每一句都在践踏自己尊严。   他从未如此没有底气,从未如此狼狈,也从未如此恐惧。   他像一只冬夜冻僵的幼猫,用尽全力奔到林思霁脚边,讨好又求助地露出肚皮,希望得到抚摸和救助,怜惜或爱意。   但林思霁却一动不动,低着头冷漠看着,丝毫没有俯身将猫抱起的意味。   “对不起。”他眼神暗沉,语气平淡,“对不起……”   杨焱心彻底凉下来。   他知道再没挽回余地了。   林思霁下了决定,即使自己抛弃自尊摇尾乞怜,也无法再变更什么。   林思霁一向是这样的人。   温柔不过是爱意批上伪装的假象。   林思霁不愿装了。   也不再爱了。   杨焱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何时失去了林思霁的喜爱。   也不愿再想。   他抬眸,最后看一眼林思霁,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一年前的冬日初雪,林思霁牵起他的手,笑着问他,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啊。   旧日回忆揪心般疼。   杨焱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揉碎,扔掷在漫天飞雪中。   我不要了。   他重重重复。   我不要了。   他把林思霁留在十月的风雪中。   他被林思霁留在十月的风雪中。 第84章   杨焱买了夜间的机票回国。   候机时,他给公司回拨电话。   经纪人的训斥劈头盖脸浇下来,大致内容为指责他违背合约,要担全责……   骂声没多久就哑火了。   屏幕闪两下熄灭,手机没电了。   杨焱把手机收好,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放空。   他走得急,薄外套加短袖内衬,雪天走一遭后喉咙后知后觉地疼痛,手脚也没力气的酥麻。   下一步可能会发烧。   杨焱漠然想。   还真是狼狈。   飞机起飞不久,杨焱便因为缺觉和头疼少有的晕了机,他抱着呕吐袋,止不住反胃。   前一天的食物很快从胃里清空,胃水取代残渣从口腔呕出,刺激得本就难受的喉咙更觉刺痛难耐。   杨焱吐得昏天黑地,耳侧是陌生乘客惊恐的询问。   他在呕吐间隙低声回应没事,过一会儿又喃喃道对不起。   回到国内,没有休息的时间,杨焱直接被叫去了公司。   经纪人神色严厉,皱着眉一条条细数他违背的条例。   需要赔偿的违约金令人咂舌的高,凭杨焱自己不可能还的上,而他又不愿告诉父母,或着姐姐。   因为被男人甩了所以丢下工作惹一屁股债。   这种窝囊事,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没必要,也没面子大肆宣扬。   金莱也不是硬要艺人赔偿金钱,对于他们来说,杨焱的违约是很好的一个把柄。   经纪人与杨焱阐述第二条补偿道路。   杨焱昏昏沉沉听着,大概明白自己丧失了选择工作的机会。   他知道这是很严重的让步。   但造就这一切的是他自己的愚蠢。   所以他无能反对,无心反抗。   李宇南发来消息,说将王树声稳下来了,不会出现一怒之下换演员的决定。   杨焱想这大概是林思霁的叮嘱。   即使是分手了,林思霁式的温柔仍然残余在他附近。   不过昔日的柔软此刻化成尖锐的刺,收紧时让人窒息的痛。   杨焱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疼,仿佛林思霁给予的不是照顾而是耳光一般。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无能,也意识到林思霁曾给予他多少恩惠。   于是他低低笑起来。   他想他还真是谈了一场相当“有意义”的恋爱。   多少岌岌无名的小演员爬一辈子床都够不到的待遇,自己谈场恋爱就要到了。   也不知该乐不该乐。   和王树声道歉后,杨焱很快便回归了《飞鸽》的拍摄。   期间他有听说《笼中信》杀青的消息,也知晓其最终上映时间和《飞鸽》撞档。   风言风语来了又去。   都和他无关了。   《飞鸽》杀青后,便是无休止地宣发活动。   王树声名气广,金莱势力大,主演硬件够。   不用多少篇报道,仅仅靠几张新闻图,杨焱便在网络上迅速蹿红。   《飞鸽》还未正式上映,在杨焱回学校办退学手续时,走在校道上已有人上来求合照签名。   杨焱也应公司要求开通官方微博,发布的第一条自拍微博转赞评高到令人咂舌的地步。   金莱没放过这高涨的热度,趁热打铁给杨焱接了许多工作。   这使得杨焱出了剧组,反倒过得更加劳累。   在《飞鸽》上映后一日,金莱大发慈悲,准许他一天假期。   杨焱本来打算窝在床上荒废度过,但却收到了良淘约看《笼中信》的消息。   良淘:【好歹是林思霁第一步作品诶,你不是还演过其中片段吗?会很有趣的】   说起来,自己好像没告诉良淘,自己和林思霁曾经的关系。   杨焱躺在床上,眼神晦涩不明。   他本想拒绝,但最终却神差鬼使地答应了。   《笼中信》上映时间算是挑得极好,周末加暑期档,算是仅次于春节档的好时机,但它的上映时间又可以说挑得极其烂,和预定大爆电影《飞鸽》正撞,似乎注定了要当粉身碎骨的炮灰。   杨焱现在知名度不俗,良淘演的网剧也正在热播,两人都有意识的避开了中心商业区,乔装打扮后,跑到郊外的小影院观影。   《笼中信》没什么热度,宣传里唯一一点水花还是男主和导演的绯闻带出来的,院方自然不可能放着《飞鸽》的票钱不赚,将资源倾斜给没名气的小电影。   小影院一天就放两场《笼中信》,杨焱和良淘选了上午那场。   《笼中信》的隔壁影厅要放《飞鸽》,满当的等候区和这侧零星几人形成对比。   隔壁影厅先杨焱他们十分钟检票,排队的时候良淘看着长队唏嘘,用肩膀顶顶杨焱,黑色鸭舌帽遮不住他不住挤眉弄眼的神情。   良淘小声说:“怎么样,把林思霁摁在地上摩擦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杨焱无语片刻。   他想说首先不是自己把林思霁摁在地上摩擦,主宾语应该分别换成《飞鸽》和《笼中信》,再不济也该是王树声和林思霁……其次没名气的新人和成名导演根本没有可比之处,院方和观众有所偏向很正常……   但杨焱最后只无奈看着表情过于丰富的好友:“你说是就是吧。”   《笼中信》拍得和杨焱预估中一样,甚至更好些。   剧情人物都很好,主演的演技传神得不似新人。   这便也更让杨焱心梗。   他无法用普通观众或者专业演员的视角来观看这部片子,因为他对这部片子抱有极其复杂的情感。   林思霁是因为《笼中信》和自己分手的。   这个无厘头又理所应当的观念不知哪一天涌入了杨焱的脑海,他尽力想把其赶出去,最终却只能无力看着它在自己思绪中生根发芽。   片尾彩蛋里,林思霁执烟垂眸,在画面里一闪而过。   杨焱晃眼,错觉他好像瘦了些许,没细想就被良淘的大呼小叫截住思绪。   “我的天,林思霁居然会抽烟,这小子居然会抽烟,他可从来没和我们说过,还有他眼镜呢?不戴眼镜这家伙长这样吗……”   良淘嚷嚷声音不低,杨焱瞥见几位准备离场的观众投来好奇的视线,忙拉住这出道了也没多长几个心眼的倒霉玩意儿,让他安静些。   出了影院,良淘依然喋喋不休,他感叹同学一场没料到林思霁居然还藏着这一手,要想到他这么牛自己哭天喊地都要让他把自己塞入剧组……   良淘感慨着,没注意到身侧好友异常的沉默,他兴致上头,忽地摸出手机,要给林思霁电话,约出来庆祝他的处女作上映。   杨焱一个头两个大,黑着脸劝阻半天,仍是说服不了良淘放弃这举动。   良淘疑惑:“为什么不能约啊,你电影上映了,他电影也上映了,我网剧在播,大家都变成了成功人士,出来追忆唏嘘下往日时光,不是很好吗?”   杨焱想还追忆呢,也就过了一年不到,有什么好追忆的。   都物是人非了。   但他看着良淘那满脸疑惑的神色就知道自己好友估计又钻了牛角尖,不给个理由充分的解释,怕是说服不了这属蛮牛的家伙。   于是他决定如实相告。   杨焱冷静地说:“我和林思霁在一起过,分手了。现在你还觉得约他出来是个好主意吗?”   说罢,他不看被震得目瞪口呆的良淘,率先迈步往电影院外走去。   他走得快速,良淘几秒后才狂奔着追上来,欲言又止地看起来好像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这些疑惑,在触及好友冷漠的神情便都消融了。   最终良淘只开口,小心地询问:“你难过吗?”   杨焱沉默数秒,用低至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和良淘看电影的行程不算愉快,但或许是无人能诉说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口,杨焱回来后觉得紧绷的神经放松几分,这出游便也有些许意义了。   然而杨焱没想到的是,他与良淘的同行被拍到照片,放到了网上。   杨焱此时热度正高,风吹草动都会被好事者拉上网络热议。   网友一边感叹杨焱居然和良淘如此相熟,一边调侃身为《飞鸽》男主,杨焱去电影院选择了别人出演的电影,也算胳膊往外拐的典范。   此事一出,杨焱立即又被叫去公司训斥了一番。   经纪人恨铁不成钢地与他说:“你能不能长点心眼,现在你当红,不想着营业固粉也就算了,还上赶着给别人输送热度。这一个良淘一个《笼中信》,你愣是要做慈善把他们都扶起来是吗?”   杨焱冷声反驳:“只是和朋友约看电影,没想那么多。”   “朋友。”经纪人嗤笑下,“娱乐圈放在面子上的,哪里有真朋友,都是想借着红人热度占好处罢了。你信不信,在你为你的朋友说话时,他的通稿已经在往上发的路上了。”   杨焱很是反感经纪人的唯利益论,但作为大公司资深经纪人,经纪人对圈子的了解确实是他不能比拟的程度。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杨焱与良淘,与《笼中信》,捆绑着上了好几次热搜,良淘与杨焱的学校过往被翻出来为人津津乐道,而《笼中信》也借着这个机会被网友了解,开启逆袭之旅。   经纪人对此便更加不满,多次埋怨杨焱不懂事,给人白送热度。   而杨焱只垂着眼,看着良淘发来“我大学哪有网上段子说得那么蠢”的吐槽,又看看《笼中信》一路飙高的票房。   经纪人埋怨完,也不打算放过这波热度,他决心利用其,将杨焱再往上推一个层次的知名度。   “公司在你身上找了三个营销点,这里给你说下。”经纪人拿着方案告知杨焱,“第一是利用你与演员良淘的热度,在微博豆瓣知乎等平台发送对比拉踩贴……”   “不行。”杨焱回绝,“我不同意。”   事实杨焱并没有太大的话语权,但相处下来,经纪人多少也了解他不是那种听话的艺人,一身倔脾气,死磕起来不配合工作,处理很是麻烦。   于是经纪人也没强求,只耸肩,翻页,换了一个方案:“第二点就是从你的家境入手,据公司了解,你的姐姐似乎和圈内之知名人士处在恋爱关系中……”   杨焱冷声打断:“我记得签合约时,我们谈过,工作不触及家人。”   “但你后来违约了不是吗……”经纪人开口欲反驳,又被杨焱冰冷的眼神瞪回话语。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方案了。”经纪人不耐烦地将策划又翻一页,“《笼中信》最近有要爆火的趋势,在其彻底起来之前,我们可以发布通稿,踩其捧《飞鸽》,由此给电影给你,带来热度和形象……”   “……怎么那个表情,别告诉我这个方案里也有你的旧交旧友,亲人情人。”   三个方案,精准踩雷。 第85章   尽管杨焱最终也没同意经纪人的营销策略,但事实是他并没有决策权。   经纪人最终决定采用第三个方案。   在经纪人与杨焱不欢而散前,他半是提示半是嘲讽地说道,就算杨焱不利用他人炒热度,别人也会反过来踩着他上去,这就是娱乐圈的规则。   经纪人还说,如果真是朋友的话,不如离远些,毕竟在娱乐圈中,名气差距过大的朋友,总是走不长远,分开也容易闹得格外难看……   经纪人是对的。   没过几天,网上便出现了不少杨焱与良淘的对比引战贴。   一夜爆红本就会惹人眼红,一旦有可攻击的点出现,其他公司的水军以及看不惯明星刷屏的网民便会由此冒头。   再加上杨焱粉丝的数目压倒性多于良淘的,评论区很快便呈现出“欺负人”的场景,路人观战总会偏向弱势方,他们看不下去出口帮良淘反驳几句,又被激进粉丝怼脸辱骂……   就这样,营销号挑事,水军浑水摸鱼,路人粉丝大战三天三夜,一来二去,两个没出道多久的新人居然也在网络上撕了个轰轰烈烈。   杨焱在周转各类活动之余发了条微博,妄图阻止骂战。   可他的微博账号并不属于他个人,微博发出不久,账号迅速被公司接管,公司以“需要热度”的理由删除了那条微博,最终导致骂战不但没停止,反倒愈演愈烈。   战火很快烧到了无辜者身上,有人扒出了杨焱的姐姐杨淼,与比其大近二十岁的导演处于热恋中。该导演名气不低,现已退圈成为南艺的荣誉教授兼副校长……   好事者很快将杨焱与这件事联系起来,认为他能进南艺离不开他姐姐的暗中帮助,#杨焱学历造假#的词条一度被刷上热搜榜高位。   金莱这才有所反应,想要控制舆论发酵。但这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澄清时机。而且杨焱虽然此时热度大,但公司并不乐意将资源倾斜给一个新人,所以金莱的下场显得十分无力,充斥着随便做做样子的敷衍感。   最后还是杨淼出面澄清,杨焱父母随之晒出南艺当年录取通知书,杨焱请南艺老师证明自己大学绩点……这才勉强平息风波。   杨焱这侧稍稍安定,良淘那边却彻底控不住场。   极端的粉丝上升家人,温和些也直接去他微博评论区开骂。   良淘签的公司远没有金莱势力大,没资本也没能力做有力公关。   良淘又是个脑回路直的,被网友惹火了在微博发送与杨焱合照,配字“我最好的朋友”。   微博一发出,评论区立即被攻陷,面对恶评,良淘毫不客气地开骂,一条条回怼。   他怼得正上头,却接到杨焱的电话,让他停手,并赶紧把微博删除。   “为什么?”良淘不满,“他们骂我我怼回去怎么了。而且凭什么删,我和你的关系轮得到面都没见过的网友来质疑吗?”   “不是质不质疑的问题。”杨焱身心俱疲,无力道。   他想告诉良淘,舆论不是一人能扭转的,反驳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可是杨焱觉得良淘听不懂。   杨焱还想告诉良淘,金莱已经在策划从他发的那条微博入手,水军下场把良淘塑造成没脑子没情商的恶人形象,从而让自己显得像被疯子黏上的受害者,得已重获路人缘……   但是出于保密协议和规定,杨焱又不能开口。   良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杨焱越听越头疼,他头痛欲裂地扶额,忽地想到经纪人的劝告,以及杨淼告知自己“都解决了”时的疲倦声线。   杨焱一瞬觉得好累。   学院被成为象牙塔的原因大概是生活在塔内的人有能力决定或改变自身不满意的现状。   努力和热情总能得到回报的,只是回报多少的问题。   但出了象牙塔,步入社会。   面对暗潮涌动的深潭,你所做的一切又有几分可能能撼动望不见底的潭面呢?   杨焱在20岁前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却在20岁时不可抗地失去了许多。   在不断的流失中,他晃然或许有些东西或许是注定留不住的。   不管你飞多远,说再多,情再深。   都是留不住的。   杨焱悟了,他低低开口:“别蹭了。”   “啊?”   “别蹭了。”杨焱重复,“这些天上的热搜,蹭的热度还不多吗?把老师拖进来,把家人拖进来,还不够吗?良淘,长点心眼吧。别因为想红,给别人添麻烦了。”   他说完后很久,电话那侧都没声音。   一向以聒噪闻名的好友被掐住喉咙般沉默。   良淘最终一言不发地把电话挂了。   杨焱想他大概不会再打来。   杨焱变得更加疲惫,他开始失眠,整夜盯着天花板合不上眼。   公司并未体贴他的身体状况,山一般的工作依旧出现在日程表上。   杨焱几乎要被工作压垮,一时半会儿再没精力关注网上舆论。   他隐约听说公司还是在网上发布了良淘的黑通稿,又弄出了一番舆论狂潮,然后他又从经纪人的骂声里知晓林思霁开通微博,发表和谢轩铭的合照,通过暧昧的配字又上了热搜,一度把金莱买的各类热搜挤了下去……   得知这些时,杨焱发觉自己麻木的内心丝毫没有因为某个人名而出现波动。   他想这是好事。   他终于可以不被林思霁所牵制了。   再次见到林思霁是在颁奖晚会,被提名“最佳男主”的杨焱与《飞鸽》剧方一道,出席颁奖典礼。   杨焱按照指引走完红毯,远远就看见被媒体簇拥的林思霁与谢轩铭。   林思霁穿着西装,鼻梁架着的金丝眼镜瞩目,镜腿垂下的细链条让他看上去比一旁的谢轩铭还要花枝招展地瞩目。   杨焱远远瞥见他,身体在大脑思考完成前转向,无视身后人的呼喊,匆匆绕远离开。   他漫无目的地在现场走走,最后一头扎进洗手间。   杨焱从镜中窥见自己憔悴的面容,精致的妆容遮不住皮下的愤怒难过。   他无法接受仅一个照面就被动摇的自己,便转身把自己锁进了洗手间隔间,颁奖礼快开始时才出来。   作为候选人出现在屏幕上时,杨焱有一瞬后悔。   他想他昨日应该服用安眠药,这样今天也不至于在屏幕上显出如此疲态。   主持人念出谢轩铭的名字时,杨焱毫不意外。   最佳男主和最佳影片不会产生在同一部电影里。   《飞鸽》是王树声的作品,又为红色题材,获奖是必然的事。   但即便杨焱都明白。   在谢轩铭起身,林思霁笑着拥抱他时,杨焱还是转开了眼。   颁奖礼结束,在庆功宴上,杨焱忽然觉得头晕。   他与经纪人说出去探口气,却在走廊上没走两步就头重脚轻,一头栽倒了下去。   在脑袋磕向地面那刻,杨焱没听到服务员的惊叫,也听不见脑门碰撞瓷砖的闷响。   他恍惚地闭着眼,耳侧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这可不比王导有前途,充其量也就马马虎虎能把你捧成影帝吧。”   当时坐在副驾驶上的杨焱一脸无语的看着驾驶座上挥着尾巴满口胡言的林思霁。   “你就吹吧。”   你就吹吧。   大话谁不会说啊。   只是不会再有傻子信了。   迷糊中,杨焱感觉有人将自己抱起。   再次睁眼是在轿车副驾上。   杨焱浑浑噩噩侧头,林思霁的侧脸模糊。   看到他醒了,林思霁侧过头来,张嘴说了几句。   大概是说在去医院,他的经纪人一会儿过来。   耳鸣声太重,杨焱没怎么听清。   他只睁着一双眼,瞳孔里林思霁模模糊糊地,时不时被细碎的噪点取代。   隐约地,杨焱从他身上嗅道了烟味。   头疼让杨焱无法思考太过复杂的思绪,只张口,无厘头地问:“你抽烟了。”   林思霁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停顿了很久才“嗯”一声。   杨焱又问:“为什么。”   长久的沉默。   杨焱自顾自地说:“我不喜欢烟味。”   林思霁还是没说话。   虚弱的感觉又浮上来了,杨焱感觉自己大概又要昏迷。   他昏沉地看着林思霁,忽地发觉林思霁眼眶下乌青遮不住的黑,看起来很显疲态。   他看起来也过得不怎么样。   杨焱以为这个认知会让自己开心一些。   但实际并没有。   酸涩和刺痛占据他的心脏,生生盖过了隐晦地快感和报复心。   杨焱吃力地问:“你过得不好吗?”   林思霁依旧沉默。   在杨焱彻底丧失意识前一刻,他模模糊糊看见林思霁开口,简短地给出答案。   “不太好。”   杨焱闭上眼,他想那大概是幻觉。   又睁眼,便是在医院单间了,手背上挂着针,经纪人在一旁通电话。   杨焱想他大概要用自己的昏厥炒一番热度,而耳侧的对话内容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经纪人挂断电话,走到床边:“你认识林思霁?”   “嗯。”   “熟吗?”   “不熟。”   “有合作可能……”   “没有。”   经纪人看着杨焱,皱起眉,似乎又想训斥。   他最终没说话,让杨焱好好休息,然后出去了。   杨焱困倦地眯起眼,脑海里充满林思霁在车上模样。   他看起来变了许多。   明明才分别半年。   再过一段日子,就算迎面撞上可能也认不出来了。   不过都与自己无关了。   毕竟都不知道下一次见面的期限为何。   眼皮沉重,杨焱最终合上眼眸。   之后七年,他再未见过林思霁。   回忆就此打住,下一章回正常时间线(有?了有?了) 第86章   杨焱在房间扶手椅上坐立难安。   微博热搜沸沸扬扬地热闹,酒店楼下汇聚闻声而来的记者,吴哉刚才给他发消息,惊恐道记者人太多,刚刚已经突破安保,冲上楼来堵人了。   然而此刻的杨焱对这些丝毫不关心。   他正在第四次尝试拨打林思霁的电话,却依旧只得到忙音回复。   杨焱攥着手机停顿两秒,发泄似的将其掷到一边。   手机在地毯上笨重撞两下,发出沉闷声响。   杨焱双手抱头,指节插入发间,烦躁地想。   林思霁不会接了。   就像七年前他用根本不像话的理由搪塞分手一样。   假惺惺说什么“我也有自己的人生”。   实际则是不动神色地将别人人生更改了,被人质问起时还一言不发,装傻似的什么都不承认。   真是让人火大。   杨焱将发丝揉乱,拼接起已有的线索。   七年前莫名其妙的疏远,陈明如给过来的废弃稿件,如今爆出来的性取向问题。   杨焱模糊还原出当年的真相。   他回想起当年在车上,自己与林思霁最后的对话。   林思霁轻飘一句过得不好,反复在自己的梦境里出现了数年。   所以杨焱也好不了。   他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盯着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既定的结局为两人都过得不怎么样,那为什么还要分开?   杨焱现在终于摸到了林思霁的理由。   一个让他十分不满且愤怒的“保护”缘由。   更让杨焱神经紧绷的是,林思霁似乎要故技重施,通过远离甚至自毁的方式把自己保下来。   明了这一点后,杨焱几乎想拽着林思霁的领子,冲他大吼自己不需要这种“保护”。   但林思霁也通过四个挂断的电话,表明了自身不会聆听的固执。   所以从根源上阻碍林思霁行动的办法便失败了。   杨焱起身,捡起手机。   要阻止林思霁将准备好的通稿发出去。   杨焱想到的第一个方法是发微博声明立场。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决了,先不说金莱拥有他的微博账号控制权,删掉发出的声明不过分分钟的事,就论这个声明怎么发,发什么,会造成什么后果,会不会弄巧成拙……杨焱都不敢肯定。   杨焱如果否认自己性向小众,那舆论便会被林思霁布下的局牵着走,但他如果承认,《双面人生》电影便会遭到重创。而如果他再冲动一些,直接在微博里袒护林思霁……   以杨焱现在网传的同性恋身份,这种袒护不仅不能把林思霁摘出来,反倒很可能将其拽入一个更复杂的漩涡。   所以贸然在网络上回应,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杨焱灵光一闪。   他忽地想到林思霁在挂断电话前,说过要去金莱和公关部的人商议如何处理舆论。   换句话说,林思霁现在还未正式动手,还处在在计划阶段,具体的操作,需要等与金莱协商好后,打着配合实施。   需要在方案定下来前阻止。   杨焱解锁屏幕,迅速给吴哉发送信息,让他安排车,将自己送去金莱。   吴哉大惊失色。   “你现在怎么出来?”   几条语音接连发送,吴哉语速急促:“酒店里到处都是记者,搞不好还有些浑水摸鱼的私生代拍什么的,电梯口被堵了,你一出门就会被围上。”   对于他的担忧,杨焱只冷静回复不要担心,联系车就好。   “如果不去公司把事情解决,等多久记者都不会散。”   吴哉顶不住杨焱的坚持,只能无奈将车安排在侧门。   他还是担忧:“要我来接你吗,或者安排几个保镖上去。”   “不用。”杨焱说,“那样反而更容易被堵,而且现在这个点,你去哪找保镖。我自己下去就行。”   吴哉依然不放心,还想叮嘱几句,但杨焱先一步把电话挂了,只剩他一人对着手机焦虑。   杨焱穿上外套走到门口。   吴哉没夸张,门外一阵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时不时还传来剧组人员和记者的争执。   杨焱在门关处停留一会儿。   期间他的手机震动不停,杨焱拿起来看一眼,发现是吴哉的消息在刷屏,便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口袋。   等到声响稍平,门外恢复安静,杨焱从猫眼往外看。   视野内没有记者了。   他当机立断把兜帽戴好,揣上房卡拉门出去。   杨焱平日方向感不是太好,但也没路痴的毛病,再加上在这酒店他住了好一段时间,对酒店布局有大概的了解,因此前进的方向还算明确。   吴哉说电梯有记者守株待兔,虽然说记者实际并不能拿他怎样,但围堵加上源源不断的询问也实在很麻烦,杨焱还是希望可以避免这些。   于是他出门直奔楼梯间。   到达楼梯间门口之前,一切都还顺利。   走廊没什么人,杨焱并未被注意。   但记者也不是傻子,电梯有人等候的情况下,自然也有人会想到杨焱可能转走楼梯,从而跑去楼梯间围堵。   透过门上玻璃,杨焱看到楼梯间里稀稀拉拉坐在阶梯上的记者。   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电梯情况更麻烦。   于是他拉开门,快步往下走,在坐在前几阶楼梯上记者还没反应过来时,杨焱已轻巧地越过了半层楼。   记者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大一个人从走廊窜出来,戴着帽子低着头。   傻子都能猜到他的身份。   反应过来的记者一跃而起,叫嚷着杨焱的名字冲了上去。   他们这么一闹腾,直接唤醒了楼梯间里等待的所有记者。   被杨焱甩在身后的记者冲下来,楼下的记者则往上跑,还有些敏锐的,在走廊听到动静,也狂奔过来凑热闹。   一来二去,杨焱被围了个严实,四面八方的闪光灯刺目,他被晃得睁不开眼,只能摸索着一点点往下走。   杨焱缓慢挪移到一层,要出门时却又遇到困难。   下楼时还好,他硬往下挤,记者就算不乐意让路,也会碍于他前进的趋势,勉强挪移些位置。   然而眼前的楼梯间出口,就两人宽度,里里外外都被围了个严实,要挤出去本就不容易,堵住门的几个记者还鸡贼地将摄像机怼到杨焱面前,盘算着如果杨焱强行突围,便可以用这做文章,扣他一顶“殴打记者”、“损坏财物”的帽子,以赚一大笔流量。   杨焱试图往外走,挤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停下动作,冷声道:“麻烦让一下。”   记者群一动不动,谁也没有要让路的打算。   面前的记者和身旁的记者还因为杨焱终于脱离沉默,激动地又将各式各样的收音设备往他前面又怼近了些许。   攒动的人头,喧哗的声响,堵到鼻尖的话筒。   一切都让杨焱感到无比不适。   他昨晚睡得不好,早晨也没吃什么东西,刚刚又受了刺激,此刻和几十人一起被困在闭塞的空间里。   杨焱皱起眉,只觉呼吸急促,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不是第一次有的熟悉反应。   杨焱知道这是自己低血糖要犯了。   他条件反射地看一眼距自己半臂远的门把手——他所能找到的最近支点。   可此刻,把手被夹在两个记者中间,他根本不可能被够到。   杨焱呼吸愈发急促,耳鸣和头晕感接连上头。   周围有记者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但他们做的只是兴奋地把相机又往前怼了怼。   杨焱觉得就算自己当场猝死过去,记者们大概也只会拿着相机瓜分自己的尸首,然后再将照片配上有冲击性的文字发上网……   或者说记者最期待的,应该是这种发展也说不定。   杨焱越来越恶心,他抑制着跪地干呕的欲望,冷着脸艰难地往外挣扎几步。   机器和记者依旧堵在门口,不肯让路。   杨焱距离昏迷只差一线,他已经看不大清挡在前面的人脸,眼前只有黑白噪点不断闪烁。   他前进一步,被前方的人挡住,想要后退时发现后方围着的记者也拥了上来,堵死了道路。   杨焱心情糟糕透了,林思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通稿发出去,他此刻却被困在这里,别说阻止,就是能不能直立着出去都是个问题。   在他昏沉地挣扎时,卡在人群中的后腿忽地被人绊了一下。   这无疑让情况雪上加霜。   杨焱踉跄步伐,本就摇晃的身体再也站不住,直愣愣往前倒去。   记者群忽地躁动起来,喧哗声轰鸣,涌入杨焱的耳中。   他的视野一路走低,由人群转向地面,腿脚影子及地板瓷砖在视线里放大。   就在他快要一头栽倒在前方堵路的记者身上时,下坠的趋势忽地一止。   杨焱感觉自己被托住了,这种感觉久违的熟悉,像是几年前某次低血糖发作昏迷,迷糊中也有人这样将他托起。   林思霁抓着杨焱的肩膀,让其大半个身体都靠在自己身上。   他刚刚强硬拨开人群过来,身后推搡开的记者抱怨声剧烈……   林思霁架好杨焱,确认他只是缺氧加低血糖后再抬头。   他带着人向前一步,没有温度的视线悚得挡在最前面的记者不自觉后退半步。   林思霁俯视挡路者,无感情地开口:“劳驾,让一下。”   当你对虚弱状态下的猫猫抬起相机,便有百分百几率捕获一只狐狸 第87章   面对林思霁,记者显然是不敢像对杨焱那般放肆的。   圈内都知道这位大导演不似表面那般笑眯眯好说话,前段日子告了十来个造谣的媒体和网络传媒便是验证……   记者们一下安静下来,互相看着眼神犹豫。   但杨焱身上的信息价值太大了,句句话,张张照片都能带来数不清的流量,从而兑换成数额惊人的金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挡在林思霁面前的记者犹豫再三,最终没有让路,他递出麦克风:“我想请问一下,对于杨焱今日爆出的丑闻,林导您有什么看法呢。”   林思霁盯着他,直到人心虚低头后才开口:“谣言。”   记者们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短暂的议论声过后,又一名记者大胆开口喊道:“请问林导您插手此事的理由为何,是否如传闻一样,是出于与主演存在亲密关系的原因。”   “哦?”林思霁头过去,嘴角礼貌勾起,“我拍了两部电影,部部传出莫须有的流言。我倒很好奇,你现在问的亲密关系,是与《笼中信》男主的亲密关系呢?还是与《双面人生》男主的亲密关系呢?”   他这一提醒,在场记者骤然停顿。   他们的不约而同想到5、6年前,《笼中信》之后一段时期,圈内公认好拿捏的新人导演和影帝,在电影下映许久后杀了个马回枪,将当年造谣传谣的媒体告了个遍,胜诉率更是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   胜诉的二人并未索取昂贵的赔偿金额,只要求造谣者当面及全网道歉。   当年,林思霁给圈内人士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已经退圈的年轻导演居住法国,上门道歉的记者不得不辛劳飞一趟,周转着跑到巴黎5区某狭小的学生公寓,对林思霁点头哈腰。   笑眯眯地天才导演用劣质茶叶招待了记者们,他邀请到来者坐下详谈,然后轻描淡写道出他们的来路、底细以及把柄。   “如果我乐意,我完全有能力让您声名狼藉地重新选择一份职业。”   林思霁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额上挂满冷汗的记者,在人绷不住时莞尔:“开玩笑的,我不搞一言堂那套,充分尊重言论自由。”   他最终温和道:“也希望您也能尊重言论自由。”   被请过去的记者数量虽多,但相较记者圈总人数依旧是沧海一粟。   不过林思霁却因此在记者圈里名声大振,“不要惹林思霁”甚至一度隐隐成了圈内某条劝告。   后来一段时间内,林思霁的影响甚至能庇护一些人,凡是和他有合作电视剧或者戏剧的演员,在合作期间风评总是奇特的好,造谣和挑事的帖子相比以往都少了很多……   可惜的是这种正面的影响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减弱,七年后林思霁重返电影届,不少记者好了伤疤忘了疼,暗搓搓上来招惹……   如今林思霁一点,他们才惊觉不对,随后出了一身冷汗。   记者群彻底平静,这正是林思霁想要的效果。   以防万一,他补充一句,“会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然后便又礼貌开口道“劳驾”,架着杨焱离开了现场。   杨焱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在楼梯间他是头晕耳鸣,出到空旷区域便缓解很多,面对林思霁的关切也能回应上几句。   但一直到林思霁把他带上车,让司机开出好一段距离,又上下车一趟回来,杨焱才彻底恢复清醒。   林思霁拉门上车,把手上拎的东西递给杨焱。   杨焱恹恹问:“什么?”   “奶茶。”林思霁反手把门关好,和司机说去金莱,然后对杨焱笑下,“没有布丁,只能要仙草了。”   “哦……”杨焱低头看一眼,“我不能喝。”   “为什么?”   “身材管理。”   林思霁说:“喝吧,没事。”   杨焱终于打起几分精神,他吃力地冲林思霁皱眉:“林导,你就这么想看我被形体老师痛骂吗?”   “我会和他说的。”林思霁耸肩,“说是我允许的。”   杨焱摩挲下杯壁,心道好大的面子。   如果之前回应自己时也这么果断利落就好了。   他还不可避免地想到很久之前,两人之间似乎也存在类似的玩笑。   和导演有私情的男主演,恃宠而骄而不屑身材管理。   这个玩笑在不正确的地点以滑稽的形式应验了。   杨焱笑不出来,垂下眼不说话了。   林思霁又道:“你现在身型有些过于薄了,实际并不符合季齐的人物设定,你的形体老师一味要求减脂瘦身,有敷衍工作的嫌疑,作为《双面人生》的导演,我有权对这种糟蹋演员形象的人提出投诉……”   林思霁理由正当,杨焱却只觉无奈:“别去找麻烦,我喝就是。”   他撕开吸管包装,戳进奶茶杯里。   久违的甜腻感让杨焱精神一振。   在他还在回味时,林思霁冷静开口:“不是找麻烦,金莱确实在管理艺人上存在很大问题,尤其唯资本唯利益这块……”   “什么?”杨焱没听清,茫然抬头。   林思霁看着他,无奈笑下:“没什么。”   两人沉默下来,车平稳地向前行驶,杨焱喝完小半杯奶茶,低血糖的症状逐渐消失,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陈如明的稿子发了吗?”   林思霁说:“没有。”   “是没有,还是,‘还没有’。”   林思霁看着紧绷表情的杨焱,重复:“没有。”   杨焱和他对视几秒,判断他没有撒谎后低头。   “你不是去金莱了吗?”   “原本是要去的。”林思霁说,“后来觉得和他们商量也没用,就直接出手公关了。”   “嗯?”杨焱迟疑道,“做了什么……”   林思霁笑:“联系了几个旧交。”   两人对话间,微博已经炸开了锅。   一个名称为“熊宝宝爱飞翔”的健身博主转发爆料微博,配字——啤酒肚挺得比喜马拉雅山还高的办公室大叔,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吧,去个健身房给你们嚷嚷得好像是去嫖娼了一样,人人喊打的……可别吓跑我店里的小可爱们,生意不好做了你们管吗。还有什么叫lgbt色彩浓厚的健身房啦,人家那叫艺术气息充沛!   点进微博主页,这位“熊宝宝爱飞翔”赫然就是热搜上指出杨焱去的那所lgbt健身房的老板。   同样在爆料中被提及的谢轩铭则发表声明。   【涉及造谣、名誉侵害,已提交给律师处理】   最后一位主人公则表现得更为高调,良淘转发了造谣帖子,并配字一长串问号。同时他还下场,直接出现在评论区,正怼“杨焱一看就和良淘睡过“的评论。   【我和他三年舍友,他不和我睡和难道和你睡吗?】   在这三人之前,林思霁的官方认证号也发了条微博。   【大学时期的戏剧排练罢了,大家想看我这还有更多存案,别还让中间商赚了差价~】   林思霁配图九宫格,其中有杨焱咬着绑带眼神凶狠盯着镜头的照片,有其背对镜头锤击沙袋的镜头,有在聚光灯下颓然坐地图片,也有在训练室和女同学抵头对视记录图……   热搜上出现的拥吻和牵手图也被林思霁发出,混在一堆或模糊或清晰的照片中毫无违和感,俯拍的视角甚至赋予其某种浪漫爱情片的氛围。   评论区里,路人感叹林思霁大学期间就颇有名导风范,惊讶林思霁与杨焱居然是旧交,明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粉丝则感谢林思霁出面澄清,同时痛骂事发至今还未发表声明的的金莱……   此番操作一出,南艺的大学校园关系网被拱上热搜,人们这才惊讶地发现爆料里涉及到的杨焱、林思霁、良淘、谢轩铭,居然都为南艺的学生,而且年龄届数也相差不远。   在路人感慨这算几人算是南艺的“黄金一代”,给南艺免费宣传了一波的同时,关于杨焱性向的爆料也得已从多方面澄清,流言言不攻自破,除了少部分黑粉,其余路人粉丝都不再相信爆料,并且要求爆料者道歉。   杨焱在车上看完了热搜盛况,而从吴哉发来的信息他又得知,这些澄清公关和金莱一点关系都没有,应该是林思霁的动作。   他放下手机,林思霁见他看完,及时补充一句:“啊,对了。良淘让你给他一个电话。”   杨焱猛地抬眸,眼睛微微睁圆。   他和良淘断联许多年,即使在晚会后台相见也是低头擦肩而过。   杨焱默认自己和良淘的关系大概就这样了,毕竟爱情也号友情也好,年少的情谊总归是要散的……   可现在良淘伸出了破冰的橄榄枝。   杨焱迟疑地看着林思霁,林思霁笑着对他点头。   “他没换号码,你应该还存着吧。”   拨通良淘电话,没两下就接通了。   “喂。”良淘没怎么变化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他没好气道,“你居然还有我的号码啊,我还以为你删了。”   杨焱显然没想到七年没联系,这家伙一开口还是近乎幼稚的赌气。   他被呛了一下,随即回击:“你不也没删联系方式吗?”   这下说不出话的变成良淘了,他可疑地停顿几秒,气恼道:“不管怎样,你现在可是欠我一个人情了啊。”   明明是林思霁拜托的……   杨焱撇一眼林思霁,那家伙正笑眯眯地坐在一旁。   那种经典的狐狸笑。   杨焱收回视线:“你想怎样?”   良淘气势汹汹地说:“陪我去看电影!”   杨焱:“?”   杨焱没反应过来:“啊?”   良淘继续说:“欠我这么大个人情,陪我去看场电影不过分吧。说好了,《双面人生》上映后去看,票钱你出。杨焱我跟你讲,这个热度我蹭定了!”   杨焱回神,被他最后半句弄得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记仇。”   良淘又在电话那头嚷嚷起来,杨焱耐心地听着,冷不丁回击一句,把他弄得更加暴跳如雷。   虽然表面上是在呛声,但杨焱的语气却愈发随性,仿佛回到了大学时期,他与良淘都躺在床上,为谁今天去早课打卡唇枪舌战,争论不休……   等电话挂断,杨焱神色轻松,嘴角都有些不自觉地扬起。   林思霁看着他的神色,同他一样笑起来。   约莫过了几秒,林思霁轻轻一拍手,将杨焱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危机解除。”他笑着说,“现在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了。” 第88章   “我们之间的事。”   杨焱想起了什么,手指一抖,险些把手机甩飞出去。   林思霁还在一旁火上浇油:“你还记得之前在电话里和我说了什么吧?”   即使不愿去想,大脑还是自觉调动出记忆。   “我只是喜欢你,不是蠢。”   杨焱好不容易有点血色的脸刷地又白一层。   非常直接的告白。   光看语气或许还算大方爽朗,但配上当时颤抖的声线和沙哑的嗓音。   杨焱便恨不得将这段记忆从脑中删除。   但逃避很明显是无效的,因为林思霁绝对会抓着这句话不放。   从他那眯得越发明显的笑眼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林思霁并不打算开门见山。   他开口:“我先回答一下你的之前提出的问题吧。”   之前提出的问题……   杨焱脸色一变。   七年前为什么分手。   似乎每个被分手者都会对前恋人的分手理由存有极大的执念,尤其是在被分手者对前任余情未了的时候。   杨焱也不例外。   挂在喉咙里的“我不想听”卡得严实,怎么都说不出来。   林思霁见他纠结,轻微笑下,开口道:“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异地恋和不喜欢都不是分手的理由,异地恋是被迫的,不喜欢是骗人的。对不起。”   林思霁一番话成功让杨焱大脑当机。   倒不是因为林思霁承认了撒谎,毕竟杨焱早就猜到了理由为假。   在每一个失眠的午夜里,他盯着天花板,自虐似的把分手时的场景从脑海中往外拖,一句话一句话,一个微表情又一个微表情的剖开分析。   杨焱记忆力不差,而林思霁的演技也确实拙劣。   七年来上上下下剖析上千次,杨焱也早已发觉,林思霁话语中不自然的停顿,以及其眼神偶尔露出的哀伤。   躺在床上,后脑勺压得隐隐阵痛,窗帘缝隙透出光亮。   有几个彻夜未眠后的清晨,杨焱会神差鬼使地得出结论。   大概,林思霁还是有点喜欢自己的吧。   现在,多年的推论被林思霁证实了。   他轻描淡写地认证了杨焱剖茧抽丝的努力,而来得太容易的揭晓反倒让杨焱有一种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他还没来得及摸透云雾里内心的情绪,又被林思霁的“不喜欢是骗人的”杀了个片甲不留。   杨焱迷糊地想。   不喜欢的反义词应该是喜欢吧。   还有其他什么意味吗?   又或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自作多情。   而且,那所谓的喜欢,是指分手的时候还喜欢,还是指直到现在还保留些许喜欢呢。   杨焱不敢再揣测,强行将思绪打住。   林思霁还在继续说,他将被拍到照片以及和陈如明的计划尽数道出,也在随后略微提了一下李祺杰的事。   “……我妈收到了照片,说可以帮忙摆平,如果我答应几个条件的话。”   杨焱思绪还在浑噩,只在林思霁话语间隙敷衍评价一句:“你妈……挺开放的。”   “并不。”林思霁可疑地停顿两秒,“要是我不同意条件的话,她会让资方撤资。”   “……《笼中信》?”   “《飞鸽》也是。”   “……”   “顺带提一下。”林思霁委婉地补上最后板块,“她的条件是出国念金融,还有分手。”   杨焱:……   杨焱:“所以你出去七年是本硕连读读了个金融学位?”   “不,我跑出去后不久,在舅舅帮助下偷偷转去学编导了,我妈知道后暂停了生活费……”林思霁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杨焱想起之前林思霁多次提过,他在国外有一段艰苦的生活。   所以这便是半工半读的前因后果。   杨焱恍惚,顺着往下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重点是……不管我当时出于什么理由,理由又正当与否,最终做出的分手行为,都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对不起。”   他道歉得诚恳,杨焱沉默一会儿,问:“我应该要说‘没关系’吗?”   “比起那个,我更想听些别的。”   “……什么?”   林思霁说:“我曾经以为,分手对你只是个短暂的打击,而且总体来看,分开是最佳选择,离开我的你会过得更顺利,过得更好……但是后来我发现我想错了,你过得不好。”   “事实上,我有回国来看过你,大概是在一年前……”   那是十一月左右,巴黎下起了初雪。   初雪对林思霁有着很深的意义,他与杨焱有太多的故事发生在初雪里。   有一片雪花落在林思霁唇边,冰凉得像一个吻。   林思霁心中忽地升起浓烈的,想见杨焱的愿望。   他随后了解到,后天杨焱要出席一个时尚晚宴。   于是林思霁买了机票,七个半小时飞回国内。   与杨焱分开之后,林思霁也曾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从睁眼到闭眼,都是悔恨,一天天无用地设想“如果”,但又无可奈何现在的结果。   林思霁最终决定终结这种无用的懊悔,他隔断了一切与杨焱有关的信息,国外的地理位置让他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一点。   但林思霁还是会在看法国新闻时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娱乐板块,他希望杨焱名字的拼音能在上面出现,那代表着杨焱拍出了很好的作品,也证明着离开他的杨焱过得很好,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但尽管林思霁每天浪费二十分钟细致地在不熟悉的语言中寻找,最终也还是没在版面上找到本就不存在其上的人名……   隔断信息让林思霁对杨焱的情况几乎算是一无所知,他只从李宇南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杨焱很火,其余的便都不清楚了。   所以当林思霁目睹杨焱在红毯上被过激黑粉扔鸡蛋时,林思霁是惊愕的。   那位有备而来的黑粉很快就被拿下,但即使在安保的阻拦围困下,她仍声嘶力竭地控诉。   林思霁从她的话语里得知,她从《飞鸽》开始就成为了杨焱的粉丝,一心希望杨焱能不断上升,最终拿到影帝,弥补出道时的遗憾。可如今杨焱不思进取,演技奇烂,不知死活地接烂片,赚快钱,别说影帝,就连电影节的邀请名单上都不会再出现他的名字。粉转黑的女孩认为,杨焱的行为完全是在糟蹋粉丝心意,把粉丝当韭菜割。她一次次失望,最终转爱为恨,变为了黑粉。   林思霁在黑粉的怒吼里一头雾水。   她说谁演技烂、唯利是图、蔑视粉丝?   这几个词有哪个是能和杨焱挨上边的吗?   但更让林思霁惊怒的是,杨焱在她的谩骂下,只垂着眼,手也不抬的任由蛋清从他额上流下,重重压垮睫毛,染脏精致的妆容。   杨焱无声地原地站立,在被经纪人打着圆场拽走前,他抬眼看向黑粉的方向,冷漠又清晰地说:“你说得对。”   他身上死气沉沉的气场和自暴自弃的氛围让林思霁震惊不已,这种情绪更是在他从李宇南那得知金莱对杨焱十分苛刻,给他布置强度极大的日程,不分好坏的接片子,完全不考虑艺人长期发展时膨胀到了极致。   李宇南说:“金莱这公司一向没什么人性,不过之所以对杨焱这么过分,大概也是听闻了你妈不待见他……别瞪我,也别怪你妈,祺杰不至于和小辈过不去,大概是之前《飞鸽》资方撤资的事传出来,金莱推测的……”   李宇南感慨:“我还纳闷你怎么不管这事…结果你压根就不知道……不过,就算现在知道了,你也管不了吧。”   在他说完之后,林思霁沉默了很久,最后开口:“我应该管的。”   说完这话,他起身道别。   李宇南当时没理解林思霁话中内涵,直到后来,他听说金莱内部发生大整顿,杨焱经纪人被调走,李祺杰公司散股被集中收购汇成新的股东势力……   李宇南才恍然想起那间屋子里林思霁隐没于暗处的脸,他开口时阴翳的神情……   当然具体的操作,林思霁并不打算和杨焱提,他顿一下,最终只笼统道:“我回来过,看到你过得很不好。”   在他的话语下,杨焱很是狼狈。   他知晓自己这几年过得不怎么样,但自己清楚,和被人,还是前恋人当面点出,毕竟是两码事。   人比起厌恶喜爱等直观情绪,更恐惧怜悯惋惜。   自尊心强的人尤其。   杨焱的脑内的应激系统紧急启动,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反呛林思霁,虚张声势地掩盖自身被击中的狼狈不堪。   “所以你回来,是为了补偿我?”杨焱克制着自己声音不变得尖锐讽刺,然而效果甚微,“你觉得我过得不好责任全在你,所以你打算扮演‘救世主’,恩赐我‘原本应当得到的东西’。”   他话如冰凌,尖端直指林思霁。   可那些冰冷的锐利在触及林思霁身周时却如残雪飞入四月天,黄鹂啼叫两声,便悄然消融了。   林思霁望着杨焱,视线平如海面,宽阔又贪婪。   他说:“不。”   “补偿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我曾经也是这么说服自己回来的……但后来,我发现,补偿不过是借口,一个冠冕堂皇让我接近你的理由。”   林思霁平和地说:“杨焱,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其实我根本不在意你过得好不好,是否被我所害……我现在为你所做出的一切事,归根到底只有一个目的,一个非常卑劣的目的。”   “我无法再忍受失去你的生活。所以不论哄也好,骗也便,利用旧情感恩或者干脆道德绑架。我都要让你回到我身边。” 第89章   这是杨焱第二次听到林思霁的告白。   相比第一次的询问克制,这次明显要更奔放尖锐些。   林思霁没有给杨焱选择的机会,他几乎是强硬地将自己的情感剖析出来,摆在杨焱的面前。   甚至没说不要也可以。   他的侵略性在话语结束那一瞬越过轿车中轴线,铺天盖地的向杨焱笼罩过去。   杨焱条件反射地坐直,他不自觉瞥一眼窗外,总觉晴朗的天空似乎下一秒就要下起暴雨。   因为这个场面与那时太过相近。   林思霁的侵略性侃侃停在杨焱身前一尺处,不前进也不后退,压迫感便也丝毫不减。   林思霁的目光也直白地盯着杨焱,他撤去了以往目光里的提防警惕,毫无保留地将情感释放而出,直达杨焱眼底。   杨焱克制住自己想要移开目光的冲动,那动作太怯懦,又太狼狈。   他和林思霁在一起时似乎总是狼狈的,分开后便更为明显。   他曾经以为以为这些都不重要,将自尊自我都置于爱情之后。   但现在不是了。   杨焱惊讶地发现面对林思霁的告白,比起喜悦,恐惧反而在内心占了上风。   林思霁又和自己告白了,这一次他想带来什么。   又一次的离别吗?   杨焱想,自己不是神明,剥皮抽筋的事,一回就足够挨的了,再来一回怎么可能扛得住。   他盯着林思霁眼底,那里曾经如冰原般无情,现在却又似火山般热烈。   杨焱看得发怵。   同时他也庆幸自己这七年也不算虚度光阴,至少在林思霁表面心意时不会如年少时一般轻而易举地丢盔卸甲。   杨焱想,我确实还喜欢你,林思霁。   但是我不会再想和你在一起了。   你的感情,也不是我不想要。   是不敢要了。   几个呼吸间,杨焱做出了决定。   他吸口气,说:“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所以没办法回应你的心意……抱歉。”   “是没办法,还是不想回应。”林思霁表情未变,平声回应。   杨焱犹豫下,说:“都有。公司合约规定不能谈,我目前也确实……没什么恋爱想法。”   林思霁切入:“即使你喜欢我。”   杨焱被他噎一下,承认:“嗯。”   “这样。”林思霁微微坐直,拉开安全距离,“我知道了。”   迫人的气场撤去,杨焱暗暗松口气,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内心不知该说是庆幸还是遗憾。   他告诫自己不要再想,然后打圆场一般开口:   “我们可以做朋……”   “那我可以追你吗?”   他的话语与林思霁的撞到一起,伪装的平和瞬间破碎,语调带着字句一同狼狈逃窜。   “啊?”   看着眼睛睁成猫瞳的杨焱,林思霁笑了,他俯身凑过来,笑眼降到杨焱视线下一点的位置,鼻尖在触及杨焱的前一厘米处停住。   林思霁略微歪头,轻声又重复一遍:“我可以追你吗?”   再次靠近,带来的不是压迫感而是心悸。   杨焱眼睁睁看着他靠过来,甚至忘了躲避。   他真好看。   在心中警铃摇得震天响之时,杨焱满脑子被这无用的想法占据。   林思霁长得俊俏是杨焱一向知道的事,不过他平日总是浅淡客套的笑着,疏离的气息遣散了不少容貌的优越。   此刻林思霁放低了姿态,示弱撒娇似的凑过来,便如一朝陆战转水军,滔天洪水滚滚而来,防兵马的栏杆矮墙压根挡不住,只眼睁睁看着浪涛势如破竹淹入阵地,束手无策。   杨焱想这要是七年前的自己,看到这样的林思霁估计就直接认输了,不说妥协让步,就是鬼迷心窍直接亲上去都有可能。   好在他这七年在娱乐圈也见惯了灯红酒绿妖魔鬼怪,盘丝洞里走一遭,再入女儿国也算有所准备。   所以杨焱在一片丢盔弃甲中顽强站稳了身子,后缩下巴,倔强道:“如果我说不可以……”   “那我肯定是不会听的。”林思霁立刻接上下一句。   杨焱:……   杨焱气闷:“那你问我干嘛?”   林思霁笑意更浓:“想找个机会靠你近一点而已。”   杨焱:……   杨焱本来想伸手把林思霁推开,但他又觉得这个状态下的林思霁很不正常,自己伸手过去不仅推不开他,还很可能被反手握住……   于是他只谨慎地又往后缩缩,后腰抵上扶手。   见杨焱被自己吓得都快贴到窗户上去了,林思霁见好就收,抽身起来:“好啦,我知道啦。”   杨焱默默回归原位,他想知道就好,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还不算无法挽回,自己只需要好好拍戏,好好宣传,尽力帮《双面人生》拿个最佳影片,给自己拿个最佳男主……   事业上说,自己还林思霁七年前的“男主之约”,又与林思霁互相成就,算双赢。   感情上来讲,七年前林思霁甩自己一次,如今自己拒绝他一次,算两清。   芝麻烂帐算完了,两人再不相欠,以后提起,也能心平气和地道一句好,不用绕道而行。   杨焱强行忽视心中那一点微妙的不适,理智又矜持地总结。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   他算盘打得精明,林思霁却偏不如他意。   “我知道了。”林思霁自言自语,“看来我得比计划中更努力一些。”   闻言,杨焱险些呛住,他咳两声,惊怒道:“你努力什么?”   林思霁冲杨焱笑笑,杨焱在那个笑容中看出几分羞涩,便更觉惊悚。   “追你。”   林思霁言简意赅地说。   杨焱以同样精简的话语应对:“别。”   林思霁振振有词:“你只有拒绝告白的权力,没有阻止追求的权力,那是侵犯人权!”   杨焱:……   杨焱:话都给你说完了,我还能怎么办。   杨焱一脸复杂,林思霁反倒从他纠结的神色里看出了可能性。   于是他趁热打铁、趁火打劫:“那我们就愉快地达成一致了。”   杨焱满头黑线:“你对愉快有什么误解吗?”   林思霁笑笑,没有回话。   此时,司机将车停了下来。   杨焱往窗外一看,灯光昏暗,已经到金莱的地下车库了。   “到了。”林思霁一边拉门,一边说。   杨焱忽然想起一个疑问:“你来金莱干什么,商量公关事务?可是不是已经公关澄清了吗……”   “与其用商量,不如用‘谴责’。”林思霁下车,绕过车位,及时扶一把下车时因为脚步虚浮而踉跄的杨焱,“而且我还有别的事要找金莱清算。”   杨焱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抬头问:“什么?”   林思霁便又冲他笑下,这次是狐狸盘算坏事的笑容,看不见的尖牙和耳朵存在感强烈。   杨焱忽然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金莱禁止恋爱,我想和你谈恋爱。在展开追求之前,我不得先把这一座大山先解决掉吗?”   杨焱惴惴不安地在待客室等待。   他坐在待客室的皮沙发上,不远处木门紧闭,林思霁和“能做决定的人”在里面谈话。   “能做决定的人”名为张玲,是金莱创始人之一,也是金莱明面上最有权力的人。   作为金莱的招牌艺人之一,杨焱时常与张玲见面。他对张玲印象并不是很好,或干脆可以说十分差劲。这位女士喜好毫不掩饰地将急功近利一词挂在脸上,不过她确实也很会给公司带来短期的大幅收益——通过挤压艺人的长期发展价值为前提。   和张玲相处的过程中,杨焱敏锐察觉到,比起“人”的概念,她更偏向于将旗下明星视为工具。   杨焱很是反感张玲的观念,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概念与金莱的风格完美契合,不知该说是金莱选择了她还是她成就了金莱,又或者这是他们互相选择的结果。   今天来,林思霁开门见山说要与张玲谈谈。   张玲丝毫不惊讶地答应了,不过要求杨焱在门外等待。   从上下层关系上讲,杨焱不得不服从她的说法,虽然他很想参与到对话中去,因为那里面大概率存在他有关的内容。   林思霁没有对张玲的话提出异议,只在进门前侧身低低对杨焱说:“稍微等一下。”   杨焱事实上并不知道林思霁这话什么含义,让自己等一下又是要做什么,但他却莫名安定下来,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似的。   吴哉在林思霁进门后十来分钟匆匆赶来。   他面如土色,进门便对杨焱一顿道歉,说没处理好记者没把杨焱接出来是自己的失职。   杨焱其实没什么责怪他的想法,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处理不好很正常,何况吴哉日常掉点,杨焱被他坑着坑着也习惯了,至少吴哉大事上没出过纰漏,不把他往火坑里推,还会努力给杨焱争取资源与合理的休假……已经算是金莱最有人情味的经纪人了。   所以杨焱很随意的表示没事,自己成功脱身了就行……   但吴哉的表情还是很不好看,像是马上要失去工作一般恐惧无奈。   然后杨焱才知道他是真的要失去工作了。   “你不知道吗?”吴哉虚弱地说,“林思霁要整金莱,他自己弄了个公司,无声无息地挖走了很多原本与金莱处于合作关系的企业……下一步则盯上了金莱的艺人。”   杨焱表情微变,他还未来得及消化吴哉话语里巨大的信息量,就听吴哉用奔丧的语气如丧考妣地开口:   “你是其中一个。” 第90章   门内,张玲和林思霁相谈甚欢。   张玲恭维林思霁在电影戏剧连续剧三方全面发展,实属年轻一代中的豪杰。林思霁则笑着地反夸张玲领导能力高超,金莱在她的带领下蒸蒸日上。   两人间氛围融洽,平和的表面下却又各自心怀鬼胎。   话轱辘转了一圈,张玲终于姗姗将话题转回正轨,她心知肚明地提问:“所以林导这次来,目的为何呢?”   林思霁四两拨千斤撇开她的直击:“目的谈不上,只是想与您商议些事宜罢了。”   “哦?什么事?”   “首先是与贵公司司艺人合作电影《双面人生》相关的事。”林思霁不动神色地笑笑,“对于近来几次围绕男主杨焱的网络争议,金莱方打算如何公关呢。”   张玲也笑:“林导是来问责的啊。我们旗下艺人给您,给您的电影带来了负面影响,我先在此代杨焱和你说声抱歉。如果您有要求的话,我也可以让他向您当面道……”   “张总好像搞错了什么。”林思霁打断,“我确实是来追究责任的,但并不为追究杨焱的责任,而为问责你们公司。”   张玲脸色微变,随后假笑道:“林导可别这么开玩笑,金莱一向视您为重要合作者,怎么会怠慢您呢?”   张玲笑得虚伪,话语却难得有几分真挚。   林思霁确实是金莱看重并决策不能得罪的人,毕竟林思霁有一技之长傍身,写的剧本演一部红一部,全娱乐圈公司都绞尽脑汁想把自家艺人塞进林思霁所在剧组,又哪里敢得罪他。   金莱也不例外,所以当一年多前,林思霁拿一部电视剧一番资源向金莱提出更换某位经纪人要求时,金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抛弃资深员工,可以说是竭尽全力在对林思霁示好。   他们的努力也是有效的,今年林思霁高调宣布复出拍摄电影时,主演的资源也给到了金莱公司。   尽管林思霁指定的演员人选与金莱原本打算送出的艺人不一样,但面对这样的天降馅饼,金莱还是没怎么犹豫就将杨焱送进了剧组。   在这种背景下,尽管有风声说林思霁要创立公司,成为金莱的竞争对手之一,加入娱乐圈分蛋糕的市场混战。金莱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贸然得罪这尊大神。   张玲圈内混了多年,也算人精一个,她见林思霁来者不善,便想绕着圈把矛盾圆过去。而林思霁也门清她的想法,自然不会任她将问题糊弄过去。   林思霁不置可否地说:“在我与贵公司艺人合作时,网络上多次流传出谣言,但贵公司的公关处理却一次比一次令我失望。延迟的澄清声明,或多或少损害了《双面人生》的名声和观众缘,考虑到金莱的原有的能力,如此失水准的公关处理,让我不得不怀疑贵公司有意针对《双面人生》剧组。”   他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张玲不得不辩解:“林导误会了,我们并没有轻视您的意思,只是最近舆论情况太过复杂,公关部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处理信息,这才慢了些。”   林思霁闻言,笑下:“这么说是金莱公关部的能力问题了。”   他顿一下,又惋惜道:“我对金莱旗下几名艺人还都有些合作想法,可贵公司的公关能力实在让人望而止步。”   张玲心下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林思霁一步步带到坑里去了。   面前年轻的导演笑得温和,却在不知不觉中挪步,不动神色地封死了绕圈子的道路。   在他的陷阱下,张玲要么承认金莱有意针对林思霁的电影,要么认证自身业务水平低下,不是合格的合作对象。   两个选项都不可选。   张玲当机立断,她对林思霁挤出一个笑容,说:“林导稍等。”   随后张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手机,拨通某个号码,声色俱厉地冲着那边训斥:“之前叫你们发的澄清怎么还没完成?”   “……需要多少时间?”   “十二点之前发出去,不然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她当着林思霁的面半真半假地训斥公关部的人一番,给足了林思霁的面子。   挂了电话,张玲斩钉截铁地对林思霁说:“中午前公关稿一定就位,我们会尽全力让舆论不波及到《双面人生》。”   她演得真挚,林思霁也不拆穿:“那最好。”   他看着张玲,忽地转向另一个话题:“说起来,贵公司旗下艺人杨焱,明年年初,合约就要到期了吧。”   合约内容虽是机密,但以林思霁的手段,要查到也不是难事。   但张玲还是决定打马虎眼:“林导这话的意思是?”   林思霁却直白道:“张总应该也听说了,我打算创立公司。在电影拍摄过程中,我与贵公司艺人合作十分愉快,所以有心想将他签下来,便想了解一下金莱有没有续签他的打算。”   张玲假笑:“距离杨焱合约到期还有小半年,林导此刻便提出问题,会不会早了些。”   林思霁道:“不早,据我了解,金莱一向有给予合约即将到期的艺人长时间‘考虑’假期的传统,我想杨焱拍摄完《双面人生》后,应该也会有很长一段空档期。不如便趁此时机谈拢。”   林思霁四两拨千斤挑出金莱以雪藏胁迫到期艺人签约的龌龊手段。   张玲心中暗骂几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不巧了林导,杨焱这孩子我看着也喜欢,觉得他很有前途,便有和其续约的打算。”   林思霁大笑:“你们认可一个艺人有前途的方式就是雪藏他吗?”   张玲假笑:“林导这就用词难听了,所谓空档期,不过是想让艺人在休息同时冷静思考,以对未来做出合理规划,更能发挥出其自身价值罢了。”   林思霁止不住嘲讽笑意:“跟着我拍电影总比一次次扎烂戏有前途吧。”   张玲:……   她的表情僵住了,林思霁却还轻飘飘地继续讽刺:“如果张总惜才,不如就放人给伯乐,也省得耽误艺人前程。”   林思霁言语犀利,其中嘲弄讽刺傻子都能窥见一二。   张玲被林思霁气得心中窝火,她早就听闻这鬼才导演不按常理出牌,但她没想到林思霁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挑衅摆到明面上,张玲却又碍于他名导身份以及其背后家世资本不能反驳,只能用力把话题引到另一个方面去:“不管怎么说,续不续签,还是要看艺人自己的想法吧,林导您在这谋划得再好,艺人不乐意,也不能强求不是。”   张玲这番话是有内涵的。   林思霁的性向在圈内不算秘密,而杨焱七年前的反常早就引起了她的疑心和关注。她将杨焱行为与林思霁隐退出国联系,又加上林思霁母亲李祺杰对杨焱莫名不待见的态度。   张玲便大概猜到了林思霁与杨焱两人之间曾是什么关系,这也才有底气对林思霁说出让杨焱自己选择,一句。   毕竟在她看来,不说杨焱和林思霁本身存在的情感矛盾,光论李祺杰在后面虎视眈眈这点,杨焱就不可能签林思霁公司。   如果说金莱只是压榨艺人加短暂雪藏,李祺杰则完全有能力将杨焱封杀。   况且她还有充足理由。   张玲想林思霁也清楚,杨焱不可能跟他走,那是自断后路。   谁知林思霁听了她的话反倒笑开,点头大方道:“那就把杨焱叫进来,让他自己决定。”   张玲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林思霁是这个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思霁走向门口,开门笑道:“杨焱,进来一下。”   她看到杨焱不明所以地进来,对上林思霁视线时又刻意转开。   张玲心下稍定。   至少从现在看,杨焱与林思霁之间还存矛盾。   那金莱便有机会将他留下。   确认这点,张玲先发制人开口:“杨焱,叫你进来是想谈谈合约的事。”   杨焱目光转向她:“不是还有半年。”   “对。”张玲说,她指向林思霁,“但现在林导希望能在半年后签下你,我做不了主,便让你来自己决定。”   和吴哉说的情况对上了。   杨焱忍不住瞥一眼林思霁。   林思霁微笑颌首。   杨焱便迅速把视线收了回来。   张玲又开口:“杨焱,在你出演《双面人生》后,名气和地位肯定会往上提一个档次,此时你便更需要专业的团队公司帮你规划未来的道路,处理各项事宜。作为看着你在圈里成长起来的人,我有必要提醒你几句,林导作为导演,确实是凤毛麟角的优秀,但一个好的导演未必能领导出好的公司,你跟他走,或许能保证短期内的名气热度,但从长期的发展来看,签约一个缺乏稳定资金源、人脉资源和背景的公司,并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林导你也别生气,我只是说句实话,从稳妥性和风险程度来看,留在金莱比跟您冒险更靠谱些。”   张玲一番话,明里暗里将林思霁踩了个彻底。   她提到的风险,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林思霁一旦创立公司,原本对他示好的大公司都会收回橄榄枝,将其看为竞争对手。在排外的娱乐圈资本里,不会有公司允许一个新势力在他们眼皮底下冉冉升起,与他们争夺本就有限的利益蛋糕。   她说完,杨焱还没说话呢,林思霁先笑了,承认:“确实。”   张玲对他的坦诚侧目,但还是趁热打铁地继续补充:“而且杨焱,金莱没理由替别人养明星,如果你选择不续签,那接下来半年,我们便很难将资源倾斜给你。相反,如果你选择续签,金莱会保障你的曝光度和后续资源……金莱作为大公司,多年积攒下了雄厚实力,并不会太苛刻的要求你,或将公司的存亡的命运都压在你身上,以给你巨大压力。”   杨焱忽地抬眼:“你的意思是林思……林导的公司命运压在我身上?”   张玲说:“如果你去他的公司,那你便是他手里唯一一张牌,你的职业生涯便只能与他公司共存亡。”   杨焱又垂下眼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张玲心中暗喜,预估话说道这份上,杨焱应该会选择。   虽然林思霁悠然自在的表情让她有些不安。   她耐心等待半分钟,胜券在握地和蔼开口:“我们也不会逼迫你现在做出选择,你回去好好想想,考虑清楚了再给答案也可以。”   “不用考虑了。”出乎她的意料,杨焱开口。   他迅速瞥一眼林思霁,又马上收回视线,   “我不续签。” 第91章   “你说什么?”   杨焱话语一出,张玲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不可置信地询问:“你要签林思霁公司。”   杨焱看起来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开口“嗯”了一声。   张玲气急:“杨焱你可想好了,林思霁一旦创立公司,立马会遭到其余大公司的围堵,到时候作为招牌艺人的你,将不可避免地受到攻击,你会失去很多机会,这原本是金莱可以许诺给你的。”   杨焱抬眼,冷静地说:“你说的机会是出演各种烂片吗?”   “你!”张玲一时语塞,最后只能沉声说,“现在圈子里,成功可否和能力实际关系不大,归根结底都是靠资本追捧。离开了金莱的你,很快就会失去话题度,变得无人在意。”   “无所谓。”杨焱冷淡说,“我的职业是演员,将我塑造成明星本就是金莱的失误。”   话已至此,张玲稍稍冷静,明白了如今局势。   杨焱是肯定留不住了,这半年给他资源也不过是替别公司养人。   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不如直接降低甚至毁坏他的价值。   张玲面色难看,思绪涌动。   本来计划中的代言杂志肯定是不能给了,《双面人生》的宣发也应该消极应对……   不,或者可以直接让杨焱演不成这部电影。   张玲心一狠,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林导今日要谈的事,已经谈妥当了。我恰巧也有事宜找您商议,不如就趁两位当事人都在,顺带一起解决了吧。”   “哦?”林思霁挑眉,“愿闻其详。”   张玲说:“我司艺人杨焱,在与您合作电影期间传出大量丑闻,严重损害电影风评。出于对您的愧疚,我司决定召回杨焱,让其退出《双面人生》拍摄,以及时止损。而因为此决定而损伤的利益,金莱一定尽力赔偿。”   此话一出,杨焱变了脸色,他冷声道:“我反对这项决定。”   “你没有反对的权力。”张玲冷声道,“根据合约的补偿条款,你必须全权服从金莱的决定。”   于是杨焱面色又难看几分。   如果说金莱正常的合同只是偏向甲方,那违背合同后延伸出来的补偿条款,那就完完全全不把乙方当人了。   张玲也是打得这手算盘,根据补偿条款,金莱可以强制要求杨焱退出剧组,并且让其承担八成赔偿。   虽然这样金莱也会损失一定利益,但比起放虎归山,给自己未来的对手公司添砖加瓦,张玲宁愿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选择。   张玲越想越觉得自己决策正确,看着杨焱冷厉的神色,她终于在今日这憋屈的谈话中找到一丝快感。   她看着林思霁,嘲讽道:“即使这样,林导您还要选择签下杨焱吗?怪我没提醒您,别看现在杨焱风头挺盛,休整半年,他可就不是如今的大明星了,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签约的价值。”   出乎意料,林思霁承认:“确实。”   他转口,不经意地问:“那退出电影拍摄的损失,金莱打算怎么赔偿。《双面人生》戏份已经拍摄大半,金莱贸然决定,我可是损失惨重啊。”   张玲笑:“这点林导不用担心,金莱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赔偿您尽管提,我们会尽可能的满足您的要求。”   张玲慷他人之慨,说得很是轻松,林思霁便也不客气。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林思霁笑得温和,“我与金莱合作多次,也算交好,自然不会狮子大开口,让您为难。”   张玲笑:“林导果然是大家,风范不一般。”   他们俩各自心怀鬼胎,杨焱的表情却愈发古怪。   张玲看不出来,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林思霁笑意盈盈,狐狸尾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果然,林思霁下一句便露出獠牙,锐利的尖端直指猎物咽喉:“《双面人生》不缺资金,谈钱也显庸俗,不如这样,我就找你讨要一个完全没有签约价值的艺人好啦。”   张玲呼吸一窒,心觉不对:“林导您真会开玩笑。”   林思霁笑眯眯地说:“不是玩笑,我计算下,《双面人生》已支付给金莱的片酬是2000万,违约退出电影拍摄的赔偿金额为总投资的千分之五,大概是八百五十万左右,而杨焱与金莱签订的合同里,违约费是……”   杨焱在一旁冷飕飕:“2000万。”   “对,恰好也是2000万。”林思霁轻轻一拍手,总结,“所以我现在把杨焱签走,片酬违约金抵消,金莱再给我850万就好了。”   他话语轻快,透着十足的恶意:“剧组的拍摄任务重,我看张总您也不想见到杨焱,不如这样,明天我就叫律师,咱们把合约捋清楚,该赔偿赔偿,该签约签约,也省得拖到下个月……”   他兴致勃勃地规划,张玲终于听不下去,怒喝道:“林导,金莱尊重您,也请您不要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林思霁奇,“没有啊,我这不是在和你心平气和地商量吗?”   张玲胸口剧烈起伏,在这之前她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二十岁的年轻导演拿捏在股掌之中,她深吸一口气,沉声说:“如果林导您执意要这么挑衅,那我们就要采用别的手段了。”   “法律手段吗?”林思霁笑,“你不会以为你们那奴隶合同能在法庭上讨巧吧。”   张玲没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狠声道:“林导您执意要签杨焱,究竟是惜才,还是出于私心?”   杨焱面色一变。   林思霁依旧镇定:“出于私心又怎样,张总莫非是想用舆论,压迫我放弃决定吗?”   张玲冷笑:“舆论压迫的前提是本身存在把柄。”   “说得好。”林思霁不怒反笑,“确实。”   图穷匕首见,对方亮出不善之意,林思霁便也不留手。   “徐思雨、夏齐深、王林。”林思霁清晰念出几人名字。   张玲一听,都是金莱目前当红的艺人。   林思霁无厘头地继续说:“偷税、嫖娼、吸毒。”   他看向张玲骤然惨白的脸,温柔笑笑:“张总说得有理,把柄确实是再好用不过的武器。”   张玲额间挂满冷汗,失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林思霁悠哉开口:“我有个朋友,刚好业务相关。”   距离三人所在房间七公里外的某间办公室内,实习生抱着一叠材料,不住摇头。   “前辈,你从哪弄拍来这么多八卦,这也太牛了,任意一个放出去都是惊天大瓜。”   陈如明见他满眼崇拜,忍不住炫耀:“这些瓜可来之不易啊,想当年你前辈我寒冬腊月,雪地里趴了十个小时,这才获取了一手资料。”   实习生咂舌:“十个小时,前辈你也太疯了。”   “不疯不行啊,有人给了大价钱让办事。”陈如明往椅子上一躺,晃悠着嘟囔,“那家伙可比我疯多了。”   很疯的狐狸晃悠着尾巴得意的往外走,比他稍慢一步杨焱盯着他的背影,费了老大功夫才抑制下伸手把那晃来晃起的大尾巴摁下去的冲动。   出门后,林思霁停顿,紧跟在他身后的杨焱险些一头撞上他的脊背。   “杨小焱同学。”林思霁回头,严肃地说,“保守估计,你现在欠我4850万人民币。”   杨焱:……   杨焱:“我逼你签我了吗。”   “没有。”林思霁坦诚道,“但不论如何,我现在是你的最大债权人,这是无可否认的。”   杨焱顿一下:“所以?”   林思霁趾高气昂:“首先你还不上本金。”   杨焱想想:“也不是还不上……”   林思霁打断:“说你还不上你就还不上。”   杨焱:……   杨焱:“为什么?”   林思霁:“因为我是你的最大债权人,你欠我4850万巨款。   杨焱欲骂你的逻辑是被狗吃了吗,想了想忍住:“你想怎样。”   林思霁说:“所以在你连本带利还钱之前,需要对你的债主保持绝对的尊敬。”   杨焱疑惑:“我平时不尊敬你吗?”   “当然。”林思霁一口咬定,“就说刚才,你拒绝告白的行为,就是对我极大的不尊重。”   杨焱:……   林思霁气定神闲:“所以如果我现在说‘杨焱,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你要说什么?”   杨焱字正腔圆:“滚。”   林思霁摸头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礼貌。”   杨焱懒得理他,他忽地想起什么,抬头张望一下,在不远处的墙角发现了因为即将失业而绝望面壁的吴哉。   他若有所思的上前一步,拉下林思霁的袖子。   林思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袖口从他手中扯出,并义正言辞地说:“请自重,我不是那种会因为奇怪的交易而赦免债务的债权人。”   杨焱满头黑线,直接忽视他突发性的发神经,开口道:“能帮我一件事吗?”   林思霁说:“求我。”   杨焱:……   杨焱额头青筋不明显地跳动下,重重开口:“你帮不帮。”   林思霁见好就收:“好啦,说吧。。”   房间内,张玲擦着冷汗,焦急地联系公关部,让他们赶紧整出预备公关方案,也算聊胜于无。   电话没打通,门先响了。   叩门声险些让张玲原地起跳。   她还未坐稳,就见门开了,林思霁半个身体探进来。   “对了。”他和善的说,“金莱最近或许有买一送一的活动吗。”   张玲看见他就心脏疼,窒息道:“你想怎样。”   林思霁笑:“没什么,我家艺人怕寂寞,不肯一个人跳槽,我来问问你能否把吴哉也割爱给我,算给杨焱跳槽路上做个伴。”   张玲握紧手机,干巴巴说:“请便。”   林思霁礼貌道:“谢谢,啊对了,过两日似乎是您儿子的生日,祝生日快乐。”   说罢,他丢下几近窒息的张玲,关上了门。 第92章   吴哉得知自己并未失业,还未来得及开心,就开始担忧新老板会否对自己心存意见。   他小心询问杨焱:“林导平日严格吗?”   杨焱说:“嗯。”   吴哉大惊:“那他不会待见废物的吧。”   杨焱还未回答,林思霁过来,插入话题:“聊什么呢?”   杨焱冷静道:“他说他是废物。”   吴哉:?   吴哉:“我不是,我没有。”   林思霁笑眯眯说:“没事,我很包容的。”   转头又呵斥杨焱:“不要对经纪人那么苛刻。”   杨焱无表情的看他,眼神里的含义大概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于是林思霁开口提醒:“4850万。”   杨焱:……   杨焱转身就走。   吴哉犹豫下,正要跟上,却被林思霁拦下。   “林导……”吴哉嘴角抽搐下,林思霁现在不仅是导演还是老板,而他并不想直面这位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未来老板,毕竟谁想都知道凭一己之力从金莱手里抢签下杨焱的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茬……   但是杨焱已经快步走远,吴哉只能硬着头皮站定:“有什么事吗?”   林思霁依旧笑着,轻飘飘地说:“没什么事,和你交代下之后的工作。”   吴哉心中一咯噔。   他对自己的业务水平十分清楚,对比圈内其他优秀的经纪人,他在工作上只能勉勉强强能算无功无过,比起出彩不如用敬业形容。   果然是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警告自己公司不养闲人了吗。   吴哉悲凉地想,自己还真不是正在失业,就是在失业的路上。   虽然心中波涛汹涌,吴哉维持表面的得体,假笑道:“您说。”   林思霁拍拍他的肩膀,和俄罗斯人拍打狗熊一般亲切和蔼:“不要紧张,我只是问一下……你对你的艺人了解程度怎样。”   吴哉犹豫着:“还算可以……”   “那很好。”林思霁笑,“那你知道他喜欢的衣服款式,香水品牌,甜品口味还有择偶标准吗?”   吴哉:?   他被林思霁机关枪一般扫射出的一大串词语弄懵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质疑:“不是……这和我的工作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   “和你的工作确实没联系,但和我的追求计划关系大了。”   “啊,什么?!”   “没什么。”林思霁迅速打岔,他正色,严肃道,“吴哉同志,你不能片面的去看问题,一个人的能力、形象是由他日常的小习惯和喜好塑造出来的。作为杨焱的经纪人,你有必要多加观察他的特点,找出其中最特殊最有魅力的点作为推广宣传的方向,同时也能通过了解这些,计划与他适合的角色设定,这才能做到在选剧本时心中有数,尽可能避免选到不适合的剧本。”   “哦……”吴哉一愣一愣的,“有道理。”   林思霁又笑,悄悄露出狐狸尾巴:“所以记下我刚才的问题,弄清楚之后告诉我。”   吴哉隐隐觉得不对:“告诉您是为了……”   “我主业是写剧本啊。”林思霁义正言辞、理直气壮,“对杨焱有充足的了解,我才好给他安排角色。”   吴哉恍然大悟,随即感动:“林导,您真是一个负责的老板。”   “那是。”林思霁笑容灿烂,他又亲切拍拍吴哉,低声道,“我其实一直觉得你有做金牌经纪人的天分,只是需要一个机遇。现在机遇就在眼前了,按照我说的做,成为杨焱值得信赖的帮手吧。”   林思霁一番话,声线低沉,语义却高昂,效果也十分显著,一波便成功给吴哉这没心眼的孩子打上鸡血,把人给忽悠瘸了。   吴哉在金莱不受器重,如今却被寄予厚望,很是受宠若惊,当下立马表示保证完成任务……殊不知已经把自家艺人卖了个彻底……   林思霁看着他热血沸腾的表情,心中暗定。   吴哉确实不算是才能出众的经纪人,但他胜在踏实善良,会用真心交换真心。   而杨焱又是那种外冷内热的老实孩子。   比起放一个心思繁多的经纪人,一腔热血为他好的吴哉未必不是个好选择。   林思霁算盘打得哗啦响。   况且吴哉还能傻乎乎地给自己报告杨焱喜好,成为自己追求道路上的导航。 第93章   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了。   想明白这些,林思霁笑眯眯地拍拍吴哉的肩膀:“去吧。”   提前一步先离开以至于没听到这段对话的杨焱,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时常纳闷,为什么林思霁总能在第一时间知晓他的需求并且迅速出现解决问题,简直比八岁前杨淼绘声绘色描述给他的圣诞老人还靠谱。   外冷内热的老实人做梦都没想到林思霁先一步在他身边安装了喜好探测器,吴哉踌躇满志地向着林思霁所画大饼前进,便也兢兢业业给林思霁的追妻事业添砖加瓦。   除去感情方面的处理,正事方面,林思霁也不含糊,他如谈话里所说的,第二日就请了律师到金莱谈判。   金莱不愿如此轻易地放杨焱走,磨蹭着提出诸多要求。林思霁则毫不犹豫地以杨焱名义发起诉讼,同时联动营销号在网上控告金莱压榨艺人。   在公布于众的证据里,网友惊愕发现杨焱不少造谣的黑料竟然出自其自家公司之手,理由是为了制造热点,以及与剧方资本换取资金角色。   金莱通过与出卖自家艺人获取资源一事引爆舆论,不少被金莱坑过的艺人齐齐发声,其中不乏有趁此也对金莱发出律师函的解约者。   林思霁贴心地对他们伸出援手,不动声色壮大自己阵营,金莱对此焦头烂额,等各类官司出结果时,他们所赔偿的金额远超林思霁一开始提出的850万,林林总总要达到1500万。   虽然说这个数额对比金莱的总资产不过九牛一毛,但大公司被个体户当众打脸总是会让大公司显得格外狼狈……尤其这个个体户还悄声无息地吸收了所有从大公司出走的员工时。   在之后签字环节,张玲又与林思霁会面。   张玲面色难看,连基本社交礼仪都维持不了,而林思霁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有风度地冲张玲问好。   然而这行为在张玲看来,是毫无疑问的挑衅。   于是在握手分别时,张玲忍不住刺他一句:“林总如今真是春风得意啊。”   林思霁笑:“还不是林总呢,张姐叫我小林或者林导就好。”   张玲不理会,继续讥讽:“为了给小情人出恶气,林总可是煞费苦心。可你别忘了,杨焱在金莱所受到的一切亏待,归根结底都源于你本人。”   林思霁唇角勾着,眼中却无了笑意:“张总多言了,我亏欠杨焱的东西,自然会尽力补回来。而金莱对杨焱的种种不公……”   他俯身迫近,咬字清晰:“也不会忘了清算。”   林思霁直起身,又恢复了平和神色:“不过张总也不必为金莱担忧了,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你这位置,怕也坐不稳当了吧。”   说完,他不看张玲难看的神色,笑着道别,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林思霁走到地下车场,他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贴着防窥膜的车窗里,隐隐能看见人影。   林思霁开门进入驾驶座,副驾上熟睡的杨焱并未因为他发出的动静而惊醒。   林思霁今早询问杨焱要否一同前来,杨焱答应了,却又在下车时反悔,说能否待在车里不去。   “也不是不行,需要签字的文件我让他们寄给你就好。”林思霁说,“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愿意看到金莱吃瘪。”   杨焱承认:“是有些想。但还是算了。”   林思霁笑:“真善良啊。”   杨焱说:“是讽刺吗?”   林思霁说:“怎么会,我只想表达善良的孩子很容易被坏人坑的,这时候就需要有心思恶毒的人陪伴在他身边,比如我。”   杨焱:……   杨焱:“赶紧走。”   林思霁:“好啦。”   林思霁坐上驾驶座,没急着开车,也没叫醒杨焱,而是心痒地盯着杨焱沉静的睡颜,最后没忍住掏出手机拍下照片。   杨焱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他迷茫地睁眼,看见林思霁饶有兴致地刷着手机。   他揉揉脑袋坐直,问:“顺利吗?”   “嗯。”林思霁抬头,笑着说,“你该看看网上的评论,网友都夸我是21世纪最黑心的资本家。”   杨焱说:“是夸奖?”   林思霁说:“就当是吧。”   他发动汽车:“最近还在失眠吗?”   谈到这个杨焱就生气,他闷闷不乐地说:“不然呢,你又不让我吃药。”   “对不起哦。”林思霁说,“需要陪睡服务吗,睡不着就一直唱摇篮曲的那种。”   杨焱:“不要。”   林思霁笑下,又开口:“说真的,最近睡眠情况怎样,还和以前一样完全睡不着吗?是不是压力太大了,需要放假休息或者去看医生吗?”   杨焱:“……你好啰嗦。”   林思霁笑:“我在追你诶,就给我一点啰嗦的权力吧。”   “……”   “拜托~”   “行,别撒娇。”   “可是我觉得你很吃这一套诶……好啦别生气,所以睡眠情况还是很糟糕吗?”   “其实还好。”杨焱说,“比以前好多了,至少能睡五六个小时……也不会头晕。”   “嗯。”林思霁说,“那太好了。”   杨焱侧眼:“方便你压榨吗?”   “诶,怎么能这么怀疑我,好过分,我会很难过的。”   “……别卖蠢。”   “可是你很吃……”   “闭嘴。”   “好啦。”   成功勒住林思霁愈发口无遮拦的话语后,杨焱长出一口气,打开微博。   看到林思霁的名字出现在热搜时,杨焱心觉不妙。   他点进热搜。   一个无聊的养猫人于十分钟前发表动态。   一个无聊的养猫人   【地下车场为什么会有猫啊,还鸠占鹊巢在别人车里毫无防备的睡得香甜,好过分】   热评第一问:所以林导狠心把猫猫赶走了吗?   林思霁回复:没有哦,因为太可爱了。   杨焱头大地看着林思霁和网友在评论区一唱一和,身侧又传来林思霁带着笑的揶揄。   “你脸红了哦,看到什么好玩东西吗?”   “……”   “嗯?”   “闭嘴吧。” 第94章   杨焱改签风波落下后一个半月,《双面人生》结束了拍摄。   杀青宴上,被林思霁压迫许久的各演员以及剧组人员,借着欢乐的氛围恶胆横生,打着“祝电影大卖”的旗号给林思霁不停地敬酒。   林思霁虽然酒量不差,但在这种狂热的车轮战里还是败下阵来,喝了个烂醉。虽然他仗着刻在骨子里的礼仪概念没有太过失态,但他和同样烂醉如泥的副导演因为争论谁家猫比较可爱而大打出手的画面仍然显得诡异的诙谐。   酒宴上,一边吴哉按照林思霁的指令,战战兢兢地给杨焱挡酒,一边大着舌头问杨焱:“林导养猫啦?”   杨焱黑着脸盯着争论两人,说:“没有。”   然后转头叮嘱吴哉:“去拦一下,林思霁快把副导的假发薅下来了……”   酒宴接近尾声时,吴哉作为杨焱经纪人,打起精神去和其他演员的经纪人客套道别,便让杨焱等一下。   室内的空气不大流通,充斥着酒精味,杨焱不喜欢,便默默走入阳台,在长椅上落座。   他望着夜空发呆,拍摄结束的空虚感一点点浮上心头,然而他还未充分感知这种情绪,身侧便一暗。   转头过去,林思霁微笑着冲他打招呼:“早。”   杨焱看一眼天上的悬挂的月亮:“早。”   “今晚的夜色很漂亮。”林思霁的酒劲显然上头,他用古怪的话语开头。耳垂掩饰不住通红,神色羞涩又矜持,“这位美人,你的容貌比今晚夜色更加动人,或许我有幸,得已知晓您的芳名吗?”   杨焱:……   杨焱:“不好意思,不能。”   林思霁眨巴两下眼睛,因为醉意微红的眼眶在月光下呈现几分泫然欲泣的效果:“真的不行吗?实不相瞒,我实际已暗恋你多年,今日借酒壮胆,才得已前来表明心意。”   杨焱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楚楚可怜的姿态,五指张开伸到林思霁面前:“这是几?”   林思霁也伸手,单方面和他十指紧扣,随后羞涩地开口:“喝太多认不出来,但我知道这是我们命运的开始。”   杨焱:……   他反手扣上林思霁,一用力,将林思霁的手指摁出轻微的骨节响动。   林思霁表情一僵,吃痛地闷哼一声。   杨焱将另一只手伸出来:“这是几。”   “五……疼。”   “还装吗?”   “不装了。”   “那就撒手。”   两人手指分开,林思霁委屈地在一旁吹气揉手指。   在他放下手时,杨焱问:“为什么装醉。”   林思霁嘟囔:“你也没拆穿啊。”   杨焱说:“基本上除了你都醉了,拆不拆穿意义不大。”   林思霁说:“这便是我装醉的理由。”   杨焱问:“想显得合群一些?”   林思霁说:“算是吧,如果大家都醉了我还很清醒的话,氛围会很奇怪,放松的场合还是充分放松为好。”   杨焱说:“这是你的社交原则之一吗?”   “嗯。”林思霁转头看他,“不喜欢吗?”   “没有的事。”   “如果你不喜欢,明天我可以挨个发消息给剧组的人,说我昨天是装醉并且记得每一个人喝醉的样子,如果他们不想在网络上社会性死亡的话就好好尊敬我,不然我下一个剧本就把他们醉酒丑态写进去,还是那种炮灰反派角色……”   林思霁兴致勃勃地说完,笑着问杨焱:“这样会好一点吗?”   杨焱:“大可不必……”   又补充一句:“我以后绝对不会在你面前喝酒。”   “别呀。”林思霁说,“你喝醉后一定很可爱。”   杨焱:“不喝醉,不可爱,谢谢。”   这话不知怎么就戳中林思霁笑点,他闷闷笑起来。   杨焱耐心等他笑完,发问:“喝醉不去休息,跑来阳台发酒疯也是你的社交礼仪之一吗?”   “不是啊。”林思霁轻快答,“只是因为想见你,所以过来了。”   这便让杨焱不知怎么回了,最后低声说句:“哦。”   林思霁接着说:“而且喝酒壮胆后,就很适合告白啊。”   杨焱还是想不出回应,只干巴巴说:“好像说得你平时不敢似的。”   林思霁说:“敢是敢的,但怕你不愿意听。”   林思霁笑着看向杨焱:“但现在不一样,因为我家学弟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不会丢下满口胡言的醉汉不管的不是吗?”   杨焱说:“你也说是胡言。”   “你拒绝就是,你答应就不是。”林思霁眼光灼灼,“所以杨焱,现在我说我喜欢你,是胡言乱语吗?”   杨焱错开视线:“你没醉,但喝多了。”   林思霁大方承认:“确实。”   他又抬头看星空:“我有段时间情绪很糟糕,就是回来看完你的那段时间。”   杨焱依旧不知道说什么,便“嗯”一声。   “我觉得你过得不好是我的责任……确实也是我的责任,但人总是怯懦的,不愿意承担责任,为了缓解愧疚和难过,我开始怨恨造成这一切的间接因素……记者、金莱、我母亲,我在那段时间深深地厌恶着这些人、事,并下定决心要让他们偿还……”   “等下。”杨焱忽地意识到什么,“你对你妈妈的公司……”   “没做什么。”林思霁摆摆手,“或说还没做。”   “……你要做什么。”   “破产、收购?”林思霁轻描淡写地说,“毕竟是个定时炸弹,能拆除总是好的……这些不是重点啦。重点是我清算完其他人,让他们付出代价之后,我又该怎么做呢。”   他的脸上少有的露出几分困惑:“给你剧本、名声、金钱……你会喜欢吗,能抚平你心里的伤疤吗,显然是不行的。让你看着造成你窘境的人失败狼狈,会让你稍微轻松一些吗,好像也不会……又或是说……”   林思霁今晚不知第几次看向杨焱:“如果我这个罪魁祸首受到惩罚的话,你会开心呢。”   杨焱喉结滚动下:“你要怎样。”   林思霁笑:“与其说是我要怎样,不如说是你想怎样。退圈、公开性向甚至永远消失在你面前,我都会去做的。”   杨焱沉默了。   他毫不怀疑林思霁说的是真话,这家伙心比谁都狠,又比谁都软,只要自己开口了,他会照做。   于是他说:“我没那么极端,你就该做什么做什么。”   林思霁问:“包括继续追求吗?”   杨焱沉默两秒,说:“不能做普通朋友吗?”   “不能。”林思霁认真地看着杨焱,“唯独这个不能,你可以让我远离你,但不能让我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克制自己。你不能要求快渴死的人在泉水边保持得体,这很没人性。”   杨焱忍无可忍:“你就不能不喜欢我吗?”   林思霁说:“你不愿意我喜欢你吗?”   “我——”   “我不愿意。”林思霁抢断,“喜欢你是我身上为数不多的能被我自己内心接纳的特点了,如果我不喜欢你了,那我会觉得我很糟糕,甚至一无是处。”   “你不是一无是处。”杨焱皱眉反驳,“还有别把你的个人价值联系到我身上,我不喜欢。”   林思霁说:“好啦。”   两人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杨焱盯着月亮,想吴哉怎么还没回来,又想不回来也挺好。   “你想去苏州吗?”几分钟后,林思霁开启另一个话题。   “前两年去过了。”   “生煎好吃吗?”   “没吃到,形体老师不让。”   “哦。”林思霁轻快地说,“要我威胁金莱把那个老师开掉吗?”   “别乱用权力啊……”   “收到。”林思霁笑,“那下次去吃吧。”   杨焱问:“能去吗?现在记者盯得比谁都紧吧。”   “我和他们打个招呼好啦。”林思霁说,“而且,办法总比困难多。”   杨焱犹豫下,说行。   林思霁很愉快:“那就说定了,去苏州时一起去吃生煎。”   杨焱想说明明没有提到“我们”,我所想的也只是“我”。   但他最终没开口,只细微地点下头。   杨焱万万没想到,林思霁所谓的“办法”,是将第一场点映会开到了苏州。   电影放映完,记者果不其然提出疑问,询问这别出心裁的选址的原因为何。   “理由其实很简单。”林思霁举着话筒,笑着斜眼杨焱,“我们的主演特别馋苏州的美食,我便干脆把点映开到这里来了,也好下班后就能品尝。”   观众记者发出善意的哄笑,杨焱稍稍坐直一些,眼神谴责林思霁断章取义。   林思霁此刻却又目不斜视了,直到下一个提问给到杨焱都没转头看他。   提问的观众站起来,杨焱视线回归正前方。   “我想请问一下主演杨焱先生,此次和林思霁的合作有何感想呢?对比之前与林导合作的各类演员,你觉得你会是他眼中最优秀的电影男主吗?”   这个问题不似之前那么开放,话语里藏着倒刺,杨焱却镇定举起麦克风。   “和林导合作是开心顺利的,他教了我许多以往不曾学过的演戏技巧,对此我受益匪浅,对他十分感激……至于你后面的问题。”杨焱顿一下,“和林导合作过电影的男主,也就两个,你其实可以直接问我,在我看来,林导眼里,我优秀些还是谢轩铭演员优秀些。” 第95章   提问者被拆穿心思,也大大方方地再次发问:“所以你认为,在林导心里,谁是他的最佳男主呢,你还是谢轩铭。”   问题有些尖锐,杨焱却很浅的笑下:“你在这时发问,这问题便有标准答案了。此刻我在场,林导在场,谢轩铭演员不在场,像林导这么聪慧的人,自然会答我是他的最佳男主。”   现场又是一阵笑声。   杨焱陪同他们一起笑,却忽地一愣。   林思霁身体倾斜过来,耳朵轻擦杨焱耳尖。   他轻巧地扣住杨焱手腕,让麦克向他那侧倾斜,自然地补充道:“澄清一下,就算谢轩铭在这里,我的答案依旧会是,杨焱是我心中的最佳男主。”   点映会举办得很成功,之后几个问题中规中矩,林思霁和杨焱给出事先准备好的回答。   最后一个提问者指向杨焱。   “我想问一下杨焱,之前一直有传言,说你在感情戏的演绎上存有一定困难,或许这是事实吗?如果是,那在《双面人生》这部电影里,你又是如何克服这个困难的呢?”   杨焱举起麦克风:“我确实不大擅长感情戏的演绎,我想或许是缺乏情感经历的原因。”   提问者以及观众适时地发出笑声。   杨焱等他们笑完,继续说:“在《双面人生》里,我也在感情戏上卡了很多次,在此要感谢剧组人员一次次耐心陪我重拍,也感谢林思霁……导演出色的指导,在他的帮助下,我最终将感情戏部分完成到让两位导演满意的程度,总算没有给总体剧情拖后腿。”   主持人笑:“杨焱演员真的很谦虚,从电影里看,感情戏部分哪里能说是‘不拖后腿’,分明该用‘非常出色’来形容嘛。”   主持人不知道,他这话即将被断章取义放到网上,连同着杨焱历来感情戏车祸大合集一起,成为网络上一段时间的嘲点。   当公关问林思霁是否需要处理时,意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让他们议论吧。”林思霁轻松地说,“电影上映后找几个营销号把这个话题再带出来,情景一定很有趣。”   他预料得十分准确,《双面人生》上映后,杨焱脱胎换骨的表现让观众大跌眼镜。而林思霁未卜先知将话题重带出来的行为则像回旋镖一样,一刀狠狠扎在热点的大动脉上。   看了电影的粉丝尽情嘲笑原本评论区留下恶言的黑粉,而“打脸”的剧情也深受路人喜欢,他们开始自发地玩梗,#不拖后腿杨焱#,以及#感情戏苦手杨焱#的词条纷纷被带上热搜,杨焱也就此脱去“花瓶演员”的代号,开始步入事业上升期。   当然这些都是电影上映后的后话了,回到苏州的点映厅里,主持人活跃完气氛后,刚才提问的那名观众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刚才有提到说,因为缺乏感情经历而演不好感情戏,那我想问一下杨焱演员,最近或许有谈恋爱的打算吗?这样也算快速提高演技实力的方法了吧。”   此话一出,点映厅里瞬间热闹起来。   记者举起相机,粉丝高呼不行,路人顺势起哄。   杨焱则配合地露出几分腼腆的微笑,引得台下骚乱更甚。   等观众音量稍稍降下去,他举起话筒:“很有趣的问题。不过让大家失望了,我最近并没有恋爱的打算。”   “哈哈杨焱果然是很有规划和事业心的演员啊……也相信,这份努力真挚一定不会被辜负……最后的最后,我们一起祝《双面人生》票房大卖好不好,三、二、一——”   “《双面人生》,票房大卖!”   观众同主持人一起喊出。   点映会后,今日行程便结束了,杨焱坐在副驾上,他之前以及和吴哉打过招呼,说今日下午,自己有私人行程,晚上再回酒店。   对于他的私自行动,吴哉很是担心,但在知道同行对象是林思霁后,吴哉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林思霁拉门坐进驾驶座,他和杨焱为数不多的几次私下出门,都由林思霁驾驶,很奇怪的是杨焱也默认了这个决定,大概是因为林思霁曾说过他的驾驶技术不好,而他自己也认可这点。   顺带一提,他认的是七年前那个林思霁说的话。   “去吃生煎了。”林思霁看起来心情不错,他调出导航,把手机放在前坐支架上。   杨焱看一眼外面:“不会被拍到吗?”   “不会。”林思霁专心致志设定导航,“我和记者打过招呼了。”   “……所以?”   “所以他们不敢。”   杨焱纠结下,最终疑惑道:“不敢?”   林思霁轻快回应:“我手里有几个报社的把柄,他们也犯不上为了拍平平无奇的一次出游得罪人把工作给丢了。”   “你手里好像谁的料都有。”   “不是好像,是确实都有。”   “那我的料呢?”   “嗯?”   杨焱侧头:“我的黑料是什么?”   “你其实没什么黑料。”林思霁笑下,“我收集到关于你的最大黑料是……居然对天才导演林思霁的告白无动于衷,简直罪不可赦!”   杨焱无语片刻:“别闹。”   他低下头,心里清楚林思霁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避重就轻地略过自己那一堆黑历史罢了。毕竟他作为这个一半热度靠黑料堆起来的艺人,林思霁怎么可能一点黑料都指不出来。   大概是怕自己听到某些词难受,诙谐避开罢了。   杨焱清楚林思霁的好意,他最近总能无师自通猜中林思霁各类调侃背后的真实涵义。   这便让他接下来要展开的对话变得更加困难。   “我想和你谈谈。”在林思霁发动车驶出停车场时,杨焱下定决心。   林思霁看着路,头也不转地问:“嗯,关于什么?”   “关于……刚才我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吗?”   “记得。”林思霁笑,“你回答得很好,没有给记者乱写的空间。”   “嗯。”杨焱说,“我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他这话一语双关,林思霁安静两秒,问:“这么想的,什么意思?”   “意思是和说的一样,我最近不打算谈恋爱。”   “哦。”林思霁将车辆转过一个岔路口,“你上次说过了。”   “我的意思是……”杨焱眉毛稍皱,一狠心开口,“我不打算谈恋爱。所以你不要追求了,这让我很困扰。”   林思霁又安静下来,他被杨焱忽然的请求愕得良久不开口。最后在杨焱以为他没听见并打算重复一次时不可听闻地嗯了一下,又问:   “为什么?”   杨焱顿下,草稿早早打好在脑子里,说辞也演练过无数遍,但最终说出时还是格外困难。   他最终从举例入手。   “你知道良淘有个理论吗?追求限时3个月,如果在3个月内追不上,那追求者很大概率就再无可能成功了……”   “所以?”   “从你表示追求到现在,刚好三个月……”   “你想表达什么?”恰逢红灯,林思霁把车停下,转头看他。   杨焱低垂眼避开视线:“我想说,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改变想法,而且以后也大概率不会改变,所以……你别追我了,浪费时间。”   “追你从来都不能和浪费时间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林思霁神色淡淡的,笑容也淡淡的。   他从某个时刻开始就很喜欢笑,似乎干什么都是笑着的,但又远没有学生时笑得那么真诚。   不过好在杨焱已经学会窥见林思霁笑容下隐藏着的真实情绪了。   在他下定决心要做他曾做过的事之前。   “不是浪不浪费的问题。”杨焱吸一口气,沉声说,“是我觉得烦了。”   “你之前说得没错,我没有阻止你追求的权力,但我有表达自己情绪的权力,林思霁,虽然我对你残留感情,但你的追求让我感到烦躁,我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也无时无刻要思考如何应对你的追求,这给了我很大压力。我不喜欢这样战战兢兢的生活,所以请你不要追求我了。”   杨焱少有的发表一番长篇大论,撞得林思霁一瞬不知所措。   过了十几秒,或者只有几秒,总之是在绿灯亮起,身后车喇叭轰鸣催促时,林思霁发动汽车,斟酌着问:“……你最近,遇上什么事了吗?”   “没错。”杨焱快速否认,他毫不留情地再度开口,“只是我想清楚了,现在我签约了你的公司,受到了记者更多的关注,如果他们发现我的上司在追求我……你有想过后果会如何吗?我知道你肯定会和我保证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但是你并不是万能的,就算你计划得再周密,这种可能性依旧存在,那我便一刻不停地感到惴惴不安。”   他说到这停一下,偏头看一眼林思霁,扫到其抿起的嘴角时匆匆转回。   过了好一会儿,林思霁说:“对不起。”   “我不需要道歉。”杨焱心平气和地说,“我只需要平静。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失眠吗,我最近失眠的理由都在你。我闭上眼,就想到明日你还要对我展开追求,而我无法接受,也无能接受,对此我很愧疚,也很害怕。我担忧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源于你的喜欢,而我未来也将因为你的喜欢身败名裂……林思霁,我想堂堂正正的面对媒体,说我单身,说我未来没有恋爱的打算……你明白吗?”   林思霁没有立刻回答,他今天意外的沉默。   大概也是听出了杨焱语气里的认真。   许久,林思霁开口,说:“我大概明白了。”   杨焱稍稍往后靠,脊背贴上冰凉的靠垫。   他狠下心,轻轻说:“既然明白,那就别再利用我的感情追求我了。”   林思霁忽地一刹,停下了车。   杨焱由于惯性往前踉跄一下,条件反射偏头时,恰好看见林思霁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突起的青筋。   与之相对的,是林思霁过分沉静的态度。   他只将车停好,一言不发下了车,把车门关上。   杨焱一瞬没反应过来,回神后愣了几秒,后知后觉自己被林思霁丢在了车上。   杨焱绷紧的表情稍稍松懈。如同拍戏,每过一个镜头时一样,他心头飘上来一股飘渺的轻松。   杨焱靠在椅背上,偏低的体温怎么都暖不起靠椅。   过了一会儿,他盯着车顶棚犯了难。   要怎么回去,直接开车走吗?林思霁下车时刚好没带车钥匙。   但万一他还要回来呢……   杨焱正虚无地纠结着,车玻璃忽地被敲响了。   他抬头看去,林思霁站在窗外,无表情地用手指轻叩车窗。   杨焱把车玻璃打下。   林思霁递进来一袋东西,或说用塞形容更为合适。杨焱仓促接过,还未来得及确认,林思霁便开口:“车钥匙插着,你自己开车回去,不用管我。”   杨焱愣愣嗯一声,林思霁又说。   “不认路的话用导航,开慢一点,注意安全。”   “……好。”   “关于我对你造成困扰的行为,对不起。”   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林思霁直起身,消失在车窗视野中。   杨焱一手扒住窗沿,仓促地往外看,只窥见了林思霁隐没在人群中的背影一角。   他看了一会儿,感觉另一手心炽热,低头确认。   一盒生煎。   大概刚出炉,还袅袅冒着水气。   杨焱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手里发烫的生煎,最终把它放到了车侧兜。   他没下车,直接从副驾驶移动到驾驶座。在这个过程里,他的膝盖撞到了座椅,有点疼,但相比麻木更多一些。   在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杨焱这才发觉林思霁的手机还架在车前支架上。   杨焱第一反应是居然有人现在还习惯随身带着现金啊,或者林思霁难道是刷脸买的单......   但是他一想到那盒在车侧兜塞着的生煎,心中就不住抽疼,所以便很快摁下了这个想法。   杨焱又想是否需要联系林思霁把手机拿回去,毕竟如今这世道离了手机寸步难行。   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手机在这,自己没有联络林思霁的办法。   茫然许久,杨焱最终安慰自己,林思霁带着钱,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于是最后他便干脆让林思霁的手机继续架在支架上,低头摸出自己的手机。   杨焱如林思霁所说开启导航,却并未将目的地设置在宾馆。   导航开始,杨焱缓缓发动了车辆。   一路上,杨焱思绪翻涌。   他刚刚与林思霁说的话半真半假,有真心也有隐藏。   所谓的害怕尴尬是真的存在,但并不是杨焱与林思霁摊牌的主要原因。   毕竟即使是极端冷静的人在面对抱有好感的对象对自己展开追求,也很难做到义正言辞地划清界线,更何况杨焱并不冷静。   他十分情感化,这个特性七年来并没有什么改变。   即使是面对压榨他多年的张玲,杨焱都不愿亲眼见证其落魄,更何况是林思霁呢。   杨焱之所以如此决绝,原因要追溯到一个星期前的几条信息。   信息由陌生的号码发送,杨焱一天会面对数百条这样的信息,来自记者、其他公司、私生……   他一般都选择删除加屏蔽,但那条消息却让他停下挪向垃圾箱的手指。   【杨焱您好,我是李祺杰,林思霁的母亲,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谈谈吗?】   看到这条消息,杨焱一瞬是慌乱的,他自然听说过李祺杰,从林思霁嘴中,又或从吴哉汇总来的消息。他也知道这是一位很厉害的事业女性,曾采取手段反对自己与林思霁的恋情。   那一瞬,杨焱忽然有一种早恋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心虚感,尽管他从未早恋过,而且早已过了早恋的年龄。   好在他很快调整过来心态,回复:【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杨焱平静下来后第一个想法是告诉林思霁,但他转念一想李祺杰既然直接找到自己这,那肯定就是不愿让林思霁知道。   也就大概率来者不善。   杨焱还在纠结,李祺杰的下一条消发送息过来。   【在开始谈话前,我希望对话内容可以对思霁保密,可以吗?】   杨焱犹豫两秒,发送【好的】   与杨焱想象中不同的是,李祺杰并没有用谴责或者高高在上的语气和他说话,在整个聊天的过程中,李祺杰的态度平和,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和蔼可亲。   杨焱和她聊着,一瞬有些迷惑,觉得和自己聊天这人,是不是骗子伪装的,她和林思霁言语里透露的,吴哉话里形容的,完全不一样。   然而就算李祺杰的态度再好,在对话的过程中,杨焱的心脏还是不断下沉。   李祺杰全程没提林思霁和他的事,只平静地问杨焱知不知道林思霁最近在干什么,当收获不知道的答案时,李祺杰轻描淡写给出一个震撼的答案。   【思霁最近在给家里公司申请破产。】   杨焱一瞬愣住了,他对林思霁家中公司也不算毫无了解,记得前些日子那公司确实出了信任危机,资金链也随之断裂,但后来很快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李祺杰随后告诉了他不为人知的内幕。   产品的信任危机,是林思霁联系记者爆料的,在危机中填补上的资金,也是林思霁的手笔,他悄声无息的收购了大批因为信任危机降价的散股,同时说服几个小股东将手中股票转给他。   李祺杰自然也注意到这位匿名投资人的介入,但当时董事会的质疑内乱以及产品风评严重下滑的外因使她不得不将这个问题搁置,先着手解决眼前的问题。   然而,在她反应过来后,却愕然发现匿名投资者手里持有的股票,占比已经逼近她所拥有股份,投资者只要联合另一位股东,就可扳倒自己。   杨焱对于这个话题一窍不通,李祺杰便简单明了的告诉他,林思霁还要接着放出爆料,在股价再次下跌时在股东大会上提出申请破产,并联合其他股东通过决议。   杨焱依然一头雾水。   【林思霁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客观角度上说,思霁与我亡夫的兄长,也就是他的伯伯,公司持股人之一达成了协议,在申请破产后,那位将会在林思霁的帮助下以低价收购公司……】   李祺杰又说:【那位在我丈夫去世后对公司有想法也不是一两日的事,只是我没想到思霁居然会与他联手,毕竟我退休后公司本来就应是他的……我对此疑惑很久,最后只能把原因归为主观。】   【公司是我与思霁爸爸一手创立的,数十年维系得已壮大。如果林思霁执意申请破产,不仅是林家,公司庇护下的企业也将受创,到时不知会有多少家庭失去主要收入来源,陷入困境。作为公司创始人之一,我有义务责任对所有员工负责。】   【所以杨焱,我想我需要找个时间与你谈谈。】   杨焱喉结滚动下,他被爆炸涌入的信息弄得心神不宁。偏偏这时,门还被敲响了,吓得他险些把手机摔出去。   杨焱做贼心虚地从床上下来,不忘把手机在被窝里藏了个严实。   这么晚来找杨焱的只能是林思霁。   从表示追求开始,林思霁就以监督杨焱不吃药的名义,给他送热牛奶、果汁或者热可可。   今天是热可可,往常杨焱总会抱怨一句要身材管理,但今日他心事重重又心怀鬼胎,一句话没说地接过杯子一口闷,被呛得不住咳嗽。   感知到林思霁伸手欲拍自己的背,杨焱条件反射闪身躲开。   手在空中僵持几秒,自然地放下,林思霁微笑着问他出什么事了,心情不好吗。   杨焱心中一梗,一边咳嗽一边摇头,说没事,累了而已。   林思霁没再问什么,只温柔说好好休息,睡不着可以找自己聊天,便转身回去了。   林思霁走远,杨焱关上门,回到床上。   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   【我希望我们可以当面谈谈,听说你们电影要在下周办点映会,我那时刚好也在苏州,如果你有空档,我们可以见面谈。你应该也有问题想问我吧,关于思霁的。】   杨焱看着信息犹豫了十几秒,最后同意了。   之后李祺杰与他约定了信息,又说了些其他的。   【思霁现在在追求你,但你并没有答应,是吗?】   【是的。】   【对于我儿子的追求对你产生的困扰,我在此道歉。但无论是出于母亲的角度还是出于公司负责人的角度,我都希望你可以不要答应我儿子的追求。】   杨焱没有回消息。   【我看过你的资料,知道你是聪明孩子。那你应该知道,你和思霁的感情,不仅对于思霁,对于你自己的事业也为隐患。思霁虽然心思缜密,但难免会有疏忽,以目前我知道的消息来看,至少有三家报社知晓你们的关系,万一被曝光,你的职业生涯也基本宣告结束。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看重感情,但你能保证在与害你失去事业的恋人共度余生中不会心生厌恶吗?你又能保证思霁不会在余生中生活在愧疚里吗。这么说或许不好听,但即使作为旁观者视角,我也觉得分开,是你们能给这段感情的最好结局。】   与李祺杰结束对话后,杨焱发愣一会儿,打电话给良淘,让他帮忙查林思霁家公司情况。   之所以不让吴哉查,是因为杨焱觉察那家伙日常鬼鬼祟祟,告诉他估计就等于直接通知林思霁。   平时倒无所谓,这件事,杨焱不想让林思霁知晓。   良淘动作很利索,不一会儿就回了电话,以大惊失色的语气。   他说:“兄弟,要不咱换一家吧,林思霁他家公司很不妙啊,那股票一路飘绿,怎么看都是破产的迹象!你别那么死心眼,嫁谁不是嫁啊,还是挑个有钱点的吧,你这么娇生惯养的,我担心林思霁他养不活。”   看在他查信息有功的份上,杨焱忍住骂他冲动,面无表情说滚,挂了电话。   然而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那天晚上,杨焱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杨焱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做狐狸精的本事。   虽然他也不乐意用这个词形容自己,但害得人母子反目,家破人亡,不就是狐狸精干的事吗。   杨焱大概也能想明白林思霁在想什么。   李祺杰用资本权力阻碍自己和他在一起,林思霁改变不了母亲的想法,便干脆摧毁李祺杰的资本权力。   简单的逻辑关系。   像清除掉金莱的阻碍一样,林思霁要将李祺杰的公司一并清除掉。   但杨焱无法接受他这么做。   杨焱无法接受自己间接导致商业大厦覆灭,无数无辜者被落下沙石砸个头破血流。   他开始想和林思霁谈谈,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并没有把握说服林思霁停手,因为林思霁向来都是“为他好”,而从不会“听他话”。   而且就算他说服了林思霁,那如果日后两人在一起了,李祺杰也始终是个隐患,杨焱无法保证李祺杰重振旗鼓后不会再次向林思霁施压……   不论是林思霁事业遭到打击,又或是林思霁反过来再次采取手段制裁李祺杰。   害得别人母子反目,总归是杨焱不愿看到的。   逻辑一条条顺下来,能走的道路逐渐减少,最终指向一个选择。   杨焱想,分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尽管他和林思霁还并没有在一起。   用一个未达成的关系交换家庭和睦公司繁荣,是很划算的交易。   杨焱躺在床上,想明白了一切后,他却觉无比疲惫。   他看着天花板,忽地与七年前的林思霁心意相通。   “原来那个时候……你是这么想的吗……”   他捂住眼睛,低声喃喃。 第96章   杨焱在约定好的茶楼包厢里见到了李祺杰。   他推门进入,李祺杰正端起杯品茶,茶碗遮住她的下半张脸,袅袅薄烟模糊她上半面容。从雾中窥探到的眉眼与林思霁无比相像,但又比起林思霁更加成熟。   李祺杰放下茶碗,杨焱发觉她的嘴唇也与林思霁很像,轻巧刻薄的一条线,不过不比起林思霁线末的上扬,冷淡地下撇着。   杨焱想林思霁曾开玩笑地说过自己和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杨焱在这一刻意识道那并不是玩笑。   林思霁就像是照着李祺杰模样捏出来的仿形雕塑,任何人在见过他们二人后都不可否认两人的亲缘关系。   在杨焱看着李祺杰时,李祺杰也在不动神色地观察杨焱。   她早在照片里见过自己儿子的同性恋人,但二维的图像始终不比现实清晰。   她想这男孩确实有在娱乐圈吃饭的资本,又诧异自己儿子也并不像会被皮相所迷惑的性格。   所以这孩子除去外貌应该还有别的特别之处。   但李祺杰并不关心,因为不论杨焱多特别,与林思霁感情多深厚,都与她今日到来目的无关,甚至相悖。   “杨焱是吧。”李祺杰带起一丝微笑,和蔼道,“百闻不如一见,比照片里英俊。”   她客套开局,杨焱却无心迂回,他心情很糟,没心思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便直白道:“您好,我已和您儿子说清楚了。”   “我知道。”李祺杰笑意不减,“我看到思霁弃车离去了,谢谢你。”   杨焱心中涌上一股怪异,他皱眉:“你派人跟踪林思霁。”   “及时掌握情况罢了。”李祺杰轻描淡写地说,“或说礼尚往来,思霁应该也有让人跟着我。”   杨焱心中怪异更甚,隔着屏幕不明显,面对面时反感困惑无限放大。   李祺杰的态度礼貌却疏离,如果只是对自己这个外人这样,杨焱可以理解,但她谈起林思霁的口吻也十分克制,冷静的像提起某个陌生人。   而她说道自己监视林思霁时毫无愧意,猜测林思霁也监视自己时则语气肯定,不给任何翻转余地。   但林思霁不是那样的人,至少杨焱认识的林思霁不是那种能对母亲如仇敌般戒备的人。   所以杨焱开口对林思霁否认:“他没有。”   李祺杰轻轻挑眉:“思霁和你这么说的吗?”   “不是,但他不会这么做。”   李祺杰又笑了,这次是长辈对小辈的敷衍的笑,蕴含着“你这么想也行”的无奈。   “看来思霁在你面前维持了不错的形象……别站着,坐下说话。”   杨焱眉毛皱得更紧了,他不喜欢李祺杰话语里的轻视不在意,但他同样无法妄言自己比一个母亲还要更了解其儿子,虽然他确实在一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最后只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李祺杰叫服务员给杨焱倒上茶,   她的举手投足和林思霁更为相像,但杨焱此时却隐约觉得这对母子实际大不一样,但不一样在哪,他说不上来。   李祺杰又抿一口茶:”我的时间不多,想必你作为明星也不空闲,那我就单刀直入地提了。我希望你能与思霁的公司解约。”   杨焱一愣,他倒不是惊讶李祺杰知晓林思霁要创办公司而自己和林思霁签约一事,但他确实诧异李祺杰居然能提出解约这种匪夷所思的请求,以这种随意的语气。   杨焱皱眉道:“我才刚与林思霁的公司签约。”   “我知道,如果担心解约费,我可以帮忙承担。”   “不是费用的问题,我刚与旧东家解约,又马上离开新东家,这不符合契约精神。”   “如果你是担心没有公司愿意接纳你,那不是问题,现在市场上的娱乐公司,东家多少和我有些联系。你如果心有所属,尽管开口就是。”   杨焱心中诡异更胜,他莫名联想到某些电视剧里,恶婆婆拿钱威胁女主离开自己儿子的恶俗戏码。虽然李祺杰态度平和礼仪得体,但这无法遮掩她现在与三流电视剧配角所作所为相同一事。   杨焱心中涌上一缕细微的愤怒。   他重音强调:“您可能不太了解林思霁公司的情况。它才刚刚建立,任何小意外都有可能导致其覆灭,更别说是艺人解约这种大事。”   李祺杰面上浮现些细微不耐:“这事不涉及你的利益吧,或是说你在思霁公司投了股份,如果那样,我可以等价赔偿。”   杨焱皱下鼻子,抿紧唇。   李祺杰以为他动摇了,放缓声音:“我的态度可能有些不好,在此先说声抱歉。但请理解一下,我是觉得你和思霁都是重情义的孩子,在一个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容易将事情复杂化,而你们间的感情纠葛也容易让相处尴尬。与其相互膈应,不如换个环境,隔绝见面的可能性,对两人都好。”   “就我与林思霁刚刚合作电影来看,我与他大概短时间内无法一刀两断。”杨焱压抑着情绪说,“而且我已经拒绝了他,在感情方面我们不会再有超出上下属以外的情谊,您的担心完全多余。”   李祺杰又笑了,依旧是那种敷衍式的长辈笑容:“没有什么担心是多虑的。至于电影,拍摄完成了你们也没必要再联络。”   “那宣传呢?颁奖呢?或许您不知道,您的儿子和别人下了赌约,《双面人生》是孤注一掷,如果输了赌约,林思霁就再也拍不了电影、电视剧、戏剧了。”   “我知道。”出乎杨焱预料,李祺杰冷静地说,“但这对思霁不算坏事,甚至算好事。当年他去学编导,本来就是不务正业。如今他在娱乐领域失利,虽说回头从事金融行业晚了些,但以他的能力大抵也能做得不错。学个两三年我便也能放心将公司交给他,也算继承家业,承担责任。”   杨焱盯着茶杯,茶叶的碎屑在茶水里安静浮沉。   他却不如茶叶平静,身体如萧瑟北风中残存的枯叶一般隐隐颤抖。   李祺杰的话语仍在耳边,却无论怎样都入不了头脑。   杨焱只觉荒谬,他想怎么会有如此自大的母亲,对于自己儿子的成就骄傲一概不知,一概不屑,只固执地说着“我为你好“将儿子摁在自己规定好的“康庄大道上”。   他觉得这情景无比熟悉,林思霁也曾用“我为你好”的理由和自己分手,算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子承母业。   而更令杨焱悚然的是,他自己也刚刚用“我为你好”的理由回绝了林思霁,并且丝毫没有觉察任何异样。   但事实是这个决定糟糕透顶。可以算是杨焱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他曾深受“为你好”之害,然后他现在又反过来用这把刀捅向了林思霁。   杨焱克制不住地颤抖,也克制不住地后怕。他强忍着喉咙的铁锈味,暗哑着嗓子质问:“您真的了解你儿子吗?他努力了数十年的工作在您看来就只是‘不务正业’?您真的有把他当亲人看待吗?”   李祺杰表情终于变动,她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冷声说:“扬先生,请您严谨措辞,我是思霁的母亲,作为外人,你并没有立场质疑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感情。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拂去了客套,李祺杰刻薄冷漠毕露,尖刀般指向杨焱。   但杨焱已经无法在意这些了。   他的愤怒甚至无法让他继续安坐在茶桌前。   “我是该道歉。”杨焱说着,站起身,因为止不住的颤动撞翻茶杯,浅色茶水顺着木桌流淌,留下潮湿悲伤的痕迹,“但不是对您。”   杨焱俯视李祺杰:“我该和林思霁说抱歉,为听信您的怂恿,让他失去最在意他的人。”   李祺杰神色不变,眼神却暗沉许多:“你是责怪我不在意思霁,不爱他吗?世上怎么可能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子。”   “爱不是嘴上说就能存在的东西,未被感知的爱意便是形同虚设。”杨焱一字一句,“很抱歉,对您的承诺,我反悔了。我并不放心将林思霁交还给这样冷漠的母亲。就算会害您公司破产也好,数百家庭不幸也罢……我不在意了,我只想林思霁身边陪伴有在意他又爱他的人,很显然,您并不符合标准……”   杨焱说完这些,胸口起伏两下。他不看李祺杰难看的神色,再忍不了包间这窒息的氛围,他无表情道句失礼,转身往外走。   杨焱回到车上,坐上副驾才反应过来要坐错位了,没人给自己当司机……他摸起手机,想要打电话,又被车内铃声提醒……林思霁身上并未携带通讯工具。   杨焱无念地在副驾驶上发呆,最后视线落在车侧兜——里面放着之前塞进去的生煎,已经凉了。   杨焱把袋子拿出来,打开包装,无意识地往嘴里塞着生煎。   他一边吃一边胡乱地想,要快点联系林思霁,要快些说挽回的话,告诉他自己之前是在撒谎,告诉他自己爱他。   “喜欢你是我身上为数不多的能被我自己内心接纳的特点了,如果我不喜欢你了,那我会觉得我很糟糕,甚至一无是处。”   林思霁曾说过的话忽地浮现在杨焱耳侧,他进食的动作一顿,随即汤汁呛入喉管,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初听时,杨焱只觉林思霁话中带话,但如今他才明白其背后的内涵。   喜欢自己,可能是林思霁二十八年人生里少有能得到等价回应的感情,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份。   林思霁借着醉意将自己内心的疮口小心翼翼坦露。   而自己做了什么?   杨焱咳得惊天动地,眼眶也指不住湿润,心口发堵。   他毫不在意地拍掉了缺爱的小孩手里唯一一块糖果。   二十八年来的唯一一块。   杨焱难受极了,他低着头拍打胸口,脑袋嗡嗡作响。   要快点告诉林思霁,要怎么告诉林思霁,要如何联系上林思霁?   如果林思霁在这……   杨焱头脑发胀地想,   如果林思霁在这……   杨焱的思绪被清脆的敲窗声打断,他猝然抬头。   林思霁浅笑的脸出现在车窗外。   他扫一眼杨焱手中空荡荡的盒子,面露几分刻意的不满。   “我买整整一份是想分着吃来着,哪想到你一个人全给扫荡完了。”   他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闷闷的没有真实感。   他又很快笑起来。   “不过我一点都不嫌弃你嘴里的生煎味,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不等我。”   隔着玻璃,闷闷的声音这么说道。   我看到了完结的曙光...   对于凭空出现在这的林思霁,杨焱一下没反应过来,他一双眼还泛着水雾,茫然看着林思霁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在驾驶座上落座。   “要学会锁门啊,不然安全隐患太大了。”   登堂入室的狐狸煞有其是的教导着,抬手落锁,将自己和杨焱锁在了封闭空间。   大概是杨焱的表情太过迷茫,林思霁不可闻地叹一声,又笑笑:“吓到了吗?”   “……你怎么在这?”   “手机落车上了,回来拿。”林思霁当着杨焱的面拿起手机,解锁,在他的视线中关掉定位系统。   做完这一切,林思霁把手机放到一旁,先发制人道:“对不起。”   杨焱捏响塑料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星期前,睡前甜点是热巧克力那天。你情绪很不对,我就稍微查了一下。”   “……你监听了我的电话,还是你妈的?”   “没那么麻烦。“林思霁说,”我直接打电话去问她了。”   “她告诉你了?”   “没有,但要猜到并不难。”   林思霁很轻地笑下:“今天她在苏州出外务,而《双面人生》也来到这开点映会,你下午又刚好有空档……简单的逻辑推理。她和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吗?”   “没有。”   “但你表情看起来很没说服力。”   “是你弄的。”   “.....对不起。”   “……”   “需要拥抱吗?”   “耍我好玩吗?”   两人同时开口,杨焱眉眼带戾,林思霁则张开双臂。   他在杨焱复杂抗拒的眼神里轻轻重复:“需要拥抱吗?”   杨焱胸口起伏,他被林思霁气得不行,心脏连通胸腔共振得发疼。   他还未开口,忽地被揽入温热的怀中。   “我需要哦,拥抱。”   林思霁闷闷一句,止住杨焱抗拒的动作,他的手放在林思霁肩上,力气却怎么都上不了手腕,推不开人。   杨焱无力反抗,但心绪未平,最后只能低声恨恨道:“你需要个屁。”   “别这样。”林思霁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在杨焱看不到的背面,他放松神色,眼底露出几分阴翳的后怕。他低声说,“我刚才真的以为你不要我了……”   杨焱沉默着。 第97章   他本就没有抵抗林思霁的能力,尤其是示弱的林思霁。   三番四次尝试下决心,却在最终还是软了心肠,搭在肩上的手往后伸,无言拍拍林思霁的背,算是安慰。   当杨焱准备收回手时,却感觉水滴落在指尖。   他一愣,抬头时耳骨又刮蹭一片湿润。   杨焱惊愕:“你头发怎么了。”   眼前的林思霁平日发型凌乱,还不停有水滴从发梢滑落,杨焱定睛一看,竟是整头发丝都湿了。   “外面下雨了吗?”   林思霁在他问出第一个问题时便身体一僵,第二个问题后便开始缓缓后撤,同时小心翼翼地将手收回。   杨焱瞥见他指节上一抹红,眼疾手快抓住他后撤的手腕,强行拖回来。   林思霁想挣脱,被杨焱冷声呵斥后停止反抗,无奈地摊手,任他打量。   杨焱看向他右手,瞳孔剧烈收缩。   情况可以说是触目惊心,几道伤口鲜红刺目,血色生动,似乎还未结痂,而手背上大片干涸的枯红则显示出曾经惊人的出血量。   杨焱又惊又怒:“怎么搞成这样?”   林思霁看起来有点不大愿意说,他趁杨焱盯着手背愣神,猛地一抽,含糊说:“出了点意外。”   那伤口太过唬人,杨焱哪会让他就这么糊弄过去,探身出去又握住林思霁手腕,避开伤口后拖回来。   “怎 么 搞 的。”他一字一顿地说。   看杨焱真生气了,林思霁只能无奈道:“被划伤了。”   “被什么。”   “——”林思霁嘟囔。   “什么?”   “镜子。”林思霁无奈道,“小伤而已,别那么在意了。”   “好端端怎么会被镜子划伤?”杨焱并不打算放过他。   “因为想发泄。”   “为什么想……你不会干出了用拳头捶镜子这种蠢事吧?”   “……”林思霁烦躁地用空闲的那只手揉下头发,自暴自弃地开口,“好啦我就是因为告白被拒所以气急败坏跑到公共洗手间拿凉水冲脑袋还一拳锤烂了玻璃最后不得不赔332块钱……很丢人是吧,我也知道很丢人,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得最丢人的事情了。”   杨焱被他忽然的爆发唬得一愣:“为什么是332块?”   “因为我身上只有这么多现金。”林思霁幽幽地说,“50拆散买生煎了,你还一个都没给我留……”   他的语气太过怨念,杨焱条件反射产生些歉意:“对不起……”   “不是。”他忽然反应过来林思霁之前说了什么,人又愣了一瞬,“你不是……知道我要和你妈见面吗。”   “我是知道,但我不知道你居然那么决然,居然直接拒绝了我,我还以为这步至少得在见完面后……打了我个猝不及防。”   “对不起。”杨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反应过来又皱眉,“那你也不该……”   “而且你表现得太好了。”林思霁抢断,“我那时完全相信了你是真心在拒绝……脑子乱得不行,情绪也很糟糕,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还要回来接你,不能让我妈把你欺负了……”   说到这,林思霁顿一下:“如果我妈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她确实说了很过分的话,但没必要对我道歉,她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杨焱垂下眼,手指轻擦手背边缘血迹,“不管怎样……也不该打镜子,太蠢了。”   “不打镜子我现在可能还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呢。”林思霁冷飕飕说,“是挺蠢的,我居然一直幻想你能主动和我提我妈找你的事,我也好名正言顺出面帮忙解决,结果坦白没等来,拒绝倒是迎头砸过来了,好家伙,砸了我个头破血流啊。”   “……”杨焱被噎住,随后气笑了,“你不也没告诉我你知道了你妈找我谈话吗?林思霁,你七年前就这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和我说,和你谈恋爱和玩解谜游戏一样,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理人为什么分手全靠猜,猜错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以为重来一次至少能吸取点教训,结果还是这样!你动什么?又想抽手?连伤口都要瞒着我?”   “不是,疼。”林思霁皱眉,发梢水珠滴落,重重压上睫毛,“捏到伤口了。”   他眉间紧皱。挂着不知是水珠还是冷汗的晶莹,杨焱看他难受,瞬间又没了脾气,只能松手:“消毒了吗?”   “没时间,赶着回来找你。”   “……不怕感染?”   “感染了能治,你跑了就没了。”   杨焱好一会儿开口:“我刚刚才拒绝了你的告白。”   “我记得,不用再告诉我一次。”林思霁怨念地对着伤口吹气,“我手很疼,一直在提醒我呢。”   杨焱又不说话了,过了几秒,又或是十几秒,他开口:“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我希望你以后不要遇事第一反应是瞒着我,我讨厌这样。”   “那如果我做到了,你会和我在一起吗?”林思霁说,“再一次的。”   “……看情况。”   “啊我手忽然好疼。”   “别装。”   “手腕也疼,你看,刚才你都把我掐紫了。”   “……会。”   “我可以亲你吗?”   杨焱眼睛稍稍睁大:“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不是你让我不要隐瞒吗?”林思霁说,“这就是我现在的真实想法。”   “……”   “你呢?同意我的亲吻吗?”   “……”   “让我诚实一些的同时,学弟也该坦诚些吧。”   “……”   他们对视两秒。   林思霁探身向前,轻巧啄上杨焱嘴唇。   “我就当你同意了。”他撤身,轻快道。   杨焱一开始还很镇定,在林思霁灼灼视线下最终没绷住,低头稍稍勾下唇角,马上又被压着后颈抬头,嘴唇覆上柔软。   两人再分开时,杨焱平静下呼吸:“现在算重新在一起吗?”   “不然呢?”林思霁不满道,“大名鼎鼎的杨焱演员,难道还想白嫖吗?”   “……不可以吗?”   “联系记者曝光你哦。”林思霁威胁着,伸手讨要,“钥匙给我。”   “……你手那样还开车?”   “回去生煎摊子,你一个人吃了一盒,我可还饿着肚子呢。”林思霁说,“那你来开吗,别再撞电线杆上了哦。”   “下车,我来开,先去消毒。”   “诶,真的吗?我不想因为撞车上热搜,资金吃紧,公关费付不起啊。”   “下、车。”   “好啦,别生气。”   李祺杰在傍晚收到林思霁的来电,考虑到除去一周前那个质问电话,这是她儿子七年来仅有的几次联系之一,李祺杰有些诧异。   接起,她单刀直入地开口:“你和你那小情人在一起了。”   “嗯,托您的福。”   “如果这一通电话的目的是来告知我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可以挂了。”   “那不是。”林思霁语气轻快,“我是来找您谈个协议。”   “什么协议?”   “您如果答应我以后不干涉我与杨焱的自由恋爱,我便会拒绝二伯申请破产的合作请求。您看如何。”   “你从小大都不是适时收手的性格,对你提出的协议,我保留质疑。”   “事实上,您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陪伴我成长,因此不了解我的性格,也算正常……不过我原本确实没打算收手,但是杨焱执意劝阻……”   林思霁轻轻笑下,“您该庆幸,虽然您有一个不怎么善良的儿子,但同时也有个比较有同理心的儿媳。”   “……”李祺杰低怒,“你是真打算让你们老林家绝种啊。”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我应该同您一样,并不怎么会养孩子。不会养,也就没必要生了。”   李祺杰那侧呼吸声清晰,显然被气得不轻。   林思霁侧耳听一会儿,想起什么,放柔声音:“我刚才的话刻薄了,对不起。”   李祺杰冷声:“你居然还知道抱歉。“   “其实也没有很抱歉,但杨焱说他对您说了很过分的话,希望能道歉,我就连他的份一起说了。“   “……你打这个电话是为了来气我吗?我在这和你说清楚了,你今日不听劝告,来日总会后悔的。”   “说到后悔……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我听舅舅说,当您在家人坚决反对时执意要嫁给我爸,甚至丢下读到一半的博士学位从北方坐高铁南下,与当时还是穷小子的我爸私奔……”   “这么多年过去了,妈,你为当年的莽撞后悔了吗?”   “……”   林思霁听着电话那头呼吸声,温柔道:“我想我和您一样,也不会为做出的选择后悔。” 第98章   《双面人生》赶在春节档前期正式在各大影院上线,迅速成为了新一年院线爆款。   前期的宣传以及主演的热度都没有浪费,大批观众带着好奇心走入影院,得到了一份剧情精彩剪辑优质内涵丰富表演出色的答卷。   在观众眼睛被烂片肆虐多年的情况下,只要是中等偏上的片子,便能得到不少称赞,更何况是《双面人生》这远超大部分观众心理预期的精良之作呢。   第一批走出影院的观众,对《双面人生》赞不绝口,吹捧之词如滔滔江水涌入网络,一度被怀疑是片方买了水军。但当将信将疑的第二批观众走入影院,一切谣言便都平息,反对声被赞扬压倒性覆盖,《双面人生》口碑票房直线飙升。   随着电影的成功,林思霁这个沉寂七年的名字正式回归大众视野。虽然他已经不如七年前那么年轻,但成熟了的导演仍将鬼才称号重戴头顶,甚至戴得比七年前更加稳当。   观众对林思霁赞不绝口,观望的圈内人则知道,从此以后,林思霁的名字不再是一个虚无的响号。它将成为优质标签,所有戴上这个标签的影片,都将成为炙手可热的爆款。   作为一名27岁的青年导演,林思霁距离封神,只差一个奖项的距离。   《双面人生》给主演也带来了极大的热度和讨论度,杨焱在电影上映后可以说是住在了舆论中心,不过这次,围绕他的大多都是赞扬或者其他温和的评价,即使有少数挑刺的黑粉,声量很快也被大量的好评压了下去。   对于展现出优良演技的年轻一代演员,观众会给予鼓励包容的态度。   这是杨焱在面对记者询问,有关网上对他的舆论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事有何看法时,给出的回答。   这个回答又在网上吸引了一波关注,虽然也有人嘲讽杨焱自视甚高,不过一部电影发挥好就开始飘,但大多人还是对这个答案表示了赞同。   比起这个回答,杨焱对于下一个问题的回应引发了更大的讨论。   “您在《双面人生》里出演的角色季齐深情克制,成为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那么我想问一下杨焱,您在现实中的择偶标准为何呢?”   询问理想型也是娱乐圈传统问题之一了,可面对记者的问题,杨焱给出了相对罕见的答案。   他看一眼摄像机,浅笑下:“戴眼镜的。”   当红演员杨焱的言论,一度在网上引起了#眼镜挑战#的话题热议,这股风潮甚至影响到了两个月后的电影节颁奖典礼……被戴着细黑框眼镜出现在红毯上的林思霁,又一次带得卷席网络。   面对记者询问佩戴眼镜的服饰设计是否存有某种巧思时,风头正劲的鬼才导演笑眯眯开口:“我的男主喜欢戴眼镜的,我便勉为其难来凑合个理想型了。“   电影节的举办地点在几个城市轮换,好巧不巧,今年恰好轮回到杨焱林思霁出道时所在场次。   摄像头遍布场馆,也只有洗手间这种极其隐私的地方得以逃过一劫。   被闪光灯照得眼睛疼的演员导演双双跑到洗手间避难。   杨焱站在镜前发呆,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给林思霁指某个隔间:“七年前,我在那躲了一个多小时。“   “我知道。”出乎意料的,林思霁对他笑笑,“还传出了新闻,‘新晋小鲜肉颁奖礼无故消失,疑似与人厕所偷情’。”   “……那个热搜是你撤的。”   “算是,为了把热度压下去我还和老谢炒了好久绯闻,以至于后来他看到我就大变神色……”   “……那我们现在这样待在洗手间,会被传绯闻吗?”   “那怎么能叫绯闻呢?林思霁字正腔圆,“应该算情侣观察日记才对。”   杨焱没忍住笑下:“怎么这么多歪理。”   林思霁耸肩:“这不看你面色不好缓和一下气氛……别紧张,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我吧,我可是鬼才导演。”   杨焱知晓他在安抚自己情绪,笑笑:“知道了,自恋狂。”   由于同期并没有能与《双面人生》势均力敌的电影,最佳影片便毫无悬念落在了《双面人生》身上。   为了增加可看性,电影节举办方,甚至罕见地将最佳影片放到了最佳男主前公布。   主持人念出《双面人生》时,林思霁在掌声中风度翩翩起身。   他上台接过奖杯,站到麦克风前。   鬼才的获奖宣言也是鬼才该有的狂妄,林思霁上台便道:“早年听闻,电影节失去权威,获奖者德不配位,如今看来……”   他端详下奖杯,抬头笑道:“完全是无稽之谈。”   台下笑声嘘声一片,捧场捧得十成十成热闹。   “开个玩笑。”观众平静下来,林思霁给自己的话打补丁,“我能拿到这个奖,多亏同期前辈礼让,不愿争斗,这才得已让我一个晚辈获此殊荣。”   他这番话,明里谦虚,暗里讽刺一些导演编辑江郎才尽,不将心思放在提高水平,反倒千方百计拦着新人出头。   在座不乏有陈旧教条的受害者,也大多听懂了他的内涵。   一时,笑声掌声将其淹没。   林思霁温和笑着,不闪不避看着镜头,直刺躲藏在其背后的阴影。   掌声停歇,林思霁开口:“能拿到这个奖,我要感谢在《双面人生》拍摄过程中所有做出努力的人,感谢每一位走入影院的观众,感谢所有为电影事业做出贡献的人。最后,我要特地感谢我的男主,杨焱演员,他是我的灵感之源,我的缪斯,没有他也就不会有《双面人生》这部电影。我十分期待,他一会儿也能在台上回应我的谢意。”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哗然,没人想到,林思霁居然野心如此,在拿到最佳影片的奖项后,依然直白剑指最佳男主……要知道,如今台下还坐着谢轩铭,有着两次影帝殊荣一次最佳男配的大热候选人。   林思霁丢下炸弹,轻巧下台,路过杨焱时不轻不重拍下他的肩膀。   不要紧张。   杨焱其实早就出现轻微的晕眩了,但在林思霁轻飘飘把舆论压力往上翻两番后,他居然又神奇的冷静下来。   与谢轩铭一同出现在大屏上,这画面似曾相识。   不过与七年前不同,这次杨焱更加成熟,而他身侧则站着林思霁。   谢轩铭的脸在屏幕上一闪,消失,杨焱的镜头占据整个屏幕。   “恭喜杨焱!”   主持人的祝贺回荡在耳侧,杨焱却一瞬茫然。   他被喜悦砸中,在听到自己名字那刻便短暂失神,站起来后依旧茫然,摄像机怼脸上了还愣愣看着林思霁,给镜头留半个侧脸。   林思霁见他如此失神,无奈笑着起身,顺势张开手,做拥抱状。   将杨焱拥入怀中时,林思霁轻轻扳过杨焱的头,让其正对摄像机,同时温柔低声道:“现在先看镜头吧,拿到属于你的荣耀后,你还有一生的时间,能用来看我。”   他松开杨焱,在他身后轻拍一下,把人送出去。   杨焱借着力道前行,上台接过奖杯时仍觉有些不真切。   他往下看,灯光很亮,人群构成光的阴影。   杨焱在阴影里捕捉到林思霁脸,他如大学戏剧节时那般微笑着,轻轻颌首。   掌声停歇,杨焱找回几分真实感,手里奖杯也沉甸得有分量。   他握着那块冰凉,凑近麦克风。   “能拿到这个奖,要感谢《双面人生》片组的所有人,感谢我的经纪人吴哉……”   杨焱常规感谢一番各方人员,顿一下,再次开口:“还要感谢我的导演,林思霁。他是第一个肯定我才能的人,也是唯一个将我从困境中拉出的人。如果说我是他的缪斯,那么对应的,他就是我的厄尔庇斯。在我心中,他是最优秀的导演。”   杨焱后撤半步,结束发言。   掌声响起同时,林思霁在台下冲他举起奖杯,杨焱也抬手,奖杯与其遥遥相对,在空中碰撞出无声的一响清脆。   那是电影人荣耀的碰撞,是导演和演员无形的契约,是萦绕林思霁杨焱之间无尽的默契缘分。   两人以奖杯带酒,虚空相敬的照片,在日后成为了娱乐圈中流传深远的经典场面,也成了两人消失在大众面前很长时间内的最后一张照片。   在电影节结束后,杨焱进组,悄声无息地消失在大众视野里。   一开始外界还流传,说杨焱与林思霁颁奖礼后起了矛盾,惨遭封杀。   但在半年后,杨焱携带与林思霁合作新片回归时,谣言便不攻自破,大众也反应过来,杨焱这是在做,从明星向演员的转型工作。   转型的过程漫长难熬,不少粉丝望穿秋水,都等不到一点消息。她们最终只能跑到林思霁那,从这位导演的微博里窥见自家演员一二。   说来也巧,林思霁一个大导演,微博却一副岁月静好的生活博主的模样。   他时不时会发在拍摄过程中遇到的各类猫猫,其中夹杂一两张杨焱。   有人戏称,林导这是炫耀呢。   兴趣猫猫美人。   这位人生赢家应有尽有了。   在这种情况下,外界也传来不少对杨焱和林思霁关系的猜测,但不管网友如何说,林思霁都我行我素的继续他晒猫微博生涯。   只在某日,一网友对他提问,问家里的猫猫听不听话,林思霁悠闲晒出照片。   照片里杨焱头发蓬松,眯眼小憩,难得一副不设防的日常乖巧模样。   长毛猫猫窝在他身边,蓬松的大尾巴翘起,很严肃地盯着熟睡的同类。   一个无聊的养猫人:   【小的那只很听话,大的那只不怎么听话。】   【但是大的比较可爱!】   【所以我更喜欢大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