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炮灰开始发飙》   作者:冷耳   文案:   陆燃是不受宠的豪门真少爷。   他四岁时走丢,最后回来家里,家人却偏爱养子沈星染,无视沈星染对他的为难,甚至为了沈星染不难过难堪,不公开陆燃的身份。   最开始陆燃不能接受这些,拼命和假少爷作对。   最后却被假少爷领着人按在冬天的池水里几个小时,年纪轻轻关节受损。   沈家人一个个看在眼里,却毫不在意。   陆燃心如死灰,不再祈求家人的怜爱,毅然离开豪门。   但沈家和沈星染依旧不放过他。   用各种方式逼迫,让他像一条狗一样对豪门的施舍感激涕零,连躲得余地都没有。   在躲避家人的路上,陆燃出了车祸,全身瘫痪,被关在病房里整整十年。   一朝重生,他得知自己只是豪门团宠文里的炮灰配角。   主角正是养子沈星染。   陆燃突然想通。   躲什么躲?他过得不好,凭什么让沈家人好过!   遂开始发疯……   偏心爹妈在饭桌上对他疯狂输出。   陆燃踢翻所有饭菜,把狗粑粑摔到桌上:“既然不吃就都别吃了!”   富家子弟为难他。   陆燃拎着个马桶刷桶到人嘴里:“不想做人,那就给你换种食物。”   沈家要把他赶出家门。   陆燃直接扯了个睡袋往沈家大门口一躺。   来吧,看谁能熬过谁?   ……   一时之间,陆燃成了京市豪门圈里最不敢惹的人。   有人疑惑,无依无靠的陆燃怎么敢做这些。   一次宴会。   却见,这个不受宠的小少爷窝在纪家家主的轮椅里。   传言中阴郁冷漠的纪旻,小心翼翼将怀中的少年拥住。   仔细为酣睡的少年盖上御寒的薄毯。   遇到不长眼的人上前招呼。   男人立刻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冷冽严肃。   世人只感慨,他一定爱惨了陆燃。   殊不知,这位冷漠强势、久居上位、说一不二的残疾大佬正在心里感叹:   好不容易哄睡了。   吵醒了作起来谁受得了……   内容标签:都市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重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燃 ┃ 配角:纪旻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们都怂了!   立意:自尊自爱才会得到别人的珍重。   作品简评:陆燃上辈子年纪轻轻成了残废,缠绵病榻。一朝重生,他才知道自己只是个豪门团宠文里不受宠的真少爷。他被占据了名字和身份,被夺走一切。渴望亲情的他无论怎样小心翼翼地挣扎,都无法得到亲人的关注,即使离开豪门,也没有逃掉所谓的命运。重来一次,陆燃决定换一种活法,用最朴实且杀伤力巨大的方式进行反击。没想到,他竟然成了豪门圈子里最没人敢惹的人。随着众人对他的恐惧加深,他曾经走丢的真相也逐渐浮出水面……   本文情节跌宕起伏,出人意料,极其解压。角色出彩,遭遇令人心疼和震惊。文笔出色,描写极为生动形象,令读者对文中角色的各种遭遇感同身受,潸然落泪。在枯燥憋闷的现实生活中,本文实为解压良药,帮助读者保持稳定良好的精神状态,令读者找到一个能发泄压力,放纵大笑的角落。 第1章 绿茶   吵杂的声音传来。   “染染不怕,妈妈这就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妈妈,虽然哥哥的狗很凶,伤口也很疼,但哥哥肯定不是故意把狗带回来的。”   陆燃本来昏昏沉沉的,一听到这茶味十足的声音,直接给气精神了。   只不过他脑子里像是蒙了层雾,没办法完全清醒。   这时,最开始响起的女声又沉沉出声:   “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家里带?那种流浪狗早该扔了。”   这话明显是对陆燃说的。   末了女声还压低声音,十足嫌弃的加了一句:“别把你从前的习惯带进来。”   陆燃听到自己的声音解释:“大黄不是流浪狗,是您同意我才带回来的。它年纪很大已经没有牙了,不咬人的……”   话还没说完,那道女声猛地提高:“你还敢顶嘴?你弟弟手上的伤口是假的?”   陆燃听到自己继续解释:“大黄没有犬牙,咬不出这样伤。”   “你什么意思?说你弟弟是装的?”   “陆燃,我说过很多次了,别想把你弟弟赶走是不是?”   女人话音刚落,被称作“染染”的人紧跟着来了一声明显的抽噎。   又是这个梦!   陆燃险些气得一口血喷出来。   怒火攻心,他的意识像是突破了什么,逐渐清醒了一丝。   眼前有刺眼的光亮,并非是自然的日光,而是富丽堂皇的灯饰。   水晶顶灯折射着细碎的光芒,映在奶白色哑光瓷砖上。   明明是夜晚,却闪亮得犹如黑夜。   整个别墅大厅到处是金钱的味道,带着一种梦幻的闪耀。   陆燃深吸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把沈家的装饰梦见得如此清晰。   身体还有些不听使唤。   陆燃抬眼看向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   先是那位语气凌厉的女士。   女士很年轻,看起来很有气质,虽然是更年期的年纪,但看起来养尊处优,并又没普通女人被生活和激素紊乱折磨到歇斯底里的模样。   恍惚给人一种,她很好沟通的错觉。   女士正小心翼翼的握着身边人的手腕。   她身侧坐着一个看起来刚上大学的青年。   青年黑发柔顺,皮肤白皙,身上穿着普通的浅色格子衬衫,乍一看看不出牌子和材质,但袖扣的走线和细节的装饰,无一不透着精致和矜贵。   陆燃胸腔又起伏了一下。   这两个人。   一个是陆燃的亲妈。   一个是占据了陆燃身份的养子。   四岁时,陆燃在一场小型山洪里走失。   被救上来时,发了场烧,将家人信息忘了个一干二净,被送到了孤儿院。   虽说不记得家人身份,但陆燃从小到大坚信家人很爱自己,一定会找到自己。   等他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终于和家人相遇。   陆燃这才发现,在他走失的第一年,家人就领养了一个养子。   养子和他年纪相仿,性格开朗,天真无邪。   没人愿意沉浸在丢失孩子的伤痛中,更没人愿意花时间和心力,大海捞针般的寻找一个孤儿。   既然家里的位置有人填补,沈家人很快忘了他这个走丢的小儿子。   并把他的名字——“沈星染”,给了这位养子。   养子不仅占据了他的位置,还拥有了本来属于他的名字。   于是,陆燃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弃了他。   只有陆燃自己还固执地留着这个名字。   当初走丢的他不会写字。   依稀记得自己叫“ranran”,被记录人员,写成了“燃”。   直到自己被找回来,陆燃才发现,自己突然成了冒牌的沈星染。   最开始,陆燃很开心,也很乐意接受沈星染。   他从小没有亲人,恨不得亲人能更多一点,根本没有排斥过沈家的这位养子。   可是,沈家的区别对待让陆燃懵了。   因为觉得他从小穷着长大,怕他拿了钱惹事,所以沈家不仅不给他零花钱,甚至连大学学费,他用的都是助学贷款。   但沈星染一个月的零花钱几十万起步。   因为怕沈星染觉得被排挤,伤心,所以并没有把他的户口移回沈家,也没有公开他的身份。   沈星染依旧是那个备受宠爱的沈家小少爷,陆燃什么都不是。   走失了十五年的陆燃,回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家里。   结果家里所有人,父亲、母亲、大哥、二哥,竟然全都在担忧沈星染会不会因为他的回归而伤心。   陆燃甚至觉得只要让沈星染眉头皱一下,他就成了个罪人。   自从他回沈家后,沈星染更是莫名其妙发生了很多事。   要么不小心绊倒,要么被热水烫到。   明明和陆燃无关。   但等家人赶去安慰时,沈星染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朝陆燃看一眼,并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眼神,陆燃就会受到各种指责。   陆燃从一开始的茫然,到最后逐渐愤怒,偏执。   他一次次朝家人解释,却被无视。   但因为察觉到家人对沈星染的看重,一直到最后,陆燃都没有针对过沈星染。   他在目睹家人毫无理由的偏爱后,潜意识里开始模仿沈星染。   他模仿沈星染的穿衣风格。   可沈星染的衣服是能被称为软黄金的骆马绒,陆燃连普通的羊绒都买不起。   他模仿沈星染温柔的性格和涵养。   但沈星染的性格是十几年的时间用金钱堆出来的,他只是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   最终的结果就是,陆燃越发像一个劣质的仿冒品。   终于,一次冲突中,陆燃大冬天被沈星染推进游泳池。   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到。   但最终,他最亲近的家人只轻飘飘扔给他一句:“怎么不小心点?幸亏没牵连到染染。”   拼命争夺家人宠爱的陆燃突然清醒。   他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他永远争不过沈星染。   陆燃彻底放弃,离开沈家独自生活。   继续从前平静而孤单的生活。   可好景只有半年。   陆燃还没从学校毕业,沈家人突然找上门,用最强硬的手段威逼利诱让他回到沈家。   陆燃争着一口气,硬是没答应。   也是在抗争的过程中,陆燃第一次意识到沈家的力量。   临近毕业,他莫名被学校开除。   搬家搬了好几个城市,找了好几份工作,都被沈家搞砸。   最后一次,沈家的大少爷,陆燃的大哥,亲自带人来堵他。   陆燃慌忙逃走时,恰巧被一辆闯红灯的车撞到。   车祸很严重,陆燃脖子以下全部瘫痪,声带也受损。   真正痛苦的时刻来临。   才二十出头的陆燃躺在病床上,意识清醒,看着自己全身插满管子。   或许是沈星染的“善心”,让沈家好好供养着他这个残废。   陆燃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十年。   病房是封闭的,没有窗,没有鸟,也没有人。   他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那里,只有嗡嗡作响的仪器作伴。   就算是护工,也只会在他睡着后进来。   偶尔,沈星染会带着家人来看他。   让他看着自己的家人,和占据了自己身份的人在一起幸幸福福,和和美美的生活。   而陆燃连破口大骂的能力都没有。   在这十年绝对的孤独里,陆燃先是崩溃。   他觉得自己这经历惨到离谱,让人完全无法接受。   而后,陆燃只能不断在脑海里反刍过去的点点滴滴。   他回忆车祸一瞬间的痛苦。   回忆冬天的跌进泳池的寒冷刺骨。   回忆从前每一次徒劳的解释,每一次不被信任的崩溃。   陆燃一直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些?   为什么他会落到这个地步?   明明他都放弃了,他已经不和沈星染争了,惹不起他躲着还不行吗?   可老天爷告诉他,不行。   直到刚刚,陆燃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些东西。   原来他这些离谱经历竟然都只是一本书。   沈星染是这本豪门团宠文的主角,而他陆燃就是作者为了衬托主角所以捏造的一个劣质仿品炮灰而已。   作者甚至还信誓旦旦的解释,塑造他这个角色,是为了告诉大家,血源关系并不重要!   陆燃:……   看完这些信息,陆燃只有一个想法:   都给他去死吧!   再次看向眼前的两个人。   对瘫痪前的记忆“如数家珍”的陆燃,很快判断出目前的情形。   这是他刚回到沈家没多久。   出于对家人的渴望,他曾经在孤儿院偷偷养了一条小狗,名字叫大黄。   回到沈家后,陆燃征求沈母同意后,把大黄也带了回来。   可这次他从学校回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沈星染手上带着两道浅浅的红痕,坐在沙发上。   沈母朝他兴师问罪,说大黄咬了沈星染,并把大黄扔了出去。   可笑。   先不说大黄一条九岁的狗,满嘴牙都掉光了,根本咬不出这样的伤口。   陆燃深知大黄不是什么可爱的品种狗,也怕给好不容易得来的家人添麻烦,所以要么带着大黄外出,要么把大黄锁在自己的房间里。   大黄多大的能耐,能把锁死的防盗门打开,冲出来把沈星染给咬了?   上辈子陆燃百口莫辩。   怎么解释,沈母都不会听。   陆燃最终为了家人,放弃了陪伴自己九年的狗。   看着沈家人把大黄扔出去。   最开始的陆燃会选择忍气吞声。   后来认清现实的陆燃也只会默默逃离。   可现在,在这副身体里的陆燃,是在小黑屋里全身插满管子被关了十年的陆燃。   他已经在疯的边缘了。   “妈,你原谅哥哥吧,手上的伤口只是有点疼而已。”   沈星染垂头掩住嘴角的笑容。   伤当然不是那只狗咬的。   他打开陆燃的房门,那只没出息的狗只会往角落里躲,半点攻击性没有。   还要劳烦他自己动手,伪造一些伤口。   不过够用就好。   说出这句话,沈星染本以为陆燃会更加强烈的解释,甚至辱骂他。   这样会让陆燃在沈家人心中的印象更糟糕。   但谁料陆燃一句话没解释。   突然,他冷不丁伸出手,一把薅住了沈星染的头发。   二话不说,左右开弓两巴掌打下去。   “啪!”   “啪!”   两声脆响在偌大的客厅里回荡着,一声比一声响亮。 第2章 碰瓷   响亮过后,一阵死寂蔓延开来。   沈母后撤着身子,震惊地看着陆燃,涂着精致唇膏的嘴巴毫不优雅的张大,尖叫却卡在了嗓子里。   沈星染还被死死的薅住头发。   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脸上伪装出的温柔已经僵住,整个人处于呆滞状态,两边脸颊快速肿胀起来,还带着几道指甲刮出的红痕。   可比他自己挠得真实多了。   “傻逼,谁是你哥,别乱攀关系。”   陆燃没有松开手。   他薅着沈星染的头发,嗤笑道:“我的狗不咬人,可我会!脏水泼我身上了,不打你两巴掌怎么够本?”   “啊!”沈母迟来的叫声终于响起,“你、你、你!”   “你什么你,眼睛不好就去看眼科!”   陆燃啐了一口,留下这目瞪口呆的母子俩,转身快速跑出了沈家。   出了别墅,陆燃并没有停留。   他看着周围的路标,调动着自己脑海里的记忆,快速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大黄陪了他九年。   他十岁的时候,个子小,在孤儿院经常被欺负。   作业还被同寝的同学撕了,又不敢报告老师,怕老师责罚当天值班的阿姨。   左右为难之下,他只好在熄灯后,拿着手电筒,缩在孤儿院的墙角,一边哭,一边拼着被撕碎的纸张。   那天晚上很冷,刮着北风。   手上的纸屑不断被吹走,小陆燃只能趴在地上,一点点寻找着。   就是当天晚上,陆燃见到了还是一只小奶狗的大黄。   小狗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一瞬间,温热的触感治愈了所有的孤单和委屈。   从那之后,陆燃经常偷偷把自己的食物省下来。   大黄也熬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小陆燃偷偷拥有了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亲情。   上辈子和现在一样。   陆燃回家的时候,大黄已经被丢出去了。   一开始,陆燃以为沈家人只是把大黄赶走而已。   他想趁晚上偷偷溜出去找,再把大黄安顿在别的地方。   但是等陆燃熬过沈母的指责,却只在马路上看到大黄的尸体。   车祸碾压。   出事的路段很偏僻,监控不全。   还是有好心的路人看到陆燃焦急的样子,提供了自己拍摄的视频。   视频中,一辆昂贵的红色跑车,先是加速把躲在路边的大黄撞倒。   而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反复追着挣扎逃跑的小狗来回碾压三次。   见到跑车的车标,陆燃就知道,自己没能力为大黄讨回公道。   沈家人或许可以,但是陆燃不敢提。   至此,陆燃生命中那丝仅有的温暖也消失了。   等到陆燃已经彻底把这件事压在心底。   有一次,他在他二哥沈星卓的聚会上,见到了那辆红色跑车。   车主和沈星卓相谈甚欢。   陆燃以为两人同为富家子弟,认识只是个意外。   谁料,车主路过他身边时停了停。   侧身笑着问他:“你的狗还好吗?”   那一瞬间,陆燃如坠冰窖。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沈逐,看向沈家所有人。   直到那一刻,陆燃才知道。   大黄遇到的车祸,完全是沈家人设计的。   目的只是给他一个下马威。   可笑,是他傻乎乎相信着这群所谓的亲人,根本没有多想。   马路上。   “嗷汪”。   一声小狗的哀鸣响起。   路边一只小黄狗矫健地闪到旁边,但后腿依旧擦到了车轮,一瘸一拐地逃跑着。   急刹停下的红色跑车中,驾驶座的人一边笑着,一边打着电话:   “哟呵,卓哥这狗还挺机灵,竟然躲过去了。”   音箱里传来沈星卓散漫又肆意的声音:“黄毛你行不行啊?连条狗都弄不死?”   “那肯定行啊!”黄毛拍着胸脯答应,“听说这狗咬了染染,染染没事吧?”   “小事。”沈星卓笑了一声,“他不喜欢狗,赶走就是,还闹了这么一出,麻烦。”   末了他叮嘱:“不管怎样,这狗你处理了。”   “好嘞!”黄毛应了一声,看着马路上一瘸一拐挪动的狗。   刚刚这狗躲在路边,被他撞了一下,这才逼到路中央。   一只土狗而已,死就死了。   要怪就怪主人不讨喜呗。   黄毛笑嘻嘻地点了根烟,一脚猛踩上油门。   发动机“嗡”得一声闷响。   跑车飞速朝着路面上哀嚎的小狗撞过去。   车速越来越快。   想到接下来的场景,黄毛嘴角露出一丝享受的微笑。   当车轮即将碾压过去时,车前窗突然闪过一抹人影。   黄毛一个激灵,嘴里的烟吓得一抖。   带着火星的烟灰落到腿上一阵灼痛,但黄毛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脚踩刹车。   刹车声刺破耳膜。   路面上留下长长的刹车印。   在撞击感袭来前,车轮堪堪停住。   黄毛被安全带勒了个半死,后颈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依稀记得刚刚有人闯过来,连忙抬头去看。   隔着挡风玻璃,就见车前稳稳站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少年。   少年身上穿着廉价的白衬衫。   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估计不超过一百块钱。   这是黄毛一向瞧不惯的穷酸样。   但抬头一对上少年的眼睛,黄毛就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少年刘海微长,被天上飘着的细雨打湿,黏在眼睑上。   黑发之下,是一双……让人无法形容的眼睛。   黑漆漆的,带着种不要命的疯狂。   黄毛愣了一下,这才把那种异样的感觉挥退。   他气冲冲下了车,破口大骂:“想死是不是?看不见路上有车,不要命了!”   走到车前,黄毛怒气又是一怔。   他低头看过去,车前的少年人,膝盖几乎贴着跑车的车前灯。   那么近的距离,见到车子冲过来,这人竟然半步都没有退。   少年就这样张开手臂站在车前,保护着身后瘫在地上的黄狗。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冒上来了一瞬。   黄毛还没接着开口。   陆燃缓缓转头看向他,语气阴森森:“就是你撞了我的狗?”   黄毛下意识退了一步。   不过他转瞬猜到了陆燃的身份——传说中那个沈家的私生子而已。   他这才恢复最开始的态度,笑嘻嘻道:“你怎么证明是我撞得?我还说是你的狗来撞我的车呢。”   沈星卓特地把狗扔到一个没监控,人又少的路段。   谁能证明?   陆燃这会儿已经蹲下身,查看着大黄的情况。   见大黄只是一条腿有些瘸,身上并没被碾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维持着蹲着的姿势抬头看向黄毛:“你说得对。”   黄毛被他平静的态度弄得有点犯嘀咕。   他垂头看向面前的少年,发现这位沈家的私生子,长得意外不错。   陆燃五官很乖,很安静。   眼睛圆,眼尾微微下垂,仰脸看过来的时候,带着种小心翼翼的乖顺。   黄毛心思一动,想逗逗这位私生子。   他手刚伸出去,就见面前“乖顺”的人直接抱着腿躺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黄毛懵逼。   很快他就懂了。   陆燃直接抱着腿开始嚎:“撞人了撞人了!富二代飙车撞人了!”   “喂!你胡说什么?谁撞到你了!”黄毛急了。   撞人和撞狗可不一样。   这条路再怎么避静,还是有人走的。   路人见到狗被撞,最多只是惋惜一声。   要是见到人出了车祸,八成都会围过来。   现在陆燃直接嚎起来,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路人停在路边,朝这里看过来。   黄毛是真有点慌。   他家虽然有点小钱,但飙车撞人这种丑闻怎么都不敢担。   更何况他爹最近正在争取一个大项目,家里大部分流动资金都投了进去。   要是因为他一点丑闻,让项目打了水漂。   他爹能杀了他。   黄毛一急只顾着撇清自己:“你、你这是碰瓷!你怎么证明我撞了你!”   “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撞我?”陆燃问。   “我他妈有行车记……”话说了一半,黄毛又顿住。   行车记录仪拿出来,撞狗的事就板上钉钉了,况且最后的确是他猛踩油门撞过去,陆燃离车子那么近,也说不清到底撞没撞。   路边的人已经越聚越多。   陆燃抱着腿直接躺在了地上。   他是真实经历过病痛车祸的人,伪装起来像得要死,整个人脸色苍白。   黄毛满头是汗,生怕闹大。   他凑上前,压低声音说好话:“哥们,有话好好说,你先上车……”   “什么?你让我识相点,上了车再收拾我?”陆燃拔高了声音,满脸恐惧。   黄毛一呆:“不是……我没说啊我……”   “你姓胡,你爹是胡耀祖,威胁我不要惹你们胡家,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陆燃大惊失色,捂着嘴惊呼,把黄毛老底透了个干净。   他一副学生模样,现在脸色苍白,满眼惊恐。   一对比起来,对面的黄毛简直面目可憎。   黄毛百口莫辩:“你、你怎么……”   路人听得义愤填膺:“我听说过胡家,欠了我们工地货款不给的,就是你们家吧?”   “富家子怎么这样欺负老实人!小伙子别怕,我们报警!”   “你敢报警试试!”黄毛一急,立刻拔高了声音。   周围静了一瞬,讨伐的声音更大了。   还有个小姑娘说:“我看到了,就这个黄头发的开跑车撞到了地上的哥哥,他还疯了一样撞后面那只小狗!”   黄毛越来越心虚。   他这辆车……根本经不起查。   陆燃虽然坑着黄毛,但时刻关注着大黄的状态。   眼看差不多了,他连忙道:“哪位好心人送我去医院,我不敢上这个人的车。”   路窄,车也少。   但因为两人的冲突,还是有两漆黑的商务车静静停在了路边。   陆燃看了一眼,直接伸手招呼:“那边的司机,能载我一程吗?”   黄毛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这辆六门加长版商务车的一瞬间,如坠冰窖。   这、这位怎么在?   但他转瞬又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   那位可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黑色商务车安安静静的停着。   黄毛悬起的心脏逐渐落回肚子里。   可黄毛心脏还没完全落实,就见一直停着的商务车缓慢起步,慢慢开到陆燃身边。   最后侧的车门缓缓移开,露出黑洞洞,不见一丝光的车厢。 第3章 残废   陆燃没有犹豫,抱着狗就往车上走。   他把大黄放到车上后,又转头拿手机拍了黄毛那辆跑车的车牌号。   做完这些,他又想到什么,朝路边看了看,找到一个女孩子说了些什么,然后才回到车上。   全程他都记得自己被撞的“人设”,一瘸一拐走得很慢。   商务车的司机意外没有催。   看着陆燃上了那辆车。   再看到后座的车门缓缓合上,黄毛一屁股坐在地上,念叨着:“我去,玩完了!”   说着他慌忙给沈星卓打了个电话:“卓哥,你、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件事啊!”   电话那边沈星卓还在问狗。   黄毛直接崩溃大吼:“这是狗的事吗!你他妈怎么找了这条路啊!”   商务车里。   陆燃安静坐在后座。   这辆车出奇的宽敞。   应该是八座的配置,但不知道为什么,中间应该拆掉了一排座椅。   陆燃坐在最后的位置,面前拉着一道黑色的挡板。   整个车子里很黑,只有车窗偶尔流进一丝路上的灯光。   陆燃并没有多做打量。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膝上的小狗身上。   大黄虽然叫大黄,实际上却很小,站起来连他膝盖都不到,可以稳稳缩在他身上。   陆燃仔细检查着大黄身上的毛发,还有腿上的伤。   他是Y大动物医学学院的学生,当初报考这个专业,就是为了大黄。   检查完一通,陆燃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亲昵地撸着大黄的狗头:“有没有想爸爸!爸爸超级想你!”   陆燃抱着大黄亲了好几下。   大黄哼唧着用舌头舔他的脸,一如九年前的那个冬天。   陆燃眼眶有点酸。   可能在大黄眼里,他只是几个小时没见主人而已。   但陆燃已经失去大黄十几年了。   躺在病床上的那些时间里,陆燃最想念的就是大黄,看着沈家人害死大黄,是陆燃上辈子最后悔的事。   他忍下眼眶里的热意,捏了捏大黄的肉垫,语气没心没肺:“还好伤得不重,你要真的残废了一动不能动,还不如死了。”   陆燃说的不是大黄,是自己。   他这话落地,前方一直安静的车厢里,意外发出了点声响。   陆燃抬头朝挡板看过去。   没一会儿,挡板被侧拉开一条缝,一个中年人侧身看过来。   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也很考究。   但态度却和蔼温和,轻声问:   “这位同学,前面是警察局,请问您是先去医院,还是现在警局落脚?”   “都不去,麻烦去最近的宠物医院。”陆燃说。   中年人一愣,垂眸看了眼他的膝盖。   陆燃稳稳坐在后座上,膝盖上还放了条狗。   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刚一瘸一拐的样子。   陆燃淡定回望,丝毫没有碰瓷被拆穿的心虚。   中年人心理素质也很不错,只是笑笑便接受了事实。   他回身似乎征求了一下其他人的意见,而后才继续侧过身,笑着朝陆燃道:“好,刚好顺路。”   挡板再次被拉上。   路程有点远,陆燃冷静下来,有些昏昏欲睡。   他在沈家,打了沈星染两巴掌,啐了沈夫人一口。   在路上,救了大黄,恶整了黄毛一通。   做这些事时,陆燃随心所欲。   但其实,他一直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大黄还没死的时候,还是……这只是他躺在病床上的一场梦。   睁开眼,等待他的依旧是冰冷的仪器,封闭的房间。   犹豫了一瞬,陆燃便开始摆烂。   随便吧。   反正只要他活着,沈家人就别想好过。   陆燃抱紧了怀里温热的大黄。   意识昏昏沉沉间,他想到了这辆车。   看不出什么牌子,似乎很贵。   刚刚出现的中年人身上的衣服,他听沈家人说过,似乎是职业管家服。   在上辈子,陆燃被逼到走投无路时,刚躺到病床上时,也做梦希望有人突然出现,为自己主持公道。   但他躺了十年,这点妄想早就歇了。   “同学、同学?”慈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燃猛地惊醒,他漆黑的眼睛毫无焦距的睁了很久,视网膜前依旧是病房天花板简洁的纹路。   有多少种花纹,每一种花纹有多少笔,这些全都深深刻在陆燃脑子里,想忘也忘不掉。   “同学?”   直到察觉到膝盖上暖融融的温度,陆燃视线这才聚焦在中年管家的脸上。   “宠物医院到了。”管家道。   “哦,谢谢。”陆燃晃晃脑袋,抱着大黄往外走。   脚尖一落地,他立刻一个踉跄。   管家立刻扶住他,内心愧疚。   他怎么可以认为这个少年是在碰瓷!明明是太心疼宠物,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了。   看这腿伤得,站都站不稳了。   “真不用去医院吗?”管家问。   陆燃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道谢之后抱着大黄进了宠物医院。   腿麻了还要去医院吗?   这大户人家也太讲究了。   陆燃在医院给大黄详细做了检查。   大黄的腿伤得不算重,只是以后走路会有些跛脚,而且腿伤不方便移动,需要住几天院。   给大黄处理好伤口后,陆燃坐在笼子前陪了一会儿。   趁着这个间隙,他把手机拿出来,接收了一个视频。   刚刚他上车之前,跑到路边就是为了找到上辈子给他提供视频的好心人,把视频拿到。   这段视频完整记录了大黄的车祸过程。   从一开始跑车故意撞向路边躲着的大黄,到后面刻意加速朝他撞过去。   陆燃把自己的那段剪掉,留下跑车故意撞狗的那段,直接发到了网上。   上辈子,这段视频的内容要更凄惨。   但陆燃拿到视频后,怕给沈家惹麻烦,硬是憋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现在……呵呵,他管沈家去死。   视频发出以后,热度慢慢高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谴责富二代开跑车撞狗。   到后来热度发酵起来,竟然有人扒出这辆跑车曾经在校内撞过人。   零零散散又有更清晰的视频发了出来。   是本市某所大学里的偏僻路段,几辆豪车围着一个跌坐在地上的学生。   几辆车子一会儿假装加速撞过去,一会儿又堪堪贴着那位学生停下,像猫戏老鼠一样游刃有余,看得人头皮发麻。   黄毛的那辆显眼红色跑车,就在其中。   事件瞬间引爆。   又有人爆料,说视频里的学生受了些伤,但几个富家子联合向校方施压,把事情硬生生压了下去。   这种事简直匪夷所思。   网友将黄毛和视频里其他几辆车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更是直接冲了涉事学校的官博。   陆燃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收起来,看向笼子里打点滴的大黄。   他打开笼子摸摸大黄的头:“好好歇着,爸爸改天来看你。”   和大黄告别之后,陆燃走出了宠物医院。   他在路上停留了一会儿,没有犹豫,打了辆车直接回了沈家。   他离开后没多久,那辆加长版的商务车再次路过宠物医院门前,稳稳停住。   车子就这样安静地停在路边,没有任何人下来。   过了半晌,后座被挡板隔开的地方,传来一道低且沉的声音:“算了。”   话音落地,车子再次启动。   陆燃很快回到了沈家。   照理说,他应该直接带着大黄离开沈家才对。   但上辈子的事情已经表明,离开的路也让老天爷给他堵死了。   再说,凭什么要他离开?   陆燃大摇大摆进了客厅,发现别墅里没人。   目前的沈家家主,他亲爹沈鸿源目前在外出差。   沈家下一代的继承人,他大哥沈星昱正在国外忙项目。二世祖二哥沈星卓,和家里关系并不算好,常年住在外面。   这会儿陆燃也并不疑惑沈夫人和沈星染去哪了。   以沈家人对沈星染的保护程度,走路踢到凳子,都要去医院检查一通。   现在被他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还不紧张到要做个全身检查。   检查检查脑子也好,有病早点治。   陆燃乐得清静。   直接回房,没心没肺地洗漱完睡觉。   第二天一早,陆燃爬起来走到餐厅。   家里的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   陆燃早上课比较多,出门的时间比较早,往往他起来时,沈家人都在睡着。   但即使时间紧急,他也都耐心等到每个人都起来时,才敢动筷子。   不过沈家人吃饭从来没等过他。   这天,陆燃没管那些破规矩,在阿姨不赞同的眼神里,直接掀开蒸笼拿了包子开始吃。   并自顾自盛了一碗粥。   没一会儿,楼上传来了点动静。   是沈夫人下来了。   陆燃抬头看了一眼。   沈夫人都是沉得住气。   她慢悠悠走下来,坐在桌边。   见到餐桌上的早饭被人动过了,立刻抬眸看向陆燃。   眼睛里带着种疏离的嫌弃,但很快被强压了下去。   她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语带指责道:“染染今天请了假,连房门都不愿意出。”   陆燃假装听不懂,茫然地问:“他为什么不出来,因为没脸见人吗?”   沈夫人绷不住了:“你弟弟被你打成那样,你还好意思起来吃早饭!怎么那么不知羞耻?”   陆燃静静听着沈夫人的话,倏尔笑了一声。   养尊处优的沈夫人明显不怎么会骂人。   但被自己的亲妈说是不知羞耻,也算是一种新奇体验。   上辈子刚听到时,陆燃大受打击,各种自我怀疑,做事畏手畏脚,连话都不敢多说。   这辈子……   陆燃随意点了点头:“啊对对对。”   说着他伸手把沈夫人面前那笼蟹黄包端了过来,倒进了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人穷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夫人您见谅。”陆燃皮笑肉不笑。   沈夫人筷子夹了个空:“……” 第4章 受害狗   沈夫人很快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类似的话说出来,面上总归不好看。   想了想,她伸出手,抓住陆燃的手腕,放柔声音道:“小燃,你也别生气。妈妈知道你那么多年在外面受苦了,昨晚把你的狗扔出去,你也受委屈了。”   陆燃抬头看着沈夫人。   从前他曾无数次被沈夫人这种语气迷惑。   他之所以那么能忍,就是因为沈夫人经常让他误认为,她是爱他的。   每一次,沈夫人都会说:“那么多年,你在外面受苦了。”   也会说:“妈妈知道你受委屈了。”   更一次次许诺他:“你放心,妈妈会好好补偿你的。”   等安抚了陆燃的情绪,让陆燃变成一只因为渴望母爱而忍受一切的小狗时,沈夫人就会话锋一转:   “因为你的到来,染染太恐慌了,我们要让他安下心才好。不然一看到染染难过的样子,妈妈的心就揪起来了。”   沈夫人继续握着陆燃的手,用陆燃最熟悉的语气说:“小燃你能理解妈妈的对不对?不要给妈妈添麻烦了。你弟弟昨天因为你受了委屈,我们给他挑个礼物,好好补偿一下他。”   一句一个“因为你”。   总让陆燃觉得,自己似乎真是什么扰乱别人家庭的罪人。   上辈子沈夫人这样一说话,陆燃立刻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如果他有任何不满,沈夫人就会用一种“你怎么这样不乖,不懂得体恤妈妈”的眼神看着他。   一看到她这种眼神,陆燃就会下意识恐慌起来。   可沈夫人说过很多次,自己会补偿他,却从来没有实施过。   也在他面前自称过很多次“妈妈”,却从不会允许他在外人或沈星染面前,叫她一声母亲。   每一次他和沈星染起冲突,她只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沈星染那边。   这次,陆燃看了一眼自己被沈夫人握着的手。   他冷淡道:“夫人,你打扰我吃饭了。”   沈夫人一僵,讪讪收回手。   陆燃淡定地把最后一个蟹黄包也塞进嘴里。   吃完后,他看了眼沈夫人的手机。   沈夫人刚下单了一款腕表,明显买给沈星染做补偿的,单价二十多万。   “是该补偿。”陆燃说。   沈夫人终于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却见陆燃拿出了手机,打开计算器。   他念叨着:“沈星染委屈一天,补偿二十万。我从四岁那年开始委屈,委屈到今年十九岁,一共十五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共委屈了五千四百七十五天。”   “一天补偿二十万,那……”   半晌,陆燃把手机推到沈夫人面前:“一共十亿九千五百万,我给您抹个零,也就十个亿吧,记得打我账上。”   从前,陆燃完全不敢在沈家人面前提钱。   好像只要一提,那自己十几年生活中的拮据便再也藏不住,越发显得自己和这个富贵的家庭格格不入。   也怕一旦提到了钱,自己回到这个家庭的目的就不单纯了,仿佛他在觊觎沈家的家产一样。   后来在病床上躺了很久,陆燃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因为沈家人就是这样想他的啊!   每个人看过来的眼神,都在诉说着他是个不安分,别有所图的人。   相通这点,陆燃直接摆烂。   好家伙,要什么亲情,要钱多好。   亲情没有就是没有,钱挤一挤还是有的。   他看着对面脸色发绿的沈夫人,心情极好的起身挥挥手:“记得打给我哈,支付宝微信都行。”   说完他背上书包,哼着歌离开了。   今天上午的课很多,陆燃出了实验室,去了一趟学校机房。   现在已经是大学下学期了,但他并没有自己的电脑,有些麻烦的作业只能到机房来。   陆燃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学费情况。   助学贷款已经到账,这一学年的学费终于结清。   他大一走的是绿色通道,学费到账的时间要比普通学生晚很多。   看完这些,陆燃又在网上搜了一下黄毛的消息。   他本以为,涉事的几个家族联手,这些视频会很快压下去,隐没在信息的洪流中。   但意外的是,富二代撞人撞狗的词条不仅没有下降,还上升到了第一的位置,稳稳地呆在那里,丝毫没有被压下的趋势。   词条下面倒是有几条娱乐圈的爆料。   似乎有人想爆消息转移公众视线,但并没有起作用。   陆燃盯了一会儿热搜第一的位置,敏锐地嗅出了金钱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佬在帮忙。   陆燃脑海里闪过那辆漆黑的、加长版的商务车。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   神仙打架,和他有什么关系。   从机房出来,班长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是有文件等他去拿。   陆燃过去了,才发现是辅导员发的大学生资助申请表。   是当地企业和学校联合的,要经过面试,申领到资助后,毕业去向需要看资助企业的意愿。   上辈子陆燃也拿到了这份申请表。   但他认为自己已经不需要,就拒绝了。   结果是他在沈家的为难下,连大学都没有读完。   这次陆燃二话不说填了表格,送到了辅导员的办公室。   中午,他去宠物医院看了看大黄,然后麻溜地滚去打工。   进了打工的点,陆燃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非常“听话”地把工作给推了。   还好老板好说话,陆燃这才又拿到了兼职。   曾经每天打零工的陆燃,每天都妄想着什么时候能不那么辛苦。   但对躺了十年的陆燃来说,跑腿都成了一种幸福。   不过他最近手头有些紧,因为大黄的医药费还是一项不小的开支。   想到这,陆燃抽空又给沈夫人发了条信息:“十亿别忘了打过来啊~”   沈夫人在那边装死。   也可能被他气吐血了。   又过了一天,陆燃把大黄从宠物医院接了回来。   他和自己打工的宠物店商量了一下,白天自己去上学,就把大黄寄养在宠物店里,晚上大黄跟着他一起回家。   陆燃并没有外出租房的打算。   上辈子的经历让他很清楚,即使是租房,沈家人也是想找便能找过来。   忙碌了一整天,陆燃带着大黄走进沈家别墅时,脚步顿了顿。   院子里停着两辆车。   一辆商务车,一辆跑车。   大黄车祸留下了点后遗症,一看到跑车就害怕,呜咽着后退。   陆燃蹲下身,摸了摸大黄的脑袋:“傻狗,车祸都熬过来了,这怕什么。”   他牵着大黄进了客厅。   餐厅里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忙活着的阿姨看了陆燃一眼,又下意识看向楼上。   三楼的楼梯口传来几声脚步声,陆燃没理会,带着大黄进了洗手间,自己洗漱一番,又给大黄擦了擦脚。   大黄平时擦脚很乖,这次却原地转了几圈:“嗷呜~”   “别急,再忍忍。”陆燃把毛巾挂在架子上,蹲下身又摸了摸大黄的肚子。   大黄又呜咽了两声,睁着一双漆黑的豆豆眼看向陆燃。   等陆燃带着大黄出去,沈家人已经在餐厅落座了。   这次人来得格外齐全。   出差的沈鸿源回来了,当前的沈家家主虽然有些疲惫,但身上依旧带着身居高位的威严。   坐在沈鸿源旁边的是沈夫人,再往旁边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沈星染。   最后是斜靠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的沈星卓。   听到声音,沈星卓朝这边看过来。   看到跟在陆燃身后的大黄,他挑了挑眉,咧嘴露出了个笑容。   沈鸿源正在训斥沈星卓:“怎么坐的?没个正行!”   沈星卓脸上不耐,但还是老老实实把腿放下了。   “我今天是来看染染,不是来听你训话的。”他道。   沈鸿源沉下脸:“你还有脸回来!你搞得那个工作室,收的都是些什么人?这次被通报的五个人,有三个都在你公司里。”   谈到这,沈星卓脸色也有些难看。   “你在外面怎么花钱我不管,但管好你的人,别坏了我沈家的名声。”沈鸿源道。   “名声名声,你拿名声当饭吃?”沈星卓顶嘴。   “你!”沈鸿源气得一拍桌子。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沈星染轻轻抬头,露出已经恢复如初的白皙脸颊。   他端起碗给沈鸿源盛了碗汤:“爸爸,你别气了,一家人好不容易一起吃顿饭。”   沈鸿源朝他笑笑,稍稍压下了怒气。   对于顶嘴的沈星卓,就简单多了。   沈星染直接扭头,看着沈星卓叫了声:“哥!”   沈星卓顿时偃旗息鼓。   眼看着一场风波,就这样轻易地被沈星染三言两语抹平。   沈夫人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家几口人和乐融融。   但全都默契地把一旁的陆燃当成了空气。   无论是训斥,还是温馨,全都与他无关。   陆燃早习惯了这种漠视。   在这本书里,沈鸿源有个属性是儿控,沈星卓更是不折不扣的弟控。   但控的都是沈星染,和他这个亲生儿子没什么关系。   陆燃带着大黄,自顾自走到餐桌的空位旁坐下。   他屁股刚沾椅子,沈鸿源立刻厉声道:“站住。”   沈星卓也看了过来,转移火力:“对啊,该骂谁骂谁,有人可是打了你儿子,又一张嘴要了十个亿呢。”   一桌子人都看向了陆燃。   陆燃看向沈星卓,非常不要脸道:“你要是想添点,我也不介意。”   沈星卓一噎。   他抬眸盯着陆燃仔细看了一会儿。   沈鸿源倒是没深究那所谓的十个亿。   他看看身边的沈星染,又掀起眼皮看向陆燃,意有所指:“你弟弟在这坐着呢,你就准备这样坐下?”   “哦,对。”陆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   就见他弯下腰,把大黄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旁边的空位上——沈家继承人沈星遇的位置上。   他还拿了个碟,夹了个煮鸡腿,放在大黄面前。   嘴里振振有词:“得好好安慰一下受害狗。” 第5章 饭桌   “吧唧吧唧”。   啃鸡腿的声音在饭桌上响起。   饭桌上的暗流汹涌,大黄全都不懂,大黄只是只单纯的干饭狗。   主人让吃那就吃呗。   小狗吃得喷香。   甚至嘴巴拱得盘子“叮啷叮啷”响。   饭桌上其余人一阵沉默。   因为陆燃的动作太迅速,大胆到太让人惊讶。   以至于大黄鸡腿啃了一半,一桌子人都没反应过来。   沈夫人伸去夹鸡腿的筷子还愣在半空。   沈星染举着去接的手也呆住。   直到陆燃把鸡骨头从大黄嘴里顺出来:“欸,煮熟的骨头不能吃。”   “啊!”   沈夫人短促的尖叫了一声。   她连最引以为傲的礼仪都忘了,拿着筷子一会儿指着干饭的陆燃,一会儿指着陆燃旁边干饭的狗:“你、你竟然敢让狗上桌!还抢了染染的鸡腿?”   在她说话间,另一只鸡腿也被陆燃夹走了,放进了大黄的盘子里。   沈星染也被陆燃给搞蒙了。   但他反应很快,立刻做出害怕大黄的样子,整个人带着椅子猛地后撤。   被陆燃打了两巴掌,他震惊之余,其实心底有些高兴。   陆燃这样搞,沈家夫妇肯定不会接纳陆燃。   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自己在沈家的位置受到威胁。   可高兴是高兴,除此之外,沈星染依旧有些事情超出掌控的担忧。   毕竟……巴掌打在脸上是真的很疼。   随着他后撤的动作,椅子拖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这些声音理应让桌上的沈夫人和沈鸿源注意过来,但等了半晌,沈星染并没等到关切的询问。   他不解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沈夫人捂着胸口,气得差点要厥过去。   沈鸿源捏着手指的筷子都在颤抖,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陆燃。   虽然是怒气,但两人的注意力竟然都在陆燃身上。   沈星染有点生气。   他又去看沈星卓。   沈星卓倒是没看陆燃。   他看着陆燃旁边正在舔盘子的黄狗,有些愣神,不知道再想什么。   沈星染只好出声:“爸爸妈妈你们别气坏了身体!”   说着他抬头看向陆燃,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胆怯的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脸颊:“狗狗……也挺可爱的……”   嘴上说着狗可爱,他手上却在抚摸着被“咬”出的伤口。   “陆燃!你在干什么!把这条狗给我扔出去!”   沈鸿源在拍桌子。   “快点带走带走,看把染染吓得,染染别怕,就是条狗而已……”   沈夫人在安慰沈星染。   “哥哥……哥哥可能只是太喜欢这只狗了。”   沈星染在泡茶。   “吧唧吧唧。”   陆燃和大黄在干饭。   陆燃对一桌子鸡飞狗跳充耳不闻。   沈家斥巨资请的厨师手艺很好,是学校食堂吃不到的味道。   而且因为沈星染脸上受了“重伤”,沈夫人特地交代了厨房做菜要少油少盐。   很多菜大黄刚好能吃。   “吃!你还敢吃?”   “陆燃你反了天了,先是你养的狗把你弟弟咬了,又打了你弟弟两巴掌,现在竟然还敢带着你这只狗上桌,你还把我这个沈家家主放在眼里吗?”   沈鸿源对陆燃的态度很不满。   人到中年,他最喜欢在饭桌上发火。   三个儿子反应各不相同,但多少都有点反应,陆燃却给他带来一种完全被无视的恼怒。   陆燃夹了一整块三文鱼。   用动作证明,他并没有把什么狗屁沈家家主看在眼中。   “你以为你回了沈家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你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你算什么东西,除了能给家里带来麻烦,还能干什么?”   “学的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动物医学,你难道要我告诉别人,我沈鸿源的儿子是兽医?”   陆燃还在埋头吃饭。   大黄似乎听出了对面的人类是在骂自己的主人,连盘子里的肉都不吃了,抬起头用那双漆黑的豆豆眼担忧地看着陆燃。   沈鸿源句句说的都是心里话。   小儿子走丢的痛楚早就散了,在听到陆燃找回来的消息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麻烦。   要是陆燃有出息也就罢了,没出息传出去对沈家的名声不好。   现在这些潜藏的怒气全发了出来:   “还敢要十个亿?你以为当初你走丢是谁的错,还不是因为你乱跑?从出生就知道给家里添麻烦!”   “孤儿院那个姓陆的院长就是这样教你们的?怪不得去年就病死了,报应!”   听到这,陆燃动作顿了顿。   他若无其事地把大黄的脑袋按了下去,低声道:“抓紧吃。”   一开始,一桌子人还在听着沈鸿源在骂陆燃。   只有陆燃一个人在吃。   但陆燃吃饭太香了。   一人一狗竟然吃出了吃播的效果。   看着看着,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噜”一声。   沈夫人也忍不住伸手拉了拉沈鸿源,示意他算了。   还是先吃饭要紧。   沈鸿源骂着骂着也饿了。   就在他伸手拿起筷子的一瞬间,陆燃打了个饱隔,抽了张纸巾擦嘴。   他看向桌上还没动筷子的几人,沉静地微笑着:   “既然不想吃,那就别吃了。”   刚准备动筷子的沈家人一愣。   就见陆燃看向旁边的大黄,道:“大黄,别憋着了,拉屎。”   最后两个字一出来,一桌子人都觉得自己幻听了。   甚至连大黄都愣了一下。   它有点不好意思,询问似的看向陆燃,并“汪”了一声。   “拉。”陆燃言简意赅。   大黄着急地在椅子上转了一圈。   最后还是跳下来,在地板上拉了一坨健康的狗便便。   销魂的味道丝丝缕缕传来。   拿着筷子准备开吃的沈家人们,脸色开始变绿。   连沈星染都失去了表情管理,五官拧了起来。   “你、你!”骂了半天的沈鸿源嘴唇都在发抖。   下一秒,陆燃沉着脸站起身。   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遛狗捡屎用的垃圾袋,毫不犹豫地把地上那坨狗便便拾了起来。   但他没有离开。   在一众沈家人堪称惊恐地目光中,他脚踩着椅子,拿着那坨粑粑站上了饭桌。   陆燃一脚踢翻了饭菜,疯了一样甩着手中的垃圾袋。   一瞬间,那叫一个无差别攻击。   沈星染下意识想尖叫,察觉到有不明物体擦着自己的脸飞过去时,立刻闭上了嘴。   一片混乱中,陆燃先是凑到沈夫人面前。   他一边甩着垃圾袋,一边指着沈星染,问:“觉得他委屈是不是?”   沈夫人完全呆滞。   她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陆燃手里的东西,整个人后撤着身体贴在椅背上,两只手高高举起,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在叫嚣着远离。   陆燃对她的态度很不满,蹲在桌子上,往前挪了挪:“你觉得他委屈关我屁事?你愿意给你的养子当舔狗,别拉着我啊?”   “还是你觉得我不委屈?啊?”   沈夫人一句话不敢说,紧闭着一张嘴,两只手疯狂摆动:“唔唔唔不、不……是!是!”   陆燃怼完了她,一双漆黑的眸子又转向骂了半天的沈鸿源。   沈鸿源明显比较硬气,指着他还想再说什么。   陆燃把手往前一伸!   沈鸿源翻着白眼,几乎晕过去。   陆燃没让他晕,一手拿着垃圾袋在他眼前晃,一手捏住他的肩膀,开始兴师问罪:   “你刚刚说谁报应?谁准你说陆院长的?你配吗你?”   沈鸿源盯着他手里的那坨,先是点头,然后反应过来疯狂摇头。   “说话啊?你不是很能说嘛?”陆燃语气并不重,反而很轻。   但配上那双黑到不见光的眼睛,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会把手里那坨糊到人脸上。   沈家家主沈鸿源,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人生危机,只能抿着嘴吧努力出声:“不、不配!”   陆燃接着问:“你还贬低我专业?兽医不好?你再说一遍?”   粑粑几乎凑到了沈鸿源鼻尖。   沈鸿源处于半晕状态,后撤着身子,连商场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都拿出来了:“好!好!有、有前景!”   陆燃这才放过他。   他转身看向沈星染。   沈星染已经站起来要跑了,被他薅着头发拽了回来:“跑?你不是个好儿子吗,你爸妈被人狗屎威胁,你不该有难同当,跑什么跑?”   沈星染一动不敢动。   陆燃拿着垃圾袋,又指指大黄:“我再问你一遍,你手上的伤是谁咬得?”   沈星染还想坚持。   陆燃给他看了看手上垃圾袋的破口。   这次沈星染不是装的,是真的要哭了。   他平生第一次那么坦诚,大声道:“是我自己,我自己抓的。”   就在陆燃质问沈星染的时候,沈星卓已经从桌边撤开了身子。   身为一个弟控,他估计很想来救自己弟弟。   但看着陆燃手里的东西,还是破天荒地犹豫了几秒。   就这几秒时间,陆燃转身拿着垃圾袋朝他砸了过去。   “啪叽”一声,要破不破的垃圾袋,砸到了沈星卓昂贵的皮夹克上。   皮夹克布料很硬。   客厅里很静。   沈家另外三人僵在原地,亲眼见证着那层薄薄的垃圾袋像慢动作一样变形,挤压。   然后……不堪重负。   最后只听“噗叽”一声。   里面的内容物四处飞溅,溅得尤其远,尤其高。   站得最近的沈星染觉得脸上星星点点的温热,下意识撇了下头。   他还茫然地没意识到脸上是什么。   然后飞溅出来的半固体,已经开始了抛物线后半程,像下雨一样“啪啪啪”往下落。   沈家一群人呆坐在原地,神情恍惚。   那一瞬间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别说躲,连尖叫都忘了。   等到这一阵“雨”下过去。   眼疾手快抱着大黄躲到一旁的陆燃,这才凑过来。   他走到沈星卓身边。   沈家二少爷当场石化,眼睛都空了。   “你以为你能跑?”陆燃一脚踹过去,“还想弄死我的狗?吃屎去吧!”   他狂踹沈星卓好几脚。   在其余人惊悚的目光中,又把那个“啪”到沈星卓身上的垃圾袋揭了下来,往餐桌上猛地一摔。   沈家人齐齐哆嗦了一下。   陆燃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抱着大黄,大声道:   “从今天起,我要整个沈家,再也没有人敢对我和我的狗大声说话!” 第6章 后遗症   沈家,从沈老爷子白手起家,延续到现在,也有几十年的光景。   虽说不是顶尖的世家大族,但好歹也能算个豪门,高贵了半辈子。   但当晚,成为沈家有史以来,最炸裂,最荒谬,最印象深刻,又最不可言说的一晚上。   据说,当天晚上,沈家每个浴室里,水声都响到了半夜。   更是有救护车的声音传来,把骂了一整顿饭,非但没有解压,还骂成了高血压的沈鸿源接进了医院。   据说被扶上救护车时,沈鸿源还在呐喊着:“洗澡!洗澡!我要洗澡!”   沈夫人第二天还约了小姐妹去做美容。   但救护车来临时,也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飞快跑出沈家的客厅,逃命似的路过餐厅,朝救护车飞奔而去,似乎一秒都不敢在别墅多呆。   路过沈家别墅的邻居恰好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沈家家主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并唏嘘沈家夫妻之间情比金坚。   三楼,沈星染捂着脸崩溃了一整晚。   他今天坐得离沈星卓有点近。   陆燃扔那个垃圾袋时,东西炸得到处都是。   他头发上,脸上,衣服上……   明明已经洗了五遍澡,但依旧闻着身上隐隐约约传来那股……臭味。   明天下午他还有个同学聚会。   来得都是圈子里非富即贵的同龄人。   他这个样子……   沈星染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吼了一声,抓着浴袍又飞进了浴室。   总之,这是一个不眠夜。   只有陆燃睡得毫无芥蒂。   第二天是个周末。   陆燃快到八点才起床。   他带着已经洗香香的大黄从卧室里走出来,打着哈欠朝餐厅走过去。   快进入餐厅的范围时,大黄脚步停了停,朝陆燃哼唧了一声。   似乎在因为昨天的事不好意思。   “走啊,愣着干嘛。”陆燃招呼它。   看着自己主人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大黄停顿了两秒,豆豆眼里闪过一丝无辜,也跟着走了进去。   沈家整栋别墅里静悄悄的。   除了楼下的几个家政,楼上更是没有活人一样,一丝声音都没有。   昨天一片狼藉的餐厅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完全看不出昨晚遭遇了什么。   陆燃这个罪魁祸首像是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像往常一样坐到餐桌边。   餐桌上空空如也。   他有点不高兴,扭头问厨房的人:“早饭呢?”   他这话问出来,楼下忙活着的家政都诡异地沉默了两秒。   从前,陆燃在沈家是个多余的万人嫌。   他地位很低,后来还被勒令搬进院子里的仓库去住,过得连家政都不如。   沈家的主人对他没有半丝尊重,佣人有学有样,也会无视他。   要是以往,一楼忙活着的众人估计都会假装没听到他的话。   但这次,厨房里特地走出来一个人,来到餐桌旁,恭敬且特地放柔了声音,道:“夫人和老爷还在医院,二少爷和三少爷出去了,所以早上并没有准备早饭。”   家政越说声音越小,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果然,陆燃抬头看了他一眼,真诚且疑惑地问:“我不是人吗?”   家政:“……”   “不好意思,陆少爷,我这就去准备。”他立刻道歉。   说完他往厨房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一脸一言难尽地表情看向陆燃,小声问:“您是指,您要在这儿……吃早饭吗?”   他指了指餐厅。   “不然呢?”   陆燃正在给大黄倒狗粮,闻言迷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听到陆燃这句话,在场的所有家政,都朝他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没一会儿,早饭就端了上来。   陆燃若无其事地开始吃东西。   他知道这些家政在惊讶什么。   不过他是真的不怎么在意。   他自己学动物医学,很清楚粪便只是未消化的蛋白质残渣和细菌。   现在餐厅上上下下消毒水都不知道喷了多少遍,至少不会存在卫生问题。   至于心理上……   陆燃在宠物店打工。   经常有寄养的猫狗,因为对环境陌生,或者习惯不好,把寄养的房间搞得一片狼藉。   打扫卫生的活,都是陆燃在干。   而且从陆燃十岁开始养大黄时,就开始处理狗便便了。   毕竟是在孤儿院,他偷养了条狗根本藏不住。   很快就被和他不对付的小伙伴偷偷告诉了老师。   当时为了保证孤儿院里孩子的安全,是禁止流浪狗进入的。   老师碍于职责,要把大黄赶走。   但是陆院长过来了。   陆燃印象里的陆院长,是个笑眯眯的小老头。   他抱着大黄不愿意送走,是陆院长走过来,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养,有没有想好养一条小狗要承担什么。   也是陆院长告诉他,养宠物虽然得到了陪伴,但也要负担起责任。   他一定要养的话,要负责喂养大黄,还要打扫好卫生,更要管理好大黄,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当然,大黄还是不能住寝室。   陆院长和保安室说了一声,在里面给大黄安置了一个小窝,还给大黄打了疫苗。   陆燃每天会过去给大黄喂食和打扫卫生。   因为太多人喜欢毛茸茸的宠物,后来孤儿院还单独开辟了一个小院子,养一些兔子、小鸡之类的小动物。   每个班级负责轮流值日。   曾经在孤儿院时,陆燃每天都想着,找到家人后的生活该多么幸福。   但现在回想一下上辈子在沈家的生活,陆燃却觉得自己在孤儿院过得更好一点。   孤儿院虽然孩子比较多,总有小摩擦,也有老师管理不过来,或者疲于应付的时候。   但大致上,陆燃该有的都有,连昂贵的电子设备都玩过。   陆院长每天都会挨个教室看一遍。   小时候陆燃很喜欢这位院长,每次院长过来,他心里都很激动,特别期待这位和蔼的长辈能和自己说说话。   如果能夸自己一句,就更好了。   但陆院长太忙,孤儿院里孩子又太多。   就像班级里的玩具、电子平板,一切都是大家的,不会属于某一个人。   陆燃有时候会偷偷妄想,如果陆院长是自己的亲人就好了。   只是自己的,不是其他小朋友的。   虽然这个妄想没有成真,但是院长把大黄留给了他。   没一会儿,陆燃吃完了饭。   他习惯性收拾好碗筷,才带着大黄出门去打工。   他出门时,刚好遇到沈星染和沈星卓回来。   一看到陆燃,沈星染立刻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缩进了车子里。   他早饭都没吃。   只要一见到陆燃和他的那条狗,他就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味道……   沈星卓站在车外,也没有看陆燃。   陆燃多瞥了一眼。   往常沈家人无视他是常有的事,他都已经习惯了。   但现在……   这股无视中带了点胆战心惊的惧怕。   沈星染躲得彻底。   沈星卓倒是没躲,但看那个伸手开车门的架势,应该也想躲,但是没来得及。   他今天换了个造型,主要是剃了个头。   把微长的发尾全剃了,直接剃成了个寸头。   就是不知道,给他剃头的发型师,知不知道这些头发昨晚遭遇了什么。   陆燃没多理会。   他赶时间,直接牵着大黄从车子旁边路过。   从沈星卓背后路过时,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少爷,估计是想起来昨天背上的触感,整个人都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倒是大黄,在路过沈星卓时,在沈星卓脚边蹲下,摇了摇自己的小尾巴。   一双黑色的豆豆眼,期待地看向沈星卓。   这是大黄亲近一个人,想和人玩的表现。   陆燃有些稀奇。   他轻轻拽了拽牵引绳:“大黄走了。傻狗,也不看看好人坏人就亲。”   大黄磨磨唧唧跟着走了。   眼看两人彻底离开,缩在车子里的沈星染这才松了口气。   “二哥!你看他!”沈星染抱怨了一句。   半天没听到回应。   沈星染抬头看过去,就听沈星卓盯着远处,念叨着:“……才多大点儿,还大黄。”   沈星染没听清,问:“二哥你嘟囔什么呢?”   沈星卓这才回过神:“哦,没事。”   两人一起往别墅里走。   路过餐厅的时候,沈星卓习惯性地关爱了一下弟弟:“早饭还没吃,饿不饿?”   话落,两人突然齐齐沉默了一下。   他们扭头看了一眼昨天的“案发地”,匆匆往楼上逃。   三天后,沈鸿源和沈夫人终于从医院回来了。   两人一下车,都瘦了整整一圈。   这三天里,他们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那天晚上,陆燃恰好在他们最饿的时候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以至于,每个人的身体都自动把饥饿感和那种微妙的、让人震撼的味道和感触联系在了一起。   一饿,就想yue。   直到第三天实在撑不住,这才稍微吃了点。   还要避开深色的、半固体的,以及和那天晚上饭桌上重合的食物。   几天饿下来,沈鸿源中年发福的啤酒肚都没了。   等回了别墅,沈鸿源和沈夫人默契的没有在一楼的客厅停留,直接上了二楼的楼梯。   楼梯走了一半,沈鸿源手机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个重要客户,便立刻接通。   电话那端的声音很关切:“沈总,听说你前两天住院了,身体现在还好吧?”   “李总啊,多谢关心,没什么大事,就是老毛病了,血压有点高……”想到自己血压为什么高,沈鸿源忍不住顿了顿。   李总依旧很热情:“是啊,咱们年龄大了,都得注意,尤其是饮食,可不能什么都吃!”   沈鸿源:“……” 第7章 蠢狗   沈鸿源一瞬间怀疑,这个李总是不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在点他。   “有些东西啊,它就不该上饭桌!”李总还在絮叨。   沈鸿源面色发青。   他艰难地走过剩余的楼梯,爬上了二楼。   李总终于结束了寒暄,挂断了电话。   沈鸿源和沈夫人回了卧室。   休息了三天,两人开始各自忙活。   “不是说一周后要出差吗?行李收拾好了没?”沈夫人问。   沈鸿源叹了口气:“项目估计要推迟。”   “推迟?”沈夫人有些惊讶,“几家又闹矛盾了?”   沈鸿源摇了摇头,面上有些严肃:“前几天那几个小子飙车撞人的事闹了很大,背后估计有纪家那位的手笔。”   他叹了口气:“突然出手对付这些小家族,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夫人不太插手家里生意,也不关心这些。   她坐在梳妆台前找自己的首饰:“我的那串珍珠项链怎么不见了?”   “你自己放哪儿了?”沈鸿源有点不耐烦。   “就在这啊!这可是上个季度H家的限量版。”沈夫人翻找着。   “什么时候放的,你自己想想。”沈鸿源点了根烟,习惯性抱怨,“自己的东西自己不放好。”   “就大前天晚上啊!”   沈夫人脱口而出。   这一提,两人顿时又想起前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恐怖的记忆如期而至。   “……”   卧室里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沈夫人不找项链了。   沈鸿源也不抱怨了。   恰巧房门被敲响,沈星染探进来一个脑袋:“爸爸妈妈。”   “染染快进来!”沈夫人立刻打破沉默。   沈鸿源的面色也缓和了些许。   沈星染推开门,亲昵地蹭过来,坐在两人旁边。   “妈妈,你今天的发型真好看。”   他先夸了沈夫人一句,这才看向沈鸿源,问:“爸爸,我听张麟说,最近有点动荡,什么纪家有点事。”   “张麟?你和张家那个小子认识了?”沈鸿源有些惊讶。   “嗯。”沈星染状似有些苦恼地说,“他总是要送我东西,还要来咱们家里玩。”   沈鸿源听得很满意。   他最喜欢自己这个小儿子,就是因为沈星染总能和其余世家的公子哥打好关系。   这在谈生意的时候,无疑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沈夫人也很骄傲,夸道:“我们染染就是惹人喜欢。”   沈星染又把话题扯到纪家:“纪家什么事爸爸你和我说说,我怕不小心给家里惹麻烦。”   沈鸿源沉吟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细说,只道:“总之,纪家的人你远着点,最近出事的胡家和其余几家,你更是不要接触。”   并不是沈鸿源不想说。   而是他的确不知道纪家那位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出手。   沈家算是京市商圈中层。   但距离纪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还差了不少,虽说不至于被纪家一个指头捏死,但被针对了也逃不过。   但这种话,沈鸿源并不会给孩子说。   否则会显得他这个当父亲的很没面子。   沈星染没问出自己想要的信息,有些不高兴。   最近他诸事不顺,几乎算得上倒霉,心里憋着股郁气,这副乖巧的模样都快装不下去了。   但他并不会在沈夫人和沈鸿源面前发脾气。   眼睛扫过沈鸿源瘦了一圈的来脸,沈星染找到了发脾气的对象。   他看看沈鸿源,又看看沈夫人,担忧道:“爸爸,你住了几天院,都瘦了好多。”   沈鸿源和沈夫人齐齐一僵。   他们现在最讨厌有人提吃饭、住院!   还有……   沈星染状似无奈又包容地叹了口气:“燃哥真是的,他也太……”   准备上的眼药还没挤出来。   突然见到面前无比和蔼地沈鸿源,绿着脸大吼一声:“啊!闭嘴!”   沈星染被吼懵了。   他下意识去看沈夫人。   就见沈夫人脸色也不好看,两只手着急得地摆着,抱怨道:“你提他干什么啊!!”   沈星染懵着被“请”出了卧室。   一直等他回到三楼自己的房间,这才回过神来。   他竟然被沈鸿源和沈夫人吼了?   因为陆燃?   沈星染气得把手边的东西都砸到了地上。   厚厚的地毯和别墅良好的隔音设备隔绝了所有声音。   冷静下来之后,沈星染也反思了一下,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该提陆燃。   别说沈父沈母了,就算是他,一听到陆燃的名字,心里都一咯噔,大脑下意识想逃避。   沈鸿源和沈夫人估计也是同样的情况。   但是这两人竟然对陆燃产生那么大反应,沈星染一时之间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   沈星染越想越烦,他拿起手机发了个信息。   没一会儿,三楼的房门被敲响。   沈星卓吊儿郎当靠在门框边,一边打着游戏,一边问:“找我什么事?”   “你还打游戏?”沈星染有点急。   他兴师问罪:“不是你说保证处理掉那条狗吗?那条臭狗为什么又回来了?”   沈星卓手上的动作一顿。   角色死亡的声音很快传来。   “哥!我真的很讨厌那条狗,每次下楼看见都很害怕。”沈星染撒娇道。   他知道沈星卓最吃这一套,拉着沈星卓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但是这次,沈星卓倒没像往常那样一口答应。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住在三楼,楼梯有围栏。大黄呆在一楼应该没什么影响。”   沈星染呆了,差点没听清沈星卓在说什么。   那只狗的狗屎砸到沈星卓背上,沈星卓不仅没气到把那只狗弄死,竟然还叫那只狗“大黄”?   沈星卓是脑子坏了吗?   “二哥!”他做出委屈的神情,“我知道我不是家里的孩子,也不是你的亲弟弟,难道你要我每天生活在恐惧里吗?”   “但是你开门进陆燃的房间,那条狗也没有咬你。”沈星卓依旧在犹豫。   沈星染一瞬间火了。   “怪不得爸和妈全都看重大哥,沈星卓这事你不帮忙就算了!”   听到他这句话,沈星卓脸色一沉。   他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气质一收,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三楼,将房门摔得震天响。   沈星染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次的事算是稳了。   这段时间他受了那么多委屈,陆燃总得失去点什么。   从三楼下来,沈星卓径直出了沈家别墅。   他打了个电话,然后沉默地开着车去了市中心的一条街道。   街道上车来车往,停车位很难找。   瞥见一个空位,沈星卓手上快速换挡,沉着脸快速挤了进去。   他车尾摆动的幅度极大,堪堪擦着旁边车辆的车前灯过去。   “嘀”的鸣笛声响起。   旁边车辆的车窗降下,司机破口大骂:“有病啊你!会不会开车!还有那个车位是我看好的……”   沈星卓没理会。   他停好车,“砰”得关上车门。   路过那辆车时,手伸进车窗撒了一叠红票。   司机本来还在骂,捏了下厚度,顿时麻溜的换了个地方停车。   沈星卓看着手机上的定位,径直走向街道上的一家店。   他心里被沈星染那一句话引起的怒气还没降下去,走路步子很大。   厚而挺廓的风衣布料猎猎作响。   直到走到店前,沈星卓脚步才猛地一顿。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透明玻璃墙,才意识到,这是一家宠物店。   靠街的这面墙,放着一个很大的围栏。   围栏里有一窝刚满月的小柯基,一个个吃的小肚子溜圆,有的躺在地上打着哈欠,有的挥舞着四只小短腿妄图翻身。   还有一只就贴着玻璃睡着。   粉黑相间的软乎乎肉垫压在玻璃上,轻轻变了形。   沈星卓心中那股不甘的郁气突然散了不少。   他蹲在玻璃墙外静静的看着。   小狗闹腾了一会儿全睡了。   沈星卓就这样盯着几只小狗发呆,不由想起前几天。   那只叫大黄的狗有点蠢。   被他一哄,就跟着走了。   沈星染说不想见到这只狗。   沈星卓知道自己弟弟的意思。   他牵着那只狗从沈家往外走,本来准备随便找条河扔进去。   但到了河边,又想起狗好像会游泳。   沈星卓带着狗走在马路上。   他发现这只狗被教得很好,不乱叫,不会乱冲乱跑,乖乖跟在人脚边。   好几次,沈星卓都想一脚把那只狗踹到马路中央。   但脚都抬了起来,却发现这狗好像一点不知道危险,还以为他在和它玩耍,睁着一双黑亮的豆豆眼兴奋地看向他。   低头对上蠢狗那双眼,沈星卓莫名又下不去脚。   最后,他把狗丢在一个没什么人来的路段。   打电话叫来了黄毛。   虽然人是自己叫来的。   但当时沈星卓却期待着这只蠢狗已经离开了那条路段。   谁知道,蠢狗就是蠢狗。   让它呆着,它竟然真待在那等着,一直没有动。   沈星卓扯了下嘴角,嘲笑自己虚伪。   他点了根烟,换了个姿势,继续看着玻璃墙。   其实沈星卓很喜欢狗。   但沈星染对狗毛有些轻微过敏,他顾忌着沈星染,一直没有养。   他和沈星染一起长大,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并不像表面那样乖巧。   但是沈星卓并不在意。   他想做一个好哥哥,当然要包容弟弟的一切。   如果因为弟弟乖巧合心意就宠爱,因为弟弟有点小任性就厌恶。   那和他爹妈对他和他大哥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沈星卓内心变得平静且坚定。   他站起身,熄了烟,将烟蒂扔进垃圾桶,而后推开宠物店的门走了进去。 第8章 弟弟   进了店,沈星卓并没看到陆燃在哪。   店中央摆了个很大的围栏,围栏里一些两三个月的小奶狗正在玩闹。   大黄一只老狗也待在里面,任由身边的小狗爬到自己身上,啃咬尾巴和耳朵。   偶尔遇到玩闹到过分,或者试图越狱的小狗,才起身跛着脚去管理一下。   它后腿瘸得并不算严重。   但和前几天沈星卓带他出去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腿一瘸,就有了些老态。   沈星卓别开眼。   他视线在眼里绕了一圈,才看到陆燃。   陆燃穿着围裙,在隔间的猫房里收拾猫砂。   他弓着腰蹲在地上,看起来意外小小一团,完全没有三天前在沈家凶神恶煞的模样。   有小猫趁着他忙活的时候,把他当成了猫爬架,爪子勾着他的外套往上爬。   身上的卫衣一被拉紧,就显出了脊背瘦削的轮廓,瘦到连脊骨都微微凸出。   他铲了猫砂,拎着垃圾桶往外走。   小猫有的绊着他的脚,想和他玩耍,有的趁他开门的空隙里妄图越狱。   陆燃只能先打开围栏,把猫砂拿出去,再手忙脚乱把越狱的几只捉回来。   等自己出来,又把身上“长”的猫薅下来,塞进围栏里。   小猫调皮,这一套流程走了好几遍。   沈星卓对旁人向来没有耐心。   他敲了敲一旁的柜台,出声打断道:“喂,怎么做生意的,来人了没发现。”   他语气不好。   陆燃立刻抬头看过来,脸上那副对待猫的无奈包容瞬间褪去。   “你来干什么?”他问。   “买狗。”沈星卓指着围栏里的大黄,道,“要那只。”   他自顾自地说:“这狗给了我,以后和你没关系。总之,沈家不准养狗,你也不准养别的,否则你养一只,我弄走一只。”   沈家人的语气都是这样。   自顾自的命令腔调,好像别人都该无条件的满足他们理直气壮的要求。   陆燃早对这种语气见怪不怪。   他面上还算平静,出了猫房,甚至还钻到奶狗的围栏里,把里面的几片尿垫给换了。   见他没反应,沈星卓忍不住了,催促道:“喂,出个价。”   “沈星染又要你把我的狗弄死是不是?”陆燃问。   沈星卓下意识反驳:“和染染没关系,染染……”   “别在我面前染染、染染。”陆燃有些不耐烦,“你怎么看你弟弟跟我没关系。”   沈星卓还想反驳。   陆燃猛地一抬手里的尿垫。   沈星卓条件反射迅速转过身,双手抱头,蹲下。   一套动作熟练到让人心疼。   直到陆燃把手里的尿垫扔进垃圾桶。   沈星卓这才缓慢地转过身。   他那张俊脸上还带着点余悸。   眼看陆燃又去别的笼子收拾尿垫,沈星卓整个人语气都放尊敬了不少:“我没想对你的狗做什么,你把大黄给我,我会带到郊区的别墅去养,会照顾的很好。”   他仿佛怕陆燃不信,又强调道:“我那边有买好的狗窝,什么东西都有……”   听到这句话,陆燃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沈星染是要你把狗弄死吧,他知道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偷偷把狗接走好好照顾着吗?”   “他要是知道你跟孙子似的好好养着我的狗,那还不得疯。”   沈星卓整个人一僵。   但仍旧坚持道:“他不会知道。”   “没事。”陆燃朝他扬了扬手机,“我马上把录音发给他。”   沈星卓一呆:“录音?什么录音?”   他很快反应过来,大怒:“陆燃你竟然录音?你要不要脸,竟然想挑拨我和染染的关系?”   “啊对对对!我就是不要脸,就是心怀鬼胎想在你们沈家搞事!”陆燃朝他略略略,“你们不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沈星卓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燃表面的平静也不装了。   他看到沈星卓过来,其实内心一点都不平静。   陆燃对沈家人来自己工作地点这件事几乎有了PTSD,看到沈星卓,就想到他上辈子是怎么被沈家人搞得大学肄业,搞得丢了每一件工作。   最后甚至出车祸,在病床上躺了十年。   陆燃拿着手里的尿垫朝沈星卓糊了过去。   “你们沈家人都傻逼吧?还要买我的狗?你们要买我就要卖?”   “还什么准备好了狗窝。”陆燃恍然大悟,“你该不会特别喜欢狗,一直想养狗,但是为了沈星染一直憋着不敢养吧?”   沈星卓被说破了心事,伸手挡着陆燃手里的宠物尿垫。   他争论道:“沈星染是我弟弟!我为了我弟弟委屈自己怎么了?”   “我呸!”陆燃啐了他一口,“你愿意给沈星染当舔狗是你自己的事,我可不愿意。大黄我就要养着,沈星染看不惯让他自己滚!”   这时店面里间的门开了。   店主看着陆燃,和被尿垫糊了一脸的沈星卓有点懵:“这、这是怎么了……”   陆燃指着沈星卓,大声道:“店主,这个人他虐狗,大黄的腿就是他弄瘸的,他还要来店里买狗!”   店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一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了。   “好呀,看你长得人模狗样,像个帅哥,没想到竟然虐狗?”她走过来挡在陆燃身边,指着店门道,“给我出去,我这里不欢迎虐待动物的人。”   “不。”沈星卓皱眉,“今天我一定要把那只狗带走!”   “嘿,你还敬酒不吃吃罚酒?帅哥我也打!”店主怒了。   说着她拿起拖把就要赶人。   陆燃没让店主动手,自己把沈星卓轰了出去。   人到了店外,沈星卓也冷静了下来。   他整了下衣摆,身上那股被戳中心事的气急败坏褪去,又恢复到平时富家子弟独有的游刃有余。   “陆燃,我没给你开玩笑。”   沈星卓很认真,他看着陆燃道,“狗和我弟弟比,绝对是我弟弟更重要。”   陆燃没理他。   上辈子,陆燃看着沈星卓这样对待沈星染,他很羡慕也有些期待。   他以为,他也是沈星卓的弟弟。   后来才知道,沈星卓的弟弟只有沈星染。   沈星卓没在店里停留。   驱车回去的路上,他还在思考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那只叫大黄的狗的确可爱。   但就像沈星卓说的那样,没有什么能比他弟弟更重要。   让一条狗消失,办法多得是。   他还有些担心,沈星染听到自己在店里说的那些话会生气。   等回了沈家之后,却发现沈星染在客厅等自己。   一见他过来,沈星染便迎了上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哥,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的。”   沈星卓心里顿时闪过一丝欣慰。   他伸手摸摸沈星染的头:“没事,你怎么说都可以,哥哥不在意。”   沈星卓还在意着陆燃录的音,试探着问:“染染,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啊。”沈星染语气软软,“我知道二哥你对我最好了,我也希望二哥能不要生气,每天开开心心。”   沈星卓内心熨帖的同时,忍不住嘲笑陆燃的天真。   什么录音。   他以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会影响到他和染染的关系吗?   可笑,染染根本不在意。   兄弟两个一起上楼。   等到了二楼,沈星染忍不住旁敲侧击:“哥,那条狗……”   沈星卓顿了顿,但没有再推脱:“放心,哥会处理好。你最近嫌烦,可以去你学校旁边的度假村住几天,刚好散散心。”   沈星染心下有些不满。   会处理好,就说明还没处理。   这次沈星卓手脚怎么那么慢?   但这会儿他也不好发火,只能憋着。   沈星卓下午回了一趟自己的工作室,晚上本准备留在公寓。   但想到沈星染,又回了沈家。   沈鸿源和沈夫人去了别处去住。   晚上,沈星卓以为自己的警告会起作用。   没想到,陆燃竟然又带着那条狗回了别墅。   沈星卓没下去,站在二楼的栏杆上往外看。   他指尖夹着烟,正在打电话。   “对,就那个宠物店,定位不都发过去了吗?”   楼下,陆燃正在给大黄插脚。   大黄很听话,让抬哪只脚抬哪只脚。   抬后脚的时候,还一个不稳,整只狗都瘫在了草地上。   楼下的少年发出一阵嘲笑,然后扑到狗身上,把狗rua成了一张饼。   一人一狗打闹着,幼稚得要死。   电话那边还在说这话。   “卓哥?”   沈星卓顿了一会儿,才像往常般笑了一声:“反正都是你们熟悉的事,别的不要碰,那条瘸腿的狗……”   草地上大黄被rua得打滚。   它似乎瞥到了楼上有人,那双映着路灯暖光的黑色豆豆眼好奇而温和地朝沈星卓看过来。   沈星卓留意到,狗的尾巴摇了摇。   不知道是因为和主人玩闹很开心,还是因为看到了他。   “……带出来就好。”沈星卓道。   电话那边的人兴奋提议了什么。   沈星卓转了个身,倚靠在栏杆上,背对着阳台下的光景。   他冷淡道:“工作?给他搞没了更好。”   交代完这些,沈星卓洗了个澡,上床睡觉。   他不是很习惯沈家别墅的床,这几天睡得都不是很踏实。   今天有些累,倒是睡了个好觉。   似乎因为睡前看到了少年和小狗在草地上玩耍的景象,沈星卓意外做了个梦。 第9章 梦   天光很亮,阳光带着种夏日独有的灼感。   沈星卓感到自己从台阶上跳下来,往院子里跑。   台阶好像格外地高,地上的草也是。   院子里的布置极为熟悉,又非常陌生。   沈星卓看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意识到,这好像是沈家的老宅。   他七岁之前都住在那。   后来似乎是因为沈老爷子生病,去了疗养院,沈家才搬到现在的别墅。   沈星卓跳到草地上,熟练地绕到后院,径直朝着一个奔跑过去。   院子的栏杆旁,蹲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差不多三四岁左右,身上穿着件印着机器猫的白色T恤,下身则是一件蓝色牛仔背带裤。   黑发细软,贴在白皙软嫩的皮肤上,远远看去像一只又白又软的小饭团。   小孩的两只小短手,正紧紧的握着面前的栏杆。   他身边还摆着一个黄色的小桶和小铲子,但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玩具上。   脑袋也好奇的贴向栏杆,不知道在看什么。   快走近的时候,沈星卓感到自己刻意放轻了脚步。   他蹑手蹑脚走到小男孩背后,然后猛地伸手去揉小男孩的头发。   小孩吓了一跳。   但转身看到是他,顿时弯起了那双黑而亮的眸子。   小孩眼睛大大的,眼尾像狗狗一样微微下垂。   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黑色的眼瞳中都是沈星卓。   他并没有被恶作剧的沈星卓吓到,反倒神秘兮兮地朝沈星卓招手。   些微口齿不清的小奶音传来:“嘘!锅锅你看!”   沈星卓跟着探头看过去,就见院墙外面,有一窝流浪狗正在路过。   前面的狗妈妈正在地上嗅闻着食物。   后面四只小狗已经会跑了,正跟着捣乱。   流浪狗一窝什么颜色都有,黑的,黄的,花的。   一个个在地上迈着小短腿打滚。   “锅锅。”   身边的小男孩小声问,“我能摸狗狗吗?”   沈星卓也想摸。   以他的性子,干脆想冲出去捉一只回来。   但听到那声口齿不清的“锅锅”,沈星卓努力让自己正经起来,说:“自己养的才可以摸。”   小男孩有点失望,但又有点期待,问他:“那我们可以养一只吗?”   “待会儿我们去问爷爷!”沈星卓说。   “嗯!”小男孩重重点头。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栏杆外的狗狗身上。   指着那只黑色的小狗说:“我想养那只小黑,它小小的,会被别的狗狗欺负。”   沈星卓感觉自己养哪只都无所谓。   但心里涌上股想要逗小孩的恶趣味,便刻意拧着说:“养那只黄色的,黄色的个头最大,叫大黄!”   “要养小黑!”   “养大黄!”   小孩子争论的声音渐远。   沉睡的沈星卓醒来。   他坐起身,摸了一把额头。   手心似乎还带着梦里阳光的热度,还有小孩胳膊软乎乎的触感。   沈星卓擦了把汗,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晨光大亮,时间已经不早了。   沈星卓稍微洗漱了一下,下了楼。   二楼面积很大,有个客厅。   沈星染正在客厅里吃早餐。   自从那天之后……   他们再也没光顾过一楼的餐厅。   “今天不是没课吗?起那么早。”   沈星卓熟门熟路的走过去,从盘子里拈起一只煎蛋吃。   沈星染嗔怒:“哥你洗手了没!”   因为晚上那个梦,沈星卓心情很好。   他半点不在意沈星染的嗔怒,逗人似的把盘子里的东西吃了大半。   听到这声“哥”,甚至还笑了一声:“小时候口齿不清,连个哥都叫不清楚,整天锅锅锅锅,不知道还以为你哥我是口锅。”   沈星染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没理他。   差不多填饱了肚子,沈星卓才在二楼扫视一圈,问:“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   “爸妈还没回来。”沈星染拿着叉子戳了戳盘子,“你要是问陆燃的话,他一大早就带着他那只黄狗出去了。”   说到这,沈星染仰头看着沈星卓:“哥!”   沈星卓顿时明白了沈星染的意思。   他有些好笑:“行了,事情今天就办好。”   想到晚上那个梦,他稀奇道:“你小时候不挺喜欢狗的吗?还说要养个小黑狗,怎么现在那么讨厌?”   “谁喜欢狗了?”沈星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沈星卓吃东西的动作陡然一顿。   从梦到那个小孩开始,沈星卓便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是沈星染。   他梦醒,下楼。   吃早餐,和沈星染聊天。   直到现在,沈星卓突然意识到,沈星染来沈家时已经五六岁了。   早过了口齿不清的年纪。   他们也已经从老宅搬了出来。   所以……   他梦里那个孩子是谁?   一股心慌混杂着尴尬涌上来。   沈星卓突然觉得口中的食物食之无味,胃里更是莫名其妙地翻腾着,抗议着。   见他愣住,沈星染奇怪地问:“哥你怎么了?”   再次听到这声“哥”,平时的喜悦欣慰依旧在。   却又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哦,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沈星卓转身去拿沙发扶手上的外套。   他穿好外套,朝沈星染扯了下嘴角,“我先出去一趟。”   沈星卓开车出了别墅。   他今天并没什么事。   几个富家子弟撞人的事被扒出来,他的工作室收到了点牵连,本来收入就不怎么样,现在更是在破产的边缘。   不过这种玩票的东西对沈星卓并没什么影响。   他成年后就继承了家族公司的一部分股份 ,单是分红就让他吃喝不愁。   沈星卓哪都没去,开车在路上闲逛。   逛了一会儿,他又慢慢放下心来。   只是一个梦而已,又不一定是真实的记忆。   沈星卓知道自己记事比较晚。   他大哥沈星遇记忆力超出常人,一岁两岁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他小学的记忆都模模糊糊。   所以沈星卓对陆燃是真没什么感情。   即使知道陆燃是自己从小走失的亲生弟弟,但他还是更维护和他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沈星染。   连带着看陆燃也不怎么顺眼。   总觉得这人成年了之后被找回来,会抢占沈星染的利益。   他们这样的家族,成员变动会是一件很麻烦,也很危险的事。   毕竟“沈星染”这个名字,最初是属于陆燃的。   身为哥哥,沈星卓自然站在沈星染这边。   他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了,大概从沈星染刚来到沈家,沈星卓便有一股执念。   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弟弟。   思绪繁乱。   等沈星卓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开车来到了沈家老宅。   矗立了多年的宅院,在这个时代显得过于古朴。   虽然有专人打理,但主人不在了之后,房屋依旧显得越加破败和苍凉。   沈星卓坐在车里,犹豫着没有下车。   他说不清这种犹豫出自什么。   只是迟迟推不开车门。   但仅仅犹豫了两秒,沈星卓便下了车。   他向来随心所欲。   只有在沈星染在身边的时候,才会多顾忌一些。   下了车,才发现在外面看不出什么。   宅子每年有人固定来保养。   但中间的间隔比较长,院子里杂草恒生。   爬山虎和不知名的藤蔓把外面的栏杆绕了一圈又一圈。   隔着厚重的草墙,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模样。   沈星卓在外面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   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在这儿浪费时间。   就因为那个可笑的梦?   沈星卓转身准备回车里,车门都打开了。   他整个人突然一顿,扭头看向院墙边的一条路。   路很窄。   地面的水泥都有些龟裂。   在路中央,躺着一个熟悉的井盖。   昨晚的梦里。   他和那个小男孩就趴在这处院墙前,看着那几只流浪狗,一只一只从井盖上跳过去。   那只小黑狗,蹦跳的时候甚至还摔了一下。   一种幻境和现实接壤的不真实感袭来。   沈星卓站在井盖旁,扭头注视着被爬山虎覆盖的栏杆。   突然,他朝栏杆走过去。   直接徒手把缠绕栏杆的草叶全都扯掉。   带刺的茎秆刮在他手腕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一些草种子,随着他的动作飞起,全黏在他的衣服和头发上。   沈星卓全然不在意。   他握着生锈的铁栅栏,轻手轻脚爬上去,绕进院子里,而后轻巧落地。   脚下是柔软的泥土和枯叶。   院子里空空如也,没有满地碧绿的草坪,没有散落的玩具,也没有蹲在角落里的软白团子。   沈星卓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正准备出去,脚步却鬼使神差地走向一个角落。   沈星卓也不知道自己走过来干什么。   但身体就这样自己动了。   他蹲下身,伸手胡乱把角落里的杂草薅到一边。   又将下面的泥土扒了扒。   很快,手心触到一块微硬的木板。   木板已经快风化了,变成了和泥土一样的颜色,质感也变得脆而软。   缝隙里还爬着一下小虫。   随着沈星卓的动作,小虫四处逃窜。   沈星卓拍了拍掌心的泥,手指摸到一个锁扣后,将木板向上提起。   锁扣也已经锈了,中途断掉。   沈星卓又花了点功夫,好不容易才彻底把木板拉开。   “咔哒”一声。   封存了十几年的门彻底打开,也彻底报废。   木板下是一个小小的“仓库”。   里面放着几块积木,两只一模样的皮球。   角落里,一个黄色的塑料小桶,和一个同色的小铲子静静地呆着。   在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里,呆了很久。 第10章 打工   看着仓库里的东西。   沈星卓脑海里几乎瞬间响起一道软软的声音:“锅锅,爷爷说玩具要放好!”   正看着那只黄色的塑料桶发呆,沈星卓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一眼。   群里有人发了条消息:“卓哥,哥们几个已经到了!”   沈星卓脑子里“嗡”的一声,这才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拜托的事。   他连忙把手中的木板盖好。   顾不上满手的泥,离开在输入框打字发消息:“回来!别去了!”   那边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没回。   沈星卓又发了条语音。   他三两下从老宅里爬出去,跑到车边,一边播着语音电话,一边往宠物店赶。   这会儿路上刚好堵车。   沈星卓的车卡在路上,急得要死。   还好,到了半路,群里几个人看到消息回复他:“怎么了卓哥?”   “今天的事,当我没说过。”沈星卓回道。   那边有些疑惑,问:“不是说给染染出气吗?”   提起沈星染,沈星卓一时间卡壳。   他自己脑子里还乱着,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   顿了半晌,只憋出一句:“别问了,下次再说。”   那边倒是听话的挂断了电话。   沈星卓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这几个人的德性他心里最清楚不过。   在接通他的电话之前,几人已经到了宠物店,不知道搞出什么事。   沈星卓没有回沈家,继续开车去宠物店。   等到了那条街,他才发现,今天宠物店并没有开门。   店里的笼子和围栏也都收到了里间。   大门外挂着锁,锁孔有些划痕,应该是那几人的手笔。   沈星卓朝店内看去,没有看到那只叫大黄的狗,也没有看到陆燃,昨天的店主也不在。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陆燃的电话号码。   他们的关系也没好到互通电话的程度。   而在今天之前,他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想要联系陆燃。   脑海里再次闪过梦中那个小孩的模样。   沈星卓心烦的要死,点了根烟漫无目的在街上走。   脑子里一会儿想着那条狗,一会儿又是老宅院子里的那个塑料小桶……   还有,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皮球。   这会儿正是上班的点,街上人来人往。   沈星卓转着转着,停在了一家快餐店前。   店里还有正在吃早餐的顾客,柜台前也排着长队。   沈星卓本来已经走了过去,却在人流的缝隙里,看到了陆燃。   陆燃穿着店里的制服,站在柜台前忙活着。   人很多,他有条不紊的帮人点单,收款,打印小票,再将小票递给后厨的人员。   沈星卓驻足看了一会儿,在脑海里将眼前的人和梦里的那个小孩比较。   站在这个角度,沈星卓看不到陆燃的眼睛。   但还是不一样。   差了很多。   梦里的小孩无忧无虑,眼睛里都是星星。   陆燃沉默地做着事情,手上动作带着和年龄不符的老练,身上更有一种……被压抑了很多年的沉寂。   莫名有种暮气沉沉。   等店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沈星卓推门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刚一进来,柜台后的少年便立刻看了过来,问:“你来干什么?”   语气很不好。   和沈星卓梦里简直南辕北辙。   那双眼睛也看了过来。   同梦里开心的仰视不同,陆燃站在柜台后,半垂着眼看过来。   过长的睫毛遮住了瞳仁,让人看不清眼神,只能感到一种冷冰冰的戒备。   “我来吃饭。”沈星卓移开眼。   “哦。”陆燃伸手指了指菜单,“点单。”   沈星卓心不在焉,随便点了点东西。   陆燃收了款,把小票送到后厨,然后继续回到柜台后。   沈星卓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来。   店里吃饭的顾客慢慢变少,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   沈星卓坐在座位上发呆。   前台人少了,连送餐的顾客都交给了陆燃。   沈星卓那单做好了,陆燃顺手拿起托盘,放在了沈星卓面前的桌板上。   “咔嗒”。   塑料托盘和仿木质桌板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   沈星卓被惊醒,看向面前送餐的陆燃。   一瞬间,一种极重的违和感传来,让沈星卓浑身不自在。   他大部分时间都随心所欲。   这会儿根本不过脑子,顺着心里那股违和感,皱眉问:“你在干什么?”   陆燃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给你送饭啊?不是你点的吗?”   沈星卓一噎。   但他看着端着托盘,躬身放在自己面前,还顺手放好餐巾纸的陆燃,依旧非常不舒服。   家里有佣人。   沈星染就从来不会做这些。   或者说,沈家人都不需要做这些。   可现在陆燃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服务员一样。   他却是个被服务的人。   沈星卓压下心里这股莫名的不舒适。   他又不过脑子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燃沉默了。   这下他看着沈星卓的目光,更像看着一个大龄智障了。   想了想,他道:“我昨天买下了这家店,今天伪装成服务员来视察。”   沈星卓点点头,心里那股不舒适这才褪下去了点。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   在他的生活里,他所遇到的人里,像陆燃说的这种缘由才是常见的、合理的。   但他刚点完头,就听面前的少年笑着骂了句傻逼。   陆燃回到柜台后,趁着空闲摸了会儿鱼。   他划着手机,漫不经心抬头,道:“二少爷,请问您眼睛是瞎了吗?我这是在打工。”   沈星卓一怔。   打工。   很常见的字眼,但在他的生活里绝对少见。   他理应是知道的。   毕竟昨天他才去过那个宠物店,亲眼看着陆燃铲猫砂,换尿垫。   但那个时候,沈星卓并没有深究陆燃是在打工,还是在干别的什么。   只是他要找陆燃和那条狗,陆燃在宠物店,他便去了。   其余的,他一概不关心。   沈星卓直到这会儿,好像才真正意义上知道,陆燃每天早上五六点就爬起来,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原来是在外面打工。   给别人做事,来换一些微博的薪水。   沈星卓心里一瞬间有些微妙地复杂。   他想到沈星染大学的时候也去做过义工。   去了半天。   沈夫人怕他太热,亲自去接了回来。   “我是问……你……怎么在这。”沈星卓嗓音有些干涩,他艰难地解释着,“你昨天不是在……那个宠物店?”   这话问完,沈星卓又是一阵心慌。   该不会是早上那几人做了什么?   陆燃忙活到这会儿还没吃早饭,现在趁着人少,躲在柜台里吃了点东西。   他咬了口汉堡,口齿不清道:“大哥……”   听到这个称呼,和模模糊糊的口吻,沈星卓心脏倏然一跳。   陆燃喝了口水,才继续说:“你该不会以为,一份兼职就能养活一个人吧?”   沈星卓一窒。   听到“兼职”这两个字,他才又想到,陆燃现在应该还在上大学。   沈星卓突然有些坐不下去了。   他面前点的食物根本还没拆封,他便站起身,匆匆离开。   陆燃看着沈星卓的背影。   他没骗沈星卓,打几分工也是事实。   不过宠物店的工作,他已经辞了。   沈星卓昨天找上门来,他对沈家二少爷的品行并没多大期待。   一是为了大黄的安全,二是不给宠物店的店主找麻烦,昨晚陆燃便辞了店里的工作,嘱咐店主这两天小心。   大黄白天的时候,则被他带回到孤儿院的保安室。   陆院长不在了,但看着他长大的保安叔叔还在,大黄也是常待在那里的老狗了,放在那陆燃很放心。   等沈星卓离了店,陆燃去收拾东西。   他看看桌上没拆封的食物,没有嫌弃,直接用袋子装好,等着午饭的时候吃。   沈星卓站在车边,抬头往店里望去的一瞬间,刚好看到这一幕。   没有鄙夷,没有不屑。   这一瞬间,沈星卓只有一种想要冲进店里,把陆燃手里的东西打掉,并把人扯出来的崩溃。   但下一瞬,他看到少年拆开他桌上的薯条,拈起一只放进嘴里。   似乎尝到了番茄酱的味道,少年幸福地眯起了眼。   沈星卓不敢再看。   他匆忙坐进车子里,手忙脚乱地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近乎落荒而逃。   一连几天,沈星卓都没有回沈家。   沈星染给他打电话,也被他以“工作室有事”搪塞了回去。   直到几天后,沈夫人生日,一家几口在外面聚了聚。   沈星卓来包厢的时间有点晚,人基本都到齐了。   这次只是小聚,并没有举办什么宴会,也没有外人在场。   包厢里只有沈鸿源、沈夫人,以及沈星染。   见到姗姗来迟的沈星卓,沈夫人抱怨道:“你还知道回来呢?”   “大哥不也没回?”沈星卓吊儿郎当走到自己座位上。   他话音刚落,包厢的门被敲响。   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进来,朝众人躬身:“沈总,沈夫人好,我是小沈总的助理。”   他递来一个礼盒,道:“这是小沈总为沈夫人准备的礼物,祝沈夫人生日快乐。”   助理并没有多停留,放下礼盒便离开了。   “看看你大哥,人在国外都记得给我送礼物。”沈夫人道。   沈星卓“切”了一声。   “好了。”沈鸿源朝身边的侍者道。   侍者点点头,引着众人往包厢里间走。   沈星卓很了解这个流程。   里间里灯关着,但是放着蛋糕,还有一些惊喜。   但这个环节,往往要等人来齐了才开始。   可是……   沈星卓下意识阻止道:“等等,人还……”   沈鸿源,沈夫人,包括沈星染都奇怪地朝他看过来。   沈星卓倏然卡住。   他突然明白,从一开始,陆燃就没被算进来。 第11章 三倍   包厢里一阵欢声笑语。   沈星卓食不下咽。   他不知道这种场合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想起陆燃。   明明在几天前,他还和在座的其他人一样,时常会把陆燃抛到脑后,见到了也只会厌烦。   但现在,看着自己一家人其乐融融。   他总会想起那个被遗落在角落里的黄色塑料小桶。   沈星染很开心。   他嘴甜,哄得沈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沈星卓看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盘子里的小蛋糕。   随便吃了几口,便失去了兴趣,推到一边。   盘子里的其他食物也是。   沈星卓盯着那份小蛋糕看了一会儿,冷不丁问:“这就不吃了?”   “嗯?”沈星染不清楚他为什么这样问,只道,“现在和妈妈聊天呢,等会儿再吃啊。”   沈星卓明白,“等会儿”只是个托词。   盘子里的东西,沈星染不会再动。   这才是正常的。   关注那块蛋糕的他,才有些不正常。   只是一块蛋糕而已,不想吃扔了就是。   其他食物也不需要在意,想吃了随时会有。   没有人会关注这些事。   沈星卓和沈星染关系再好,他也只会和沈星染在同一个盘子里吃东西,却不会去吃沈星染剩下的东西。   因为没必要。   他自己也经常把食物扔掉。   可现在……   面前的蛋糕不是很合沈星卓的口味。   他这皱着眉头一点点吃完。   每吃一口,他脑海里都会闪过那天在店里,陆燃叼着薯条眯起眼的模样。   随处可见的垃圾食品,就能让他像一只幸福的小猫。   吃完了蛋糕,沈星卓抬头看看桌上其他人。   先是保持着威严,时不时指点一下沈星染,又时不时命令侍者的沈鸿源。   然后是沉浸在庆生的快乐里,欢声笑语不断的沈夫人。   还有攀着沈夫人的手臂,快乐聊着天的沈星染。   沈星卓知道不合时宜。   但他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劲儿突然上来了,冷不丁问:“今天不叫陆燃过来,合适吗?”   桌上的声音骤然一停。   三人的脸色皆僵住,难看得要命。   沈星卓看着他们的脸色,心情复杂。   他一边想着,自己估计也和他们一样,一边又因为三人难看的脸色,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快意。   “你提他做什么!”沈鸿源的阴影还没过去,完全不想在饭桌上听到陆燃两个字。   沈夫人也差不了多少。   沈星卓没了吃东西的欲望。   他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里的餐刀,懒懒散散道:“他知道了会生气吧?”   这话一出,沈鸿源和沈夫人脸色都不怎么好。   沈夫人更是忐忑道:“他、他、他不会又搞出什么吧?”   只有沈星染若有所思地盯着沈星卓。   他道:“没有人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他应该……不记得妈妈的生日吧?”   沈夫人嘴角拉了拉。   她过生日可以不邀请陆燃。   但陆燃要是不记得,太没良心了。   沈星卓有点腻歪,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沈星染追了出来。   “哥!你怎么这就走了?妈妈会难过的。”他拉住沈星卓。   沈星卓靠在车窗边,垂眸盯着沈星染,很仔细地看着。   他突然发现,沈星染也并不像自己梦里那个小孩。   沈星染眼里藏得东西太多,心思太复杂。   但毕竟是自己宠了十几年的弟弟,沈星卓还是温声道:“没事,她生我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星染又劝了几句。   他盯着沈星卓,突然冷不丁问:“二哥,你今天突然提陆燃干什么?”   沈星卓半垂着眼皮,依旧用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着沈星染。   往常,他有心事会尝试和沈星染说。   但现在,沈星卓并没有聊天的欲望。   他没多说,只道:“心情不好而已。”   听到这句话,沈星染反倒放下心来了。   沈星卓和家里关系不算融洽。   脾气又臭。   估计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所以也看不得别人高兴,特地提起陆燃来恶心人。   “哥你最近不要太累,实在不行就回家里嘛……工作室不开就不开了。”   话音刚落,沈星染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后悔。   但这次沈星卓并没有生气。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随便点了点头,就坐进了车里。   沈星染脸色微变,不知道沈星卓是心不在焉,还是真准备回家里公司。   沈星卓没看到沈星染的脸色。   他开车在街上转了一圈。   现在时间有些晚,店门都关了。   只有一家甜品店还开着。   沈星卓下了车,站在店外,盯着玻璃柜台里的蛋糕看。   盯了半晌,直到里面有人问:“请问需要点什么吗?”   沈星卓这才突然惊醒。   他揉了揉额角,不明白自己站在这里做什么。   第二天中午。   沈星卓又去了那个快餐店。   依旧是刚吃完早餐,人比较少的时间段。   刚忙活完了一阵,陆燃正在给外卖打单子。   他见到柜台前有人影,下意识道:“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吗?”   话说出来迟迟没回应。   陆燃抬起头,就见沈星卓青着一张脸。   欢迎光临。   简单的四个字,又让沈星卓莫名的不爽。   “你……”   他想说,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又想到陆燃是在打工。   不止对他说,还会对每一个来店里的人说。   那股不爽顿时更深刻了点。   又想说,你没有认出我吗?   但认出了又怎么样,他和陆燃的关系还不如陌生人。   至少陌生人不会去弄死陆燃的狗。   沈星卓顿时偃旗息鼓。   他沉声道:“我来吃饭。”   “哦,点啊。”陆燃伸手指了指菜单。   他完全不明白沈星卓在想什么,也毫不关心。   每天通过劳动换取薪水,这是他的日常。   没有工可以打,才是件可怕的事。   不过他也没想到沈星卓会连着几天过来。   也不知道来干什么,就是看着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陆燃对沈家人的戒备始终没变。   但吃了上一顿免费的午餐,便又对沈星卓多了一种“冤大头”的印象。   沈星卓盯着菜单,不知道要点什么。   他对这类快餐半点兴趣都没有。   平时在外面吃,要么去连锁的餐厅,要么去高档会所。   犹豫了半天,他也只点了份薯条。   陆燃瞥了他一会儿,突然指着头顶的招牌道:“那个鸡排挺好吃的。”   ——据说。   因为这个东西超贵。   “哦,那来一份。”沈星卓道。   陆燃看了他一眼,又指着菜单上那份超贵的牛排汉堡:“这个也好吃。”   ——也是据说。   陆燃从来没吃过。   但快餐店整张菜单上的价格,在沈星卓眼里可以说没有任何区别。   简而言之就是:不算花钱。   他想都没想就点了陆燃说的东西,也没探究陆燃为什么推荐。   点完餐,沈星卓还站在柜台前没有动。   还是陆燃提醒他:“一边找位置坐啊,你挡到别人了。”   沈星卓噎了半晌。   沈二少爷出门,不让别人让路就是好的了。   从来没有自己会挡到别人的意识。   他磨磨唧唧找了个靠近柜台的位置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沈星卓坐在位置上,余光瞥着柜台后忙活的少年。   陆续又来了几波人。   今天是周末,外卖订单很多,少年趴在柜台上一分一分订着外卖纸袋。   可能是每天起早贪黑,没一会打了好几个哈欠。   餐点一会儿便做好了。   陆燃困得要死,其实懒得伺候沈星卓。   但他脑海里的戒备一直没散。   沈星卓脾气不好,鬼知道会不会因为他的一个行为开始搞事。   说不定这两天来店里,就是为了抓他的错处,逼他辞职。   沈星卓看到托盘放在了柜台上。   他想到前几天陆燃给他送餐的样子,下意识站起身,伸长手臂自己去拿。   但陆燃还是快他一步,端着托盘从柜台里出来。   将托盘放在他面前,并叠好了餐巾纸。   沈星卓那股不舒适又冒了出来。   脑海里一会儿是沈星染坐在桌旁随意吃着东西的样子,一会儿又是陆燃对他说“欢迎光临”的样子。   火气一瞬间涌了上来。   沈星卓带着点怒气开口:“这兼职你一定要做吗?”   陆燃眉梢挑了挑,垂眸看向桌边的沈星卓。   他就说沈家二少爷怎么老跑过来,原来在这等着他。   陆燃慢条斯理直起身,看着沈星卓问:“不然呢?我不打工,谁给我钱?”   “妈没给你?”沈星卓问。   “是啊。”陆燃笑了笑,“她还欠我十个亿没还呢。”   “所以你就呆在这里当个服务员?每天对人说欢迎光临,然后端着盘子往人桌子上送?”沈星卓开始口不择言。   他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但就是不想看到陆燃这样。   “大少爷。”陆燃半点火气都没有。   “别看不起人啊。”他说,“这是大部分人每天都会做的事,没有我们这些人,你们有钱人坐着等空气吃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星卓有些暴躁。   陆燃静静的看着他。   沈星卓平时发起脾气来不管不顾,真恼火了,连沈星染都照怼不顾。   但这次,他一抬头对上陆燃那双漆黑的眼睛,却突然哑火。   他转过头,深呼吸两次,主动压下了火气。   问陆燃:“这里老板给你开的工资多少?我给你三倍,你别在这做事。”   “呦呵。”陆燃有些稀奇。   上辈子沈家人逼得他到处逃窜时,可没搞这出。   “行啊。”陆燃道。   沈星卓心里总算舒服了点。   “不过……”   “不过什么?”沈星卓问。   陆燃朝他笑笑:“不过沈二少爷您在我这没什么信誉,您得把工资提前预支给我,我再去辞职。”   说着他朝沈星卓亮出了自己的支付宝收款码。 第12章 请客   沈星卓脸色一瞬间很难看。   他在圈子里向来说一不二,从没有人会怀疑他,尤其是在金钱这一方面。   可陆燃偏偏做了。   他脾气上来了,看着陆燃问:“你什么意思?不信我?”   陆燃笑了一声,语气荒谬:“你想想你都做了什么,我凭什么信你啊?”   沈星卓一噎。   见他没利落转账,陆燃也没在意,收了手机回到柜台后。   刚巧来了个客人,陆燃熟练地站在柜台后点单。   沈星卓心中的憋闷更重了点。   这代表陆燃不仅不信他,更是压根没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   沈星卓咬了咬牙,径直走向柜台。   “手机拿过来。”他道。   陆燃眨了眨眼,没想到这家伙真要当冤大头。   他利落的调出收款码页面。   沈星卓很快付好了工资。   “行了,现在跟我走。”   陆燃看了眼到账的款项,继续呆在柜台后:“好,等会儿我和老板说一声。”   沈星卓皱眉:“等会儿?你在耍我?”   后面又有客人进来。   陆燃摆手让他让开,没好气道:“你们沈家公司里的员工离职,都是拍了屁股直接走人,不需要做工作交接的吗?”   陆燃当然可以直接走。   但他没必要为了让沈星卓的一时兴起,得罪这家店的老板。   沈星卓噎了半晌,臭着脸走到一旁坐下。   陆燃和老板说过之后,又继续忙活到了傍晚。   沈星卓一直在那坐着。   他脾气本就不好,付了钱还被晾了半天,整个人都快炸了:“你到底还走不走?”   陆燃也不急。   他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抬头问沈星卓:“你是不是没进你们公司呆过?”   一句话,戳中了沈星卓痛点。   沈星卓瞬间闭了嘴。   两人正说着话,店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卓哥!”   一个穿着张扬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一看就知道是沈星卓那帮子朋友。   这人进来之后,径直走到沈星卓旁边:“哥,真是你啊?我就说在外面看着像。”   沈星卓心情正不好,眼皮都没掀:“滚,没心情。”   来人也不恼。   他抬头看看柜台后的陆燃,又看了眼沈星卓,自以为明白了什么,贴近沈星卓耳边道:“哥,这就是染染说的那个私生子了吧?”   沈星卓一愣。   他下意识想解释,但又习惯性闭了嘴,没去拆沈星染的台。   这人朝沈星卓抖了抖眉毛:“这种事让我来!我擅长!”   说完这人走到柜台前,对着陆燃好声好气道:“你是卓哥的朋友吧?我们刚准备去打台球,一起?”   沈星卓本以为他要找麻烦,刚要去阻止,见状也停了下来。   他们一起走,是沈星卓的主场。   怎么也比留在这给一堆人当服务员要好。   陆燃盯着来人看了一会儿。   这会儿拿到了双倍工资,还和老板结了这几天的薪水,他心情挺不错。   “行啊。”陆燃笑眯眯答应了。   几人一起驱车去了城郊的一家俱乐部。   俱乐部是两栋连在一起的双子楼,只有一栋楼对外开放。   等陆燃到了包厢,看到了不少上辈子的熟人。   其实沈星卓的朋友,他都认识。   上辈子他刚回到沈家,一直在很努力的融入沈家人的生活,即使沈星卓的朋友有些特质让陆燃很不舒服,他也在努力接纳着。   但因为他和沈星染的这层关系,做得再好也只会被排挤。   今天邀请他过来的那位,陆燃也认识,叫陈盛。   这人上辈子为了讨沈星染和沈星卓开心,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陆燃有些手痒,正等着拿人开刀。   但包厢里几人,见沈星卓进来,率先为了过去。   “卓哥,黄毛家的生意完了,他托我问问你,有没有办法?”一人道。   陆燃自顾自拿了杯水喝着,听到黄毛的名字支棱了一下耳朵。   沈星卓听到这个话题也有些头疼。   他没好气道:“他自己得罪谁不清楚吗?我有什么办法?”   其余人听了,倒也赞同。   有的唏嘘地叹了口气,有的则有些幸灾乐祸。   只有陆燃没怎么明白。   黄毛的得罪谁了?   怪不得他一个视频发网上去,闹那么大。   果然有人在搞这家伙。   包厢里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忍不住八卦:“也是稀奇,黄毛怎么能认识纪家那位的?”   语气并不是单纯的八卦,还带着股隐秘的好奇与羡慕。   似乎能认识他口中的这人,是个极有面子的事。   聊起这个话题,在场很多人都来了精神。   陈盛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出事当天我遇到了黄毛了,听说是单纯的意外。”   “意外?他运气倒好。”有人嗤笑了一声。   “你别不信啊。”陈盛道,“黄毛开车什么德行你们也知道,不撞点什么难受。”   “怎么,这次不会撞到纪家的车了吧?”   “给他八百个够胆他也不敢啊!”   “哎你们听我说!”陈盛继续道,“说是刚巧被那位撞见。”   陆燃听着听着一愣。   慢悠悠意识到,这车祸说的应该就是他遇到的那次。   有人不信:“不是吧?光是撞见就要多管闲事?纪家人那么好心?”   “啧!”陈盛气得一拍大腿,“你们忘了那位的腿是怎么回事吗?”   这话一出,包厢里顿时静了一瞬。   没人敢再八卦。   沈星卓听着也不是很舒服。   那天黄毛算是替他办事,而且办的这个事……他暂时不想面对,也不想回忆。   况且黄毛出事,给他的工作室带来的打击也不小。   “行了,别在这聚着,球桌空着呢。”   沈星卓发话,聚在一起的几个慢慢散开。   陈盛八卦完,又想起了正事。   他看向陆燃,意味深长地问:“哦,你就是沈家的……”   “别。”陆燃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我可不是沈家人,我姓陆,是沈二少爷花钱请来的人。”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陈盛愣了一下,心里顿时有些嘀咕。   沈星卓听到那句“不是沈家人”,也怔了怔。   陈盛看看沈星卓,又看看陆燃,闹不懂这两人到底是关系好还是不好。   这整人的事,他到底做还是不做?   但转念想到,他和沈星染关系也不错,沈星卓又什么都依着沈星染。   为沈星染出头总没错。   “害,说那么生分干什么,既然来了都是兄弟。”   陈盛坐到陆燃身边,眼睛一眯,“不然今天这顿饭,就陆哥你请吧?”   这是陈盛他们常用的方法。   一般像陆燃这种私生子,会拼命想融入他们的圈子,即使囊中羞涩,也会硬着头皮撑下来。   这种手段,在他们这算是“温和”的了。   沈星卓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手里握着酒杯。   他听到了陈盛说的话,也知道陈盛在搞什么。   但他没有出声制止。   沈星卓还记得陆燃在店里晾了他一整天,有点不高兴。   沈星染惹他生气了,还知道说点好话哄自己开心嗯。   他准备等陆燃向他求助,他再出声。   沈星卓眼角余光瞥着陆燃。   却听陆燃道:“行啊,你们随便吃,想喝什么也随便点!”   他答应得无比干脆。   陈盛都呆了。   他有点狐疑地看了眼陆燃,招手叫来了侍者:“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犹疑地点了两瓶酒。   俱乐部的酒根本没有标价。   也没有标价的必要。   陈盛拿不准沈星卓对陆燃的态度,他虽然是个二世祖,但脑子也不蠢,随便点两瓶就算了,没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谁料陆燃却对他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十分不满,直接伸手把电子菜单拿过来,看都没看就点了十几瓶。   陈盛看着,嘴巴缓缓张大。   陆燃点完了,还拍拍他的肩膀,对陈盛说:“把其他几个哥们也叫过来,点些喜欢的。”   陈盛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从一开始的审视和鄙夷,直接飞到了尊敬。   沈星卓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飞机。   他见陆燃迟迟没有像自己求助,憋了一会儿,没憋住,   故意讽道:“请客?你那点工资够买瓶水的吗?”   陆燃咬着杯子一脸无辜地看过去:“我请客,谁说是我付钱?”   沈星卓没明白。   陆燃朝他笑了笑:“我是你带过来的,当然是沈二少爷你付钱。”   上辈子陆燃就被坑过。   他刚回到沈家,对沈星卓这群人的消费等级并没有什么观念。   陈盛让他请客,他想让所有人都开心,所以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甚至还做好了把自己所有余额都贡献出来的决心。   最后结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所有东西加起来,还不够沈星卓请人吃饭的零头。   被好好奚落了一番。   这次他可没那么傻。   沈星卓听到陆燃的话,差点气笑。   气归气。   但心底有个角落,又藏着点隐秘的夸赞。   倒是挺聪明,会耍小心眼。   不过沈星卓还没被人这样耍过。   他刚想骂一句,垂眸却对上陆燃的眼睛。   少年正叼着杯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水。   抬头朝他看过来的双眼里,还带着丝没有收回的狡黠。   因为是仰着脸看过来的视角,眼尾下垂的弧度又显得乖巧可爱。   比平时黑沉沉的眸子,看着不知道顺眼了多少。   沈星卓心里那股气顿时散了大半。   陈盛过来和陆燃凑近乎。   他坐到陆燃身旁的沙发上,直接伸手去揽陆燃的肩膀。   沈星卓掀起眼皮看过来,盯住陈盛的手。   几乎没过脑子,凶人的话便说了出来:“手往哪放,别动手动脚。” 第13章 马桶刷   陈盛手臂僵在那里,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有点尴尬,脸上堆笑。   心里则是有点后悔,怎么趟了沈家的浑水。   看陆燃这个架势,点单跟不要命似的。   沈星卓的态度又时好时坏。   再怎么是私生子,这俩也是兄弟。   他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凶完了陈盛,沈星卓又浑身不自在。   他还不习惯维护陆燃。   从前他都是把沈星染护得和眼珠子似的,现在陆燃回来,算是和沈星染对着。   他早在一开始就选择站在沈星染这边。   现在护着陆燃,似乎有些不应该。   沈星卓轻咳了一声,意思意思开始找陆燃麻烦:“这账单我不付,你自己想办法。”   “你当然可以不付。”   陆燃觑了他一眼。   沈星卓挑眉。   陆燃朝他眯眼笑:“那我就告诉他们,沈二少爷你是我亲哥。”   沈星卓心脏倏然又跳了一下。   并没有任何反感。   陆燃继续道:“然后告诉他们,你吃过屎。”   沈星卓呆住。   心里那点触动顿时烟消云散。   陆燃给他分析:“说你是我亲哥,只是佐证后面半句的真实性。”   “不是我……我什么时候!”沈星卓气不打一处来。   “就那天啊。”陆燃凉凉地看着他。   恐怖的回忆再次袭来。   沈星卓疯狂解释:“我他妈没有!”   “谁吃了!”   “你只是把那东西砸到我身上而已!”   “可是袋子破掉了欸。”陆燃说。   “那也没有弄到我嘴里!”沈星卓疯狂强调。   他声音有点大。   等嚎完了才意识到什么,转头往身边看去。   周围几个二世祖都震惊地看着他。   坐在最近的陈盛没忍住,弱弱的举手问:“你们在说吃……什么?”   沈星卓:“……”   就在沈星卓忍不住坐个火箭直接升空的时候,传出点动静。   陆燃他们呆在一楼的台球室。   靠外侧是一整片玻璃落地窗,透过落地窗,刚好能看到双子楼的另一栋楼入口。   陆燃上辈子来过这个俱乐部。   他知道双子楼只有一半开放,另一半据说只接待特定的人物,中间有天桥连接。   现在,另一幢楼的大门打开。   台阶上站着两排侍者。   不远处停着一辆加长版的商务车。   “我靠,门开了。”   “这谁啊!”   陆燃觉得那辆车看起来有些熟悉,也凑近了点。   等站到落地窗旁,他才发现台阶上的侍者站得有些奇怪。   两排侍者并没有站在台阶两侧。   而是站在……中间的无障碍通道两侧。   这时,有人认出了那辆车,惊呼:“艹!说曹操曹操到,是纪家的车!”   陆燃扭头看了一眼。   这时,商务车的车门打开。   陆燃曾经见过的那位中年管家率先走了下来,立在车门旁。   他不知道按了什么按钮,一道无障碍踏板从车门处延伸下来。   而后,一架电动轮椅从踏板上缓慢下来,稳稳地停在路面上。   电动轮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肩线很宽,并不孱弱。   只是腿部,被一条黑色薄毯牢牢覆盖着。   离得太远,陆燃有些近视,看不清这人的相貌。   只是感觉,轮椅上的人应该很年轻。   年轻到和身上厚重的黑色薄毯,以及和身下的轮椅,都格格不入。   但身上又带着同轮椅相得益彰的暮气沉沉。   男人下了车,旁边等着的负责人立刻迎了过来。   他躬身热情地说了什么。   轮椅上的男人一言不发,似乎有些倦怠地靠在椅背上,一丝厚重的沉郁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不断向外蔓延。   像是闷而压抑的灰色云层。   负责人也从一开始的热情招待,慢慢安静下来,立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男人一直没有给回应。   他遥控着轮椅往前走。   负责人立刻跟上去,想要帮忙推轮椅。   男人做了个禁止的手势,自己操控着轮椅缓慢的上了台阶。   身影消失在那栋楼的玻璃门内。   这边看着的人才下意识跟着松了口气。   包厢气氛莫名高起来。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出声嘟囔了一句:“这位怎么来了?”   陈盛打圆场:“人家大佬来了也是去隔壁楼,跟咱们没关系。打球打累了吧,我叫点吃的过来。”   众人离开了球桌,开始坐在一旁闲聊。   陆燃看着外面那辆商务车,心里“卧槽”个不停。   那天晚上送他和大黄去医院的,竟然是位大佬。   而且还是个残疾。   所以……他那天在车上说了什么来着?   残废还不如死了算了?   陆燃一阵脚趾扣地。   在心里默默感慨这位大佬宅心仁厚,竟然没让人把他从车上扔下去。   看来那天他的确是撞了大运。   这位大佬应该是本来就准备对付黄毛的家族。   所以走路上不介意帮他一把。   后面更是借了他发的视频,彻底把黄毛和其他几个家族打压了一番。   很快,一些饭菜点心陆续端了上来,陆燃脑子就没空想别的了。   他也不觉得自己和这种大佬还有机会接触。   沈星卓走出包厢接了个电话。   陆燃溜达着往自己盘子里夹食物。   俱乐部这边的食物味道很不错,外面吃不到,比沈家厨子的手艺还要好点。   陆燃争取一次吃个够本。   他从小吃东西都很认真,每一口都认真咀嚼,带着满满的幸福感。   再普通的食物,他都会认真吃完。   像是在吃什么绝世美味。   见过他吃东西的人,都会忍不住多吃一点。   陈盛站在陆燃旁边,就不知不觉炫了三块蛋糕,吃完了才觉得腻。   趁沈星卓不在,陈盛凑近乎道:“陆哥,今天一开始就是向你开个玩笑,你可别记恨我啊?”   陆燃看了他一眼,只道:“别打扰我吃东西。”   陈盛灰溜溜地滚了。   陆燃低头专注地切着牛排。   身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哟,你会切牛排啊?”   语气不善。   陆燃抬头瞥了一眼,是个挺漂亮的男孩。   陆燃记得他。   这位叫林伊和沈星染既是对头,又是朋友。   在这片团宠文里,属于对主角口嫌体正直的类型。   但陆燃在意的不是这个。   他记得林伊,是因为林伊一直看不惯他。   也因为上辈子沈星染大冬天把他推下水池,就是林伊拿着根拖把,一次又一次把爬上来的他捅下去。   害他在冷水里泡了一个小时。   还因为这个林伊的未婚夫想睡他。   眼看林伊过来,陈盛怕闹出什么事,立刻跑过来:“小伊,怎么来这了,那边牌桌上就缺你呢。”   林伊扭头看他:“你管我?”   陈盛心里叫苦。   他摸不清沈星卓的态度,不敢让林伊为难陆燃。   但林伊这人因为自己老子私生子满天飞,极其厌恶这类出身的人。   而且林伊也不算是沈星卓小弟。   他和张家的继承人张麟有了婚约,背靠张家,根本不怕和沈家对上。   陈盛两边都不想得罪。   “陈盛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包厢里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来了个饿死鬼。”林伊道。   一旁有几人跟着笑。   陆燃恍若未闻,低头耐心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   他吃着吃着,一只手伸过来。   “砰”的一声,陆燃的盘子被打掉在地上,食物残渣溅了他一身。   旁边一个男人站在林伊身旁笑着:“小伊跟你说话呢,怎么那么没礼貌?”   陆燃抬头,面上没什么怒气。   只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又擦擦手。   他看着地上的食物,惋惜地叹了口气。   轻声道:“要是沈星卓和沈星染在场,肯定会提醒你们别在吃饭的时候惹我。”   要是门外的沈星卓听到了,肯定会当场打个哆嗦。   但林伊和他身边的狗腿子并不清楚。   狗腿子还笑着把陆燃的包掀到地上。   一个用旧了的笔袋,混着几分实验报告散落在地上。   林伊用脚踢了踢,看着上面的字读出来:“牛粪便菌群提取……”   他猛地笑出声来:“哈哈哈你这是学的什么?每天研究牛屎吗?”   陆燃看着那份被踩在脚底下的实验报告。   他声音平淡:“我第二讨厌的事,是有人打扰我吃饭。”   “第一讨厌的事,是有人碰我的作业。”   旁边人还在笑。   包厢的门打开,沈星卓打完电话走了进来。   他看着陆燃身前的一片狼藉,皱起了眉头,沉声问:“怎么回事?”   陆燃转头往包厢外走。   林伊挑了挑眉,以为他要向沈星卓告状。   谁料,陆燃从沈星卓身边走了出去,看都没看沈星卓一眼。   林伊笑了一声:“这就走了?那么没种?”   沈星卓看看地上散落的包和食物,又看向林伊。   他目光阴沉:“你干了什么?”   “就说了两句话呗。”林伊耸耸肩。   他是替沈星染出头,也不觉得沈星卓会怎么样。   可下一秒,他脖子一紧,整个人被沈星卓拎了起来。   “谁他妈准你动他的东西?”   在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嘎吱”,包厢的门又打开了。   刚刚离开的陆燃站在门边,手里拎了一个……马桶刷?   这马桶刷看起来非常新鲜,还滴着水。   仿佛是从正在打扫厕所的大妈手里直接夺过来的。   看到陆燃手里的东西,所有人又都呆了一下,视线下意识跟着陆燃移动,又在陆燃靠近的时候猛地后撤。   只有沈星卓。   他看到陆燃手里的“武器”,整个人寒毛一炸。   快速松开林伊,直接跳上了一旁的沙发。   正在拉架的陈盛不明所以,下意识也跟着跳上了沙发。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做了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陆燃举起马桶刷,对准了刚刚打掉他盘子的狗腿子。   “你不吃饭也不准别人吃是不是?”   狗腿子还嬉皮笑脸,他像往常一样想把陆燃的马桶刷打掉。   一伸手才发现,好像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   狗腿子茫然后退。   “你……”他咽了咽口水,想说你有话好好说。   可嘴刚刚一张,马桶刷整个捅进了他嘴里。 第14章 落汤鸡   陈盛一张嘴张成了“O”型。   在场的都是富家子弟,哪里见过这阵仗。   一个个纷纷石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唔唔唔唔!”狗腿子疯狂挣扎着。   陆燃重活干了不少,虽然瘦但力气挺大,这些二世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一边旋转马桶刷,一边问:“嘴给你刷干净了没有?既然不想吃东西,那以后换种食物怎么样?”   狗腿子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躺在地上疯狂挣扎。   周围的人往后撤了一片,竟然没一个敢帮忙的。   因为太过震惊,连拍小视频的都没有。   直捅到狗腿子放弃挣扎,陆燃按着他问:“还敢摔我盘子?”   狗腿子努力摇头。   “浪费食物?摔我的包?”   陆燃问一句,手上的马桶刷往里捅一下。   直到狗腿子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地上哼唧。   陆燃这才把马桶刷抽出来。   陈盛和沈星卓两个人蹲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陈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道:“卓、卓哥,陆哥那么猛的吗?”   沈星卓不想说话。   陆燃甩了甩马桶刷,看向了另一个找麻烦的人。   林伊脚还踩着陆燃的实验报告。   一对上陆燃那双眼睛,慌忙把脚撤开。   他收回脚后,又觉得这行为有些没面子,觑着陆燃手里的马桶刷,梗着脖子道:“你想干什么?”   其余围观的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纷纷凑过来。   林伊和刚刚那个狗腿子可不一样。   毕竟已经和张家联了姻。   “算了算了。”   “都是误会,差不多就行。”   陆燃冷笑。   他拿着刷子指向刚刚说话的人:“现在说算了,刚刚他为难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刷子上还粘着狗腿子的口腔黏膜。   被指着的人连忙退后一步。   有人去拉沈星卓:“卓哥,你也说句话。”   沈星卓没理:“拉我干什么,有种你去拉他啊。”   那人:“……”   好,他没种。   林伊看着陆燃手里的东西,心里怕的要死,但还是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众人刚想再劝,就见陆燃松手。   “啪”的一下,脏兮兮的马桶刷落到了地上。   众人见状都松了口气,觉得陆燃也不是那么没眼色。   “好了好了,都是兄弟。”   “一点小口角而已。”   陈盛也想过去说两句。   但下去之前,他瞅了沈星卓一眼。   沈星卓蹲在沙发上一动没动。   陈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下去。   眼看陆燃手里没了“武器”,林伊顿时放松了不少。   他哼笑一声:“真当我和地上那个一样,任你怎么搞啊?”   就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的一瞬间。   陆燃突然伸手,一下捉住了林伊的领子,将人扯了个趔趄。   这下谁都来不及反应,就见陆燃直接扯着林伊,拖着往包厢外面走。   “你和地上那个当然不是一个待遇,给你准备了个大的。”   “你松手!”林伊连忙挣扎。   谁料陆燃看起来瘦瘦弱弱,手上力道奇大,竟然很难挣开。   包厢外人来人往。   一看见林伊躺着出来,顿时也吓了一跳。   陆燃谁都没理。   包厢旁边就是洗手间。   陆燃一脚踢开洗手间的门,直接把林伊拖了进去。   里面保洁正在打扫卫生。   本应该刚刚就打扫好的,但陆燃中途把她的刷子抢走了。   “你、你、你要干什么!!”   林伊尖叫。   陆燃一言不发,他找准一间最脏的蹲厕。   扯着林伊的头发,直接把人脸朝下按进了里面。   “啊!”   林伊的尖叫声响彻天际。   躲在一旁的保洁阿姨呆了,手里的拖把“bang”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后面跟着陆燃跑过来的其他人,乌泱泱刚挤进厕所,就见到了这一幕。   这他妈可比马桶刷捅嘴更炸裂。   一群人堵在厕所门口,硬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去。   就见陆燃站在隔间里。   干了那么炸裂的事,他脸上一丝愤怒或是得意都没有,黑眸古井无波。   水流哗哗哗乱窜着,直冲得林伊头发衣服全湿了。   口鼻也呛了不少水。   趾高气扬的林家小少爷,现在全然就是一个沾了屎的落汤鸡。   陆燃没松开脚。   他伸手薅着头发把林伊拽起来:“学乖了吗?”   “呜呜呜呜呜。”林伊只顾着哭了。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   似乎觉得林伊这造型挺不错。   陆燃甚至还掏出手机,对着林伊拍了一张。   林伊这才反应过来,疯狂摇头:“不、不要……”   “以后离我远一点,懂吗?”   陆燃语气平静极了,半句威胁都没有。   但配上他的动作,却让林伊自动脑补出各种严重后果。   林伊脑瓜子嗡嗡的,忙不迭点头。   陆燃这才把林伊从隔间里扯出来。   呆在门口的众人这才看到林伊的惨状。   他不仅上半身湿了个彻底,鼻尖额头这种和蹲坑亲密接触的地方,竟然还沾着可疑的污渍。   整个一惨不忍睹……   把林伊甩到一旁。   陆燃不仅不慌,甚至还走到一旁的洗手池边慢条斯理地洗了个手。   他挤了两泵洗手液,认认真真的按照七步洗手法把手洗干净,这才往洗手间外走。   见他过来,堵在门口的人像是见了瘟神一样,纷纷让开一条路。   陈盛瑟瑟发抖地躲在人群后,硬是连头都没冒。   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陆燃回了包厢,收拾好自己的包,没管其他人,直接出了包厢。   走了两步,他才发现自己刚刚只洗了手和脸,衣服上还都是食物残渣。   看了看包里没有纸巾。   陆燃也没那么蠢,这会儿再回包厢和包厢旁的洗手间。   林伊他们毕竟人多,等他们反应过来,陆燃一个人又打不过。   真打起来,沈星卓又指望不上。   陆燃左右看看,找了个安全出口想去楼上的洗手间。   他推门走进去,沿着楼梯缓缓往上。   楼梯格外长,中间还有个空旷的走廊。   忙碌过后,陆燃有点心累。   他走走停停。   等他推门走过去,却意外看到了个熟人。   上次在车里遇到的中年管家,正和保安说着什么,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看到陆燃也愣了两秒。   “咦?”陆燃有些惊讶。   他看看管家,又看看对面的安保,恍然:“哦,我要找洗手间,好像找错地方了,不好意思。”   说着他转身往后退了几步,对上管家的眼睛,又笑了笑:“大伯,上次谢谢你了啊。”   陆燃现在两只袖子都湿着,前襟也湿了大片。   裤子和鞋子上还粘着饭菜。   身后的双肩包上印着两个脚印,因为刚刚洗过脸,刘海和发梢还往下滴着水。   老管家不知道他刚刚的战绩。   这一眼看过去,怎么看怎么是一个被欺负惨了的小可怜。   老管家对富家子弟之间的“游戏”很清楚。   自然猜到了陆燃遭遇了什么。   见他已经转身下了两个台阶,老管家又拉住他,问:“同学,这边有洗手间。”   语气和上次见面一样,依旧温和而和蔼,带着长者的包容。   陆燃抬头看看老管家。   虽然只见过一面,他其实很喜欢这位管家。   因为管家给陆燃的感觉,和从前的陆院长很像。   都有种让人仿佛浸在温水中的和蔼与包容。   又没有来自长辈的控制和压迫。   陆燃顺着力道走上来。   他大概知道,这里应该是双子楼的另一栋。   想了想,陆燃主动把背包卸下来,交给一旁站着的安保检查。   老管家笑了一声,按住了他的手:“不用那么麻烦。”   他指了指一旁的门框,陆燃才发现那是个安检系统。   “同学,跟我来。”管家在旁边领路。   陆燃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他跟在管家后面,努力克制着好奇心,但还是忍不住左右看了看。   他上辈子躺在病床上时才二十岁,还没度过二十一岁的生日。   之后十余年都只是能把人逼疯的逼仄病房。   所以陆燃偶尔还是会露出符合年龄的好奇。   走廊里很安静,偶尔能看到站在拐角处的安保。   其余看不到别的人。   可能是因为走在前面的长辈给他的感觉太舒适,刚“大战”过一场的陆燃神经放松下来。   他没忍住问:“你把我带进来没问题吗?”   管家侧头笑着看向他,似乎在询问他这样问的原因。   “就是……你不是有主人?”说完陆燃顿了顿,觉得这个词不太礼貌,又改口,“那个……应该说是老板?”   “万一他生气怎么办?”陆燃问。   管家因为他的话,眼底又多了些笑意。   “上次你可以上车,便代表他同意了。先生脾气的确很坏,却不会乱发脾气。”   陆燃:“……”   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这里都是监控,你这样说他不会被听到吗?”   管家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   走廊的尽头就是一间公共洗手间,他朝陆燃指了指,并温声提醒:“洗手池红色按钮是温水,靠墙的柜子里有没拆封的毛巾,镜子前有吹风机。”   陆燃点点头。   周围静悄悄的,四处都是陌生。   等他伸手抚上微凉的金属门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管家。   黑眸里带着些许对长者的依恋。   管家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躬身凑上前,问:“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陆燃摇摇头,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等洗手间的门自动关闭,他轻轻舒了口气,抬手把背包拿了下来。   洗手间很宽敞,也很干净。   整体呈弧形,一条走廊环绕着隔间。   洗手台有点高,衣服穿着不好打理。   陆燃低头准备把衣服脱下来。   他刚解开牛仔裤的纽扣,旁边传来“嘎吱”的轻微声响。   一架黑色的电动轮椅,从另一端的弧形走廊缓慢行驶过来,   陆燃一呆,抬头看过去。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沉郁而死寂的黑眸。 第15章 纸盒   陆燃愣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有人在。   他现在一手掀着衣摆,一手放在已经解开的裤腰上。   肚脐都露了出来。   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连忙把衣服放下来,这才抬头看过去。   轮椅上的人就是他在落地窗后看到的那位。   现在这人已经脱掉了大衣,里面是一件蓝灰色西服。   和之前在落地窗外的观察不同,现在距离近了,陆燃才发现他竟然带着手套。   现在一只手的手套摘了下来,近乎苍白的瘦削指骨轻轻搭在黑色薄毯上。   他掌骨很宽,即使肤色苍白,也丝毫不显得孱弱。   这个人身上的气质,给陆燃的感觉很陌生,也很熟悉。   陌生是因为,这位有钱人,和沈家人的风格截然不同。   沉静地过分。   正是这份沉静,又让陆燃感到熟悉。   就像是曾经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陆燃拧了拧衣摆上的水。   轮椅上的人一言不发,只用那双安不见光的黑眸注视着他。   “纪……先生?”陆燃想了想,率先开口,“谢谢你上次载我。”   “嗯……”他又看看一旁的小便池。   出于对“残疾人”的了解,以及上辈子同病相怜的同情,他尝试着问:“需要我帮忙吗?”   问完这句话,男人收回了视线。   只淡声道:“出去。”   陆燃动作顿了顿。   这话单论内容挺不礼貌,似乎在赶人。   但听语气,又似乎只是单纯的论述,平淡得要死。   陆燃看了看自己外套和裤子上的狼藉,坚定摇头:“不要。”   纪旻又看了过来。   陆燃指了指那一排的隔间:“这不是公共厕所吗,你想上厕所上厕所,想洗手洗手,想发呆找个隔间呆着也行。我就在洗手池边呆着,又不碍你的事,为什么要我出去?”   男人眉梢动了动,当真就没再说什么。   看模样,倒不像是不在意,只是单纯懒得开口。   陆燃也没理他,跑到柜子旁去拿毛巾。   柜子有很多格子,陆燃挨个抽着看。   有个格子比较满,陆燃打开抽屉的动作又快。   “哗”得一下,东西飞出来两盒。   陆燃手忙脚乱的接住。   拿起来一看,手里是两个包装精致的方形小纸盒。   纸盒上也没印字,陆燃搞不懂是什么,还拿着研究了一会儿。   只发现角落里印着XL两个字。   “毛巾在第二层的格子里。”身后冷不丁地出声提醒。   “哦。”陆燃应了一声,把盒子放回到抽屉。   打开下层看到了白色的一次性毛巾。   “谢了。”他道。   陆燃拿了毛巾回到洗手池旁。   坐在轮椅上的人,此刻两只手套都摘了下来。   正打开水龙头,将手放在冷水里冲着。   这会儿天已经有些冷了,陆燃看到都觉得冻得慌。   他把弄湿的上衣脱了,拿起吹风机立在一旁吹干。   等到想脱掉牛仔裤时,陆燃一抬头。   四目相对。   陆燃呆了两秒,突然觉得当着别人的面脱裤子好像不太好。   手指捏着纽扣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把扣子系上,弯腰把手里的毛巾打湿,擦着裤子上的污渍。   旁边的人将手放在冷水里冲了五六分钟,这才关掉水龙头,遥控着轮椅往外走。   洗手间的门很厚重,推起来需要一些力气。   坐着轮椅肯定不方便。   陆燃离门边近,顺手帮忙推了一把。   大门打开。   一直待在外面的老管家,看到坐着轮椅的纪旻,也结结实实惊讶了一下:“先生?”   纪旻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遥控着轮椅往前走。   陆燃差不多也打理好了。   他走出门。   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纪旻,像是想到什么回头。   他那双沉郁的黑眸看过来,问:“你是沈家人?”   陆燃想反驳。   但是男人并不是在寻求他的肯定,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或者说,对他的意愿并不在意,只在意自己获悉的事实。   只听他随意道:“替我向你大哥沈星遇问好。”   陆燃脑子里“嗡”的一声。   沈星遇。   陆燃最怕的人。   提到这个名字,他瞬间便能感到骨缝里渗出刺骨的疼痛。   那是残留在记忆里的,车祸那一瞬间的幻痛。   陆燃看着轮椅上男人的背影。   他突然记起,原文里似乎有地方提到,他的大哥沈星遇,和这位年轻的纪家家主是校友,两人私交很好。   管家交代一个安保将陆燃送走,跟着纪旻离开。   “他怎么在这?”纪旻问。   “是点小意外,估计是在隔壁被欺负了,通过消防通道误打误撞过来。”管家道。   纪旻没再多问。   管家笑着解释:“先生上次特地出手帮这位小同学,我以为这次您在场也会选择帮忙。”   “说话好听罢了。”纪旻想着上次在车上听到的那句话。   这次管家并没有接话。   不过主仆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算严格的等级分明。   这时一个助理打扮的人迎上来。   还未开口,纪旻便做了个不耐的手势。   管家笑着上前,躬身道:“先生今天累了。”   助理顿时有点慌:“纪总,我们……”   “请转告张总,项目有时间再谈。”管家止住他的话。   说着两人便走向电梯,准备离开。   “我倒想问,先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公共洗手间?”管家问。   纪旻声音依旧冷淡:“房间里有脏东西。”   “哦豁。”管家有些惊讶。   他调侃地看向纪旻,又转身看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管家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带着一种歉意的微妙:“希望不要吓到那位小同学。”   “陈叔!”纪旻道,声音有些无奈。   陈管家倒是不怎么在意,笑中带着长者的包容。   两人下了电梯,往双子楼的出口走。   管家想到刚刚陆燃的反应,调侃出声:“先生明明帮了忙也做了好事,却特地挑选不讨喜的话说,平时先生可不会这样做。”   纪旻没理他,自己伸手打开遥控门。   主仆两个刚走出大门,就见隔壁那栋楼,门前竟然停了一辆救护车。   有人裹着个毯子被推了出来。   人还没露面,就听到毯子里这人杀猪一样的嚎叫:“陆燃!我要杀了陆燃!”   兴许是吼叫时的动作太大。   毯子滑落了一个角,露出落汤鸡一般的林伊。   纪旻挑眉,抬头看向一旁的管家。   若有所指地问:“这叫被欺负?”   陈管家也有些惊讶,无奈地耸了耸肩。   两人身后,发现事情搞砸了的张总也忙不迭追了过来。   “纪总!留步留步!今天的事实在抱歉,是手下的人不懂事!”他费劲千辛万苦,找了五六个人搭桥,这才得到一次和纪旻会面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但说了半晌,张总却发现轮椅上的人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只若有所思地盯着隔壁楼。   黑眸眸底带着点极为少见的兴味。   张总跟着看过去,也愣了一下:“这不是……小伊吗?”   张总这样说着,却没凑过去。   一是因为,林伊现在的模样实在狼狈,还有点丢人……   另外则是,不知道为什么,林伊身边的朋友都下意识地躲避着林伊,好像他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张总,你儿子的未婚夫闹成这个样子,不去看看?”   纪旻的声音响起。   张总顿时脸上一阵热意,觉得林伊这种跟疯子一样的举动实在是丢人。   同时他心里狐疑不定。   不确定是不是他今天的“安排”惹怒了纪旻,所以纪旻特地找人去隔壁楼,找了林伊的麻烦……   陆燃可不知道各路大佬怎么想。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又去接了大黄,回来简直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没课。   沈星卓提前给他发了两倍工资,他快餐店的兼职也不用去了,所以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直到听到有人砸自己的门。   陆燃烦躁地爬起来.   “谁!!”他大吼一声。   大黄蹲在门旁,看看房门,又看看陆燃。   没有叫,只是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警戒。   “是我!”砸门的人也大吼了一声。   听起来是沈星卓的声音。   陆燃有些稀奇。   其实沈家人不经常在一楼停留。   沈家的别墅一共三层,第三层全部属于沈星染,第二层则是主卧书房,还有两件空房,供沈星遇和沈星卓偶尔回来的时候住。   至于陆燃住的一楼,整个一层都是佣人房。   所以以沈家人自视高贵的心态,不会过来,更不会砸门。   陆燃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臭着脸往外走。   门外沈星卓还想再砸,陆燃冷不丁拉开了门。   “你有病啊,大早上还让不让人睡了?”   沈星卓好像听了什么离谱的话,指了指外面大亮的天光:“这叫大早上?你怎么比我还能睡?”   陆燃没和他扯。   他伸脚拦住摇着尾巴凑上来的大黄,盯着沈星卓问:“干嘛?打到我支付宝的钱就是我的了,别想我还回去。”   “谁跟你说钱的事了?”沈星卓抓狂。   说完又忙不迭改口:“就是钱的事!你昨天到底花了多少?”   “啊?”陆燃还没想起来。   直到沈星卓调出一张电子账单怼到陆燃脸上。   陆燃这才想起来,昨天他为了坑沈星卓,一口气点了十几瓶好酒。   昨天沈星卓答应付钱,但他没想到陆燃那么能搞。   今早俱乐部把账单发过来的时候,沈星卓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气得立刻开车会沈家找陆燃的麻烦。   “你不会这单小钱都付不起吧?”陆燃打了个哈欠。   沈星卓一噎。   他最近工作室亏钱亏了不少,但要说付不起也不至于。   只是这的确是一笔超常的开销。   可要让沈星卓在陆燃面前承认自己付不起……   沈星卓……坚决开不了这个口。   他气得要死。   可低头一看睡得头发乱翘,还揉着眼睛的陆燃,内心一个角落又觉得不是很气。   沈星卓随心所欲惯了,向来都是想发火就发火。   现在却是人生第一次觉得这亏吃在心里,火硬生生闷着,憋着憋着就哑了。   “你!”沈星卓指着陆燃。   “我怎么了?”陆燃无辜地看着他,“不是你自己答应的吗?”   沈星卓你了半晌,没你出后续来。   他转身想捞个东西砸一砸,杯子都拿了起来,又莫名其妙砸不下去。   最终沈星卓怒气冲冲把杯子放在桌上。   蹲下身逮着大黄的狗头蹂躏了好几下,“哼”地一声转身走了。 第16章 隐瞒   “神经病啊!”陆燃骂了一句,牵着狗回了房间。   二楼,沈星染站在栏杆旁,也有些不明所以。   他听到沈星卓砸陆燃的房门,忙不迭跑了下来,以为沈星卓终于要找陆燃麻烦了。   看情况也的确是这样。   陆燃不知道做了什么,沈星卓竟然那么大的火气。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结果……   沈星卓竟然撸了那只狗两下,就这样走了?   沈星染满心疑惑。   陆燃朝楼梯这边看了过来。   沈星染僵了僵,快速回到了三楼。   他可不想惹陆燃。   回到三楼后,沈星染继续想到沈星卓的动作。   弄不清沈星卓是在单纯的发泄怒气,还是在用狗威胁陆燃。   沈星染猜测是后者。   他有点高兴。   拖了那么久,沈星卓总算要动手了。   可是……   回想沈星卓和陆燃“吵架”的整个过程,沈星染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但他一时之间又想不到是哪里不对。   沈星染等着沈星卓继续找陆燃麻烦。   一天两天过去了。   陆燃依旧牵着那只黄狗进进出出。   沈星卓回沈家的频率倒是变高了点,和陆燃见面也是动不动就吵。   可吵得就像玩闹。   那只狗始终平安。   沈星染有些急,他莫名有些失去掌控的感觉。   急需做点什么让陆燃吃瘪,才能找回之前的掌控感。   但沈星染还记得“那顿饭”,以及陆燃的那两个巴掌。   实在不想正面和陆燃对上。   家里沈鸿源和沈夫人估计也是这样,几乎不在别墅里多呆。   一段时间下来,反倒陆燃像是成了这个家里的主人。   又等了几天,沈星染等不及了,主动找到了沈星卓的住处。   沈星卓住在市区的公寓,是个平层,面积很大。   外面还有个别墅,留着平时开party用。   沈星卓对他很好,住处的指纹锁早就录上了他的,房子大部分也是按照他的品味装修。   沈星染回这里就和回自己家一样。   这次进门,电子门铃依旧像往常一样播出沈星卓录好的声音。   “恭迎沈家的小王子驾到!”   沈星染笑了一声,心里总算舒适了点。   他像往常一样自顾自往沙发上一坐。   其实沈星染待在沈星卓这里,比待在沈家的别墅还要自由一点。   因为沈星卓对他更包容。   他也不需要装出听话懂事的样子。   沈星染随意扫了一眼。   沈星卓不爱收拾东西,也不喜欢叫家政过来,整个客厅乱糟糟的,快递包装袋散了一地。   沈星染打电话刚想叫家政,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个东西,动作停住。   在靠阳台的墙角里,摆着一个木质小房子。   配色很漂亮,看起来也很精致。   小房子里还摆了个厚而柔软的绒垫。   沈星染疑惑地走过去。   “这什么东西?新型积木?”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还放着一个很大的塑料盘,上面是一层镂空格子隔板。   沈星染转了一圈,不知道沈星卓这是在搞什么。   直到他看到,那个木质房子门上挂了个小木板,木板上印了一个黑色的爪印。   沈星染猛地站起身,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狗窝。   旁边那个塑料盘,是狗厕所。   沈星染正思考着沈星卓为什么要弄这些。   让他杀一只狗,那么麻烦吗?   他有些愣神的坐回沙发上,刚一坐下,屁股突然一疼。   沈星染站起身,就见沙发角落里躺着一个宠物梳子。   那么多他不熟悉,也不喜欢的东西,突然出现在这个他以为属于自己的空间里。   这让沈星染非常不满。   就像陆燃回到沈家一样。   沈星染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把梳子狗窝以及其他宠物用品,全都一口气堆到了阳台。   等发完了脾气,他又镇定下来。   想到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打电话叫了保洁,又叫了外卖。   没一会儿,沈星卓回来了。   外卖已经摆到了桌上。   沈星染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像往常一样,转头热情地朝沈星卓招手:“哥!快来,我点了你爱吃的椒麻鸡!”   “哟,稀客啊,今天想到来看我了?”   沈星卓挺高兴。   不像某位。   花着他的钱,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沈星染拉着沈星卓坐下:“快来嘛!我为了等你吃饭,看着一桌子菜自己都快饿死了。”   “饿了就先吃,等什么。”   沈星卓去洗了个手,回来坐在沈星染身边。   这一瞬间,脑子里却闪过一个毫不相关的念头:陆燃好像还不知道他住哪。   见到他准备的狗窝和狗厕所,不知道愿不愿意把大黄带过来。   想完之后,沈星卓又觉得自己神经病。   让那个家伙来干嘛?来坑他还是来吵架?   这时,沈星染不知道说了什么。   沈星卓走神只听到只言片语:“陆燃他……”   “别给我提他。”沈星卓没好气道。   沈星染一愣。   这话听语气是嫌弃,但他总觉得……   “好了,不是说饿了吗,快点吃。”沈星卓转了话题。   “嗯。”沈星染笑着夹了一筷子菜,心思百转。   他思索了一会儿,没问狗窝的事,反倒问:“哥,我听说林伊出事了。怎么啦,那天晚上你在场吧?”   沈星卓动作一顿。   顿时想到林伊那个充满味道的可怜遭遇,以及那张超长的账单。   嘴里的食物,有点食不下咽。   他向来不会瞒着沈星染,但抬头对上沈星染的眼睛,却微不可查的一顿。   沈星卓垂下眸,笑着问:“你问这个干什么,不是不喜欢林伊吗?他吃瘪不是更好?”   “哥!你给我聊聊嘛!我想知道他怎么吃瘪的。”沈星染晃着沈星卓的胳膊撒娇。   沈星卓是真有点饿了。   如果聊起来,这饭他就别吃了。   他看了眼只动了两下筷子的沈星染,哪里像等他等了很久,快饿死了的样子。   “总之,就是找人麻烦,没想到被人反杀。”沈星卓模糊不清地说。   “谁那么厉害啊,连张家都不顾?”沈星染饶有兴趣地问。   沈星卓舔了下牙齿,没有回答。   他给沈星染夹了一筷子菜:“不是说饿了吗,怎么不吃?”   沈星染见问不出来,心里郁闷得要死。   他瞥见阳台的狗窝,按下没有发作。   从沈星卓家里出来,沈星染心情有些沉重。   那天没跟着沈星卓一起过去,事后也找其他人问了问当晚的情况。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晚去俱乐部的所有人,都像被吓到了一样。   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又看了眼时间,沈星染让司机载着自己去了一趟林家。   沈星染来的正是时候。   他一踏进林家大门,就听到林伊的咆哮:“滚!”   期间还混杂着摔砸东西的声音。   沈星染吓了一跳。   他只听到林伊好像出了事,没想到能让林伊发那么大的火。   这时林夫人走了过来。   沈星染很快做出在长辈面前乖巧的模样:“林伯母,我听说小伊出事了,来看看小伊。”   这话一出,林夫人脸色古怪了一瞬,又打量了沈星染一眼,这才道:“染染,你快来劝劝小伊。”   “林伊……这是怎么了?”沈星染试探着问。   林夫人也有些愁:“家里谁问他都不说,问多了就闹脾气摔东西。”   听得沈星染都好奇了。   沈星染向林夫人笑笑,朝楼上走了过去。   “林伊?”   他刚推开林伊的房门,就见坐在床上的人朝他看了过来。   似乎是认出了他是谁,林伊整个人猛地朝他扑了过来:“我要杀了你啊!”   沈星染连忙格挡:“是我啊林伊,我是沈星染!”   “要弄死的就是你!”林伊伸手去掐沈星染的脖子。   两人缠斗了好一会儿,林伊吼了一嗓子:“陆燃是你们沈家的人吧?沈家人都去死!”   沈星染差点被林伊挠死。   听到陆燃两个字,一瞬间激灵起来。   “是陆燃?”   他脑子里懵了一瞬。   一是没想到陆燃竟然有胆子得罪背靠张家的林伊,怪不得刚刚林夫人看着他的神色很微妙。   另外则在想,既然是陆燃闹出来的事……沈星卓为什么瞒着他不和他说?”   眼看林伊又扑了上来,沈星染忙道:“我也讨厌陆燃!他算什么沈家人!”   林伊这才停了下来,盯着他看。   “陆燃也每天找我麻烦。”沈星染道。   林伊突然抱头崩溃:“他能怎么找你麻烦?他可是把我按到厕所里你知道吗!”   沈星染一呆。   什么?厕所?   林伊意识到自己说说漏了嘴,顿时把嘴闭上。   沈星染万万没想到,陆燃不仅在家里瞎搞,出去了竟然还会这样。   他是疯了吗?   沈星染想去安慰林伊,手伸出去,想到林伊遭遇了什么,又缩了回来。   “那个……俱乐部的厕所,都很干净的?”他开口安慰。   但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你不准给我说出去!”林伊大吼,“现在立刻滚!”   沈星染自然不想放弃林伊这个帮手。   他和林伊都和陆燃不对付。   林伊背后还靠着张家,不用白不用。   “其实……我也被……”沈星染艰难道。   “你被什么?”林伊问。   犹豫了半晌,沈星染还是没把曾经发生在沈家餐厅的事说出来。   他只道:“我也被他各种为难过……”   又安慰了好一会儿,林伊这才平静下来。   “这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沈星染道。   “那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弄死他!”林伊说。   沈星染垂眸盘算了一会儿:“张麟呢?你未婚夫不准备帮你吗?”   “我怎么能让他知道这种事!”林伊崩溃。   万一张麟知道了,还愿意抱他亲他,和他结婚吗?   陆燃这手段,最毒的就是让人完全不敢声张出去。   别人知道了可不会在意陆燃做了什么,只会满脑子都是他林伊被人按在厕所里。   “不用说这些,随便编个理由不就行了吗?”沈星染道。   林伊一愣。   沈星染继续劝道:“你可是张麟的未婚夫,你被欺负了,他肯定要替你出头,哪里需要什么原因?”   看到林伊被自己说中了,沈星染眼中露出笑意。   陆燃胆子大又怎么样?   他要维持在沈家人心目中的形象,当然不能明面上对付陆燃。   但陆燃得罪了张家,被整了活该。   再说……   沈家正在和张家谈生意,要是沈鸿源知道陆燃做的事,怕是气得能把陆燃打死。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又被敲响了。   一道女声传了进来:“小伊,伯母来看你了。”   “坏了!是张太太!”林伊立刻抓住沈星染的手。 第17章 蹦迪   林伊有点紧张,生怕自己现在的样子被张太太看到。   沈星染则心中一喜。   张家人现在来看林伊,说明还是很看重林伊的。   要是知道是陆燃惹的祸。   陆燃今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你怕什么。”沈星染劝林伊,“你现在的样子越惨,张太太不就越心疼你吗?”   林伊狐疑地看了沈星染一眼。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稍微整理了一下才给张太太打开门。   张太太非常热情,进门就捧住了林伊的脸:“哎哟,看这小脸白的,怎么捂在房间里不出去晒晒太阳?”   “最近有些心情不好。”林伊顺着沈星染的指点说。   “心情不好就更要出去啊!”张太太拉着林伊在床边坐下,看到沈星染后,笑着点了点头。   这位夫人看起来并不像其他闲散富家太太。   听说张太太年轻时一直在张家公司里任职,言语之间有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的味道。   沈星染站在一旁,乖巧地看着张太太对林伊嘘寒问暖。   心里却在想,不知道为什么张家选择和林家联谊。   林家这种家庭,比他们张家还是差了点。   沈家倒是和张家一个等级。   想是这样想。   沈星染心里只是有些不爽,但要真让他和张麟联谊,他也不愿意。   张麟虽然是家里独子,但就是个被宠坏了的二世祖,连沈星卓都不如。   他妈又强势的要命。   思索了一会儿,将张家的婚姻批判得一文不值。   等沈星染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张太太一直关怀着林伊,劝林伊多出去,多去张家。   又聊起了张麟小时候的趣事。   聊来聊去,就是不往林伊前几天的遭遇上扯。   沈星染看得心急,给林伊使了个眼色。   奈何林伊被张太太带着话题跑。   无奈之下,沈星染只能自己开口:“伯母,这两天林伊不愿意出去,是因为他被人欺负了。”   说着沈星染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那个欺负他的人叫陆燃,和我们家还有些关系……”   沈星染话说完,半晌没得到回复。   他低下头,就对上张太太表面带笑,但黑沉沉的眸子。   沈星染心里一喜。   果然张家对林伊挺看重,单是听到,张太太就已经生气了。   想完沈星染又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张家到底是看上了林伊什么?   他正想再添油加醋的说几句。   却见张太太盯着他,面上带笑,语气却严肃:“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小孩子闹着玩罢了。”   沈星染脑子一懵?   闹着玩?什么意思?   张太太不应该去找陆燃兴师问罪吗?   沈星染一急,差点把陆燃将林伊按进茅坑的事直接给说了。   林伊也有些着急。   张太太却语气果决地打断了他们的话:“好了!”   “朋友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她伸手抚着林伊的脸,语气却不容拒绝,“小伊去找你那个朋友好好聊聊,都说开了就好。”   沈星染和林伊两人都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怎么听着还要林伊主动去和陆燃道歉呢?   林伊整个人都呆了。   却又不敢反驳张太太。   张太太又交代了几句,便起身离开。   离开前,着重看了沈星染一眼。   那天在俱乐部发生的事,能瞒着这些小辈,还能瞒着他们吗?   但谁知道是不是那位,不满她老公的安排,所以特地用这件事来敲打他们张家?   毕竟……   后来那个叫陆燃的私生子,可是出现在另一栋楼里。   还是被纪旻的管家亲自迎进去的。   找陆燃的麻烦,不是给纪旻找不自在吗?   他们张家脑子还没那么糊涂。   从林家出来,沈星染整个人都有点慌。   更大的失控感袭来,让他格外焦虑。   沈星卓靠不住。   林伊那边,张家又态度奇怪。   难道就没人能制得住陆燃了吗?   沈星染觉得这样不行。   回到沈家,他特地和厨娘说了一声,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算不上亲手,但也是帮忙打着下手,给沈鸿源和沈夫人做了一顿饭。   等沈鸿源和沈夫人回到家。   没等两人去二楼,沈星染直接挽住沈夫人的手:“妈妈!我给你们做了一顿饭,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说着他装作兴高采烈地样子,拉着沈夫人往餐厅走。   还没走进餐厅,沈鸿源和沈夫人都僵住了脸。   对不起。   现在他们一到这里,就不想吃饭。   看到两人的脸色,饶是沈星染都在心里偷偷骂了句矫情。   这都多少天,打扫过多少次了?   不过这样刚刚好。   “染染,要不我们让人送到楼上吃吧?”沈夫人僵着脸拍了拍沈星染的手。   可她话刚落地,就见饭菜已经摆在了餐厅的餐桌上。   沈鸿源和沈夫人脸上顿时齐齐出现为难的神色。   沈星染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   他抚着自己手指上的红痕,小心翼翼地问:“爸爸妈妈,你们不愿意吃吗?不愿意就算了,我……”   一见他这个样子,沈夫人立刻心疼了起来:“不是不是,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沈星染顺势拉着沈夫人和沈鸿源到沙发上坐下。   他表示理解:“我知道,是我没考虑好。但是……”   沈夫人听得心里熨帖。   对沈星染越加疼爱歉疚。   沈星染犹豫半晌,像是终于憋不住了一样,说:“爸爸妈妈,这是你们的家啊。爸爸才是一家之主,怎么能弄得……你们在家里束手束脚,让……罪魁祸首随便逍遥呢?”   这话一出,立刻戳中了沈鸿源的软肋。   沈鸿源立刻沉下了脸,沈夫人面色也不好看。   沈星染扣着手指,语气犹犹豫豫,说的内容却添油加醋。   “你们不在的时候,他甚至想牵着狗上二楼,这样下去……”   沈夫人沉思了一会儿,她拍拍沈星染的手:“你说得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给他点教训。”   沈星染这一整天搞了什么,陆燃完全不知道。   他辞了早餐店的工作,但又接了几份其他的兼职。   重生一回,陆燃很享受这种脚踏实地努力生活的感觉。   等回到沈家,别墅里静悄悄的,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变化。   陆燃给大黄擦了脚,又喂了点狗粮,自己洗漱完之后趴在床上倒头就睡。   他刚要睡熟,房门却突然被敲得震天响。   陆燃烦躁得爬起来。   他以为是沈星卓大半夜又回来了,打开门,却看到是沈家的佣人。   “什么事?”陆燃问。   这佣人房门拍得很响,一看到陆燃,却有点怂。   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道:“陆少爷,夫人睡眠不好,夜里容易惊醒,请您晚上不要弄出声音。”   “我在睡觉,什么声音?”陆燃问。   佣人有点尴尬,但还是继续说:“您走路和睡觉翻身,都是有声音的。”   陆燃看了他一眼,“砰”得一声把门关上,回去继续睡。   他钻进被子,刚要沉入梦乡,房门再次被敲响。   陆燃在床上静静地睁开眼。   黑眸里没有被吵醒的愤怒,只有死水一样的平静。   他掀开被子下床。   打开门,门外已经换了一个佣人。   “又什么事?”陆燃问。   佣人道:“夫人又被惊醒了,请陆少爷您安静一点。”   陆燃有些想笑。   他突然想到,上辈子好像也有这样一出。   那段时间沈夫人不知道为什么精神衰弱,总听着楼下有声音。   只要晚上一惊醒,就觉得是他又弄出了什么声响。   可笑的是,陆燃还当真了。   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或者晚上睡梦中无意间弄出了什么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放轻所有动作。   走路都踮着脚尖,晚上睡觉连翻身都不敢。   但沈夫人还是觉得他弄出了声响。   最后甚至崩溃地对着他大吼,把他从佣人住的一楼,赶到了别墅院子里的仓库。   现在回想起来,他在一楼,沈夫人住在二楼,怎么会被他吵到?   况且最后他连呼吸都放轻了,竟然还能吵到沈夫人。   这要么是看他不顺眼,任何烦心事都往他头上栽。   要么就是早有预谋想把他赶到院子里去住。   陆燃看着门外的佣人,没多说什么,就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今晚也不睡了,直接爬起来把论文写完。   并且记下了佣人敲门的频率和力度变化。   第二天,陆燃向同学借了个手提音响,又去买了个橡胶按摩捶。   他回家时,时隔好多天,沈夫人终于又坐在了一楼的沙发上,和沈星染有说有笑。   两人看着他脸上的黑眼圈,明显像扳回一城一样,开心得要命。   陆燃没说话,低着头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沈夫人朝沈星染使了个眼色:“看吧,还是要教训一下才会乖。”   沈星染在一旁假惺惺地劝慰着:“妈……要不还是算了吧?”   沈夫人直接招手把佣人叫来:“今晚继续,等后半夜注意点,别吵到二楼和三楼。”   晚上,陆燃房间里的灯刚关上没多久。   房门又被敲响了,说辞和上辈子一样,提议他住到院子里的别墅。   陆燃假装被烦到崩溃。   关上门后耐心地等待着。   等到后半夜,佣人来敲他房门的力度都下意识放轻。   别墅的二楼和三楼也都陷入沉睡时。   陆燃打开房门,把内存卡插入充了一整天电的手提音响。   整个别墅静悄悄的,沉入黑暗里。   突然,一声炸响直接爆开:   “动次打次!”   “动次打次!”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陆燃直接拎着音箱上了二楼,一路飞奔,来到沈夫人的卧室门前,拿着按摩捶狂敲。   “咚咚咚!”   “动次打次!”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   刚睡着没多久的沈夫人和沈鸿源顶着个鸡窝头冲了出来。 第18章 赶出去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沈夫人崩溃大吼:“大半夜你在干什么!”   “夫人,你没看见吗?我在蹦迪啊!”   陆燃把手提音响音量推到最大,整个人跳到二楼的沙发上,随着音乐的鼓点跳动。   手里的锤子还一会儿敲敲这里,一会儿敲敲那里。   一时之间,只听“咚咚咚咚”和“动次打次”交相辉映。   沈夫人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自诩名媛闺秀,从来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大半夜跑到别人卧室门口蹦迪。   陆燃一边happy,一边笑道:“你们不是说我制造噪音吗?我不吵死你们怎么够本?”   “既然不想我睡,那就都别睡了!”   陆燃从沙发上跳下来,带着大黄一路跑到三楼。   “咚咚咚”把沈星染的房门也给砸了。   沈星染打开门出来,就见拿着锤的陆燃,还有那条讨厌的狗。   陆燃还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surprise!欢迎来到夜间派对!”   说完陆燃薅着他的头发,把他拽到了二楼。   陆燃狠起来是真狠。   他当真放了一整晚上的凤凰传奇。   沈夫人几人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   第一次意识到家里别墅的隔音,好像也不是那么好。   谁也不知道他手里的音响音量顶格是多大。   总之,每当他们习惯了音量和歌曲逐渐入睡时,音量总会猛地增大。   歌曲内容也换了一首。   中间还夹杂着陆燃锤门的声音。   一晚上下来,三人是真的神经衰弱了。   早上沈夫人顶着憔悴的脸色下楼。   就见陆燃跟没事儿人似的,笑眯眯地朝她打招呼。   并惊讶的问:“啊!夫人、老爷,你们脸色怎么那么差?昨晚没睡好吗?”   沈夫人和沈鸿源两个差点气厥过去。   沈夫人指着陆燃,气若游丝地骂:“你!我们没睡好是因为谁?”   “因为我吗?”陆燃捂住胸口嘤嘤嘤,“那怎么办呢?我晚上就喜欢蹦迪啊!一天不蹦就睡不着觉。我不仅喜欢蹦迪,还天生粗鲁,说话走路声音其大,被窝里翻个身都地动山摇,直接从一楼吵到二楼。跺一跺脚,三楼的沈星染都会吓得屁滚尿流滚下来……”   刚巧下楼的沈星染:“……”   陆燃忧心地叹了口气:“你们实在忍不了,要不然就搬出去到院子里的仓库去住吧?”   传出去的话又飞了回来。   回旋镖扎到了自己。   沈夫人气得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指着陆燃“你”了半晌,气得又扭头回了二楼。   陆燃遥遥招手:“哎,别忘了搬出去哈!”   沈夫人当然不会搬!   当天晚上,陆燃又换了首歌。   整个沈家都回响着:   “睡你麻痹起来嗨!”   “睡你麻痹起来嗨!”   沈夫人不信邪了。   她就不信陆燃熬着就不困!   沈鸿源撑不住了,晚上就溜出去住在了公司。   第三天。   沈夫人神情恍惚,陆燃精神奕奕。   要是知道沈夫人硬着头皮跟他熬,陆燃肯定嗤之以鼻。   他可是拿出了大学生期末复习和包夜打游戏的劲头。   这几天不睡算什么。   他课间不会补眠吗!   沈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晚上不睡,她白天不能睡吗?   可是……   中午,沈夫人敷着面膜躺在床上,一闭上眼。   耳边自动响起:“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沈夫人:“……”   她以为陆燃大中午的回来了,冲出去,却发现外面什么人都没有。   沈夫人松了口气。   她抚了抚松掉的面膜,再次回到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   脑海里瞬时响起:“睡你麻痹起来嗨!”   期间还伴随着陆燃拿着锤“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沈夫人再次冲出去。   走廊里空空如也。   沈夫人要疯了。   沈星染从三楼下来,脸上也挂着一个硕大的黑眼圈。   他和沈夫人执手相看泪眼。   “妈,现在该怎么办?”沈星染问。   这话问得真心实意,半点茶味没有。   他是真的被陆燃给搞崩溃了。   没想到最安静的三楼,那隔音在陆燃手里也跟纸一样。   母子俩做到沙发上。   转念才想起来,这沙发被陆燃蹦过。   沈夫人一脸崩溃:“他真是我亲生的吗?”   要是往常,沈星染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心里暗爽。   但现在他连暗爽的精力都没有了,又提醒了沈夫人一句:“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沈夫人也开始反思自己。   她不该给陆燃用这招的。   她一是熬不过陆燃,二是比不过陆燃不要脸。   沈夫人真是有些怕了。   无论是上次在餐厅,还是这次的半夜蹦迪,陆燃用的方法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自损的那八百。   有时候给人一种命都不想要的疯狂感,看得瘆人。   沈夫人沉思了一会儿,沉着脸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傍晚,陆燃照常回到沈家。   但是这次,他没能进得了家门。   沈夫人和沈星染不见人影,门口站着一位佣人。   佣人手里拎着陆燃简陋的行李箱。   他看着陆燃的眼神里有点同情:“陆少爷,这是您的全部物品,夫人请您离开。”   陆燃挑了下眉梢。   他朝别墅客厅里遥遥望了一眼,没说什么。   他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为难眼前的佣人,只伸手沉默地接过了行李箱。   转身从沈家的大门前离开。   佣人看着陆燃的背影,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唏嘘。   因为沈家人的态度,他们对陆燃这个突然出现的少爷都没什么好感。   但平心而论,陆燃对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好。   虽然做的事情经常让人大跌眼镜,但他从来不会拿佣人发火,也不会目中无人一般把人全然无视。   这几天陆燃和沈夫人斗法,也从来没去敲过佣人的房门。   所以这几天里,住在一楼的他们,反而是睡得最好的。   佣人回了别墅,来到沈夫人和沈星染身边,汇报道:“夫人,小少爷,他已经离开了。”   沈夫人舒心地拍了拍胸口,终于出了一口恶气,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笑完之后,她又兴冲冲地追问:“怎么样?他走得时候有没有伤心难过?”   “有没有依依不舍?”   佣人:“……”   还真看不出来。   但顾忌着沈夫人的心情,他还是点头:“不舍地看了别墅好一会儿呢!”   沈夫人闻言更高兴了。   “哼。”她捻了一块水果放到嘴里,“得让他知道这个家谁才是主人,允许他住进来就已经是家里人宽容了,怎么还能随便闹事。”   想了想,她又道:“他之前租的房子是不是退了?找人看着点,别让人把房子租给他。”   沈星染也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看到陆燃牵着他那条狗从沈家离开,别说多解气了。   还是沈夫人有用。   沈星卓拖了那么久的事,这不就办妥了吗?还把陆燃本人也赶走了。   沈夫人和沈星染两人当即开了瓶香槟请合租。   沈星染还顾忌着形象,脸上还挂着点忧心。   香槟刚倒进杯子里。   还没喝掉一半,突然外面的园丁跑进来:“夫人!陆燃又回来了!”   “哟。”沈夫人惊讶,“那么快就知道错了?”   她问:“他后悔了吗?哭着求我了吗?要是求得诚心,就把外面的仓库收拾收拾给他住。”   沈星染一愣,没想到沈夫人竟然还会陆燃回来。   园丁连忙摆手:“不不不,他、他在门口坐下了!”   “坐下?”沈夫人一愣。   园丁又探头看了一眼,惊讶道:“他……从包里拿出了个睡袋,在别墅大门口铺好,躺下了!”   “什么!”沈夫人呆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鞋都没换,就从客厅跑了出去。   就见陆燃已经把睡袋铺好了。   整个超大的睡袋,就这样横跨别墅的整个大门,有人想要出去,都得从陆燃身上跨过去。   现在一人一狗已经钻进了暖融融地睡袋里,听到动静正仰着脸看向她。   陆燃甚至还优哉游哉地玩着手机。   “你在干什么?”沈夫人问。   “我在睡觉啊夫人。”陆燃说。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睡?”沈夫人问。   “我在自己家门口睡觉,有什么问题?”陆燃反问。   沈夫人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可怕的人。   他竟然!就睡在大门口!   不怕别人把他当疯子看吗! 第19章 馒头   “你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让你滚!”沈夫人崩溃。   吼完之后,沈夫人又想到这是别墅门口。   这个别墅区里的住户非富即贵,出门溜达一圈都能见到熟识的富家太太,更别说还有沈家生意上的伙伴。   要是让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她还要不要脸了?   陆燃躺在靠枕上打游戏。   “你们要把我接过来,就接过来,要让我滚,我就滚?哪儿那么多好事?”   沈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看到远处有人路过,连忙退了回去。   陆燃冷笑。   刚拿到自己行李箱时,陆燃牵着大黄,差点快乐得要飞起来。   真当谁想在这个傻逼地方呆?   他巴不得自己和沈家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陆燃还记得自己上辈子的遭遇。   他已经离开了沈家,依旧被追了回去。   他一直怀疑,自己的那场车祸并不是意外,只是沈家人把自己弄回去的手段而已。   非要逼着他回来,沈家人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这目的无非就是和利益挂钩,他身上八成有沈家人想要的东西。   没弄清楚这点,陆燃知道自己走了也没用。   沈夫人在客厅心神不宁地踱步。   没一会儿,她问一句:“他赖在外面还没走吗?”   佣人摇头。   沈夫人暗骂一声,连晚饭都没怎么吃。   一直等到入夜,外面手机屏幕的亮光终于熄了。   沈夫人心里提起一丝希望,抓住佣人问:“快,去看看他走了吗?”   没一会儿,用人回来,把她的希望给浇灭。   “太太,他不仅没走……还已经睡熟了。”   沈夫人捂着胸口坐下。   “你!你去……”她指着佣人道,“找两个人抬着把他扔远点!”   话落,眼见佣人出去,她又忙道:“回来回来回来!”   不能这样。   以陆燃大半夜敲锣打鼓的性格,要是真把他弄醒了,还不知道要在外面怎么吵吵嚷嚷。   到了明天,全小区都得知道她家闹出的笑话。   沈星染这会儿也跑过来安慰:“妈,他也就是吓吓你,哪能真在外面睡一夜,到晚上肯定会找地方住。”   说着,他观察着沈夫人的脸色故意道:“不然……妈你妥协一下,让他回来吧。”   果不其然,他说了这句话后,沈夫人立刻板起脸来:“没门!”   “我就不信他真能在外面躺一夜!”   说着不再管陆燃,转身上了二楼。   沈星染在背后笑了一下。   话虽这样说,沈夫人一晚上睡得也半点不踏实。   脑子里一会儿是陆燃大半夜在放音乐,一会儿又是陆燃裹着个睡袋跳进来,对她大喊:“surprise!”   等早上醒来,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觉睡得还不如不睡。   沈夫人一睁开眼,脸都没洗,睡衣也没换,就急匆匆走下楼。   她伸手拉住一位佣人,问:“昨晚他走了没有,什么时候走的?”   看到佣人一脸为难,沈夫人心里就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很快她听到佣人说:“陆少爷没走,他还给自己点了个外卖……”   沈夫人眼前一黑。   点外卖?   他还点了个外卖?   这是要住到天荒地老啊!   “他吃了什么?”沈夫人抓住佣人问。   佣人看了她一眼:“额……馒头,配咸菜?”   “什么?”沈夫人尖叫,“他在沈家大门前吃这种东西?”   沈夫人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   但此刻又拉不下脸让陆燃进来。   陆燃这会儿已经去附近的公共洗手间洗漱过了。   他已经从睡袋里出来,半躺在上面吃东西,后背刚好靠着他的行李箱。   整个一葛优瘫。   他熟练的把馒头掰开。   再咬着榨菜的袋子,撕开一个角,将榨菜夹在馒头里。   然后张大嘴,满满地咬上一大口,眯着眼睛咀嚼。   明明只是平平无奇的白馒头。   却被他吃得像什么绝世美味,连带着馒头白而软的质感,都变得诱人无比。   陈盛从自己家出来遛狗。   刚走了没多久,就看到这一幕。   他莫名其妙和自己家的哈士奇一起停下,一起看着陆燃手里的馒头流口水。   就这样看着陆燃一大口一大口地吃完一整个馒头。   期间还时不时地嗦一口豆浆。   陈盛只觉得肚子咕咕乱叫。   明明他出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早饭。   但家里厨师精心准备的小笼包和虾仁粥,怎么看怎么没有陆燃手里的馒头香。   他身边的哈士奇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毫无预兆拉着陈盛狂奔。   然后在沈家大门口一个急刹车,冲着陆燃乖巧坐着狂摇尾巴。   陆燃抬头瞥了一眼,发现是熟人,伸手揪了一块馒头塞到了哈士奇嘴里。   哈士奇尾巴摇得更欢了。   陈盛:“……”   他会说他们家的狗出家门之前,还在对着狗粮盆绝食吗?   “早上好啊。”陆燃躺在沈家大门口,抬头悠哉地打着招呼。   “早上好早上好。”陈盛尬笑。   笑容里带着恭敬。   陆燃那天对线林伊,一战成名。   现在在他们圈子里,已经成了战神,和吕布一个等级。   但是陈盛非常疑惑。   他亲眼看到陆燃拿着马桶刷捅人嘴巴,又看着陆燃将林伊按在厕所里。   可现在,他见到陆燃吃东西,竟然还会觉得很香很馋?   陆燃可不管陈盛怎么想。   他最近估计在长个,一个馒头吃不饱。   于是又掰了一个,把剩下半包榨菜加进去。   榨菜夹进热乎乎的馒头里,香味一瞬间散发出来。   一旁坐着的哈士奇急得“嗷呜”一声。   陆燃伸手把这张狗脸推开:“你不能吃这个,去吃那个。”   说着他伸手把大黄狗食盆里的狗粮倒出来了一点。   哈士奇嘎嘎炫饭。   陆燃咬了一大口馒头,鼓着腮帮咀嚼。   陈盛看着,肚子毫无预兆发出“咕噜”一声。   他连忙转移话题,看着陆燃奇特地造型,问:“你、你呆在这干什么?”   陆燃伸手指了指身下的睡袋:“在自己家门口风餐露宿啊。”   陈盛:“……”   他看看陆燃,又看看沈家的大门。   伸手对陆燃比了个大拇指。   他对陆燃是真的服了。   之前陆燃找了沈家的麻烦,他们都猜测张家可能会对付陆燃。   但等了那么多天,半点消息都没有。   真是不服不行。   哈士奇已经把地上那点狗粮干完了,腆着脸还在要。   陆燃看了狗一眼,抬头看向狗主人。   狗主人也看看狗,然后盯住陆燃手里的馒头。   实在没忍住。   陈盛结巴着问了一句:“这、这个好吃吗?”   想他堂堂陈家少爷。   虽然比沈家差了一丁点,但好歹也是林家这种等级的。   他什么好东西没吃过,竟然开始对着个白馒头流口水?   但……   陈盛长那么大还真没吃过馒头夹咸菜。   他眼巴巴地看着陆燃手里的馒头。   “你要吃吗?”陆燃问他。   陈盛眼巴巴点头。   陆燃转身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大白馒头,又拿出一包榨菜,塞到陈盛手里。   并指导着陈盛把榨菜夹到馒头里。   陈盛受宠若惊。   没想到陆燃这么凶的人,竟然那么大方。   陈盛学着陆燃的样子咬了一大口馒头。   入口是热腾腾的绵软,中间夹着脆脆的榨菜。   榨菜的鲜味在舌尖炸开,给馒头也染上了不一样的味道。   不比陈盛吃过的东西精致。   但莫名带着一种幸福的满足感。   陆燃看傻子似的看了眼这位陈少爷。   这种大少爷是没吃过高碳水的食物混味精吗?   “好吃吗?”陆燃问。   陈盛点头,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哦,一个馒头一百块,你的狗吃的狗粮和榨菜就给你免了,钱打我支付宝上。”   陆燃亮出了支付宝收款码。   刚夸陆燃大方的陈盛:“……”   一个馒头一百块。   你怎么不去抢!   他再不明白物价,也知道这是在坑他吧?   但好歹吃了人家的东西,再加上碍于陆燃的淫威……   陈盛还是把一百块给转了。   等吃完了馒头,陈盛一抬头又看到了个熟人。   他疯狂招手:“大闯!”   叫大闯的人走过来,看到躺在地上的陆燃,也惊了一下。   陆燃拿着马桶刷捅人的时候,他也在场。   所以在看到陆燃的一瞬间,立刻就有一个下意识转身的动作,最后又硬生生顿住。   陈盛没说话。   等大闯看着陆燃咬了一大口馒头,像松鼠一样动着腮帮子。   果然,没有人能抵挡住陆燃的吃播。   陈盛亲眼看着大闯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他指着陆燃手里的馒头安利:“咱们陆哥买的馒头特别香,特别好吃。”   不能他一个人被坑。   能宰一个是一个。   大闯嗤之以鼻。   他抬脚要走,转脸看到陆燃又咬了一口。   白白的馒头之间,红色的榨菜看起来好像异常诱人。   几分钟后,陆燃的支付宝又进账了一百块。   陆燃坐在睡袋上沉思。   他为什么要去打工,在这里卖馒头不好吗?   沈家。   沈夫人对着一桌子早饭食不下咽。   她一边吃,一边思索着,要不把外面的仓库收拾收拾,让陆燃搬进来住得了。   但想了一会儿,她又觉得这样太便宜陆燃。   还是让他自己收拾吧。   决定好了之后,沈夫人定下神,动作变得悠哉。   准备再把陆燃放在外面晾一会儿。   沈夫人往嘴里送了一勺海鲜汤。   勺子刚放到嘴里,就见外面的园丁突然跑进来。   “太太不好了!陆燃在外面和陈家的少爷聊上了!”   沈夫人一勺汤喷了出来。   她胡乱擦了擦嘴,问:“你说谁?”   “就隔壁那个陈家!”   沈夫人不可思议。   “他躺在外面,竟然还敢和人聊天?”   园丁点头。   沈夫人又焦躁了起来。   陈少爷先不说,隔壁的陈夫人是个大嘴巴。   要是让陈夫人知道了,真个京市估计都得知道。   还没等沈夫人想好对策,园丁回头看了一眼,说:“赵家的少爷也来了!”   沈夫人一探头,刚好看到陆燃伸手给赵闯递馒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又高又壮,看起来非常强壮,一个能打俩陆燃的赵闯,竟然非常恭敬。   双手接过馒头不说,还客气得对陆燃说了声谢谢。   沈夫人觉得世界玄幻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打理好自己,也梳理好心态,做出平时心平气和的模样走到沈家大门口。   就见陆燃身边竟然已经围了三五个人。   除了陈盛和赵闯,另外两个富家少爷,正头挨头蹲下来盯着陆燃手里的馒头看。   陆燃还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   “就这一个了,二百。你们俩pk一下看谁要,一人一半也行。” 第20章 故事   蹲着的两个人顿时开始了石头剪刀布。   当然不是所有的富二代都是冤种。   最外面站着的那个就很冷静。   他没去买陆燃手里二百一个的馒头,而是去附近的超市花了两块钱买了俩馒头,一包榨菜。   但他自己把榨菜夹进馒头里,咬了一口后,愣了两秒。   这人看看自己手里的满头,又看看还在啃馒头的陆燃,扭头问身边站着的陈盛:   “为什么……我感觉我买的没他手里的香?”   陈盛觑了他一眼:“你懂个屁,那可是一百一个的馒头。”   沈夫人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她一边觉得神奇,陆燃什么时候和这些富家少爷那么熟了?   还把人骗得团团转。   一边又觉得非常丢人。   竟然在他们沈家大门前卖东西?卖的还是平平无奇的白馒头。   但沈夫人还记得这是在外人面前,脸上立刻挂上了温和的笑容。   她走上前,装作热情道:“怎么都在这站着?”   说着像是刚看到地上的陆燃似的,惊讶道:“呀,你怎么在这睡着,快进来啊,外面多冷。”   说完没等陆燃回复,沈夫人又朝眼前几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道闹什么脾气呢,几位见谅啊。”   她装得再好,谁知道地上躺着的那位完全不给面子。   陆燃将手里的塑料袋装好,抬头睨着她道:“什么闹脾气,不是你把我赶出来的吗?”   沈夫人:“……”   她面红耳赤。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快收拾收拾东西进来。”沈夫人催促。   “别了。”陆燃瘫在地上没动,“我在这躺着挺好,空气比较清新,还有人说话。”   而且还有钱赚。   “住进去说不定一睁眼,连人带行李都给我扔出来了,我直接省去这一步,不好吗?”   外面站着的几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沈家闹起来,都那么不要面子的吗?   沈夫人再好的涵养,这会儿也被陆燃气崩了。   “你!”她面上实在露不出笑容,指着陆燃道,“行!那你就一直在外面呆着吧!”   说完她气冲冲回了别墅。   回去之后,喝杯水冷静了下来。   沈夫人又觉得后悔。   不该在外人面前这样发火,这要传出去了,改天那些富家太太聚会,她不就成了谈资?   沈夫人又开始坐立难安。   没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了点动静。   沈夫人抬头看过去,就见沈星染像是刚醒的样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现在已经不早了。   外面的陆燃都吃完早饭了。   要是往常,看到沈星染这个时候起床,沈夫人少不了要调侃两句“小懒猪”。   可现在,沈夫人心情莫名有些微妙。   她昨晚因为陆燃的事提心吊胆一整晚,睡都没睡好。   刚刚又连早饭都没吃安生,跑出去“孤军奋战”和陆燃斗了一场。   沈星染倒好。   看样子睡得挺香。   沈星染心情的确不错。   好不容易把陆燃赶了出去,他可不在意陆燃是不是在门外躺着。   躺着进不来沈家,那样更好。   他像往常一样走到餐桌旁坐下。   吃了两口后,看看对面放着的碗筷,这才感觉不对劲。   “妈……你怎么不吃早饭啊?”沈星染小心翼翼问。   “吃?我哪有那个心情吃?”沈夫人没好气地指指外面,“你看,他在外面还挺自在!”   沈星染抬头看过去,刚好看到陈盛几个和陆燃相谈甚欢的样子。   他顿时也是一愣,心里有了些戒备。   陆燃什么时候和这些人那么熟了?   但转念,沈星染又安慰自己。   只是沈星卓身边的几个喽啰而已,没什么大家族的人,不需要太在意。   可沈夫人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不爽了。   “他在外面呆得舒服着呢!刚刚让他进来都不进来。”   沈星染吃饭的动作顿了顿。   他安慰道:“妈,你别气坏了身体。”   一整个上午,陆燃都呆在沈家大门口没有动。   陈盛几个邀他去玩,陆燃也回绝了。   这几天赶得巧,今天是周末,明天陆燃全天都没课。   他接的一些活,手机上就能搞定。   刚好可以和沈家人好好耗着。   沈夫人快被耗死了。   她本来下午约了人一起出去,现在陆燃刚好横在沈家大门前,车都没办法出去。   沈夫人只能在屋里憋着。   沈星染倒是想出去。   他很想直接从陆燃身上跨过去。   也想嘲讽几句,说陆燃就像只丧家犬,只能躺在家门口,连门都进不去。   但沈星染知道他不能。   陆燃不是能接受言语侮辱的人。   如果他敢说,陆燃就敢把他的脑袋按在沈家大门口的路面上摩擦。   半下午的时候,沈星卓回来了一趟。   他本来想直接开进院子,结果离老远看到大门口躺了个人,差点吓死。   下了车一看,才发现是陆燃。   “你在这躺着干嘛?”沈星卓摸不到头脑。   “我被赶出家门了,你没看到吗?”陆燃瞥了他一眼,继续在手机上忙活。   沈星卓一愣。   这几天他没回沈家,倒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同时面对沈星染和陆燃时,他心里难免有些复杂。   沈星卓暂时还不想面对这些。   但是他没想到,短短几天里,陆燃竟然被赶出来了。   “所以你就在这躺着?”   沈星卓有些哭笑不得。   他很了解沈夫人的性格,知道这会儿她肯定被陆燃气得不行,又毫无办法。   陆燃看着手机没理他。   大黄窝在睡袋的一角,乖巧地团在那里。   沈星卓伸手想去摸狗。   陆燃一个眼刀横了过来。   他什么都没说,但眼中的戒备和阻止非常清晰。   沈星卓动作顿了顿,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你就在这呆着?万一下雨了怎么办?”沈星卓问。   “我准备了帐篷。”陆燃拍了拍行李箱。   沈星卓沉默。   沈夫人知道陆燃准备得那么充分吗?   沈星卓抬头往别墅里看了一眼。   看不清楚什么。   犹豫了两秒,沈星卓问:“要不要去我那住?”   陆燃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星卓,问:“沈星染知道他哥哥这么好心地邀请我吗?”   沈星卓一瞬间感觉脸火辣辣的疼。   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想说:“我也是你哥哥。”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话说不出口,也微弱到没有任何说服力。   而且心中……莫名又有种背叛了沈星染的羞愧。   最终,沈星卓只扔了一句:“不来拉倒。”   说着他上了车,降下车窗,对陆燃说:“别在这挡着,我要开车进去。”   盯着近在眼前的车轮,陆燃眼眸沉了沉,但一动没动。   他直接在地上躺平。   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非常安详地来了一句:“没事,你可以从我身上轧过去,我不介意的。”   沈星卓:“……”   最终他回了一趟家,连门都没敢进,骂骂咧咧倒车离开了。   沈星染和沈夫人也发现沈星卓来过。   沈星染在客厅的窗户前,看着沈星卓过来,又看着沈星卓蹲下和陆燃说了几句话。   最后看着沈星卓离开。   眼看沈夫人凑过来。   沈星染立刻拍拍胸口,后怕道:“吓死我了,幸亏哥看见人了,不然要是直接进来……”   “可别!”沈夫人想到那个场景,也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沈星染看向沈夫人,以为沈夫人是在心疼陆燃。   却听沈夫人小声说:“在咱么家大门前出了事,那多难看。”   一瞬间沈星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应该高兴,他莫名有些个高兴不起来。   时间到了半下午。   太阳光强度稍稍弱了下来。   附近住户里的富家太太们逐渐开始向外活动。   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拿着包准备出去,还有的牵着孩子在遛娃。   这个别墅区,住户与住户之间的距离虽然很大,但也有些共用的道路。   没一会儿,便有人从沈家大门前路过。   看到趴在睡袋上的陆燃,均愣了一下。   有好心的太太,见他年龄不大,旁边还放了个书包,睡袋上甚至摊了几份作业。   没忍住过来询问几句:“同学,你是附近Y大的学生吗?”   陆燃对抱有善意的人,态度一向很好。   他从作业堆里抬起头,乖巧点头。   面前的女人很温柔,朝他笑了笑:“当年我也是Y大的学生,你怎么在这待着,不回家?”   “学姐好。”陆燃从睡袋上坐起来。   他指了指背后沈家的大门:“这就是我家啊。”   陆燃一声学姐把女人叫得脸色又温柔了些许。   “那你怎么不回去?”   陆燃想了想,说:“我周末待在外面,当个流浪艺人。”   女人被他逗笑了问:“你准备表演什么?”   “还没想好,要不讲个故事吧?”陆燃笑道。   沈夫人中午午饭没吃好,下午午觉也没睡好。   她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佣人前来汇报,说陆燃又惹了什么什么事。   她辗转反侧很久,才心力憔悴地从楼上下来。   脚才敢踩到一楼的地板上,就听到佣人的声音。   “太、太太!陆燃又在外面和人聊上了。”   “哦。”   沈夫人已经相当平静。   预想中的事如期发生,她的心情毫无波动。   她语气平淡地问:“他又和谁聊?”   佣人努力描述:“和周围的太太们聊,不知道为什么,太太们都聚在咱们家门口了!”   “哦,聊什么了?”沈夫人木着脸接过刚泡好的红茶。   “说是在讲故事,讲的是……讲的……”佣人连看了两次沈夫人的脸色,才道,“说是什么走丢少年最后被找回家,却被占据了名字和身份的故事。”   “哦。”   沈夫人喝了口茶。   她一口茶刚进喉咙,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人在说什么,猛地呛了出来。   沈夫人伸手抓住佣人的胳膊,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楼梯上,沈星染呆站在那里。   如坠冰窖。   沈夫人伸手把茶打翻。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快!快去给物业打电话!” 第21章 六亲不认   沈星染也在想。   是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家大门外。   陆燃还仰着脸给人讲故事。   不过听众从一个变成了好几个。   这会儿正是空闲的时候,陆燃讲的故事又特别抓人眼球。   且故事内容正经中带着一丝离谱,引得人不由得想听听还能有多离谱。   再加上,陆燃其实长得很惹人喜欢。   坐在地上仰着脸看人的时候,怎么看怎么乖巧。   他小时候也是这样。   不过刚被从山洪里救上来时,身体还没康复,孤儿院没安排人领养。   等他身体好起来,也到了上小学的年龄。   年龄大了之后,找领养便变得困难。   陆燃也没想到,向来惹人喜欢的他,到了沈家后,却被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会儿有人忍不住追问:   “那后来呢?被推进水池里,小孩的父母总能意识到那个养子不对了吧?”   陆燃朝他们摇头:“偏爱是没有理由的,父母觉得是他站得离水池太近,挡了养子的路。”   “哎……”   “怎么这样?”   周围一片嘘声。   “那接下来?”   “接下来,走丢的小孩认识到父母永远不可能爱自己,就从家里离开了。”   陆燃笑着说,“后来自己在外面,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也算是个好的结局。   就是太虐了,几个听故事的太太们始终缓不过劲儿,忍不住还是要骂两声:“这是什么傻逼父母,偏疼养子就罢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好不容易找回来,不应该多疼疼吗?”   陆燃笑着没说话。   上辈子,他从来不会把这些告诉外人。   因为他察觉到沈夫人他们不喜欢他提这些,再加上陆燃自己也没办法面对,提起来总觉得痛苦又羞耻。   当时他被沈家人pua,自己也经常质问自己,为什么处处比不上沈星染。   现在要是有谁敢这样和陆燃说话,陆燃少不了要骂几声傻逼。   听故事的人还没散。   有人顺着故事思考,忍不住多嘴了两句:“这的确是故事,要是现实……咱们这样的家庭,不论怎么样,还是要把人找回来的。”   陆燃抬头朝说话的人看过去。   聊在一起的几个富家太太也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为什么一定要找回来呢?”陆燃问。   他年龄还是太小,上辈子经历也不够多,这会儿遇到有经验的,肯定要问一问。   富家太太们被他问的一愣。   接着便笑着,模棱两可地说:“流落在外面可怎么行,怎么说都是自己家的人,后面还有遗产股份分配之类的麻烦事……”   陆燃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睛。   几人正聊着天。   不远处,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   两人原本手里拿着电棍,气势汹汹。   等走近了,看到睡袋上铺着作业课本还有书包的陆燃,顿时愣了愣。   两人对视一眼。   刚刚接到沈夫人电话,他们还以为是什么地痞流氓闯了进来。   现在一看,这不就是个学生。   而且还肉眼可见的勤奋,这会儿天都要暗了,竟然还在写作业。   况且……   进出小区的人员,都是经过每一户的业主确认后录入的。   这位同学前段时间明显才专门录入过啊。   保安们有点疑惑。   他们看看和陆燃聊天的太太们,又看看陆燃。   放轻了声音才问:“同学,你怎么呆在这啊?”   陆燃看到保安,挑了挑眉梢。   沈夫人现在才叫保安,比他想的还要晚一点。   “我在自己家门口趴着写作业啊。”陆燃说。   “那……那怎么不进去?”保安又问。   陆燃脸上带笑:“因为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她不是还打电话叫你们来赶我走吗?”   “这……”保安们对视一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谁跟你是家里人,别在我家门口胡说八道!”   沈夫人没忍住冲了出来。   出来看到那么多人依旧围在自己门前,沈夫人也愣了两秒。   但这次她态度强硬,指挥着保安道:“你们怎么做事的?快把他给我拉出去。”   陆燃无辜地看向她:   “夫人,我们怎么不是一家人了?前段时间不是还做的亲子鉴定吗?要不然我们现在再去做一个?”   沈夫人一噎:“你、你就是个旁系的亲戚罢了,我能让你过来,也能让你走!”   沈夫人这话说完,却发现周围吃瓜的太太们,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劲。   旁系的亲戚……   刚刚那个“故事”里,亲妈对外人也是这样介绍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儿子的。   一开始她们只是当一个离谱的故事听。   现在……每个人都忍不住多想了一点。   沈夫人在众人的目光中莫名心慌尴尬。   保安们已经不太想管这件事了。   这大家族经常吵闹。   吵的时候恨不得对方去死,好起来又如胶似漆。   总归外人不适合插手。   况且……   一个大家族,为难一个还在上学的学生。   太没品了。   他们可不想干这糟心事。   “夫人,有话和孩子好好说。”   “先把孩子带进去再说。”   沈夫人骑虎难下。   她破罐子破摔,今天非要把陆燃赶走。   正要开口继续催促,人群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怎么那么热闹?”   沈鸿源终于回家了。   他看到几个人待在自己家门前,还以为是沈夫人闲来无事举办宴会。   等走近了,看到拿着警棍的保安,再看看躺在沈家大门口的陆燃。   沈鸿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只是两天没回家而已!   这又发生了什么?   不管在家里什么模样,沈鸿源在外一向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   他见状连忙走过去弯下腰,表面温和,实则咬牙切齿地问陆燃:“你在这呆着干什么?”   他声音压得很低,陆燃却扯着嗓子大声道:“您眼睛不好吗?因为我被赶出来了啊!”   沈鸿源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   他瞪了一眼沈夫人,又笑呵呵地对周围的人道歉:“不好意思,让大家看笑话了。亲戚家的小孩子和大人闹别扭罢了!”   “我没有闹别扭。”   陆燃怀里抱着大黄,他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世,只可怜巴巴道:“是你们把我接过来,又非要把我的狗扔走,还要把我的狗打死!”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没想到在外光鲜亮丽的沈家夫妇,竟然会这样?   就算只是亲戚家的小孩,这样对待也太过分了吧?   而且还要把狗弄死?   这是虐狗啊!   传出去还了得?   “还有,你们不给我住客房,那么大的房子非要我住佣人房,还要把我赶到院子里的仓库来住。”   陆燃接着说。   他这话可是把沈家人老底都给揭了。   沈鸿源在外最要面子,硬是被他两句话说得面红耳赤。   他硬撑住了笑容,装作和自己无关的样子,看向沈夫人说:“怎么能这样对孩子?”   “我!”沈夫人起了个倒仰,“怎么就怪我了?”   陆燃先出了声。   他狠起来六亲不认,指着沈夫人,直接拆穿沈鸿源:“不是她,是你们,这样的事你也没少做。”   沈鸿源:“……”   沈夫人:“……”   为什么有点暗爽?   沈鸿源老脸都要丢光了。   他弯下身凑到陆燃耳边想好好谈判。   陆燃装作害怕地缩到一旁:“嘤嘤嘤,你是不是要威胁我?”   众位太太立刻将谴责的目光投向沈鸿源。   沈鸿源只得开口:“这是客房没收拾好,今晚就让你搬进去。”   陆燃依旧可怜巴巴:“我不祈求在二楼住,也不想占三楼,但你们至少要把一楼最大的那间给我吧?”   众人谴责的目光又投了过来。   活似再说:这小孩都那么乖了,你们一家人也太小气了点吧?   “那肯定给你安排好。”沈鸿源咬牙。   “我不信,除非你让人现在收拾。”陆燃说。   沈鸿源脸上强绷着笑。   他无可奈何,只好让佣人抓紧收拾。   眼看事情解决,周围的人又围观了一会儿,才慢慢散去。   有几位富家太太,临走前还和陆燃说了会儿悄悄话。   沈夫人折腾了一通,没能给陆燃一个教训,还平白亏了一个大房间。   但这些都不是陆燃在意的。   上辈子,他在沈家一直是个地位尴尬的透明人,沈家人从没有正式把他介绍给上流圈子。   所以一直到最后他车祸,被沈家人关在私人医院里,也没有任何人在意。   现在闹了一场,虽然场合不够正式。   但他相当于在富家圈子里露了个脸,不管是特地被请来做客的“亲戚”,还是故事里那个走丢的孩子,总会有人留意他。   这样沈家人再想把他悄无声息地弄死,就不再那么容易了。   楼上。   沈星染静静地看着陆燃的行李被佣人一件件搬进来。   看着陆燃牵着那条狗,大摇大摆地走进沈家的院子,走进别墅,走进客厅。   他手机亮着屏。   屏上刚发出去一条消息:   麟哥,不好意思。   一直瞒着你一件事,其实林伊……被人欺负了,欺负得很惨。对不起,欺负他的人还和我有些关系…… 第22章 张麟   陆燃搬回沈家后,越发大摇大摆。   沈夫人气得要死,又毫无办法,只得又出去旅游,眼不见心不烦。   因此陆燃也清静了一段时间。   现在期末大部分考试已经结束了,但陆燃在实验室参与的项目还在进行,所以每天依旧会去学校。   他换好实验服,去看了下自己分离的细菌标本,拿回来继续做培养。   刚做了没多会儿,身边一个男生凑了过来。   男生长得挺清秀,态度也熟稔,伸着胳膊肘捅了捅陆燃:“我那边实验出了点问题,数据怎么做都不对,你来帮我看看嘛!”   说着没等陆燃同意,他便低头扒拉着陆燃的实验数据看。   陆燃抬头看了这人一眼。   这人叫丁维,是陆燃最好的朋友。   仅限于上辈子,前半阶段。   因为后来丁维就成了沈星染的忠实迷弟。   如果在书里,陆燃是那个妄图抢夺主角东西,需要被踩死的炮灰反派。   那丁维就属于被主角感化的小弟。   从前给他这个“炮灰反派”做帮手,后来意识到主角的好,主动倒戈,并对付他这个反派。   陆燃朋友不是很多。   他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环境再怎么好,资源即使算不上短缺,也是有限的。   在有限的资源下,每个孩子都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孤儿院里呆着的时候还好,一旦出来了,就会有很强的资源保护意识。   就像陆燃,他很少无偿的和别人分享什么东西。   即使只是几毛钱一个的白馒头。   但对丁维是个例外。   他和丁维在高中时就认识,丁维是他唯一一个会主动分享一切的存在。   后来他们考进同一所大学,进了同一个专业。   陆燃也为了迁就丁维,按照丁维的需要,选了同样的实验方向,完全无私的分享自己的实验成果。   每次放假,丁维懒得待在实验室里,想要回家。   陆燃也都接手了他的工作。   直到上辈子,实验汇报时,丁维汇报了他的实验成果。   弄得接下来上场的陆燃很尴尬。   一直到那个时候,陆燃还以为,只是他们实验方向太接近了而已。   再后来,看到丁维频繁地出现在沈星染身边。   陆燃才知道,自己唯一的好朋友也没了。   丁维还在探头看着。   陆燃伸手将实验记录册合上。   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丁维百依百顺,这次陆燃只道:“你花时间再看看吧,我有个讲座要听,这就要过去。”   丁维愣了一下,有点不高兴:“那行吧。”   陆燃收拾了一下实验台上的东西,并把今天的实验过程拍了下来。   这时,实验室外的走廊上一阵闹哄哄的。   陆燃抬头,看到一队陌生的学生叽叽喳喳走过去。   “哇塞,是菁英学院的人!”丁维探着脑袋往外看。   陆燃继续手上的动作,抬头瞥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队伍里沈星染的身影。   沈星染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站在人群中。   几个女孩围着他正说着什么。   他淡淡笑着。   身上没和别人一样穿着实验服,而是穿了件一看就很贵的羊绒毛衣。   暖白色的毛衣,的确衬得他像校园白月光一样。   他随意往实验室里瞥了一眼,看到陆燃,居高临下地笑着点了点头。   陆燃继续收拾东西。   沈星染也在Y大。   但是他去的是中外合办的菁英学院,学费高昂,且需要学生有留学打算,还要父母亲自过来面试。   陆燃一是付不起学费,也没钱留学。   更是连个来面试的爹妈都没有。   自然和这个学院无缘,只能为了创新学分,在实验室里苦逼的做实验。   似乎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有趣。   在沈家憋屈了一段时间的而是沈星染,抬脚就要朝实验室走过来。   陆燃挑了挑眉,将本来要丢掉的实验原料,又放回了桌面上。   沈星染低头看了一眼,脚步一顿,又收了回去。   陆燃这才把手上的牛粪收好。   一旁丁维看不懂两人的“交锋”,但是他看到沈星染朝陆燃打招呼。   “那个沈家的小少爷刚刚在朝你打招呼吧?”丁维问。   “没看到。”陆燃说。   丁维有些不满:“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菁英学院的人,竟然也不告诉我。”   上辈子,这会儿陆燃已经告诉丁维自己的身世。   但现在还没有。   陆燃也不准备再说。   他只看了看时间,提醒:“马上实验室要关门了,晚上你不也要去打工?”   丁维这才离开。   接下来几天沈星染没有再过来。   丁维倒是旁敲侧击打听了几句。   一天晚上,陆燃打完工,回家之前又去了一趟实验室。   发现他上午离开前锁好的培养箱,被撬开了。   贴着他名字的培养皿,还有一旁存放好的实验原料,全被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陆燃皱眉。   他从垃圾桶里将东西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情况。   培养皿的盖子都打开了。   里面的菌落被污染,全都不能用了。   实验室留守的师姐走进来,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顿时可惜得咂舌:“谁干的缺德事,你这几天的成果全白费了,下周就要开组会,你来得及吗?”   “没事。”陆燃淡定地把东西收起来,“我冰箱里还留了菌种。”   “那还好。”师姐一边说着,一边帮他去查监控。   但本科生的实验室里人来人往,干这种事的人又明显有准备,没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师姐只能将监控调了一下,对准这边的培养箱。   又给培养箱换了一把锁。   陆燃将实验又重新做了一遍。   事情应该不是丁维做的。   他现在和丁维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丁维应该也还没联系上沈星染。   但和沈星染应该脱不开关系。   陆燃将重新接种好的培养皿,再次放进培养箱。   把之前被人扔进垃圾桶里的实验原料收走。   第二天,陆燃下了课,刚跑进实验室。   就见自己常用的试验台前围满了人。   丁维看见他,连忙朝他招手。   陆燃拨开人群走进去。   就见实验台上一片血淋淋。   一只仓鼠被人剥了皮,开膛破肚,仰躺着钉在实验台上。   做这事的人弄得实验台上一片狼藉。   他应该想弄一只实验动物。   但陆燃的实验还没到申请实验动物的阶段,再加上他们学校实验动物的管理非常严格,动物的申请和死亡都会经过严格的记录和汇报。   做事的人没办法,于是只能随便买了一只宠物仓鼠解剖。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丁维问。   陆燃没说话,沉默地把钉子拔下来,用纸巾将仓鼠的尸体包好。   又把试验台上的血渍都擦了干净。   当天晚上,陆燃辞了自己现在正在做的兼职,又找了一份新的工作。   俱乐部里音乐震耳。   沈星卓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皱眉沉思着什么。   有人不长眼过来招呼他:“卓哥,来打牌!”   “滚。”沈星卓扔过去一个字。   那人灰溜溜地跑了。   自从那天回沈家被陆燃挡在门外后,沈星卓心情就很不好。   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好。   总是有种难言的郁闷。   他正烦着。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先生,您点的酒。”   沈星卓一愣,抬起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就见烦得他要死的那位,不仅出现在了包厢里,还穿上了这家俱乐部统一的服务员制服,弯着腰给人倒酒。   沈星卓最见不得这样的场面,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喝多了,看错了。   上次卖了一早上馒头,现在包厢里大部分都是陆燃的熟人。   更有很多见识过陆燃上次的“战绩”。   见到陆燃给自己倒酒,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陈盛就不一样。   他先是下意识朝陆燃打了声招呼:“哟,陆哥!怎么在这呢?”   “打工啊。”陆燃坦然道。   陈盛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端起酒杯正要喝。   突然想起上次的馒头。   又讪讪停下,小心翼翼问陆燃:“陆哥,这、这酒多少钱?”   陆燃手里一个馒头都一百块。   这一杯酒,别他妈上百万。   “那你得去问老板。”陆燃朝他耸肩。   陈盛这才放下心来,把酒给喝了。   陆燃推着车,把这个包厢里点的酒都给开了。   沈星卓就盯着他一路倒酒,一直倒到自己这边。   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一样,倒完继续往前走。   包厢里也不全是熟人。   有新人不认识陆燃,又见他长得不错,难免想调侃他一句,让他喝一杯。   陆燃也没拒绝。   这边负责开酒的服务生,的确偶尔需要尝酒。   只是一小杯。   而且这个俱乐部管理得不错,不会出什么恶性事件。   陆燃刚端起酒杯。   一边坐着的沈星卓突然冷不丁站起身,伸手把酒杯夺了过来。   “喝喝喝!让你喝你就喝?”   开口调侃陆燃的客人顿时有点尴尬。   不清楚一个小服务生而已,怎么让沈星卓生气:“沈少……”   “滚!”沈星卓骂了一句。   他扭头看到周围人桌上的酒,冷声道:“我看谁敢给我喝?”   周围人一静,有些人还摸不到头脑。   听沈星卓这样说,还以为他看新来的服务生不顺眼。   下一瞬,就听沈星卓道:“让他倒酒,你们配吗?”   陈盛手一抖。   将已经喝光了的杯子偷偷藏了起来。   一片寂静中,有人开始忍不住猜测陆燃这位“私生子”在沈家的地位。   “你有什么大病吗?”陆燃把酒收好。   他没理会沈星卓,朝刚刚被凶的客人道了声歉,仰头把那杯酒喝了。   这倒是弄得那人有些不好意思。   沈星卓火气“噌”的暴涨。   “我有病还是你有病?不是说了不让你打工,你非要到这里给别人倒酒是不是?”   陆燃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问:“你不会以为你付一份工资,我就要放弃所有打工的机会吧?”   “你!”沈星卓憋的半死。   他伸手指了陆燃半晌,将陆燃拉到包厢外,问:“说吧,老板给你开了多少工资?”   陆燃很矜持。   他委婉道:“我现在的打工机会很珍贵的,三倍价格拿不到,至少得五倍。”   说着他麻溜地亮出了付款码。   沈星卓憋着气赚了钱。   转完突然觉得不对劲。   陆燃怎么那么巧,到他常来的俱乐部打工。   他盯着陆燃,恍然:“你特地来坑我?”   “哪里哪里,只是这里的老板给得实在太多了。”陆燃谦虚道。   人傻钱多的大冤种,不坑白不坑。   两人再次回到包厢。   却发现包厢里气氛有些僵持。   陆燃抬头看过去,就见包厢里多了几个人。   为首的男青年坐在主位的沙发上。   身边站了两个人,正在四处看着什么。   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把车钥匙。   钥匙柄的造型,是一个磨砂金的狮头。   他身旁的一人看到穿着服务生制服的陆燃,立刻指着陆燃,对男人道:   “麟哥,就是他。” 第23章 辛苦(倒V开始)   “你怎么在这?”沈星卓皱眉看着张麟。   张麟四处看看。   他视线没在陆燃身上停留,眼里充满了富家子特有的目中无人。   看了一圈,他才朝着沈星卓问:“染染不在?”   沈星卓一愣。   转瞬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找我弟弟干什么?”   但这话说完,他脸上又瞬间闪过一丝尴尬,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陆燃。   陆燃静静站在他身后。   左手放在口袋里,像是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眼看沈星染不在,张麟自顾自对身边的跟班道:“录个视频。”   交代完这些,他才纡尊降贵般地朝陆燃看了过来:   “那天就是你找林伊麻烦?”   陆燃没说话。   沈星卓上前了一步。   张麟却没理会他。   他继续对陆燃道:“最近你身边发生的事愉快吗?”   他这话一出,身边跟着的两个跟班都笑了起来。   其中一人道:“惹了不该惹的人,自己就该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张麟也笑了起来。   突然,他手指一松,手里把玩的车钥匙就这样滚到了地上。   他翘了翘脚尖,对陆燃道:“服务员,捡东西。”   “你!”   沈星卓先火了。   陆燃却拦住沈星卓,主动走了过去。   他道:“他叫的没错,我现在还没和老板辞职,依旧是这家俱乐部的服务员。”   “陆燃,你他妈有病!”沈星卓气得吼了一声。   陆燃对这些富家子弟为难人的手段很不感冒。   蹲下身捡个东西而已,也并不觉得羞耻。   但是在场几人明显是要给他找麻烦。   车钥匙滚落在地上,陆燃手指刚要碰到,钥匙又被人踢走。   陆燃跟着换了个方向,要是又被另一边蹲守的跟班踢到了茶几下。   陆燃停下动作,抬头去看张麟。   “捡啊。”   张麟正在看着手机拍的视频。   包厢里灯光昏暗。   手机后置摄像头里,少年刚巧仰脸看过来。   浅蓝紫色的光柱刚好扫过他脸颊,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是白的诱人。   屏幕浅淡的噪点之下,陆燃隔着镜头静静的朝他看着。   黑眸深邃。   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仰视过来时,带着种让人难以戒备的乖巧。   轻而易举的掩盖住这双眼睛里的危险。   张麟盯着模糊的画面看了一会儿。   突然发现,面前这个沈家的小私生子,似乎长得很合自己的口味。   安安静静看过来的时候,似乎任人施为。   仿佛……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   带着一种……诱人的顺从。   “可惜了。”张麟默念了一句。   可惜他已经答应了沈星染。   “既然捡不到,那就没办法了。”张麟朝身边的跟班使了个眼色。   左边的跟班倒了杯酒。   右边的则拿了跟烟递给了张麟。   张麟拿着烟把玩了一会儿,没有点,而是直接把烟按进了酒里。   他一副大发慈悲地模样道:“喝了这杯酒,你欺负林伊的事就过去了。”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那杯酒。   沈星卓冷声道:“陆燃,你敢喝试试。”   陆燃打断他的话。   一片凝滞中,就见他像个乖宝宝一样举手提问:“沈星染只告诉你我欺负了林伊,有没有告诉你我到底是怎么欺负的?”   陆燃这话一出。   包厢里曾经参与过那场大战的人,脸色都变得相当古怪。   刚要上前把酒给倒了的沈星卓也僵了一下,下意识退后两步。   只有张麟一无所知。   他被陆燃问得一愣。   其实他也有点迷惑。   沈星染说的时候语焉不详。   他去问林伊,林伊直接哭着跑了。   去问其他人。   也不知道怎么了,所有人都像嘴上涂了胶水一样,硬生生说不出口。   这会儿被陆燃问倒。   张麟有点尴尬,他正想道:“我不管你怎么欺负,把酒喝了就好。”   但嘴刚摆出个“我“来。   一直蹲在他面前,无比“乖巧”的陆燃,突然站了起来。   他一手里端着那杯酒,一手按住张麟的脖子。   眨眼间,连酒带香烟一股脑倒进了张麟嘴里。   陆燃动作极快。   所有人都没料到他敢搞这招,一瞬间全都懵了。   张麟呆了一会儿,指着陆燃:“你、你敢……”   话还没说完,立刻伸手去抠自己的喉咙。   他旁边跟着的跟班瞬间脸都绿了。   刚刚张麟扔进酒里的烟可不是普通的烟草。   很快,包厢里的人也都明白酒里加了什么。   只见刚刚还有悠哉坐在沙发上,一脸趾高气扬的张麟,面孔止不住的扭曲。   他像是强忍着什么。   而后,周围离得近的人,都听到“咕噜”一声肠胃蠕动的声音。   紧接着,一声响亮的“噗”,响彻了整个包厢。   所有人都呆了。   拿烟的那个跟班冷汗“哗哗”的往下流。   刚刚那根烟里,放的可是强力泻药啊!   陈盛等吃瓜群众,嘴巴都张成了“O”型。   他们早听说张麟整人的恶趣味很多。   这回没想到自己竟然栽了。   他脸色由青便紫,很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捂着肚子就要往厕所冲。   努力跑了两步,没跑动。   张麟瞪着眼睛回头。   就见陆燃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伸手拉住了他。   “跑什么。”陆燃朝他笑,“这视频还拍着呢,我们好好聊聊?”   “你放开我!”张麟大吼一声。   刚吼完便骤然闭上了嘴。   陆燃依旧笑着拉住他。   明明看起来很瘦弱的一个人,手上的力道却奇大无比。   张麟整个人一动不敢动,额头上冷汗一滴一滴往下落。   身边两个跟班回过神来,想要拉他。   陆燃抬起头,朝着两位跟班微笑:“你们敢动一下,我会将你们张少爷带到走廊上,他要拉就拉在走廊里。”   这一瞬,包厢里所有人看着陆燃脸上的微笑,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噗”。   又是一声。   张麟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石化。   两个跟班急得跳脚,却一动不敢动。   厕所近在咫尺。   却又远在天边。   这会儿,即使是一向看不惯张麟的沈星卓,内心都升起了深深的同情。   他伸出手,弱弱地拉了一下陆燃,劝道:“要不……”   陆燃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两个袋子。   里面装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   沈星卓头皮一炸。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他。   他立刻松开手,往后连蹦几步,远离了陆燃。   吃瓜的陈盛看了沈星卓一眼,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紧跟着跳远。   中间迅速裂开一片空地。   空地里只有陆燃和张麟两个人。   张麟半弓着腰,以一种非常僵硬的姿势杵在原地。   陆燃面色温和,他维持着仰着脸的模样,依旧乖巧到可爱。   又堪比魔鬼。   陆燃慢悠悠道:“我是很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但张少爷你可能不清楚,需要我好好给你讲一下细节。”   “我……”踏马现在不想听细节!   张麟脸皮抽动。   张家在京市是上流世家,张麟又是独子,以后张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所以张麟对人一向嚣张。   可这会儿,即使是张麟也忍不住服软了。   他忍着肠道翻搅的剧痛。   努力收紧核心,对陆燃扯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等、等会儿再聊……”   “那怎么能行呢?”陆燃轻声细语。   他把手里的一个袋子怼到张麟眼前,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张麟一句话说不出来。   陆燃继续轻声细语的解释:“这可是我在我老师的农场,亲自捡来的牛粪。”   听到“牛粪”两个字,即使是这个时候,张麟还是下意识后撤了下脑袋。   陆燃怜爱地看着手里的牛粪,继续讲述它的故事:“为了防止标本被污染,我特地拿了无菌的标本袋,跟在牛屁股后面,等了好久才接到这点合格的标本。”   “期间还差点被牛踢到。”   陆燃仰脸真诚询问:“我辛不辛苦?”   张麟眼泪都快下来了,不明白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他只能跟着附和:“辛、辛苦。”   “它是不是得来不易?”陆燃继续问。   “是、是!”张麟努力朝厕所挣扎。   “但是你却找人把他扔进了垃圾桶!”陆燃猛地提高声音,“还扔了我好不容易分出来的菌种!”   他伸手掐住张麟的脑袋狂晃:“我实验失败,就做不了大创,就拿不到学分。拿不到学分,就评不到奖学金!”   “你知道努力攒学分的苦逼大学生有多辛苦吗!啊!”   张麟是不懂的。   他从来没为分数辛苦过。   大学也是家里打理好的路子。   入了学他基本一节课都没上过,随便拉个人来帮自己点名打卡。   在今天之前,张大少爷从来不觉得攒学分辛苦。   直到陆燃把被污染的标本糊到他脸上的时候。   张麟才感受到这种痛苦。   他已经灵魂出窍了。   看到这一幕,包厢里所有人的下巴都落在了地上。   沈星卓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开始反思,自己刚刚对陆燃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点。   陈盛蹲在他身边一起瑟瑟发抖。   他抹了把脸,唏嘘道:“上大学原来那么难的吗?”   周围其他人也都一动不敢动。   没人敢过去拉陆燃。   一是因为陆燃手里的东西。   另外则是……张麟的状态。   怕是别人拉一下,直接就要崩了。   可陆燃还没有完。   他又拎起了另一个袋子。   里面装着那只血淋淋的仓鼠尸体。   陆燃声音轻柔到让人起鸡皮疙瘩。   “鼠鼠有什么错呢?”   “为什么要杀鼠鼠?”   张麟顶着一脸牛粪,看着面前血呼啦的尸体,是真的没忍住,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道歉!”陆燃说。   “对不起,我、我不该打扰你的实验。”趾高气扬的张少爷哽咽着道。   那表情伤心至极。   好像陆燃手里拿着的不是仓鼠,而是他爹妈的尸体。   “我让你跟鼠鼠道歉!”   “呜呜呜对不起……”   声音闻者落泪,周围看着的人几乎能从他扭曲的表情上感同身受。   毕竟憋着不能上厕所的感觉谁都体验过。   陆燃这才站起身,他看着张麟微笑:“欢迎你接着来我的实验室。”   吃完了全场瓜的陈盛一会儿摸摸脸,一会儿捂捂肚子。   这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记忆都不太清楚了。   最终,陈盛只记得。   这位张少爷是手脚并用,趴在地上爬进厕所的。   裤子里面究竟是什么光景就不清楚了。   众目睽睽下,大战完张家继承人的陆燃收好了所有东西。   他站起身擦干净了手,还不忘了打个电话给俱乐部的老板辞职。   最后带着沈星卓给的五倍工资,以及一身的闪亮战绩,淡定地离开了俱乐部。   一屋子人,没一个敢拦。   走之前,他甚至看向那个还在录视频的跟班。   笑着提醒了一句:“别忘了把视频给沈星染发过去。” 第24章 小兄弟   跟班当然不敢给沈星染发。   这视频都拍了什么!   他疯了吗,敢流传出去,张麟怕不是要弄死他。   没人知道,张麟最后是怎么出的厕所,又是怎么出的俱乐部。   只是传言,他那天晚上……   换了件衣服才走。   在场所有人对当晚的事都闭口不言。   保密程度,甚至比林伊出事时还要高一等级。   张麟更是一反常态,连着几天待在家里。   连门没有出。   策划“这一切”的沈星染,为了保护好自己校园白月光的名声,并没有插手这件事。   只在几天后,他打听到,陆燃的实验推迟,还丢失了很多原料。   在组会汇报时,更是被导师敲打了几句。   沈星染听说之后,对张麟非常满意。   觉得张麟可比沈星卓效率高多了。   作为一个成熟的海王,当然不能忽视鱼塘里每一条鱼的贡献。   沈星染当即打开微信,给张麟发了条消息。   “麟哥,林伊听说你帮他出头的事了,他很高兴。”   沈星染等了半天,那边没回复。   沈星染看着空荡荡的聊天页面,有点茫然。   心想这次张麟还挺能沉得住气。   过了一会儿。   他清了清嗓子,浅笑着发了条语音:“好羡慕林伊有麟哥你这样的未婚夫。”   这总该回了吧?   沈星染信心满满。   他切掉聊天页面,去和别人聊天。   但一直没听到张麟消息的提示音。   沈星染还心想,这微信怎么莫名其妙吞消息了。   现在张麟正好用,他不想晾着张麟,便主动切回张麟的聊天框。   可仔细一看,沈星染傻眼了。   聊天页面上飘着的,依旧只有他那两条消息。   张麟竟然没回复?   这都没回复?   沈星染不可置信。   肯定是网不好,吞消息了。   他连着刷新了几次聊天页面,都没刷出消息来。   沈星染顿时有点慌。   他仔细把自己和张麟的聊天记录都看了一遍,又旁敲侧击问了问其他和张麟熟识的人。   想要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但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   沈星染下意识觉得这状况有些熟悉。   又不知道哪里熟悉。   但他想了想。   对面可是张麟。   张家又不像其他的小家族,继承人高冷点也是正常的。   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聊天记录,沈星染反思,觉得应该是自己太端着,太高冷了。   应该换个策略。   沈星染想了想,准备放低身段。   找个共同的话题开点玩笑。   共同的话题是谁?   当然是陆燃啦!   沈星染开玩笑般道:我那个哥哥竟然选的是兽医专业,现在天天和牛的粪便打交道,真是想不通……   发完之后,沈星染心想,这下总行了吧?   他已经够拉低身段了。   果不其然。   他发完这条消息,就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立刻收到了张麟回复的消息。   沈星染终于心神落定。   他喝了口手边的咖啡,又同一旁的同学聊了几句。   这才气定神闲的点开张麟的聊天框。   只见聊天框里飘着一行怒气冲冲的大字:   “不!要!给!我!提!牛!粪!”   沈星染呆了。   张麟丝毫不想回忆自己经历了什么。   他连着整整一个月都没出家门,甚至连房门都少出。   让人端进房间的饭菜也很少动。   不仅如此。   更是听说,厕所都上得少了。   能憋着就憋着。   张家父母忙着谈生意之余,留意到儿子的情况,十分担忧。   于是特地交代了几个相熟家庭的小辈,让他们多约着张麟出去玩玩。   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麟一听说是这些熟人过来,直接把人给骂了回去。   这些小辈也兴致不高。   每次来张家,脸上都带着迷之尴尬的笑容。   总之,老一辈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京市的二世祖圈子,出奇的安静了不少。   连着好长时间没搞出幺蛾子。   让各行各业的苦逼打工人都安心了不少。   但总在家里关着还是不行。   一个月后,几个平时不怎么联系的新人,终于把张麟约了出去。   这几个人没想到自己能成功。   一个个都非常兴奋,还有些忐忑。   毕竟张家在京市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不过他们和张麟不是很熟识,并不了解这位大少爷的喜好,出去之前特地打听了一下。   听说张麟喜欢去马场,便特地把张麟约了出去。   天高气朗。   草坪宽阔。   金色的阳光洒在人工养护的草场上,一片让人舒心的和煦。   张麟和人走在草地上。   他暂时忘记了一个月前发生的一切,同人谈笑风生。   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马场的主人牵着一匹油光水滑的赛马出来。   身边的人热情介绍:“张少,这匹马的母亲一位功勋赛马,得到过女王亲自颁奖。父亲也是爱尔兰国际赛场上的常驻冠军。它刚成年,就获得了两个地区赛事奖项。”   有人恭维着:“只有这种好马才配得上张少……”   张麟但笑不语,围着马赚了一圈。   他伸手刚要抚上马背。   只见这马腰一塌。   “噗哒”一声,一坨冒着热气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周围玩马的人司空见惯。   还笑着和张麟分析:“这马一看就吃的不错,粪便也健康。”   分析了半晌没听到回应。   一抬头,就见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张少爷,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那坨马便便。   面如土色。   “啊!”   张麟大叫一声,几乎崩溃地跑回了车子里。   “张少!”   后面的人不知道哪里戳到了他的肺管子,一脸懵逼地在后面追。   努力想要忘记的回忆再次袭来。   作为张家的独生子、继承人,张麟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   他身边方圆几里能入内的东西,都只和高档、洁净、昂贵几个字相关。   可就在那天晚上!   张麟生命里闯入了另一种可怕的体验。   以至于他现在一闭上眼。   还觉得脸上糊得都是满带异味的东西。   张麟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上厕所也是一件可怕的事。   更恐怖的是,还不止这些反应。   陆燃长得其实很合张麟的口味。   那天晚上,他对陆燃是升起了些许性趣的。   可是!!!   他现在一想起陆燃,就想到陆燃那双看似乖巧,又如同魔鬼的黑眸。   他想陆燃轻声细语,想到的是“鼠鼠有什么错?”,以及那只血呼啦的仓鼠尸体。   他想陆燃大声怒吼,想到的又是满脸的牛粪,和陆燃掐着他脖子大吼的样子。   期间甚至还残留着胃肠道打结翻涌的幻痛。   最可怕的是——   他只要一有性趣,免不了就会想到陆燃。   想到陆燃,就想到这些恐怖的体验。   于是……   张麟看着自己垂头丧气的小兄弟,失声痛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陆燃丝毫不知道自己可怜的张麟留下了什么样的心理创伤。   知道了估计也只会呵呵两声,再骂一句活该。   没有人招惹他时,他依旧是那个在作业考试实验室以及打工地点辗转的苦逼大学生。   马上要放寒假了。   如果他想获得一个完整的假期,就必须在放假前把实验搞完一个阶段。   否则即使在大年三十晚上,他也会收到自己导师的夺命连环call,让他赶来实验室把数据理清楚。   虽然他这个新年也没什么好过的。   但至少也能给大黄包几个牛肉馅的饺子吃。   陆燃连兼职都推了不少,每天泡在实验室里。   他虽然整了张麟一通。   但是张麟的下作手段还是给他添了些小麻烦,实验进度最起码被推迟了一周。   晚上丁维也出现在了实验室。   他实验服都没穿,看了看导师不在才溜过来。   拿了自己的实验器材后,他没有找实验器材坐下,而是直接往陆燃面前一堆,道:   “陆燃你住得近对吧,最近我有点事,你帮我把实验做了吧,数据给我就好。”   说完他没等陆燃答应,转身就要走。   陆燃抬脚勾住凳子,把丁维拦住。   “你有什么好忙的,实验不是你自己要做的吗?”   丁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笑道:“最近要过节啊,我不得回家吗?”   “我不用过节吗?”陆燃反问。   丁维下意识笑了一声,随口道:“你一个孤儿……”   话刚开了个头,他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讪讪挠了挠脸。   恰逢导师进来视察。   丁维怕陆燃气头上瞎说什么,忙大声道:“我就说你实验进度会拖慢,前面的培养皿都扔了,该不会要从头再做吧?”   一句话顿时把导师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陆燃身上。   眼看导师走过来,沉着脸询问陆燃,并没注意到自己让陆燃代做实验的情况,丁维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部分数据还要拖多久?菌种分离还没成功吗?”导师问。   听着导师语气严肃,丁维心里冒出了一丁点不明显的愧疚。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又没说错,陆燃本来就拖慢了实验进度啊。   谁让他随便得罪人。   陆燃看了丁维一眼,把刚收好的培养皿拿了出来。   里面分离好的菌落长得整整齐齐。   陆燃把整理好的数据递上去:“预计的几种菌种都分离出来了,不过在分离的时候还遇到了其他菌种,我想再做细致点看看。”   “这些数据和之前断掉的对比过,全能对得上。”   导师接过数据,脸色立刻缓和下来。   丁维吃了一惊,没想到陆燃速度那么快。   导师又问了几个问题,陆燃对答如流。   丁维听得有些焦躁。   因为他不太听得懂。   但眼看陆燃和导师交流,也想刷个脸熟,并不甘心离开。   问完了陆燃的情况。   导师一转头,看到了丁维:“你是小丁吧,好像不常来实验室?”   丁维有点尴尬。   他摆上笑脸刚要说些什么。   却见已经在收拾东西的陆燃抬头朝他看过来,淡淡地提醒:“丁维,你实验服怎么没穿?”   丁维一僵。   导师脸色顿时变得严厉。 第25章 宴会(一)   实验室不穿实验服禁止入内。   陆燃的导师管得尤其严格。   丁维被导师训了一顿,有些不高兴。   他觉得陆燃最近变了。   他选择和陆燃一起进实验室,就是为了让陆燃帮他做实验,写实验报告。   丁维考虑的很好。   他周末要出去玩,到了假期需要回家陪父母,还要准备各种考试。   如果自己做实验,到时候肯定走不开。   但有了陆燃,就可以让陆燃帮忙。   反正陆燃成绩好,考试随便准备一下就行,没什么朋友不会出去玩,假期更是不需要回家。   但现在陆燃竟然拒绝他了。   丁维郁闷了几天,没怎么理陆燃。   但是他的心情很快好了起来,因为他终于认识了校园男神沈星染。   男神好温柔。   不愧是大家族里的小少爷。   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还特地邀请他参加沈家的宴会。   丁维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这两天导师盯他盯得有些紧,他要想出去,依旧要找人帮自己打卡,推实验进度。   丁维还在生陆燃的气,没有去找陆燃。   但他在整个实验室里问了一圈,都没人愿意帮忙。   无奈之下,丁维只能再去找陆燃。   陆燃最近实验告一段落,已经不常来实验室了。   丁维好不容易逮住陆燃,开门见山道:“过两天我有事,你帮我来几趟实验室?”   “不行。”陆燃果断回绝。   丁维不高兴了,提高声音道:“你最近不用做实验,又没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帮我?”   陆燃看傻逼一样看着他:“因为我要打工啊。”   不打工赚钱他吃什么。   沈夫人又不会真给他十个亿。   丁维噎了一下,摆摆手道:“你兼职什么时候做都可以,我这件事非常重要。”   陆燃收起表情,静静看着他:   “丁维,你为什么总觉得你的事比我的事重要,需要我放弃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的时间来迁就你?”   丁维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事情的确比较重要啊。   他要参加的可是男神父亲的生日宴会。   需要提前好几天准备礼物呢。   但是他嗫喏了几句,并没有说出来。   其实沈星染邀请他时,还多给了他几个名额,让他请几个同专业的学生去玩。   不过丁维不准备邀请陆燃。   “不帮就不帮吧!真是的。”   张麟也在准备沈鸿源的五十大寿。   寿宴在沈家的别墅举办。   张家三口人均到场。   张家和沈家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平时生意上的竞争居多。   但表面功夫还是该有的都有。   张麟并没有带林伊过来。   其实他并不喜欢林伊,更喜欢像沈星染这样看起来乖巧的。   但张家看上了林家的一项技术。   这次联姻与其说是娶林伊,不如说娶这项技术。   张麟自己也只能认栽。   “好不容易出趟门,自己快去好好散散心。”张夫人担忧地看了一眼张麟。   她这个儿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蔫了吧唧的。   这几天突然一反常态,开始兴冲冲准备起沈家这场宴会。   张麟今天状态的确很好。   因为他要在沈家,就在这场宴会上,给自己扳回一城,洗刷那天的耻辱。   不过就是个陆燃而已,他还玩不过?   张麟信心满满地晃着酒杯去找沈星染。   路过自助餐的餐点旁,一个小孩子端着盘子从他身边路过。   张麟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只见洁白的瓷盘里,摆着一个仓鼠形状的甜点。   沈家这场宴会明显下足了功夫,甜点师的功夫很到位,一只黄白相间的短尾巴布丁仓鼠,做得惟妙惟肖。   这孩子口味奇特,仓鼠旁还挤了一坨番茄酱。   随着熊孩子的走动,番茄酱流得到处都是,沾上了“仓鼠”的腹部、眼睛、嘴巴……   张麟:“……”   他立刻转过身,忍住胃里泛起的干呕,快速离开放着仓鼠的甜点区。   刚走了没几步,张麟看到碗里不断搅动的黑褐色半固体,和奶黄色粘稠液体,脸色又开始变化。   他没忍住,伸手抓住一个穿梭中的侍者。   厉声问:“这是什么东西?这种东西怎么能上桌?”   侍者非常茫然,解释道:“先生,这只是巧克力酱和柠檬沙拉酱。”   张麟悻悻地收回手。   脸上那股找场子的张扬已经褪去,逐渐露出打退堂鼓的神情。   再一抬头。   视线刚好瞥过角落。   穿着家居服,安静坐着吃东西的少年朝他看过来。   咧嘴露出了一个无比友好的微笑。   张麟一个哆嗦,下意识退后一步。   感觉自己的肠胃连带着括约肌都在抽搐。   要不今天还是算了。   张麟心想。   “麟哥?”   身后传来沈星染的声音。   张麟想起自己在微信上的豪迈发言,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   只见沈星染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着他恳求道:   “麟哥,不然今天还是算了吧……”   “虽然他的确有些不识好歹,竟然敢给麟哥你找麻烦,但今天毕竟是我爸爸的生日……”   “就算麟哥你放过他,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张麟本来想顺水推舟,借坡下驴,顺着沈星染的“劝慰”放弃今天的计划。   但这三句话说下来,张麟越听火气越大。   要是今天放过陆燃,那他张麟还做不做人了?   “你放心。”张麟冷声道,“不会打扰沈叔叔的宴会,但是想让我放过他,没门。”   沈星染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   “劝阻”完张麟,沈星染又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了看。   看到了要等的人,他立刻露出温和的笑容,朝外面招手。   “哇!男神在迎接我们哎!”   丁维刚下了车,就远远看到沈星染在朝他招手。   他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同专业的学生,看到沈家小少爷那么热情,也都有些手足无措。   “男神脾气竟然那么好的吗?”   “那当然。”丁维做出和沈星染很熟的样子,“不然怎么会我们那么多张请帖?”   他们一路走近沈家别墅,看着周围停着的豪车,一个个忍不住咋舌。   包括丁维在内,这几个人全都只是大一的普通学生,哪里见过这些这些阵仗。   在周围各种布置的衬托下,越发显得落地窗前的沈星染高不可攀。   丁维努力做出淡定的模样,交出请帖后走进别墅。   沈星染立刻迎了过来,笑道:“等你们好久了,都快进来!”   说着他还亲昵的拉住丁维和沈夫人介绍:“妈,他们都是我同学,特地过来祝爸爸生日快乐呢!”   沈夫人在外一向温柔,笑着和几人寒暄了几句。   沈星染在一旁笑着,视线越过丁维,看向丁维身后几人。   加起来一共七八个,也够了。   他端起一杯果酒递给丁维,目光又遥遥看向张麟,还有角落里吃东西的陆燃。   眼底逐渐变冷。   陆燃不是喜欢在门外讲故事吗?   不是想要在富人圈子里露脸吗?   他就给陆燃这个机会。   顺便让他把脸丢到学校去。   沈星染又到大门外去迎接宾客。   丁维几人进入大厅,忍不住四处看着。   “欸,丁维你不是和陆燃关系很好嘛,这次怎么不带他过来?”一个同学问。   “人家大忙人,忙着打工呢,带什么带?”丁维阴阳怪气道。   现在看到宴会现场,丁维内心已经开始爽了。   陆燃大概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如果这几天陆燃好好帮他做实验,说不定今天他就给陆燃一张请帖了。   出于对陆燃的不爽,他带来的几人都是专业里和陆燃有些不对付的。   陆燃整天忙着在外面打工,不参加团建。   偏偏成绩莫名其妙还挺好,特别惹老师喜欢。   因此专业里看不惯他的人很多。   丁维怀疑陆燃可能就自己一个朋友。   还不知道珍惜。   溜达了一会儿,丁维把人招呼过来,大家找了一个非常显眼的背景,准备聚在一起拍一张自拍。   拿着手机调了好一会儿角度。   丁维努力把身后那个巨大的香槟塔拍进去。   他刚要按下快门。   却看到照片角落里,有个非常不起眼,但又非常熟悉的人影入镜。   丁维愣了一下。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本应该在外面板砖,并看着他的朋友圈流眼泪的陆燃,正坐在桌边,端着个盘子往嘴里塞小蛋糕。   “你、你怎么在这里?”丁维吃惊道。   陆燃抬起头朝他笑笑:“我在这里打工啊。”   “打工”两个字说得丁维脸都绿了。   明显刚刚陆燃听到了他阴阳怪气的那句话。   其余几人都没想到陆燃会在场,这会儿都很吃惊。   更让人吃惊的是,在沈家这种场合,来的人非富即贵。   身边人都穿着夸张的晚礼服。   要么就是端着酒杯来回穿梭的燕尾服侍者。   就连他们几个大学生,为了不露怯,都借了几身不怎么合体的礼服过来。   可陆燃……   他还穿着那件洗得边缘泛白的卡其色连帽卫衣。   下半身穿了件被碘伏染色的灰色卫裤。   脚上踩得竟然是棉拖鞋?   看他穿着这身衣服,大摇大摆坐在桌边吃东西的架势,竟然比沈星染还像沈家的主人。 第26章 宴会(二)   丁维瞬间有点尴尬。   紧接着有了点火气。   他拿到请帖不告诉陆燃也就罢了,陆燃竟然敢不告诉他?   “你来打什么工?”丁维问。   陆燃慢悠悠吃了点东西。   他看着不远处死死盯着自己,生怕自己“瞎说”什么的沈夫人,笑了笑,道:   “试吃员吧,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一听就是胡扯。   丁维一边生气,这种场合又不敢发火。   最终找了个借口,讪讪离开了。   走了几步,丁维又觉得自己好像鲁莽了。   他以后做实验还要靠陆燃。   再加上,也不清楚陆燃和沈家有什么关系,现在和陆燃闹掰似乎很不划算。   在宴会场内游荡了一会儿,丁维决定回去和陆燃说两句软话。   他刚走几步,却被人叫住。   丁维回头,发现是个年轻男人。   刚刚听别人叫他张少,好像是哪个大家族的继承人。   在学校里,他们也见过他和沈星染说过话。   丁维顿时有些紧张。   他热情回应道:“张少,您找我什么事?”   张麟没看他。   依旧盯着角落里坐着的陆燃。   这人竟然还在吃。   他吃多久了!   张麟盯了陆燃有一会儿了。   想找机会实施自己的计划,但是一直没见到陆燃挪过窝。   直接走到陆燃面前……   他又没那个胆子。   “你认识他,对吧?”张麟指着陆燃问。   丁维一愣,点头:“额……嗯,我们是同班同学。”   “那刚好。”张麟把手中端了十几分钟的酒交给丁维,压低声音交代道:“让陆燃把这杯酒喝下去,然后带他回他自己房间。”   “他自己房间,是要让他离开吗?”丁维一下没弄懂。   “离开什么?”张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他就住沈家啊。”   丁维一惊。   他又看了看手里的酒,犹豫地看向张麟,慢慢琢磨出了是什么意思。   张麟垂眸盯着他。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他熟稔地拦住丁维,将丁维拉到一旁,拍了拍丁维的肩膀,“听说你们学校的保研名额很难拿?”   丁维瞬间明白了张麟话里的含义。   行动快于思考,他当即答应:“张少您放心,陆燃和我很熟的。”   张麟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了。   因为不用直面陆燃这只恶魔,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丁维端着酒在场内绕了一圈。   脑海里思绪纷乱。   陆燃竟然就住在沈家,他和沈家有什么关系?   这杯酒里加了什么,张少要对陆燃做什么?   张少不会看上陆燃了吧?   想到这,各种犹豫瞬间散去,丁维甚至有些嫉妒。   这个张少怎么就看上陆燃了?   还不惜下药?   丁维想了想,又端了一杯酒。   他走到陆燃面前,道:“陆燃,你最近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陆燃吃的差不多了,抬头看他。   丁维道:“咱们那么久的好朋友了,不值得因为一些小事就闹掰。这杯酒我敬你,就当赔礼道歉。”   说着丁维仰头,把后来端的那杯酒仰头喝了个干净。   他强克制着自己内心的紧张,把张麟递给他的那杯,放在了陆燃面前:“你随意。”   陆燃静静看着他喝完酒。   又转头看向丁维放下的酒杯,伸手端起来端详了一下,没有喝。   “我知道你还没有消气,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丁维左右看了看,做出为难的样子,“这里人太多,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   陆燃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好啊。”   说着他端起酒,带着丁维往前走:“不如就去我房间吧。”   丁维心神一松。   他紧张的要死,生怕陆燃不上当。   没想到竟然那么简单就做到了。   丁维跟在陆燃身后,甚至抽出心神看了看周围的布置。   他以为陆燃的房间会在二楼,但看到陆燃沿着一楼的回廊走向后面佣人房的方向,他又不由撇了撇嘴。   可能真是在打工吧。   否则怎么和佣人住在一起。   陆燃一言不发,他把丁维带进房间。   给趴着睡觉的大黄坐了个出去玩的手势。   大黄立刻趁着门缝往外跑。   陆燃开口:“哎我狗跑出去了,你帮我看一眼。”   “哦哦。”丁维下意识应了一声,探头出去叫狗。   陆燃趁他不注意,把手里的酒往垃圾桶里倒了一半。   “一滋溜跑远后院里了。”丁维回来道。   陆燃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见到大黄只是跑到后面的院子上厕所,从窗户里全程看得到,就没叫回来。   待会儿这房间里估计会发生点可怕的事,大黄一只老狗,还是不要看了吧。   看到陆燃手里的酒杯空了一半,丁维一颗心顿时放进了肚子里。   眼看任务完成,他也没心情和陆燃“互诉衷肠”。   简单说了两句话,便道:“跟我来的那几个不认路,我得过去看看。”   说着他从陆燃房间跑出去。   回到大厅里后,朝一旁站着的张麟隐晦地做了个手势。   陆燃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盯着桌面上那半杯酒。   他心情有点差。   今天是沈鸿源的五十岁生日。   上辈子他精心准备好了礼物,却被通知不能出席这场宴会。   因为沈家还没准备对外宣布他的身世。   沈星染像现在一样邀请来了丁维。   看到丁维的一瞬间,陆燃还很惊喜,以为沈星染是在找人安慰自己。   然后,丁维找借口拉着他回到房间,又给了他一杯酒。   最后张麟走了进来。   上辈子陆燃并没有的罪过张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位大少爷。   就在张麟脱光他衣服的时候,沈星染恰到好处地领着他的同学来找他玩。   于是整个宴会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场笑话。   沈鸿源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两巴掌。   骂他是勾引张少爷的贱人。   作为张麟的未婚夫,林伊也从此嫉恨上了他。   等风波过后,丁维茫然哭着朝他道歉,说不知道酒被谁动了手脚。   他还真就信了。   陆燃一边回想着上辈子经历过的傻逼剧情,一边徒手捏着核桃。   最可笑的是,张麟莫名其妙整他。   林伊选择针对他。   可后面张麟直说自己喜欢沈星染。   林伊竟然只是“哼”了一声,说要和沈星染公平竞争?   陆燃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冤种。   外面,作为宴会的主人公沈鸿源,正作为寿星公站在中央致辞。   他右边站着沈夫人,左边站着沈星染。   一副幸福美满,其乐融融的模样。   张麟看到了丁维的手势,本想趁着沈鸿源致辞的机会往陆燃的房间走。   却一时没能走开。   因为宴会已经开始,沈家大门外却传来一阵骚动。   院子里和靠近入口处的宾客,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连沈鸿源的发言都不听了,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朝外行注目礼。   “五十岁,身边有贴心的儿子,有爱我扶持我的夫人,我有自信将沈家的企业……”   一个侍者跑过来,在正在致辞的沈鸿源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鸿源话音一顿。   他把话筒放好,也顾不得说什么,拉着沈夫人和沈星染就往外走。   张麟探头看了一眼,没看到什么。   他继续往回廊里走,却被赶来的张太太拉住了手。   根本由不得张麟这人挣扎,张太太抓得死紧,一边探头看着,一边念叨:“坏了,这位怎么过来了?难不成……这次的合作伙伴,他准备换成沈家?”   张麟不关心家里的声音,根本听不懂张太太在说什么。   张太太还在自顾自的念叨着:“他和沈星遇据说有交情,又和那个私生子……”   眼看自己母亲那么慌的样子,张麟也有些纳闷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张家可以在京市横着走,现在来的是谁,竟然让自己母亲那么紧张?   张麟又探头看了一眼,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他看到了一架电动轮椅。   轮椅上的人依旧是那副冷漠阴郁的模样。   肤色苍白,但肩背宽阔,气场很强。坐在轮椅上的下半身,被一张藏青色的羊绒毯盖着,让人无法窥见他伤腿的情况。   明明是来参加沈家家主的五十大寿,这人却并没有盛装出席。   他甚至来迟了,还打断了沈家家主的致辞。   可即使这样,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不满。   沈鸿源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惊喜。   这就是纪旻的地位。   “纪先生!您能来真是蓬荜生辉。”   沈鸿源脸上几乎在放光。   他伸手要和纪旻握手。   纪旻近乎惨白的指骨放在膝上的藏青绒毯上,没有丝毫要抬起的意思。   沈鸿源半点不觉得被怠慢,自顾自的收回手。   站在纪旻身后的陈管家,适时的点头,呈上自己带来的礼物。   并笑道:“先生听小沈总说过您的寿辰,只是今日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希望您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沈鸿源放下身段,迎着纪旻等人往里走。   围过来的众位宾客这才跟着进入大厅。   纪旻的到来,像是深潭里投入一个石块。   搅起一阵波澜。   宴会场上的人,包括沈鸿源本人,都在思索纪旻的来意。   近期纪家有个很大的项目,要找合作方。   其余企业争破了头想要得到这个机会,张家为此不知道约见了纪旻多少次。   现在,为人冷淡不爱交际的纪旻,竟然主动来了沈家。   要说重视吧。   他竟然来迟了,还对沈鸿源爱答不理。   要说不重视吧……竟然还备了贺礼。   众人内心忍不住嘀咕起来。   也没听说纪旻和沈星遇关系好到这份上啊?   张总和张太太更是内心打鼓,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他们在四周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消息,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最终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荒谬的猜测袭了上来。   纪旻该不会……   是为了那位小私生子吧? 第27章 宴会(三)   沈星染还是第一次见到纪旻。   不知道什么原因,别人谈起这位年轻的纪家家主,总是讳莫如深。   沈星染盯着轮椅上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   在内心可惜的评判——   可惜是个残废。   但转瞬,沈星染又想到了自己今天的计划。   他看着纪旻有些犹豫。   第一次见面,沈星染也想给纪旻留下点好印象。   要是宴会上闹出丑闻……   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整个沈家,甚至是自己。   可是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如果陆燃在纪旻面前出了丑,以沈鸿源极其在意脸面的性格,以后绝对不会再让陆燃回到沈家。   他就永远都是沈家,唯一的“沈星染”。   犹豫了几分钟,沈星染的眼神慢慢坚定。   张麟终于找到机会溜走。   沈家别墅一楼的面积很大,进门是个硕大的圆舞厅,两侧作为客厅和餐厅。   一条环形长廊绕到别墅背面,长廊两侧排列着一些佣人房。   张麟沿着长廊往里走。   长廊里灯光没有大厅充足,窗户又背阴。   这会儿外面夕阳已经快要消失,一进入长廊,光线便暗了下来。   张麟难免又想到当时在包厢里见到陆燃的场景。   他坐在沙发上,陆燃半跪在地上捡钥匙。   手指从他脚下摸到茶几缝隙,可是摸了个空。   于是半仰起脸来看他。   一直到今天,张麟一想到这个场景,依旧止不住的意动。   但仅仅只是“意动”。   因为一想到接下来那晚发生的事……   张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苦逼地抬起头。   他又看着眼前的房门,心里有点紧张。   “没关系的张麟!”   张少爷给自己打气,“只是心里障碍而已,过了今天,你依旧是曾经那个很棒的自己!”   对,一切为了以后。   即使今天吃药,也不代表自己不行。   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张麟拿出一颗蓝色的小药丸吃了下去。   然后他盯着眼前的房门,把沈星染交给自己的钥匙拿出来,打开了陆燃的房门。   “咔嚓”一声。   房门解锁。   张麟一鼓作气推门进去。   他连门内的场景还没看清,就兜头罩过来一个垃圾桶。   “我他妈可等到你了!”   陆燃二话不说,拎着垃圾桶就砸。   “喂我我我我……”张麟猝不及防被砸蒙了。   “你你你……”他好不容易把垃圾桶和垃圾的碎片扒拉下去,“你怎么没睡?”   “是啊,我为什么没睡?不然你试试?”   说着陆燃捏着张麟的下巴,把剩下的半杯酒都灌了下去。   宴会场上一片热闹。   只是所有人都隐晦的注视着那个轮椅上的男人。   “听说他的腿,是被纪家的私生子……”   有人忍不住八卦。   刚开了个头,就被身边的人制止:“嘘!你还知道说什么吗!”   沈鸿源放下了所有事宜,跟在纪旻身后寒暄。   他虽然好面子,目前又有点中年危机。   但商人本质不变,该拉下身段时从来不硬撑着。   不过这次,纪旻的神色却始终淡淡。   让人猜不出想法。   张家夫妇也跟在一旁。   生怕生意真被沈家抢走。   纪旻靠在椅背上,神色略有些疲惫。   任沈家家主和张家夫妇在一旁努力攀谈,他依旧半瞌着眸,并没有多大兴趣。   只偶尔应上一声,便能让人忍不住去琢磨解读他的心思。   沈星染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笑着走过去,站到了沈鸿源身边。   沈鸿源心领神会,立刻拉着沈星染介绍:“纪先生,这是我的小儿子星染。”   说着又对沈星染道:“快给纪先生打声招呼。”   “纪先生好,我经常听爸爸提起你。”沈星染端出乖巧的模样。   以往这种场合这样说,听到话的人要么觉得是客套,要么觉得两家亲近,拉近了距离。   可轮椅上的男人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直白地问:“提起我什么?”   沈星染笑容一顿,卡了壳,一时说不出话来,也不敢乱说。   一股淡淡的尴尬弥漫。   沈鸿源手肘捅了沈星染一下,纪旻是能随便凑近乎的人吗!   他立刻笑着打圆场:“都是些生意上的事。”   纪旻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沈鸿源说完也觉得后悔。   纪旻手段冷硬,惹人忌惮。   再加上又是个残废。   若是私下谈起来,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张家夫妇见状,想插嘴踩沈鸿源一脚。   但刚要张嘴,却听纪旻出声道:“我累了,自己安静一会儿。”   说完,他遥控着轮椅朝安静的地方走。   陈管家要跟上来。   纪旻摆了摆手。   陈管家心领神会,没再跟着,继续和沈家以及张家人寒暄。   纪旻遥控着轮椅,沿着走廊往更清净的地方走。   他在走廊窗前停了一会儿,看着后院里的草坪放松神经。   这次他来沈家,并没什么目的。   或者说,让其余几家以为他有目的,就是纪旻的目的。   不过他中午刚在国外谈完生意,下午赶飞机回来,现在是在回程的路上。   的确有些疲惫,不耐烦应付沈鸿源等人。   后院没什么人。   草坪上一只小黄狗在玩球,后腿一瘸一拐的,但依旧执着地追着滚动的小球。   纪旻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条狗似乎有些熟悉。   他遥控着轮椅走近一点,按下遥控却没反应。   纪旻低头看过去,这才发现轮椅电量已经告罄。   他的轮椅上没有手柄。   纪旻只得给陈管家打电话。   他刚拿出手机,只听旁边的房间里“咚”的一声闷响。   纪旻皱眉看过去。   “嘎吱”。   房门开了条缝。   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探出来,在走廊上戒备地左看右看。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纪旻一怔。   是那个小孩。   “你……”纪旻正要开口。   陆燃微微睁大眼睛。   他两步冲上去,捂住纪旻的嘴,连人带轮椅拖进了自己房间。   “砰”得一声,房门关上。   房间里灯没有开,一片昏暗。   纪旻被人捂住了口鼻,拉进来的时候轮椅都翘了起来。   轮子还不知道压到了什么,“咯噔咯噔”晃动了两次。   纪旻二十七年的时光里,除了儿时的绑架,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这场景也像极了绑架。   只不过捂住他口鼻的手掌心柔软,贴在他脸侧颈侧的手臂,隔着薄薄的卫衣布料,也能感觉到骨骼和肌肉的纤弱。   即使纪旻是个残废,光靠手臂的力量也能挣脱。   况且短短几步路,身后的少年便累得“嘿呦嘿呦”。   真是没见过那么没出息的“绑匪”。   等轮椅落定。   这位隐在黑暗里的“绑匪”还抱怨了一句:“你和你的轮椅怎么那么重?”   纪旻没回答。   等陆燃松开捂着他的手。   他抿唇感受了一会儿,皱眉问:“你的手刚刚碰过什么?”   “哦,垃圾桶啊!”   陆燃顺手打开了灯。   纪旻被这个回答弄得恶心了几秒。   但很快,他便收回了刚刚对陆燃这个“绑匪”不合格的评价。   因为他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轮椅刚刚轧到了什么。   竟然是个人。   还躺在地上,睡得跟昏死了一样。   陆燃背对着他,把张麟拉到一旁。   他抬头看看身后面色严肃的男人。   “纪先生对吧?可以麻烦你安静一会儿吗?”   “虽然你帮过我的忙,我很感激,但现在我心情不是很好,并不是很想让你坏掉我的计划。”   纪旻冷静听着他的“威胁”。   现在灯光亮了起来,他才发现地上的人是躺着,但现在站着的少年状态也并不算很好。   头发蓬乱,身上有扭打的痕迹。   卫衣领口的拉链被扯开了,脖子上还有手指留下的红痕。   那双安静下来很乖巧的黑眸半垂着,看不清眸子里的光景。   一瞬间,让纪旻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陆燃的情形。   这人站在马路上,怀里抱着那只被车撞了的狗。   看起来有八百个心眼子,努力和面前开着跑车的富家子弟周旋。   但肢体僵硬又戒备,眼底像是藏了临死前的疯狂。   纪旻垂眸往地上瞥了一眼。   看到地上躺着的是张家那位败家子。   这人躺在地上,裤子腰带解了一半。   纪旻皱眉。   他正要开口教导眼前的小孩,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报警。   而不是把他这个路人拉进来。   但一低头,却见陆燃蹲下身,继续扯张麟的裤子。   饶是纪旻也愣了两秒。   开始思索到底谁才是受害人   怔楞过后,他开口问:“你在做什么?”   “脱衣服啊。”陆燃头都没抬。   纪旻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扶额:“你怎么总在脱衣服。”   不是自己的,就是别人的。   “昂?”陆燃没听清,抬头看过来。   张麟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又不像上次那样吃了泻药。   所以今天陆燃打得不算太容易。   他到一旁抽了张湿纸巾擦了下脸,才又回来。   想到刚刚自己的手捂过纪旻,又给纪旻递了一张。   知道他嫌脏,还顺手扔过去一个酒精喷瓶。   纪旻接过东西,再次朝陆燃看过去。   就见陆燃已经三下五除二,快把张麟脱干净了。   “……”   “你到底在做什么。”纪旻问。   “没什么,就是把他脱光了拉出去而已。”陆燃说。   纪旻想到那个场面,沉默了一会儿。   他对小孩子的胡闹没什么耐心,抬手准备拿手机打电话。   打电话之前,出于他和陆燃的几面之缘,劝了一声:“出去叫人,比你自己处理要好。”   “叫人?”陆燃笑了一声,转身看他,“叫谁?谁会帮我?”   他语气带着刺。   纪旻不自觉停下了打电话的动作。   陆燃手上动作却没停。   他语气平淡:“难不成让我站在客厅里,大声告诉所有人,张麟想睡我吗?”   他仰脸看着纪旻。   眼尾依旧是乖巧的弧度,眼底却全是桀骜。   “然后呢?谁会帮我,沈鸿源还是沈夫人?或者指望这个家伙的父母会管他?”   陆燃踢了张麟一脚。   张麟睡梦中哼唧了一声。   纪旻并不了解沈家内部的状况。   他没有出声。   陆燃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转过身,面对着纪旻,问:“纪先生,如果你想睡我,你猜我那个父亲会不会把我打包送到你床上?” 第28章 宴会(完)   纪旻静静看着陆燃。   不明白这小孩明明连个安全套都不认识,怎么现在一口一个“睡”。   陆燃没管他,蹲下身继续自己的“伟业”。   纪旻和沈星遇认识。   之前他还奇怪纪旻为什么会帮他,知道这个信息,便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谁知道是不是沈星遇拜托这位纪先生盯着他。   生怕他给沈家惹出什么祸事。   纪旻再一低头,地上躺着的张麟已经光溜溜了。   他看着陆燃拽着张麟的头发往外拖。   刚拖了没几步,这小孩又皱眉盯着窗外。   纪旻还没弄懂他在看什么,就见陆燃已经放下了张麟,趴在后窗上,对着后院吼了一声:“喂!不准欺负我的狗!”   几个来参加宴会的小孩子从前院钻到了后院。   正拎着大黄那只瘸掉的后腿拖拽。   大黄不敢叫也不敢咬,只扑棱着两只前腿哼唧。   纪旻收回视线看向陆燃。   少年急得要死。   眼看吼了一嗓子没用,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张麟。   刚刚还“威胁”他不要耽搁自己的“伟业”。   这会儿却又在“伟业”和小狗之间,轻而易举地选择了去救自己的狗。   陆燃直接从后窗翻了出去。   他骑在窗框上,下去的前一秒扭头看了一眼纪旻。   “你……”少年抿了抿唇,色厉内荏,“我没有没收你的手机,但你不许给外面的人打电话,也不许叫醒他。”   “不许?”纪旻挑眉。   很少有人有胆量对他说“不许”。   “等会儿我会把你送出去的。”   陆燃嘟囔了一句,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室内顿时陷入一阵安静。   只剩下张麟的鼾声。   纪旻盯着空荡荡的窗口,很意外,自己竟然真没有把电话拨出去。   他视线从窗边移开,扫过屋内。   房间小且简陋。   只有一张床。   床上放了个折叠小桌子,上面散着两支笔,还有几张四级英语试题。   除此之外,就是角落里一个行李箱。   视线绕了一圈,实在没什么可看。   无意间便又落在了地上的赤裸躺着的人身上。   纪旻伸手按着额头。   突然觉得这场面无比滑稽。   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陪小孩子胡闹吗?   宴会上。   沈星染看着时间。   张麟进去了差不多十几分钟。   应该把陆燃扒光了吧。   之前张麟在微信上说,要给陆燃一个教训,把他衣服脱光了赶进人群里。   沈星染当时当然“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一会儿。   可现在,他却不仅仅想看到这个场景。   只是脱光了怎么够呢?   调整了一会儿心情。   沈星染看向纪旻带来的那位管家。   沈夫人在和其他宾客交际。   但沈鸿源一直呆在那位管家身边,更让人满意的是,张家夫妇也在。   沈星染做出担忧的表情走过去。   他先是拉着沈鸿源耳语几句:“爸爸,张麟突然不见了,我怕他醉在哪个角落……要不要叫人去找?”   只不过声音压得不够低。   “张麟”两个字的声音,恰好能让张家夫妇听到。   张太太立刻问:“我儿子怎么了?”   沈星染脸上流露出一点尴尬,看了一眼沈鸿源,才回答:“麟哥刚刚说找我有事,但等了他好久一直没见到他。而且他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我有点担心他。”   沈星染这话倒是说进了张太太心坎里。   张麟最近太奇怪了。   即使今天来了宴会上,也是心不在焉。   张太太事业上是个女强人,但是却很溺爱张麟这个儿子。   她当即对沈鸿源道:“沈总,不好意思可以帮忙找一下我儿子吗?”   张太太亲口要求,沈鸿源自然不会不答应,便亲自带几个人去找。   沈星染当然也要帮忙,叫住了丁维和他的几个同学。   张家夫妇和沈鸿源带着一群人在别墅里搜寻。   两家人还没忘记今天的重量级宾客。   搜寻的过程中,还特地嘱咐沈星染:“纪先生喜静,应该在后院,别去打扰他。”   即使几人可以放轻了动作,但依旧引得宴会里的宾客注意。   沈星染妆模作样带人搜完了楼上的每一间房。   最后,和沈鸿源在一楼陆燃的房门前碰头。   “爸爸……”   看着陆燃的房门,沈星染满脸担忧,“只、只剩下哥哥的房间了……”   众目睽睽下,沈鸿源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伸手去握陆燃房门的门把。   可想到这个儿子一贯的尿性,手指又不由瑟缩了一下。   看到沈鸿源的脸色,张太太也察觉到了不对。   她劝道:“既然是孩子的房间,就算了吧,我们再去找找?”   沈鸿源本就因为这一下瑟缩暗自懊恼。   张太太这一句话,更是让他恼羞成怒。   觉得自己在那么多宾客面前丢了面子。   开玩笑。   在他的家里,还有他不能开的门吗?   沈鸿源伸手去开门。   却发现房门反锁了。   沈鸿源大怒,直接抬脚踹门。   这一瞬间,沈星染的嘴角几乎克制不住的上扬。   他甚至能想像到房间里的场景,肯定十分精彩。   陆燃不是想在富人圈子里露脸吗?   还在外面讲什么身世故事?   这一次,他的故事一定会在京市上流圈子里好好流传。   沈星染眼角余光看到那位管家的身影。   心情更是期待。   “砰”的一声!   房门被踹开。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然后是……诡异到极致的安静。   沈星染站在一侧,没看到房间内的场景。   但看众人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   屋内的场面那么炸裂吗?   竟然连背后路过的那位陈管家都愣了。   这股极致的安静蔓延了足足一分钟。   沈星染心下觉得不对。   难道……张麟和陆燃真睡了?   这个猜测让他有点不爽。   他主动出声,担忧地询问:“麟哥……你在吗?你还好吗?”   一道极冷的声音,从陆燃房间里传了出来:   “他在,好得很。”   沈星染一呆,连忙凑过去。   只见陆燃窄小的佣人房里。   沈家的贵客纪旻安安静静待在里面,面色难看至极。   而纪旻的脚下,躺着一个裸男。   正是张麟。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是呆的。   纪旻,和张家的二世祖张麟,躺在沈家那位身份不明的私生子的房间里???   好家伙,这关系乱的。   带头寻找的沈鸿源僵在原地,嘴唇翕动。   他满脑子都是……   自己刚刚竟然踹了这位大佬的门?   啊不是,他踹的是自己儿子陆燃的门……   不对!纪旻竟然在陆燃的房间里?   沈鸿源cpu都要烧了。   张家夫妇也全傻了。   他们看看自己赤裸躺在地上的儿子。   又看看坐在轮椅上的纪旻。   刚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纪旻腿上那块藏青色羊绒薄毯已经翻到了一边,原本整洁的绒面也多出了褶皱。   就在这时。   众目睽睽之下。   张麟进来之前吃的小药丸终于起效。   于是他当场表演了一个升旗。   像是在对门外所有人竖了个中指。   门外众人齐齐退后一步。   张总和张太太的脸都绿了。   他们感觉,所有人看着他们的目光,好想都再说:   “咦……你儿子本钱不怎么行啊!”   陆燃收拾完那群熊孩子,抱着大黄回到窗边。   看到的就是这样令人震惊的一幕。   他看看地上升旗的张麟,又看看轮椅上的纪旻,再看看门外堆着的众人。   陆燃的嘴巴直接张成了O型。   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已经很着急回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众人注意到自己之前,陆燃麻溜蹲下身子,藏在窗户后面。   深藏功与名。   门外。   “纪、纪、纪总……”   张总虚弱地出了个声。   可惜,他不知道纪旻和自己儿子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他儿子心疼家里的生意,于是脱光了自荐枕席,还是纪旻兽性大发,对他儿子心怀不轨。   还是张夫人反应快,赶紧把披风脱下来,给自己儿子遮一遮。   但是遮也遮不住,披风罩下去就是个小帐篷。   更尴尬了。   一旁的陈管家见到这一幕,也沉默了。   没想到,吃瓜吃到了自家人身上。   纪旻坐在轮椅上,指骨捏得“嘎吱嘎吱”作响。   他是真有点火。   刚刚他正坐在房间内怀疑人生。   顺便想找个插头给自己的轮椅充电。   结果“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   门外一堆人乌泱泱涌过来。   房间里,他醒着,张麟睡着。   他毯子掉了,张麟光着。   纪旻活那么久,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百口莫辩。   “还不快过来!”他近乎咬牙切齿道。   陈管家回过神,憋着笑走到纪旻的轮椅旁。   一低头看到轮椅没电了。   这才明白自家老板的窘境。   这时候,估计是众人的目光太过热烈。   张麟终于悠悠转醒。   他一抬头看到自己老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张嘴下意识问:“陆、陆燃呢?”   但这时陈管家恰好推着纪旻从他身边走过。   纪旻垂眸瞥了一眼张麟,又看向抱着张麟的张太太,冷笑:“你养的好儿子。”   恰好盖过了张麟的话。   轮椅走出房门,路过沈鸿源和沈星染时停了停。   纪旻看着沈鸿源冷哼:“你儿子也不错。”   走廊里人潮散去。   随着纪旻离开,这场闹剧也彻底结束。   但近乎瞬间,宴会上就传出了劲爆八卦!   惊!张家继承人脱光了勾引纪家家主!   是新型商战还是爱而不得的挣扎?   张麟裹着他妈的披肩在走廊里逃窜的场景,更是印在了所有人脑海里。   至于一手促成这一切的陆燃……   美美隐身。   宴会结束。   沈家还在为这个惊天大雷忙活。   陆燃没回去,牵着大黄在外面遛弯。   夜晚的天空清朗,只有丝丝缕缕的薄云。   星星很亮,挂在幽蓝的夜幕上一闪一闪。   陆燃牵着狗慢慢走。   走了两步,他实在忍不住了,蹲下身笑到捶地。   纪旻、张麟,还有沈家人的脸色,真是太有意思了。   陆燃做梦都没想到,事件的走向竟然是这样的。   他抱起身边的大黄,mua~mua~在狗头上亲了好几口:“真是爸爸的好大儿!”   话音刚落。   一辆黑色商务车急停在陆燃身边。   车门打开。   一只苍白且骨节分明的大手捂住他的口鼻,连人带狗一起拉进了车里。 第29章 怀疑   “唔唔!”   陆燃下意识挣扎。   视线落入一片漆黑。   车门合上的瞬间,无论是月光星光,还是路边昏黄的路灯,全被阻隔在车窗之外。   身后的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钳在他腰上。   像铁箍一样,力道奇大。   陆燃挣扎了半晌,身后的人纹丝不动。   突如其来的恐慌快速袭来,又被陆燃强压下去。   他停下挣扎判断情况。   身后这才传来熟悉的声音:“现在知道怕了?”   冷淡沉郁的声线就压在陆燃耳边。   离得极近。   和冷调音色不同的是男人吐息间的热度。   在纪旻出声的一瞬间,陆燃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才落下去。   他伸手把这人手指扒拉下去,没忍住爆了声粗口:“艹。”   “你有病啊!”陆燃破口大骂。   “彼此彼此。”男人道。   陆燃又转头确认了一眼。   纪旻靠在椅背上,眼神疏淡。   他坐在他怀里挣扎了那么一番,这人连头发丝都没乱。   显然刚刚自己挣扎的力道,对这个双腿残废的男人来说,屁都不是。   陆燃心里有点挫败。   他哼了一声,抱着狗从纪旻怀里爬下来,挪到旁边蹲下。   等他蹲稳了,才发现这辆车中间两个座位全拆了。   纪旻现在虽然是在车里,但依旧坐在轮椅上。   所以这人……   刚刚是把他从地上,直接越过轮椅的扶手,拎到了轮椅上。   陆燃心里更不平衡了。   愤愤不平道:“想不到纪先生还有当绑匪的潜质。”   男人似乎心情挺好。   回敬道:“你也是。”   还不忘“旧事”重提:“至少我这个绑匪没用刚碰过垃圾桶的手碰你。”   陆燃:“……”   就在两人翻旧账的时候。   一道声音从陆燃的裤兜里传来:“您好,这里是110报警服务中心……”   纪旻:“……”   陆燃:“……”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   陆燃这才手忙脚乱把大黄放下来,拿出手机对着话筒道:“不好意思,刚刚是一点误会,现在已经没事了……”   电话那边又仔细询问并确认了陆燃的安全,留下陆燃的个人信息后,这通报警电话才挂断。   陆燃和纪旻继续大眼瞪小眼。   好不容易恶作剧一回儿,却差点跑警局的纪先生缓缓扶额。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陆燃:“真不知道你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手机紧急呼叫懂不懂!”陆燃把手机揣兜里,“再说还不是因为你吓到我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纪旻挑眉。   以为沈鸿源终于看不下去他,找人把他套麻袋扔江里。   但陆燃没有说。   他直接席地坐下,仰脸看着纪旻问:“你拉我进来干什么?给我介绍工作吗?”   纪旻垂眸瞥着他。   对上他那双弧度乖巧的眉眼,又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看向车窗外。   “没什么。”他道,“只是看到你在路上笑,不顺眼而已。”   陆燃:“……你那么有钱,怎么那么小肚鸡肠?”   “或许正因为小肚鸡肠,才有钱。”纪旻道。   “放屁。”陆燃没忍住骂了一声,他不忿道,“那我怎么没有?”   纪旻一怔。   似乎因为少年的“坦诚”,有一股笑意止不住涌上来。   他压下这股笑意,冷着脸轻咳了一声。   “所以,你这是在报复我吗?”陆燃rua着怀里的大黄。   他有些不解,仰着脸问,“那你不应该去报复张麟吗?”   毕竟是张麟对你竖了个“中指”。   提到这事,纪旻就有气。   他垂眸盯住陆燃,冷声冷调:“和你没关系?”   “没啊。”陆燃理直气壮。   “那你说,现在外面在传什么?”纪旻冷声问。   陆燃心虚了一秒,目光转移。   但很快,他又坦坦荡荡地看向纪旻,对他说:“张麟脱光了和你共处一室,明明有三种结果。”   纪旻挑眉,听他继续扯。   陆燃很认真。   他道:“第一种是,你们俩只是意外碰到一起;第二种是,你对张麟图谋不轨,逼迫张麟。”   纪旻眉梢挑得更高了。   陆燃躲开他的视线:“第三种就是现在这种,说张麟勾引你。”   少年声音有点闷。   “明明有三种可能,但因为被发现的是你,所以只会有第三种传言。”   陆燃又抬起头,直视纪旻的眼睛:   “如果是我的话,也会是第三种。”他道,“只我和张麟的位置对调,但……凭什么?明明错的是张麟。”   他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愤懑。   又不像是单纯的少年人。   “所以该我倒霉吗?”纪旻问。   但声音却不自觉轻了下去。   “没有。”陆燃声音更闷了,“我没想到会这样的。”   他又像委屈的小狗一样,以那种没有人能抵挡的姿态仰脸看着人,说:“那就当纪先生你不小心做了件好事好不好?”   纪旻移开目光去看窗外。   低声吐出一个字:“蠢。”   如果不是心血来潮想做件好事,他离开前就不会打断张麟的话。   “但是……”   陆燃的声音又变得疑惑了起来。   纪旻转头看他。   就见陆燃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是脱了他的衣服,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是怎么……”   在纪旻危险的目光下,陆燃做了个升旗的手势。   他朝纪旻凑近了点,眼底是纯然的好奇:“所以我走之后,你对他做了什么?”   纪旻:“……”   “我、没、有。”纪总咬牙切齿。   “不可能啊。”陆燃不信。   他还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上辈子的情形。   同样喝了那杯酒,他就没有出现张麟这种状况。   陆燃看向纪旻,坚定道:“肯定是你做了什么。”   他表情一言难尽:“张麟那时候除了会喘气以外,和尸体没什么两样,你……”   “说了我没有!”   纪旻努力强调。   陆燃理解地看着他:“没事,我懂。你帮了我,我肯定不会把你的特殊癖好说出去的。”   纪旻:“……”   他一口郁气堵在心里,差点憋死。   止不住地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怎么会让这个小孩上车,是脑子抽了吗?   看着陆燃“理解”又“猎奇”的眼神。   纪旻差点把人扔下去。   陆燃实在好奇。   他年纪小根本没经历过这些,又因为上辈子被张麟强迫的经历,对这事儿有点心理阴影。   现在和纪旻“合伙”办了坏事,忍不住想打听。   他憋了一会儿。   还是憋不住旁敲侧击地问:“所以……就算睡着了做这些还是有反应的吗?”   纪旻强调:“我没做过!”   话刚说出口,纪旻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低头看向陆燃。   果不其然,就见这小孩震惊地看向他和轮椅齐平的部位。   又仰起头,满脸的歉疚:“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提这个的。”   纪旻:“……”   他误会了什么?   为什么莫名其妙有点不爽。   纪旻很少不爽过。   让他不爽的人,现在都不怎么好过。   他下意识想反驳。   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怕是疯了。   他为什么要和一个毛都没长齐,安全套都不认识的十九岁小孩讨论这些隐私?   纪总深吸口气:“你……”   这时,前面沉默许久的副驾驶,适时地传来一声轻咳。   陆燃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陈管家一直坐在副驾。   “管家大叔!好久不见!”陆燃贴过去打招呼,想到自己刚刚追问纪旻的事,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点不好意思。   纪旻默然。   他第一次遇到人对他的管家比对他更客气。   “好久不见。”陈管家朝他颔首,并指了指后方一个按钮,“那里有折叠座椅。”   “让他在地上呆着。”纪旻冷声道。   陆燃瞥了他一眼,又看看朝他和蔼笑着陈管家。   他没管纪旻,大着胆子把折叠座椅放出来。   他怀里的大黄看到了陈管家,估计是还记得出车祸的那天,也朝着陈管家摇了摇尾巴。   “小狗的伤好了吗?”陈管家问。   “他叫大黄,伤已经好了,就是左边的后腿有些瘸,做手术能解决。但他年纪太大了,我不放心他上手术台,就没有做。”   陈管家耐心地听着。   陆燃坐在那里说了一长串,语气有种见到长辈后迫切的乖巧。   听得纪旻连看了他好几眼。   陈管家看了看纪旻,温声朝陆燃道歉:“不好意思把小同学你带上车,你准备在哪里下车,还是送你回沈家?”   陆燃对陈管家超级有好感。   这会儿被他这样说,自己顿了顿,也道:   “不用和我说不好意思。今天的事的确有我的责任,是我把纪先生拉进来的。”   纪旻“啧”了一声。   他没有去看乖乖认错的陆燃,有些疲惫地瞌上眼,只道:“司机,靠边停车。”   陆燃扭头盯着他。   “你自己下去还是我把你扔下去?”纪旻说。   “先生!”陈管家劝道。   陆燃打开车门,自己抱着狗下了车。   他还不忘了朝陈管家挥手:“大叔再见!”   陈管家朝他歉意的笑笑。   陆燃又挥了挥手。   关上车门后,在心里骂了一句纪旻神经病。   这么神经病的人,怎么配拥有那么好的管家。   沿路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人也不是那么混蛋。   扔他的地方离沈家的别墅区挺近。   不然大晚上的,他还真打不到车。   陆燃沿路慢慢朝沈家的别墅走去。   商务车停顿了一会儿,又再次上路。   随着陆燃的离开,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被搅动的黑暗重新沉寂,慢慢凝固成一潭死水。 第30章 房租   沈鸿源的寿宴结束了。   张家的笑话却传开了。   虽然碍于纪旻的身份,圈子里谈论时都会收敛点。   但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时不时就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张麟光着屁股跑出来的模样。   但丁维全然不知。   他昨天从陆燃手里出来,通知了张麟之后,就借口肚子不舒服躲到了厕所。   后来还提前离开了宴会。   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丁维心里很慌,生怕让别人知道这事和自己有关系。   他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被张家的少爷看上是陆燃的福气。   一边又忍不住地担忧如果陆燃追究起来,他要怎么办?   但等了几天,没发现陆燃找自己麻烦,也没听说陆燃出了什么事。   丁维慢慢放下了心。   果然出了这种事,陆燃是不敢声张的。   他一个孤儿,又没人替他出头,有什么好声张的。   还不如抱紧张少爷的大腿。   丁维也好奇当天的场面,忍不住开始朝当天参加过宴会的同学们旁敲侧击。   其实当天回来后,他就隐晦地打听过。   但那几个人全部守口如瓶,一副看到了什么不可说的东西的模样。   丁维倒也能理解。   在那么大的宴会上出了事,肯定不能外传。   但现在过去了几天,丁维找机会又问了几句:“那天宴会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同学震惊:“那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吗?”   丁维强做镇定:“什么事啊?”   同学们对视一眼,隐晦比划:“就那个张少爷,被人发现……光着……咳咳。”   说着他眨了两下眼睛,让丁维意会。   “哦……”   丁维彻底放下了心。   看来事儿是办成了。   办那事儿可不得光着吗。   放心之余,丁维开始期待张麟给自己的许诺。   可是他们专业的保研名额啊!   有了这个名额,他接下来三年在大学里只要划水就行。   到时候他就能轻轻松松,看着陆燃为了学分辛苦奔波,拼命追着他已经拥有的东西。   那可不爽死。   除了保研,他这次也算是帮了张麟的忙,在这位张少爷面前混了个脸熟。   怎么说也算半只脚踏入了他们这些富家子的圈子,说不定明年他也能进菁英学院呢!   丁维美滋滋地等着张麟来感谢自己。   但是左等右等,张麟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一直没有出现。   丁维好几次还去菁英学院的教学楼蹲守,也没遇到张麟去找沈星染。   在等待中,丁维又开始慌张。   又过了几天,丁维在实验室门口遇到了张麟。   丁维心想:来了!   他笑着上前打招呼:“张少!”   说着他刻意压下内心的嫉妒,满脸堆笑:“来找陆燃的吧?”   张麟闻言缓缓转头,盯住丁维,眼神恐怖:“你有脸跟我提陆燃?”   丁维不明所以。   以为他现在是为陆燃这个床伴打抱不平。   但依旧调侃似地撞了撞张麟的肩膀:“害,没有我帮忙,您怎么会有那天那种体验?”   他这话是在邀功。   说完却见张麟恍然大悟:“果然是你!”   “对啊,是我啊,您忘了吗!”丁维欣喜应道。   他还朝着张麟挤眉弄眼:“怎么样?宴会晚上发生的事,您满意吗?”   张麟从他谄媚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挑衅。   “我他妈就说陆燃怎么还醒着,是因为你啊!”   丁维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头皮就是一痛。   张麟揪着他的头发把人拉到角落里,抬脚就是一顿暴揍。   “不、不是说保研吗!”丁维还在茫然发问。   张麟以为他在讽刺自己,下手更重了:“保!保你祖宗!我他妈治不了陆燃还治不了你!”   张麟揍完了人就走。   徒留下猪头狗脸,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丁维。   沈家也并不太平。   沈鸿源的生日宴会上,纪旻好不容易来了一趟。   可惜闹了件那么没脸的事。   沈鸿源一直到现在,晚上睡觉前还在懊恼,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脚,直接就踹上去了呢?   他这一脚可是坏了纪旻的好事啊。   但沈鸿源内心依旧留了点希冀。   看纪旻最后对张家的态度也不怎么好,纪家那个项目,最后谁接手还不一定呢。   但一连几天过去,沈鸿源都没有收到纪家的联系。   仿佛那天纪旻前来贺寿,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又过了几天。   那个炙手可热的项目终于落定。   接手的不是沈家也不是张家,而是外省一个业内非常有名的公司。   沈鸿源仅剩的那点商业直觉告诉自己,他和张家都被纪旻耍了。   起先给张家希望,后来又来他的生日宴会,只是纪旻和那家公司谈判期间的一些小手段而已。   不管是张家好碍事沈家。   哪个纪旻都看不上。   但是沈鸿源自尊心上不能接受,思忖了一下,便认为是自己多想了。   可眼看要到手的项目没了,他的怒气总要找一个出口。   饭桌上,沈星染低头发着信息。   当沈鸿源看一个人不顺眼时,看他做什么都不顺眼。   他沉声问:“不好好吃饭,你在做什么?”   沈星染被家里人宠惯了。   他见过很多次沈鸿源发火,经常是对着陆燃,或者是沈星卓,甚至是沈星遇。   即使是沈夫人,偶尔也躲不过这人的火力输出。   可沈星染从没被骂过。   因此,这次即使听到沈鸿源语气不对,他依旧随意答道:“给麟哥发消息,他遇到了那么糟糕的事的,当然……”   话落,沈星染才察觉到不对。   沈鸿源抬眸朝他看过来:“张麟张麟!一天到晚都是张麟,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了?他一个有未婚夫的人,你和他走那么近干什么?”   这话里的语气简直像指着沈星染说他想当小三。   虽然沈星染的确挺想。   但被沈鸿源这样说,还是立刻红了眼眶。   沈鸿源也意识到自己说重了,面色稍缓。   一旁坐着的沈夫人忍不了了,皱眉质问:“你什么意思?怎么说染染呢?”   这一呛声,沈鸿源火气又上来了。   “我说错了吗?没事他管张麟干什么?张麟一个成年的大男人还能丢吗?”   “染染还不是好心?”   沈鸿源指着沈星染:“他好心为什么不跟你说,非趁我和陈管家谈话的时候凑过来?”   沈星染冷不丁被戳破了心思,垂眸掩住眼中的心虚。   他恨得要死。   这次他做了那么久的准备,不仅没把陆燃彻底踩下去,竟然还牵连到自己被骂。   为什么那个冷冷淡淡看起来谁都不理的纪先生,会出现在陆燃房间里。   还有张麟那个状态……   沈星染只知道张麟要把陆燃脱光了羞辱。   可看那天的情形……   张麟不会真想和陆燃……   沈星染躲在沈夫人背后,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东西被抢的愤怒和慌张。   沈夫人和沈鸿源还在吵架。   沈鸿源吼了一嗓子:“人家纪总都夸我养了个好儿子!”   他一嗓子下去,一楼走廊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没一会儿,陆燃牵着狗来到餐厅,和正在吵架的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正在输出的沈鸿源,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牵着的狗,下意识闭紧嘴巴,陷入了沉默。   “吵什么吵,烦死了。”陆燃一脸起床气。   严格来说现在还不到晚上。   但他最近实验告一段落,好不容易能早睡一会儿,刚睡没多久就听到沈鸿源在乱叫。   陆燃眼睛黑沉沉:“再吵饭别吃了,今晚觉也别睡了。”   提到这个,沈夫人刹那也安静下来。   一场争端被陆燃三言两语压了下来。   沈星染背对陆燃坐着,并没有对陆燃有任何感激,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陆燃半点没理会,把大黄带到院子里上了个厕所,又顶着个鸡窝头回了房间。   沈鸿源憋了个半死,不发火觉得没脸面,想发火又怕陆燃真搞出什么。   最终只能悻悻回了房。   沈夫人坐在沙发上安慰着沈星染。   沈星染窝在她怀里,闭眼沉思了一会儿,还是道:“妈……那天晚上,纪总和麟哥怎么会出现在哥哥的房间里。”   沈夫人也皱眉沉思了一会儿。   但她和沈鸿源都只觉得这是个意外,八成因为那天晚上,只有陆燃的房门没关,被当成了空房间。   沈星染在她怀里害怕到发抖:“妈,爸不会生气赶我走吧?”   “怎么会?”沈夫人连忙安慰。   沈星染哭得更伤心了:“明明是哥哥把外面的人带进房间,爸爸为什么要骂我?”   沈夫人最见不得沈星染哭。   她立刻指挥佣人:“去,把他叫过来,问他那天为什么不关好门,平白惹事。”   佣人僵了僵,心想你怎么不亲自去叫。   佣人去了。   没一会儿,灰溜溜地回来,对着沈夫人汇报:“陆燃少爷说……”   “他还少爷呢。”沈夫人嗤笑,“我认他,他就是少爷,我不认他,他什么都不是。”   佣人讪讪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什么?”沈夫人问。   “他说……”佣人更尴尬了,“说您内分泌有问题该去医院。”   沈夫人气了个倒仰。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冷哼了一声:“真以为我没办法治他呢?”   陆燃当晚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他出门时在门上看到了一张纸。   摘下来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一份“催租”声明。   沈夫人慢条斯理从楼上下来。   看到他手上的纸笑了笑:“你也满十八岁了,怎么能平白在家里住着,该交钱交钱吧。” 第31章 孤儿   “你没看到他早上的脸色。”   沈夫人坐在车子后座,和沈星染谈笑。   今早,陆燃听到她的话之后,没说什么。   只把那份催租声明,还有后来沈夫人递上来的租房“续约”合同默默收好,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陆燃这段时间,什么时候那么安静过?   沈夫人深觉自己扳回了一成。   她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悠哉悠哉看着自己昨天刚做好的指甲。   “最近他飘得不成样子,真以为沈家是他想来就来,想住就住?我说他是家人,他就是家人,哪天我不认了,他就是租客。”   “房租老老实实给我交起来。”   听着沈夫人的话。   得知陆燃吃瘪的消息,沈星染心里并没有意料中的高兴。   甚至沈夫人的话听得他并不舒服。   沈星染压下那点胡思乱想,握着沈夫人的手问:“妈妈,这样他会不会不在家里住了?”   “他要滚早点滚。”沈夫人道。   沈星染也是希望陆燃能离开的,陆燃在沈家呆着,他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但是,他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旁敲侧击着问:“爸爸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沈星染总觉得沈鸿源并不想让陆燃离开。   说到这个,沈夫人动作僵了僵。   但她很快摆摆手:“管他干什么,总得给陆燃一点教训。”   沈星染不再说话。   车子缓缓开进Y大。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看到沈夫人的车进来,等在校园门口的工作人员立刻客气地迎过来:   “请问是沈氏集团吗?这边有企业的专属停车场。”   车窗缓缓降下来,沈夫人朝外面的人礼貌笑笑,并没有下车。   沈星染探出头来,对外面等着的人说:“学长,你先忙吧。我妈第一次来我们学校,我先带她四处逛逛。”   为了学分站在寒风里拼命地学长,立刻对车内的沈星染露出羡艳的目光。   早就听说沈氏集团的小少爷今年入了学,没想到传言是真的。   “那、那学弟您带着阿姨好好玩。”学长有些紧张磕磕绊绊道。   沈星染矜持地笑笑,将车窗升了上去,让司机继续开车往学校立面走。   接待他的学生站在原地看着,默默希望自己这次算是在沈氏面前刷了个脸。   今天是他们学校举办的资助大会。   和国家主办的各项资助不同,这次校方举办的资助大会审核并不是很严格,更多意义上只是把一些需要帮助,或者成绩很好的学生,和当地企业牵个线。   后续怎么签合约,由学生和企业自己谈。   这就表示,很多时候更看眼缘了。   这位同学今天也要参加这次的资助大会。   大会开始之前,他特地主动要求过来做接待。   就是为了能在开始之前,就混个眼熟。   直到车子开出了很远,沈星染几乎还能感觉到身后羡慕的目光。   这种目光让他感觉非常舒适,心态都放平了不少。   沈夫人今早出了一口恶气,心情也不错。   两人在学校里逛了好一会儿,这才踩着点往资助大会举办的会场赶。   路上陆陆续续遇到很多学生。   现在已经是寒假了。   不少人已经放假回家了,但依旧有很多留在校园里。   大多都是为了今天的资助大会。   沈夫人降下车窗,欣赏着这些赶趟似的等着自己挑选的学生。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冷,又把车窗升了起来。   “看吧,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和咱们沈家扯上关系呢。”沈夫人道。   前面副驾上坐着的助理听得脑门流汗。   只祈求这话不要被外面的学生听到。   以往这类活动都是大少亲自过来,但今年国外的生意走不开,沈鸿源心情很差又不想管事。   二少沈星卓跑到国外不知道干什么,也靠不上。   只能让沈夫人和小少爷过来。   听着沈夫人话里隐隐的鄙夷,助理很想提醒,这次虽说是资助大会,但更像一个提前的招聘大会。   很多专业内优秀的学生,被企业之间抢着要呢。   虽说私下里有着藏不住的优越感。   等下车之后,沈夫人依旧是平时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遇到认识沈星染并朝她打招呼的学生,均礼貌颔首。   沈星染同样也热情地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   但牵着沈夫人的手,在阶梯教室最前方的座椅上坐定时,他看着后方乌泱泱的学生,还是感受到了人与人的不同。   很多大一乃至大四的学生,特地挤过来,妄图得到一个进入沈氏的机会。   但现在的他刚入学半年,却坐在了最前方的评委席上。   没一会儿,资助大会正式开始。   沈星染注意到,在长桌的另一端,一位老师赶忙撤下了一把椅子。   而后,一架黑色的电动轮椅缓缓沿着无障碍通道,进入了阶梯教室,停在了桌前。   最近天气急冷。   轮椅上的男人苍白的肤色更加显眼,冷得如同室外窗沿留下的霜雪。   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会议长桌是为正常人准备的,之间的空隙塞不下一架厚重的轮椅。   几位负责人立刻围过来。   其中一位,指着一旁站着的老师责骂:“怎么办的事?不知道每年纪总都会过来吗?”   轮椅上的男人却抬手止住了争端。   “无事。”他道。   随后他示意身旁跟着的陈管家在准备好的位置里坐下,自己便随意呆在了过道的一旁,仅将一个硬质文件夹放在了腿上。   负责人还在道歉。   男人眉眼间露出一丝不耐,浅浅说了几句话,负责人又赶紧督促大会的开始。   一场小小的骚动结束。   沈星染一瞬不瞬看着,忍不住拉了一下沈夫人的手臂,道:“妈,学校的老师对纪先生好客气。”   “纪家嘛,家大业大。”沈夫人哼了一声。   助理站在一旁,听得牙酸。   学校里的负责人又不傻。   对纪旻格外客气,那是因为纪家的企业每年给这所学校提供了足够多的就业岗位。   怎么不客气。   台上,主持人开始介绍出席的各大企业。   然后便是学生上台,进行自我介绍。   沈夫人把记录的事项交给助理,自己和沈星染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对了,陆燃跟你一个学校吧?”沈夫人问。   沈星染心情一瞬间有些复杂。   一边是因为沈夫人竟然突然问起陆燃。   另一边则是……   陆燃在沈家也呆了几个月了。   沈夫人竟然还不确定陆燃的学校是哪所。   得到沈星染肯定的意见后,沈夫人又哼笑了一声。   她道:“该让他过来看看,要不是我们把他带回沈家,他也得和这些学生挤着来这个资助大会。”   话落,台上终于轮到了Y大的兽医专业。   主持人介绍:“接下来上来的这位学生,是我们今年的新生第一。第一学期他的绩点也是最高……”   这名头听得沈夫人有些稀奇。   她抬头朝台上看去,呼吸紧接着一窒。   陆燃?   陆燃来了资助大会?   沈夫人愣了足足三五秒。   直到陆燃开始站在台上自我介绍,她还不敢置信似的抓住了沈星染的手臂:“我眼花了吗?台上站着的竟然是陆燃。”   沈星染也呆了。   原本坐在原地浑身优越感的两人,这会儿脸颊火辣辣的烫。   陆燃为什么要过来?   还跟其他贫困生一起上台推销自己?   沈夫人一瞬间觉得有些荒谬。   虽然她很看不惯陆燃,经常觉得是不是弄错了,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样一个儿子。   在她的想象中,陆燃被她带回沈家,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他有什么理由来这个大会上寻找资助?   沈夫人觉得非常荒谬。   要是让别人看到……   别人会怎么看他们沈家?   沈夫人瞬间如若针毡。   虽说沈家并没有正式介绍过陆燃。   但陆燃上次在别墅门口闹了一通,又被沈鸿源亲自请了进去。   是个人都知道陆燃和沈家有关系。   而且Y大是本市内的高校。   今天来的全是相熟的企业,在座的负责人,前几天还参加过沈鸿源的寿宴。   在座的全是熟人。   沈夫人只觉得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朝自己射过来。   沈星染更是不自在。   他非常不能理解。   陆燃怎么想的?他都不要脸的吗?   如果他没记错,这次资助大会,学生是要做简短的家庭介绍的……   长桌另一侧,靠近过道的地方。   坐在轮椅上纪旻看到台上的少年,眼底也猝不及防闪过一丝意外。   再次抬眸时,纪旻眼底已经恢复了平静。   台上的陆燃毫无所觉。   就算察觉到,也不会在意。   沈家人不给他学费,不给他生活费,现在还要他交房租。   他来这里有什么问题?   况且就算排除家庭情况的筛选,以他的成绩也有能力进入这场资助大会。   旁人对陆燃的身份各种猜测,但永远只是猜测。   可台下的沈夫人却坐不下去了。   她愣愣地看着台上的少年。   讽刺的是,虽然她早早把陆燃带回了沈家,虽然他们早做过了亲子鉴定。   可直到现在。   直到这一刻,沈夫人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台上这个站着在讲话的少年,这个被认定为“需要资助”的孩子,是她的亲生儿子。   这个意识让沈夫人越加尴尬。   因为现在,陆燃站在台上这件事。   就像是在所有相熟的企业,在所有老师,在整个教室的所有学生面前,指责她这个母亲的不称职。   沈夫人一瞬间有些无地自容。   她立刻去看身边的沈星染。   看到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露着矜贵的沈星染,沈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染染才是她儿子。   看她把孩子养得多好。   沈夫人内心又钻出一些侥幸。   陆燃是沈家人这件事,反正没人知道。   这时,台上的陆燃已经介绍完了自己学业。   清瘦的少年立在高台上,他目光扫视着台下。   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道:   “关于家庭,我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是一个……孤儿。” 第32章 资助   孤儿。   这两个字仿佛在往所有沈家人脸上扇巴掌。   沈夫人心里刚扯起来的遮羞布,瞬间又被扒下来。   她坐在台下,抬头看着台上的陆燃。   一瞬间仿佛灵魂抽离一般,她甚至感觉到这场面有些滑稽。   儿子站在台上,对台下的母亲说:“我是个孤儿。”   沈夫人一边觉得荒谬气愤。   满脑子都是:陆燃还不够知足吗?他来这场资助大会是要干什么?   另一边,她的眼睛克制不住的扫过陆燃。   像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个儿子一般,她的视网膜不断往大脑传递一些信息。   陆燃的头发有些长了,怎么不去剪。   他的衣服似乎很旧,边缘泛白,袖口好像还磨破了一点。   材质也不够好,看起来不够柔软贴肤,这种材质在沈家当抹布都不够格。   每多看到一点,沈夫人脑海里的恐慌都更多一点。   紧接着便是习以为然的恼羞成怒。   都是他自找的。   自找的!   不然她别的儿子怎么不这样?   无论大脑在怎么嘶吼,周围人若有若无扫来的目光,还是让沈夫人想到很多年前。   那一次全家出游。   路上出了点状况,她和沈鸿源大吵了一架。   当时的情况,沈夫人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窝在房车里自怜自泣,好像是哪个孩子围了上来,抱住她的腿在说什么。   沈夫人大骂一声:“滚!”   软绵绵的团子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再后来,沈夫人真的记不清了。   一直到达度假的别墅,才有人发现沈家的小少爷丢了。   得知那个消息的一瞬间。   沈夫人就像今天这样,仿佛所有人都在用目光指责她的失职。   还好。   沈夫人想到什么,骤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沈家没有公布陆燃的身份。   还好,没有人知道她和陆燃的关系。   等沈夫人调整完心情,再次抬头看去,台上的少年已经下了场。   沈夫人紧绷的神经稍松。   这时,坐在她身侧的林太太,转过头,看看走下台的陆燃,又看看沈夫人,道:“怎么能让孩子上这来?”   沈夫人刚落下的心脏猛地一跳:“你、你你说什么?”   林太太瞥着她,过来人似的闲聊:“像咱们这样的家庭,我们这种身份总要大度点。家里闹是家里的,闹出来了就不好看了。”   沈夫人脑子还蒙着,根本没听懂林太太在暗示什么。   大度什么?   一旁听了一耳朵的沈星染,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握紧了手指。   他突然想到自己有意无意透露出的流言。   陆燃刚回沈家那会儿。   有人问起陆燃和他的关系。   他害怕自己养子的身份暴露,慌张之下暗示陆燃只是沈鸿源的私生子。   谎言开了口就要不断重复不断强化。   可沈星染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陆燃会和他,和沈夫人,在大庭广众下公然对峙。   长桌另一侧。   纪旻静静坐在轮椅里,看着这场可笑的闹剧。   资助大会的时间很长。   中途有校方安排的茶歇时间。   不少学生从座位里出来,在走廊上闲逛,或者去洗手间。   有些胆大的,直接到最前面和这些企业的负责人打招呼。   只不过,纪旻的身边没人敢靠近。   他坐着轮椅。   浑身上下尽是生人勿进的气息,对这些还呆在象牙塔里的学生,是一种天然的气场压迫。   但是纪旻本人对这种压迫毫无所觉。   他正皱眉看着台上,在沉思着什么。   身边有人正在闲聊:“听说是……但沈家什么时候沦落到让自家血脉找资助的地步了?”   纪旻敛眸。   他没特意查过陆燃的身份,但无非就是那几种情况,倒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陈管家整理好手中的学生资料。   他不仅是纪旻的私人管家,严格来说他的职位是董事长助理,所以类似的场合他都会过来,处理一些纪旻不方便出面的事。   将资料递过去后,陈管家看看沉思的纪旻,又顺着纪旻的目光看过去。   继而笑着调侃:“需要把这位陆燃同学加上去吗?”   “呵。”纪旻移开目光,“我可没有做慈善的想法,更没有掺和沈家烂摊子的打算。”   话虽这样说,但表格递上去之前,纪旻还是拦住了一旁的助理。   他低声道:“加一个我私人资助的名额。”   陈管家笑了笑。   陆燃的专业和这次纪家设定好的方向不符。   “私人资助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他道。   纪旻倒也没有出尔反尔的尴尬,只沉声道:“看他怎么选。”   陆燃没涌到前排蹭脸熟。   他到走廊上透了会儿气。   刚出来没多久,一个助理打扮的人朝他走过来,道:“陆燃同学,请过来一下,有和资助相关的事想同你商量一下。”   陆燃朝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沈夫人独自站在一个空教室门边。   陆燃倒也没抗拒,跟着助理走了过去。   他进了教室,把门关上。   “你!”沈夫人指着陆燃鼻子破口大骂,“你在台上说的那是什么话?”   陆燃后仰了一下,避开沈夫人的手指。   他当然看到了沈星染和沈夫人,不过没怎么在意。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沈家人会来。   也知道以沈家人的尿性,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八成是觉得丢脸。   但陆燃本人半点感觉都没有。   丢脸?   这是填饱肚子保住命才会考虑的问题。   陆燃还不知道一年后自己会不会再次经历车祸,躺进暗无天日的病房。   他哪有心情考虑这些。   况且,资助大会本来就是高校里正常举办的活动。   只有沈家人才会觉得丢脸。   “我说的哪里不对?”陆燃反问她。   “什么叫你是孤儿?”沈夫人发泄着心里的怒气和恐慌,“我和你爸还没死呢?况且我们不是把你找回来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说得对。”陆燃点头。   他直接往外走,“所以趁现在人都还在,我去澄清一下。”   沈夫人脑子一懵:“澄清什么?”   “当然是澄清我的父母都健在,还找到了我,只不过不愿意认我,不仅不给我生活费学费,问我要房租。”陆燃说。   他说着直接拉开了空教室的门,一步踏进了走廊里。   而后像是刚想到什么似的,又回头补充:“还要诚实地告诉他们,我亲妈现在就坐在台下。”   一句话戳中了沈夫人的软肋。   听着陆燃的话,她简直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要是让陆燃把这些抖出去,沈家才是真的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沈夫人原以为陆燃只是小打小闹,想引起她的注意,没想到陆燃当真抬脚往会议室走。   沈夫人慌了:“快!快!快拦住他!”   她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优雅,直接扑过去拉住陆燃的手。   陆燃转身,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这位夫人,这样拉拉扯扯不好吧?”   这会儿他们正站在走廊里。   陆燃一句话,周围路过的学生都好奇地朝他们看过来。   沈夫人笑僵在脸上。   她连忙站直身体,软下态度对着陆燃低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才能放弃这场资助大会?”   “你觉得呢?”陆燃问。   沈夫人道:“让沈家正式把你认回来?这事儿已经在筹办了,你急的话我去催催你爸。”   她软下声音:“所以燃燃你别胡闹行吗?”   陆燃半点不信她画的饼。   “您想多了。”陆燃低头看着面前的女人。   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笑了笑,道:“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孤儿,只想和一个企业签订普通的资助合约,好好毕业,然后打工还债,仅此而已。”   说着他挣脱了沈夫人的手臂,独自一人往会议室走。   陆燃表情很平静,心情也很平静。   静得如同上辈子躺在病床上,静静凝视着天花板时一样。   直到他走到拐角,猝不及防和坐着轮椅的纪旻撞见。   陆燃:“……”   他下意识抬头朝纪旻身后看。   “陈管家还在会议室里。”纪旻道。   “哦。”陆燃应了一声。   走廊上的同学陆续回了会议室,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纪旻视线越过栏杆,往教学楼下看。   陆燃从他身后路过。   “算盘打得不错。”看风景的人冷不丁出声。   陆燃骤然停下脚步。   纪旻半瞌着眸,声音淡且低:“在这个场合逼着沈家和你签了资助合同,既保证这大学四年的生活,又可以在毕业后顺理成章进入沈氏。”   “进了沈氏,你身份的筹码更重,可操作的东西更多。”   陆燃缓缓握紧拳头。   纪旻说的没错。   一开始他的的确只是想找一份资助。   但仔细考虑之后,发现如果沈家从中作梗,没有企业会要他。   所以,这场资助大会,陆燃盯上的就是沈家。   “你怎么偷听我说话。”陆燃低着头抱怨。   “我可没有这种习惯。”纪旻道。   陆燃:“……”   那就是猜的。   他绞尽脑汁想出的好办法,在男人眼里只是一眼就看破的小伎俩而已。   “你……要干什么?”陆燃有点戒备地问。   纪旻倏尔从楼下收回视线,侧头看他。   明明应该是打了场胜仗。   但少年却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非但没有丝毫喜悦,身上更是泛着股死寂。   “陆燃。”   他冷不丁叫了少年的名字。   少年却未曾像那天在车中一样,蹲下身仰着脸看他。   而是站在走廊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微微转过头,从眼角落下一束清浅的视线。   “我送你去出国吧。”纪旻道。   他话落,满身戒备的陆燃忽而睁圆了眼睛。   “在沈家,你斗不过沈星遇。离开沈家,靠你的能力也能过得不错。不要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纪旻言尽于此。   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更是对私生子没什么好感。   说那么多,已经是破天荒的怪事。   听到他的话,对面的少年眼中的惊讶已经褪去。   恢复成了平时波澜不惊的模样。   嘴角甚至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还低低重复了一句:“不属于我的东西?”   纪旻莫名觉得这小孩脸上的笑有些刺眼。   他有些疲惫,瞌了瞌眼眸。   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眼前怼了个手机屏幕。   屏幕上亮着个收款码。   刚刚还离他老远的人腆着脸蹲在他轮椅旁边,黑眸晶亮地看着他:   “出国就不用了,多麻烦呀。您折个现把钱发给我吧?”   纪旻:“……”   “我的钱那么好赚?”他冷笑。   “不给啊?”陆燃盯着他,“不给那你说什么?”   说着他收起付款码,骂骂咧咧站起身离开了。 第33章 误会(倒V结束)   纪旻险些气笑了。   待在原地吹了好久的冷风。   陈管家出来找他,见到他脸色也是一愣:“您怎么出来散心,散成这个样子?”   以纪旻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能气成这个样子,也是稀奇。   “谁知道呢。”纪旻嗤笑一声,遥控着轮椅往里走。   还不忘了交代陈管家:“把那份私人资助撤下来。”   回到会议室后,陆燃顺理成章和沈家签了合约。   陆燃深知离开这个资助大会,沈家人就会翻脸不认人,所以当场便把合同敲定。   顺便狮子大开口,调整了一下资助的等级。   还提了一嘴房租的事。   回旋镖再次扎在身上,沈夫人脸色难看的要死。   资助大会结束,陆燃一个人在学校里游荡。   天很冷。   学校里的树叶都落了,在鹅卵石小道上扑了一层又一层。   陆燃突然很想大黄。   这样铺满落叶的小路,大黄一定很爱走。   但大黄不在,也进不了学校。   陆燃在原地茫然地呆了一会儿,目光看向了校门口的肯德基快餐店。   他看了看自己手机的余额,进店排了一会儿队。   没点炸鸡,也没点汉堡,只是点了这个季节比较少卖的冰激凌脆筒。   还一次点了四个。   纪旻的车子出了校门,刚上路就看到某个耍了他的家伙,两只手抱着四支冰激凌在啃。   最近天气很冷。   西北风刮得厉害。   这人一边被冷风吹得发抖,一边倔强地伸出脑袋去啃手里的冰激凌。   还记得雨露均沾,四个挨个咬一口。   咬完冻得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缓一缓又伸头接着咬。   估计是因为解气,纪旻不知不觉看了很久。   直到前座陈管家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需要停车吗先生?”   “停车做什么?”纪旻语气恶劣,“你要是想当出租车司机,就自己下去换辆车。”   陈管家叹了口气:“哎哟,年纪大了,出租车自己是当不了。比不了某些人,还心血来潮学小孩子扮演绑匪呢。”   纪旻:“……”   陈管家继续道:“还惹得人差点……哦不,已经报了警。”   “……陈叔!”纪旻无奈道。   陈管家终于笑呵呵揭过了这茬。   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路上啃冰激凌的人进了店里躲风。   终究和这辆空调打得很足的商务车擦肩而过。   过了许久。   车内才想起纪旻极淡的叹息:“救不了的人,还救什么?”   “一个……图谋不轨的私生子罢了。”   资助大会过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陆燃终于正式迎来了寒假。   开始了新一轮的打工生活。   他这次算是真正意义上坑了沈家一回,之前的小打小闹都不能比。   所以沈鸿源结结实实地发了一次火。   陆燃一切照常,慢慢存着自己的小金库。   和沈家签了合约之后,接下来大学四年里,沈氏集团会提供他的学费和生活费。   但沈夫人也不傻,不会放任他毕业后进入沈氏瞎搞。   在毕业后的条款里给他做了很多限制。   但不管怎么样,陆燃身上的重担轻了很多。   在寒假里,他找了份咖啡厅的兼职。   咖啡厅开在一个办公楼附近,平时工作还算清闲,只有固定的时间点会忙一些,晚上也不需要加班。   陆燃刚好有时间把精力放在学业上。   午餐时间。   几个穿着职业装的小姐姐来到店里用餐。   另一位店员小王,趴在柜台后羡慕地看着。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昭闲聊:“她们都是纪氏的员工啊,听说他们公司待遇超级好。但好像考核很多,而且很严格。”   “待遇很好嘛……”陆燃一边回应一边在脑海里默默背着英语单词。   “那可不。”小王有些遗憾,“我大学要是考好点,说不定也能进纪氏呢。”   说着他拍了拍陆燃的肩膀:“你还有希望,好好努力。”   陆燃笑了一声。   那边外卖来了订单,两人又开始忙活。   两位纪氏员工也在闲聊。   其中一位隐晦的往上指了指,好奇地问:“你最近不是调上去了吗?怎么样?那位是不是超凶。”   说到这,对面坐着的女生也往前探了探身子:   “别说了,我刚过去就犯了个错,吓死我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害,就是董事长不是坐轮椅吗?我看到他出电梯,下意识帮忙去推……”   “啊?这有什么?”   “是啊!”说话的女生也有点不懂。   “然后怎么了?”   “也没怎么,董事长看了我一眼,说:去做自己的事。”   说着,女生喝了口水压惊,“但是那个凉飕飕的眼神和语气你懂吧?”   “妈呀,那一瞬间我都觉得我要凉了。后来问了问别人,才知道这位最讨厌别人碰他的轮椅。”   “果然有怪癖……不过他腿这个样子,脾气怪点也是应该的。”   “您好,您点的意面。”陆燃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把意面和餐具在桌上摆好。   刚刚吐槽的那位,可能因为背后说了老板坏话,脊背凉飕飕的。   忍不住又摆摆手:“平时还是挺好的,和我之前的老板不一样,不会莫名其妙拿员工发脾气。咱们董事长情绪还是挺稳定的……”   稳定的不高兴吗?   陆燃在心里默默腹诽。   一开始他并没意识到这个咖啡厅挨着纪氏的办公楼。   但三两天下来,经常能听到有人提起纪旻。   一个低气压大魔王。   脾气冷淡,算不上坏,但因为身体残疾,所以便显得越发古怪。   陆燃端着托盘走开的时候,还听到两人在谈论:   “老板要不是腿有问题,高低也得是个王牌金龟婿。”   “他腿到底怎么回事啊?天生的吗?”   “……听说是车祸。”   陆燃刚回到柜台后,小王招呼他:“这几份打包好了,都是一个地址的。”   陆燃应了一声,拎着袋子走出了店门。   纪氏,会议室内。   到了饭点,一场收购案的谈判中场叫停。   一个男人追出来:“纪总!”   纪旻的轮椅没停。   男人下了谈判桌后,那股圆滑的商人气质散了很多。   这人显然并不了解他的习惯。   两步追上来,继续和他讨价还价:“纪总,您的要求不合适吧?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纪旻的轮椅停下,抬头朝这位难缠的客户看过去。   夹在一群饥肠辘辘的打工人里。   他脸色依旧是一如既往地阴郁,皮肤苍白到透明。   面上没有半分饥饿或焦急的感觉。   冷淡得像仙,又像鬼。   他道:“你公司里什么情况自己清楚,我没有花钱买垃圾的习惯。”   对面的男人脸色僵住。   卡在一个要发火又心虚的临界线上。   纪旻的这句话不客气极了。   让周围步履匆匆赶去吃饭的员工都不由停了停。   一些刚参与这起收购项目的新员工,心脏都提了起来。   就怕忙活了一个月的功夫白费了。   其余老员工倒是老神在在。   纪旻从会议室出来,没下楼用餐,先回了一趟办公室。   他刚回办公室没多久。   助理敲门进来,道:“董事长,对方同意签订合约了。”   纪旻颔首。   说完之后,助理并没有走。   “还有事?”纪旻停下轮椅问。   助理给他看自己震动了半场会议的手机,踌躇道:“是监狱那边打来的电话。”   纪旻静静地看着他。   助理叫苦不迭,还是说出了近乎禁忌的话题:“那边说,您的……弟弟最近身体不是很好,一定要见您一面。”   纪旻并没有助理想像的生气。   他甚至笑了一声。   薄唇轻够,眼角眉梢都带着深深的凉薄。   “告诉他。”他道,“想见我,除非他把自己的腿打断,爬着出来。”   “另外,他不是我弟弟,只是纪家的私生子,真有问题,让他去找他血缘上的父母。”   说这些时,纪旻语气平静得过分。   这让原本有些忐忑的助理也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好的,我去回复。”   又处理了一些事情。   纪旻才遥控着轮椅走出办公室。   外面的员工正在放松着午休。   或是聚在一起聊着天,或是慢悠悠吃着东西。   见他出来,聊天的声音稍静了静,才开始继续。   每个人都留意着纪旻。   仿佛生怕他一个不慎,从轮椅上摔下来。   纪旻无视了周围人的视线,一个人来到电梯旁。   他按下按键,看着电梯楼层不断往下。   纪氏的董事长办公室一直设在顶层。   但纪旻上任后,因为他的身体原因,将办公室设在了遇到紧急情况更好控制情况的中层。   “滴”。   电梯停住,电梯门打开。   纪旻正遥控着轮椅进去。   一抬头,却看到了穿着咖啡厅服务生制服的少年。   少年两只手里至少拎了八九个袋子。   硕大的纸袋,衬得他骨骼越发细瘦纤薄,身上薄薄的制服,看起来还没有手中的保温纸袋看起来御寒。   他正手忙脚乱地翻看着手机上的订单信息。   略长的刘海垂下,细软乖巧的黑色发丝,在电梯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种融化的太妃糖一般的质感。   纪旻愣了一下。   下意识按了下停止按钮。   但轮椅还是已经越过了电梯隔门,停在了中央。   纪旻顿了顿,还是遥控着轮椅进去。   陆燃也看到了纪旻。   他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不好,来一趟纪氏,好巧不巧遇到了这位。   男人连带着他身下那架厚重宽大的黑色轮椅,一起进入电梯。   宽敞的电梯空间,顿时变得有些拥挤。   轮椅上的人,并没有刻板印象中的孱弱。   男人肩背宽厚,气场很强,身上更是带着上位者独有的掌控感。   他眉眼凌厉,表情很淡。   压迫感便又重了一层。   等电梯门彻底合上。   空间内的拥挤,便有了几分气氛上的逼仄。   陆燃瞥了他一眼,没有打招呼。   他想到自己今天在咖啡厅听到的八卦,又低头看看手里支楞八叉的袋子。   便默不作声地带着手中的袋子努力往旁边挤。   力求连纸袋的边边都不要擦到轮椅。   可这在窄小的空间里,实在是个不太可能完成的事。   陆燃努力缩了半天。   纪旻坐在轮椅上目不斜视。   突然男人冷不丁出声:“要不要给你挖个洞钻出去?”   陆燃:“……”   纪旻的语气低而沉。   带着他特有的沉郁和嘲讽腔调。   陆燃听着莫名有点火大。   他翻了个白眼,手臂也不收了,直接大剌剌放开。   “哗啦”一下。   四五个袋子全拥到纪旻身边。   有几个甚至胆大包天的越过轮椅的扶手,支棱到了他腿上。 第34章 私生子   纪旻:“……”   他垂了垂眼皮,视线不着痕迹将陆燃手里的袋子数了一遍。   至少十个。   这还是已经上楼送过一趟的结果。   纪旻缓缓收回视线,没在关注。   但垂在他膝边的纸袋再晃。   从纸袋提手从某人的臂弯缓缓下滑,又被吃力的网上拎了一下。   动作幅度之大,几乎怼到了纪旻脸上。   纪旻视线顺着纸袋,溜到了少年有些瘦弱的手臂上。   顿了顿,他还是淡声问:“不是拿了沈家的资助?怎么还做这些?”   他话落。   “滴”的一声,电梯到了楼层。   电梯门划开。   身边的少年拎着那堆纸袋“哗啦啦”往外走。   挤出了电梯门,脚步又顿住,转头朝他看过来。   那双弧度乖巧的黑眸张牙舞爪地看着他。   “当然是卧薪尝胆,图谋不轨。”   纪旻皱眉。   这是那天他说过的话。   少年彻底转过身。   非但没有被指责的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张扬道:“你也说过,那都是不属于我的东西。”   “这也不属于我,那也不属于我。天底下好东西多的是,但总有人给我盖个章,说我不配。”   陆燃眼眸晶亮,“我要是真认命,那干脆就别活了。不属于我又怎么了,还不准我抢吗?”   纪旻被说得愣了好半晌。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对他说话了。   偏偏说得还是强词夺理的内容。   等他回过神。   少年早拎着纸袋跑了。   因为愣了很久,电梯门也缓慢合上。   把准备出电梯的纪旻关了个正着。   纪旻气得肝疼。   有些心梗,也有些怒其不争。   他已经给过陆燃独自高飞的机会。   陆燃一意孤行,非要和沈家掺和。   他可没有救蠢人的习惯。   但不知为何。   刚刚少年眼底闪动的火焰,却仿佛烙在了他脑海里。   等电梯再次停下,已经是别的楼层。   纪旻出来后,从窗户瞥了一眼。   刚巧看到陆燃送完外卖,拎着仅剩的几个纸袋从大楼里出去。   少年低垂着眸,走进寒风里。   丝毫看不出刚刚朝他输出的张扬模样。   仅看了一瞬,纪旻便控制着轮椅离开。   临近春节。   各大高奢品牌的春季新品开始预订。   郁闷了好久的沈夫人终于又开始容光焕发,带着沈星染,约着富家太太们在商场里散心。   清闲的富家太太们聚在一起,夸赞着从试衣间出来的沈夫人。   “你这身材,真看不出生了三个儿子。”   “果然身段好,穿什么都好看。”   沈夫人脸上带着淡笑,拿了几件新品,让沈星染去试。   “欸,最近怎么没见到张太太?”   沈夫人默默支棱起了耳朵。   因为沈家和张家地位相仿,沈夫人难免想和张太太比较。   周围的富家太太都以沈家为中心,知道她想听什么:   “害,在公司忙前忙后的操办年会呢?哪有咱们清闲。”   “平时连个逛街做美容的时间都没有吧?”   “把自己搞得跟个打工人似的,养出来的儿子不也没出息?”   沈夫人压下嘴角的笑意,看到从试衣间出来的沈星染,眼底流露出些许骄傲。   这时,说曹操曹操到。   一转头,就见张太太拎着包雷厉风行地从店外路过。   她身边还带着几个外国客户。   张太太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听得店里几人都愣了愣。   沈夫人一天的好心情散了一半。   她低头看着沈星染身上的衣服,假装没看到张太太。   谁料张太太见到熟人,主动进来打了个招呼。   沈夫人想到自己身上穿着限量版新品外套,也仰起头,朝张太太寒暄:“好久没见你了,这边上了很多设计不错的新品,不来试试?”   可张太太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眼里完全没有惊艳。   只淡淡笑道:“品牌方已经送到家里了。”   沈夫人:“……”   等张太太离开,店内的气氛也down了很多。   几人正闲聊着。   店外又路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人眼尖,戳了戳身旁的人,小声道:“那不是胡太太吗?”   这一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胡太太,她好久没出来了吧?”   “不是吧,她怎么这个憔悴的样子,都没人出来!”   “听说是家里生意出了问题……”   店外的胡太太又走近了点。   从前和这些富家太太如出一辙的她,现在脸上挂满了憔悴,穿着打扮也不如以往。   鬓角甚至还有了几根白发。   有人故意抬手喊了一声:“胡太太!”   胡太太听到声音,下意识往店内看。   看到现在和自己差距巨大的富家太太们,脸上又闪过一丝尴尬。   她没进店。   不自然地笑笑,便低头走了过去。   但走到玻璃门的另一侧,一抬头便见到沈夫人从试衣间出来。   看到光鲜亮丽的沈夫人,胡太太脚步一顿。   她脸上那股尴尬和不自在僵住,缓缓露出一股难以克制愤怒不甘。   下一秒,她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闲聊的太太们和店员还没反应过来,她伸手便薅住了沈夫人的头发。   “啊!你干什么!”沈夫人吓了一跳连忙尖叫。   “干什么?打的就是你!”   店内其他人也懵了,愣了好几秒才冲过去。   胡太太疯了似的厮打沈夫人。   一群人急着拉架,又是薅头发,又是拽衣服。   负责的店员连忙去找经理。   经理又连忙打电话叫保安。   等保安冲过来把她们拉来。   沈夫人和胡太太两人都头发散乱,满脸红痕,精致地妆容全花得跟鬼一样。   “你个疯女人,怎么好端端冲过来打人!”   沈夫人被扶着坐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胡太太伸手就要来扇她的脸。   因为被人拽住扇不到,当即啐了一口唾沫:“我呸!还问我为什么打你?你儿子和私生子斗法,把我胡家牵扯进去,我还不能打你了?”   “要不是因为沈家,我们胡家怎么可能被纪家针对,落到这种地步?”   后面的话,沈夫人一句都没听清。   她满脑子都是胡太太说出的那个词——私生子。   周围拉架的富家太太们,也瞬间露出了吃瓜的表情。   “私生子?”沈夫人觉得荒谬,她气笑了,“你胡说什么呢?”   “你不知道?”胡太太看着她,突然嘲讽大笑,“哈哈哈哈哈,沈鸿源有了个私生子要争家产,全京市都传遍了,你竟然不知道?”   沈夫人表情彻底僵住。   胡太太又啐了她一口:“你儿子指使我儿子对付那个私生子,才让我儿子不小心惹上纪家。真不知道,去问你儿子吧!”   说着胡太太挣脱身后的保安。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挎着包离开了。   沈夫人茫然站在当场,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疼。   不知道是刚刚被胡太太挠的,还是因为“私生子”三个字恼的。   她心里觉得荒谬,沈鸿源什么时候有过私生子?   但脑海又有一个声音在疑神疑鬼,有段时间沈鸿源的确不沾家。   就算现在,他也经常一出差一个多月……   沈夫人压下心里的慌乱   她还记着还有外人在场,强笑道:“这女人脑子不清醒了吧,瞎说什么呢。”   身旁的人也应和:“就是就是。”   “我家鸿源特别顾家,怎么会在外面乱搞,还搞出私生子。”沈夫人努力说服自己。   她转身去寻求赞同,一不小心对上身边小姐妹的视线。   却发现这些人竟然没一个敢和她对视。   均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沈夫人心里的荒谬感更重了。   恐慌也一步步蔓延。   她再也坐不住了。   总觉得身边人总用一种或怜悯,或看好戏的目光盯着他。   这时,走出店外和朋友聊天的沈星染也回来了。   他一看店内的状况,顿时愣了愣,连忙朝沈夫人走过去:“妈,你这是怎么了?”   沈夫人看着沈星染,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她彻底没了逛街的心情,简单寒暄了两句,便拉着沈星染离开了。   沈星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发现沈夫人回程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回到家里,沈夫人泡了个澡,又点了点熏香,想让自己睡个午觉,好好休息一下。   但即使躺到了床上,她依旧辗转反侧,丝毫没有睡意。   难道,沈鸿源真的……   都到了争家产的地步了,说明那个私生子年纪已经不小了。   难不成从很多年前……   沈夫人想到这个就两眼一黑。   她因为沈鸿源的背叛而愤怒。   一想到那么多年,外面的人说不定都看傻子一样看她,沈夫人就气得想吐血。   但转念,沈夫人又安慰自己。   说不定只是胡太太胡说八道而已,她可不能被那个疯女人给骗了。   沈夫人安下心来,打开保险柜,去看沈鸿源送她的礼物。   可她瞬间又想起来,今年沈鸿源结婚纪念日都没回家。   连着几年礼物都是让助理送的。   辗转反侧了一整个下午。   到了傍晚。   沈夫人下楼时已经基本安抚好了自己的心情,将胡太太的话丢到了脑后。   外面下起了小雪。   沈星染刚从外面回来,头发上沾了点雪花。   “你看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沈夫人连忙迎上去。   她接过佣人手里的毛巾,帮沈星染擦掉雪花。   又连忙让佣人煮点姜茶。   没一会儿,佣人端着姜茶和炖好的甜品送过来。   沈夫人把沈星染的围巾拿下来,带着人坐下:“快吃点热的。”   “妈你也吃。”   沈星染舀起一勺递到沈夫人嘴边。   沈夫人心里熨帖。   可在这个温馨的时刻,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   沈夫人脑海里冷不丁又响起了胡太太的话:   “去问你儿子吧!”   沈夫人稍稍偏开视线,扯出一个笑:“你自己吃吧。”   沈星染认真的吃起了甜品。   沈夫人定了定神。   她接过佣人递来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她状似不经意地问:“染染,最近你爸在外面……”   “什么?”沈星染抬头,茫然的问。   “就是……”沈夫人有些懊恼,觉得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终她狠了狠心,闭眼道:“你有没有听说,你爸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沈星染一听就笑了:“妈,你又胡思乱想。”   沈夫人前段时间更年期,经常这样问七问八。   沈星染都习惯了,心里还有点厌烦。   他面上不显,温声安慰:“爸最爱你了啊,再说他哪有时间。”   沈夫人心脏瞬间落回肚子里。   她抚了抚胸口:“害,果然是我瞎想了。”   说着她摸摸沈星染面前的甜品盅,又招呼佣人:“这碗凉了,拿走换一碗。”   沈夫人歉然道:“都是外面的人瞎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您又听说什么了?”沈星染笑着和她闲聊。   沈夫人:“竟然说你爸在外面有个私生子。”   沈星染拿着勺子的手一顿。   “咔嗒”。   光洁细腻的白色骨瓷汤勺与炖盅相碰。   发出稍稍刺耳的声响。   沈夫人朝沈星染看过去。   沈星染的表情来不及收拢,被看了个正着。   沈夫人脸上放松的笑容缓缓僵住。   沈星染连忙克制住自己的心情。   他将瓷勺在炖盅里搅了搅,因为有些慌乱,还是克制不住地弄出了点声音。   沈星染干脆放下勺子,看着沈夫人道:“妈,什么私生子不私生子的,外面的人可真会传。”   绝对不能让沈夫人知道,传言来源于自己。   沈夫人不知道沈星染在想什么。   但她看到了沈星染闪躲的眼神。   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真……没有吗?”沈夫人问。   沈星染语气坚定:“怎么可能会有,妈你不要多想。最近是不是没睡好太紧张了……”   听着沈星染的嘘寒问暖,沈夫人的心脏一直往下沉。   直线坠入寒冷的冰窖。   沈夫人这一瞬间,是真的心寒。   他那么疼沈星染。   沈星染竟然为了沈鸿源瞒着他!   一直到现在都不肯告诉她真相!   她为了这个家操了那么多心。   为了每一个孩子付出那么多,甚至放弃了自己的事业。   到了现在,竟然没有任何人站在她这边?   沈夫人强行露出个笑。   勉强装出信了的模样,搪塞两句便离开桌边上了楼。   她离开后。   沈星染先是捏紧手中的勺子。   继而又克制不住地把勺子扔开。   他心里有点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之,绝对不能让沈夫人相信这个传言,更不能让她得知这和自己有关系。   否则沈夫人会怎么看他?   沈星染站起来在客厅转了转。   他又上了三楼。   等把房门彻底关好之后,才拿出手机,给沈星卓打了个电话。   沈星卓这段时间不在国内。   他的工作室资金出了问题,问沈鸿源借,被沈鸿源骂走。   于是跑国外去争取一笔投资。   跨国电话好久才打通。   沈星卓的声音一传出来,沈星染立刻爆出了哭腔:“哥!你快帮帮我!”   “妈要是打电话问你……”   沈星染的确没料错。   沈夫人回到房间后,踌躇许久,也拨通了自己二儿子的电话。   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沈星卓,你告诉我实话,你爸在外面有没有私生子。”   接过沈星染电话的沈星卓,当然是同样的说辞。   一口咬定,绝对没有。   是她胡思乱想。   如果刚刚没看到沈星染的表情。   如果沈星卓表现的疑惑点,而不是像沈星染一样语气笃定。   说不定沈夫人还会相信一点。   可现在,听到沈星卓的回复。   沈夫人却彻底认定了一件事。   完了。   沈鸿源真的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年龄至少和沈星染相仿。   而且全家人都知道!   只有她被瞒在鼓里。   这里还是她的家吗?还是她的儿子她的亲人吗?   沈星染和沈星卓打过电话后,依旧非常忐忑。   直到收到沈星卓的回信,这才稍稍放下心。   不管怎么样,这传言只要扣不到他头上来就好。   第二天。   沈星染从楼上下来。   他着重观察了一下沈夫人的神色。   沈夫人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本时尚杂志。   身边几个纸袋。   明显是刚逛街回来。   “妈,又买的什么?”沈星染走过去笑着问。   沈夫人抬起头,拿出纸袋里的盒子:“H家新出的项链,全京市只有十支呢。”   她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并没有区别。   沈星染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妈,我帮你戴上。”   沈星染凑过来,拿起盒子里的项链,戴在沈夫人的脖子上,并夸赞:“妈!你真漂亮。”   沈夫人拿着镜子欣赏。   而后,她若无其事地拿起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块白色的陶瓷腕表。   “妈逛街时看到这款表,感觉跟你很相称,快戴上。”   沈夫人经常给他买东西,沈星染也早就习以为常。   他试戴了一下表,刚想摘下来。   就听沈夫人说:“你戴着嘛,多好看。”   沈星染这会儿不想惹她不开心,便就戴在了手腕上。   他今天有课,又吃了点东西,便回了学校。   等沈星染离开沈家之后,沈夫人带着笑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她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软件。   上面的gps定位,正显示着沈星染的位置。   做完这些。   沈夫人又用手在纸袋里掏了掏。   拿出来的不是小票,而是一个写着地址的纸条。   沈夫人不动声色。   她换了件低调的衣服,没用家里的司机,自己打车去了纸条上的地址。   地址很隐蔽,是个私家侦探工作室。   沈夫人带着帽子口罩,神秘兮兮地推门走进去。   她走到桌旁坐下,很不客气地甩出一叠现金。   对面的负责人立刻变得很热情:   “夫人,您有什么需要?”   沈夫人压低声音:“帮我查查我丈夫的私生子。”   “这个私生子年龄应该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并且和我两个儿子都认识……”   陆燃忙着打工,对沈家的风波一无所知。   但偶尔晚上回家,还是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就像是今天。   他牵着大黄回来,刚踏进客厅,就听到里面似乎在吵架。   沈鸿源有些疑惑的问:“最近家里怎么多了一笔大额支出。”   拿着这份大额支出找私家侦探的沈夫人冷笑一声:“应该问你自己吧?”   沈鸿源一脸懵逼:“你怎么这么阴阳怪气?”   沈夫人猛地拔高声音:“你还敢问?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心里没点逼数吗?”   沈鸿源是真的没有数。   他还不知道一顶出轨的帽子早扣到了自己头上。   这会儿甚至笑着安慰沈夫人:“你最近怎么了,谁惹你了,钱花了就花了,不至于……”   “呵。”   沈夫人见他这个样子,越加笃定,“我看你是心虚了吧?”   沈鸿源呆滞:“我心虚什么?”   “你自己想!”   陆燃一边给大黄擦脚,一边听着里面“你冷漠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这俩怎么了?”陆燃朝着大黄碎碎念。   大黄听不懂,只朝他露出个蠢蠢的笑。   “算了吧。”   陆·私生子·燃想了想,觉得不管怎么样,肯定和自己没关系。   于是拎着大黄淡定地回了房间。   第二天,他带着大黄溜了一圈。   照常把大黄送到孤儿院的保安亭。   但是这次过去,却发现保安亭里站着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位保安大叔。   而是一个稍微年轻点的生面孔。   年轻保安一见到他,便伸手拦住:“什么人?来干什么的?先登记。”   “欸你怎么还带了条狗?”   陆燃牵着大黄愣了愣,问:“李叔呢?”   “老李生病了,请假了一段时间。他年纪大了,子女正要提前给他办退休。”   “哦,谢谢。”   陆燃没为难这位新上任的保安。   本来能把大黄留在保安亭,也只是之前的保安李叔心软。   现在李叔不在这了,当然不能把大黄留下来。   陆燃牵着大黄走回到路边。   大黄坐在他身边。   陆燃站在距离孤儿院大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金红的朝霞冒了出来,笼罩着安静又孤独的孤儿院。   初生的太阳宛如儿童涂鸦的红色纸片,静静挂在东方屋檐的一角。   陆燃心里有些难受。   陆院长不在了。   现在李叔也退休了。   曾经,陆燃总觉得孤儿院不算他的家,他要去寻找自己的家。   可现在,他却莫名有种家没了的感觉。   孤儿院的起床铃响了起来。   陆燃站在外面,能看到里面的楼道里有人影缓缓走动。   他慢慢收回视线,弯腰对同样看得认真的大黄招呼一声:“走啦。”   陆燃给大黄找了个短期寄养。   自己继续去咖啡店上班。   空闲时间,他又在手机上翻找兼职。   不能呆在孤儿院,大黄的寄养费又是一笔支出。   而且大黄是一只年纪大的老狗了,费用还要更高一点。   关键是,放在普通的宠物店,陆燃对大黄的安全并不是很放心。   忙活到了傍晚。   很多纪氏的员工又来用餐。   陆燃忙里偷闲,又听了一耳朵纪氏的八卦。   话题中心的还是哪个低气压大魔王。   但这次明显是佩服和夸赞。   “那合同签了!”   “我去,那个负责人特别难搞,我老师的团队和对方扯皮了半个月,对方依旧东拉西扯,还想多占点便宜。”   “但董事长出面,就一句话,就签了?”   “艹,果然还是董事长有魅力!”   天聊着聊着,便又回归到了那个亘古不变的话题。   “哎,可惜董事长腿脚不好……”   陆燃收回了耳朵,在一旁认真擦着桌子。   残疾好像成了纪旻身上摘不掉的标签。   他脾气不好,别人会说,因为残疾。   他工作出色,别人又说,可惜是个残疾。   绕来绕去,总绕不开。   陆燃将上一桌客人留下的垃圾收拾干净。   听到门铃响了一声,抬头便习惯性来了一句:“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吗?”   半晌没听到声音。   一抬头,就见好久不见的沈星卓,面色铁青的看着他。   见到沈星卓,陆燃眼睛一亮。   黑眸里绽放出看到人民币的光彩。   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刚缺钱就遇到大冤种。   三倍工资,这踏马不马上就到手了!   “欢迎光临!”   陆燃又叫了一声。   这声可不是条件反射,是真情实感。   嚎得沈星卓硬拉着的一张脸都松动了点。   他看着陆燃眼里看到亲人一般的光芒,甚至有点不太习惯,也不太好意思。   平时陆燃见到他,要么把他当空气,要么气死他不偿命。   沈星卓没想到自己出了一趟国回来,陆燃会那么热情。   他“哼”了一声,连自己干干看到陆燃在打工的恼火都忘了。   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脸上拽得跟二八万五似的,实则心里有点飘。   看吧。   果然一段时间见不到自己,还是会思念的。   沈星卓努力让自己表现得矜持点。   陆燃屁颠屁颠送来了菜单:“客人请点单。”   他把“客人”两个字咬得及其清晰。   意图看到沈星卓之前怒不可遏的样子。   但沈星卓这会儿还飘着。   大脑自动把“客人”两个字,置换成了“哥哥”。   于是非常心安理得地拿起了菜单。   陆燃:“……”   他看了一眼沈星卓。   沈星卓在认真研究菜单。   陆燃努力思考了一下哪里不对。   没想出个好歹。   他干脆伸手盖住了沈星卓面前的菜单。   沈星卓抬头不解地看过来。   陆燃朝他露出敬业的微笑,努力暗示:“我在这边打工。”   是打工。   打工哦!   四目相对。   某些美好的东西“哗啦”碎裂。   沈星卓垮起个逼脸:“陆燃,你把我当什么?”   陆燃很认真地回答:“冤种。”   沈星卓:“……”   陆燃努力劝诱:“这次降价了,不要三倍,两倍工资就行!”   沈星卓深吸一口气:“你想得美,把我当什么了?”   陆燃垂眸缓缓盯了一会儿。   确认他没有要打钱的意思,果断转身离开:“哦,电子菜单,你自己点就好。”   沈星卓:“……”   他缓缓收回去拿手机的手。   晚饭这波人缓缓褪去。   陆燃都要下班了,沈星卓还没有点单。   他正要问,就见店门打开,又冲进来个人。   陈盛朝沈星卓招手:“卓哥!快,别等了,车修好了!”   正说着话,他看到陆燃:“哟,陆哥啊!下班了吗?下班了一起?”   后厨藏着打游戏的小王听到声音。   以为是陆燃的同学来找他,忙道:“后面没什么人了,我在这看着就好,你去玩吧。”   陆燃没立刻答应,而是看向陈盛,特地问了一句:“谁请客?”   沈星卓想到自己上次那份大额账单,也跟着问了一句:“谁请?”   陈盛被他俩问得讪讪。   想到自己上次犯的错误,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我请,肯定是我请!”   陆燃这才换下衣服,跟着去蹭了顿饭。   陈盛请客的地方是个户外烧烤俱乐部。   这次他多了个心眼,邀请的都是一些对陆燃很熟的人。   这个很熟,指的是——见证过陆燃大战林伊和张麟的人。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   都对陆燃“敬畏有加”,不会不长脑子过来找麻烦。   不然陆燃可能会干出把人往烧烤架上按的壮举。   更何况……   这个户外烧烤俱乐部隔壁,好像是个马场。   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和动物的粪便亲密接触。   这样一想。   陈盛觉得今天的饭局还真特么算是个鸿门宴。   祈祷不会出事。   阿弥陀佛。   话虽这样说着,陈盛天性又八卦的要命。   刚下车没多久,他就忍不住蹲在陆燃身边旁敲侧击。   “陆哥,你和张麟之间是啥事儿啊?”陈盛问。   说着还把手里一把烤好的骨肉相连上供上去。   “啥事?那天你不是见到了吗?”   陆燃把烤串接过来,他嫌烤得不太透,又放在烤架上加工了一会儿。   并撒上了满满的辣椒。   陈盛看着就觉得肚子疼。   “不是那天的。”   陈盛悄摸摸伸着头问,“是那天!张麟和纪家那位,怎么是在你房间里被发现?”   陆燃挑眉。   没想到当天的细节被传得那么清楚。   “还能是哪样?你去问两位当事人不更清楚?”陆燃说。   陈盛差点给他跪了:“我敢吗?”   一旁沈星卓走过来,听了一耳朵,皱眉问:“张麟去找你麻烦了?”   陆燃看他一眼,才记起,这家伙当天不在场。   他觉得有点可惜,添油加醋道:“还是在你亲爹,沈家家主的五十岁寿宴上。”   沈星卓闻言,眼神沉了一下。   他皱着眉头没说话。   只伸手把刚刚陈盛烤得那把串夺过来,又把自己烤好的塞进陆燃手里。   语气嘲讽:“傻子烤得你也敢吃?”   陈盛不爽了:“喂!卓哥你说谁呢?”   陆燃安抚地拍拍他,将手里沈星卓给的串,分了一根给陈盛。   陈盛感激涕零:“陆哥你真是个大好人!”   陆燃温和地看着他吃掉。   然后问:“没毒吧?吃了肚子不疼吧?”   “……”   陈盛感激的眼泪缓缓流了回去。   合着在这拿他试毒呢?   沈星卓听到了,吼了一嗓子:“陆燃!”   陆燃没理他,专心干饭。   陈盛一群人无所事事。   富家子的娱乐方式很多,喝酒聊天吹牛逼。   不远处还有个高尔夫球场。   说着说着还能比上一通。   沈星卓除了家世,吃喝玩乐的能力显然也是其中一等一的。   处处拔得头筹。   陆燃没什么兴趣。   他只觉得在场一群傻逼,烤好的东西不吃,真是暴殄天物。   于是坐在角落里,跟只仓鼠似的默默吃东西。   沈星卓打完球回来。   就看到他面前堆了一根签子。   可陆燃肚子都没鼓一点。   完全看不出这人瘦瘦小小竟然能吃那么多。   沈星卓玩累了,走到一旁拉了个椅子坐下。   旁边草坪上,有人带了一只边牧过来,正在玩飞盘。   边牧是黑白的配色。   从后面看过去,完全像是一只黑狗。   沈星卓看了一会儿。   他转头看看陆燃,突然问出了一个自己很早之前便想问的问题:   “你……怎么养了那只黄狗?个子那么小,还叫大黄。”   陆燃也在看边牧玩飞盘。   听到这个问题愣了愣,随后摸着下巴道:“是啊,好像是黑的更帅一点。”   少年说这句话时,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应答。   他眼底是记忆被掩盖后的全然茫然,黑眸里如同蒙了层浓重的雾气。   似乎在潜意识里。   他还记得自己想养的是只黑狗。   但却在见到一只黄色小狗时,朦朦胧胧想到好像有某个人喜欢,好像是个很亲近很重要的人。   并一厢情愿的,将记忆里某个人起好的名字用了上去。   仿佛这能让他在外流浪的时候。   离记忆里那个被掩盖的家更近一点。   沈星卓喉咙一瞬间收紧。   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扼住,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眼眶发酸,却连抬手按一下的力道都没有。   沈星卓觉得自己的心脏快憋爆了。   他深吸口气,想让自己发出点声音。   一张嘴,却像某些残破的器具一样,发出刺耳的气鸣。   陆燃有些奇怪,转过身看他。   沈星卓只来得及,在他看到自己之前,连忙背过身去。   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瞬间,他根本不敢看陆燃的眼睛。   “你怎么了?”   沈星卓听到身后的人问。   似乎没听到他的回话,陆燃又道:“吃坏肚子了?旁边有厕所,你别拉地上。”   沈星卓一瞬间又忍不住想笑。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冲击下,他鼻涕和眼泪差点一起飙出来。   “咦,好恶心。”   沈星卓转头,见到陆燃嫌弃的看着他。   这双眼睛,彻底和他梦境里,那双软软糯糯,充斥着依恋、信任和乖巧的黑眸重合起来。   眼睛的主人已经长大了,眼尾还维持着小时候的弧度。   但这双眼睛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沈星卓去一旁,找了个水龙头洗了把脸,也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回到陆燃身边,问:“我听说,你和沈家签了资助合约?”   陆燃点点头。   他不清楚沈星卓在想什么。   不过,对沈星卓,他自己始终存着点戒备。   就像对纪旻。   资助大会当天,纪旻说可以送他去留学。   听到的一瞬间,没有人知道陆燃有多么激动。   上辈子的他,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彻底逃离沈家。   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生活在沈家的阴影中。   但是激动之余,内心的那点戒备还是占了上风。   纪旻认识沈星遇。   留学的帮助,难免不是沈星遇提出的。   沈星遇是个神奇的人。   他不像书里其他人一样,围着沈星染这个团宠主角团团转。   沈星遇真正在意的是“沈家”。   而在沈星遇眼里,他陆燃只是个扰乱“沈家”秩序,威胁“沈家”名声的不安定分子。   需要被好好控制。   如果真是这样,陆燃答应了留学,才是羊入虎口。   所以陆燃拒绝了纪旻。   拒绝时很难受,也很惋惜。   但是没办法。   他不敢信任任何人。   如果连血脉至亲都没办法信任。   他哪来的信任给别人。   “我当时不知道这件事。”   沈星卓还在说着资助合约,“如果我知道……”   “哇!这里真的好大!”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陆燃抬头看了过去,看到来人,眉尾动了动。   陈盛也听到了这道声音,立刻面如土色。   娘嘞。   为什么每次他组局都会出事。   溜进来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林伊,一个是沈星染。   陈盛手里的可乐差点飞出去。   他叫上几个要好的兄弟,当即过去组成人墙,力图把林伊和沈星染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小伊,染染,你们怎么来了?”   “啊呀我们这里玩得比较糙不是很方便……要不改天单陪你们开个场?”   几人越挡,越是把林伊的少爷脾气挡了出来。   “你们拦着我干什么?”   听懂陈盛几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沈星染也有些不爽。   从前无论他去哪里,总是被欢迎的。   这次怎么还被人往外赶?   陈盛连忙赔笑:“这不是不方便吗……”   陆燃这个人不惹不炸毛。   只要把林伊拦住就行。   但林伊直接用上力气,把他们几个人扒开。   陈盛内心叫苦不迭。   他心想:你们非要进去,那倒霉的是你们自己!   本来林伊以为他们几个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结果扒开人墙,远远就见到一个让他生理性发抖的人坐在烤架旁。   “陆!陆燃!”   被按进蹲坑里的可怕回忆,突然冒出来。   林伊条件反射就想走。   后退了两步,又觉得没面子,堪堪停住。   他拉住沈星染,鼓起勇气,指着陆燃和他身边的沈星卓。   “沈星卓!你竟然还跟这个沈家的私生子玩?”   “你有没有良心?”   私生子三个字,将陆燃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与此同时。   沈夫人正看着手机上收到的七八条信息:   “夫人!您要找的私生子,找到了。”   “正在XXX户外烧烤俱乐部!” 第35章 打“小三”   私生子。   陆燃要不是听到林伊吼出来,早忘了这茬。   毕竟就算别人这样想,也不会当面说出来。   上辈子,陆燃很意外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被人排斥。   也是林伊,指着鼻子骂他是不怀好意,谋夺沈家家产的私生子。   陆燃很震惊,没想到自己的身世被传成了这样。   他尝试过解释,说自己不是。   可却被人反问:“不是私生子,那你是沈家的什么?”   是啊。   没有被沈家承认。   他的存在和私生子有什么区别。   后来陆燃便不再参加这些圈子里的交际。   他想过和沈夫人说清楚。   又怕被沈夫人以为,他在告沈星染的状,于是只能自己憋在心里。   而现在……   坐在陆燃身边的沈星卓脸色铁青。   林伊还在色厉内荏地指着所有人输出:“陈盛你们几个什么意思?难道也被这个贱人私生子给迷住了?”   陈盛:“……”   不好意思,我们是被吓住了。   “林伊!”   这声是沈星染说的。   他连忙拉住林伊,道:“你快别说了。”   他话音刚落,林伊声音猛地拔高:“怎么不能说了!就是你平时太柔弱,才能让这个私生子骑到头上来!”   沈星染:“……”   虽然,他平时最喜欢用这种拉架的方式挑火。   可现在!   他真的不是啊!   沈星染这段时间完全不想听到“私生子”三个字。   林伊一口一个往外冒,把沈星染冷汗都快逼出来了。   “林伊!你想死吗!”   沈星卓吼了一声。   林伊被吼得一愣。   继而一张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沈星卓:   “我这是替你们兄弟俩说话呢,你还骂我?”   沈星卓捏着拳头,不敢朝身边的陆燃看。   他当然知道这个传言是沈星染传出来的。   而且还得到了他的默许。   就在前几天,他甚至还在沈夫人的质问下,帮沈星染圆谎。   林伊看看沈星卓又看看陆燃。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也鬼迷心窍了是不是?”   说着他枪口指向了陆燃:“果然你和你那个以色侍人,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妈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这话骂得沈星卓和沈星染俩人都愣了。   整片场地上甚至静了一秒。   寂静中,就听陆燃憋不住,“噗”的笑了一声。   沈星卓这才反应过来。   他两步上前,揪住林伊的领子将人提起来:“你他妈说什么鬼话!”   陆燃在一旁暗戳戳挑事:“他说你妈是狐狸精欸。”   沈星卓:“……”   沈星染:“……”   陆燃这话声音不大。   一旁忙着拉架的陈盛等人都没听到。   被沈星卓拎着的林伊倒是听到了,但是并没有反应过来。   里面还在争吵着。   俱乐部外,一辆出租车停下。   后座车门打开,一个浑身包的严严实实,带着宽沿遮阳帽,口罩墨镜一样不缺的女人走了下来。   她捏着手机,缓缓走向俱乐部大门。   沈夫人这会儿有些紧张,手心沁出了汗意。   这段时间,她根本不能出门。   一出门就感觉所有人都用一种“你老公早出轨了”的眼神看着她。   就像现在,她一边迫切的想要把那个私生子抓到。   一边又生怕让别人得知,沈家的太太竟然亲自来抓私生子。   每一次碰到别人的目光。   每一次看到沈星染和沈鸿源的隐瞒,沈夫人的心脏就像是在被凌迟!   现在,终于尘埃落定。   沈夫人去找了俱乐部的负责人。   被带着来到场地的木质围栏外时,沈夫人内心非常平静。   好啊。   就让她来会会这个私生子吧!   等她把这个私生子抓到,她倒要看看沈鸿源,以及替沈鸿源瞒着的两个儿子要怎么解释!   沈夫人矜持的朝负责人点了点头。   等负责人离开,她探头在围栏上听了听。   这是个户外俱乐部,只用木质围栏做简单的视线格挡,完全没有隔音的效果。   所以沈夫人一凑近,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什么私生子。   沈夫人心一横,一脚踹开了围栏:   “私生子在哪!”   熟悉的嗓音响起。   站在草坪上急的团团转的沈星染当即僵住。   沈星卓也是整个人一愣。   只有陆燃眼睛一亮。   陆·乐子人·燃,伸手一指围栏边的沈夫人。   他轻咳一声,郑重介绍:“最后一位嘉宾隆重登场!来了!她,就是我这个贱人私生子那个以色侍人,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亲妈!”   “童叟无欺!亲得不能再亲了!”   沈夫人包得严实。   在场除了沈星染、沈星卓,以及陆燃三个熟悉她声音的人以外,没人将她认出来。   林伊更是不认识。   他一听陆燃的话,火冒得更高。   趁着沈星卓僵硬的时候一把挣开他的手。   朝着围栏边的女人就冲了过去。   “好啊!小三竟然还敢在找上来!”   “包得那么严实是知道自己没脸见人吗!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牛马!”   估计是继承了林太太打小三的技能。   林伊速度极快,冲上去对着沈夫人连撕带打。   他一边打,还一边回头招呼沈星染:“别愣着啦!快过来帮忙,咱们把人揍一顿,赶紧给你妈送过去!”   沈星染和沈星卓已经石化了。   妈?谁妈?   “啊!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沈夫人被人兜头就是一顿挠,她努力挣开林伊。   挣开的一瞬间,帽子口罩墨镜披肩也全都掉了。   林伊还在扭头喊着人。   转头一看,愣了:“阿、阿、阿姨?”   满场哗然!   来得竟然是沈夫人本人?   打小三竟然打出了个正宫出来?   所有人眼珠子都掉到了地上。   就连一旁叼着飞盘乱窜的边牧都傻了,定在原地,看着这一群不听话的两脚羊。   陈盛一群人里,有脑子活络的。   看到沈夫人,又联想到刚刚陆燃说的话,嘴巴缓缓张大。   但林伊脑子明显不怎么活络。   他刚刚愤怒的要死,这会儿尴尬到升天,连忙把沈夫人的帽子口罩都捡起来:   “哎沈阿姨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还以为你就是那个小三,都怪那个私生子。”   说着他还转头埋怨了沈星染一句:“阿姨来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认不出来,你也认不出来吗?”   陆燃手里捧着一把坚果乱窜。   闻言暗戳戳来了一句:“谁知道呢,可能因为不是亲生的吧?”   一句话,便把沈星染牢牢钉在了原地。   “你个私生子瞎说什么啊!”林伊怒斥。   沈夫人被林伊挠得头发散乱,头晕目眩,这会儿站都站不稳。   但她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   听到“私生子”这三个字就坚强地抬起了头:“私生子!私生子在哪!”   沈星染忙道:“妈,你误会了,这里没什么私生子!”   但是沈夫人却没像往常一样被他劝住。   甚至指着他厉声道:“你还想骗我!还以为我会被你们父子耍得团团转吗!”   林伊也道:“是啊是啊星染,明明那个私生子就在这,你怎么还瞒着阿姨!”   陆燃没憋住,一边笑一边抖。   这个林伊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   沈夫人听到林伊的话非常高兴。   她也不计较刚刚林伊打自己了,抓着林伊的手道:“好孩子,告诉阿姨,哪个是你沈叔叔的私生子?”   林伊两眼放光,朝着后面揣了一把瓜子端着一杯可乐正在吃瓜的陆燃:   “就是他!”   沈夫人怒气冲冲地看过去,结果看了个空。   她茫然道:“哪儿呢?”   那边站着的都是和沈家很熟,且说得出家世名字的晚辈啊。   “就是那个啊!”林伊急得跺脚。   沈夫人脸色继续茫然。   继而突然惨白。   难道!   小三竟然是别人家的夫人!   沈鸿源给别家家主戴了绿帽子?   难不成这个私生子,伪装成相熟世家的孩子,还经常到他们沈家来玩!   这可是两个家族的大事!   林伊连指了两次,沈夫人连续两次略过陆燃。   周围的陈盛等人已经大概弄懂了缘由,惨不忍睹地移开了眼。   林伊不依不饶,指得更精确了点:“就那个嗑着瓜子端着可乐的!”   沈夫人一愣,目光缓缓对上陆燃。   陆燃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嗨,夫人。哦不,今天应该改名叫狐狸精。”   “亲爱的狐狸精妈妈,我是您的私生子儿子呀。”   “谁?”沈夫人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甚至转头像林伊求证了一下:“陆燃?”   “是啊,就是他……”   林伊这会儿语气也有些不确定了。   “陆燃……哈?”   沈夫人没控制笑出了声,“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陆燃?”   说句不好听的。   全天底下的男孩,包括沈星遇、沈星卓、沈星染,都有可能是沈鸿源的私生子。   只有陆燃不可能。   因为当初认亲的时候,是沈夫人亲自带陆燃去做的亲子鉴定。   更因为她压根不想认这个看起来不上台面的孤儿,所以不可置信地找了五六家机构。   最后得到无比确定的结果:   陆燃绝对是她的亲生儿子。   不可否认的是,在得知传言中的私生子是陆燃时,沈夫人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很好。   并没有那个会争家产的私生子存在。   可下一瞬,沈夫人又感觉到了极致的荒谬。   她想到了最近听到的各种窃窃私语。   又记起了别人频繁看过来的八卦眼神。   如果说陆燃是私生子。   那她算什么?   小三吗?   她一个被明媒正娶的正宫。   却被莫名其妙的打成了小三?   沈夫人脸色缓缓沉了下来。   她眼神锋利,盯着林伊问:“谁告诉你他是私生子?”   林伊这会儿也慌了,连忙甩锅:“不是我……是、是沈星染说的啊!他说了我怎么可能不信?”   沈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星染。   “不是的,妈妈,我没有,我……”   沈星染连忙解释。   他先是看向沈星卓。   但这次沈星卓偏开头,并没有理他。   沈星染又慌忙反驳林伊:“林伊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话落,沈夫人已经慢慢朝他走近:“是不是你说的?”   “不是我妈妈……”   沈星染慌张的手脚发软。   他转头去看在场的其他人。   所有人都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他。   好像突然认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星染对外一直温柔、纯洁。   他就是仿佛活在童话中,不谙世事的小王子。   世间一切阴暗面仿佛都和他没有关系。   可现在。   他却故意把人家正儿八经的亲生儿子说成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打得什么主意?   “你看着我!是不是你说的!”沈夫人尖声道。   沈星染开始示弱:“妈妈我只是太怕了,你知道我的……我只是……”   “啪”。   一巴掌扇在了沈星染脸上。   沈夫人是真的伤心了。   她问:“我平时待你不好吗?你在外面说陆燃是私生子,你知道外面那些人会怎么看我吗!”   “没有,妈妈我怎么会。”   “别叫我妈!我可没你这样的儿子!”   沈夫人转身离开了场地。   一场闹剧逐渐落下帷幕。   陆燃站在一旁,一脸平静地嗑着瓜子。   好像所有的事都和自己无关。   在场其他人,满心震撼。   更是有些尴尬羞愧。   平时他们都觉得陆燃是私生子。   就算不主动为难陆燃,但多少也有些冷暴力和排外。   有人小声道:“艹,沈星染怎么回事?”   “平时没看出来他这样啊……”   “等等,陆燃是亲生的啊?”   ……   “亲生的?”   惯来冷淡沉稳的声线,第一次失了平静。   纪旻控制着轮椅转身。   他手上的领带还没系好,便皱眉,近乎不可思议地看向身后的陈管家:   “陆燃是沈鸿源和沈夫人的亲生儿子?” 第36章 歉疚   沈夫人过来抓“私生子”的事,几乎传遍了京市。   当天在场的人不少。   而且又不是封闭包厢,周围趴在围栏上吃瓜的人很多。   虽说离得远的人可能不清楚真相是什么。   但以纪旻的能力,足以打探到真实的消息。   只不过,这个真实的消息有些让人不可置信。   以至于纪旻都忍不住求证了两遍。   宽大空旷的衣帽间外,陈管家认真点头:“没错,这是当天沈夫人亲口承认的事。”   纪旻转过头,继续对着镜子打领带。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宝蓝色的领带挽了个结,随后又有些不耐烦地抽离,将领带扔到一旁的柜子里。   “她让她的亲生儿子住佣人房?”   “让她的二儿子找人把小儿子的狗撞死。”   “还和自己的亲儿子签订了所谓的资助合约?”   说到最后,纪旻几乎笑了出来。   陈管家耸了耸肩,坦言:“我也觉得匪夷所思。”   纪旻摇摇头,将领带拿过来,重新系好。   他甚少做无用的动作。   因为身体行动受碍,所以力求简洁。   今天一个领带打了两次,便已经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纪旻像往常一样自己打理好衣着。   但稍稍放慢的动作,昭示着他在走神的事实。   纪旻只是突然又想到陆燃眼底的火焰。   在那个窄小的佣人房里,少年讽笑着问他:“如果你想睡我,你猜我那个父亲会不会把我打包送到你床上?”   资助大会上,少年站在台上,平静地说,自己是一个孤儿。   还有那天在电梯外。   陆燃目光灼灼的回眸看他:“如果真认了命,那我怎么活?”   纪旻本以为,这是一个暂处于弱势,但图谋不轨的篡位者的步步为营。   却没有想到,这可能……只是被逼到悬崖边的反击。   纪旻没什么同理心。   很少去认真探究别人的心情和想法。   但这一刻,纪旻却忍不住去想。   那个小孩站在台上寻求资助,却在台下看到自己母亲时,是什么心情?   作为沈家的血脉。   他看着至亲全部生活在阳光充足,空间宽敞的二楼三楼,自己却蜗居在那个连柜子都没有的小小佣人房里,又是什么感觉?   怪不得……   即使得到了资助,陆燃依旧选择在附近的咖啡店打工。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所谓的后盾。   他必须一直往前走。   想到自己提出的“留学”资助,纪旻倏尔闭了闭眼。   他伸手捏了下眉心。   再睁开眼时,黑眸才恢复平日里的沉静。   因为他在衣帽间花费了太多时间,等在外面的管家温声提醒:“先生,早饭已经好了。”   “知道了。”纪旻道。   他遥控着轮椅走出衣帽间,进了二楼的电梯。   像往常一样,用了些早餐,坐车前往公司。   等待着纪旻的工作很多。   照理来讲,他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抽出思绪去想别人的事。   那小孩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陆燃的身世,让纪旻有些惊讶。   但这也只是京市上流圈子里层出不穷的八卦而已。   可偶尔总有一瞬间。   纪旻会在工作的空隙中,走神一秒。   脑海里浮现出,少年低垂着眼眸走进寒风里的模样。   每当这时,又会有一种很罕见的情绪冒出来,如同在纪旻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子。   午饭时间。   纪旻照常加了会儿班。   等他从办公室出去,外面的员工已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饭了。   在他出来的一瞬间。   周围的员工像往常一样若有若无地觑着他。   纪旻没有关注这些暗含怜悯的视线。   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朝电梯走过去。   他的轮椅中途停了一次。   纪旻扭头看向旁边工位上熟悉的纸袋。   工位上的两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家店的拿铁味道不错。”   “我喜欢他家的芝士蛋糕,每天都要点。”   对面的人笑骂:   “你那是喜欢蛋糕吗?你喜欢的是人家店员小哥吧?”   “不行吗?那双狗狗眼可爱死了。”   两人的谈话声,在纪旻的注视下越来越小。   终于,两人停下谈话。   尬笑着看向纪旻:“董事长……您要吃点吗?”   一些话在纪旻舌尖绕了绕,又散开。   最终他只道:“不用。”   纪旻进了电梯。   这次电梯里空空荡荡。   反光的镜面轿壁里,也只有轮椅和他。   没有那个瘦瘦弱弱,手拎却拎了近十个大纸袋的少年。   没有人为了躲开他,拼命拎着纸袋往电梯的角落里缩。   也没有人故作胆大,把手里的纸袋怼到他的轮椅上。   纪旻一个人静静坐在轮椅里。   看着楼层的数字一个个往下跳跃。   中途也没有人按下电梯。   拎着一堆纸袋,拿着手机手忙脚乱往电梯里挤。   什么都没有。   这个画面,只是某一瞬间,纪旻希望看到的东西。   “滴”。   电梯到了一层。   电梯门打开。   出去的一瞬间,纪旻想起了上次同乘电梯时,自己的想法。   图谋不轨的东西。   救不了的傻子。   也是在这一瞬间,纪旻突然明白。   今天一整天,时不时破土而出,打断他的工作,迫使他不断想起陆燃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一些源于自大的愧疚。   和浅浅的懊恼。   与尴尬。   留学,看起来似乎是好意资助。   他却对那个少年说:你不配留在沈家,你不配争抢和拥有那些你想要的东西。   但可笑的是。   没有人比他更配了。   那些本来就该是属于陆燃的。   不需要争,不需要抢。   本应该被人怀着爱意,一捧一捧的拥过去。   现在却被人指着鼻子说:你不配。   陆燃拒绝后,纪旻出于教养,并没有说什么。   但某些浅淡的评判,依旧透过他的态度流露出来。   纪旻并不知道陆燃有没有感觉到。   想起最后见面时,少年沉默着走出纪氏大楼的模样……   大概,是察觉到了吧。   接下来几天里。   纪氏的员工都觉得天上下红雨了。   他们那个阴郁得像只吸血鬼,平日里能不出办公室,就不出办公室。   一出办公室就肯定有大事的老板,竟然在——   闲逛?!   夭寿了!   董事长怕不是被穿了吧!   纪旻出来逛的第一次,周围人紧张得要死。   出来逛的第二三次,一群员工开始找纪旻的助理打听消息。   问公司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的动作。   难道是要裁员?   以至于连着几楼的几个部门,工作效率蹭蹭蹭往上涨。   就怕这把刀一个不慎砍自己头上。   等纪旻出来逛多了……   员工们逐渐脱敏。   又恢复了常态,连平日里对待纪旻的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都没了。   有一说一,他们老板长得挺不错。   虽然脸板得吓人,但勉强也能算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甚至有人闲着没事干,总结了一下纪旻的行动规律:   一般在饭点出没。   出没范围在办公室以及电梯周围。   会进电梯逛几圈。   暂时看起来温和无害。   就是从电梯里出来时,脸色不是很好看。   纪旻并不管别人怎么想。   仿佛只是饭前饭后增加了遛弯时间。   倒是陈管家看出了什么,笑着问:“看来先生最近很闲?”   纪旻很坦然。   并没有给陈管家调侃的机会,直接道:“是在找机会弥补我的错误。”   因为一意孤行的自大,才会有懊恼和尴尬。   早日弥补,早日结束。   早点掐灭那点不断冒头并茁壮成长的歉疚。   让它不要时不时在他工作的时候冒出来,提醒他——   自己欺负了一个小孩。   陈管家笑道:“那先生为什么不换一个高效点的方式。比如,亲自点一顿外卖?”   纪旻:“……”   他薄唇轻抿。   年老的管家,和蔼的眼睛里露出笑意。   他了然道:“哦……原来是不好意思。”   纪旻:“……”   他遥控着轮椅,转身回了办公室。   到了晚上,纪旻还是遵循陈管家的建议。   以往订餐他都是拜托助理。   这次,纪旻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在手机上下载了外卖软件,进行操作。   他很少吃外食。   点单时,对外卖软件的操作很陌生。   点好了,将手机放在一旁。   最近心底一直冒头的情绪变淡了些。   纪旻知道陈管家是对的。   早在一开始便处理,那这件事情对他的情绪干扰并没有那么大。   批了两份文件。   最近推行的项目有些问题,沉浸在加班中的纪旻逐渐忘记这份外卖。   他打电话约谈了一个项目主管。   遥控着轮椅出了办公室,径直朝电梯所在的位置走去。   纪旻还未来得及按下电梯按键。   电梯门突然打开。   印着熟悉logo的纸袋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纸袋横七竖八。   看得人心头猛得一跳。   纪旻抬头看去。   胸腔里不明显的擂鼓却瞬间平淡。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电梯里传出的声音,是个陌生的男声。   男声粗犷,已经没有了少年的清澈。   穿着同样制服的身形也是成年男性的厚重,臂弯里挂着十几个纸袋,也显得轻轻松松。   纪旻怔了一下,才往后后撤了一下轮椅。   “不好意思,没撞到你吧,先生?”   小王挠着头问。   纪旻摇摇头。   他看着送餐的店员即将走远,才想起什么。   道:“有我的外卖。”   心底,那棵刚被掐灭的,名为歉疚的幼苗,又钻出了脑袋。   仿佛经受了什么阳光雨露,张牙舞爪地叫嚣着。   纪旻心想,点外卖也没什么用。   第二天中午,纪旻又留意了一下。   来外送的店员,一直是昨晚见到的那个。   到了晚上,纪旻又点了次外卖。   这次他留在了办公室里。   房门被敲响时,纪旻看着办公室的房门顿了顿。   几秒后,他才若无其事地出声:“进来。”   依旧是纸袋先进门。   但纸袋后的人影,依旧不是他想见的那个。   接过外卖。   纪旻犹豫了一瞬,还是直接问:“之前来外送的那位店员,是辞职了吗?”   听他问起来,小王有些惊讶。   但还是如实说:“没有啊。”   纪旻顿了顿。   小王顿时意会,忙道:“噢,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以后纪氏的订单,都拜托我来送。” 第37章 戒备   午后。   冬日里的阳光泛着一种灿烂的白。   照在人身上,带来一种熨帖的温热。   这是大部分人的午休时间。   即使在以卷著称的纪氏集团大楼里,大部分人也开始了短暂的午休。   只有少数卷王还在偷偷摸摸工作。   而纪旻这个头号卷王。   却乘着轮椅,在一家陌生的咖啡店的玻璃门前停留。   玻璃门上的装饰很好看。   焦糖色的花纹,在冬天泛着中诱人的味道。   但纪旻并没有喝咖啡的习惯。   他盯着玻璃门看了一会儿。   驱动轮椅,从一旁的无障碍通道上了阶梯。   玻璃门自动朝着两边划开。   门前的感应门铃传出“叮”的一声脆响。   但是店内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柜台后也静悄悄的。   纪旻缓缓行进到柜台前。   柜台上的感应铃又响了一声,机械女声播报着:“欢迎光临,请点单。”   这声音在静谧无人的午后有些吵杂。   柜台后立刻传来“咚”的响声。   而后便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悉悉索索。   紧接着,一只指骨细长,带着轻微伤痕和薄茧的手伸了上来。   手里握着一卷英语六级试题,还有一只没了笔盖的中性笔。   这只看起来有些脆弱的手,吃力的将东西放好,又缓缓施力。   手背上的筋骨微微凸起,按着柜台台面。   一个毛茸茸的脑地借力从柜台下冒了出来。   “不好意思,噢欢迎光临……”   声音还带着浓浓的困倦,浅淡的鼻音听得人耳膜发软。   咖啡店里暖气很足。   柜台后的少年睡得脸颊微红,右脸的腮侧还被压出的红痕。   “请问是堂食还是外带?”   一番肉眼可见的挣扎。   少年总算强压下了那股困意,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看柜台前的来人。   忙点了两下电脑屏幕。   但等了一会儿,陆燃并没有听到柜台前有人答话。   他揉了揉眼镜,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正探着身子往前看。   一道冷淡低哑的声线突然响起:“一杯美式,外带。”   陆燃一怔。   他又侧过电脑屏幕看了一眼,这才看到柜台前的男人。   纪旻稳稳坐在轮椅上。   他身上泛着股沉静,没有看柜台后的少年,也没有看电子菜单。   只是淡淡地侧头看着一旁。   像是在沉思,也像是回避。   陆燃有点意外。   这家店里来来往往的纪氏员工很多。   但陆燃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家店里看到纪旻。   因为纪旻天生就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人。   也让人想象不到,他会来到这样一个偏快餐的咖啡厅,排着长队,要一杯速溶美式。   他坐在那里。   就天生让人觉得,他要喝咖啡,一定精选着咖啡豆,现磨现煮。   就算偶尔喝一杯普通的手冲,也要别人做了,双手奉上。   所以陆燃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直把脑海里那点困意全都眨没,才反应过来:“哦……”   陆燃打好订单,转身操作着咖啡机。   小王在后厨那边睡午觉。   鼾声打得很响。   陆燃低着头把纸杯盖好,放进防漏的纸袋。   少年穿得不厚。   咖啡店的白衬衫和马甲制服,将他单薄的后背勾勒得一清二楚。   纪旻收回视线。   陆燃把打包好的咖啡放在柜台上,“您的美式。”   柜台很高。   陆燃放上去,才意识到对面的人坐着轮椅,估计不太方便。   于是又伸长手臂,越过柜台,递给轮椅上的男人。   纪旻伸手接过。   苍白的指节和少年健康的奶白色皮肤一触即分。   在指尖留下浅浅的温凉。   拿到纸袋后,纪旻却没有离开。   他依旧看着旁边,像是闲聊一般,问:“这边的工作怎么样?”   “还好吧。”陆燃打了个哈欠。   纪旻像是做着专业的商业评估:“地段不错,但顾客群体较窄。”   陆燃又打了个哈欠。   “除开上下班的时间段,店内的收入不高。”   陆燃忍不住了。   他脸上那点对待顾客的礼节慢慢消失。   单手托腮,看着轮椅上的男人,问:“纪先生……你什么时候走?”   纪旻:“……”   很好。   还没有人对他下过这么明显的逐客令。   尤其是在他还是消费者的情况下。   男人挑眉:“你这样说话,老板不介意?”   “老板不在。”陆燃哈欠打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你有什么事?没事我还能再睡一小会儿。”   店门外漏出一点苍老的轻笑。   陆燃顿时来了精神,伸长了脑袋往外看。   纪旻偏头抿了抿唇。   最终,他轻叹了口气,说出了自进门起,便在舌尖酝酿着的话:“有没有兴趣换一份工作。”   陆燃一愣。   继而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流水。   “不了。”陆燃抬头朝他笑笑,“我现在挺好。”   陆燃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答应的必要。   他听出了纪旻话里的那点愧疚。   但是并不在意,也没有探究的欲望。   纪旻压在膝盖上的指节微屈。   他抬头看向少年的眉眼。   察觉到了什么,他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好。”   语气淡得就像是随口一提。   说完,他遥控着轮椅转身,拎着那袋逐渐变凉的美式,离开了店内。   出了店门,下了台阶。   轮椅即将回到纪氏大楼的无障碍阶梯时,纪旻淡声问身后:“怎么跟过来了?”   陈管家的声音响起:“见谅,实在不放心您单独出门。”   纪旻闭了闭眼,压下眸底的不耐。   但他很清楚,这是由自己身体状况决定的客观事实,怨不得别人。   又走了一段。   纪旻把怀里已经变得温凉的纸袋递给陈管家:“美式,送你。”   陈管家接过纸袋,有些惊讶:“老年人可不兴喝这个。”   “那就扔掉。”纪旻说。   陈管家垂眸看了看他。   前面轮椅上的身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陈管家看着纪旻长大,但纪旻出事之后,他也常常看不懂纪旻的心思。   “今天没能照计划弥补那位小同学吗?”陈管家问。   纪旻的轮椅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仅仅是一瞬,又恢复了常规速度。   “他不信我。”他说。   不是介意他曾经的误解。   也并非得了便宜卖乖。   只是单纯的不信任,和……戒备。   他因为自己的态度愧疚。   对方却完全秉持着一个陌生人的态度,丝毫不曾期待过他的道歉和悔过。   甚至觉得累赘,只想问他什么时候离开。   两人路过一个垃圾桶。   陈管家抬手真要扔掉手里的咖啡。   前面的轮椅又倏尔停住。   轮椅上的人侧头,盯着他手里的咖啡。   “不会真要我老人家喝掉吧?”陈管家问。   纪旻朝他伸出手:“给我。”   他接过纸袋。   拿出里面的咖啡杯,拆开,轻抿了一口。   美式冷了,又算不上沁凉的冰。   温凉不热的口感。   莫名发苦。   沈家。   最近的气氛不太平和。   沈夫人那天冲到烧烤俱乐部抓人的事,也传到了沈鸿源耳朵里。   沈鸿源当天晚上就和她大吵一架,搬到了公司去住。   初次之外,沈星染更是不好过。   沈夫人正在餐厅用餐。   佣人说了什么,她笑着回应了两句。   沈星染站在楼梯上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沈夫人这会儿心情不错,才拿着东西下了楼。   “妈!”他像往常一样亲昵的坐了过去。   沈夫人眼神淡淡地朝他撇过来。   沈星染维持着脸上的笑,给她看自己手中的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串黑色的珍珠项链。   这串珍珠光泽耀眼,大小匀称,设计更是吸睛。   沈星染道:“妈妈你看,这是迪拜一位设计师的作品,全世界只有三副的手工项链。我看到了就觉得很衬你的那件黑色礼服,特地让认识的朋友帮忙拍下来的。”   “你看看喜欢吗?”   沈星染期待着沈夫人的反应。   沈夫人最好哄了。   说点好话,随着她一起抱怨抱怨沈鸿源,或者送一些别人没有的珍贵首饰,总能让沈夫人喜笑颜开。   这次这串珍珠项链,沈星染也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自己的小金库都空了不少。   沈夫人在他把盒子打开的一瞬间,眼睛变下意识黏在了项链上。   更是不由自主的把项链拿起来欣赏。   看到沈夫人的反应,沈星染总算松了口气。   他被沈家收养那么多年,一直被全家人捧在心尖上。   沈夫人更是对他予取予求。   可这次,沈夫人是真的生他的气了。   连着几天没有理会他。   沈星卓日常在外面住。   沈鸿源更是动不动不回家。   所以沈星染和沈夫人相处的最多,现在沈夫人一直板着个脸,让沈星染很不舒服。   “妈,我帮你戴上吧?”沈星染说。   肚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等会儿要怎么夸。   沈夫人下意识点头。   但是突然,她看到了盒子里那串高额小票。   沈星染就等她注意这个,若无其事的别开眼。   往常,沈夫人受到他买的礼物,都会原封不动把钱打给他。   这次,沈星染同样等着沈夫人开口。   沈夫人缓缓伸手拿出小票。   等查清小票上的数额,她眉眼间那股喜意褪去,忽而透出一股狐疑。   冷不丁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沈星染一滞。   下意识解释:“都是爸爸和哥哥们平时给的零花钱,我没花都攒下来了。   要是往常,听到类似的话,沈夫人早就夸他乖巧了。   但这次沈夫人却瞥了他一眼。   用一种沈星染听不懂的腔调道:“你爸还挺疼你?”   沈星染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以后别买这种东西了。”沈夫人把项链扔盒子里,又把盒子推了回去。   她站起身,从餐桌旁离开。   一句浅淡的嘟囔传进沈星染耳朵里:“花来花去,花得还不是沈家的钱?”   沈星染一怔。   一种无可抑制的恐慌慢慢爬上沈星染心头。   当晚,沈星染便给沈星卓打了个电话,将沈星卓约了出去。   在沈家,最宠沈星染的是沈夫人。   沈鸿源也很疼他。   但沈星染很清楚,这是建立在他不给沈鸿源添麻烦的前提下。   至于大哥沈星遇……   沈星染和这个大哥年龄差有些大。   再加上沈星遇常年在外出差,沈星染和他并不熟悉。   况且……   他也有些怕这位大哥。   除此之外,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沈星卓了。   之前有恃无恐任性的时候,沈星染对沈星卓很不满。   经常对沈星卓大呼小叫。   可现在,一见到沈星卓,沈星染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他扑上前拥住沈星卓的肩膀:“哥!你快帮帮我,妈妈不要我了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把我送回孤儿院?”   “哥,我好怕啊……”   这些话,一半是真一半是装的。   沈家人当然不可能把他送回孤儿院。   他又不是陆燃那个可以被忽视的无名小卒。   沈星染抓着沈星卓的袖子哭了好半晌。   “哥,我为什么说陆燃是私生子,原因你都是知道的,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没有想害任何人……”   他抽噎着抬头去看沈星卓。   沈星卓眉眼间的漫不经心早就褪去。   皱眉认真地盯着他。   沈星染正想继续哭诉。   却听沈星卓问:“染染,寿宴那天,张麟是去找陆燃麻烦的对吧?”   沈星染一愣,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话题。   他还没反应过来。   又听沈星卓继续问:“这事你是不是事先知情?” 第38章 落荒而逃   沈星染做梦都没想到。   有一天,他像沈星卓求助时。   沈星卓丝毫都不在意他在说什么,反而揪着他问陆燃是不是受了委屈。   “哥,你说什么呢?”沈星染不可置信。   他下意识回避了沈星卓的问题,拉着他的手臂央求道:“哥,你快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沈星染。”   沈星卓叫了他一声。   叫的是全名。   沈星染茫然抬头,对上沈星卓暗沉的眸子。   沈星卓的表情,让沈星染感觉很陌生。   他见过沈星卓发火、生气,或者他们两个闹脾气。   但这次,沈星卓的语气过于平静了。   他就这样平静的盯着他问:“是你吗?”   一句话便让沈星染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他恐慌极了。   沈夫人对他冷冷淡淡。   沈星卓竟然也是这样?   “哥,我没有。”沈星染不清楚沈星卓知道了多少,只能尽量为自己开脱,“是张麟自己的打算!他只告诉我说要找陆燃的麻烦,我还劝过他的。我真不知道他是想睡陆燃!”   沈星染说的也是实话。   但他话音刚落,就见沈星卓的神色突然变得狠厉:“你说什么?”   沈星卓甚至上前一步揪住了沈星染的领子:“他想对陆燃做什么?!”   沈星染心里懊恼的要死。   他正要再说几句,沈星卓却猛得放开了他的手,迈开步子往回走。   沈星染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   他连忙跑过去拦住沈星卓,问:“哥,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沈星卓眼底几乎冒着火。   他一边往车边走,一边强行压着性子问:“让我帮什么?”   “你、你……”沈星染强行压下心底的慌乱,央求,“就像小时候那样,哥哥你对妈妈说,私生子的传言,是你想出来的好不好?”   沈星卓脚步一顿。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星染。   看向这个自己宠了很多年的弟弟。   “沈星染,你在说什么?”他问。   “哥!你听我说。”沈星染慌忙解释,“你是妈的亲生儿子,她就算生气,也不会气太久,更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我只是被收养的啊,所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今天风大。   冷风透过缝隙,吹出尖锐的哨声。   沈星卓低头看着沈星染。   他突然有些想笑,问:“你觉得妈会信?我为什么要针对陆燃,说陆燃是私生子?”   沈星染骤然有些崩溃。   这段时间他先是承受沈夫人的冷暴力。   现在一直宠着他的沈星卓又这个态度。   沈星卓终于憋不住了。   “沈星卓你怎么回事!”他脸上的弱态一收,不可置信的指着沈星卓骂,“你到底怎么了?”   “你不一直讨厌陆燃的吗?”   “为什么我现在在求你,你却一直陆燃陆燃陆燃!”   “他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是我弟弟!”   沈星卓吼了一声。   吼声夹在刺耳的风声里,几乎能将人的鼓膜刺破。   “砰”的一声。   沈星卓关上车门,离开了。   某家私人会所。   包厢里的音乐鼓点欢快的响着。   人声更是吵杂的要命。   环形的包厢,周围是一圈昂贵的真皮沙发。   中央则是一个玻璃环形高台。   这个高台并非茶几,而是一个小型舞台。   此刻,舞台上并没有妖娆的舞女,而是站着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男声。   男生站在那里,眼神木讷。   随着周围人的起哄,有人拿着酒瓶,一瓶瓶往他头上倒着酒。   酒液从头顶淋下来。   浸透领口,将白色的服务生制服都晕染出赤红的酒色。   会所老板怕搞出事来。   亲自过来对坐在主位上的人赔罪:“张少,您大人有大量。这小子第一天来上班不知道您的喜好,别让他在这碍您的眼了,我给您换些听话的过来?”   张麟不为所动。   抬手示意身旁的跟班继续倒。   每倒一瓶,还有人在旁边喊着价格。   高昂的价格震得高台上的男生不断发抖。   抖着抖着,变成了彻底的麻木。   老板站在一旁一脸苦意。   正在他让人去找张总和张太太的联系方式时。   包厢大门突然打开。   包厢里一静。   张麟看向沈星卓也是一愣。   他笑着招呼道:“哟,稀客啊,沈二少爷今天怎么来了?”   语气听起来很轻松。   但实际上张麟的心情并不轻松。   因为,他突然发现,沈星卓长得和陆燃有点像。   张麟现在对陆燃,已经彻底ptsd了。   沈星卓没说话。   他视线环视包厢一周,指着正在唱歌的人道:“出去。”   包厢里声音皱歇。   随后沈星卓又看向包厢里其他人:“都出去。”   其余人迟疑几秒,看看张麟,又看看沈星卓,默默停下正在做的事,走出了包厢。   路过那个环形舞台时,沈星卓随口道:“你也出去。”   一旁的老板如蒙大赦,连忙示意高台上的男生离开。   男生刚走,老板也得到一句:“你还呆着干什么?”   老板搓搓手,也无奈离开了。   等包厢里的人都走光了。   张麟坐直身体,有些奇怪的看着沈星卓,问:“你要干什么?”   他和沈星卓关系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毕竟中间还有沈星染这一层。   可下一秒,张麟便觉得颧骨剧痛。   沈星卓薅着他的头发,将他按在地上抬手就打。   沈星卓练过自由搏击,拳头重得要死,这次更是把人往死里打。   张麟直接被揍懵了。   他捂着脸哀嚎半晌,才找到空隙问:“你疯了?”   “谁让你惹我弟弟?”   沈星卓抬起眼,眼底通红一片,吓了张麟一跳:“你、你说什么?”   “谁他妈准你惹我弟弟!”   拳头像雨点一样又落了下来。   一直到被揍晕过去,张麟还满心茫然:“谁惹沈星染了?”   晚上。   陆燃还守在店里。   小王今天要去和女朋友约会,提前离开了。   平时小王对陆燃很好,都让他先走。   所以这次陆燃主动选择留守。   不过这个点了,一般没什么人过来。   完美印证了某个人说的“非上下班时间人流量少”的特质。   陆燃一边背着单词,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耐心等待下班关店的那一刻。   今天去接大黄的时间晚了点。   不知道大黄会不会急。   正思考着。   “叮咚”,自动感应门响了一声。   陆燃立刻垮下了脸。   有种临下班前突然接到加班通知的不爽。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心情,道:“欢迎光临。”   话刚说出去,陆燃一抬头便见到了沈星卓。   这人一身风尘仆仆。   头发有些乱。   身上带了种狂躁过后的风平浪静。   等他走近了,陆燃敏锐的观察到,这人拳头上还带着血。   指节的皮肤炸开,有了些细小的伤口。   显然是刚揍过人。   眼看他走近柜台,陆燃飞速后撤八米远。   扒着后厨的门框,戒备地看着沈星卓问:“你来干什么?”   沈星卓被他躲的一愣。   很快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太对劲。   他扬了扬手,随意道:“揍了个傻逼。”   “哦。”陆燃根本不关心他揍了谁。   反正不揍自己就行。   沈星卓看了看半边身子都躲在后厨,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他的少年。   他顿了顿,后退两步,在一旁的桌边坐下。   先是整理了一下打架弄乱的衣领。   而后又抽了张纸巾去擦手上的血迹。   但血已经干涸了,黏在皮肤上,怎么擦都擦不掉。   陆燃已经从后厨慢慢挪回了柜台前。   他翻了翻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包湿纸巾扔给沈星卓。   沈星卓抬手接过,心里一喜。   接过低头就看到,袋子上写着:宠物用湿巾。   陆燃还补充了一句:“给大黄擦眼屎的。”   沈星卓:“……”   他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   最终还是抽出一张,随意擦了擦。   看了看包装纸袋上印刷的图案,沈星卓又想到了那只黄狗,问:“大黄现在被你放在哪儿?”   他问完就觉得不对。   抬头便对上陆燃满是戒备的眼睛。   陆燃:“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星卓瞬间没了殴打张麟时的狠厉。   他下意识解释:“我不是……就、就随口一问。”   “哦。”陆燃应了一声,但没信。   他低头坐着自己的事情。   又听沈星卓问:“这家店的工作你还在做?”   陆燃抬头,就见这位大少爷眼里带着清澈的愚蠢,问他:“你是不是很缺钱?”   “不然呢?”陆燃差点笑了,“我难道缺的是兼职经验吗?”   沈星卓也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句蠢话。   他低头摆弄着手机。   突然,陆燃手机震动了一声。   他拿起来一看,顿时呆住。   沈星卓给他转了一笔账。   和之前小打小闹的兼职工资不同。   这是一笔大额转账。   六位数。   六位数,在沈家其他人眼里可能司空见惯。   对沈星染来说,可能也只是普普通通的零花钱。   但已经足以把陆燃惊呆了。   “你给我转钱干什么?”陆燃问。   沈星卓茫然抬头:“你不是缺钱吗?”   陆燃戒备地看着他,道:“大黄不卖的。”   “不是,我……”   沈星卓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连给钱都需要找理由。   陆燃盯着那笔大额转账。   脑子里快速盘算着沈星卓这是在做什么。   虽然,他知道有钱不赚王八蛋。   但这笔钱的数额已经超过陆燃这个普通大学生的心理防线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燃不敢要。   下一秒,沈星卓手机上收到了转账退回的提醒。   沈星卓一滞。   他抬头朝柜台后看去。   少年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   咖啡店昏黄的灯光,洒在少年的发丝和眸底,平白多了一种无法触碰的距离感。   “钱我退回去了。”陆燃说,“目前的工作我做得挺好,不太想换。”   沈星卓胸腔里骤然抽痛了一下。   钱被退回来,无异于在打他的脸。   但沈星卓半点想发火的冲动都没有。   他甚至连开口的力气都消失了。   只默默点了点头。   伸长手臂,将桌上那袋宠物湿巾放回柜台。   继而转身,落荒而逃般离开了咖啡店。 第39章 求救   清晨的街道上廖无人烟。   陆燃一手牵着狗,一手拿着包子啃。   最近的天气不错。   天气晴朗,过了冬至,日出的时间逐渐变早。   金色的日光洒在人背上暖融融的。   陆燃牵着大黄往寄养的宠物店走。   大黄紧紧挨在他身边,两只黝黑的豆豆眼,黏在他手中的包子上。   “达咩。”陆燃淡定地啃着包子,“你已经吃过狗粮了。”   大黄打了个哈欠,挤出两声着急的哼唧。   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燃。   陆燃被盯得受不了了。   “好吧,就一小口。”   说着他揪下一小块包子皮,塞到大黄嘴里。   大黄走路的姿势瞬间变得欢快。   等把大黄送进宠物店,陆燃转身往工作的咖啡店走。   他最近有些烦。   因为上辈子的经历,陆燃很讨厌有认识的人来打扰自己的工作。   但最近几天,要么是和沈星遇有联系的纪旻找上来,要给他介绍工作。   要么是沈星卓转了性似的跑过来,一反常态地给他打钱。   事情看起来,似乎都是好事。   却让陆燃有点不适。   他抄近路从旁边的公园进去,走了几步,却在前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陆燃下意识快走几步,凑到前面探头看了一眼,惊喜道:   “大叔!真的是你?”   陈管家也稍稍有些惊讶。   他看看陆燃发梢上带着的露水,笑了笑问:“小同学,今天也在努力生活啊。”   “那当然。”   陆燃经常觉得纪旻是个坏脾气的神经病,但却很喜欢他身边的这位陈管家。   大概是因为陈管家看他的目光一直都很和蔼。   从没有因为他的身世以及他和沈家模糊不清的关系,有任何的异样。   “大叔今天没去上班吗?”陆燃问。   陈管家笑道:“年纪大了,每周总要多几天假期。今天约了老朋友去下棋。”   他给陆燃看了看自己拎着的象棋棋盒。   陆燃有些惊讶。   纪旻那个大魔王竟然会给人放假?   陈管家看出了他的想法,摇摇头,笑问:“以为我的工作24小时全年无休?”   陆燃讪讪点头。   陈管家觉得挺有意思。   纪旻知道他在这位小同学的心里是这种形象吗?   两人走过公园边缘的小路。   从这里,刚好能看到旁边一个施工施了一半的工地。   现在工地被查封。   法院的工作人员,正在往上面贴着封条。   周围还拉起了安全防线。   陆燃和陈管家驻足看了一会儿。   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胡家的工地。   之前,黄毛开着跑车撞他的狗。   陆燃一个视频发到网上,却引发了谁都没想到的连锁反应。   胡家被查。   各种隐藏的暗病都被挖掘了出来。   陈管家提醒道:“这个工程被查出承重材料有问题,近几天就会拆除。”   陆燃惊道:“幸亏查出来了。”   在这里本来说要建个商场,要真出事了,伤亡肯定很严重。   “这还要感谢同学你。”陈管家看着他道。   “我?”陆燃有点茫然。   他偏了偏目光,道:“不是……纪先生做的吗?”   陈管家拎着象棋棋盒往前走:“先生精力有限,并不常插手别的企业的事。”   陆燃坠在后面。   因为提起了胡家,他脑海里又浮现那天晚上的场景。   在他精疲力尽大闹了一场的时候,纪旻那个空旷又黑暗的商务车车厢,成了他这辈子第一个熟睡的场所。   “什么意思?”陆燃问陈管家。   陈管家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心道自己今天可真是做了件好事。   他看着陆燃,轻声解释:   “先生本没有对付胡家的打算。只是一时兴起想帮你,给胡家一个警告,没想到一查查出这些,便顺手解决了。”   陆燃脚步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长辈。   冬日里璨金色的阳光,洒在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上。   又照进他漆黑的眸底。   衬得他那双弧度乖巧的眼睛,终于带上了属于这个年龄的茫然。   少年嘴唇动了动,用很轻的声音问:“他为什么要帮我啊?”   陈管家弯眸看着他,眼神里带了点浅浅的怜爱:“因为你向他求助过。”   陈管家直到现在都记得。   陆燃当天上车之前,后座车厢的隔板就已经放下了。   后座很安静。   只能听到少年和小狗讲话时,有些稚嫩的声音。   后来,后座逐渐恢复寂静。   在这片寂静中。   薄薄的隔板后,传来一道极轻,极哑,仿佛淬满了所有绝望的哀求:   “救我。”   “救救我。”   陈管家将隔板升上去,才发现是睡着的小孩在梦呓。   即使到了陈管家这个年龄,他也不明白。   一个十九岁的孩子,怎么会在睡梦中,发出这样绝望的求助。   明明是最该活力四射的年纪。   却仿佛沉在死寂的深渊中。   纪旻坐在轮椅上没有动。   他疲惫的阖着眼,没给任何反应,对后座的求救恍若未闻。   但在陆燃下车之后。   陈管家却听到一道命令:“去查查那辆跑车。”   这才有了后续胡家的一系列事情。   陈管家静静地看着怔住的少年。   正是因为听到过陆燃的求助,所以每次见到这个小孩时,陈管家总有一分慈爱。   他总觉得这位小同学,应该过得很苦。   陆燃还愣着。   直到身边有背着书包的小孩呼啦啦跑过。   他才突然回神。   原来不是因为……沈星遇啊?   当时坐在车里,他的确睡了一会儿。   朦朦胧胧地梦境里,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病床上。   他全身没办法动弹。   身边没有人,甚至连丝声音都没有。   他只能徒劳地望着天花板,在脑海里默默求助。   却连向谁求都不知道。   可没想到……   竟然真的被人听到了。   迎着面前长者的目光。   陆燃直觉这位和陆院长很像的大叔不会骗自己。   回想起自己一直以来对纪旻的误解……   陆燃耳垂顿时有些热。   热意爬上腮侧,混着浅浅的尴尬,以及践踏别人好心的羞愧。   “那个……我……”   陆燃上前拉住了陈管家的袖子。   “什么事?”陈管家温声问。   陆燃慢慢又缩回手指,低着头道:“没事了。”   嘴上说着没事了。   但陆燃一整天都在想着这件事。   在咖啡店做事情都走神了几回,差点打错单子。   惹得小王稀奇得要命。   陆燃倒不是全然的尴尬。   除了尴尬之外,还有些别的。   陆燃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遇到的一位义工姐姐。   那位姐姐去的时候,带了一个乐事大礼包。   陆燃小时候很怕生。   其余小朋友都朝着姐姐围过去要零食的时候,陆燃假装对零食毫无兴趣,一个人趴在座位上写作业。   实则在脑海里,已经偷偷描绘起了薯片的滋味。   浓郁的番茄香在舌尖炸开的时候,肯定很好吃。   但也只能在脑海里描绘了。   小陆燃心里很想靠近,很想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嘴甜地叫着姐姐要吃的。   但是他不敢。   只能把头往作业本里越埋越低。   等他抬头找橡皮的时候。   嘴边却毫无预兆地递来了一片薯片。   姐姐温柔地问他:“你要吃吗?”   要面子的小孩咽着口水,还在想着怎么矜持地拒绝。   一张嘴,却被薯片塞了满嘴。   陆燃对薯片的味道并没有执念。   但那一瞬间,在脑海和胸腔里炸开的感觉,却让他永远记得。   像是胸口烧了一锅开水,咕咚咕咚往外冒着泡。   热意往四肢百骸涌着。   让人连指尖都是麻的。   那是陆燃第一次接触到陌生人主动的善意。   这些东西,在他生命里稀少得像沙漠中的绿植。   留下的感动却长长久久永远不散。   小陆燃一下便喜欢上了那个姐姐。   他每天扒在窗口等那个姐姐过来。   可后来,老师说那位姐姐毕业了,离开了这座城市。   现在,那位纪先生明明和当年那位姐姐没什么一样的地方。   性别不一样。   整天拉着张脸,也不像那个姐姐一样开朗。   还经常怼他。   但听完陈管家的话,陆燃心里却冷不丁地冒出了和当年一样的感觉。   胸口的那锅热水再次咕嘟嘟冒着泡。   经久不散。   煮了整整一天。   原来,要送他去留学,还有要给他换工作。   都是要帮他啊?   等等!   留学?!   突然,正在打包外卖的陆燃动作愣住。   见他脸色狰狞。   小王吓了一跳,问:“怎么了这是?”   陆燃捶胸顿足:“没什么。”   只是错过了一个亿而已!   打包好外卖纸袋。   陆燃抬起头,正要说:“要不我去送吧?”   抬眸就见小王拎着纸袋,风风火火的走了。   傍晚。   小王又去送了晚上的外卖。   陆燃正在思考着,要怎么告诉小王,明天纪氏的外卖,可以自己来送?   他脑海里模拟出了八百种方案。   还没做好决定。   一个熟人又来了店里。   陆燃抬头一看,是陈盛。   “你来干什么?”陆燃不客气地问。   陈盛被他问得有些尴尬。   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不是来赔罪的吗?”   “赔什么罪?”陆燃问。   陈盛连挠了几下脑袋,最终还是走近了,道:“就之前那些事啊,我们几个都挺过不去的,合伙请你吃顿饭。”   陆燃想说没兴趣。   陈盛立刻道:“吃海鲜大餐。”   陆燃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应该给人一个机会。   也给那些海鲜一个家。 第40章 道谢   陆燃和小王说了一声,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跟着陈盛离开。   等他到了车上,才发现沈星卓也在。   估计是发现了自己不讨人喜欢。   意外没大剌剌的跑店里去。   陆燃也没在意。   等到了地方。   陆燃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双子楼。   他非常意外,赞赏地看着陈盛:“你竟然还愿意来这里吃饭啊?”   顿时想起上次在这个俱乐部里发生了什么的陈盛和沈星卓:“……”   半晌陈盛默默抹了一把脸:“因为我只有这里的会员卡。”   这里就是陆燃最开始大战林伊的地方。   他进去了之后,发现陈盛几人没定上次一楼的包厢。   而是换了一个。   包厢里暖气很足。   早就准备好的暖锅咕嘟咕嘟冒着泡。   汤底里的红色小番茄沉沉浮浮。   陈盛招呼着几人坐下,也没说什么,众人寒暄了两句,直接开吃。   稍稍喝了点酒之后,话匣子便打开了。   陈盛挪着椅子凑近陆燃。   “不好意思啊陆哥。”   其他人也看过来。   陈盛挠了挠脸:“哥几个之前虽然不说,但你也知道我们的圈子,对私生子总有点……”   说着他摆了摆手:“谁知道你不是啊!”   陆燃听得有点好笑。   也没憋着,直接笑了一声。   他坦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在沈家的地位还不如私生子呢。”   私生子至少有个认真为他考虑的亲妈。   一旁沉默吃着东西的沈星卓,握紧了手里的筷子。   众人听到陆燃的话,心里也难免泛起点唏嘘。   之前他们对陆燃虽然不像林伊那样过分,但漠视,排挤,偶尔的几声讥笑,还是有的。   但陆燃基本都是无视。   可能是因为陆燃“战绩斐然”。   所以……   他的无视,就显得格外宽容。   在座所有人扪心自问,如果他们在外被人当做私生子看低。   那还不得把人狗头打掉。   换做是陆燃,那就是把他们的脑袋按进马桶里冲一冲。   这样一想……   陆燃的宽容,简直让人感激到流泪。   “害,不说了,都在酒里!”   饭桌上气氛又欢腾起来。   等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   陆燃坐在沙发上消食,走神地看着窗外。   包厢的落地窗外华灯初上。   这个点正是双子楼最繁华的时候。   当然仅限于外面这栋对外开放的楼。   另外那栋只是亮了走廊里的灯。   门外依旧肃穆冷寂。   身旁的沙发微陷。   陆燃转头,看到是沈星卓坐了过来。   “那么晚回去没问题吗?你不是还要去几条街以外的地方接你的狗?”   沈星卓道。   他正等着顺理成章问陆燃要不要坐他的车回去。   垂眸却见少年朝他看过来。   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暗恋大黄?”   沈星卓:“?”   沈星卓:“……”   “哈?”他荒谬地笑了一声,“陆燃,你在说什么鬼话?”   “那你为什么暗戳戳尾随它,还打听到了它在哪里寄养?”陆燃有理有据。   沈星卓无语:“我只是……”   说话间,他手机滑落到沙发上。   手机屏幕还亮着。   上面是某个国外宠物品牌的订单页面。   买的全是狗粮、狗窝,还有牵引绳。   陆燃更震惊了:“你连聘礼都准备好了?可大黄是公的啊。”   沈星卓:“……”   他面色铁青,只想伸手把面前这个家伙给掐死。   “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   陆燃深沉摇头:“别说了,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沈星卓:“……”   老天爷!   快来个人弄死他!   正当沈星卓百口莫辩,气得差点跳上沙发时。   另一栋楼,楼外的路灯忽而一盏盏亮起。   紧接着是大堂。   而后通明的灯光像火焰一样,一点点向楼上蔓延。   不多时,一栋沉寂的大楼,便变得鲜活起来。   窗口有人影走动。   一楼大堂里几位负责人在统筹着事项。   没一会儿,便安排了侍者在门前候着。   大楼灯光骤然亮起的样子十足引人注目。   陈盛几人惊讶:   “那栋楼不是需要预约的吗?怎么这次那么紧急?谁面子那么大?”   有人接话:“还能有谁?商圈里不就那几位。”   又过了十几分钟。   陆燃看到一辆熟悉的商务车停在了大楼前。   身边的沈星卓又在说这些什么。   陆燃却一瞬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大黄也算是我的狗,我当然要……”   耳尖听到沈星卓的一句话。   陆燃思绪被拉了回来。   他有些震惊地看向沈星卓:“什么叫大黄是你的狗?你的痴汉多少有点限度哈!”   沈星卓:“……”   嘶吼!   阴暗爬行!   这家伙是谁弟弟?   反正不是他的!   还好,陆燃很快提出来要去趟洗手间。   挽救了沈星卓即将被气炸的心脏。   陆燃没有去洗手间。   他又走了一次上次走过的长廊。   来到了另一栋楼的安全出口处。   这层楼的安全出口,还是之前那位安保在守着。   见到陆燃后愣了愣。   没等陆燃开口,他主动问:“找纪先生?”   陆燃点了点头。   心里有点忐忑。   这次陈管家不在,他本以为自己进不来的。   但是这次,安保没有放任他自己过去。   而是对讲机叫来个人后,带着陆燃进了走廊。   走廊和之前比,好像越发的长了。   陆燃进来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冒失。   他还不如明天去纪氏送外卖。   正走着神。   前面带路的侍者,停在了一扇房门前。   侍者朝陆燃笑笑,抬手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出一声:“进来。”   声音平淡,听不出主人的情绪,也听不出是否在忙。   但侍者并没有追究。   只是朝陆燃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自己便转身离开了。   陆燃:“……”   他差点伸出了尔康手。   不是啊兄弟。   你不开门进去汇报一声吗?   就把他一个丢在这里?   同是打工人,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陆燃一个人站在门外。   他手心触着门把,但只是触着并没有动。   脚尖踢着光洁大理石地板上并不存在的石头。   踢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深吸一口气。   “嘎吱……”   厚重的房门终于被推开了一条缝。   “明天的行程再压缩一下。”   纪旻把行程表递给助理。   听到声音,他一抬头,便见门缝里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少年脱了身上的棉服外套,只穿了件有点单薄的奶白色连帽卫衣。   帽子滑落,细软的黑发因为静电四处支棱。   在发丝的间隙里,两只白皙的耳尖透着淡淡的粉。   睁着黑黝黝的眼睛,小心翼翼探头看进来的样子,像是跑到猫的地盘偷奶酪的仓鼠。   纪旻指节微蜷,将行程表的边角捏出微不可查的褶皱。   四目相对。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陆燃抿了抿唇,不确定这会儿自己是不是打扰了什么工作。   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刚想把脑袋缩回去。   就听到房间内,男人漫不经心地开口:“走错了,洗手间在走廊尽头。”   陆燃:“……”   一瞬间,胸口那口煮了一整天的锅,终于关了火。   什么触动尴尬全飞了。   “我又不是每次都要去洗手间!”   他一下推开门,迈进房间,“哗”得把门关上。   “哦。”   男人低低应了一声,又去看手边的其他文件。   待少年两只脚都稳稳踏进了房间,耳尖那层薄淡的红也消退的差不多。   他又缓慢开口:“还以为你要把大理石踢出个坑爬进来。”   刚退下的薄红,“嗖”的一下又爬了上来。   陆燃手踹在兜里,十根手指乱捏。   好呀。   他就说自己怎么进来的那么轻易。   合着自己刚刚在外面的动作。   这家伙都看得到!   陆燃捏着手指不知道说什么。   房间里一时间又安静下来。   混着点说不出的尴尬。   这时,陈管家走上来,递给纪旻一杯红茶。   纪旻探头看了陈管家一眼。   淡声提醒:“找你的。”   陈管家意外挑眉。   这时,一旁沉默着的少年却出了声。   他语气坚定:“我不是来找大叔。”   纪旻抬头看过去。   猝不及防对上少年坦诚又坚定的黑眸。   这双眼睛里还藏着一些羞赧。   混着不好意思,以及浅淡的退缩意图。   可眼睛的主人还是坚定地撑了下来,直率道:“我是来找你道歉的。”   纪旻被这直白又坦诚的道歉撞了一下。   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一旁站着的老管家看了一眼纪旻。   那眼神仿佛在说:   小孩子都知道立刻道歉,某些人光等外卖就等了两天。   纪旻避开陈管家调侃的眼神。   陈管家笑了笑,给陆燃也递了杯茶,而后便离开了房间。   “咔嗒”。   房门打开又关闭。   宽敞空旷的套房里,只剩下了陆燃和纪旻两男人。   纪旻低头翻动着手中的文件。   翻了几页,又揉揉眉心,将文件放到一旁。   自己遥控轮椅,转向落地窗的方向。   “你道什么歉?”他低声道。   陈管家一走,陆燃也有点尴尬。   他忙道:“哦,还有道谢,谢谢你说送我去留学,还有问我工作的事。”   “嗯。”男人半瞌着眸。   不知道是在看落地窗外的景色。   还是看窗户上少年的倒影。   道歉、道谢。   当事人接受。   一套流程好像到此就走完了。   “嗯……我没事了。”   陆燃脚步轻转。   他回头看了一眼。   轮椅还静静停在落地窗前。   “那我走了。”   陆燃手又按上了门锁。   “咔哒”一声。   房门再次打开。   纪旻静静看着落地窗里自己苍白的倒影。   倏尔,他眉头一皱。   遥控着轮椅转回去。   话到了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出去。   便听轻轻“啪”的一声。   房门关闭。   刚刚那个钻进来的毛茸茸少年已经没了身影。   一丝烦躁毫无预兆涌了上来。   还未等纪旻弄清这情绪的缘由。   “哗”的一下。   刚闭合的房门再次打开。   穿着卫衣的黑发少年“嗖”得一下冲进来。   纪旻刚回过神。   就感到膝盖上微微一热。   他视线微低。   就见刚刚还矜持站着的小孩蹲在他身前,双手攀在他覆着薄毯的膝上。 第41章 养狗   少年下巴都险些放在了纪旻膝盖上。   见他看过来。   近乎伏在他膝上的陆燃,便双手合十,做出了个哀求的姿势:   “纪总,纪先生,纪菩萨,之前是我不识好歹,您大人有大量,再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纪旻半晌没说话。   只盯着面前的小孩。   那双弧度乖巧的眼睛,半仰着看过来时。   杀伤力十足。   陆燃等了半天,蹲得腿都麻了,还没等到回复。   “喂。”他拍了拍男人的膝盖。   纪旻终于出声:“手拿开。”   声音带着些微的低哑。   “你答不答应嘛?”陆燃问。   纪旻偏开头。   他压下喉间莫名涌上的痒意,这才用惯常平稳的声线问:   “什么事?”   问完又若无其事道:“你站起来。”   陆燃没站。   他察觉到这人好像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腿,干脆松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是一点小事。”   他又仰眸看了过来。   “……”   纪旻干脆遥控着轮椅转了个方向。   他刚转完。   陆燃又爬到了他轮椅前。   纪旻:“……有话快说。”   陆燃抬眸迅速看了他一眼。   睫毛颤了颤,又垂下。   “我知道一开始你劝我去留学,我没去,你很生气。”   陆燃低声道。   “我也没有那么不知好歹,拒绝了别人的事,再厚着脸皮求人答应。”   他闷声道,“我只是想问问,白天的时候,我可不可以把大黄放在你那里?”   纪旻一愣。   他再次垂眸朝少年看去。   小孩奶白的腮侧和柔软黑发间白皙的耳垂蒙上了层淡淡的红。   显然这样软下态度求人,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他踌躇那么久。   开口求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前程。   只是为了一条小狗。   纪旻目光太沉重。   他眉目冷淡,视线带着成年人和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   陆燃被看了一会儿,以为他不同意。   忙道:“不需要你做什么的。就找个地方给它呆着就好,早上和晚上我会遛它喂它。”   “它年纪大了,不喜欢动也不爱叫,关在笼子里也没问题的。”   少年解释得慌忙。   似乎是由于焦急,颊侧那片红更重了,缓缓往脖颈蔓延。   “为什么找我。”男人淡声问,“你该去找宠物店。”   陆燃很坦诚:“因为大树下面好乘凉嘛,放在你那里,肯定没有人敢动他。”   虽然今天陆燃在和沈星卓开玩笑。   但沈星卓背着他打探到大黄的位置,还是让陆燃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他对沈家人永远无法放下戒备。   陆燃也永远不会忘记,上辈子是沈星卓指使别人弄死了大黄。   他从来没有妄想和沈星染比拼在沈星卓心中的地位。   陆燃想的很清楚。   沈星卓和沈星染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就算偶尔沈星卓会和沈星染闹别扭,突然想起还有他这个弟弟。   但他们总会和好的。   “你以为我会答应?”   纪旻话语冷淡,声音却软了不少。   “求你了。”陆燃说。   纪总冷淡地“呵”了一声。   “求你了!”陆燃继续央求。   纪旻调转轮椅转了个弯,背影冷漠极了。   却冷不丁丢来个地址,道:“明早送到我公司。”   走廊外。   沈星卓看着眼前未关严的房门。   他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沿着走廊离开。   到了安全出口处,安保问他:“沈二少,您不是说要找弟弟?”   话落,安保看着这位传言中浪荡不羁的沈家二少爷,朝他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   当晚,对于陆燃的请求,纪总表现得很冷漠。   第二天,纪氏大楼内。   还差几分钟,便到了打卡时间。   各部门员工均已经就位。   有的着急忙慌的吃着早餐,有的已经打开电脑,忙活起了工作。   旁边还有个员工旁若无人地打着电话:“你来不及了,我帮你打?哎你小点声,咱们办公区就在大魔王眼皮子底下,我哪敢代打卡……”   一片独属于社畜的生机勃勃。   在这股早晨的乱糟糟中,电梯门悄然打开。   纪旻遥控着轮椅走了出来。   他破天荒地比平时上班晚了十几分钟。   这个点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办公室,以至于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注意到他。   直到另一种又轻又小的脚步声“哒哒哒”响起。   终于有人惊呼一声:“咦,怎么有条小狗?”   “哇,好可爱!”   “狗狗你的脚怎么啦?”   一阵惊奇过后。   便发现这只狗脖子上拴着牵引绳,牵引绳蔓延……蔓延……   蔓延到一架轮椅的扶手上。   在上面打了个轻巧的结。   整个一层办公区骤然安静。   只剩下刚刚打电话的那个老哥,还在扯着嗓门嚎:“我给你打过了,你快点……”   倏尔,他终于感觉到周围不同寻常的安静。   一低头就对上自家老板那双渗人的眼睛:“……”   纪旻没说什么,就在这一片安静中。   牵着条和自己画风极度不符的狗,缓缓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等办公室的房门闭合。   外面才“哗”得一下爆出各种议论。   董事长上班带了条狗的消息不胫而走。   但由于纪总冷漠阴郁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会养宠物的人。   于是这消息传着传着便成了——董事长办公室进了条流浪狗。   消息传到了保洁部门那里。   保洁部总管当即擦着冷汗,拿着网兜冲了进来。   事态紧急,他敲了两下门。   没等回应便开门冲进去:“董事长!狗在哪!”   话落。   他便见宽阔明亮的董事长办公室里,靠角落的沙发上,安放了一个小却柔软的狗窝。   一只小土狗窝在里面,正睁着双黑亮的豆豆眼看他。   看到了他手里的网兜,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下来。   非常鸡贼地躲到了办公桌背后。   于是总管便一不小心,和办公桌后的纪旻对上了视线。   男人依旧是平时那副冷淡的模样。   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淡声问:“做什么?”   总管讪讪地笑了笑:“那个……狗。”   话落。   他便见看起来十足不近人情的董事长,垂眸瞥了眼脚边的小狗,道:   “我的。”   “哦、哦!”总管强压下吃惊,离开了。   他赶走,外面的办公区内就开始通传:“我去,真是董事长养的狗?”   “稀奇了,以董事长那种身份,我还以为会养只珍贵的品种犬。”   “没想到只是只小土狗啊……”   纪旻并没在意外面的议论。   他一沉浸在工作里,效率就很高。   况且……   今天除了上班迟了几分钟以外,对他来说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一连工作了几个小时,直到午饭时间。   纪旻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揉了揉眉心。   目光突然对上沙发里的一团。   一种浅淡的荒谬和意外才逐渐涌上来。   他竟然真答应了陆燃,白天帮他养狗?   纪旻和沙发上的大黄大眼瞪小眼。   一股浓浓的不真实感袭来。   不怪纪旻现在才反应过来。   实在是……这只狗太安静了。   往沙发上一窝,几个小时没动。   安静得仿佛一个毛茸摆件。   纪旻在办公桌后观察了一会儿。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沙发上的小狗也在偷偷观察他。   看起来十分乖巧,实则眼睛里藏着些浅浅的戒备。   在察觉到外来的风险时,“嗖”的跑到他脚边。   在危险消失时,又默默的远离他。   和它那位主人一模一样。   纪旻遥控着轮椅,从沙发后转出来。   他看了看时间,从一旁的背包里拿出个水碗,接了点水,放到大黄面前。   大黄看了他一眼,很给面子的舔了两口。   然后继续看着他。   纪总再次陷入和小狗大眼瞪小眼的困境。   茫然了一会儿。   他皱眉,言简意赅道:“喝。”   大黄看了他一眼,跑回沙发上窝着了。   纪旻:“……”   原谅他大学并没有修过所谓的动物行为学和动物心理学。   等了一会儿,狗并没有喝水的意思。   纪旻把水盆放在那。   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拿出手机。   翻出微信联系人,点了一下那个小黄狗头像。   “你的狗为什么不喝水?”他问。   那边似乎正忙着,过了几分钟才回了个消息:?   纪旻尽量详实的描述:“叫它喝水,它喝了两口,看了我一眼,又回去睡。”   大黄不拆家:不是?   大黄不拆家:怎么是你照顾?我以为是你家的佣人,或者陈管家谁的……   纪旻看着消息,突然有些微妙的不爽。   他道:不乐意就把狗领走。   那边立刻回了个跪下磕头的表情包。   纪旻有点强迫症,继续问:所以它为什么不喝?   大黄不拆家:因为它想让你撒点羊奶粉,书包里有。   纪旻:“……”   还挺挑。   人和狗都是。   晚上,陆燃下了班,又来了一趟纪氏大楼。   大部分人已经正常下班了。   只有一小部分还在卷。   陆燃来到董事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他前段时间倒是来得挺勤。   但仅限于送外卖。   现在楼层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四处静悄悄的。   陆燃却慢慢往深处那间办公室走去。   走了一会儿,他停了停。   觉得自己就像是进龙窟探险的勇士。   啊不,是去拯救公主的勇士。   只不过这只公主叫大黄。   陆燃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但事实是,他很久没有在接大黄的时候,那么轻松和开心过了。   之前把大黄放在孤儿院的保安室里,还有这段时间寄养在宠物店。   每次下班,陆燃都是着急忙慌地跑过去。   路上的时候,脑海里全是曾经大黄出车祸的样子。   “笃笃”。   陆燃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   是一贯冷淡又沉稳的声线。   陆燃推开门。   简洁又宽敞的办公室映入眼帘。   陆燃稍愣了愣。   在进来之前,他有想过纪旻的办公室是什么样子的。   因为纪旻腿脚不方便,这里又是他的私人领域,可能会有很多不同寻常的设计。   但真的进来了,却发现纪旻的办公室很普通。   普通到看不出这个男人身上的缺陷。   只是显得格外空旷。   深色的办公桌后,纪旻还皱眉盯着什么。   他坐在轮椅里,又处在这样一个大而冷淡的办公室中,难免显得有些孤独。   可一旁沙发上窝着的小黄狗,却奇异地冲淡了这丝孤独。   为色调冷淡的办公室增添了一抹暖意。   见到陆燃进来。   大黄率先“汪”了一声,跳下沙发,一蹦一蹦地朝陆燃迎过来。   “大黄!有没有想爸爸!”   陆燃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大黄。   纪旻从文件中抬起头。   少年站在门边,抱着小狗一通乱揉。   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有些吵闹。   但却意外不让人厌烦。   纪旻看了一会儿,眉间收紧的痕迹不自觉轻了很多。   待少年仰着一双盛满喜悦的眸子,抬头朝他看过来。   纪旻又若无其事地垂下眸,嗤道:“门口那块地快被你擦干净了。”   陆燃:“……”   他小心打量了一下。   见纪旻没有赶人的意思,又抱着大黄走进去。   “还不走?”纪旻问。   陆燃拍了拍自己手里的纸袋。   男人挑眉看过来。   陆燃道:“是礼物。”   纪旻捏着钢笔的手微顿。   他抬眸看过去,看到是甜品的纸袋。   京市的甜品价格不算低。   对于在咖啡店打工的少年来说,应该算是一笔让人心疼的支出。   “以后不要买这些。”纪旻道,“我不爱吃。”   “真的吗?”   陆燃惊喜的应了一声,又把袋子拎了回来。   纪旻:“……” 第42章 照片   “你拎哪儿去?”   纪旻沉沉开口。   “啊?你不是说不爱吃吗?”陆燃问。   “放下。”纪旻指了指桌上,“今天突然很想尝试。”   陆燃只能又走回来。   他把纸袋放在桌上:“那你好好吃哦。”   “这可是我们店的招牌甜品,每天都很快卖光的。”他耿直道,“今天好不容易剩了一盒,我拿了打折价买过来的。”   纪旻:“……”   他第一次遇到有人给他送滞销的打折商品当礼物。   还直接说出来。   某些小孩能不能稍微有点意识。   “那我走啦。”   看他一副要忙到深夜的模样,陆燃便牵着大黄离开。   “嗯。”纪旻浅浅应了一声。   陆燃都已经牵着狗走出去了,突然想到了点什么,探头进来:“对了,你照片发我一张。”   “干什么?”纪旻问。   “印点东西。”陆燃又双手合十朝他拜拜,“微信发我就行。”   说完陆燃带着大黄便离开了。   路上,他手机震动了一下。   陆燃点开微信一看,是纪旻的消息。   这人可能是真没什么照片。   竟然发了一张证件照。   陆燃突然有些想笑,一边走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末了他又放大照片。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即使是谁照谁死亡的证件照,纪旻这张脸依旧帅得天怒人怨。   摄影师的技术也不错。   将这家伙脸上那股冷冰冰的厌世感拍得淋漓尽致。   又过了两三个小时。   纪氏大楼,董事长办公室里,才传来些许声响。   纪旻将要交给下属的文件整理好放到一侧。   又查看了几个远程项目的进度,这才稍稍放松,椅靠在了轮椅椅背里。   整栋大楼都已经静了下来。   窗外的车水马龙也稍歇。   纪旻在一片寂静中坐了一会儿。   像往常一样准备下班。   视线一动,却看到桌上和这个冷冰冰的办公室格格不入的纸袋。   还有沙发上那个毛茸茸的狗窝。   有什么东西瞬间不一样了。   就像死水般的湖面里,贸然闯进了一条小鱼。   时不时摆着尾巴,搅起一圈圈涟漪。   纪旻没立刻关灯出去。   而是到饮水机旁,接了杯热气腾腾的水,又回到办公桌旁,把桌上的纸袋拆了。   又过了一会儿。   他乘坐电梯下楼。   一楼的电梯外,陈管家正安静地等待着。   楼外的商务车车门滑开,降下一段无障碍阶梯。   纪旻和陈管家上了车。   陈管家照常询问:“今晚的宵夜吃什么?”   纪旻平时的工作时长很长。   而且他有在健身房刻意维持运动量,所以每日的消耗很大。   但今天,陈管家问过之后,纪旻却道:“告诉厨房不用准备了。”   “嗯?”陈管家有些惊奇。   纪旻唇角忽而浅浅弯了一下:“吃了些滞销的打折甜品。”   陈管家:“?”   他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纪旻。   男人的神色又恢复如常。   好啊,这是有秘密了。   陆燃安排好了大黄,终于卸下了心里的重担。   摩拳擦掌准备再多打几份工。   但临近年关,沈家的气氛却不是很融洽。   沈夫人最近总睡不好。   前段时间,她又是找私生子,又是找私家侦探。   更是对外人的目光非常敏感。   每天神经绷着,就为了等最后的结果。   可她紧张兮兮了那么久,最终竟然是个乌龙。   传说中的私生子是她的亲生儿子陆燃。   传言还是她最宠爱的小儿子沈星染传出来的。   这事儿弄得沈夫人心梗得要死。   同时又觉得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一点都没落实。   她神经兮兮地,总觉得是不是沈鸿源在外面,还有什么隐藏的私生子。   因为她这个样子,时不时阴阳怪气,沈鸿源有一段时间没回家里住了。   这天,沈夫人从房间里出来。   她刚站在楼梯口,便听到了下面沈鸿源的声音。   沈夫人整了整心情。   让自己变得平和点。   现在私生子的传闻还没消退,要是再传出去沈鸿源不着家。   外面还指不定怎么看她的笑话。   沈夫人下了几层台阶,便听到楼下的沈鸿源在大笑。   听声音很开心。   沈夫人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沈星染和沈鸿源在聊天。   两人和乐融融。   沈星染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沈鸿源再次哈哈大笑。   往常,沈夫人看着这一幕,总会露出温馨的笑容。   可现在,她却莫名有点不舒服。   沈星染是真的踩到了她的底线。   这段时间她完全没给过沈星染好脸色。   沈鸿源不仅没顺着她训斥沈星染,怎么还对沈星染越来越好?   等到了楼下,一开始努力建设的心平气和早就没了踪影。   沈夫人从沙发前路过,瞥了一眼这两人。   阴阳怪气地话便吐了出来:“感情真好。”   沈鸿源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皱眉道:“你怎么说话呢?”   沈星染低着头没说话。   沈夫人火气却一下蹿了上来。   怎么这俩成一边的了,她反而成了个局外人?   她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哼哼地出门了。   沈夫人约了几个小姐妹做美容。   往常,她身边围着的富家太太要更多。   但这段时间有些人的眼神让她和不喜欢,慢慢便断了。   这次沈夫人只叫了三个人过来。   还有一个姗姗来迟。   “李太太怎么还没来?”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绊住了?”   沈夫人躺在按摩床上,也有点不高兴,思索着以后要不要把这个李太太也踢出去。   还没等她做决定。   包厢的帘子掀开,有点微胖的李太太挤了进来。   大冷天的,她除了一身的汗。   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拿了本杂志边删边喘。   “哟,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是跑着过来的?”   “别说了!”李太太挥着手,“今天可给我吃到瓜了。”   “怎么了?”躺着的几个立刻来了精神。   沈夫人也支棱起了耳朵。   只听李太太道:“我老家有个堂妹,嫁了当地一个暴发户,你们都知道的吧?”   “嗯嗯,你快说。”   “这俩结婚后一直没孩子,但暴发户也不介意,两人就领养了一个。”   李太太道,   “我们都夸这个男人还挺厚道,一家人也和和睦睦,现在孩子都老大了。结果现在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   李太太两手一拍:“这孩子竟然是这男的亲生的!”   几人有点懵:“不是,这不是领养的吗?怎么就成亲生的了?”   李太太带着戒指的手指都快挥舞出了残影:“就是这个孩子,是这男的在外面和别的女的生的。”   “抱回来一领养,得!私生子转正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   “那你堂妹可不是白白替别人养孩子了?”   其余两位太太听得津津有味。   趴在按摩床上的沈夫人,却骤然感觉到一股冷意。   不自觉捏紧了身下洁白的床单。   这几天,纪旻出了趟短差。   大黄他交代了助理一声,依旧放在他的办公室里。   陆燃每天晚上去领。   他不交代还好。   这样一交代,大黄的存在顿时变得神秘起来。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时不时就有人趁着工作间隙,从董事长办公室外面那堵玻璃墙外路过。   就为了看一看沙发上那只小黄狗。   关于大黄的来历,更是被传出了百八十种。   最离谱的说这只狗是纪旻的前伴侣送的。   因为爱之深恨之切,所以既不愿养在家里,也不愿意送出去。   于是只能安放在公司。   陆燃送外卖的时候听了一耳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震惊这群人的脑补能力。   还是震惊纪旻这种一看就很难相处的人,竟然还有个前伴侣。   但一想到上面加了个“前”,又觉得好像很合理。   纪旻对此一无所知。   他倒是有些好奇,陆燃要他的照片干什么。   当时他问,陆燃只说是印点东西。   纪旻皱眉。   他想到有些追星的小孩子,很喜欢印一些自己崇拜的人的照片。   陆燃今年十九岁。   是能干出这种事的年龄。   所以当天,他只让助手找了张证件照。   早上。   纪旻刚下了飞机,便又匆匆赶到公司。   他来的有些早。   正思考着,怎么劝某个小孩把心思用在学习上,陆燃便牵着大黄过来了。   今天他手里还拿了个快递盒。   进门便熟门熟路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呀。”   纪旻应了一声。   一边看着今天的日程,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   陆燃三下五除二拆了盒子。   拿了个项圈出来。   他盯着项圈看了一眼,嘴角顿时抽动了一下。   然后强忍着笑意,给大黄戴上。   戴完之后,陆燃还呼噜了两下狗头,忍着笑意夸道:“真合适。”   说完他打声招呼就要遛。   纪旻直觉有些事和自己有关系,冷声道:“回来。”   陆燃脚步停住。   “给它戴了什么?”纪旻问。   “没什么。”陆燃说,“就是一些威武霸气的东西。”   纪旻没听他瞎扯,只道:“抱过来我看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明明陆燃知道自己跑了,这人也不方便追。   但这人气场强大,一出声,陆燃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抱起大黄。   磨蹭着往办公桌前走。   等他彻底把大黄抱过来,纪旻才纡尊降贵地把目光移了过来。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大黄的新项圈。   只见大黄的项圈上坠了个圆形的金属挂坠。   挂坠外面印着骨头的形状,侧边还有个小的开关。   纪旻伸出长指,捏了下开关。   挂坠“咔嚓”一下弹开。   纪旻登时眉心一跳。   这挂坠,半边刻着电话号码和联系方式。   另外半边……   印着他那张证件照。   照片卡在窄小的吊坠里,正冷冷的散发着死亡光波…… 第43章 工作   纪旻额角青筋直蹦。   “你解释一下。”他冷声道。   陆燃振振有词:“这可是护身符!”   纪旻半点不信他的鬼话:“摘掉。”   陆燃指着挂坠上的照片,认真道:   “要是沈家人想不开要动我的狗,我就把这个挂坠捏开给他们看。看到你的照片,他们肯定不敢动了。”   纪旻:“……”   还挺有理由。   “随你。”他道。   被叫下来后,陆燃也不着急走了。   这会儿时间还很早。   他抱着大黄在沙发的一角坐下,抬头问纪旻:“你每天晚上几点下班?”   “有事?”纪旻问。   纪旻是有些稀奇的。   他身上有残疾,脾气又肉眼可见的不太好。   所以大部分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面前的少年最开始明显也是这样。   可这段时间,陆燃却好像卸下了什么心理防线。   不仅敢大着胆子让他帮忙养狗,还胆大包天的把他的照片印出来给狗挂上,现在竟然还敢打听他的下班时间。   就像……   大黄被抱烦了,从陆燃腿上跳下来,走到纪旻的轮椅边趴了下来。   纪旻垂眸看看脚边的小狗,又抬头看向沙发上的少年。   就像一只养熟了的小流浪狗。   一开始戒备的要死,现在见到他便扑棱扑棱得摇着尾巴凑过来。   “因为你晚上下班很晚的样子。”陆燃解释道,“如果你有空我就晚点来接大黄,这样晚上还可以去打份零工。”   纪旻下意识皱眉。   他视线扫了一眼少年明显有些营养不良的小身板,沉声道:“你现在下班已经七点了。”   “对啊!现在过年,晚上的兼职薪水很高的。”陆燃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兴奋地讨论哪里又有食物的小狗。   纪旻手上动作顿了顿。   指腹摩挲了一下指节,才漫不经心地给了个时间:“十一点。”   陆燃惊了一下,满脸唏嘘。   怎么都当老板了还要熬那么晚。   “你放心,十一点前我肯定过来!”陆燃做了个ok的手势便离开了。   他说做就做,当晚便找了份兼职。   少年明显忙了起来。   大黄在纪旻办公室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了。   这对纪旻来说,好像是件好事。   夜晚漫长又枯燥的工作时间里,偶尔他会歇一歇,盯着沙发上睡着的小狗出会儿神。   偶尔在大黄起身活动时,他会陪大黄玩会儿球。   小狗被教得很好,会把球主动叼到人手里,等着人扔。   免了纪旻坐在轮椅上弯腰捡球的狼狈。   只是……   晚上来接小狗的少年,状态明显不是特别好。   陆燃风风火火跑进来。   纪旻收了扔球的动作,抬头看过去。   “我没来晚吧!”陆燃问。   他刚忙完,额头还挂着汗水。   纪旻仔细扫了一眼,还是在少年纤长的睫毛下,见到了浅淡的阴影。   “下次不要来那么晚。”他移开目光,冷淡道。   “okok。”少年满口答应着,抱起大黄便走了。   第二天第三天,陆燃的确来早了点。   他依旧跑得风风火火,大冷天出了一身的汗。   纪旻见到他后,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临近年关越来越冷,别人越穿越厚,陆燃却还是那两套不算厚重的棉服。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又瘦了点,显得衣服都空荡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   少年眼下淡淡的阴影变得浓重了许多,化成有些疲惫的青黑。   当天纪旻看着这个本该窝在暖气房里享受寒假的少年,没多说什么。   晚上,坐在回程的车上。   他却突然想起什么,冷不丁开口问司机:“这里离碧翠园多远?”   碧翠园是沈家所在的别墅区。   司机被他问得意外。   但还是估算了一下,老实回答:“开车半个小时。”   纪旻没回话,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开车半个小时,步行时间便更长了。   带着只狗,八成是不舍得打车的。   这一天,天有些冷。   陆燃出了电梯的时候,身上热气都快散没了。   “晚上好。”他照常推门进来。   一抬头便对上男人有些冷沉的目光。   “怎么了?”陆燃一怔。   他视线在办公室扫了一圈,没看出什么不对,只能有些试探地问,“大黄闯祸了。”   但纪旻很快移开了视线,道:“它比你乖。”   陆燃:“……”   陆燃不懂这人为什么显得心情有点不好,弯腰去抱大黄。   他抱起大黄的一瞬间,又听人冷不丁提醒:“头发。”   “啊?”陆燃茫然。   纪旻视线又扫了过来,描述精准了些,“刘海。”   陆燃伸手捋了一把,捋下了一把冰碴。   是汗水浸透后又结成的冰。   他没在意,擦干净手,朝纪旻道了声谢便想离开   他要踏出办公室时。   身后沉默的男人却突然出声,若无其事地问:“晚上回太晚,沈家会不会关门?”   陆燃一愣,继而一脸骄傲。   “这个我有经验!”他道,“他们关了我就弄个睡袋帐篷睡在大门口。”   纪旻:“……”   他一时不知是该吐槽陆燃这骚操作,还是该惊讶沈家竟然真把他关在外面过。   但一些略有些出格的邀请,便卡在了喉咙里。   纪旻摆摆手。   示意陆燃赶紧滚。   陆燃麻溜地滚了。   等人离开,端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又后撤了一下轮椅。   他推到背后的窗户前,撩开窗帘往下看了一眼。   刚巧看到少年牵着狗出了纪氏的大门。   玻璃门一开,这人当即被冷风吹了个猝不及防。   连连退后几步,手忙脚乱地把外套背后的帽子戴上,又弯腰把狗抱进怀里,一溜小跑冲上了路。   纪旻在窗边待了一会儿,看着陆燃的背影缓缓消失。   他心想,冻死他得了。   第二天。   陆燃六点出头就来了纪旻的办公室。   “稀客。”男人有些讶异。   陆燃动作一顿,朝人盯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阴阳怪气。   他每天都会过来,哪门子的稀客。   说话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莫名其妙的情绪,顿了顿,又声线平稳地问了句:   “这会儿怎么有空?”   “今天咖啡店下班早了一个小时,歇一会儿马上就要走。”陆燃说。   他带着大黄出去上了个厕所。   回来后,一边rua着大黄,一边偷偷瞅着纪旻。   办公桌后的人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那张苍白阴郁的脸上,一贯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陆燃就是觉得……   这人好像有点不高兴。   陆燃其实对人的情绪很敏感。   不然上辈子不可能为了沈家人,做出了那么多委屈自己的事。   现在也是一样。   只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会采取事不关己的态度。   但是对纪旻……   陆燃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问:“你最近是不是不高兴?   纪旻手上动作微顿。   他漫不经心问:“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就是有些不高兴啊。”陆燃说。   纪旻终于抬头,朝他看过去。   少年仰起脸很认真的看着他,说:“你是不是不喜欢狗,或者晚上不想熬那么晚?你可以告诉我的。我可以提前把大黄带走,放到别的地方。”   停了停,他又道:“大黄放在这里,本来就是你帮我。所以你不用委屈自己的。”   他语气很认真。   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直接和澄澈。   是在很认真的担忧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因为这种担忧太过认真,太过真诚。   纪旻倏尔有些想笑。   这小孩为什么觉得,以他的身份,还会委屈到自己?   “没有。”纪旻道。   “嗯?”陆燃眨巴了两下眼睛。   纪旻补充:“你说的这些都没有。”   “啊?”陆燃反应过来,“哦,没有就好。”   话题结束,办公室里一时又安静下来。   纪旻看了看时间,打开电脑开了个简短的跨国会议。   等会议结束,他才发现办公室里过于安静了。   纪旻抬头看过去,发现陆燃已经不在了。   办公室的门也关闭。   同时,大黄也不见了。   纪旻皱眉,这个时间陆燃应该还要去做兼职,不会把大黄带走。   这小子该不会……   他刚遥控着轮椅从办公桌后出来办公室门外就传来了细微的扒门声音。   纪旻过去,打开门,看到大黄站在门外。   刚刚轻轻揪起的心稍稍落下。   门开之后,大黄却没有立刻进来,却是又往走廊里跑过去几步。   纪旻心神一动,跟着过去。   没走几步,就见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少年安静地坐在墙根。   手臂还维持着抱着小狗的姿势,脑袋却歪在一旁,睡得熟得不能再熟。   纪旻:“……”   他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这小孩估计是怕听到什么“商业机密”,为了避嫌,所以在他开会时主动出去。   却又因为最近太累太困,在走廊睡着。   他睡得熟。   呼吸声有些重。   纪旻突然抚了抚额,遥控着轮椅走过。   他展开腿上的薄毯,躬身盖在睡熟的少年身上。   幸亏这会儿刚下班没多久,走廊里还残留着中央空调的温度。   否则这个样子睡着,明天肯定进医院。   纪旻把空调开关打开,又将温度调高了些。   他看了看时间,突然没了继续工作的兴致。   便就这样停驻在走廊里。   他端坐在轮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熟睡的少年。   因为当事人睡着。   视线便肆无忌惮了许多。   暗含不悦地扫过少年挂着水雾的发烧,睫毛下深重的阴影。   越发瘦削的身体,还有冻得通红,指节微肿的手指。   他还看到,少年身上的棉服似乎被火星燎到,破了个很小的洞。   洞里不是柔软蓬松的鹅绒,而是普通的聚酯纤维。   纪旻后知后觉发现,最近几天,他是有些不高兴的。   说不出哪里不高兴。   只是些浅淡的,冷不丁便触发的不悦。   就像看到自己常喂的流浪狗,为了追求别人的投喂,把自己弄得狼狈兮兮。   看到了让人不高兴。   却似乎又没什么不高兴的资格。   忽而少年身上的手机震动着从裤子口袋里滑落。   纪旻眼疾手快,弯下腰,伸手捞住。   熟睡的人被吵到了,微动了动。   纪旻手指一动,下意识按了挂断键。   等挂断了电话,他才低头看了一眼。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是某某广场负责人。   看了眼时间,纪旻才发现已经快七点半了。   应该是兼职那边的负责人,见陆燃没过去,于是打电话询问。   没过一会儿,这电话又打了进来。   纪旻看了一眼又轻轻打起鼾的少年。   他拿着手机,遥控着轮椅走远。   等到确定吵不到人的距离,他接通电话。   电话那边是个男人,嗓门很大,听起来还算客气,只是压着点火:   “怎么还没过来?冷风里等你十几分钟了。”   纪旻眸色冷静。   他声音冷淡,却带着惯有的教养:“不好意思,陆燃今天不过去了。”   那边的男人听着他的声音,也下意识冷静下来。   但很快又急道:“怎么了这是,我临时找人也找不到啊。”   纪旻语气沉稳:   “这份工作他不会再做。你的损失我会照价赔偿,会有专人联系你。”   纪旻挂断电话,把这个负责人的号码交给了自己助理,简短的说明了情况。   陆燃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他醒来时,稍稍一动弹,脖子和腰便嘎嘎作响。   意识到自己睡着的一瞬间,陆燃心都凉了。   那么冷的天在走廊里睡那么久。   他命是不是要没了?   但起来之后,却发现除了脖子和腰腿蜷得不舒服以外,并没有太过难受。   他很快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摸手机。   手机就掉在他手边。   摸到一看,上面显示着硕大的时间——晚上十点半。   陆燃炸了。   他骂了声艹,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看到一旁坐在轮椅上的人。   陆燃连惊讶这人怎么呆在走廊里都忘了。   只念叨着:“完了完了,我兼职怎么办!”   陆燃翻出负责人的电话去打。   在他号码拨出去的前一秒,却听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道:“工作我帮你辞了。”   陆燃:“?”   陆燃:“!”   他呆了两秒,继而满脸晴天霹雳:   “辞了?我好不容易找的可以摸鱼还包宵夜的工作啊啊啊啊!”   不知为何,见到少年抓狂的模样,纪旻心里竟然有些隐秘的恶趣味。   所以他点头,又重复了一遍:“辞了。”   在陆燃崩溃到要原地转圈时。   他又弯起嘴角,邀请道:“另一份工作给你,做不做?” 第44章 认回   沈家。   三楼沈星染卧室的门悄悄打开。   沈夫人把手中的备用钥匙放到一旁,轻手轻脚来到沈星染床边。   低头在床铺上找着散落的头发。   找了一会儿,一无所获。   她有点泄气地坐到床上,才知道自己晚了一步。   床铺已经被佣人收拾过了。   沈夫人回过神,突然又有些懊恼。   她这是在干什么?   竟然因为听了个八卦,就开始怀疑沈星染其实是沈鸿源的私生子?   真是好笑。   虽然这样想着,沈夫人心里的疙瘩却完全没有解开。   原本在沈夫人心里,沈星染是她最乖巧最听话最贴心的宝贝。   沈夫人做梦都想不到,沈星染竟然会不顾她的脸面,在外面传言陆燃是私生子。   沈夫人左思右想都想不通。   总觉得自己这个乖巧的小儿子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但如果……   沈星染本身就是沈鸿源的私生子,那不就说得通了?   这样一想,沈星染害怕陆燃回家的表现,也更容易解释。   沈夫人本来是想安慰自己,结果越安慰越怀疑。   最终忧心忡忡的从三楼出去。   她又给之前找的私家侦探发了条消息,让他最近注意着沈星染。   之后几天,沈夫人去医院开了点药,让自己睡得好了点。   私家侦探那边只有些零零碎碎的消息。   沈夫人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可安定了没几天。   沈夫人正在外面逛街时,冷不丁收到了私家侦探的一条消息。   消息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沈鸿源带着沈星染站在一辆车前。   车门打开,里面坐了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   女人仰着脸朝两人说着什么。   三人姿态亲密,宛如一家三口。   好巧不巧,这时,沈夫人身边的小姐妹探头看过来一眼。   夸赞道:“哇,这时谁偷拍的你们的照片?别说,你这条白裙子可真好看。”   沈夫人脑子一炸,那根刚舒缓了没几天的神经突然绷直。   说话的人也意识到了不对。   这照片……   这角度看起来怎么像是捉奸时偷拍的。   这人尴尬得想要补救两句。   还没开口,就见椅子上的沈夫人“蹭”得一下弹了起来。   “夫人您先别动,您脸上的泥膜还没干……”   沈夫人哪还顾得上什么泥膜。   她把头上的毛巾一摘,伸手在脸上随便一抹。   连镜子都没照,扯了外套拿起包就往店外走。   她火急火燎地往沈家的公司赶。   沈鸿源的助理见到她这副有些匆忙的样子,又看看她略有些散乱的头发,有些惊讶地拦住她:“夫、夫人,您怎么来了?”   他一拦,沈夫人更火了:“怎么我还不能来了?起开!”   沈夫人直冲沈鸿源的办公室。   助理连忙道:“董事长正在谈生意!”   “谈生意?谈哪门子的生意?”   见小三恐怕才是真的!   沈夫人怒气上涌,一脚踹上了沈鸿源的办公室大门。   连脚上的小羊皮高跟鞋都踹掉了。   办公室内,沈鸿源正向客户介绍着沈星染:   “我的小儿子,刚上大学,现在放假了把他带到身边学点东西……”   “我认识,染染嘛……我们家小子经常提起来……”   客户寒暄着,沈鸿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这次的项目很重要,能用小辈的关系大开突破口更好……   突然却听房门“咚”得一声巨响。   紧接着办公室地大门打开,沈夫人冲了进来。   沈夫人一脸怒容,进来却发现屋里并没有照片上那个穿白裙子的女人。   骤然冷静下来。   她仪容不算完美,一屋子人都盯着她看。   沈夫人好歹也是富家太太。   这时候计上心来,突然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   她看着沈鸿源,嗔道:“做美容的时候做了个噩梦,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屋里的人这才露出舒心的笑容。   客户朝着沈鸿源调侃:“沈总可是好福气啊,夫人那么挂念你。”   一旁的沈星染也跟着笑:“妈妈平时最在意爸爸了。”   沈夫人也跟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晚上,沈夫人、沈鸿源、沈星染三人一起回了家。   三人表面看起来和乐融融,实则各有心事。   沈鸿源进了门,先把佣人叫过来,问:“陆燃回来了吗?”   “没有。”佣人答道。   听到这个回复,沈鸿源才隐隐放松下来。   如果说陆燃曾经是家里的空气并兼职出气筒。   现在经历过上次饭桌事件的洗礼,又被陆燃半夜蹦迪过之后……   沈鸿源基本没在陆燃面前大吼大叫过。   毕竟,沈鸿源偶尔还是会在家里吃饭睡觉的。   他看向沈夫人,有些狐疑地问:“你最近情绪是不是不太好。”   毕竟是快三十年的夫妻,沈鸿源很了解沈夫人。   沈夫人今天踹门进来,理由应该不会是她说的那么简单。   沈夫人揉了揉额角,没说话。   沈鸿源盯着她,沉声道:“这次的项目很重要。”   话里话外暗示沈夫人不要搞事。   沈夫人却在心里嗤笑一声。   现在沈家基本全靠她大儿子沈星遇撑着,沈鸿源能有什么重要项目?   突然,沈夫人点醒了自己。   她虽然容易情绪上头,但好歹也见多了大家族的弯弯绕绕。   知道自己现在虽然怀疑养子是私生子,却没有确切的证据。   万一说出来,那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而且她完全不需要害怕啊。   因为她有三个儿子。   就算沈星染是沈鸿源的私生子,但她不还有个陆燃能充人头吗?   这时,刚好陆燃牵着狗回来。   沈夫人突然伸手一指陆燃,道:   “最近我一直心神不宁,思来想后,觉得还是应该把小燃认回沈家。”   此话一出,客厅里骤然一静。   陆燃刚回来就听到那么炸裂的话。   今天是什么日子。   先是纪旻要给他提供工作,现在沈家又要把他认回来?   “你胡说什么!”沈鸿源眼神闪躲了一下,色厉内荏道,“上次你搞出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   沈夫人上次去抓私生子,模模糊糊把陆燃是自己亲生儿子的事爆了出来。   现在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传言。   沈夫人见他这个态度,强压着的火气骤然爆了起来,质问道:   “你什么意思?今天你能带着染染去见客户,我自己亲生的儿子不能认回来是不是?”   “你别胡闹!”沈鸿源。   “我现在就要昭告天下,陆燃就是我儿子!”沈夫人说着就要拿起手机。   沈鸿源立刻伸手去抢。   两人一言不合眼看就要打起来。   陆燃站在走廊里打了个哈欠。   曾经,他无比的希望能听沈夫人亲口承认,自己是她的亲生儿子。   为了沈夫人一句话,他愿意付出很多。   包括尊严,甚至是生命。   可现在,听着沈夫人的话,陆燃内心毫无波动。   因为他很清楚,沈夫人嘴里的“我儿子”,重点不在于“儿子”,也不在于陆燃,而在那个“我”上。   陆燃冷静地看着客厅里的闹剧。   甚至分神关注了一会儿沈星染。   沈星染也坐在客厅里。   让陆燃意外的是,这人听到沈夫人说的话,眼底并没有慌乱。   他垂了垂眸,一副安静的样子,在劝沈鸿源:“爸爸……妈妈想把她的孩子认回家是人之常情,你不要拦着了。”   陆燃挑了挑眉梢。   他意外并不是沈星染这样说,而是因为沈星染这话里竟然没有茶味。   反而有种……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那么安静乖巧。   即使沈夫人最近一直生他的气,也不由看了他一眼。   陆燃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有参与。   如果能借机以正式身份回到沈家,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就算回不了,那比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陆燃没再理会,打了个哈欠,便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关上,外面细微的争吵声还在响。   却变得远而模糊。   陆燃换了件衣服,又到走廊尽头的佣人洗手间洗了个澡。   回来的时候,大黄已经睡了。   客厅里也安静了下来。   陆燃今天意外睡了很久,不怎么困。   他躺在床上背了会儿单词,又看了看自己导师发来的几篇论文。   正准备关灯时,手机倏尔震动了一声。   陆燃顿了顿,不情不愿地点开微信。   就见充斥着各种兼职信息的聊天页面里,一个备注为“大魔王”的头像,发来了一条消息:   考虑好了没?   陆燃:“……”   他又想到自己回家前,纪旻对他说的话。   昏暗的走廊中。   男人坐在轮椅里,依旧遮不住肩宽腿长。   他明明比站着的自己矮了一截。   却又让陆燃感到一种浅淡的压迫。   纪旻给他提供的工作,是做他的私人助理。   就在寒假这段时间,算是个短期的兼职。   开出的薪水不算高也不算低。   对陆燃来说,恰好属于比较优越,又不会惹他戒备的类型。   但是……   陆燃盯着聊天页面看了一会儿,又仔细思索了一下,纪旻一直以来给自己的帮助。   他眼中有点茫然。   在很多时候,陆燃也收到过陌生人的善意。   很温暖。   但那往往只是些举手之劳,简单的相触,日后便没了联系。   这还是第一次,他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   曾经纪旻也在咖啡店,问过他要不要找一份新的工作。   但陆燃拒绝了。   纪旻无论是性格,还是地位,都决定了他是个比较傲气的人。   这种人被拒绝后,往往不会回头。   陆燃很清楚,所有当初也只是要求安置一下大黄。   可现在……   陆燃捏着自己五六百块的垃圾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   纪旻应该是不缺助理的吧?   光是最近他去送大黄,见到的助理就不下五个。   突然,陆燃想到了什么。   他如临大敌地盯着自己手机上的聊天框,仿佛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半晌,试探着发了条信息。   大黄不拆家:纪先生。   大黄不拆家:请问,你觉得我和张麟谁长得帅?   大魔王:? 第45章 带薪上学   那边只甩来了一个问号。   陆燃还没等到回复,便困意上涌,握着手机睡着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有些不安。   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   但意外的是,陆燃晚上睡得很安心。   很久都没那么安心过。   甚至第二天早上都差点起晚。   他照例买了早饭,带着大黄去纪氏。   走在路上,想起什么,又拿出手机,翻到聊天页面。   纪旻又给了回复。   简短的一行字,跳出了选择题,答道:大黄比较帅。   陆燃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突然豁然开朗。   他蹲下身,盯着大黄的豆豆眼看了好一会儿。   大黄被他看得不明所以,还以为主人在和它玩,跳起来扑了陆燃一下。   陆燃把它抱住,mua亲了一口:   “还是我儿子有魅力。”   看来不是因为他长得比张麟帅,所以对他图谋不轨。   今天陆燃到纪氏的时候,纪旻不在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这人才边向身边助理交代着什么,边回到办公室。   见到陆燃在场,还不忘了问一句:“考虑得怎么样?”   陆燃抱着大黄点头:“我要做!”   纠结那么多做什么,有钱不赚王八蛋!   但他转瞬又有些茫然,问:“我需要做什么?”   纪旻言简意赅:“照顾好你的狗。”   “啊?”   就这?   陆燃突然觉得这钱有些烫手。   纪旻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这工作内容有些简单。   他想了想,又道:“呆在我身边,有不方便的事需要你去做。”   陆燃了然。   但当天,陆燃还是照常去了自己工作的咖啡店。   和老板说了一声辞职的事,等老板同意,这才离开。   第二天正式上班,刚巧是个周末。   但纪旻是个没有双休的人,照例来公司上班。   陆燃第一天上岗,摩拳擦掌。   起了个大早,直接等在了纪氏的停车场。   纪旻车子刚停下来,离老远就看到站在电梯边的少年。   少年见到车子的一瞬间,便眼睛一亮,牵着狗便跑了过来。   坐在副驾的陈管家看到了,意外地挑了挑眉,调侃地看向身后的纪旻。   纪旻抬手抚了抚额,微微叹了口气。   他甚少做什么心血来潮的事。   让陆燃来做他的助理,算是头一号。   偏偏缘由更是无法解释。   他总不能说,因为看到这小孩外出打工,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看得他莫名不爽,所以找了个借口把人留下来。   这话说出来,陈叔恐怕要笑他一年。   眼看车外的少年“蹬蹬蹬”跑过来,步伐欢快地和身边的小狗有得一比。   纪旻打开车门。   他刚降下无障碍阶梯,就见陆燃拐了弯直冲副驾驶。   几乎贴在玻璃上,兴高采烈地打了个招呼:“大叔!”   纪旻:“……”   看他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他发工资的是陈管家。   陈管家从车上走下来,见到陆燃也笑了:“早上好。”   “早上好。”陆燃还在围着陈管家转。   直到后座上下来的人开始浑身冒冷气。   陈管家才压着笑意,给陆燃使了个眼色。   陆燃这才想起自己的工作内容,牵着大黄走向纪旻。   打了声招呼:“老板早上好。”   纪旻:“呵。”   原来你还记得老板是谁。   陆燃看到他的轮椅落地,下意识转到后面握住扶手。   纪旻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一旁陈管家刚想提醒,就见陆燃直接推着纪旻往电梯的方向跑。   纪旻从车祸后双腿残疾开始,就很排斥被人碰触轮椅。   他像是坚守着什么可笑的底线,或者想证明自己并未成为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所以他宁愿选择自己遥控。   直到现在,纪旻当场体会了一把风驰电掣。   身后的少年推得很快。   迎面破开的风吹散了纪旻的额发,几缕发丝脱离发胶的束缚,轻轻垂在他眉眼上,又微微扬开。   纪旻平时行动起来极为平稳。   这一次,第一次在轮椅上,体会到了年轻时飙车的快感。   他怔楞着。   阻止的话一时间卡在了舌尖。   下一秒,身后兴冲冲的少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啊”了一声,突然松开了手。   于是,在陈管家、纪旻的司机、助手以及停车场所有周末加班的纪氏员工的目瞪口呆下。   只见他们那个永远阴郁,一脸厌世,连轮椅都显得格外沉重的老板……   坐在轮椅上,由于惯性“嗖”得往前滑了好几米。   按下刹车停下的一瞬间,甚至整个人都“咯噔”震动了一下。   在这个有些滑稽的场面里。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如鸡。   直到轮椅上的男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个名字:“陆!燃!”   “啊不好意思。”陆燃连忙解释。”我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不喜欢被人碰轮椅?”   纪旻:“……”   现在问这个是不是太晚了点。   陆燃看着他沉得滴水的脸色,心想完了。   这怕不是上班第一天就要被辞。   纪旻强行绷着脸。   之所以说是强行,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场景意外有些好笑。   理智中绷着一根弦,告诉他应该生气。   情绪却像是沉溺在玩乐中的孩子,死活气不起来。   纪旻只能绷着一张冷脸,冷腔冷调地提醒:“牵好你的狗。”   “哦。”陆燃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有被辞。   他弯腰把大黄抱起来,慢吞吞走到纪旻面前,问:“那现在是我推,还是你自己来?”   纪旻顿了顿,自己按上了遥控。   轮椅像往常一样缓慢前进。   以一种死水般的节奏。   陆燃坠在后面,偷偷问陈管家:“他是不是生气了?”   陈管家看着纪旻,倒是有些意外。   他摇摇头道:“不好说。”   看起来竟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回到办公室后,纪旻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陆燃没有打扰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便像大黄一样窝在沙发的一角。   但他到底没有大黄这么没心没肺。   窝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拿的工资。   在纪旻工作的间隙里,陆燃没忍住,问了一句:“我需要做点什么吗?”   少年带着困惑的声音,问得纪旻一愣。   他手上动作顿了顿,拇指指腹揉了下指节,半晌没说出话来。   因为纪旻也不知道自己要让陆燃做什么。   小孩才大一,太过专业的事他做不来。   一些琐碎的小事又不需要他做。   之前,纪旻主动去咖啡店的那次,也提出过帮陆燃介绍份工作。   这对他来说是简单的举手之劳。   他熟识的场合中,适合陆燃的工作很多。   有他的介绍,工作上也不会有人为难陆燃。   但现在,这个选项在纪旻脑海里仅仅浮现了一瞬,便又被压了下去。   纪旻继续手上的动作,只问:“英语四级过了没有?”   “刚考过,还没出分。”陆燃说。   他不懂纪旻为什么问这个,但想了想,还是说:“应该能过。”   “那就去看六级的单词和试题。”   男人一句话安排了他的工作。   陆燃:“……”   他沉默两秒,从包里拿出了单词本和试卷。   本来带这个,是准备在工作的间隙里看的。   现在没想到,好家伙,到处都是间隙。   陆燃趴在沙发扶手上,默默开始刷题。   办公室一时间又安静起来。   偶尔有人进来,看一眼沙发上趴着的少年,惊掉了眼眶。   藏了一肚子震惊默默出去。   陆燃刷起题来,慢慢也沉浸了进去。   临近午饭时间。   纪旻放下手边的工作,靠在椅背上。   今天早上天气还阴着。   这会儿太阳已经冒了出来,金灿灿的阳光在冬日从窗口斜斜照进来,打在沙发的一角。   黑色的皮质沙发上。   少年窝在上面,姿势已经从最开始的拘谨,缓缓变成了舒缓的趴卧。   他正低着头查单词,阳光给他细软的黑发笼上一层朦胧的金色。   纪旻眯着眼看着这一幕,倏尔感到一种极浅淡的愉悦。   就像前段时间,他在工作的间隙里,抬眸看到沙发上的小狗一样。   这种愉悦很浅。   不可捉摸,原因也模糊。   仿佛死寂的生活里突然闯入了一抹亮色。   完全不需要做什么,这抹亮色的存在便足够搅起涟漪。   但是,似乎又有哪里不够顺眼。   纪旻看了一会儿,抬手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   陆燃刷题刷得很爽。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沉浸式的学习了。   满十六岁之后,他便开始找兼职。   于是在别人下课讨论着放学吃什么的时候,他想着要怎么压缩时间,多赚点钱。   在打工的间隙里,他又努力地学点东西。   心脏便一直漂浮在半空,在两个端点中来回拉扯。   这次,等陆燃被饭菜的香味诱惑着抬头。   意外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陈管家正温和地朝他笑着,道:“学习也不能忘记吃饭啊。”   说着他把饭菜和餐具摆在陆燃面前的茶几上。   “我自己来就好。”陆燃忙道。   他还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有些脸热。   陈管家笑着退走。   陆燃扒了两口饭菜,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工作,又连忙抬头去看纪旻。   男人坐在办公桌后,吃东西的姿势很斯文。   举手投足间都展露出良好的教养。   陆燃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大概就是沈夫人一直追求的东西。   吃完了午饭,陆燃把餐盘收拾好。   他又要去收纪旻的餐盘。   陈管家却走过来,道:“我来吧。”   说着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拿走了陆燃手里的餐盘。   陆燃缓缓坐回沙发上。   刚刚因为刷题压下的迷惑又涌了上来。   直到午饭后。   办公室的门打开,两个穿工作服的工人,送进来一套桌椅。   桌椅很简单,类似学校里的单人课桌。   课桌安置好之后,纪旻朝那边抬了抬下巴,道:“别在沙发上趴着,对眼睛不好,去那边坐。”   陆燃:“……”   他按着书本默默磨蹭过去。   内心卧了个大槽。   这踏马算什么。   带薪上学吗? 第46章 亲子鉴定   陆燃趴在书桌上。   眼前的英文字母乱晃,陆燃感觉自己有点看不进去。   今早压下的那股疑惑又冒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书桌,脑子里胡思乱想:   纪旻难不成有什么当老师的爱好?   下午,纪旻要外出开个会议。   陆燃下意识收拾好东西,跟着起身。   纪旻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他出了办公室,遥控着轮椅往前走。   陆燃跟在他身后。   今天是周末,一整层都没什么人。   电梯里也空荡荡的。   进了电梯之后,陆燃站在一旁。   气氛一下沉默起来。   陆燃扭头看了一眼纪旻轮椅后的扶手。   他憋不住话,直接问:“你又不让我推轮椅,也不让我收拾东西,那找我是做什么的?”   纪旻表情微怔。   他侧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陆燃还在皱着眉头盘算:“而且我的专业是动物医学,你也用不上啊?”   纪旻:“……”   怎么着?还想用上?   电梯“嘀”的一声,到了楼层停下。   电梯门缓缓滑开。   纪旻忽而闭了闭眼,道:“过来。”   “啊?”陆燃茫然。   纪旻睁开眼睛。   他冷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无奈,低声道:“推。”   陆燃愣了两秒,立刻上手:“好嘞!”   轮椅双轮出了电梯轿厢的一瞬间,纪旻轻轻闭上眼。   和上次的猝不及防不同。   他第一次主动放开手上对于轮椅的控制,苍白却宽厚的指节骤然放松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身体以一种许久未经受过的充满生机与活力的速度前进。   一种微妙的失控感,混杂着让人沉迷的震颤。   身后推着轮椅的少年很用力。   带着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他没有跑得很快。   但是步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欢快。   从电梯到会议室,短短的路程。   却因为推轮椅的人不认识路,多拐了两三个走廊。   纪旻莫名坐在轮椅上,在这个无比熟悉的楼层里遛了好几圈。   奇异的事。   明明一开口便能指路,他不知为何却没有出声。   等到了会议室门前时。   陆燃这才停住,他立刻松开手甩了甩,震惊道:“你这轮椅怎么推起来那么重?”   因为这轮椅从设计出来,就不是给人推的……   纪旻笑了一声:“是你力气太小。”   陆燃有点不忿。   纪旻进去开会。   陆燃没打扰,在会议室外找了个角落坐下,低头看了会儿论文。   一通忙活过后,他终于有种生活回归正轨的感觉。   轻轻舒了口气。   沈家。   沈夫人将手中的样本偷偷寄了出去。   她拿得分别是沈星染的头发,还有沈鸿源的牙刷。   为了保证检验的准确性。   这头发还是她特地趁沈星染睡着了去薅的。   但是表面上,沈夫人依旧保持了温和平静。   这算是她有生以来最有心机的一次了。   不过这次,沈夫人却坚持,一定要把陆燃认回沈家。   沈鸿源觉得她没事找事,发了好大一顿火。   让沈夫人意外的是,沈星染竟然没有反对。   每次沈夫人提起来的时候,沈星染总是第一个支持她的。   这让沈夫人看着自己养大的这个儿子,忍不住又有些心疼和唏嘘。   她有时甚至会想。   可能这只是沈鸿源的锅。   染染是被她养大的,万一不知情呢?   但是,该做的事总要做。   这天,沈夫人特地在楼下呆晚了点。   好不容易等到陆燃牵着狗回来。   想到过段时间应该需要用到自己这个儿子,沈夫人态度温和了点。   “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她温声问。   陆燃扯着嘴角朝她笑了笑:“今天是我回来的最早的一次,夫人。”   沈夫人面色僵了僵。   不由暗自抱怨这小子真不识好歹。   但一抬头,她不由打量了一下这个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怎么感觉陆燃这两天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   身上那股让她看不顺眼的穷酸样消了不少。   少年即使晚上十点回来,脸上也没了那股风尘仆仆的疲惫。   不知道为何,似乎被人养的很好,脸颊上的软肉都多了点,多少有了点这个年纪的圆润模样。   沈夫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最近都去干什么了?”   陆燃拿出手机:“问一条一百块。”   说完他想了想自己最近的薪资,开始坐地起价:“一千两条。”   沈夫人:“……”   她最烦陆燃张嘴闭嘴就是钱的模样,顿时没了谈话的兴趣。   她有些糟心,默默祈祷亲子鉴定的结果为否。   不然真要把陆燃这个儿子认回来,她能难受死。   但沈夫人想到自己的安排,还是冷声道:“最近把自己好好收拾收拾,过段时间就是把你认回来的时候,别给沈家丢人。”   她说准备时,陆燃就要准备。   万一亲子鉴定的结果不是,那就当白准备了呗。   陆燃挑眉,他内心毫无波动。   嘴角倒是勾了勾,道:“好呀。”   但陆燃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沈鸿源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你胡说什么呢!”   说着他冲下来,拉着沈夫人就往楼上走。   沈鸿源越是反对,沈夫人就越气:“你少管我!沈鸿源!你好好想想自己对得起我吗!”   沈鸿源被她骂得一脸懵逼:“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   沈夫人冷笑一声:“你就没干过什么亏心事?”   沈夫人娘家都并入了沈氏。   她这个亏心事显然是指的自己。   但沈鸿源听到这句话后,神色突然猛地一僵,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楼下的陆燃。   沈夫人刚好捕捉到他神色的变化,心不断往下沉。   她一直很疑惑沈鸿源的态度。   为什么沈鸿源既不愿意把陆燃认回来,又不愿意放陆燃离开?   嘴上说是怕陆燃在外面惹事,糟蹋了沈家的名声。   但最好的办法不就是把陆燃送到国外看管起来吗?   何苦留在身边糟心?   难道真是为了私生子铺路?   沈夫人语气越加坚定:“我肯定要把陆燃认回来。”   听到她这句话,沈鸿源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甚至让沈夫人有些瑟缩。   想到亲子鉴定还没出,她又硬生生把脾气憋下去。   沈鸿源沉着脸没说话。   甩手离开了。   三楼沈星染的房间则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动静。   三天后。   沈夫人终于接到了快递的电话。   接到电话的一瞬间,她心脏都提了起来。   “喂您好。”   “您好,这里有您的一个快件,请问您今天有时间签收吗?”   沈夫人手指紧紧握着手机,声线甚至有点颤抖:“请问……是什么样的快递?”   “好像是一份文件。”那边答道。   沈夫人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她像是等待审判一样,又偷偷摸摸压低声音问:“那……这文件是什么颜色的,或者有没有什么标志?”   她找的这个亲子鉴定机构,受理的都是些复杂家庭伦理问题。   为了给检验者一点心理准备,从文件袋的颜色上就可以窥见结果。   据说,凡是坚定为血缘关系的结果,都会用暗红色的文件袋。   如果没有,则是普通的牛皮纸袋。   沈夫人小心翼翼等着结果。   电话另一边的快递小哥,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外面是快递提供的文件袋,需要我帮您拆开检查一下吗?”   “不要!”沈夫人高声道。   她突然扬起声音,嗓子都有点劈了,把电话对面的人吓了一跳。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咳一声,恢复平日里的温和嗓音,道:“你正常送过来就好。”   沈夫人都没让人送到别墅里。   而是自己步行很远,到小区外的一个公交站台去取。   拿着文件袋回程的路上,沈夫人心脏狂跳。   她苦心孤诣,绞尽脑汁地拿到了样本去检查。   寄出去的时候,不仅是想验证猜测,更像找个石锤扔到沈鸿源脸上。   以此证明他和沈星染都对不起自己。   这样自己便能牢牢站在道德高位。   可现在,拿到了这份结果,沈夫人却觉得手中的文件袋非常沉重。   明明只是一份文件,却可能会改变沈家所有人的命运。   沈夫人突然不敢看结果了。   进入小区的时候,一旁的拐角处有个垃圾桶。   沈夫人盯着垃圾桶看了好久,突然想:   只要把这份文件扔进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还可以继续把沈星染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继续当自己幸福美满的富家太太。   也不用为了给自己争取利益,把陆燃给认回来。   一切都没有发生,不是很好嘛?   沈夫人缓缓走到垃圾桶旁,犹豫了许久,最终那是拿着文件离开了。   她把文件袋塞在包里,避开所有佣人的目光,将自己锁在二楼的一间客房。   房间里静悄悄的。   沈夫人独自坐了很久。   她没有着急拆纸袋,而是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些旧物。   里面全是沈星染小时候用过的东西。   还有沈星染从小到大的照片。   自从沈星染来沈家之后,沈夫人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好妈妈,变着法的宠沈星染。   大儿子沈星遇自小老成,跟着沈老爷子长大,用不上她照顾。   沈星卓皮得要死。   陆燃……   沈夫人顿了顿,下意识跳过这段记忆。   总之,沈星染的存在,几乎就是她作为“好妈妈”的证明。   对沈星染,沈夫人是真的用心。   可现在……   沈夫人默默把照片收回箱子里。   她拿起一旁的纸袋,看看上面印刷的快递公司logo。   心一狠,猛地把纸袋撕开。   下一秒,刺目的暗红色袭来。 第47章 愧疚   这一瞬沈夫人几乎是懵的。   即使是预想很多遍的结果,真正看到的时候,依旧让人无法接受。   沈夫人一手捂着纸袋的破口,一手捂着胸口。   难不成……   她这十几年的时间,全部错付了?   沈夫人一瞬间心如死灰。   她默默把手里的纸袋装好。   晚上。   陆燃一回来,就见沈夫人一脸沉重地坐在客厅里。   沈夫人的状态真的有点不对。   往常,她都是画好精致的妆容,今天竟然未施粉黛。   乍一脱离唇膏的修饰,显得她的唇色无比苍白,带着种浓重的病气。   在沈夫人对面,坐着沈鸿源和沈星卓两个人。   沈鸿源一脸不耐烦,敲着桌子:“你到底想干什么?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大晚上把我叫过来闹什么?”   沈星染静静地坐在另一侧。   他什么也没说,只担忧地看着沈夫人。   沈夫人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朝着沈鸿源冷笑一声:“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她看向了一旁的陆燃。   陆燃第一次见到沈夫人那么温柔地向他招手:“好孩子,到妈妈这里来。”   沈夫人拍拍自己身旁的座位。   沈鸿源看到陆燃,立刻沉下了脸,狐疑地盯着沈夫人。   沈星染略显失落地低下了头。   陆燃审视着这一家子,闹不懂这是要干什么。   他没率先过去,而是先将大黄送回房间,这才回到客厅。   不过他没坐到沈夫人身边,而是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霎时间,这一家人各占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冷淡得有点滑稽。   沈夫人看着陆燃,眼皮抽搐了一下,但没有发作。   她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深吸一口,盯着对面的沈鸿源道:“你瞒了我十五年的事,我都清楚了。”   这一瞬间,沈鸿源僵住,瞳孔都震颤了两下。   陆燃观察着这两人,默默算了下时间。   十五年,应该就是他走丢那年。   但很快,沈夫人又顿了顿。   她皱眉算了算,又纠正道:“不对,应该是十九年!或者更早!”   沈鸿源面上的惊愕消失,缓缓露出一丝茫然:“啊?”   “你还装傻!”沈夫人面上流下一行清泪。   终于她忍不住了,指着沈鸿源和沈星染道:“你们还想瞒我多久!”   这话吼得陆燃脑子一炸。   他是看过这个玛丽苏团宠文的原文的,但细节记得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主角是沈星染,其他遍地是攻。   于是听到沈夫人的大吼,他脑子下意识跑偏了一瞬。   以为沈鸿源和沈星染搞到一起了。   便也跟着瞳孔地震。   还好,下一秒沈夫人厉声道:“沈鸿源,染染是你私生子的事,你要瞒我一辈子吗!”   陆燃:“?”   可能是因为他刚刚脑补得太过炸裂。   这会儿听到沈夫人的话,心里只冒出一句:就这?   沈鸿源倒是彻底懵了。   不过一开始他身上那股紧绷倒是缓缓泄了下去,满脑门官司:“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星染也适时开口,神情低落道:“妈妈……我是被亲生父母丢掉的孤儿啊。”   陆燃在一旁默默吃瓜,并在脑袋里回忆原文里是不是有这一节。   “装!你们再给我装!”   沈夫人声音都要劈了,她抬手把桌下的纸袋甩上桌:“亲子鉴定结果都出来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陆燃顿时颇感兴趣地伸长了脑袋。   沈鸿源彻底愣住。   就连沈星染,在看到那个暗红纸袋的一瞬间,眼底一直以来的平静都破了一瞬。   流露出一丝愕然。   “这不可能!”沈鸿源抬手去拿纸袋。   他暴力把文件袋撕开,抽出几张鉴定结果。   一目十行地扫过纸上的文字,沈鸿源怒气骤升。   他“啪”得一下把文件甩到沈夫人身上:“鉴定结果你自己看!”   沈夫人一愣。   沈鸿源这个样子实在不像秘密被戳破的恼羞成怒。   沈夫人捡起惨白的文件看了一眼。   愕然发现,上面写着的鉴定结果竟然是:不存在血缘关系。   沈夫人呆了:“这……这袋子是红色的啊!”   她看到袋子颜色便心如死灰。   根本就没拆文件袋,便开始了这次“家庭会议”。   谁知道……   这袋子是工作人员装错了吗?   看到结果的沈星染这才恢复了平静,他坐回沙发里,垂着头,面上露出了失落和委屈的神色。   “你一天天地都在搞什么!还偷偷摸摸做亲子鉴定?要是太闲就出去找点工作做!整天神经兮兮!”   沈鸿源怒不可遏地离开了。   他神色震怒,离开的步伐里却藏着一丝轻松。   陆燃没想到这瓜切开竟然是空的。   他“嗐”了一声,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拍拍屁股离开了。   走之前还不忘了抓一把桌上的果盘。   只有沈星染还坐在原地。   沈夫人拿着那份文件,和旁边洒落的暗红文件袋。   心情一时之间说不上是好是坏。   沈星染不是私生子,照理说是好事。   可沈鸿源的态度,又让沈夫人拼命想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她一怒之下给鉴定机构打了个电话。   对面的接线员非常歉意地告知她,说白色袋子用完了,最近的订单都是红色袋子,一切以检测结果为准。   沈夫人坐在那里,心情像蹦迪似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她开口把接线员大骂了一顿,放下手机终于稍稍找回了理智。   这时,她终于注意到了对面沙发上的沈星染。   这个被她养大到十九岁的孩子,正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像被全世界抛弃一样。   “染染……”沈夫人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混杂着尴尬的迁就,“害你看我……妈妈这……”   “我知道的。”沈星染闷声开口,“妈妈,你不用说什么,我没关系的。”   这话说出来,沈夫人一时之间更愧疚了,心疼得要死。   “妈妈,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毕竟我在外面说了不好的话。”沈星染小声说。   沈夫人这会儿哪还记得沈星染在外面造的谣,立刻道:“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妈妈早就原谅你了。”   沈星染闻言慢慢站起来。   他缓缓走向沈夫人,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地上,脑袋趴伏在沈夫人腿上。   沈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扶住沈星染的发尾。   “妈。”沈星染哽咽着道,“我没有亲生父母,没有其他亲人,如果你不要我,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就是因为害怕你不要我,所以才在外面说……”   “好孩子,别说了别说了。”沈夫人抱着他轻声安慰。   沈星染的话完全说到了沈夫人心里。   一时之间,客厅里温馨又感动。   两人之间的隔阂尽消。   沈星染埋头在沈夫人怀里,感受着沈夫人在他脑袋上的抚弄,眼底却闪过一丝志得意满。   沈夫人大概不记得了。   那位给她讲了私生子和养子故事的李太太,本不是和她一个社交圈子。   是因为沈星染认识了李少爷,所以李太太才和沈夫人关系好起来。   这段时间,沈星染早看出沈夫人心神还缠绕在“私生子”三个字上。   所以干脆将计就计。   他让李少给李太太讲了个离谱的故事。   以李太太的习惯,为了把故事说的声情并茂,一定会把这事安在她莫须有的亲戚头上。   他也知道沈夫人去三楼拿到过他的头发。   甚至连沈夫人找的机构,都是沈星染找了认识的人,“传”到沈夫人耳朵里的。   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沈星染也没料到,这个机构竟然会用到红色的袋子。   看到红色文件袋的一瞬间,沈星染不只是惊愕。   他其实是有些高兴地。   如果他真是沈鸿源的亲生儿子……   可是,对沈夫人来说,显然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更合她心意。   沈星染合眸,掩住了眼底的讽刺。   第二天,早上陆燃照例起了个大早。   他洗漱完带着狗出门时,意外发现沈夫人和沈星染都在楼下。   沈星染等在桌边。   沈夫人亲自从厨房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粥,送到沈星染面前。   “快尝尝,这粥煲了两个小时呢!”   沈星染连忙站起身去接,嗔怪道:“妈!你小心点,可别烫着。”   母子俩挨在一起,亲亲密密地喝着粥。   陆燃回头往餐厅看了一眼。   看到陆燃过来,沈星染嘴角扬起个笑。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沈夫人:“妈,你不是说要把哥哥认回家吗?要商量一下日程安排吧?   “还有要请哪些人?京市的上流圈子,都要通告一声才行。”   沈星染一派天真地安排着,“要让爸爸亲自写请帖才显得庄重吧?   沈夫人听到他的话,却皱起了眉。   那时候她是真想把陆燃接回来。   但现在,接回来又没什么用处,她有染染那么贴心的孩子,又不缺个儿子。   再说,一旦让陆燃回来,难免要解释当初他走丢的事。   肯定会有很多人围着她询问,用一种沈夫人很讨厌的目光看她……   “以后再说吧。”沈夫人喝了一口粥,搪塞道。   “啊?这样吗?”   沈星染侧头朝客厅的陆燃露出一抹笑。   沈星染半点都不想让陆燃回到沈家的户口本和族谱上。   但之前沈夫人提起时,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是因为他那时就知道……   陆燃根本就回不来。   就是不知道……陆燃得到希望,又看着希望骤然落空,心里是什么滋味。 第48章 前任   陆燃离开家时,沈鸿源刚好从楼上下来。   昨晚沈夫人不知怎么哄了沈鸿源。   今早的沈鸿源脸色已经恢复了平常。   看到他下楼,沈星染像孩子般笑着招手,道:“爸!妈妈煮的粥超好喝,你快来尝尝!”   “今天下午爸爸你是不是有个宴会要参加……”   纪氏,董事长办公室。   纪旻抬眸看了眼时间。   距离某人平时上班的时间,已经迟了接近十分钟。   不过很快,办公室的门就打开了。   少年牵着狗走进来。   还在门前的地垫上,拿着湿毛巾给大黄擦了擦脚。   纪旻注意到,陆燃身上除了书包外,又多了个快餐店的纸袋。   像是早饭。   这段时间,纪旻也知道,陆燃的早饭很简陋。   大多是包子。   很多时候买两个馒头了事。   这次在快餐店买早餐,算得上是“斥巨资”了。   纪旻正有些意外。   却见陆燃把纸袋放在自己的小书桌上,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了四个冰激凌。   大冷天的吃冰激凌。   还一下买四个。   纪旻微微皱眉。   他一下买那么多,纪旻下意识以为,这小孩又在买什么打折商品当礼物。   他正要开口,说自己不吃。   就见陆燃挨个揭掉脆筒的外带盒,在四个冰激凌上分别咬了一口。   纪旻:“……”   他冷嗤:“胃不想要了?”   陆燃振振有词:“冰激凌就是要冬天吃才好吃!”   他飞快炫完了四个脆筒。   纪旻办公室里空调打得很足,但冰凌的奶油下肚,陆燃还是小小的打了个寒战。   助理敲门进来个,提醒纪旻今天的日程安排。   并把日程表给了陆燃一份。   陆燃有些新奇。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才发现纪旻今天要外出,去三个地方。   虽然都是在京市,但相隔挺远。   “这三个地方,我都要跟着过去吗?”陆燃问。   纪旻也沉思了一会儿。   他身边跟着的人很多,几位助理,司机,保镖。   但这还是第一次,他要考虑和安排身边小尾巴的去向。   又看了看日程表,纪旻道:“前两个时间很短,你可以在车里等。后一个,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进去。”   陆燃目光落到了晚上的宴会上。   可以选择进去,就是也可以选择不去。   少年盯着表格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提前下班的可能性。   但他很快便问了个非常实际的问题:“这个宴会上有吃的吗?”   纪旻:“……”   他倏尔有些想笑。   压下嗓子里那股痒意,才冷声道:“饿不死你。”   “那我就去。”陆燃说。   安排完之后,陆燃便熟门熟路地坐在桌前看了会儿书。   他没再问纪旻自己需要干什么。   只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带着大黄出去散了会儿步,并把中午饭给纪旻带上来。   几天过去,纪氏的其他员工也发现董事长办公室里多了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经常带着那条据说是董事长前任留下的狗到处乱逛。   有人还认出陆燃就是楼下那家咖啡店的店员,打着胆子搭话,问陆燃的来历。   陆燃看看大黄,又看看纪旻的办公室,胡诌道:   “纪先生请我来照顾他前任留下的这只狗。”   听到话的人一脸震惊,讶道:“董事长还真有前任啊?”   陆燃:“……”   看看纪旻这老板当的。   别的总裁都是金牌单身狗,追求者不断。   到了纪旻这,有个前任都让员工那么惊讶。   这平时脾气看起来得有多差。   陆燃腹诽了一路。   他走到纪旻的办公室门前。   门没关,透过缝隙,刚好能看到男人正皱着眉,看着文件柜。   而后伸长手臂,去拿不知谁不小心放到书柜顶层的文件夹。   纪旻肩背宽阔,手臂也很长。   但即使这样,也依旧拿得有些吃力。   但他并没有叫人。   面上也没有露出任何怒气,依旧是那副死水般的阴郁。   这一瞬间,陆燃突然明白。   别人对于纪旻竟然有前任的惊讶,或许不是因为他脾气差。   而是因为他残疾。   陆燃避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他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等轮椅上的人回到办公桌后才进来。   但办公室里却传出一道平淡的声音:“你要等饭菜都凉了再进来吗?”   陆燃:“……”   他慢吞吞走进去,有点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已经回到办公桌后的男人,抬起下巴指了指他脚边的狗。   陆燃低头看着大黄。   好啊……原来是你卖了你爸。   他把饭菜在纪旻面前放好。   转身时看了眼文件柜。   想着刚刚反正被这人看到了,于是也不避了。   干脆直接伸手,把放在上面两层的文件夹,全挪到了纪旻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纪旻静静看着他的动作,目光微沉。   其实纪旻脾气很差。   天生的。   车祸残疾之后,便越加严重。   他脾气差,并不是会随便发脾气,而是他不高兴的点很怪。   如果助理把东西放在他难以碰到的地方,纪旻并不会生气。   他会想方设法自己拿到。   但如果有人诚惶诚恐地刻意把他当成个残废来照顾,纪旻会很不高兴。   就比如现在,理应是他最不高兴的时候。   可……   少年放好了文件,并没有扭头向他邀功。   而是随便拍拍手,回到小书桌旁,打开了自己那份盒饭便开始炫。   他姿态随意得要死。   甚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地:我就是帮了,爱咋咋地吧。   纪旻那股怒气便奇怪地盘旋了两圈。   自己气哼哼地消散了。   最终,男人盯了人半晌,蹦出一句:   “不用放那么矮。”   “昂?”陆燃从盒饭里抬头,腮帮子吃得一鼓一鼓的。   便听纪旻恶劣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手那么短。”   陆燃:“……”   以后再帮,他就是狗。   下午,陆燃跟着纪旻出了两趟门。   纪旻应该是约了人谈生意。   陆燃没下车,抱着大黄窝在那辆商务车里,一人一狗打开车窗往外看。   虽说只是在车里,大黄依旧很高兴。   那双豆豆眼都变大了些许。   陆燃平时很忙,又是上课,又是打工。   它已经很久没再白天出来玩过了。   到了晚上,纪旻赶趟似的去了最后某个金融沙龙。   陆燃在日程表上,看到的是个小型宴会。   既然是宴会,他以为纪旻会准备很久。   毕竟沈家人都是这样。   但没想到,纪旻从上个地点出来之后,直接赶往了会场。   依旧是身上那套普通的商务西装。   随意得不像是去参加什么晚宴,反而像是去公司楼下的食堂吃饭。   但陆燃不怎么接触这样的场合。   纪旻又是他老板。   所以,陆燃想了想,坦坦荡荡地说:“我没来过这种地方,有什么不能做的吗?”   纪旻侧眸看他:“跟着我就好。”   说完顿了顿,有确认似的问他:“你今年十九岁?”   陆燃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结果男人自顾自道:“那也不要喝酒。”   陆燃:“……”   这是给他当老板,还是当老爹。   纪旻到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但依旧有负责人专门等在外面。   还有个外国人,见到纪旻后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不是英语。   陆燃仔细分辨了一下,猜测大概是意大利语。   旁边翻译解释道:“这位是利诺家的二少爷扬·利诺,说他父亲已经等您很久了。”   纪旻声音平淡:“他愿意早到是他的事。”   翻译把这句话传达过去,说话的人顿时闭了嘴。   陆燃站在纪旻轮椅后静静听着。   实则一句都没听明白。   他也没探究,只在负责人做出邀请的手势时,推着纪旻的轮椅上了无障碍阶梯。   他推得自然,还在脑子里抱怨这阶梯有点陡,推得费力。   但他一动,周围所有人都像被按到了定格键一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陆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停住动作。   就这样推着纪旻的轮椅,停在了无障碍通道上。   “继续推。”纪旻道。   “哦。”陆燃应了一声。   他推得有点费力。   这通道不知道那个傻逼设计的,又陡又长。   陆燃没忍住,小声在纪旻耳边道:“你稍微按一下遥控嘛,我快累死了。”   纪旻嘴角弯了一下,但手指没动:“不是你自己要推?”   陆燃:“……”   他铆足了劲儿把纪旻推上去,上去时额头都沁出了薄汗。   他咬牙低声道:“你是不是偷偷摸摸按刹车了?”   纪旻笑着没说话。   陆燃气得要死。   殊不知,周围人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全京市上流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便残疾的纪家家主,最厌烦别人碰他的轮椅。   但这次,却任由一个小孩推着他在无障碍通道上磨蹭了那么久。   陆燃进去之后,发现宴会竟然分为两层。   有的宾客只能从另一侧进入,待在一层。   而负责人却引着纪旻从一楼的场地中穿过,来到了另一侧的观景电梯中。   纪旻路过的地方,一阵静默后又响起细微地窃窃私语。   “刚刚是纪家那位吗?”   “是吗?但为什么有人在推轮椅?”   陆燃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推着轮椅,眼底并没有什么情绪。   电梯上了二层。   二层和一层并没有严格阻隔,站在二楼的栏杆前,能将一层的景观一览无余。   看猴似的。   和一楼的格局不懂,二楼散在分布着一些圆桌。   与其说是宴会,不如说是小型的谈判桌。   陆燃眼睛却在搜寻着哪里有吃的。   纪旻了然地看他一眼,道:“不是饿了吗?去吃点东西。”   陆燃顿时点头,直冲着食物走过去。   站在纪旻身边的负责人,看了看陆燃的背影。   他一副学生打扮,和整个会场格格不入。   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负责人低声询问:“纪先生……这位小朋友是?”   纪旻本想说是新招的助理。   他视线在这个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场地里扫过,又聚焦在那个围在长桌旁拿点心的少年身上。   似想到了什么。   男人轻叹了口气:“亲戚家的小孩,当个少爷供着吧。” 第49章 杯子   负责人被纪旻的态度弄得一愣。   这还是纪旻第一次这样介绍别人。   说是有多亲近地护着,又不像。   但又对那少年格外宽容。   负责人摸不着头脑,最终决定就按纪旻字面上的意思对待。   陆燃拿了食物。   他想起纪旻的嘱咐,又回到了纪旻身边。   纪旻过来果然是谈生意的。   陆燃找过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圆桌旁。   陈管家站在他身后。   陆燃两下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光,也站了过去。   在纪旻对面坐着两个人。   一个就是刚刚在外面用意大利语叽里呱啦乱讲的金毛外国人。   陆燃本以为,这次纪旻是和国外的企业谈生意。   却发现那个金发碧眼的利诺家二少爷,他亲爹是个不折不扣的华人。   陆燃学着陈管家的样子,垂头站在那里。   偶尔分神透过栏杆,往楼下的场地里看。   他正出神想着,利诺这个姓好像有些耳熟。   紧接着他的肩膀便被撞了一下。   陆燃抬头瞄了一眼。   看到一个容貌惹眼的男人,这个男人明显是个混血,长相很有辨识度。   嘴角带着风流不羁的笑容。   “金!”二公子朝来人招呼了一声。   见到这人,陆燃突然知道利诺家哪里耳熟了。   金·利诺。   利诺家的大公子,这可是沈星染的攻之一。   领的是相爱相杀剧本。   因为利诺家在几十年前迁往国外,迁之前和沈老爷子那辈有过过节。   沈家和利诺家算是世仇。   这些陆燃全都不介意。   因为等这段剧情开始的时候,他早就离开沈家,开启东躲西藏的生涯。   让陆燃恶心的是——   沈家不愿意认他,享福的时候,没他什么好事。   结果这个利诺家对沈家无差别攻击的时候,却还有他一份。   他在外面打着零工,这边被沈家人随手踩一脚,转头还会被对付沈家人的利诺家踩上两三脚。   觉得他是软柿子是不是?   陆燃眼观鼻鼻观心,面上相当平静。   金走过来之后,居高临下地垂眸瞥了纪旻一眼。   着重看了看纪旻的腿。   那个眼神,陆燃不知道怎么形容。   仅仅是旁观着,他便非常不舒服,仿佛把人的痛处彻底揭开,用匕首翻搅着。   “这是利诺家的大公子。”翻译介绍道。   而后,这人绕到圆桌另一侧,用意大利语闲聊一般和自己弟弟与父亲说了些什么。   三人玩笑般的笑了起来。   目光隐隐瞥过纪旻。   一旁的翻译不知道听懂了什么,额角冷汗都要滑下来了。   陈管家也微微皱眉。   陆燃猜也猜得到,大概和纪旻的腿有关。   陆燃觉得,纪旻大概也猜得到。   但意外的是,男人脸上的表情格外平静。   他甚至很有教养地等对面三人笑完,这才语气不疾不徐地续上正事。   见他完全听不懂,利诺家的两位少爷眼中的讥讽更盛。   但他们的亲爹,不知为何表情却凝重了点。   这场谈判继续了很久。   陆燃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纪旻在生意场上竟然是这种形象。   滴水不漏,寸步不让。   能为了利益完全忽略对方眼中的奚落,圆滑地宛如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又精明得要死。   陆燃低垂着眉眼。   内心不断感慨,当老板也不容易,生意桌上被人嘲了也得保持情绪稳定。   殊不知,他这副乖巧模样却有些引人注意。   谈判中途,气氛微松。   陆燃转身想再去吃点东西。   他脚步一动,却被人拦住了。   陆燃抬头看过去,就见利诺家的大公子,伸长了腿拦住了自己。   “你的眼睛很漂亮。”男人朝他笑了笑,眼神若有若无地将陆燃从头扫到脚。   他的国语并不怎么好,带着一种浓郁的口音。   陆燃没回话。   紧接着,刚刚口出夸赞的人,眼中闪过一抹恶意,又用他别扭的口音道:   “当你伏在我跨间抬头的时候,一定更漂亮。”   一句话,让在场的气氛沉至了冰点。   纪旻缓缓沉了脸色。   就在这时。   金又灿笑着道:“开玩笑的。”   他眯起眼睛,耸了耸肩:“没办法,我这人见到美人,总是管不住嘴。”   二少爷扬闻言大笑。   两人的老爹倒是没什么表情,但也没组织。   陆燃脸上全然一片冷静。   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被人口出不逊后的羞恼愤怒。   只不过他低着头,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是在害怕。   陆燃绕过金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二少爷扬酒杯突然倒了,红酒泼了陆燃一裤子。   “真不好意思啊!”   扬操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大大咧咧道。   此时,纪旻淡淡开口:“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陆燃应了一声,顶着半身刺目的酒液往旁边走。   一旁站着的负责人忙亲自带陆燃去洗手间。   一开始,负责人只以为纪旻是带哪家的小孩来玩。   看陆燃的穿着打扮,他又拿不准陆燃的身份。   但无论怎样,陆燃在他心中的印象,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人而已。   可现在,一路领着陆燃走向卫生间。   负责人心底的印象却在不断变化。   因为陆燃太平静了。   这种平静,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   也不像是被欺负惯了的忍气吞声,更没有自怜自艾。   这表现让负责人心里泛起了点嘀咕。   连带对陆燃的态度都更恭敬了点。   到了洗手间门前,负责人还在问:“我找人送来一件干净的衣服,还需要人帮忙吗?”   “不用了。”陆燃摇头拒绝,“我擦干净就好。”   闻言负责人也没再坚持。   陆燃在洗手间里,拿着纸巾和毛巾吸着身上的酒液。   外面天气很冷,但宴会场地内空调打得很足,因此陆燃倒没有很冷。   他自己擦洗了一会儿。   洗手间门外传来点声音。   陆燃转头,看到一架轮椅缓缓驶进来。   是纪旻。   “你来干什么?”陆燃问。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身上的酒渍,问:“不生气?”   陆燃很坦诚:“当然生气。”   他说着生气的话,眸子却没什么怒气,只有黑沉沉一片。   纪旻微皱了皱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   “那为什么不发火。”他问。   陆燃朝他耸肩:“你这个老板都忍着,我个员工哪有发火的道理。”   纪旻沉默着没有说话。   实际上今天这笔生意并没有很重要,否则他也不会约在这样一个场地,还带着陆燃过来。   在谈判时保持平静,只是他一贯的习惯。   陆燃把吸满了酒液的卫生纸都丢进垃圾桶。   又拿起一旁的吹风机把衣服稍微吹了吹。   做完这些,他率先离开了洗手间。   纪旻正要跟着出去。   行到出口,却见陆燃又回来了。   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了三个空掉的杯子。   纪旻一懵。   看着他拿着杯子进来。   这操作让纪旻脑内神经一时间找不到相合的那一块,结结实实愣了好一会儿。   待他回过神,就见陆燃进了一旁的无障碍洗手间。   纪旻下意识跟着过去。   茫然问:“你杯子哪来的?”   “问外面那个大叔要的。”陆燃声音很欢快。   纪旻顿了顿。   在他近三十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见人端着杯子进洗手间隔间的经验。   这会儿着实想不到陆燃要干什么。   出于某种懵逼的好奇心,他绕过隔门,停在隔间门前看了一眼。   就见陆燃拎着高脚杯的脚,正把杯口往下伸进了马桶里。   随着他手的晃动。   一阵清脆悦耳的水声传来。   纪旻彻底沉默了。   过了好几秒,他才头皮一炸,问:“你在干什么?”   陆燃一边忙活着,一边抬头看他,解释道:“他们惹了我,我不是能忍的人,当然要报复回去。”   陆燃注视着纪旻的眼睛:   “但是你帮了我很多,我不能给你找麻烦,所以勉勉强强,只能这样暗地里报复。”   纪旻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这场景实在超出他的认知,显得有点炸裂和滑稽。   一方面,他又因为少年话里的真诚和顾忌而忍不住震动。   这让纪旻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而且他们对你也很不尊敬,你不生气嘛?”   少年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拉他入伙。   更让纪旻惊讶的是。   少年睁着一双乖巧的黑瞳,嘴上对他有理有据的解释着,手上的动作却完全没停。   将杯子一个个浸泡在了马桶水里。   他做着这样有些无厘头,甚至疯狂的事情,但情绪是全然的冷静和理智。   一时之间,一种巨大的反差,呈现在陆燃这张还带着少年人稚嫩的脸庞上。   纪旻突然好奇起来。   这小孩曾经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能让他面无表情地做出这种事。   浸泡了几分钟。   陆燃又一个个把杯子拎起来。   拎起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甩水。   马桶水沿着杯壁,在高脚杯杯底逐渐汇聚成一小滩。   纪旻立刻清楚的意识到陆燃是要干什么。   他扶了下额,道:“虽然,但是……”   “他们好过分。说你的腿,还那样说我。”陆燃抬头直勾勾的盯着纪旻,问,“你有更好的报复方式吗?”   纪旻当然有。   在谈判的下半场,利诺家的人便会得知自己的下场。   在项目实施过程中,更有大把的方式让人吃瘪,甚至求饶。   但……   纪旻看了看托盘上的三个杯子。   一时之间,觉得哪个方法好像都没有陆燃这个……效果好?   他沉默了。   少年便乐呵呵的继续动手。   把三个杯子都“泡”好之后。   他甚至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洗了下手,才端着托盘出去。   纪旻沉默地跟在后面。   平时死水一般的心境,现在仿佛翻滚着惊涛骇浪。   他看着陆燃倒了满满三杯酒。   殷红的酒液和酒杯底部那点透明液体混合,最终融为一体。   陆燃做完这些,顶着一身被酒泼湿的衣服,回到了圆桌旁。   纪旻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   朝着桌边三人道歉:   “对不起,我、我的确和沈家有些联系,但我也很看不惯沈家的!这三杯酒敬三位,希望不要影响三位的心情。”   少年诚惶诚恐地将三杯酒摆在三人面前。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像身后的侍者要了个干净的空杯,小心捏着杯脚,倒满酒一口闷了。   又想三个利诺家的人展示了一下杯底:“我干了,三位随意。”   这一通操作,三人显然很受用。   毕竟是纪旻身边的人,刚刚又闹的很不好看。   生意还是要继续谈的。   所以三人很给面子,均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纪旻回到圆桌边。   眼睁睁地看着这三人……嘴唇碰到了刚在马桶里浸泡过的杯壁。   陆燃还在演。   他看到三人终于喝了酒,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而后站到了稍远的地方,装作生怕打扰他们的模样。   对面三人一无所知。   脸上还带着那股目中无人的骄矜。   一时之间。   向来冷漠的纪总,心里破天荒地充满了同情。 第50章 品酒   “其实我们这次回国,只是简单的考察……”   利诺家的家主主动谈起了生意。   他身边,大儿子金,也漫不经心地讨价还价:“合作的企业也不止一个选择。”   两人嘴上说得高傲,实则都认真观察着纪旻的表情。   纪家的实力不容小觑。   现在利诺家要把生意转移到国内,能获得纪家的帮助,将会省不少力气。   而且因为公司里的一些原因,他们不能再拖了。   从一开始上了谈判桌开始,他们就在努力试探这位年轻的纪家家主的深浅。   但纪旻一直以来的平静,却让原本胸有成竹的两人,心里泛起了嘀咕。   特别是纪旻主动从桌边离开,去往洗手间的时候。   主动为难陆燃的金心里咯噔一声。   以为自己做了个蠢事。   没想到这个残疾的纪家家主,被别人言语嘲讽伤腿时纹风不动。   但仅仅因为身边跟着的人被为难,就离开了谈判桌?   他爹也瞬间朝他丢了个斥责的眼神。   不过还好。   金看到自己面前的酒,逐渐放下了心。   这位纪家家主应该也是很乐意同他们合作的。   去往洗手间,应该也只是劝那个被为难的沈家人来给他们道歉而已。   想到这,金嘴角又露出了微笑。   他举杯又喝了一口陆燃倒的“酒”。   他喝得慢条斯理,力图尽显家族的贵族风范。   一边喝,一边留意对面纪旻的神情。   力图从这人面上找出谈判的突破口。   可这一看,金却发现,这位刚刚还冷漠平静,神情滴水不漏的纪家家主。   竟然在……   发呆?   金疑惑了一瞬。   他下意识顺着纪旻的视线看去。   纪旻目光的落点在他弟弟……手里的酒杯上?   金的这位弟弟扬对家里生意一窍不通。   这次过来纯粹混个脸熟,所以在桌上什么话都插不进去,只低头喝酒。   这会儿,刚刚陆燃给他倒得那杯酒已经见了底。   而纪旻,就用一种奇特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看着扬和他手里的酒杯。   似乎察觉到金也拿起了酒杯,这位纪家家主也撇过来了一眼。   纪家家主没有接金刚刚的话。   而是沉吟了一阵,看向不参与讨论的扬,问:“二公子觉得这酒怎么样?”   他这话冷不丁冒出来,毫无由头。   弄得金和利诺家主有些手忙脚乱,接不住招。   扬·利诺眼看终于有了自己发挥地余地。   顿时晃着酒杯,先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砸吧着嘴说:“好酒,没想到国内也有如此醇厚的红酒。”   金和利诺家主狐疑地对视一眼。   难道这位纪家家主对酒感兴趣?   在谈判桌上投其所好,也是件常见的事。   于是金也端起酒杯,仔细地品了品。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这杯酒和平时的味道不太一样。   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应该是品牌特色。   老利诺对对面的男人越发摸不透,也收了收行事乖张的习性。   他低头举起酒杯,先是仔细观察了酒的颜色。   而后又晃了晃,闻起酒的香气。   最后才抿了一口。   仔细走完品酒地流程,认真喝完了半杯酒,他才真诚感叹:   “香味浓郁,口感香甜中带着些微微的苦涩,还有些很少见又很熟悉的香气。”   最终,他整体评价:“口感层次很丰富,的确是好酒。”   夸完了酒,老利诺又赶忙扯回生意上:“在这次项目的宣传上……”   话才说了一半。   就见对面一直矜持冷淡的男人,忽而手指抚上眉骨。   低头闷笑了一声。   低沉的嗓音回荡了许久,才堪堪停住。   对面三人被纪旻的反应弄得齐齐愣住。   不知道他这笑是好是坏。   眼看谈判落入了下风,便也只能跟着笑。   纪旻笑了许久。   连身边的陈管家都意外地挑了挑眉。   男人这才好不容易压下喉中的痒意,堪堪止住了笑。   他端起面前的水杯想抿一口。   但不知为何,手指又顿住,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这才开口继续谈起了生意:“贵方对国内的情形并不了解……”   谈判正常进行。   纪旻的心情却和以往谈判时截然不同。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商业谈判时走神。   也是第一次在谈判桌上笑出声。   ……   谈判到最后,双方僵持。   老利诺站起来,还想再争取一些。   纪旻却看了看时间,干脆利落地拒绝。   他身边的翻译也忙道:“纪先生说您预约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他还有别的工作。”   不顾身后骤然站起来的几人。   纪旻遥控着轮椅离开圆桌。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见到陆燃的身影。   负责人忙引着他过去。   纪旻一路行到宴会的角落。   便见少年窝在墙角的沙发里,旁边就是窗口,巨大的曳地窗帘垂着。   明明刚搞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这小孩却像躲避行人的流浪狗一样,小心翼翼窝在了窗帘后面。   “别躲了,该走了。”纪旻道。   窗帘后面没动静。   纪旻看了负责人一眼。   负责人伸手轻轻将窗帘拉开。   就见陆燃抱着膝弯,闭着眼睛靠在沙发椅背上睡得没心没肺。   他浅色的唯一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上还留着红酒的痕迹。   氤氲成泛紫的一团。   少年最近刚养出来的脸肉压在沙发上。   像某些柔软解压的捏捏乐一样,被压得微微变形。   暴露在空气中的另半边脸上,带着浅淡的酡红。   印在奶白色的皮肤上极为显眼。   纪旻盯着人过于纤长浓密的睫毛看了许久,才意识到刚刚这小孩喝了杯酒。   红酒度数不算低。   这个年纪,喝了应该抵不住困意。   负责人伸手要把人叫醒。   纪旻却做了个禁止的手势。   负责人快速把手收了回来。   纪旻也没动。   他便这样盯着陆燃看着。   少年睡得乖巧。   但想到这人刚刚做的事,纪旻心里那份奇特的荒谬又涌了上来。   不仅是因为小孩做的事。   更因为自纵着陆燃的自己。   看了良久,纪旻收回目光。   他朝负责人淡声道:“找人抱他起来,动作轻点。”   负责人连忙叫了个安保过来。   安保还是第一次接到类似的工作。   他从前干的都是把人拎着扔出去,哪里做过什么抱人的事。   所以下手难免有些重。   直接把人拎到了臂弯里。   少年身上没几两肉。   仅有的一些说不定还是这几天养出来的。   他被安保架在臂弯里,意外显出几分难言的脆弱。   更因为安保的动作,不自在地皱了皱眉,看起来似乎要转醒。   纪旻坐在轮椅上。   他需要抬头,才能看到被安保环在臂弯里的少年。   不知为何。   纪旻觉得这场面有些刺目。   让人毫无缘由地不舒适。   所以轮椅行了几步,又骤然停下。   纪旻调转轮椅,面对着安保。   他声线微冷,道:“给我。”   安保被命令得一愣。   他很明白面前这位是个脾气不算好的大佬。   但纪旻人又在轮椅上坐着,他顿时询问地看向身边的负责人。   负责人也懵了。   甚至连陈管家都沉默了。   纪旻看着安保怀里的少年。   他把腿上的毯子展开,又重复了一遍:“把他给我。”   安保又看了一眼负责人,这才明白纪旻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弯腰,要把怀里的少年放在了纪旻的轮椅上。   这会儿,众人仔细一看,才注意到纪旻的轮椅很宽。   因为他身形高大,用的轮椅都是特地定制的。   原本只是他自己稳稳坐着还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和少年的体型对比,便显得男人肩背越发宽厚。   即使是残疾,即使只能坐在轮椅里,也能将人好好护着。   纪旻没有理会身边人的目光。   他伸手将藏青色的羊绒毯展开,给怀中的少年盖上。   一时之间,少年便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   他的脸颊在冷调的藏青色衬托下,显得越发健康白皙。   让身后肤色苍白,眸色死寂的男人,都莫名多了丝生气。   纪旻揽住怀中的人,遥控着轮椅往前走。   身后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   行至电梯。   “纪总留步!”   利诺家的三人商量些许,还是追了过来。   老利诺道:“纪总,关于项目的细节,我们还可以再商谈,您什么时候…”   这时,谈判桌上平静到有些温文尔雅的男人改了脾气。   他在皱了皱眉,瞥了眼怀里沉睡的少年。   没有回答老利诺的话,而是压低声音道:“小点声。”   吵醒了,生起气来再给人喝马桶水怎么办?   老利诺看了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人。   眸底是止不住的震惊。   纪旻抬眸,他声音依旧很低。   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回道:“利诺先生,我很介意有人对我身边的人口出不逊。”   利诺家三人骤然僵住。   想到谈判中途他们的窃窃私语,脸色绷得难看。   纪旻抱着人进了电梯。   陈管家笑眯眯地看着利诺家三人,也用意大利语回道:“不好意思,我家先生休息时不谈工作。”   一行人都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利诺家三人五颜六色的脸色全挡在了门外。   旁观了一整场谈判的负责人心里冷笑。   他特别不喜欢利诺一家。   明明是国人,装什么假洋鬼子,还妆模作样的请了个翻译。   时不时飙出两句意大利语。   现在国语说得不是挺好吗?   这三人离开国内太久,怕是不知道他身边这位纪先生的习惯。   纪家人都只在谈判桌上有礼貌。   正式场合让人挑不出错。   但下了谈判桌,便翻脸不认人。   想在私下里讨到点好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   今天纪旻竟然只回了一句意大利语,没用他那冷腔冷调的嗓音把利诺家那层假皮扒下来。   着实是手下留情了。   难道谈判桌上,利诺家的人已经吃了什么大亏?   让纪旻都心生同情,不忍心下嘴了?   负责人正在心里嘀咕着。   突听纪旻冷不丁嘱咐了一句:“今天利诺家用的杯子……”   “记得全部扔掉。” 第51章 利用   一楼的大厅内。   沈鸿源正和熟人聊着天。   他脸色不算很好看。   因为这个场所的规矩简直莫名其妙。   他的儿子沈星遇是高级会员,可以进二楼。   而他这个老子竟然只能在一楼呆着。   就算现在沈氏是沈星遇在打理,这种差别对待还是让沈鸿源很恼火。   更别说,今天他受不了小儿子的央求,特地带了沈星染过来。   结果进场的时候,却被沈星染非会员,给拦在了外面。   说只有高级会员以上才能带人进来。   现在沈星染只能呆在车里等着。   沈鸿源站在二楼的电梯外。   他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是想上二楼被人堵出来,于是拿着酒杯,假装在欣赏旁边窗口的景色。   身边一些朋友在讨论:   “今天纪家那位过来了是吧?”   “听说是和国外的一家企业接洽。”   众人心思涌动。   如果真有什么大的项目,这对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好处。   搏不到什么大头,跟着喝汤就是好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谈起了纪旻,有人便问了一句:   “那位身边是不是跟了个少年?”   “好像是,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长得挺不错。”   沈鸿源听了一耳朵,突然心思一动。   纪旻……   不知道是什么性格的人。   有时间可以让星染接触一下。   他那个小儿子在人际交往上,可谓是无往不利。   这时,一个熟人看向沈鸿源,问道:“你今天不是说要带染染过来,怎么没来?”   这一句话差点戳到沈鸿源的肺管子。   他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   只道:“小孩子一时兴起,这会儿有嫌吵闹,说不想来了。”   他答完之后,刚刚问话的人又凑过来了点。   手肘戳了戳沈鸿源,问:“你老婆最近怎么回事?我听我儿子说,你还有个亲生儿子流落在外面?”   上流圈子里那点八卦最惹人注意。   这人一开口,周围人的注意力便都从纪旻转移到了他身上。   甚至沈鸿源一位老朋友都道:   “听说还不是私生子,既然是亲生的,怎么会流落在外面?”   沈鸿源的心一提。   最近,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问了。   沈夫人上次众目睽睽下去抓“私生子”,无意间将陆燃的身份捅了个对穿。   再加上陆燃之前便闹过几场。   像陈家、林家这些在场的人家,早就知道了陆燃的身份。   传言一传十,十传百。   上次沈鸿源去公司,在董事会内部也隐隐有了传言。   沈家家庭成员的变动都是十足惹人注意的。   沈鸿源面色微沉。   这一瞬,他眼底甚至闪过一丝狠厉。   沈鸿源不允许任何人真正意义上破坏沈家的安宁和利益。   看来陆燃是留不住了。   需要找个机会送走,看管起来才行。   沈鸿源大脑里想着托词。   正准备想办法,把传言搪塞过去。   突然。   二楼电梯口的侍者面色紧张起来。   而后“滴”的一声,电梯停驻。   这一声提示音比什么都管用。   先前兴致勃勃看着沈鸿源的人,均齐齐扭头,若有若无地盯住电梯口。   能上二楼的人,均比一楼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无论是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几个,能搭上话总是好的。   一片神色各异的目光之下。   电梯门悄然滑开。   站在外侧的负责人率先走了出来。   他躬身在外侧候着。   然后便是纪旻的轮椅轻轻驶出。   有人还记得最开始的传言。   下意识抬头往轮椅背后看,想看看究竟是谁能去推纪旻的轮椅。   看准了是那种风格。   说不定他们也能投其所好。   可目光一投过去,众人便彻底愣住。   只见纪旻宽阔厚重的轮椅上,窝了个少年。   少年偏瘦,团在身材宽厚且高大的纪旻怀里。   像只乖巧的猫。   他正靠在纪旻胸膛上熟睡着。   浑身被一张藏蓝的羊绒薄毯盖了个严实,只露出小半边白皙的脸颊,还有毛茸茸的细软黑发。   又眼神好的,还能看到,少年奶白色的脸颊压在男人胸口的钻石领夹上。   硌红了小半边脸。   沈鸿源也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目光触到纪旻怀里的人时,霎时顿住。   陆燃?   竟然是陆燃?   这一瞬间,沈鸿源完全没办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早听说最近纪旻身边跟了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家境似乎不怎么好。   不知怎么竟然入了纪旻的眼。   纪旻竟然还破天荒的允许这小孩碰自己的轮椅。   可沈鸿源万万没想到。   这个少年竟然是自己那个走丢了十五年,一无是处的亲生儿子。   就算现在纪旻怀里抱得是外面等在车里的沈星染。   沈鸿源都不会震惊。   可怎么会是陆燃呢?   或者说……   怎么能是陆燃呢!   沈鸿源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初。   半年前,沈夫人一腔不耐地打电话通知自己,让自己去做个亲子鉴定。   沈鸿源以为这人又胡思乱想。   等过去了,才发现是自己走丢的那个儿子找到了。   当时沈鸿源是有些惊讶的。   那么小的孩子,竟然没死在当年那场山洪里。   沈鸿源下意识觉得有阴谋。   可能有人知道了当年他们有个孩子丢失,于是故意找了个孤儿来搅混水。   可惜亲子鉴定做了几遍。   的确是他儿子。   沈鸿源还记得陆燃回到沈家的第一天。   他站在沈家那个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显得局促又格格不入。   在外十五年,只有一副贫穷磨出来的瑟缩模样。   是个废物。   还没有沈星染一半有用。   沈鸿源简单给这个儿子盖棺定论。   便彻底无视,只在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指着陆燃身上不合心意的地方发一顿火。   直到有一天,这个唯唯诺诺的儿子突然变了。   弄得沈鸿源都有点怕。   但再怎么折腾,无非都是家里的小打小闹而已。   沈鸿源嫌烦了就躲出去。   可不知为何,这个本该悄无声息被掩盖的孩子,竟然频繁出现在和沈家有关的传言里。   先是在沈家大门前大闹一场。   让附近富家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沈家住进了个陌生的孩子。   紧接着,本来没多大苗头的私生子传言越演越烈。   直接到了放出流言的沈星染本人都兜不住的程度。   再到沈夫人主动出场,揭开这个所谓的“私生子”的假象。   近乎亲自揭晓陆燃的身份。   然后便是现在。   沈鸿源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在这种场合,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陆燃。   他眼睁睁看着。   纪旻就这样抱着陆燃,坐在轮椅上,在他面前驶过。   轮椅行至人群中。   先前窝在纪旻怀里,睡得很熟的少年,忽而挣动了一下。   他迷茫地抬起头。   那张藏蓝色的薄毯滑落了些许,将他整张脸都露出来。   沈鸿源看到,这个自己从来都没有瞧上眼的儿子。   从纪旻怀里探出头来。   那双弧度乖巧地黑眸,在宴会一众吵杂的人群里,准确地找到了他。   少年坐在纪旻怀里。   当着宴会所有人的面,语气茫然却清晰地叫了他一声:“爸爸?”   霎时间,宴会所有人的目光,均如同针尖般朝沈鸿源射了过来。   沈鸿源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现在嘴边考虑好的说辞,一瞬间全部失效。   纪旻的轮椅也恰巧停住,侧眸朝沈鸿源看了过来。   “沈家主在啊?”男人淡声道。   眼见纪旻开口。   周围有人心思活络,立刻借着这事插嘴。   “老沈,这就是你那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   “还不赶紧给我们都介绍介绍。”   “害,早知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得提前准备点礼物才好。”   七嘴八舌中,沈鸿源已经成了话题的中心。   沈鸿源看向轮椅上的男人,还有他怀里的少年。   在这一瞬间,沈鸿源内心心思百转。   下一秒,他便变了脸色,露出一副和蔼模样,笑着对周围人宣布:   “这是我家小儿子。”   “小时候走丢了,家里人痛不欲生,我父亲还因为这事一病不起。后来找了好多年,近几天才找到。”   “正准备找个正式场合给大家介绍,并正式把孩子认回家。”   “谁成想今天先见面了。”   “不过大家别着急,最迟下个月,就和大家正式认识了。”   沈鸿源也是商场上的老油条了。   这会儿还不忘开个玩笑:“我这小儿子可是走丢了十几年,这十几年的礼物可都不能少啊!”   他说的大大方方,但有人不给面子。   众人正想热闹的搭话,就听轮椅上的少年怯生生地说:“爸爸,你怎么突然愿意接我回家了?”   沈鸿源脸色一僵。   众人看着他的眼神也开始狐疑起来。   众目睽睽下,陆燃甚至又往纪旻怀里缩了缩,一脸恐惧道:“你之前不是让我有多远滚多远吗?现在接我回家,是不是要打我?”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一群大老爷们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沈鸿源。   啥意思?   亲生儿子还不给进家门的?   这沈家家主看起来人模狗样,怎么还打孩子?   轮椅上的纪旻也朝沈鸿源挑了挑眉。   沈鸿源脸都绿了。   但顶着众人的目光,又看看轮椅上的纪旻。   他还是强行做出温和的表情:“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之前是不方便,现在肯定把你接回家。”   说完,他又走到纪旻轮椅前。   一脸关切地看着窝在纪旻腿上的少年,问:“怎么睡那么熟?是不是喝酒了?”   又看向纪旻:“纪先生,这孩子承蒙您照顾了。”   这还是沈鸿源第一次用这种好爸爸的语气和陆燃说话。   虽说坑了沈鸿源一把,这会儿陆燃却在走神。   他注意力并不在沈鸿源身上。   只依稀听到这人止住了话语,便挣动了一下,想从身后的男人身上跳下去。   顺理成章地跟着沈鸿源离开。   可他一动。   腰间便缠上了一直手臂。   手臂没用什么力,只藏在毯子下,松松地揽着。   但隔着一层不厚的卫衣,陆燃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以及其中暗含的力量感。   纪旻的掌骨还很宽。   五指张开,便能轻轻松松将陆燃的腰盖住大半。   察觉到这股极为轻微,却名为禁锢的力道。   陆燃睫毛颤了一下,又像鹌鹑一样,乖乖窝回了毯子里。   “沈家主。”   纪旻平淡的嗓音想在陆燃耳边,“晚上我会亲自把贵公子送回去。”   一旁的负责人听得心头一跳。   怪不得纪旻刚刚说把这少年当少爷供着。   还真是位少爷。   沈鸿源微噎,但也没有出言阻止。   纪旻丢下那句话后,便自顾自抱着人离开。   徒留下身后一片响亮的议论。 第52章 强撑   出了宴会场地。   周身骤然一静,冷风扑面而来。   陈管家递来了一件大衣。   纪旻靠在轮椅椅背上没动,只抬了抬下巴,示意陈管家披上来。   陈管家依言把大衣盖在了薄毯上。   将陆燃也罩了进去。   一直跟着的负责人寒暄两句,便退开了。   一时之间,宴会外的场地里空旷又安静。   只能听到身侧陈管家规整的脚步声。   还有纪旻遥控着轮椅行进的细微声响。   陆燃又往毯子和大衣里躲了一点。   口鼻都遮住,只半露出一双眼睛。   但似乎并没什么用。   毯子和大衣都是属于身后男人的。   带着纪旻身上独有的厚重木质香。   在鼻尖萦绕不散。   纪旻微微垂眸,瞥了眼怀里那个毛茸茸的发旋。   他停下轮椅,看向一边的陈管家,道:“陈叔,你去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陈管家了然,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陈管家的脚步声消失。   纪旻敏锐的感觉到怀里少年僵硬的肢体,放松了不少。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爽。   这会儿宴会还没结束。   陈管家一走。   霎时间,偌大的户外停车场里,只剩下陆燃和纪旻两个人。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场面静得要死。   突然。   一直乖巧窝着的少年轻轻抬起了头。   藏青色的薄毯从他脸颊滑落到肩膀。   他睡得微乱的发丝下,是一双极其清醒且冷静的眸子。   这双在路灯灯光下,黑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盯着纪旻看。   “不装了?”纪旻问。   “本来就没有装。”少年微微移开眸,似乎是怕冷,把身上的毯子又裹了裹。   他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猪。   被人拎起来放到轮椅上,又被利诺家的人吵了一通,再不醒就真成死人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今天沈鸿源会参加宴会?”   男人声音轻慢。   他遥控着轮椅,慢悠悠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里走。   “谁知道你和他竟然不在同一层。”陆燃嘟囔。   他起身想从轮椅上下来。   动了动,没挣脱。   陆燃:“……”   他又使劲挣了挣,纹丝不动。   陆燃:“!”   他比力气竟然比不过一个残疾人?   陆燃扭头看向纪旻。   男人没有看他,专心看着身前的路。   他下巴线条利落,抿着的薄唇带着丝凌厉。   端是一派目中无人的模样。   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是因为什么事生气。   还是习惯性做出面无表情的模样。   陆燃盯了他一会儿,突然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凑到他面前。   恶魔低语:“刚刚我在马桶里涮杯子,没洗手!”   纪旻一脸淡定:“我看到你洗过了。”   陆燃:“……”   腰间的手跟铁箍似的。   他苦思冥想半晌,又惊喜道:“可我给他们敬酒的时候,又碰了杯子!”   “但是你离开后又去了洗手间。”纪旻道。   陆燃:“……”   他偷偷去的,没想到这人在谈判桌上坐着,竟然还注意到了。   他又要说什么。   纪旻终于垂眸瞥了一眼少年,皱眉。   伸手捉住陆燃两只乱舞的胳膊,塞回了毯子里。   “坐好。”纪旻沉声道,“你没穿外套,现在零下十几度,跳下来不要命了?”   陆燃便又被塞了回去。   他身上盖着那层薄薄的藏青绒毯,绒毯上还罩了件男人的毛呢大衣。   将寒风隔了个干净。   背后靠着男人的胸膛。   体温和心跳透过不怎么厚的衬衫和西装外套,传达到陆燃的脊背。   纪旻这人看起来冷得要命,皮肤又是不见阳光的苍白。   但体温却并不低。   滚烫一片。   陆燃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他低垂着眉眼。   最终仰起头,破罐破摔般道:“对,我就是利用你了。”   “我又不蠢,当然知道你的身份代表着什么。不然我也不会放心把大黄放到你那里。”他说。   “早上我听到了沈鸿源要来这场宴会,我是特地跟你过来的。”   少年睫毛颤了两颤,才继续道,“我知道以沈鸿源的性格,如果他知道我和你有联系,肯定会选择利用我和你搭上关系。”   陆燃算好了时间,刚好在大庭广众下叫了沈鸿源一声“爸爸”。   这样,沈鸿源万一想推诿,也推不掉。   陆燃不是个傻子。   同龄的丁维都能看出沈家的权势,并能选择依附。   陆燃这个勉强算活了两辈子的人,自然知道纪旻的影响力。   所以在沈星卓频繁打听大黄的消息时,陆燃请求纪旻安置好大黄。   因为他知道,纪旻一定可以护住大黄。   只要和纪旻扯上关系,沈家人绝对没有那个胆再来弄死大黄。   陆燃重活一辈子,只要安排好了大黄,便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也早就不再奢望也不愿意被沈家认回去。   只希望能够不要上上辈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被沈家人关到病房里就行。   可前两天,沈夫人一出大戏闹起来。   陆燃却察觉到了沈鸿源的不对劲。   一提起十五年前,沈鸿源的态度太反常了。   似乎压着什么极大的秘密。   后来听到沈夫人只是指责他养了私生子,沈鸿源一瞬间的表情,堪称松了口气。   对此陆燃并不是很放心。   他直觉沈鸿源隐藏的事和自己有关,如果不弄清楚,他八成还会和上辈子一样死的稀里糊涂。   “你明显又不是很想插手沈家的事,所以我就故意跟着你来了这个宴会,利用了你。”   陆燃说。   纪旻垂眸看了他一眼。   少年仰着下巴,强撑着一副骄傲又理直气壮的样子。   “嗯,很有手段。”男人道。   “那是。”陆燃又扬了扬下巴,只是眼睫扑闪了一下。   “想不到我是引狼入室,招了个那么步步为营的下属。”纪旻低头注视着他。   少年抬着下巴,看起来坚定得要命。   “我们办大事的人都是这样。”他说。   男人黑眸倏尔闪过一丝笑意。   他掌中还握着少年的腰,没有松。   只这样慢条斯理地抱着人在空旷的停车场里走着。   忽然,他道:   “那么理直气壮,步步为营,利益为上,怎么刚刚陈管家在的时候还窝在毯子里不敢见人?”   “我!”   陆燃一怔,瞬间像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那双黑眸里强撑着的冷静碎了个角,露出下面属于少年人的慌乱和愧疚。   有时候,陆燃是真的羡慕沈星染。   他羡慕沈星染一句话,一个表情,就有那么多人为他冲锋陷阵。   更羡慕沈星染拥有沈夫人的愧疚。   当然,他最羡慕的是,沈星染能毫无芥蒂地利用养母的愧疚。   今天,陆燃成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在他的计划里,被他利用的纪旻甚至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向往常一样,让他推着轮椅从宴会中路过便可。   但陆燃没想到,纪旻把自己抱到了轮椅里。   把他护在了毯子里。   明明结果好到超出陆燃的预料。   但把自己埋在毯子里的时候,陆燃还是无法压下那股丝丝缕缕,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的愧疚。   纪旻是为数不多帮过他的人。   但他却利用了纪旻。   这种愧疚涌上来,让陆燃几乎不敢面对纪旻。   更不敢面对纪旻身边的陈管家。   他不敢想,那位对他一直温和的长辈,知道他做的事后,会怎么看他?   但做了就是做了。   理应承担后果。   “我可以不要薪水。”陆燃闷声道,“反正最近几天我也没做过什么。”   纪旻挑眉,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还有,大黄的约定自然也不做数了。我会把大黄带走,不打扰你。”陆燃继续说。   听到这,纪旻眉头收紧。   见他皱眉,少年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你让我赔钱的话,我现在赔不起。”   纪旻垂眸盯着他。   陆燃转身看着他,坐直了点身体。   冷风便灌进了毯子里。   他还坐在男人腿上,看着男人道:“反正我是得罪你了,你有别的报复办法,也放马过来吧。”   少年眼里一片坚定。   没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诉说自己的为难和可怜,更没有卑微求饶,祈求自己被放过。   他直白且坦然。   清醒地利用了他,又清醒且坚定地承担后果。   纪旻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陆燃的时候。   这人站在那辆横冲直撞的跑车前。   眼底也是这样的清醒,没有任何侥幸。   清醒得近乎绝望。   纪旻并没有做慈善的习惯。   或许就是这样一种眼神,让他选择了停车,放这个少年进来。   这会儿,再次对上这双眼睛。   纪旻嘴角骤然露出一丝笑。   他扯了扯嘴角,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问:   “这会儿那么有觉悟,为什么不提前求我帮忙?”   “昂?”   正坚定看着他的人眼底露出一丝迷茫,问,“你凭什么帮我啊?”   纪旻:“……”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由陆燃这个当事人说出来,便有些微妙。   纪旻想到,刚刚被利诺家为难时,似乎也是一样。   被金调戏,被扬泼酒。   明明是他带来的人,但陆燃全程没有向他投来一个求助的眼神。   少年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孤助无援的境地。   只拼了命自己反击。   还知道顾忌着不给他找麻烦。   纪旻指腹又摸到了陆燃卫衣上的那片酒渍。   酒渍已经干了,但留在织物上,依旧有些触感。   “试一试,万一我愿意帮呢?”他道。   陆燃侧头看他,问:“你会吗?”   纪旻快速回答:“不会。”   少年奇奇怪怪瞥了他一眼:“那不就得了?”   纪旻:“……”   他微微抿唇。   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废话。   “我还有东西落在桌子里,晚上我就去你办公室收拾。”陆燃说。   带薪上学的时光要结束了。   大黄也要找地方寄养。   他支着身体,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却听男人冷不丁道:“靠过来。”   陆燃一顿。   “不冷吗?”纪旻垂眸看着他。   冷风早灌满了毯子。   一点热乎气散了个干净。   “……还行。”陆燃说。   “但是你老板我冷。”男人道。   “哦哦。”   陆燃这才想起来,纪旻也才只穿了件西装。   他社畜魂一秒上线,麻溜地靠回男人胸膛上,还不忘了把毯子拉好。   等做完这些,他才突然愣住。   又“噌”的一下坐直身体,问:“你不炒了我吗?”   纪旻瞥他一眼:“就算是沈家的少爷,我也是用得起的。”   陆燃眨巴了两下眼睛:“但是……”   男人垂眸看了看两人之间的空隙。   言简意赅道:“我冷。”   “噢!”   陆燃赶忙又贴回去。   他还很殷勤地问:“你脖子冷不冷?”   说着还伸手要将他脖颈环住。   纪旻垂眸看他一眼:“坐好。”   陆燃赶忙坐好,捂好毯子,不让热气散出去。   直到身下的轮椅停在商务车前面,陆燃脑子还是有点懵的。   早在决定利用纪旻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所以才在大庭广众下叫了沈鸿源爸爸,逼得沈鸿源不得不当众宣布把他认回来。   就是为了防止他和纪旻闹掰之后,沈鸿源翻脸不认人。   可现在……   陆燃突然又想到,今天的事好像顺利得过了头。   仿佛在被人刻意配合……   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股违和感又冒了上来。   “你……”   陆燃狐疑地瞅着纪旻。   “怎么?”   男人挑眉。   面上仍是一片冻人的冷漠。   “没什么。”陆燃又缩了回去。   陈管家从副驾上下来,绕到这边来开车门。   陆燃注意到他,依旧有些不自在。   但陆燃骤然又注意到,这辆商务车停在车位里没动。   显然……   最开始纪旻让陈管家把车叫过来,只是为了支开陈管家。   陆燃脑子还有点懵,抓着毯子,牢牢靠在纪旻的怀里没有动。   于是陈管家绕过来,看到的还是两人摞在轮椅里的姿势。   陈管家:“……”   他稍稍沉默了一下,低头看了下表,又看了一眼纪旻。   仿佛在问:“这么久了,还没抱够吗?”   纪旻:“……”   他倏尔也意识到,这姿势有些过于暧昧了。   少年窝在他怀里,又被毯子盖得严严实实。   那张薄毯仿佛构建出了一个容人肆意妄为的封闭空间。   越是盖的严实,越让人想探究。   毯下发生了什么,是怎样的光景?   纪旻指尖如同被烫到了般,骤然松开了手。   他冷声道:“下去。”   “好嘞!”   老板的话就是圣旨,陆燃麻溜地跳了下去。   他跳得利落极了。   半点留恋都没有。   倒是纪旻,怀里沉甸甸的触感骤然一轻,冷风紧跟着涌了进来。   让人不适。   还好很快进了车子。   车里暖气很足。   但陆燃毕竟在外面晾了那么久,刚刚也是等纪旻上车后,自己才钻进来。   于是刚进车子,冷热交替,便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纪旻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淡声道:“外套。”   陈管家应声把陆燃放在自己这的外套递过去。   纪旻顿了顿,又道:“热水。”   陈管家依言又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并嘱咐:“小心烫。”   陆燃穿上外套,手里捧着热水。   浑身都暖了起来。   平时他冬天在外打工,来不及穿外套在冷风里跑都是常规现象。   现在身体骤然暖起来。   陆燃低头,轻咬着杯沿,又忍不住抬头去看前面那位应该算是自己老板的人。   从小到大的生活,让他很难理直气壮地接受别人对他的好。   这种好但凡超出了他心里那层界限,便会让他绞尽脑汁地寻找原因。   现在,陆燃一口口喝着热水。   想着自己带薪上学的工作,又想想今晚发生的事,心里那股违和感越发浓重。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得溜圆。   过了好半晌,少年才悄悄凑上前,不可置信地看向纪旻。   纪旻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做什么?”   “纪先生。”   陆燃微微睁大了那双黑眸,笃定地问:“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第53章 理由   车内倏尔一静。   前面副驾驶座上的陈管家和司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吃瓜的表情。   好家伙。   这是在外面做了什么。   回来才能让一方觉得另一方喜欢他?   纪旻更是愣了很久。   他盯着陆燃,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   少年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大剌剌地重复:“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次纪旻听清了。   他荒谬地笑了一声。   好像听到了什么世纪笑话。   “你在说什么鬼话?”   陆燃有理有据:“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白给我开工资,还什么都不需要我干,只需要我学习。”   “发现被我利用了之后,也不生气,还让我继续上班。”   “刚刚还帮我在沈鸿源面前撑场面。”   他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定定地看着纪旻。   好像在说,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这眼神清亮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苦恼。   好像在想着该怎么拒绝他。   纪旻被陆燃的话冲得头昏脑涨,莫名有些发不出的火气。   他觉得这小孩真的很神奇。   也不由侧头,认真道:“我今天亲眼见到你拿杯子在马桶里涮。”   那么疯。   谁会喜欢?   但少年明显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甚至皱着眉解释了一下:“我那大部分是为自己出气,顺带帮你整一下人而已。你不要太感动。”   纪旻一口气憋在了胸腔里。   还不要太感动?   纪旻打开车窗,吸了一口外面的凉气,这才把满脑门的怒气降下去。   他扭头,对陆燃正经解释:“我对没满二十岁的小孩子没兴趣。”   话落。   就见少年大惊失色地盯着他。   不知为何,纪旻突然有些不自在。   他以为自己拒绝得太干脆,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些什么。   就见少年睁圆了眼睛,表情一言难尽道:   “你在想什么东西,竟然还有年龄限制。”   纪旻:“……”   他到底招了个什么东西。   现在扔掉还来得及吗?   “谢谢,我对你半点兴趣都没有,更没有白花钱养人的乐趣,既然聘用了你,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你闭嘴退回去坐好,明天给我好好上班。”   纪旻破天荒说了一长串话。   中间连口气都没喘,就怕陆燃打断他,又说出什么莫名其妙地话。   陆燃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表情。   见他真的无比正经,这才半信半疑地退回后面的座位。   “最好没有哦。”他道,“老板喜欢员工,那叫职场霸凌。”   纪旻:“……”   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眼看已经到了沈家附近,他冷声道:“停车。”   司机把车停靠在路边。   纪旻眼神都没动。   像是在佐证自己真对陆燃没意思一般,语气冷飕飕地说:“下车。”   “啊?”陆燃茫然,“不是说把我送回家吗?”   “现在没这个待遇了。”男人慢悠悠开口。   最终,陆燃抱着狗,一个人骂骂咧咧走回了沈家。   心想怪不得纪旻那么有钱却没有男女朋友。   果然是脾气太差了。   但听完纪旻的话,不知为何,陆燃也松了口气。   最近额外被优待而产生的不适逐渐褪去。   纪旻有自己的目的,这样才说的过去啊。   另一边。   沈鸿源和沈星染也在回程的路上。   沈鸿源沉着脸一言不发。   沈星染有些不明所以。   他今天兴冲冲跟过来,因为听说这次的宴会很难得,所以还特地去做了个造型,并穿上了一件珍贵的高定。   谁知道,沈鸿源竟然没能把他带进去。   沈星染一个人在车里窝了好久,因为太没意思,只能睡觉。   他现在看到沈鸿源,内心也有些抱怨。   如果是跟着大哥沈星遇过来,他说什么都不会像这样等在车里吧?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   沈鸿源听到了当场能炸。   但这会儿沈星染也不太想去照顾沈鸿源脆弱的自尊心。   假装没看到沈鸿源的脸色,自顾自窝在车里玩手机。   这段时间,他和沈夫人的关系修复了。   沈星染终于不再那么提心吊胆。   但是将手机里的联系人翻找了一通,沈星染又感到浅淡的腻味。   忽而,他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沈星染看到后,有点兴奋地朝沈鸿源凑过去:“爸!宁启哥是不是要回来了?”   他兴冲冲说完。   却发现沈鸿源半点回声都没有。   沈星染愣了一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才抬头仔细去看沈鸿源的脸色。   沈鸿源正目光沉沉地盯着窗外。   脸色很严肃,带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   竟然连他刚刚说的话都没有听到。   被看了一会儿,沈鸿源才回过神,皱眉问沈星染:“你刚刚说什么?”   沈星染怔了怔,刻意把声音放得乖巧:“没什么事,就是顾宁启给我发消息,说他最近要回国了。”   “嗯。”沈鸿源应了一声,只在口中浅浅念叨着,“顾家……”   提到顾家,沈星染眼中也冒出了些许神采。   之前他觉得张麟和林伊联姻有些可惜,却没有真正做什么。   就因为沈家其实和顾家有口头上的联姻。   顾宁启更是和他青梅竹马。   沈家和顾家曾经是同一等级的大世家,沈家近几年情况不太好,顾家却一直没变。   几乎算得上是和纪家同等地位的大家族。   沈星染又不是傻子,当然想吃点好的。   有顾宁启在,他才不想选张麟那个二世祖。   沈星染心情有些激动。   一时间又把沈鸿源的状况丢到了脑后。   直到回到沈家的别墅。   沈星染跟着沈鸿源回了客厅。   他正想和沈夫人分享自己得到的消息。   刚走过去,却见原本准备上楼的沈鸿源脚步一顿。   他极其随意地转过身。   问沈夫人:“你前段时间定的宾客名单拟好了吗?”   沈夫人被问得一懵:“什么宾客名单?”   沈星染同样不明所以。   而后,就见沈鸿源站在楼梯上,像是宣布什么无伤大雅的小事一般,语气随意又笃定地说:   “下个月,要把陆燃认回家。前段时间你不是有这个想法?现在继续准备吧。”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   沈星染脑子里近乎轰鸣一声。   沈鸿源说什么?   要把谁认回来?   陆燃?   为什么?   明明就在今天之前,沈鸿源还在极力反对这件事!   沈夫人也被惊得不清。   之前她说要把陆燃认回来,只是预防沈星染真是沈鸿源私生子。   她可还没来得及准备。   而且这个时候,一说要认回陆燃,各种想让她逃避的麻烦事便涌了上来。   她下意识推诿:“你怎么突然要搞这事,没事瞎折腾什么,太麻烦了……”   沈鸿源脸色一沉,打断她的话:“还不都是因为你!”   似乎想到什么,他又强压下怒气。   盖棺定论道:“好了,这事敲定了,你好好准备。”   说着,不等沈夫人回应,他便继续往楼上走。   行至一半,沈鸿源脚步又停下。   他扭头看向怔楞着的沈星染,道:“既然你和顾宁启有联系,那记得通知顾家一下。”   沈星染倏尔握紧手中的手机。   如果陆燃回了沈家。   那顾家的联姻……   沈星染突然意识到,曾经和顾家定下联姻的是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去世之前,他根本没被沈家收养。   所以……   原本定下的联姻人选,是谁?   一时间,沈家的客厅里完全安静了下来。   直到外面的电子门传出“滴”的声响。   沈星染扭头看过去。   陆燃牵着他那条小狗,披着昏黄的路灯灯光从别墅外走进来。   这人看着和前两天并没什么区别。   穿着还是那副穷酸模样。   衣服下摆和裤子上,竟然还带着不知名的污渍。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   这个在沈星染眼里,没有宠爱,没有格调,似乎只会发疯的孤儿,抬眸直直朝他看过来。   黑眸里带着让他止不住害怕和心虚的平静。   沈星染还记得,就在今天早上。   他和陆燃同样站在现在的位置上,他因为沈夫人的优待,趾高气扬地朝陆燃看过去。   无情地通知了陆燃,他永远不可能被认回沈家的消息。   而仅仅过了十几个小时。   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这时,楼上又传来些许声响。   几人扭头看去,发现是沈鸿源又下来了。   他脱掉了身上参加宴会的礼服。   但却换了件更体面又不张扬的衣服,又打理了一番头发,郑重的仿佛要去面见什么重要客户。   沈星染心里一瞬间闪过一丝荒谬。   沈鸿源这是特地来迎接陆燃吗?   走到楼下,见到只有陆燃一个人牵着狗回来。   沈鸿源脸色沉了沉,有些意外:“怎么是你自己回来的?”   陆燃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想笑。   “不然呢?”   他目光上下扫了扫沈鸿源的装扮,有些夸张的惊叹:   “天呐,爸爸,你难道是特地来迎接我的吗?”   沈鸿源像被耍了一样,下意识想发火。   但他一低头看到了跟在陆燃身边的小狗。   今天晚上陆燃跟在纪旻身边。   回来时又带着狗回来……   沈鸿源面色有些惊讶。   纪旻……   竟然为了陆燃,连狗都养着吗!   他憋了半晌,最终在脸上憋出个笑,道:“一个月后家里举办宴会,你好好准备。”   说完,沈鸿源又回了楼上。   陆燃带着大黄回了房间。   他想想刚刚沈鸿源的脸色,止不住想笑。   拿起手机给纪旻发了条消息:老板,你人真好[贴贴]。   虽然不知道纪旻想要他做的是什么。   但纪旻的身份明显帮了他一个大忙。   那边的男人似乎被搞怕了。   飞速又谨慎地回了条毫不沾边的消息:我不喜欢你。 第54章 “工作”   陆燃盯着聊天页面看了好一会儿。   他有点不明白。   这不都说清楚了吗?   怎么还在强调。   感觉怪怪的。   第二天早上,陆燃照常起床去“上班”。   他出门的时候,意外发现沈鸿源起了个大早。   竟然还没去上班,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样子是在等人。   陆燃牵着大黄,脚步停下。   他抬头审视地看向沈鸿源。   没等他开口,沈鸿源便放下手里的红茶,若无其事道:   “今天我找纪总有些事,你跟我的车一起过去。”   沈鸿源说得随意。   陆燃却敏锐地听出了点不对。   沈鸿源这人虽然重利,但多少有点清高在身上。   昨天听说纪旻送他回来,正式来迎接也就罢了。   但闹了个没脸后,今天怎么还会腆着脸凑过来?   “那可不行。”陆燃定定地看着他,“上班可不能带家属。”   沈鸿源眉头一皱:“我是你父亲,有什么不能跟着的?”   陆燃嗤笑一声。   他带着大黄往外走。   走到玄关时,慢悠悠道:“你要是敢跟着过来,我就往纪氏大门前一躺,说我爹带着我来卖身。”   沈鸿源:“……”   他抬起的屁股堪堪停住。   陆燃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沈鸿源在后面瞠目结舌。   所以那个纪旻到底看上了陆燃哪儿啊!   陆燃今天去的有点晚。   他进入纪旻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时,周围的工位上已经都是人了。   这段时间,这一层的员工都对陆燃和大黄有些熟悉。   有别的楼层的员工来串门,见到大黄,还打了声招呼:“哇,这就是老板前男友的那条狗啊!”   陆燃心想这消息传得真快。   之前还只猜测是前伴侣,现在竟然已经精确到前男友了。   看来纪旻果然是个gay。   怪不得会对睡着的张麟感兴趣。   陆燃进了办公室。   纪旻正在向助理交代工作。   陆燃没打扰,把大黄放进狗窝,自己熟门熟路来到小桌边坐下。   前几天“带薪上学”还让他有点紧张。   屁股一沾椅子,就像又班主任在一旁盯着似的,火速进入状态学习。   昨天得知纪旻有自己的目的后,他倒是放松了不少。   这会儿还趴在桌上玩了会儿手机。   他自在极了。   办公桌后的纪旻,眼角余光瞥见他进来,口中的话确却是微顿了顿。   直到面前的助理用忐忑而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纪旻这才将昨晚少年在车中的灵魂发问挥散。   足足愣了两秒,才续上之前的话题。   助理走后。   纪旻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但是……   他突然发现那个小书桌放的实在不是地方。   虽然放置在办公室另一侧。   但正对着他的办公桌。   以至于纪旻无意间一抬眸,就能看到趴在桌上玩手机的少年。   他似乎在刷小视频,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正抿着嘴憋笑。   一改前几天的认真模样。   今天的少年姿势随意且放松。   看得纪旻莫名不爽。   他又想到昨晚陆燃在车里惊天地泣鬼神的奇怪问题。   但还没等他开口督促这小孩抓紧学习。   就见陆燃突然抬起头,仰着脸问他:“纪先生,你前男友是什么样的人啊?”   纪旻呼吸一滞。   他又看了一眼陆燃。   少年问得坦坦荡荡。   完全没有自己在打听别人情感私生活的意识。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纪旻抿了抿唇,才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没有前男友。”   陆燃本来是想问问,纪旻的前男友介不介意传言里突然多了条狗。   听到他这样回答,也惊了一下:“什么?难道是前女友!”   他立刻用谴责的目光看向纪旻。   和那个张麟不清不楚,一看就是gay,怎么还欺骗人家女孩子感情?   纪旻:“……”   这小孩到底在试探什么。   “我没有前任。”纪旻说。   所以你收收心思认真学习。   后半句话还没蹦出来。   纪旻一抬头,便见陆燃大惊失色地看着他。   那目光惊讶中,还带着丝丝的同情。   “一个都没有啊?”   陆燃没想到,竟然连前任都是别人猜的。   纪旻又沉默了。   无比确定,他的确从这小孩的话里听出了同情。   他皱了皱眉,疑惑问:“难道你有?”   “我没啊。”陆燃坦荡道,“但是我还小。”   还没到三十的纪旻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男人抬手扶额。   不想和这小孩谈这些事,冷下声音严厉道:“去看你的书。”   “哦。”陆燃应了一声,又问,“那你还没说为什么聘用我,我到底需要做什么呢?”   纪旻顿了顿。   昨晚在车里只是为了止住少年的某个念头随口一说。   他并没有想好要安排陆燃做什么。   但这话显然不能明说。   “自己想。”他冷声道。   纪旻说完,突然又想到昨晚少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得出的“原因”。   于是顿了顿,又轻咳一声,沉着声音补充道:“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不该问的别瞎问。   也别瞎猜。   陆燃半点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自己嘟嘟囔囔拿出了英语试题。   他有什么身份,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带薪上学的身份吗?   他还不如大黄。   至少还是条前男友的狗。   想到这,陆燃去拔笔盖的手指顿住。   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纪旻刚进入工作状态,就听面前的少年来了一句:“我明白了!”   纪旻一怔。   没搞懂这人明白了什么。   紧接着就听陆燃信誓旦旦道:   “放心,交给我吧,我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的!”   纪旻:“……”   好像挺正经的。   随他去吧。   只要不拿着他的杯子在马桶里涮就行。   陆燃感觉自己明白了工作的精髓。   顿时有了干劲儿。   果然,学习什么都只是附带。   他还是有额外目的的。   接近午休的时候,陆燃杯子里的水没了。   他看看一旁的饮水器,没有过去接。   而是特地拿着杯子去了一趟茶水间。   即使是纪氏,茶水间里摸鱼的人也很多。   陆燃慢悠悠接完水,又在里面等了一会儿。   有个职员正在茶水间和女朋友打电话。   似乎在吵架,打了很久。   等挂断电话,一转头看到陆燃,吓了一跳。   脸上立刻露出了摸鱼被抓包的尴尬。   毕竟陆燃可是待在董事长办公室里的人。   虽然他们并不清楚这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孩是什么身份。   但万一是董事长那个大魔王派来的眼线呢!   这人立刻举起手机,紧张地解释:“有点急事。”   “没事,我不管这些。”陆燃端着杯子往外走。   这人跟他一起。   听他这样说,面上也松了口气。   在走廊里,他想起了什么,闲聊道:“你的工作是不是照顾董事长那只前男友留下来的狗。”   陆燃定定看他一眼,心说工作的机会来了!   他面色深沉地摇摇头:“不是。”   “嗯?”职员有些惊讶。   陆燃叹了口气,道:“那是我的狗。”   “哦哦。”职员连忙应道。   两人一起又走了一会儿,这人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看向陆燃,瞳孔地震。   陆燃也看向他:“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职员眼珠子快震碎了。   陆燃继续往前走。   后面的人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八卦的冲动,跟上来。   他探头,小声问:“你……你和董事长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大学吧。”陆燃信口胡诌。   这人听到更震惊了。   他上下打量了陆燃一眼,表情一言难尽:“那个……你现在多大?”   陆燃看了他一眼,继续胡诌:“快三十了,长得显小而已。”   他心想,这都是为了避免纪总陷入恋童风波。   估计是纪旻的八卦很难得。   走廊里其他人听了一耳朵,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听清楚前因后果后,均震惊地看着陆燃。   有人忍不住好奇心,问:“那你们当初为什么分开呀?”   陆燃卡了下壳。   他回想了一下电视剧里是怎么演的,于是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   他低头轻轻喝了口热水,抬眸忧郁地看向窗外,目光深远。   看着便是一幅“我有故事但我不说”的样子。   倒让他那张嫩脸显得老成了不少。   等觉得自己酝酿地差不多了。   陆燃才微微低头,轻描淡写叹道:“理念不合罢了。”   周围听故事的人不知道脑补了多少情节,也跟着叹了口气。   紧接着,他们想到陆燃现在在纪氏,便又升起了希冀。   问:“那你们现在是复合了吗?”   陆燃又愣了一下。   心想这个工作还挺难。   但他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和纪旻的雇佣关系,还有纪旻那句“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陆燃失落摇头:“没有。”   “啊?”   旁边一个小姐姐有些不能接受,“不应该呀,你现在呆在董事长的办公室,董事长还愿意养你的那只小狗,你们不应该重新在一起吗?难道是因为董事长太……”   “不!”陆燃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及时截断了话头。   他道:“是我在辛苦倒追他,目前为止还没有追到!”   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陆燃还加了点细节。   “你们都知道我在楼下的咖啡厅工作,就是因为想近距离的接触到他,所以经常来这栋大楼送外卖……”   “啊……”   周围几人顿时用一种掺杂着遗憾和同情以及感动的复杂目光看着他。   陆燃长得好看。   办公室里无论男女,在他出现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也有人八卦他和纪旻的关系。   但就算大开脑洞,大多也只是以为他被纪旻强取豪夺。   没想到!   这么一个乖巧可人的小鲜肉,竟然一门心思贴在了那个大魔王身上!   有人忍不住问:“你、你到底喜欢董事长哪儿?”   这话说完,这人便立刻闭上了嘴。   觉得自己问错了话。   纪旻虽然是个残疾,但怎么也是纪家家主,不说金钱,脸也长得很好。   他们纪氏的员工怕他怕得要死,也不由承认他厉害。   只是平时诅咒董事长注孤生已经成了一个梗。   现在特地问出来,就显得太不礼貌了。   谁料,陆燃一听这个问题,就知道真正的工作来了!   他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若无其事地投下一枚巨雷:“因为他那方面特别棒。”   众人:“!!!” 第55章 擅长   陆燃一句话把围观的人群炸了个七荤八素。   他们听完刚刚陆燃的讲述。   还以为是个前期纯情无比,后期狗血虐心的破镜重圆。   没想到原因那么简单粗暴的吗!   况且……   因为董事长是个残疾,且身边一直没有伴侣。   很多人都默认他不行。   没想到竟然!!!   身后的人惊倒了一片。   陆燃看看他们的脸色,深感自己这次工作的成功。   他端着杯子,非常有成就感地回了纪旻的办公室。   路上还在心里腹诽。   纪旻这人也真要面子,让他扮演前前男友洗清自己不行的传言。   竟然还不明说,让他自己想。   还好他聪明,给猜出来了。   不过想了想,陆燃也能理解。   毕竟关乎男人的自尊心。   况且……   大概也是真的不行。   恰逢纪旻空闲。   见到少年进来,他抬头问了一句:“怎么那么久?”   “因为我在好好工作。”陆燃煞有其事道。   他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味道。   越发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纪旻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好好工作?在茶水间里背单词吗?   见他笑了,陆燃心里更加笃定。   哎。   男人啊。   直到午饭时间。   陆燃努力扮演一个追求者的形象。   但他又实在没追过人。   只能想了想,凑到纪旻面前,问:“你喜欢吃什么?我去楼下食堂帮你打。”   他问得很认真,黑眸晶亮。   不是在讨好,小孩是认真地在问他的喜好。   这让纪旻不由怔了怔。   他嘴唇微动,刚想说出答案。   突然,脑子里又闪过陆燃拿着杯子在马桶里涮的场景。   纪旻:“……”   紧接着,那点感动荡然无存。   他开始思索自己最近有没有得罪过陆燃。   细想一下,得罪的地方还挺多。   平时冷着脸,说要送人回家却半途扔下。   并拒绝这小孩在情感上的试探,逼着人好好学习。   纪旻沉默了一会儿。   艰难道:“算了,我自己下去。”   陆燃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劝道:“你不要害怕嘛。”   他真诚道:“你是我老板,又帮了我很多,我肯定不会把你的餐具扔厕所里的。”   纪旻:“……”   他是不是该说谢谢。   “我也嫌弃那样脏啊。”陆燃继续说,“不是让我太生气,我也不愿意那样做。”   纪旻:“……我们抓紧下去吧。”   饭前不要说这些。   陆燃终于止住话头,推着他的轮椅,一起出去。   这会儿是午饭时间。   外面乱糟糟地正热闹着。   但陆燃推着纪旻从办公室出来的一瞬间,一整层楼都静了下来。   静得纪旻都是一愣。   他知道平时自己出来,也会打断普通员工之间的氛围。   但从没打断得那么彻底过。   况且,今天众人的目光不同于平时的掺杂着同情和惋惜的敬畏。   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敢在小声谈话的间隙里偷偷摸摸看他。   纪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一整层的人,现在都在直勾勾地向他行注目礼。   目光已经超出了崇敬。   直达惊叹的范围。   近乎在脸上写着“牛逼”两个大字。   纪旻:“……”   他只是一上午没出来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家。   沈夫人和沈星染这几天的日子并不好过。   因为他们发现,沈鸿源说得不是气话。   他竟然是真心实意地想把陆燃认回沈家。   甚至已经操办了起来。   最近这消息彻底传开了。   不断有人祝贺沈夫人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沈夫人总觉得这种祝贺像是某种讽刺。   每次看见都有些内心不安,笑都笑不出来。   为难之余,又在心里抱怨陆燃碍事。   沈星染更是糟糕。   从前,他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沈家的小少爷。   在陆燃回来后,更是隐藏自己是养子的事实。   所有人都知道,沈家夫妻有三个儿子。   沈星遇、沈星卓,还有沈星染。   没有人知道,原本的沈星染并不是他。   直到现在。   沈家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被找回了家。   这消息传出来之后,沈星染的身份就变得玩味起来。   沈家只有三个儿子,哪来的第四个?   尤其是陈盛等人,还很清楚当初是他暗示大家,陆燃是私生子。   隐瞒自己的养子身份。   将养父母的亲生儿子打成私生子。   这样的消息一传出来。   好多和沈星染交好的富家子弟都不可置信。   一部分人直呼滤镜破碎。   另一部分则不能接受,还没见过陆燃,便将陆燃视作敌对对象。   其余人如何反应,沈星染这会儿都来不及在意。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顾家。   更精准的说,是顾宁启的态度。   沈鸿源现在,竟然还让他来负责通知顾家。   沈星染握着手机犹豫再三。   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   顾宁启现在还在国外,和国内的圈子有信息差。   与其瞒着顾宁启,让顾宁启从外人那里听到消息,还不如他主动坦白。   沈星染定了定神,给顾宁启发消息:   “宁启哥,我们的婚约取消吧。爸爸妈妈找回了他们的亲生儿子,原来我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养子而已。”   “你的婚约肯定是和那位哥哥定下的,祝你和那位哥哥幸福。”   顾宁启人虽在国外,但消息回得很快,直接发了条担忧的语音:   “染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两家的婚约是商定好的,我也只对你有感情,怎么可能取消?”   沈星染看着顾宁启的回复,心下稍安。   但他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回复。   而是忍痛删除了顾宁启的联系方式。   距离宴会的时间越来越近。   陆燃也请了一段时间的假,说是要回沈家准备。   大黄当然也带了回去。   纪旻的办公室猝不及防安静了下来。   他偶尔在工作的间隙里抬头,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的书桌。   不过桌面上还留了只笔。   那只淡黄色的柔软狗窝,也还放在角落里的沙发上。   只是少了小狗偶尔响起的“哒哒哒”脚步声。   午饭时间,纪旻照常出了办公室。   他去了楼下公司食堂。   今天有董事会,一些不常在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也出现在食堂。   见到纪旻便打了声招呼。   但知道纪旻喜欢一个人用餐,便没有再打扰。   可纪旻独自用餐到中途。   对面却坐了个人。   纪旻抬头一看,发现是顾家的小儿子顾执。   顾执是纪氏的一位股东。   手里的股份不算多,但算是纪家和顾家联系的纽带,按辈分还算是纪旻的叔父。   不过这位顾二爷整天花天酒地,脑子里没什么正事儿。   这会儿,他在纪旻对面坐下。   表情还有些鬼鬼祟祟,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有事?”纪旻开门见山地问。   言下之意,没有就赶紧滚。   往常这个时候,顾执早暗戳戳跑了。   但是今天,他硬生生顶住了纪旻的冷脸,看着纪旻的眼神中,还带着浓郁的崇拜。   “哈哈哈哈其实没什么事。”顾执干笑。   但屁股黏在椅子上,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纪旻抬眸默默的盯着他。   很少有人会选择和纪旻对视。   他的眼神并不凶狠,反而因为过于平静,带着种死水般的凝滞。   看多了总让人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顾执也没在这种视线下撑过几秒。   很快,他脸上便露出了一种轻微的尴尬。   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压低声音,小声道:“小旻,我是来向你取经的。”   纪旻一愣。   顾执的话,配上这贼兮兮不怎么正经的态度,着实让人惊讶。   见他没反应,顾执急了。   他朝纪旻挤眼,疯狂暗示:“就是那个,那个!”   那个让你的小情人欲罢不能的能力!   大家都是男人。   他都那么放下身段请教了,就不要端着了吧?   纪旻是真没听懂。   死水般的眸子里都划过了一丝疑惑。   他问:“什么?”   顾执急得跺脚,觉得是这家伙自己拿乔。   他努力比划:“就是你最擅长的那方面。”   最擅长……   纪旻思索了一下,商业谈判吗?   眼看顾执终于问了点正经东西。   看在顾老爷子的面子上,纪旻给了回应。   他吃得差不多了,把碗筷放好,靠在椅背上,问:“你想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问题?不不不我没问题。”顾执恼羞成怒,“我怎么会有问题,不过想优化一下而已,你随便说说就行。”   看他这个态度,纪旻没什么耐心,只随便指导了两句:   “拿捏住对方的软肋,由你来控制节奏。”   顾执眼睛一亮。   不愧是即使残疾也能让小情人夸满意的人,果然字字珠玑。   “还有呢?”他追问。   “最开始画好圈套,不用太强势,甚至可以略显弱势。”纪旻道。   顾执疯狂点头。   果然最顶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象出现。   “最后步步加码,逼到对方崩溃。”   纪旻说完,不想再聊,端着托盘送到水池边。   顾执紧跟着他,最终还是不好意思地问出了个问题:   “那……要是时间不够长怎么办?”   纪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不够长,就再约定时间啊?谈判哪有一次就搞定的?   约不约得到全看实力。   “那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他道。   顾执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他怀疑纪旻是在嘲讽自己。   他也不问了。   “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扔下一句:“知道你时间长你了不起。”   纪旻:“?” 第56章 回归   今天的董事会进行的很顺利。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纪旻总觉得在场一些人,看他的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尤其是除了会议室。   董事会里一位纪旻相熟的长辈,走了过来。   长辈一脸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你爷爷如果知道你这个样子,总算不会担心了。”   纪旻:“……”   他仔细看了这位长辈一眼,不是很尊敬地怀疑这人是不是年纪大了。   就在上次见面,这位长辈还看着他的腿长吁短叹。   说他爷爷知道了,在地底下也合不上眼。   这才一个多月,说辞就变了。   纪旻没回话。   准备等会儿通知一下这位的家人,督促老年人的定时体检。   他脾气古怪人尽皆知。   往常见他准备离开,即使是长辈也不会拦住。   但这次,这人却又跟了上来。   似乎想到了什么,叹道:“可惜你喜欢的是个男孩,不然也能生个一男半女的,给纪家留下后代。”   纪旻眉宇间下意识闪过一丝厌恶。   他正要说自己没有延续纪家血脉的打算,却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我喜欢的是个男孩?”纪旻皱眉重复了一遍。   长辈见他态度不好,劝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天天跟人家在办公室里如胶似漆,怎么还藏着掖着?”   纪旻一愣。   在办公室里如胶似漆?   长辈还在继续劝道:“反正现在同性婚姻法案已经通过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纪旻终于反应过来。   他说的应该是陆燃。   纪旻瞬间扶额:“不是,谁告诉你们……”   恰巧顾执端着杯子路过,闻言酸不啦叽的来了一句:   “人家自己说的啊,全天底下都知道你的那个小情人对你超级满意,为此不惜各种倒追你,你还瞒什么?”   话落,纪旻敏锐地感到,在场所有男人都不约而同地朝他投来羡慕的目光。   纪旻怎么说也是个接近三十岁的成年人。   这会儿接触到这些成年人都懂的目光,脑子里那根神经突然搭上。   最近员工惊叹的眼神。   顾执莫名其妙的请教。   还有现在周围人这种羡慕中隐隐带着嫉妒的眼神……   纪旻闭了闭眼。   咬牙切齿:“陆!燃!”   陆燃还不知道自己车要翻了。   他还沉浸在自己前几天完美完成工作的幸福感中。   甚至抽空在网上搜索一些已经分手,却对前任那方面极其满意,恋恋不忘的案例。   力图让自己演得更真实一点。   这会儿他正在量衣服尺寸。   间隙里还不断看着手机,对着屏幕上的各种故事惊叹。   沈夫人坐在一旁,脸上强挂着笑。   她本来不打算带陆燃去店里。   但架不住身边老有熟识的姐妹在问,她推了几次后,这些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沈夫人这才想到,之前虽然沈家并没有公布陆燃的身份。   但陆燃毕竟在小区里进进出出,还有一次直接躺在了别墅大门口,给来来往往的路人讲故事。   那时他们只说陆燃是亲戚家的小孩,现在又突然把陆燃认回来。   简直是自打脸,把脸打得“啪啪”作响。   沈夫人迫于无奈,只能借着这个机会,把陆燃带到店里来。   给陆燃量尺寸的裁缝一边动作着,一边不忘了夸赞:“贵公子身型真好,看这腿长的,脖子底下都是腿了。”   沈夫人面上一副孩子被夸赞的满意。   实则心里腹诽:“脖子底下都是腿,那不是人,是怪物。”   紧接着裁缝看了看软尺,又道:“就是有点瘦了。”   一句话成功让沈夫人心虚起来。   她忙做出一副翻看杂志的样子,随口道:“他挑嘴,这不吃那不吃的,怪不得瘦。”   “啊?挑什么?挑食?”陆燃从手机上抬起头,道,“我想挑也得有东西挑才行啊。”   沈夫人:“……”   她不太敢说话了。   差点忘了,陆燃这小子在外面可是半点都不给人留面子。   旁边一位坐着看戏的富家太太,淡淡道:“孩子在外面那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得好好养养。”   沈夫人尴尬笑笑。   这位富家太太轻哼一声。   她平时就和沈夫人不对付。   都什么年代了,沈夫人还整天因为自己生了三个儿子得意洋洋,话里话外嘲讽她只有一个女儿。   还在她面前炫耀自己小儿子养得多好多听话。   炫那么多,结果自己亲生儿子都没养好。   看把孩子苦的。   沈夫人当初不在场,并不知道之前陆燃在外面讲的那个养子和亲生儿子的故事。   之前这故事在圈子里传得也不算广。   可现在一听说沈家流落在外的小儿子找回来了,不少人和故事内容一对。   这不就对上了吗?   所以……   沈家人真放着亲生儿子不养,还对外说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是亲戚家的穷小孩?   这也太奇葩了吧?   沈夫人还不知道周围人在想什么。   她见到陆燃到里间去做造型,不由松了口气。   这口气才刚呼出来。   就听身边一个姐妹又问:“咦,算起来这小孩丢了得又十五年吧?这十五年你们都没找吗?”   这话问得沈夫人一僵。   “当然找了,这不是没找到吗?”她忙道。   对上周围众人不可思议地眼神。   她又连忙解释:“当年有山洪,我们都以为……”   说着她低头做出了伤心的样子。   可这招不管用了。   其余人都用意味不明地眼神看着她。   小孩丢了,哪家不哭天喊地地找。   况且他们这样的家族,力量比普通人大多了。   真想找的话,怎么可能等十几年才找到。   还说山洪?   哪家父母能那么轻易就接受孩子没了?挣扎都不挣扎一下。   总之那么多年来,沈家消息是瞒得真好。   要不是现在孩子找到了,他们竟然没一家听说沈家小儿子丢了的。   也是一家奇葩。   最终,沈夫人还是没顶住周围人的目光。   没等陆燃出来,便找借口回了家。   把陆燃一个人丢在了店里。   她心里各种不满。   越是对陆燃不满的时候,她便越想亲近沈星染。   于是,虽然今天是沈家正式对外介绍陆燃的日子,沈夫人却把大半时间都花在了帮沈星染挑礼服这件事上。   她心里还有理有据。   这次陆燃被认回沈家,染染心里还不知道有多难受。   她这个当妈妈的,当然要好好补偿一下。   直到傍晚。   沈星染做好造型,换好礼服从楼上下来。   他依旧是那副小王子的打扮,一身白色西装,显得清纯又高贵。   站在这个为了介绍陆燃而布置的宴会大厅里,仿佛他才是宴会的主角。   沈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她凑过去,轻轻抱了抱沈星染,叹道:“妈妈的宝贝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漂亮。”   “妈,妆都让你蹭掉了。”沈星染嗔道。   母子俩正笑语晏晏说着话。   别墅外传来一阵车声。   沈夫人朝门外看去,奇怪道:“这还没到点呢,不会有人那么没眼色,这会儿就过来吧?”   两人均朝外看去。   别墅大门打开。   一个还带着少年感的身影下了车。   少年一身暗色西装,身形纤长高挑。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灯光照射在少年身上和发梢,反射出一种幽暗的金色光芒。   他一步步轻缓地踏在沈家别墅内的鹅卵石小路上。   脚步漫不经心,又带着青涩的力量感。   如同从昏暗的古朴油画中走出的古老贵族。   沈夫人立在当场。   直到少年轻巧地踏上台阶,一步步走进这个早就装饰好的、富丽堂皇地大厅。   他站在明亮到晃眼的水晶吊灯下。   沈夫人和沈星染才真正看清陆燃的模样。   往常套着个卫衣,因为忙碌而头发乱翘的人。   现在穿着一件黑色绣金的西装,暗金色的领结,坠在他小巧喉结的下方,和黑色的丝质衬衫很相配。   他左胸带着一枚绿色猫眼石胸针。   胸针是只猫伸长躯体打哈欠的造型,高贵又不失活泼。   细软的黑发被认真做了造型,发丝间点缀着细细的金粉。   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如此浓重的暗金色,在他身上恰到好处,丝毫不显夸张。   最惹人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   本该是弧度乖巧又茫然的黑眸,却被化妆师恶趣味地在眼尾轻轻勾勒。   那份乖巧仍在,却又带着些恶魔般的乖戾。   让人一边因为他眼中的乖巧无辜心软,一边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现在这双眼睛正朝着沈夫人和沈星染恶意地眯了眯。   “再看我就要收钱了哦。”   沈夫人如梦初醒,这才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陆燃。   她有些惊讶。   从第一次见到陆燃开始,她就没把这个儿子放到眼里过。   平时陆燃都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他从来没有机会这样装扮自己。   沈夫人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如果用金钱、奢侈品堆着。   他丝毫不比沈星染差。   不,不仅是不比沈星染差……   沈夫人心情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但这种复杂不能细想。   想多了,仿佛她这十几年就像个笑话。   “哦,对了。”   陆燃轻眯了眯眸子,理直气壮道,“这些花的都是你的钱,记得去付账。”   沈夫人的表情顿时裂开。   沈星染还站在台阶上没动。   准确来说,自从陆燃进来之后,他便僵住没有动过。   沈星染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闪闪发光的少年。   面对陆燃,沈星染始终是有些优越感的。   一个人的过往生活,总能通过谈吐、行为,乃至面对别人时的一个表情细节体现出来。   沈星染很怕陆燃取代自己的位置。   有时候,他又完全不怕。   在他眼里,陆燃这种人,即使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就算陆燃整的家里所有人都忌惮他又怎样?   用的还是那些脏污又上不了台面的办法。   可现在,看到盛装的陆燃。   沈星染心底这点优越的信念突然碎了个彻底。   眼前的陆燃,完全没有乞丐穿龙袍的违和。   他像是天生就适合这些。   天生就应该有人把这些昂贵的,精致的玩意儿捧到他面前。   让他扬着下巴骄傲的挑选。   更让沈星染不适的是,他发现陆燃和自己不一样。   陆燃不需要藏起心底那些阴暗的心思。   也不需要故作纯洁、善良、乖巧。   他眉眼间带着股肆无忌惮的恶意。   于是所有的一切在他身上都变得相得益彰。   沈星染甚至瑟缩了一下。   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让他如此清晰的认识到——   他抢了原本属于陆燃的东西。   现在,被他想尽办法挤走的人。   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闲庭信步地走入这栋本属于他的别墅里。   沈星染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叮咚”。   沈星染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朋友的消息:   “星染,顾宁启回国了!放下飞机就朝你那边去了,看起来急得要死!”   还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容貌俊美,一脸的行色匆匆和担忧。   看到这条消息,沈星染内心的慌张尽退,逐渐变得笃定。   陆燃回了沈家又怎样。   即使回来了,也没办法威胁到他的位置。   况且……   他以为自己能风风光光的回来吗? 第57章 顾宁启   沈星染觉得……   陆燃这次是正式回归,还是笑话,还说不定呢。   楼上传来点动静。   沈星染转头,看到是沈鸿源下来了。   意外的是,沈鸿源目光沉沉地看着楼下的陆燃。   沈星染听说了陆燃和纪家那位家主的关系。   他了解沈鸿源,本以为沈鸿源会对陆燃改变态度。   但现在看沈鸿源的脸色,竟然也算不上高兴。   沈星染虽然疑惑,但心中更安定了。   不过很快,沈鸿源便调整了情绪。   他看了看陆燃,道:“你这样很好,等会儿宴会开始多注意些。”   陆燃扯着嘴角轻“呵”一声。   上辈子他在沈家人面前瑟缩得要命。   受到这家人态度的影响,自己也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面。   现在他可没那种想法。   包装得再光鲜亮丽,还不是吃喝拉撒一个都拉不下。   谁看不起谁啊。   等沈鸿源从楼梯上下来,表情已经彻底变得和蔼。   他甚至朝陆燃笑了笑,状似无意般问:   “今天纪总会过来吧?”   “他那么忙,我哪儿知道。”   陆燃并不意外沈鸿源问起纪旻。   毕竟自己这算是乘纪旻的东风,才能正式回到沈家。   不过虽然给了纪旻请帖,陆燃内心却不怎么乐意让纪旻过来。   今天这个宴会一看麻烦事就很多。   对他这种社畜来说,只要是老板在的地方就是工作场合。   纪旻万一来了,他还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夸纪旻厉害。   累都要累死了。   外面天色渐晚,宴会终于正式开始。   一辆辆豪车停在门前。   近乎全京市和沈家门槛相当的家族都涌入进来。   这段时间沈家又是抓私生子,又是丢了的小儿子找回来。   还牵扯到什么养子风波。   简直承包了京市上流圈子里的笑话和谈资。   况且,人人都知道顾家的顾老爷子和已经去世的沈老爷子是至交。   两人当年还给小辈定下了婚约。   沈老爷子去世后,有段时间沈家十分困难,也是顾老爷子借着婚约的由头出手帮助。   虽然近几年有关婚约的消息淡了下来。   但顾家孙辈的顾宁启和沈星染走得很近,基本默认是两人联姻。   可现在,突然冒出了个走丢的小儿子。   原本被当做正牌少爷的沈星染竟然是个养子……   这场面就很好看了。   不知道顾宁启和顾老爷子会怎么选。   在场大部分人多少都抱有点吃瓜的心思。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乐呵呵的寒暄着。   沈鸿源今天做足了面子。   亲自在门前迎宾,更是带上了陆燃。   但往陆燃的脚边一瞥,他眼皮顿时一跳。   “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沈鸿源的慈父面具差点没绷住,嗓子都快劈了。   陆燃穿着那套昂贵的高定。   容貌也是一等一的矜贵,但脚边却依旧带着那只小土狗。   “怎么了?今天是我回来的日子,也是大黄回来的日子。”   陆燃懒懒散散道。   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   大黄是条小土狗又怎么啦。   陆燃不觉得自己高级,也不觉得土狗哪里上不了台面。   沈鸿源嘴角抽搐着。   他快对这条狗有ptsd了,毕竟有生以来,他最狼狈的时刻就是和这条狗有关。   声音里的厉色也藏不住,他没忍住道:“让别人看着多不好,快把狗关起来。”   他说完这段话,却见陆燃没有动。   更没有回话。   只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乍一安静下来,沈鸿源才发现陆燃今天的造型是带着点压迫感的。   他不说话的时候,眼尾微弯的弧度便淡了下来。   黑眸透着股死寂的冷。   沈鸿源竟然有一丝发怵。   他想到今天的计划,嘴角忙扯出一抹笑。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陆燃拿出了手机,麦克风对着他的方向。   “……干什么?”沈鸿源一懵。   “把你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我录下来给纪旻发过去。”   陆燃一本正经道。   沈鸿源差点笑出声来。   陆燃什么意思,纪旻护着他也就罢了,难道还真会护着这条狗。   下一秒,就见陆燃把大黄抱起来。   “咔嚓”一声,捏开了大黄项圈上的挂坠。   挂坠里,纪旻那张由于印刷水平不高,而微微变形的证件照露了出来。   一双冷漠的眼睛,朝沈鸿源发射着死亡光波。   沈鸿源:“……”   他嘴唇颤抖,指着那挂坠问:“这什么东西?”   “纪先生的照片啊。”陆燃说。   沈鸿源当然知道这是纪旻的照片。   就是……   “怎、怎么挂在这只狗的脖子上!”   沈鸿源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纪旻竟然不仅帮陆燃照顾这只狗。   还把自己的照片挂在这只土狗的脖子上?   沈鸿源简直被震得心神恍惚。   “呵,你懂什么。”陆燃非常不介意狗仗人势。   眼看身边有宾客过来。   他还抱着大黄朝人挥了挥爪子,笑眯眯地问:“我的狗可爱吗?”   他人是笑着的。   大黄脖子上的挂坠里,纪旻那张脸还冷冷的挂着。   被询问的宾客:“……”   好家伙,他们敢说不可爱吗?   大厅里。   已经陆陆续续有女宾入了场。   沈夫人正负责招待。   她对这类场合算是如鱼得水,但一想到今天宴会的目的。   便多少有些不自在,心也半提着。   热情招呼来宾的间隙里,沈夫人竖起耳朵听周围富家太太们的谈论。   大家还在聊顾家的事。   “宁启说是最近回国吧?”   “这次回国不知道什么想法。”   “害,孩子这不是都大了,到年龄了。”   有人还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今天不回,看来是赶不上了。”   赶不上什么?   当然是赶不上今天的认亲大会。   说这话的一听就是个合格的乐子人。   众人均跟着惋惜。   有一人笑了:“这你们就不清楚了吧?我可是听说顾宁启今天的飞机,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立刻来了精神。   有人忍不住叫住了沈夫人。   沈夫人心底“咯噔”一声。   她强绷住笑脸,转身问:“什么事啊?”   一群太太们亲昵地围过来,问她:“你给我们透露句实话,顾家和你们家的婚约还作数吗?”   一听是问这个,沈夫人心顿时落到了肚子里。   “那当然作数!”   “这婚约最终会落到谁身上呢?”   这话才是众人最关心的。   沈夫人想都没想,便道:“当然是染染,当年老爷子指名说是给染染联姻。”   这话说出来,她便是突然一顿。   再抬头,便发现周围众人都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她。   “这染染,说起来是哪个染染啊?”   沈夫人面色一僵。   她最怕的事,还是来了。   这话开了个头后,周围人的话题骤转。   有人便开始感慨起来:“可是丢了十五年呐!”   “还好找了回来。”   “这孩子当年怎么走丢的?老爷子后来生了大病,就是因为这事吧?”   被刻意遗忘的陈年旧事又提了起来,一股潜藏许久的心虚慢慢爬上沈夫人的脊背。   让她妆容精致的脸颊略有些僵硬。   “他小时候喜欢乱跑……”   这话说出口,沈夫人便察觉到了不对。   果不其然,周围人立刻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她。   “四岁的小孩子,哪个不喜欢乱跑,大人当然得多上点心啊!”   “我依稀记得,染染小时候很乖吧……”   说话的夫人慢慢止住了话头。   这样一说,他们才意识到,沈家自己的亲生儿子从小叫“星染”。   后来孩子丢了,竟然就把这个名字安在了养子头上。   这是压根就没期待把孩子找回来?   周围的富家太太都是做母亲的人。   一群母亲指责的目光让沈夫人脊背发冷。   最终,她连宴会都不管了,借口有事匆匆回了二楼的房间。   “啪”的一声。   卧室的房门关上。   沈夫人的心情却未曾安定下来。   这声响仿佛和她记忆里房车车门关闭的声音重合。   另一边,陆燃觉得饿了,没在门外杵着。   直接丢下沈鸿源,自己进了里厅。   他牵着大黄,大摇大摆在宴会里逛着。   他这样随意极了。   一些和沈星染交好的朋友,看看沈星染站在角落里的样子,再看看陆燃,火气立刻冲了上来。   没走几步,陆燃便被一个男生拦住。   “你就是沈家那个走丢的小儿子?”男生趾高气扬地问。   没等陆燃回答,他便继续说:“呵,别想好事了,顾哥心里只有染染,你想也想不上。”   陆燃眉梢一挑,缓慢琢磨了一下,想起来这人说的是哪一茬。   他没回话。   男生继续道:“在我们心里也是一样,你永远比不上染染。”   话落,他却看到面前的精致少年,突然弯腰凑近。   男生没忍住,骤然红了脸。   他是来为沈星染出头的。   但乍一见到这个传言里上不了台面的孤儿,也是惊了一瞬。   这人长得太好看了。   身上更是有种和他们圈子里的人不一样的气质。   乖巧又恶劣,还带着些生活经历留下的神秘。   特别这个陆燃凑近了之后……   男生面红耳赤,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努力想硬气起来。   却听面前的人,顶着这乖巧矜贵如同天使般的脸。   在他耳边恶魔低语:   “我早就想说了……你牙上有菜。”   男生:“……”   陆燃拍拍面前人的肩膀。   留下当场裂开的男生,带着大黄继续往前走。   眼看一位找茬的躺下了,又有找茬的站了起来。   这个找茬的走过来,拦住陆燃。   正要开口说什么。   开口前突然顿了顿,转身拿出手机按灭屏幕,呲着牙照了照,这才放心转身。   谁料他刚转身,就觉得头皮一疼。   抬头就见对面的少年手里拎着个假发片,容颜明艳。   笑得如同恶魔。   “哎呀,你怎么假发掉了。”   那人抬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指着陆燃:“你!你!你……”   你了半晌,他捂着自己秃顶的脑门飞速跑开了。   围观了这场“闹剧”的众人:“……”   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好惹的样子。   原本还想试探的一些人默默后退。   陆燃一抬眼,他们便感觉,少年的视线像X光一样,准确地扫过他们身上最虚假的部分。   那笑容明显不怀好意。   仿佛盘算着怎么把他们身上那层道貌岸然的假皮给撕下来。   在场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不讲武德的。   出门在外,哪能不做点“修饰”。   要是被扯出来,就尴尬了。   没一会儿,陆燃身边便悄摸摸出现了一圈真空地带。   陆燃左右看看,还叹了口气。   他垂眸对上大黄的豆豆眼:“这还没用上你呢,怎么就都跑了?”   这语气里甚至带了点遗憾。   大黄眨巴了两下眼睛。   不知道自己要被怎么“用”。   陆燃带着大黄去吃了点东西。   看大黄馋的要命,破天荒喂大黄吃了点奶油蛋糕。   小狗一低头一抬头,便满脸都是奶油。   陆燃忍俊不禁,带着大黄去洗手间洗脸。   别墅里人多,他特意带着狗绕到院子里的独立洗手间。   这边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刚走进去,却迎面见到个男人。   男人正有些焦急的换着衣服。   见到有人进来,也愣了一下,随后换衣服的动作便平缓下来。   他视线再次从陆燃脸上扫过。   动作中顿时带上了一种刻意而为的优雅。   简称装逼。   陆燃扫了一眼。   他默默蹲下,拿着湿纸巾给大黄擦脸。   他面上默不作声,实则心底在想,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   换衣服的人是顾宁启。   看到顾宁启,陆燃突然想起来。   上辈子大概也是这个时候,顾宁启回国。   当时陆燃并不知道婚约的事。   更是对顾宁启没什么心思。   但是,他在外面流浪了十几年,听说有小时候认识的哥哥回来,便下意识关注了一下。   在顾宁启来沈家的时候,他不知道哪里惹到了沈星染。   也就是那次,沈星染把他推进了后院的泳池。   池水已经几天没换了,冷得刺骨。   顾宁启站在水池边,揽着沈星染,皱眉对陆燃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贴上来,我的心里只有染染你不清楚吗?”   当时陆燃差点被冻懵了,根本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鬼玩意。   似乎是为了维护沈星染,顾宁启甚至还转身对沈鸿源和沈夫人说:   “叔叔阿姨,家里不能什么人都放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窜进来个站街的。”   他就这样站在冰冷的水池里,听着这些刺耳的评价。   后来他顶着寒风和骨节刺痛从水池里爬出来。   听到佣人的议论,才知道他小时候和顾宁启有所谓的婚约。   不过现在婚约挪到了沈星染身上。   他从顾宁启身边路过,被认为是一种勾引。   陆燃呕得要死。   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普信。   这辈子顾宁启看来也并没什么长进。   应该是刚从机场过来。   做足了深情的样子,可又实在爱面子,不敢真穿着皱了吧唧的衣服进场。   所以特地在洗手间里换一身行头。   最近几天,陆燃正奇怪沈星染怎么不声不响。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这是要在他正式回归沈家的这场宴会上,让顾家当众退婚。   再把上辈子骂他的那些话重复一遍,给他个难堪?   陆燃捏着湿纸巾,突然笑了一声。   他声音清亮,又带着稍许嘲意。   引得正换着衣服的顾宁启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心里嘀咕着,自己几年没回国,哪家冒出来个那么惊艳的小少爷。   这人刚进来,顾宁启便注意到了。   少年容貌出色。   身上更是带着股莫名抓人眼球的特殊气质。   他弯腰在洗手池便打湿纸巾。   洗手台淡黄色的灯光打在他发丝上,点缀在发间的闪粉像星星一样闪着。   但少年的侧脸却冷淡且疏离,带着种让人忌惮的寂静。   可等少年弯腰面对面前的小狗时,又弯起了眼睛。   乖巧可爱得要命。   顾宁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   换衣服的动作更是刻意拿捏了一下。   这是人看到自己欣赏的美丽事物时下意识的反应。   陆燃低头给大黄认真擦着脚,仿佛对顾宁启的目光毫无所觉。   顾宁启脱掉了身上皱巴巴的西裤。   一条腿穿进了准备好的崭新西装裤内。   陆燃低着头继续给大黄擦脚。   顾宁启另一条腿也穿了进去。   他正要弯腰提裤子。   就在两条裤腿都卡在膝盖上,不上不下的这一刻。   前面安静的少年,突然转过身看向他,并朝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   顾宁启一愣。   他动作顿了顿,思绪顿时开始发散。   他现在衣装不整,显然不是很妥帖。但这少年却这样看他。   难道是看到了他的本钱?   顾宁启心思一荡,穿衣服的动作下意识磨叽了一下,也对陆燃露出一个笑。   心里却有些不屑,心想这少年也不过如此。   下一秒,却见面前的少年,顶着那让人移不开眼的笑容,突然朝他来了个扫堂腿。   顾宁启:“!!!”   他裤子还在腿弯卡着。   这个洗手间很偏僻,在别墅的角落里,打扫得也不是很仔细。   台阶上还摊着一滩不知名水渍。   顾宁启被踹了一脚,脚底又一滑,整个人滑下了台阶。   他竟然没摔倒。   现在他上半身摔进隔间里,一条腿滑到了台阶下,一条腿还在一层台阶上,正缓缓下滑。   远远看去,仿佛他脑袋伸进厕所隔间里做俯卧撑。   由于俩腿之间还有裤子束缚着,半点力用不上。   顾宁启只能俩手努力扶着隔间的隔板借力。   而距离他的脸不到半米的地方……   就是蹲坑。   这个时候,顾宁启才发现自己着急忙慌地找了个不是很美妙的隔间。   因为这隔间的自动感应冲水器坏了。   角落里还放着一坨黑漆漆的抹布。   顾宁启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匆匆下了飞机回来,怎么会突然面临这种境地。   这会儿,他脑子里甚至觉得跟做梦似的。   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隔间外给了他一脚的那个少年。   少年站在不远处,正牵着小狗,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那表情无辜极了。   顾宁启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刚刚那个扫堂腿是他的错觉。   他这种境地,全是他自己不小心滑的。   直到,他看到这少年拎起了一旁的扫帚。   顾宁启突然反应过来:“等等等!”   “你、你别过来!”   “别开玩笑!”   “啊!”   一声惨叫过后,顾宁启结结实实砸进了坑里。   几秒吓死人的寂静过后。   一声怒吼响彻天际:“你有病啊!”   顾宁启裤子还缠吧着,俩腿瞪了好几下硬是没借上力。   他两手胡乱抓到了什么,才支撑着自己抬起头。   这会儿他一脸骚臭的水渍,熏得近乎作呕。   爬起来下意识用手抹了把脸。   抹完发现更臭了。   顾宁启一转头,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胡乱抓的时候,抓到了那坨黑色的抹布。   他整张脸上呈现出一股天真的茫然。   好半晌,才哆嗦着嘴唇,问隔间外陌生的少年:“我、我认识你吗?”   少年朝他笑着,眸底漆黑:“不认识,就是看你这个样子,不做点什么我心里难受。”   顾宁启气得全身发抖。   他正要说什么,突然顿住,觉得脸上有点不对劲。   眼前视线里似乎有什么影影绰绰的白色条状物在荡。   他皱眉薅了一下刘海。   然后张开手。   发现手心里躺着一条软趴趴的金针菇。 第58章 “极限拉扯”   等弄懂这金针菇是哪里来的,顾宁启陷入了巨大的震撼。   这震撼太大,以至于他整个人陷入一种离奇的状态。   他感觉自己好像灵魂出窍了。   就那么脱离了身体,飘在天花板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看着那个正盯着手里那半截金针菇的自己。   他的身体和灵魂都陷入了沉思。   就在那个不咋干净的隔间坐了好久,连那个少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发现。   宴会中。   沈星染正呆在角落里,听着身边人的嘘寒问暖。   往常,这类宴会都是他的主场。   这次,他却安安静静的呆在了不起眼的地方。   可他越是这样,便越有相熟的人围过来。   不一会儿这个窄小的角落便围了一整圈人。   比他呆在场地中央还要惹眼。   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众人皆是安慰:“染染,你别担心,即使他回来,叔叔和阿姨也不会亏待你的。”   沈星染面上笑得恬淡:   “哥哥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爸爸妈妈多补偿他也是应该的。”   听到他这话,不少清楚他和陆燃之间那点事儿的人都暗自翻了个白眼。   说得跟花似的。   你那么大度,怎么还在外面说人家亲生儿子是私生子?   装什么装,茶得要命。   一片奉承和心照不宣的沉默中,有人好奇的问了起来:   “染染,这次顾宁启回国,是来找你的吧?”   沈星染缓缓叹气:“找我又有什么用。顾家的婚约是和哥哥定下的,我应该祝福他们。”   嘴上说着祝福别人,可不还是承认了顾宁启就是来找他的?   准确品味出沈星染话里的意思。   周围众人的态度又在缓缓变化。   沈星染端起酒杯挡了挡嘴角的弧度。   即使陆燃回来了又怎么样。   有父母的宠爱在,还有顾宁启以及顾家的婚约。   他依旧是沈家那个最受宠爱的小儿子。   周围人心里也知道这一茬。   沈老爷子去世后,沈氏一蹶不振,全靠顾家硬给撑了起来。   虽说现在沈星遇上位,沈氏终于有了逐渐好转的苗头。   但沈星遇还是太年轻了。   身上又没有纪家那位波折到堪称血腥的上位史。   因此顾家对于沈氏而言,依旧很重要。   顾宁启对沈星染死心塌地,又是顾家下一任继承人。   没人愿意触沈星染的霉头。   有人又忍不住暗戳戳问:“顾哥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吧?”   说到这,众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今天陆燃好不容易被认回沈家。   顾家的继承人却是为了沈星染赶来,说不定还要把当年的婚约撕碎了砸到陆燃脸上。   在陆燃被认回沈家,这个最光鲜亮丽的时刻。   把顾宁启叫来给人狠狠一巴掌。   这一招可是真的绝。   看来陆燃即使被正式认回沈家,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众人正盘算着,有的人内心唏嘘,有的人则存了些看好戏的心思。   特别是刚刚那个被陆燃说牙上有菜,还有被薅掉假发片的。   但是左等右等,却始终没见到顾宁启的身影。   反倒是那个陆燃,已经在宴会中溜达了一圈又一圈。   不管私下里众位来宾怎么想,但这会儿见到陆燃这个走丢了十五年的孩子,均是嘘寒问暖。   这一会儿时间,陆燃已经牵着他那条狗,将宴会中有头有脸的人几乎认全了。   有些沈星染的忠实小弟,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你看他那样,可气死了!”   也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宁启哥怎么还没来?”   “不是说,他的航班已经到了吗?”   “难不成……”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窃窃私语逐渐多了起来。   周围众人看沈星染的目光也逐渐狐疑。   沈星染心里也慌了一瞬,不由捏了捏手指。   他拿出手机。   发现手机上来了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这段时间,沈星染对这些陌生号码已经非常熟悉了。   因为他拉黑了顾宁启的联系方式,所以最近顾宁启疯狂换着号码联系他。   看到这电话的一瞬间,沈星染便心安起来。   不过顾宁启迟了那么久一直没过来,沈星染有点生气。   他依旧没接这个电话。   挂断电话,沈星染又不着痕迹瞥了眼周围窃窃私语的人。   内心冷笑一声,顾宁启等会儿就会过来,这群人等着被打脸吧。   今天宴会里最大的谈资就是顾家和沈家的联姻。   这是沈星染故意为之。   早在几天前,他就刻意放出顾宁启回国的消息,将舆论引导到这个话题上。   为的就是此刻!   等顾宁启到场,就会告诉在场所有人,就算他沈星染是个养子,依旧不能被人看轻。   顾宁启也会当众给陆燃一个没脸,让众人看清陆燃在沈家的位置。   可谓是一石二鸟。   沈星染笑得胜券在握。   而就在这时。   倏尔宴会入口处一静。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从入口进来。   沈星染心中一喜,来了!   他故意假装没看到,背对着入口若无其事地和朋友谈话。   就等着顾宁启朝他走过来,大家疯狂提醒他。   很快。   沈星染看到面前的朋友也注意到了入口的身影。   朋友开始眼神发直。   朋友嘴巴缓缓张大。   朋友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沈星染内心惊奇又满意。   这些人那么惊讶的吗?看来顾宁启这次的出场方式很特别。   竟然让圈子里见多识广的人都露出了这种表情!   沈星染都忍不住有点期待了。   他还在“若无其事”地等着别人提醒他。   就为了给顾宁启一个慌张又猝不及防的回眸。   眼神中一定要晕着湿润的光,就像清晨林子里的小鹿那样无辜而清纯!   而顾宁启一定会急切而深情的握住他的手!   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将他转身,和顾宁启深情对视的那一幕拍下来。   沈星染在脑海里排练了八百遍。   但等着等着……   周围人一个个全露出下巴掉在了地上的表情。   竟然没有任何人惊喜地提醒沈星染。   沈星染急死了,同时内心越发好奇,顾宁启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众人如此惊讶。   终于,有人看了一眼逐渐靠近的男人,又看了一眼沈星染。   结结巴巴提醒道:“星染,宁启来了……那是宁启吧?”   沈星染顺理成章,来了一个慌张的转身。   顾宁启高大俊美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   男人浓眉剑目,依旧是沈星染最熟悉的模样。   他脸上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慌和焦急,和沈星染设想的一模一样。   恐慌是怕被他抛弃。   焦急是因为迫切的想看到他。   但是……   沈星染仔细一看顾宁启的模样,傻了。   顾宁启头发湿了半截,一张脸上还带着水汽。   看起来完全没做造型。   不仅如此,竟然还带了点落魄落汤鸡的味道。   更让人傻眼的是他那身行头。   上身是皱巴巴的黑色西装外套,领带不知道跑哪去了。   皱得像是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蹂躏。   下身却是一件一看就材质精细,设计感十足的西裤。   但却只有西裤。   仿佛从一件高定上扒下来了半截。   裤脚还带着水渍,仿佛走路一脚踩坑里了。   总之……狼狈得要命。   沈星染呆了。   他有预想过,顾宁启有事没能来,或是顾家出手阻拦他和顾宁启。   甚至沈星染还预想过,万一顾宁启看上陆燃……   他各种后果都盘算了一遍。   可万万没想到,顾宁启来了,但却是以这种摔进茅坑的形象到来……   顾宁启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沈星染身边。   他凝视着沈星染,眼带泪光,嘴唇哆嗦了一下,问:“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这话问的内容和沈星染设想的一样。   但配上顾宁启这身行头……怎么越听越不对味?   顾宁启是真的差点哭出来。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他薅掉那条金针菇后,自己一个人在隔间里坐了半晌,才鼓起勇气站起来。跑到洗手台边,堪称疯狂地给自己洗干净。   等洗完之后,顾宁启才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   他……要怎么出去?   刚刚这么折腾了一通,他上半身刚换好的高定西装已经不能看了。   领口湿了一大片不说,还弥漫着一股厕所的味道。   至于裤子……   裤子还垂在他脚脖子上。   顾宁启想给助理打电话。   但刚刚他已经让送衣服的助理回去了。   他今天回国,其实是有重要工作要汇报。   自己跑来了沈家,于是只能把汇报工作的任务交给助理。   这会儿就算打电话也打不通啊!   但他总不能在厕所里待到天荒地老吧?   顾宁启是真的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了。   他突然想起沈星染,又满怀希望的给沈星染打了个电话。   希望沈星染给自己拿套干净衣服。   可这救命的电话,竟然被沈星染给挂了!   挂了!   顾宁启咬咬牙,只能看了看自己刚换下来的那套衣服。   这套是他下飞机穿的黑色西装,商务且朴实。   虽说已经皱巴巴的了,但好歹干净。   顾宁启连忙把上衣给换了。   换完他死活找不到配套的裤子在哪。   仔细寻找了一通,才发现刚刚被他挂在隔间门板上的衣服,已经掉了下去。   恰好掉进了坑里。   顾宁启实在无法,只能捡起那套高定的裤子穿上。   穿上才发现这裤子沾了不少水。   面料他选了个骚包的香槟色,现在一湿水就暗掉一块,极为明显。   再明显也没办法了。   顾宁启总不能光着屁股出去。   他已经想好了。   自己回国的事只告诉了沈星染,外人应该不知道。   所以他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现在最重要的是,进去找到沈星染,让他给自己找件干净衣服!   顾宁启想的很好。   他也努力让自己不起眼了。   可刚从别墅角落的厕所走出来。   就听有人招呼他:“顾宁启!你果然回国了!”   顾宁启:“……”   说好的没人知道呢!   这一声叫出来,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不仅如此,顾宁启还听到到处都有人谈论他们顾家和沈家的婚约。   谈论他顾宁启和沈星染。   如果是平时,顾宁启最享受别人的注视。   可现在……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这栋别墅里裸奔。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顾宁启只想不惹人注意地找到沈星染。   他终于找到了沈星染,站在没人的角落里努力朝沈星染招手。   但沈星染跟黏在了原地似的。   他就是不转身看过来!   顾宁启差点急死!   他努力暗示了半天,最终无法,只能穿过人群一步步朝沈星染走过来。   这会儿沈星染看着顾宁启还没反应过来。   在他的设想里,顾宁启会握住他的手,急切地朝他表白。   在大庭广众下宣布,顾家的婚约和陆燃没有半点关系,宣布他根本看不上陆燃。   说,全天底下,他只愿意和他联姻。   而他当然不会立刻同意。   他会善良的推据,让顾宁启去找陆燃。   顾宁启听到他的拒绝只会更执着。   沈星染就要在这个为陆燃准备的宴会上,在众位宾客面前,和顾宁启极限拉扯。   而现在,顾宁启做到了第一步。   他急切地握住了沈星染的手。   然后小声问:“你有干净的裤子吗?”   沈星染:“……”   你有干净的裤子吗?   这朴实无华的一句话,把他精心构想的浪漫场景踹得碎了一地。 第59章 拒绝   沈星染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看周围人越来越近,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符合他畅想的事。   顾宁启手里拿了个巨大的礼盒。   这礼盒被他抓着,一直挡在身前,问话的时候都没放下。   里面一定是给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沈星染不知道以什么心情回应顾宁启要裤子的话。   他转移话题般,伸手拉了拉顾宁启手中的礼盒,问:“宁启哥,你手里的这是什么呀?”   谁料顾宁启竟然躲了他一下,依旧把礼盒牢牢护在身前,只敷衍道:“这不重要!”   沈星染彻底蒙圈了。   眼看彻底回避不了了。   周围也有人,实在忍不住,问顾宁启:“顾哥,你这是……怎么了?”   顾宁启浑身一僵。   半晌,他绞尽脑汁地挤出一句话:“下飞机时出了点状况,但我实在担忧染染,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匆忙赶过来了。”   这话一出来,众人恍然,面上顿时露出感动的神色。   像顾宁启这样出身的人,为了能早点来见沈星染,竟然连形象都不顾了。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沈星染一怔,脸上也露出了感动的神色。   他以为是顾宁启没准备好,没想到这才是可贵之处。   现在全京市上流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顾家的继承人顾宁启,爱他沈星染,爱到连形象都不顾了。   但……看到顾宁启这身行头,沈星染还是顿了顿。   心想以后还是商量一下,来得再急也得把自己鼓捣一下。   这样实在有点……   顾宁启看到众人的神色,也发现自己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轻咳一声,身上那股局促终于消散,终于又恢复了平时的自信笃定。   连衣服都不急着换了。   毕竟差不多已经被看了一遍了,这可是他“深情”的象征。   等会儿他要顶着这身行头,在众人面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原因”解释一遍。   这才能洗清这次出场的尴尬。   正这样想着,顾宁启低头看看手里拿着的宽大礼盒,还是犹豫了一瞬。   要不……   还是先把裤子换了?   但是没时间给他换裤子了。   这会儿听说顾家的继承人顾宁启到了,一些和顾家交好或者想要攀交情的宾客已经围了上来。   顾宁启只好伸出那只空着的手,用力握住沈星染的手腕,皱起眉头,担忧道:“今天这种场合,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说着他又抬手想要抚一抚沈星染的额发。   伸手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那个硕大的礼盒。   顾宁启顿了顿,换了只手,才道:“不怕,现在我在你身边。”   周围的朋友看着两人这个模样,一个个抬手捧脸,差点甜晕过去。   沈星染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丝甜蜜。   但在顾宁启的手碰到他头发的一瞬间,沈星染不由轻皱了下眉,嗅了嗅。   哪里飘来一股奇怪的味道?   但沈星染还记得正事。   眼看事情逐渐回归自己设定的剧本,他立刻做出痛苦的神色,退后一步,低声道:“宁启哥,你别这样。”   “染染,别在我面前退后。”顾宁启也皱眉。   沈星染干脆转过身。   他闭了闭眼,道:“我们已经没有婚约了。”   顾宁启绕到他面前,声音里满是深情:“你在说什么傻话,我的心意你还不清楚吗?”   沈星染很了解顾宁启这种有点自大的男人。   这种人,你越是拒绝,他越是起劲儿。   他咬着嘴唇摇摇头。   见状顾宁启脸色果然沉了下来,道:“谁在你耳边胡说了?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   他冷笑一声:“就是我爷爷来了,和我履行婚约的也会是你。”   顾家可是和纪家势均力敌的大家族。   顾宁启这一番话说出来,再次无形中抬高了沈星染的价值。   看得周围人眼热。   沈星染内心更满足了。   两人正跟演偶像剧似的你来我往。   这时,有人眼尖,指着不远处一个身影道:“那是不是陆燃?”   顾宁启早就查到,那个被找回来的沈家小少爷现在就叫陆燃。   因此听到这句话,他立刻朝那人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但是宴会中到处是人,顾宁启并没认清这人指的是谁。   那人发现他没看到,急得跺脚:“到那边去了,哎!看不到了!”   顾宁启冷笑一声。   他牵起沈星染的手:“我倒要看看这个陆燃是什么人,竟然敢欺负你?”   牵着沈星染在人群里走动了一会儿,顾宁启脚步又顿了顿。   他突然想到了洗手间里遇到的那个少年。   在沈家别墅的洗手间里,还牵着只狗。   看起来应该也是来参加宴会的宾客。   一想到那个脸上笑嘻嘻,却抬脚把他踹进隔间的少年,顾宁启腿肚子就有点颤。   他不是很想回忆那个时刻。   连带着连那个少年也不想面对。   不过……   宴会里那么多人,没那么不巧恰好遇到吧?   他只是去找那个陆燃麻烦而已,找完他就立刻上楼换衣服。   思忖了一会儿后,顾宁启还是脚步坚定地继续往前走。   找个出气筒,实在是很有必要的事。   他这段时间一直被沈星染挂电话,心里便存着股气。   刚刚还莫名其妙被人整了一通,不找个人撒气,他就要憋死了。   除了这点情绪上的缘由以外,顾宁启还想的很清楚。   刚刚他衣衫不整地进来,大部分宾客都看到了。   他又不能挨个走过去,将刚刚的“深情”说辞一次次重复着解释。   但找陆燃的麻烦就不同了。   陆燃是整个宴会的主角,他和陆燃的交涉一定会成为宾客们关注的中心。   这时候,他痛斥陆燃一顿,再牵着沈星染表明自己的深情。   既撒了气,又在众目睽睽下澄清自己目前这个样子的原因。   简直是一箭双雕!   顾宁启盘算得很好。   他冷着脸色,气势汹汹的牵着沈星染在宴会中找人。   一路走来,十足吸引人眼球。   不知不觉,身后便跟了很多宾客。   其他人即使没跟过来,也忍不住看向顾宁启。   看看这个一身狼狈的顾家继承人要干什么。   顾宁启对这些效果很满意。   眼看万事俱备,他趾高气扬的表情骤然一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怎了宁启哥?”沈星染疑惑地问。   顾宁启站着没动,也没回答。   那姿势就像是在野外遇到猎食者的小动物,骤然石化。   沈星染看了他一眼,加把劲继续道:“果然我还是离开吧,我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宴会上……”   要是平常,听到他这样说话,顾宁启都要心疼死了。   但这会儿,顾宁启依旧没回答。   他眼角余光看向一个方向。   就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在各色昂贵花哨的鞋子间,一条淡黄色的毛茸茸尾巴突兀地躺在地板上。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尾巴的主人撅着毛茸茸的小屁股往后退了退。   一只黄色的小土狗便露了出来。   小狗晃了晃脑袋,鼻头在空气中嗅了嗅,而后精准地朝顾宁启看了过来。   仿佛认出了这是刚刚见过的熟人,小狗还非常自来熟地朝他摇了摇尾巴。   小黄狗仰着脸看人的时候非常可爱。   它身上还穿着粉红色的胸背,胸背和牵引绳上坠着两只小巧的兔子玩偶。   这形象怎么看怎么可爱。   但在这狗朝顾宁启看来的一瞬间,顾宁启却像是见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跟了很多人。   这样猝不及防一退,立刻踩到了身后人的脚。   那人“嗷”得叫了一声,又吸引了一波目光。   就在几秒前,顾宁启还在享受别人的注视。   这会儿,他却恨不得往回钻。   甚至在心里默念:别看别看别看!   然而无济于事。   似乎听到了这边的惊呼,那根小兔子牵引绳颤了颤,轻轻崩了一瞬。   顺着牵引绳往上看。   便见牵引绳的末端消失在白皙的指尖中。   那双手有些纤细,但并不孱弱,指节带着种青涩的力量感。   握着牵引绳时,手指还不老实,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那只兔子玩偶的耳朵。   在顾宁启惊悚的目光中,手指的主人往后撤了一步,朝这边看了过来。   就见这个顾宁启做梦都不想见到的少年,挑了挑眉梢。   他扫过顾宁启和他身边的沈星染,又看看两人身后的阵仗:“哟,找我的吗?”   说完,他又看向顾宁启,讶道:“你还敢来啊?”   顾宁启还浑身僵硬着。   就见身后的人指着那个恶魔道:“他就是陆燃!”   顾宁启脑子一懵,转头求证:“他是陆燃?”   “是啊!”那人回道。   顾宁启又看向沈星染。   那眼神仿佛再控诉: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打死他也不过来。   这眼神弄得沈星染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意思?   难道陆燃和顾宁启早就看过。   顾宁启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他道:“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他转身欲走,沈星染却伸手拉住了他。   抬头朝他投去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陆燃看着腻歪,出声打断了两人的深情对视:   “喂,那个姓顾的,我和你们顾家是不是有婚约?”   周围人都没想到,这个刚被认回来的沈小少爷,竟然率先提起了婚约。   再看看顾宁启的表现。   众人一时之间竟然搞不懂风向。   这会儿,被沈星染拉着,顾宁启心里那股骤然升起的恐惧缓缓平复下去。   这里可不是洗手间,这是宴会大厅。   那么多人在呢!   这个陆燃还能做什么?   恐惧消退之后,那股强压着的愤怒便骤然高涨。   顾宁启冷笑一声。   他正要开口质问,却突然卡了壳。   等等?   他该质问什么?   问这个陆燃无缘无故为什么把他踢坑里吗?   这问题怎么可能问的出来!   一问出来,那全天底下的人不都知道他被按进厕所里了吗?   顾宁启嘴唇哆嗦着,只觉得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陆燃却不耐烦看他磨叽,直截了当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婚约赶紧解除。”   周遭一静。   婚约的事穿得沸沸扬扬,来参加宴会的人,多少都明白今天要看这个小少爷的笑话了。   谁料这个陆燃竟然主动拒绝了婚约?   连沈星染都懵了两秒。   别人想要的东西抢起来才有意思。   陆燃这态度……   莫名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抢了一坨垃圾。   那边陈盛几个人过来了,正朝陆燃打着招呼。   陆燃撂下一句话便要走。   走了几步,却听身后顾宁启吼了一声:“站住!”   这一嗓子吼得众人一惊。   紧接着,便见顾宁启涨红着脸色,追上前两步,质问道:“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为什么要解除婚约!”   顾宁启这句话问出来,吃瓜群众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顾宁启这是什么意思?   这场大戏也太精彩了叭。   本来要被当众拒绝的陆燃,主动解除了婚约。   据说深爱沈星染的顾宁启,自从见到陆燃之后便神情僵硬。   得知自己被拒绝后,更是追上前怒而质问!   沈星染的脸色有点僵硬。   这发展跑得离他的剧本太远,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应。   愣神的这一瞬间,顾宁启又追上前两步。   他目眦欲裂,眼睛中全是血丝,锲而不舍的追问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好家伙!   这爱而不得的语气!   一些人已经开始用奇怪地眼神看向沈星染。   沈星染脸色都快发绿了。   陆燃觉得这场景很有意思。   他转头看向顾宁启,故作深沉的摇了摇头:“这原因……还是算了吧。”   “不!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顾宁启执着道。   他哪是在问婚约被拒的原因?   这分明是问自己被按进厕所里的原因!   他和这个陆燃无冤无仇,根本就不认识。   这人为什么要下那么狠的手!   就算他的确在心里存了怒气,也盘算好今天要怎么对付这人。   各种贬损的话更是压了一肚子。   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呢吗?   为什么要对他做那么残忍的事。   陆燃又叹了口气,还是道:“算了,不不好说。”   说着他转头就要走。   他这态度,倒是弄得周围人也好奇起来。   顾家是跻身一流世家的大家族。   顾宁启又是年轻一辈中板上钉钉的继承人,顾家又有着沈家的股份和董事会投票权。   和顾宁启结婚,相当于直接得到沈家董事会的话语权。   怎么看都是板上钉钉的好事啊。   这位刚被认回来的沈小少爷,为什么放弃这些好事,选择拒绝呢?”   顾宁启直接伸手把人拦住:“你不说清楚别想走!”   陆燃无奈看他一眼。   一副“是你逼我说的”表情。   然后用他三十七度的嘴,吐出冰冷无情地话:   “当然是因为你又小又短,做零我都嫌弃。”   周围齐齐静了好几秒。   只有乐队还在尽职尽责地演奏着。   等意识到陆燃说的是什么。   “唰”的一下。   所有目光齐齐看向顾宁启下身。 第60章 拉踩   又短又小。   当零都嫌弃。   宴会场内一片寂静。   乐队在演奏欢乐颂,曲调欢快悠扬。   门口还传来沈鸿源招呼宾客的声音,院子里有人在谈笑。   但是!   这些都阻止不了那句“又短又小”在众人耳边回荡。   天惹!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竟然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这种话?   不对!   难道顾宁启真那么小?   小到这个不受宠的陆燃连面子都不愿意做,忙不迭的拒绝顾家的联姻。   据说还是洗手间里看到的。   好像可信度挺高啊!   这种话太过直白。   自诩高贵的世家大族哪里在这种正经场合听到过。   但听到的一瞬间,每个人都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可惜顾宁启一直拿着那个巨大的礼盒。   挡得严严实实。   顾宁启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道:“这个我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等大脑消化掉陆燃在说什么。   他骤然咬到了舌头。   一瞬间几乎又出现了那种灵魂出窍的情况,还怀疑自己根本没听明白陆燃的话。   什么小?   小什么?   等顾宁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脸皮骤然涨红。   只觉得周围众人的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自己。   顾宁启这辈子从没那么丢脸过。   他说话都不利索了:“哈?你说什么?谁小?你怎么血口喷人?”   陆燃一看他这反应,立刻明白。   看来的确不怎么大。   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为难道:“这种事我也不想说的啊,谁让你们直接找过来,是你们逼我说的啊!”   说着,他还用一种掺杂着同情和怜悯的目光看了顾宁启一眼。   “我只是在洗手间看了一眼,没想到……”   陆燃抚了抚胸口,庆幸道:“幸亏看了一下。”   他表情唏嘘极了。   看得周围众人信了个九成九。   顾宁启几乎炸了:“你别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你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而已!”   陆燃慢悠悠指了指他:“证据不就在你裤子里吗?有本事你亮出来看看。”   顾宁启气血上头:“亮就亮,我!”   说着他“啪”的一下,扔掉了手里一直拎着的礼盒。   手指甚至按上了皮带扣。   被凉了一下,霎时惊醒。   他看了一下落在地上的礼盒。   又缓缓看向自己的裆部。   那里……还晕染着厕所染上的不知名水渍。   一大片。   乍一看,仿佛没忍住尿了裤子。   那礼盒掉在地上,盖子打开,里面是空的。   所有人看看地上的礼盒,又看看顾宁启的裤子。   恍然大悟。   艹,原来他一直拎着个盒子,是为了挡住湿了的裤子啊?   啊不对,这是怎么湿的?   而且看这模样,似乎真的不怎么行啊?   顾宁启一抬眼,就见所有人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仿佛兜头一盆凉水泼了下来,只觉得自己在大庭广众下果奔。   这一瞬,顾宁启脸红得更彻底了。   身上强撑出来的继承人范儿褪了个干净,露出一种没经过事儿的毛头小子般的窘迫。   陆燃还在叹气,劝道:“你说说你,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破防什么?”   众人非常赞同。   那么容易破防……一看就是真的   “你!你不知羞耻!”顾宁启手指哆嗦着大吼。   沈星染整个人都傻眼了。   没想到自己苦苦安排的事情,最终竟然是这个走向。   但可不能给顾宁启落下个不行的名头啊。   不然以后别人怎么看他?   沈星染智商还在线,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道:“你说看到了就看到了?万一你是胡说的呢?”   陆燃笑吟吟看他一眼,等的就是这句话:“我当然有证据。”   沈星染内心一凛:“什、什么证据?”   陆燃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都看看咯。”   一看陆燃这动作,顾宁启就意识到不妙。   众人探头朝手机屏幕看过去。   就见顾宁启就这样趴在厕所隔间里,姿势极为奇葩。   这张照片是从他的侧后方拍的。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顾宁启像是把头伸进厕所里干饭。   又像是在日厕所隔间外的台阶。   但不管怎么样,看起来是真的不大。   在场众人眼珠子黏在陆燃手机屏幕上,内心震撼。   没想到堂堂顾家继承人,私下里竟然有这样的爱好?   沈星染一看这张照片,头皮就是一炸。   如果是别人,还会以为顾宁启这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被陆燃趁机拍了下来。   但沈星染不一样。   他知道陆燃的手段啊!   一看这照片,他就知道这百分百是陆燃的手笔。   这一瞬间,沈星染有些茫然。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在忙活什么。   他努力吊着顾宁启,欲擒故纵,维持着顾宁启对自己的兴趣。   他放出顾家和沈家联姻的消息,又放出顾宁启为了他回国的消息。   辛辛苦苦做了这些,全是为了能够保证顾家的婚约落在自己身上。   他也小心提防着、戒备着陆燃。   可他在做这些的时候,被他视为对手的陆燃在做什么呢?   他把他想努力扒着的顾宁启,按进了蹲厕里。   沈星染这一刻,只觉得错了。   他怎没想到,陆燃这个家伙是个疯子!   宴会内场的声音传到门外。   乱糟糟一片。   又佣人询问地看了沈鸿源一眼:“这……需要去管管吗?”   沈鸿源摆摆手:“让他闹。”   这语气并非无奈和纵容。   而是带着几分得偿所愿的阴沉。   让他闹。   就等着他发疯呢。   陈盛几个熟人凑过来了。   陆燃终于放过差点当众脱裤子自证的顾宁启。   顾宁启匆忙洗了个澡换了个衣服出来。   但他穿梭在宴会里,总觉得周围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一会儿看看他的裤子,一会儿看看他的脸。   沈星染跟在顾宁启身后,脑门也突突的。   他甚至有些同情顾宁启。   虽说……他们都被陆燃那样搞了。   但是顾宁启更惨了一点。   因为他被公开处刑了啊!   这时候有熟识的人凑上来打招呼。   看着沈星染和顾宁启道:“两位……这次回来是要商量婚事吧?”   和往常那种羡慕的眼神不同。   沈星染总觉得这人看着自己和顾宁启的目光中带着种……同情。   沈星染顿时满心不自在。   这人和沈星染挺熟。   一起走了一会儿,故意拉着沈星染落后半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其实大不大不重要,活好就行。”   沈星染:“……”   这人说完又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个屁话。   太小了活在好也不行啊。   顿时又道:“实在不行……你们上下换一换。”   沈星染面色几变。   他这辈子一直众星拱月,什么时候听过这些话,遭受过这些脸色。   他一个没忍住,下意识道:“其实……婚约还没定……”   说完又觉得怎么都不对劲。   他原本想利用顾宁启给陆燃个没脸。   这被陆燃一嚷嚷,全天底下都知道,顾宁启不行。   以后就算他和顾宁启结婚。   别人也不会觉得自己进了顾家,而是会想……顾宁启不行。   沈星染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陆燃可不管这些。   他正领着陈盛等人参观自己的房间。   “你、你就住这啊?”   陈盛几人看了看那个窄小的佣人房,叹为观止。   别说衣帽间小客厅了,竟然连个独卫都没有。   陆燃靠在门框上,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住一楼和二楼三楼都不牵扯。”   “想搞事的时候把音响往楼上一藏,他们被震得醉生梦死,我在一楼美美睡觉,不好吗?”   陈盛:“……”   这日子过得,打游击战似的。   陈盛想说什么,抬头看了陆燃一眼,却卡了壳。   今天的陆燃实在让人太过惊艳。   就算他们亲眼见证过这人是怎么把人按到马桶里的。   这会儿对上陆燃的眼睛,陈盛等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直视。   陈盛今天还带了他的小表弟过来。   这个小表弟平时只听过陆燃的战绩,还很不服,表示如果是自己肯定不会怕陆燃。   但这会儿这人却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   走出陆燃房间时,陈盛被这小子拽了拽。   他低头看过去。   只见表弟撇了撇陆燃,又红着脸低下头,对陈盛说:   “哥,你怎么能随便说人家坏话?燃哥怎么会做你说的那种事?”   说着,他还回头看了一眼那窄小的佣人房,眼眶都快红了。   “燃哥真是太可怜了,一直都被人欺负。”   陈盛:“……”   你那是没见过他拿着马桶刷捅人的样子。   顾宁启绕了一圈,最终去了棋牌室。   他本来想直接走的。   但是不行,他必须得撑住,撑住了还有反击的机会。   撑不住,那今天宴会上大家对自己的印象,就是那个又短又小和趴进厕所了。   这事儿要是传进他爷爷的耳朵里。   他这个继承人是别想活了。   棋牌室里都是些有身份又不喜喧闹的宾客,目前还没听说外面的“传言”。   里面众人还在谈论一些正经话题。   这让顾宁启微微松了口气。   棋牌室里的宾客和外面等级不同,消息也更灵通一些。   他们看到顾宁启,只点了点头,态度客气,但算不上多热络。   对他们而言,顾宁启风头再盛,也只是个小辈。   况且顾家的事还说不准呢。   有人谈起了宴会今天的主角:   “沈家人也真是的,十五年没动静,这会儿又急着把人认回来。”   “这你就不懂了。”   说话的人在商圈有点地位,他没多议论,只道,“给你提个醒,对沈家这个刚认回来的小少爷客气点。”   “这话怎么说?不就是个才十几岁的小孩?”   有人追问,那人却吸着雪茄,不肯再说了。   他不说,却有人沉不住气,道:   “我听说这个小少爷那天跟在纪家那位身边?”   “谁?难不成是纪旻?”   这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八卦的人传得绘声绘色:   “他就坐在轮椅上,抱着那小孩,毯子将人盖的严严实实……”   顾宁启听了一会儿,终于搞明白了。   怪不得陆燃瞧不上他,还造谣他说他不行。   原来是和纪旻搞上了?   顾宁启被陆燃整了一通,正是心气儿不顺。   况且他也不太看得惯纪旻。   顾家和纪家关系颇近,还有些姻亲关系。   顾宁启和纪旻,严格来说算是同辈。   可作为同辈,纪旻早早成了纪家的家主,掌管偌大的集团,说一不二。   顾宁启还只是个被考察中的继承人。   顾老爷子怎么看纪旻怎么满意,没少在他们耳边叨唠。   顾宁启可以说是在纪旻的阴影下长大。   这会儿,他听到众人的谈论,没忍住流露出了一丝恶意:   “纪旻?这人也真会找,纪旻一个残废能行吗?”   能不能行,哪方面行。   棋牌室里的男人秒懂。   自从纪旻残废之后,这传言便络绎不绝。   他身边又一直没什么人,难免让人恶意揣测。   纪旻手段风格冷厉。   得了他帮助的人,对他是真的信服,但看不惯他的人也是真的看不惯。   眼看有人起了个话头,便有人搭话:   “腿都废了,也没办法。”   “他这个样子,严格来说都算不上个男人了,脾气差点也正常。”   陆燃领着陈盛等人去旁边的游戏厅。   刚巧路过棋牌室。   房间内暗含奚落的笑声零零散散响起,被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燃脚步停住,看着面前的房门。   他听到了,里面的人是在笑纪旻。   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   陆燃突然想到轮椅上的男人,伸长了手臂去够柜子顶层文件夹的模样。   他表情冷漠,不见狼狈,也没有丝毫迁怒别人的恼羞成怒。   这样一副八风不动的平静后,不知道背负了多少奚落。   就因为一场车祸,就因为坐上了轮椅。   所以当众人提起他,第一个想起的便不是他出众的能力。   而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盛等人都走到了游戏厅。   见陆燃还没跟过来,便探头叫了一声:“燃哥,你站那干什么呢?”   陆燃转头看他,手却按上了棋牌室的门把手。   他朝陈盛笑笑,道:“你们先玩,我的工作来了。”   说着,他推门进了棋牌室。   别墅外,沈鸿源也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那辆加长版的商务车徐徐停下。   宴会中的目光便均不约而同地投了过去,继而便是不住的窃窃私语和惊讶。   今天……   顾家和纪家竟然都到场了?   顾宁启为的是沈星染。   那纪家……   等车门划开,那架轮椅从无障碍阶梯上驶下。   众人的惊讶便又高了一层。   来的竟然是纪旻本人!   沈鸿源连忙迎了上去:“纪总,您可算来了,快……”   他下意识去推纪旻的轮椅。   却被纪旻一个眼神止住。   纪旻扫了他一眼,便往他身后看去。   空无一人。   沈鸿源讪讪收回手,他瞬间明白纪旻在找谁,慈爱地笑道:“小孩子玩心重,在外面呆不住,我便让他进去了。”   纪旻收回目光,靠在轮椅椅背上,浅浅地“呵”了一声:“挺会躲。”   细听声音里还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身后的陈管家没憋住,漏出了一声笑。   沈鸿源没弄懂这主仆俩在笑什么。   只能陪着笑,引着两人往里走。   纪旻一张脸冷得掉冰渣。   捏着轮椅遥控器的手指暗暗用着力。   他可是董事会结束就赶了过来。   正等着堵着某人兴师问罪。   好好问问某个小孩在办公室里瞎传什么东西。   工资还想不想要了。   他进场之后,扫了一眼,没见到陆燃的身影。   又瞥了一眼。   看到沈家那个养子躲在角落里,脸色僵硬。   更有几人,也是一脸被创了的表情。   陈管家在他背后轻声道:“看来即使您不来,小燃也受不了委屈。”   纪旻冷哼了一声,强调:“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陈管家但笑不语。   不知道是谁在路让催促司机开快点。   生怕迟了。   沈鸿源那边询问完侍者,又走过来,道:“小燃在棋牌室那边。”   沈鸿源便引着纪旻往棋牌室走。   棋牌室在二楼,但纪旻坐着轮椅不方便,只能绕到后面坐电梯。   电梯周围有些避静。   不少人窝在走廊里偷偷谈话。   “真是绝了,谁想到他能这样说。”   “你没看到顾宁启的脸色,唰得一下又红又白。”   “所以这是真的吧?”   “还有他一伸手,一下就把人假发片给薅了下来。”   “那人二话不说捂着脑门就跑了。”   纪旻听了一路。   合理怀疑这都是某人的功绩。   沈鸿源一边听,一边愧疚赔礼:“小孩子性格皮了一点。”   纪旻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沈鸿源顿时垂下眸子。   他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沈鸿源在意脸面,最忌讳在自己家办事的时候闹出丑闻。   但是今天,宴会上有人为难陆燃,也是他纵容的。   甚至顾宁启,也是他故意请来的。   沈鸿源目光悠远。   他万万没想到,陆燃能攀上纪旻。   要是攀上纪旻的是沈星染,沈鸿源恨不得敲锣打鼓把人送过去。   再不济,沈星遇沈星卓这两个儿子都行。   可为什么是陆燃呢。   陆燃和纪旻走得太近,事情便容易失控,这不是沈鸿源想看到的。   但他也并未太过担心。   想来这位纪先生只是被陆燃那副皮相迷住了,并不清楚他发起疯来是什么德行。   让这位传言里注重礼节又有些轻微洁癖的纪总好好看看。   大概就对那个疯子没兴趣了。   所以沈鸿源特地邀请了顾宁启。   他知道沈星染和顾宁启都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找陆燃的麻烦。   他要的就是有人激陆燃,激到他发疯。   最好疯到让纪旻看到便立刻敬而远之!   出了电梯。   刚靠近棋牌室,就见棋牌室外乌泱泱堵了一堆人头。   少年清亮又嚣张的声音响起:   “就是你说人家不行?你个又短又小的东西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沈鸿源精神一震。   来了!   他开始发疯了!   是时候让纪旻看看陆燃的真面目了!   沈鸿源装作慌忙的样子连忙挤进去,还替纪旻把堵着的人挡开。   就为了纪旻能清清楚楚地看个现场!   纪旻一过来,便发觉不对。   堵在棋牌室外的人,均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朝他行注目礼。   这目光简直熟悉得要命。   纪旻一怔,抬眸朝棋牌室看去。   棋牌室的大门半开着。   刚好看到少年的侧影。   他一身暗金色高定,仰着下巴,鼻梁微微皱着。   一股任性的骄纵便流露初来。   他便顶着这副闪亮又矜贵的样子,开口道:“哼,纪旻他超行的,一夜一次,一次一夜懂吗?”   又指着顾宁启道:   “你还好意思说他,金针菇和杏鲍菇的区别知道吗?”   “他比杏鲍菇还大。你?金针菇都比你长!” 第61章 撑腰   寂静。   绝对的寂静。   在这片寂静中,有人默默拿出手机,搜了一下完整的杏鲍菇长什么样。   纪·杏鲍菇·旻直接呆在了原地。   沈鸿源也愣了。   这、这次发疯的方向……怎么那么与众不同?   门内的少年还在输出。   他骂得顾宁启脸色发青,转而又指着旁边一个老男人:“他坐轮椅怎么了?”   “他坐轮椅上都比你们这一群两脚着地的猛。”   “一晚上过去,第二天我都得请假。”   “……”   门外。   坐着轮椅的男人深深吸了口气。   又缓缓吐出来。   胸腔起伏非常明显。   最终还是没忍住,抬起宽大的手掌,将脸遮了个干净。   他指骨按在额头上。   耳后苍白的皮肤却一寸寸泛起红。   不知道是怒的,还是恼的。   一群人眼睛瞪得圆溜溜地朝他行注目礼。   仿佛在用目光思考,这人坐在轮椅上是怎么把人折腾到第二天下不了床的。   就连陈管家都难免朝纪旻投来惊讶的目光。   最无措的是沈鸿源。   他站在纪旻身旁,想好的那些说辞全噎在了肚子里。   陆燃发疯了吗?   发了。   但这效果……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本意是让纪旻看到陆燃的真面目。   继而觉得恶心,远离!   可现在……   哪个男人会讨厌夸自己厉害的?   沈鸿源嘴唇动了动,压根不知道说啥。   最终憋出一句:“哈!哈!纪、纪总可真是后生可畏。”   纪旻:“……”   他刚放下手就对上沈鸿源的目光。   他蓦然想起,虽然很不称职,但面前这位的确是陆燃的父亲。   再想想刚刚小孩嘴里吐出的话。   纪旻破天荒升起一股不自在的尴尬。   觉得自己像个玩弄别人儿子,却被家长抓包的流氓。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门内,陆燃还在说。   认真夸着他有多厉害。   这会儿如果有可能,纪旻甚至想冲进去给他跪下。   喊一句:祖宗,求你闭嘴吧。   但现在,似乎连遥控着轮椅进去,都是件艰难的事。   “咳……”纪旻清了清嗓子。   他想解释,这都是小孩子乱说。   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自己更像个不负责任的玩意儿了。   最终,他破罐破摔,干脆靠在椅背上,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沈鸿源见状,在心里大叹。   果然!   看这个男人美的吧!   外面纪旻心里美不美不知道。   棋牌室里,看着和自己有着婚约的陆燃口口声声夸着另一个男人厉害。   而提起自己就是一句一个金针菇。   顾宁启坐不住了。   “陆燃你要不要脸!”   不要给他提金针菇三个字!   他脸色黑如锅底,猛地站起身,一抬手抓住陆燃的手腕。   眼看就要动手。   纪旻脸色一沉。   遥控着轮椅,彻底推开棋牌室的门进去。   这架厚重的黑色电动轮椅一出现。   棋牌室里又是一静。   这次,并非是吃惊的静。   而是惊惧的静。   闲话只敢在背后谈起。   当纪旻这个人一出现时,在场一些嘴碎的人,连脸上的忿忿都消失了。   顾宁启也是一愣。   他对上纪旻黑沉沉的眸子,手上力道下意识一松。   “陆燃,过来。”纪旻淡声道。   他语气不重,甚至算得上轻。   但顾宁启却瞬间松了手,并有些瑟缩的退了一步。   少年看到纪旻,眼睛一亮。   麻溜地躲到他的轮椅后。   纪旻环视屋内,视线在顾宁启身上停了停。   又朝身后的少年伸出手。   “做什么?”陆燃没懂,探着头问。   “手。”男人言简意赅。   陆燃琢磨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是要看自己刚刚被抓住的那只手。   “不痛的。”陆燃说。   纪旻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收回手。   少年便乖乖把手递了过去。   丝毫不见刚刚“舌战群儒”、“据理力争”的嚣张。   棋牌室内外,众人便见男人苍白的指骨托着少年那截手腕。   像检查什么易碎的艺术品般,皱眉仔细检查了一番。   他解开黑曜石袖扣,撩起丝质的衬衫袖口,确认下方奶白色的皮肤上并未留下什么淤痕。   才有细细将那截手腕包裹住。   指腹轻轻抚平袖口的褶皱,末了才松手。   他并未多说什么。   只静静看着顾宁启道:“你的继承人考核,我会好好给顾老爷子建议。”   只此一句话,顾宁启脸色瞬间惨白。   众人听懂这话中的意思,内心哗然。   这顾宁启以顾家继承人自居,实际上竟然还没通过考核吗?   难道顾家的继承人考核,纪旻竟然也能插手说上话?   没理会室内其他人。   纪旻靠在椅背上,手指松开了轮椅的遥控器。   他瞥了眼身后的少年,道:“出去逛逛。”   陆燃立刻明白过来,推着轮椅往外走。   出了棋牌室。   外面大厅里游荡的宾客,看到有人推着纪旻的轮椅出来,也是均愣了一瞬。   谁不知道这位纪家家主脾气古怪,最厌烦别人碰他的轮椅。   再一看,他身后站着的竟然是那位刚被认回家门的沈家少爷。   众人便又是一惊。   有人自发围过来。   陈管家知道纪旻不喜交际,自觉迎了上去。   纪旻完全忽视了外界的目光。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听到的虎狼之词。   什么杏鲍菇金针菇遍地乱飞。   短时间内,他可能完全不想在餐桌上看到这两种食材了。   压下耳后升腾起的热意。   纪旻强忍住扶额的冲动,微微侧眸去看身后的少年。   本以为他会看到小孩尴尬到无地自容的模样……   谁料陆燃一边哼着歌,一边推着他走。   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刚刚干了什么炸裂的大事,又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连纪旻都被他这态度搞蒙了。   开始自我反思。   难道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转念,纪旻又想到曾经陆燃冷静地在马桶水里涮杯子的模样。   一时之间,又觉得陆燃现在的反应很正常。   就算有一天,这小孩把天给掀了。   估计也是目前这副样子。   陆燃是真没什么感觉。   不仅如此,他还很激动。   没想到他在外面努力工作,认真表现的样子,竟然被老板看到了。   不知道纪旻会不会大发慈心给他升职加薪。   都已经是“前男友”了,升职就不必了。   但加薪可以有啊!   纪旻一抬头就对上小孩亮晶晶的眼神。   脑子里又闪过那句“他比杏鲍菇还大”。   顿时有些不自在。   他低咳一声,压着嗓子冷声问:“看我做什么?”   “老板,你没什么表示吗?”陆燃努力暗示?   什么表示?   兴师问罪还得找避静没人的地方提。   周围那么多人,他能说什么?   纪旻轻按了按额角:“好好推你的轮椅。”   他指了指走廊,示意:“去那边。”   陆燃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的确没什么给他加薪的想法。   顿时在心里骂了句周扒皮。   工作的兴趣也大大下降,趴在轮椅椅背上半死不活一点点往前推。   纪旻:“……”   “你属乌龟的?”他问。   “你这轮椅也太重了。”陆燃嘟囔着。   纪旻安慰自己不气。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再兴师问罪。   好好教教这小子该怎么说话。   谁料还没进入走廊,再次被人拦住了。   是沈鸿源带着沈夫人。   这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一个是费尽心思的谋划落空,还要强装出一副慈父模样。   一个是在宴会中被来来往往的夫人们用异样的眼光评判了许久,这会儿压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陆燃。   最终,还是沈鸿源僵着笑脸对纪旻道:“我得带小燃过去。”   毕竟是为了介绍陆燃才办起来的宴会。   这会儿宾客全来齐了,总要走个过场,让主角正式露个面。   陆燃还握着纪旻轮椅背后的扶手。   他抬头看看宴会大厅里乌泱泱的众人,又低头看看纪旻。   轮椅里的男人阴郁、安静。   明明不良于行,却神奇地带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那我过去了?”陆燃问。   “去吧。”纪旻朝他颔首。   陆燃跟着沈鸿源和沈夫人走出走廊,走进宴会正厅。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纪旻轮椅还呆在原地,黑眸中是无声的鼓励。   陆燃和沈鸿源、沈夫人一起,站上了宴会中央的圆台。   沈鸿源拿起话筒,一通正式地说辞。   说他小儿子丢失是的哀痛,说将孩子找回来时,他的开心。   陆燃没耐烦听。   他伸手把话筒从沈鸿源手里夺了过来。   而后,他视线扫过台下呆滞的众人。   目光划过今天想找他麻烦,却被他怼走的人。   又看向一脸菜色,强撑着没倒下的顾宁启。   还有他身边,笑容僵硬的沈星染。   以及自己身侧,强端出一副慈父神色的沈鸿源。   还有明显心神不宁的沈夫人。   陆燃站在台上,突然露出一个笑。   他说:“我是陆燃,也是沈星染。我回来了。”   随着他这一句话说出来,一些人脸色又是骤变。   但陆燃已经扔了话筒,跳下了圆台,朝着走廊的方向走过去。   纪旻的轮椅已经出了走廊。   正呆在正厅的边缘,远远看着他。   陆燃走过去慢吞吞推着纪旻又回了走廊。   走廊很长。   陆燃推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累。   便停了下来,甩着手抱怨:“你这轮椅推起来真的好沉。”   纪旻破天荒地没有怼回去。   他没说话,只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年。   走廊的另一端,连接着大厅。   大厅里的欢声笑语不断蔓延进来,期间还夹杂着沈鸿源和沈夫人同宾客交流的声音。   偶尔提起陆燃的名字。   这声音经过长而静的走廊,逐渐变轻,变缓。   如同电影里失真的背景音。   衬得走廊里更安静了。   穿着昂贵高定的少年放下了手臂,也安静了下来。   他解开小狗的绳子,放小狗去后院里玩耍。   自己也不讲究,随意扯了张纸垫上,便坐在了走廊窗边的垃圾桶盖子上。   走廊的灯不算特别亮。   微冷微暗的灯光洒下来,连他发间刻意点缀的金色闪粉都失去了光彩。   在沈鸿源和沈夫人遥远的寒暄声中。   他便这样随性的坐在垃圾桶盖上,盯着后院里的水池出神。   水池里没有放水。   因为怕宾客里调皮的小孩子不小心跌进去。   但是点缀的很漂亮,池边一圈气球和彩灯。   少年静静看着那块水池,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男人刻意放轻的嗓音响起:“怎么不高兴?”   冷调的嗓音在走廊里轻轻荡着,莫名晕出一股温柔的味道。   陆燃眼睫落了落。   “没有。”他道,“人都回来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只是莫名有些累。   纪旻看着面前小孩。   他刚刚还在宴会中舌战群儒,一句话创死一个。   弄得一群人面无人色。   明明大获全胜。   可转眼,又像是被抢走了所有糖果一样,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角落里。   浑身都是失落。   纪旻原本准备把人拉过来兴师问罪。   看看少年的模样,他又想,还是算了,一点小事,等会儿说也可以。   大黄从后院“哒哒哒”跑了回来。   陆燃从垃圾桶上跳下来,蹲下身,抽出张手偶,给小狗擦脚。   他好像转瞬就哄好了自己。   抬头朝纪旻笑:“其实这是好事,我好不容易狐假虎威才做到的!”   说完又低头看看面前的小狗,捏了捏小狗的爪垫,又纠正道:   “啊大黄也狗仗人势了一把。”   他坦坦荡荡地说着这些话。   纪旻跟着微弯了弯眼眸。   冷而静的眸底泛起一圈温和的涟漪。   眼看小孩要和小狗玩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道:“走,跟我去个地方。” 第62章 生日   沈家这个宴会,意在向在场所有宾客,正式介绍沈家走丢了十五年的小儿子。   谁都没料到。   纪家家主来参加个宴会,却把宴会的主角给拐走了。   沈鸿源也是左找右找找不到人时,一问之下,才知道纪旻竟然带着人跑了。   沈星卓来迟了一会儿。   他到场时很显眼,因为怀里抱了个很大的纸箱。   似乎因为来的急,额头上还带着层细细的汗。   精心做了造型的额发都微微翘起,越发的不拘小节。   “卓哥!”   “你怎么才来!”   陈盛等人立刻扬手打了个招呼。   几人凑过去,看到沈星卓怀里的大箱子。   陈盛好奇地扒着去看:“这啥啊,看起来那么重?”   他手刚伸过去,沈星卓便横过来一个眼刀:“干什么呢?这是你能碰的吗?”   陈盛立刻实相的收回手。   沈星卓神神秘秘的,没说箱子里是什么,也没把箱子放下。   就这样抱得跟个宝贝似的,在宴会里闲逛。   逛了两圈,没找到人。   他这才皱眉问陈盛:“陆燃呢?”   “不知道啊。”陈盛说,“刚我也找他呢,好一会儿没见了,你去问问沈叔?”   沈星卓皱了皱眉。   他上了二楼,回了自己房间,把箱子放好,这才去找沈鸿源。   沈鸿源正在棋牌室里和人寒暄。   顾宁启早走人了。   其他人脸色也说不上好。   沈星卓把沈鸿源叫了出去,才问:“爸,陆燃呢?”   沈鸿源面色并不如人前那般和乐,眉宇间带着隐隐的沉重。   他抽了口指尖的雪茄,才道:“他和纪旻一起离开了,你别管。”   沈星卓一愣,继而眉头皱得死紧。   “和纪旻一起离开?这都快十点了,纪旻把他带走要干什么?”   沈星卓的嗓音克制不住提高:“你知道怎么还放他走?他是你亲生儿子,你真要把他卖给那个姓纪的?”   “够了!”沈鸿源低骂了一声,脸色森冷。   他左右看看,发现没被人注意,这才瞪了沈星卓一眼,咬牙切齿道,“我比你更不想让他和纪旻好上!”   沈家发生的事,陆燃一概不知。   陆燃此刻正坐在纪旻的商务车上。   眼睛贴在车窗上,好奇地往外看。   “我们要去干什么?”陆燃问。   总不能这个点还要去工作吧。   前面轮椅上的男人侧眸往后看了一眼。   车里没开灯。   前面挡板也拉下了。   只有侧窗外隐隐约约的灯光透过黑色玻璃的阻隔,渗进来些许。   这点微弱的光线投在男人线条分明的侧脸上。   陆燃感觉这人看了自己一眼,道:“去给大黄过生日。”   “嗯?”陆燃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把大黄寄养在纪旻那的时候,把大黄的狗证也送了过去。   狗证一扫就有大黄的出生日期,纪旻知道也不足为奇。   “可是……”陆燃仔细想了一下,“大黄的生日在下个月啊。”   前面的男人已经转了回去。   只道:“下个月没时间,今天提前过。”   “噢。”陆燃应了一声,心想可真是大忙人。   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大黄过生日。   从前陆燃都是给大黄开个罐罐。   这会儿纪旻这个财大气粗的老板竟然大费周章,惹得陆燃不由好奇起来。   他努力支棱着眼皮,路上还是忍不住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只见车子驶进了一个宽敞的地方。   外面有些暗,陆燃没看到牌子,依稀感觉像是类似宠物乐园的场合。   但进去后却没有其他的狗。   宠物乐园常见的一些游戏设施倒是不少。   车子在一块湖心岛停下。   岛屿上铺着大片大片的草坪,外围是半月形的湖面。   靠近湖边的地方,种着一排排不知名的树木。   这个季节竟然还挂着葱葱的绿叶。   就是一整片乌漆嘛黑。   陆燃抱着大黄从车里下来,他吸了吸鼻子,茫然道:   “这要怎么过生日?”   纪旻也从车里下来。   他没搭理陆燃,朝陈叔的抬了抬下巴:“给他件外套。”   过了年,最近的温度已经回升了不少。   但还是冷。   陆燃出来的又急,身上依旧只穿了那件高定西装。   他没带外套,陈管家从车里拿出了一件羊绒大衣,递给他。   “谢谢。”陆燃把外套穿上。   拿着还没觉得有什么。   等穿上之后,才发现袖子长得过分,肩线直接溜到了手肘。   他被裹在大衣里,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陆燃有点不满地看向身后的男人。   恰好撞到纪旻眸中那点笑意。   “你别笑!”   陆燃撸了两下袖子,奈何袖子太宽,又滑了下来。   他只好把袖口挽上去。   这样便更像小孩子了。   陆燃:“……”   他又瞥了一眼纪旻。   再次意识到在,这人的身材在男人中绝对算得上“魁梧”。   与此同时,心底又涌起些淡淡的惋惜。   纪旻站起来应该很高,肩背挺拔宽阔。   可惜这样一个人,却坐在了轮椅上。   “带着大黄往前面走。”纪旻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燃低头,才发现大黄已经开始拽自己的裤脚了。   不知道为什么,大黄明显很兴奋。   看到他跟过来,四只小短腿几乎像幼犬一样蹦哒了起来。   陆燃不由也高兴了起来。   他跟着大黄往前走。   走到一条透明通道前,大黄哼哧哼哧钻了进去。   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地方,一整条通道都亮了起来。   陆燃吓了一跳。   蹲下身仔细看看,才发现通道里设置了开关,开关上放着小零食。   大黄按下开关,吃掉零食,通道里暗藏的彩灯便亮了起来。   陆燃来了兴致,之前那股疲惫突然一扫而空,跟着大黄在草坪上疯跑。   一人一狗从一个通道来到另一个通道。   等到跑到浑身冒汗。   陆燃一转头,发现整片草坪都亮了起来。   被小狗认真点亮的彩灯,恰好组成了一个生日蛋糕的图形。   蛋糕有三层,连上面的烛火都栩栩如生。   就这样点缀在草坪里。   细小的彩灯晕着温柔的光,让碧绿的草叶都闪出了近乎透明的绿色光晕。   “我去。”陆燃没忍住惊叹,“好厉害!”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身后的男人。   纪旻没上草坪。   他静静地坐在轮椅里,留在草坪边往这里看着。   黑眸似乎也被地上的彩灯照亮,透出一种近乎温柔的色彩。   陆燃抬脚想回去,大黄却朝他叫了两声,又朝着湖边跑去。   陆燃怕它摔进湖里,连忙跟过去。   也没看清大黄怎么动作。   就见小狗跟兔子似的围着湖边的树跑了一圈。   那一个个巨大的树冠便紧跟着亮了起来。   树上并不是普通的灯。   而是用灯串做成的造型。   闪亮的灯珠勾勒出少年和小狗的轮廓。   有少年抱着小狗蹲下身避风的样子,有一人一狗蹦蹦跳跳往前走的样子。   还有少年和小狗一同躺在地上打盹的样子。   每一个树冠上,似乎都是时光的一次停驻。   陆燃还站在草坪上。   站在由这圈树围着的中心。   他近乎惊叹的看着这一幕,眼底带着少年人清澈又纯粹的惊喜。   连大黄回到自己身边了都没发现。   过了好久,他才弯腰把小狗抱起来,指着一个灯牌喃喃道:“大黄,那是你!”   他眼睛还黏在那些彩灯上,忍不住说:“大黄,你好幸福啊。”   大黄又朝他叫了两声,扯着他的裤脚往前走。   陆燃半跑着跟过去。   发现大黄把他拽到了一棵大树前。   陆燃走近了,才发现树上坠着一根拉绳。   但是拉绳有点高,大黄站起来也够不到。   “是要拉这个吗?”陆燃把大黄抱起来。   但小狗没有去咬绳子,而是挣扎着又下了地。   陆燃没弄明白。   但他又实在想知道这绳子拉一下会发生什么。   他就像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那点好奇心怎么也克制不住。   陆燃转身看了一眼纪旻。   男人还待在原地,离这里站得有些远。   陆燃偷偷对大黄说:“我帮你拉。”   说着他伸手兴冲冲拉了一下绳子。   一瞬间,整个湖心岛都亮了起来。   灯光如同火焰一样从中心往湖中蔓延。   霎时间,湖里的亭台建筑,也一格一格蒙上了梦幻的光晕。   仿佛由暗沉沉不见光的黑夜,直接进入洋溢着希望与欢快的白昼。   与此同时,“咻”的几声急响。   彩带混杂着圆滚滚的彩球从四面八方不知名的地方升空。   又轻飘飘落下来。   落得陆燃发间全都是彩带。   陆燃被吓了一跳,愣了好久才抱着的大黄大笑。   小狗也四处追逐着散落的彩带和球。   陆燃弯腰捡起一只球。   发现彩球上用英文花体字写着:生日快乐。   小球有个开关。   掰开了,里面躺着五颜六色的糖果。   是陆燃小时候最渴望的东西。   他和大黄一路追一路跑,不自觉捡了一大堆球。   用身上外套的衣摆兜着。   等回到纪旻身边。   他才发现周围有侍者不远不近的站着。   地上放着一个两层的小蛋糕。   陆燃给蛋糕插上十根蜡烛,对大黄说:“大黄快许愿!”   小狗哪懂这些,跑累了,连蜡烛都没吹,上去就是一口。   蛋糕是特制的,里面是肉罐头。   陆燃弯腰看了一会儿。   没忍住,抬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纪旻:“这个……人也可以吃的吧?”   纪旻那点浅淡的笑意僵在了脸上,露出了家长听到自家小孩要捡垃圾的表情。   他抬手扶额,没好气道:“难不成你还想和狗抢吃的?”   没等陆燃说话,纪旻便拍了拍手。   然后有两个侍者抬着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走了出来。   边走边唱着生日快乐歌。   蛋糕上点着闪亮的蜡烛,和草坪上那个梦幻的图案一模一样。   少年呆呆地看着那个巨大的蛋糕。   他黑眸里映满了烛火的光彩,没忍住发出了过去十五年里被牢牢压在心底的渴望和惊叹:   “哇~”   声音像小孩子一样,连尾音都转着弯。   纪旻唇角弯了弯。   眼底透出些许笑意。   陆燃已经没忍住跑到了蛋糕前。   蛋糕上插着很多只蜡烛。   上面只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没有写名字。   陆燃围着蛋糕转了好一会儿。   才跑回来,对着纪旻感慨道:“给大黄过生日,人也有蛋糕吃的吗?”   “不然你饿着肚子。”纪旻说。   陆燃:“……”   他心想也是。   总不能让人也跟着吃宠物的蛋糕。   然后便开始了一人一狗吃蛋糕的情景。   陆燃整个人都凑在蛋糕边上。   从周围的侍者切蛋糕开始,视线就没有移开过。   纪旻只坐在轮椅上看着,并没有要参与的意思。   只是趁着空隙,转头对陈管家低声道:“这是我五岁过生日的规格。”   意在嘲讽某个幼稚得不行的小孩。   但眼睛里却始终带着笑。   草坪上游戏设施很多。   陆燃带着大黄玩了个尽兴。   慢慢地,便把今天沈家的宴会忘了个干净。   直到他忍不住抱着大黄在草地上打滚时。   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啊”了一声。   他站起身,从草坪上退出来,回到了纪旻身边。   “不玩了?”男人问。   陆燃摇摇头。   刚刚跑起来太热,他已经把纪旻的大衣脱下来了。   现在身上穿的是那件带着暗金花纹的黑色高定。   少年拍拍身上的草叶,走到一旁端起饮料来喝。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叼着杯沿,突然想到了什么,弯了弯眼睛,道:   “今天顾宁启到场前,我就在洗手间里看到他了。”   纪旻侧眸,听着他说。   陆燃很少提起自己的事。   他会问纪旻喜欢什么,想要他做什么。   也会说起大黄,说起别人。   但是他没说过沈家,也没说过自己的心情,遭遇。   这会儿,似乎是因为敞开了玩了一场。   他终于像个普通的少年一样,爱憎分明地坦诚道:“我特别讨厌顾宁启,当时顺手就把他按进了厕所里。”   纪旻:“……”   他沉默了几秒,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一时间有些同情顾宁启,又止不住地想笑。   最重要的是,少年这大大方方说自己把人按进厕所的态度……   实在让人不知如何反应。   忍了半天,男人还是没忍住。   伸手抚了把脸,掌心露出一声短促的低笑。   “后来呢?”纪旻问。   他回想了一下宴会上顾宁启那趾高气扬的状态,又问,“你没成功?”   “当然成功了啊!”陆燃道,“你来那会儿,他已经把衣服换了。”   纪旻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好像去的迟了。   陆燃宣布完自己的战绩,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   “以前我做这些事,从来都不带犹豫的。但今天……好像迟疑了一下?”   纪旻看了他一会儿,温声问:“为什么?”   陆燃看着树上的彩灯,没回答。   现在想想,根本不需要迟疑。   因为那明显是个下黑手的好机会。   顾宁启在换衣服,裤子一扯外套一蒙,不用什么力气就能直接把人踹到马桶里。   这种事陆燃从前做了不少。   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把人按完了,回来洗洗手,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甚至在心底,陆燃还有点不明白,这些人被按了马桶怎么反应那么大。   像沈鸿源和沈星染他们,明明只是脸上沾了点东西,就能恶心得好几天不吃饭。   在陆燃看来,这可太神奇了。   如果是他,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放弃吃饭。   上辈子,他被沈家人弄得大学肄业,又被逼的找不到工作。   只能去做最脏最累的活。   打扫厕所的活陆燃也干了不少。   他只知道,就算干了那么脏的活,累了,到饭点了,人还是会饿。   陆燃还去过一些非法养殖场。   里面的猫和狗一辈子都关在笼子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   笼子里很脏。   但看到人类路过的时候,它们还是努力地叫着乞食。   后来,陆燃觉得自己的待遇也差不多。   他躺在病床上,跟关在笼子里的狗有什么区别。   狗还能叫两声呢,他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陆燃并不是很在意这些。   洗干净了就好。   他也并不能理解沈星染、林伊以及张麟等人那些过激的反应。   并觉得这些人真是矫情。   直到在洗手间遇到顾宁启的时候。   陆燃想动手,却停了一下。   他看看身上的衣服,突然有个小小的念头冒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破天荒明白了沈星染等人为什么对脏污那么厌恶。   一切结束。   热闹了一通的湖心岛又恢复了平静。   只有成片的彩灯还在亮着。   纪旻坐在轮椅上。   陆燃抱着大黄在他身边走着。   纪旻转头看看小孩额头的汗珠,刚想提醒人把外套穿上,别着了凉。   却听小孩低低地说了声没头没尾的话:“因为我不想把衣服弄脏。”   纪旻怔了一秒。   等他回神,陈叔已经把车开到了这边。   车里的暖气很足。   上了车,便不用穿外套了。   空旷的商务车里一如既往的黑暗。   却不像一开始那样,神秘到危险。   这时候,这种带着危险的浓稠黑暗,却成了让人最安心不过的保护层。   像是幽深却温暖的洞穴,隔开了所有纷乱。   车开上路没多久,纪旻便听到了身后均匀的呼吸声。   纪旻将轮椅转过来。   便见车子最后面那排座椅放了下来。   少年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因为疯跑了一通,他鼻尖还带着汗珠。   脸颊上也透着运动过后薄且健康的红。   纪旻垂眸扫了一眼陆燃身上的西装,又看看少年精心做过造型的额发。   的确很漂亮。   漂亮到他仅仅是躺在这里,便像是车中偷藏了个珍贵的宝物。   让人心里止不住泛起一种,想将其起来偷偷占有的隐秘愉悦。   纪旻移开了眼,看向车窗外。   车子进了城,外面各色的灯光逐渐多了起来。   这些朦胧又暗淡的光晕,透过车窗,划过纪旻的眼角,落在他身前沉睡的少年身上。   光晕打在少年清隽的眉眼上,又落在鼻尖、唇角。   最后划过柔软发丝间的白皙耳垂,又悄悄溜走。   纪旻只看着车窗外,看着光。   估计是因为太累了,后座又窄。   少年睡得拧巴着,不是很舒服,皱着眉扒拉了一下。   他手指没扒拉到东西,又垂下,睡梦里气得哼唧了一声。   纪旻这才把目光移了回来。   轻笑了声,心想脾气还挺大。   陆燃又扒拉了两下。   纪旻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扒拉的是领结。   这套高定配的领结是个小巧的蝴蝶结。   用丝带固定在衬衫的领子下。   估计因为一开始玩得太疯,这会儿领结已经移位了。   卡在脖子上,应该不太舒服。   纪旻便大发慈悲地弯下腰,手指勾了下领结。   他想把领结解下来。   将那个精致的暗金色领结拉开,才发现陆燃衬衫的领口已经开了。   不知道是他自己解的,还是蹭开的。   黑色丝绸衬衫最上方的两颗纽扣轻轻敞开,露出被包裹着的细白脖颈。   车内灯光昏暗。   但依旧能看到,在纪旻的指尖下,凸起的小巧喉结已经被磨得通红。   不知是被这看似精致却不怎么舒适的领结磨的。   还是被他的手指。   纪旻愣神的一瞬间。   少年睡梦中吞咽了一下,已经被磨红的喉结,便轻轻上下滑动了一下。   紧贴着纪旻的指尖。   “是睡了吗?”陈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纪旻一顿,下意识收回手。   刚被他挑起的领结便又弹了回去。   “啪”的一下。   睡着的人彻底火了,胡乱抓了两把,终于抓到脖子上作乱的东西。   揪着那个领结,一把扯掉扔到了一边。   两只手还乱打了一下。   陈叔转头刚好看到这一幕,笑叹:“那么大了睡觉还打拳呢。”   “狗脾气。”纪旻道。   陈叔朝他看过来,问:“没祝他生日快乐?”   “他玩得开心。”纪旻答非所问。   陈叔笑看着他没说话。   大黄没睡觉,这会儿也坐在一旁看着他。   大黄的生日还在一个月后。   陆燃估计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身份证上的日期,是他被孤儿院收容的日期。   沈鸿源当初紧急之下承诺要把陆燃认回沈家,便匆忙定下个日子。   大概没人记得,那个走丢的四岁小孩,真正的生日就在今天。   陈叔又看了一眼大黄。   小狗如果没经过训练,哪儿能那么顺利的走完几天今天的流程。   纪旻看着后座上沉睡的少年。   大黄也睁着那双豆豆眼,仰头看着。   转头看到陈管家调侃的眼神,纪旻难得坦诚地回答了陈管家刚刚的问题:   “没什么理由,但不是什么麻烦事,顺手便帮他庆祝一下。”   他和陆燃严格来说并没什么关系。   帮小狗庆祝生日还好说。   但要是大费周章帮一个人准备生日,便不是那么合理。   即使眼前的少年,在纪旻眼中,和个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又想到了什么,他嗤道:“真让他知道了,又要以为我喜欢他。”   这话里带着点嘲意。   但他手上却是动作轻柔的,把自己的外套给熟睡着的人盖上。   陈管家闷笑一声,提醒道:“您还记的自己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   纪旻冷不丁想到今天在公司里听到的传言。   还有宴会上那通什么杏鲍菇金针菇的发言。   一张冷脸当即冻裂了一瞬。   现在他们离开了,宴会上还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   完了。   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纪旻黑眸盯着后座上睡得口水都快流下来的小孩,又气又恼。   恨不得伸手把人给掐死。   但盯了好半晌,终究还是没忍心下手。   “再等等。”他叹道。   今天是他生日。   难得高兴,兴师问罪的事再等等。 第63章 再问   陆燃醒来的时候,还在车上。   他睡懵了,醒来就立刻去摸手机,以为自己迟到了。   看到黑洞洞的车厢,还有座椅下方团着的大黄,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哪儿。   “醒了?”   身边传来纪旻的声音。   陆燃抬头看过去,就见车子已经停了。   自己的老板拉开车门,看样子正要下车。   他没弄明白纪旻为什么要下车,有点懵地问:“沈家到了吗?”   男人没回话,只是扭头看了他一眼,道:“外套穿上。”   陆燃刚睡醒的时候特别乖。   让做什么做什么。   因此他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很受老师和阿姨们的欢迎。   这会儿他闷闷“嗯”了一声,伸手拿过椅背上过于宽大的外套,给自己套上。   套完了便乖巧坐在原地。   直到纪旻又看了他一眼,道:“下车。”   他才又点了点头,慢吞吞从后座上挪下来。   下了车,冷风一吹。   他彻底清醒过来,看着眼前陌生的别墅,愣了足足两三分钟,才问:“这哪儿啊?”   “我家。”纪旻扔给他两个字,遥控着轮椅,径自进了别墅。   陆燃站在原地。   他还没搞明白纪旻突然带他回自己家干嘛。   他低头看看脚边的大黄,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才恍然大悟。   都快凌晨一点了。   这个点再大费周章把他送回沈家。   好像会显得纪旻不太行。   那么今天他在宴会上说的那些话,不就被戳破了吗!   陆燃社畜魂一秒上线。   他蹲下身,看到大黄嘴角还带着蛋糕的残渣。   伸手抹掉后,叹了口气:“走吧儿子,老板给你过了个那么盛大的生日,晚上加点班也是应该的。”   陆燃很感谢纪旻。   今天的生日宴会,规模简直超过陆燃的想象。   但好像又完美符合他童年里对每一个生日的期望。   陆燃没想到,都十九岁了,自己生命里竟然还会有这种体验。   而且纪旻真的对大黄很好。   这让陆燃因为纪旻这个老板没有给自己加薪而产生的怨气尽数褪去。   从某些方面来讲,纪旻这个老板真是没话说。   陆燃牵着小狗,小心翼翼地进入纪旻的别墅。   这体验和他第一次进入纪旻的公司差不多。   都仿佛进入龙窟探险。   但刚一踏进别墅,陆燃便感觉到了和办公室的不同。   纪氏的董事长办公室,虽然也是独属于纪旻个人的。   但毕竟是在公司,是工作的场合。   那间办公室普普通通,像是任何一个普通职员的办公室。   但这栋别墅不一样。   这明显是纪旻的私人领地。   别墅一楼的构造和沈家很不同。   客厅里没有待客的沙发,也没有茶几。   除了几个置物架,以及阳台边的小桌和一个围棋桌以外,空旷得过分。   可以供纪旻的轮椅随意穿行。   别墅里任何一处设置了台阶的地方,都有宽敞且弧度平缓的无障碍通道。   等陆燃真真正正踏进这栋别墅时,他才无比真切的意识到——   纪家的家主,年纪轻轻便坐上董事长位置的纪旻,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   陆燃没有四处乱看,也没有松开大黄的绳子。   他还记得自己是来工作的,目光便牢牢跟随着自己的老板。   纪旻的轮椅停在客厅里。   正背对着门,低头看着围棋桌上的棋局。   在过于空旷且色调冷淡的空间里,他那架厚重的黑色轮椅,显得格外孤独。   周身都带着一股旁人无法碰触的疏离。   陆燃突然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每天在公司里呆到十一二点不愿意回家。   纪旻的别墅里,看起来没有任何待客的设施。   陆燃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但他今天有点累,还是主动问:“我晚上睡哪?”   他在沈家呆惯了。   这样问的时候,眼睛下意识扫了一眼一楼的房间。   纪旻看了他一眼,叫了声陈管家。   陈管家出来,笑着对陆燃道:“跟我来。”   陆燃跟着过去,才发现陈管家竟然把自己带到了电梯前。   这类大家族的别墅里都装有电梯。   沈家的不常用,只在举办某些活动的时候,用来招待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孩子。   纪旻的别墅里,电梯却在最显眼的位置中。   陆燃带着狗,跟着陈管家进入电梯。   看着陈管家按了二楼的按键。   陆燃有些意外。   他问:“我住二楼吗?”   陈管家朝他颔首:“当然。”   陆燃没说话。   他在沈家住的是一楼。   沈家别墅的规格泾渭分明,一楼是佣人房,二楼和三楼是主人住的地方,各自设置着客房。   陆燃是有机会住二层和三层的。   那次他被赶出家门,扯了个睡袋睡在沈家大门口。   沈鸿源点头哈腰把他迎回去。   还有沈鸿源当众宣布要把他认回沈家的时候,陆燃都可以借机提要求,住进二楼或者三楼。   他甚至可以借机把沈星染从三楼赶到二楼。   但陆燃一想到要和沈家人住在一层,或者住在沈星染住过的房间里,便莫名有点膈应。   虽说是他自己放弃的。   可楼层的分隔,依旧像是将他和沈家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   现在陆燃很意外。   没想到在纪旻家里,自己竟然住进了二楼。   陆燃低头看看大黄。   他想到大黄在草坪上玩过,还没有擦脚。   便蹲下身,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把大黄脚上的泥土和草屑彻底擦干净,这才从电梯里出去。   陈管家看着这一幕,眸中闪过一抹对晚辈的怜爱。   陆燃想着,纪旻能让自己进入二楼。   那这栋别墅的二楼说不定就是待客的地方。   但一出了电梯,才发现并非这样。   和一楼的空旷并不一样。   二楼的无障碍设备更加齐全,长长的走廊里,装修带着纪旻强烈的个人风格。   以至于陆燃一踏出电梯,变感觉像是踏进了什么大型动物的私人巢穴。   更让陆燃不太明白的是,二楼走廊的大部分地面和墙角都铺着一层灰色的软毯。   这种充斥着柔软的装置,往往在更私密的卧室里出现。   现在出现在走廊里,仿佛卧室领地的延伸。   陆燃现在还穿着纪旻的外套。   立着的领子贴在他腮边,鼻尖萦绕着纪旻身上的味道。   那个男人皮肤苍白,看起来跟尊冰雕似的。   很容易让人以为,他身上的气息也是清冷的,浅淡的。   但陆燃知道不是。   就像他宽阔的肩背一样,男人身上充斥着一种危险且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这在他的私人领地里,更加明显。   以至于陆燃站在电梯门前,踌躇了一会儿,硬是没敢往前走。   他抬眸偷偷去瞧陈管家。   谁料陈管家也停下了脚步,笑着对他说:“你的房间在左拐第一间,有独立洗手间,洗手间里有未拆封的洗漱用品,衣柜里有干净的衣物,好好泡个澡,休息吧。”   说完竟然没有领着陆燃过去的意思。   点点头便要离开了。   陆燃懵逼了两秒。   还好,陈管家说的那间房,房门恰好打开了。   两个家政打扮的工作人员从里面走出来。   他们朝陆燃恭敬地打了声招呼,又向陈管家汇报道:“东西都放好了。”   待陈管家和这两人离开后。   陆燃和大黄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绕开地面上的软垫,走进了那间房间。   进去的时候,陆燃心里还在感慨。   果然是去龙窟探险。   房间在陆燃眼里算得上大了。   外面纪旻没动静,不知道睡没睡。   陆燃也没管。   他今天实在是累了。   先是做了一下午的造型,又在宴会上怼了那么多人。   半夜了还带着大黄在草坪上疯跑了一通。   所以这会儿带着大黄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趴到了床上。   床有点大,床垫超级软。   陆燃想让大黄也上来试试,但想到大黄没有洗澡,还是让大黄睡在了地摊上。   陆燃从来没有睡过那么软的床。   床垫软绵绵地,像云一样,也像是他今晚吃的那块蛋糕上入口即化的奶油。   细密的柔软包裹着他的肢体,带来一种近乎失去知觉的舒适。   近乎感觉不到四肢和关节疲惫……   突然。   近乎要入睡的陆燃,一下从这张柔软的床上跳了下来。   他赤脚踩在地摊上,胡乱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四肢,又锤了锤自己的膝盖。   还站在地毯上轻轻跳了两下。   确认自己并没有失去肢体的控制权后,他才猛地松口气。   抬手抹掉额头渗出的冷汗。   已经睡着的大黄被陆燃弄得吓了一跳,正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   陆燃蹲下身把小狗捞进怀里:“吓死我了。”   还以为又残废了。   少年跪在地毯上,伸手留恋地按了按柔软的床垫。   眼底却是又馋又怕的神采。   纠结了好一会儿。   陆燃还是放弃了柔软的大床,和大黄一起睡在了地毯上。   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又或者是昨晚太累,房间里又太安静。   等陆燃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快九点了。   大黄饿得扒拉他的头发。   陆燃在干净柔软的地毯上打了个滚。   然后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给大黄喂了点狗粮。   自己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但等要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麻烦。   昨天他穿着那套高定跟纪旻一起出去。   这种衣服本身就是中看不中用,再加上晚上又闹腾了一通。   现在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   陆燃也不是很想穿昨天的脏衣服。   他想起陈管家说的话,目光缓慢地投向一旁的衣柜。   衣柜不大,打开之后里面却满满当当挂满了衣物。   陆燃本以为这些是纪旻的。   仔细看了看,却发现颜色和款式都和纪旻平时穿的不同。   这些是属于一个十八九岁少年的衣服。   衣物柔软,没有被穿过的痕迹,但也没挂着吊牌。   陆燃挑了件不起眼的卫衣穿上,意外的合身。   合身到仿佛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陆燃揪着身上的卫衣,又看看那满柜子的衣服,皱着眉头,觉得有点不对。   他又去打开了一旁的鞋柜。   鞋柜里也排满了鞋子。   如果换一个同龄的少年站在鞋柜前,估计都惊喜兴奋得要命。   因为鞋柜里都是一些大牌的新款,还有一些珍贵的绝版球鞋。   男人对鞋和车的喜爱是天生的。   十八九岁的男孩正是对这些感兴趣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男孩能逃脱这种诱惑。   但陆燃只是看着,情绪上并没太多波动。   因为他不认识这些鞋子。   上高中时,在同龄人因为脚上的鞋子攀比和互相羡慕时。   陆燃满脑子都是下个月的生活费、学杂费要怎么交,还有兼职没了要怎么找。   他对那些同龄人如数家珍的鞋子型号一窍不通。   在陆燃眼里,鞋子和衣物只有它们最原始的作用。   现在,他也只是拿出一只,放在自己脚边比了比。   发现刚好是自己的鞋码。   但陆燃又把鞋子放了回去,只找了双袜子出来。   他昨天又不是没穿鞋,没必要动这些鞋子。   等陆燃出了房门的时候,二楼走廊依旧是静悄悄的。   他下到一楼,才发现纪旻已经坐在餐厅里吃早餐了。   看到他过来,男人放下手里的汤匙,朝旁边的位置抬了抬下巴:“过来吃饭。”   陆燃正饿着,他走到桌边看到早餐后,眼睛就是一亮。   这情绪变化可比刚刚看到那些衣服时强多了。   “谢谢老板!”   陆燃毫不客气地坐下,端起了桌上的粥。   纪旻被他这声“老板”喊得眉梢挑了挑。   他吃得差不多了,便靠在椅背上看着小孩吃东西。   小孩不挑食,无论吃什么都一脸惊喜,认真干饭。   一看就很好养活。   他吃得认真,脸颊像仓鼠一样一鼓一鼓的。   纪旻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又跟着吃了些。   他默默放下筷子,把餐盘推远了点。   陆燃吃起东西速度很快。   等吃了个半饱,速度才缓缓放慢。   他想到什么,喝了口牛奶,朝纪旻道:“我穿了衣柜里的衣服。”   纪旻早发现了。   少年穿的是一件浅皮粉色的厚卫衣,衬得他肤色白皙,整个人都柔软得不像样子。   衣服很合身。   不枉他昨天趁他睡着的时候,翻他领子找尺码。   纪旻视线将小孩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看着陆燃穿着他挑的衣服,坐在他的餐桌旁,吃着他准备的食物。   不知为何,这场景让纪旻很满意。   非常满意。   但目光扫到陆燃脚上,男人皱眉问:“怎么没换鞋柜里的鞋子,不合脚?”   “我有鞋子,为什么要穿那些?”陆燃问。   纪旻莫名噎了一下。   总不能说,他就想看这小孩从头到脚都包裹着他置办的东西。   就连洗发水和沐浴露都要用他挑的。   纪旻难得有点自知之明。   知道这话说出来像个变态。   他卡了个壳,半晌没说出话来。   陆燃看着他的眼神,却慢慢变了。   盯着男人瞅了一会儿,陆燃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一脸严肃地问他:“纪旻,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第64章 身份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问题。   纪旻依旧呆了一瞬。   和上一次的小心试探相比,这次陆燃的语气里不仅带着笃定。   竟然还有种说不出的叹息。   纪旻和上次听到时的心情也不太相同。   他盯着面前的小孩。   不得不说,这一瞬间,他觉得陆燃有点牛逼。   在他的地盘里。   穿着他准备的衣服,吃着他准备的食物。   既然依旧能毫不心虚和尴尬地问出这个早就被他明确拒绝的问题。   这心理素质……   怪不得是能当众演讲什么金针菇杏鲍菇的人。   不得不说是个鬼才……   况且这语气自信笃定到,纪旻心底都难得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他默了默,把这股心虚丢到九霄云外。   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勉强平心静气地问:   “这个问题我不是回答过?”   餐桌边的小孩闻言半点心虚羞涩都没有。   他甚至又夹了个虾饺放到了嘴里,腮帮一鼓一鼓咬着。   然后认真对他说:“那个时候你不喜欢我,又不代表现在不喜欢。”   纪旻:“……”   这话乍听起来好像并没什么问题。   但这莫名的自信……   纪旻抬手扶额,默默吐出一口气。   他这辈子遇到的献殷勤的人不少。   自荐枕席的也有一大把。   即使现在坐在轮椅上,谈生意的时候偶尔也有不长眼的合作对象想耍小手段。   但是……   纪旻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觉得自己喜欢他的。   偏偏……   好像还真是他自己招惹来的。   纪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既能把小孩这跑歪的思想正过来,又不至于拒绝的太僵硬。   他这沉默的时间稍长了一点。   陆燃便懂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我都理解的。”   纪旻一懵:“……”   你理解了什么?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陆燃又叹了口气,一脸深沉地看着纪旻:“我知道,我最近说的话让你很感动。”   纪旻:“?”   什么话,哪些话?   陆燃摇摇头,苦口婆心道:“男人听到别人夸厉害,从而动心,这很正常。”   说着他还不着痕迹地夸了自己两句:“毕竟我在外面说得那么真心实意,还生动形象。”   还用了生活中常见的东西作类比——杏鲍菇。   并且运用了(划掉)拉踩(划掉)对比的修辞手法——顾宁启。   纪旻:“……”   很好。   他懂了。   弄懂的一瞬间,差点背过气去。   好啊。   他还没兴师问罪,结果这小孩还自己捅出来了。   还说他因为这种事动心?   听起来还挺骄傲?   纪旻耳朵都红了。   气得。   他后槽牙咬得死紧。   还没等他从牙缝里挤出质问。   又见面前的少年,睁着那双弧度乖巧,色泽黑亮的眸子,认真地对他说:   “但是纪先生,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纪旻被他说得一呆。   那股气都快消失了。   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点疑惑,怀疑他们俩的台词是不是拿反了。   小孩眼神很认真,甚至带着一种关怀:   “我们是正经的雇佣关系,你出钱,我拿钱办事。在外面澄清你不行的谣言,是我的工作,所以你不需要喜欢我。”   纪旻:“……”   等等,工作?   怪不得。   他就说这小孩连个盒装的安全套都不认识,怎么想起来说这些。   但谁家有这种工作?   纪旻只感觉有熊孩子在自己头发上栓了一脑门鞭炮。   现在一点火,噼里啪啦全炸了起来。   炸得他七荤八素。   好不容易,纪旻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谁告诉你,你的工作内容是这些?”   “不是你让我自己观察的吗?”   陆燃抽空还喝了口粥,颇有些自豪,“你说的不清不楚的,还好我聪明,自己看出来了。”   纪旻:“……”   他回忆了一下,骤然闭了闭眼。   谁他妈知道!   最近这些笑话,竟然全是他自己惹得?   纪旻实在忍不住了。   他压着嗓子骂了一句:“谁让你……”做这些?   才刚吐出三个字。   桌边的少年似乎从他语气里听出不对,那双眼睛立刻朝他瞥了过来。   从他的眼神中,纪旻几乎读出了他接下来的话。   不让我做这些,那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做?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这一瞬间,纪旻几乎恨透了自己在谈判中的预判能力。   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   偏偏似乎还真遇到了死胡同。   否定陆燃的工作内容,他便没办法解释自己雇佣陆燃的原因。   一顶“喜欢”的帽子便扣了过来。   承认这些“工作”内容……   这小孩以后恐怕能给他吹成顶天立地。   可他也的确没什么正经工作交给陆燃,也不准备让陆燃在上大学的时候还要忙兼职。   纪总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   见他这个样子。   陆燃眼睛眨了眨。   他速度不减地把桌上那笼虾饺扫荡干净,又喝干净了碗里的粥。   才道:“其实你也不用担心。”   “……”担心什么?   纪旻近乎脱力地看向他。   小孩很有职业操守,宽慰他道:“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依旧会认真工作的。”   他拍着胸脯道:“你放心,今后有我在的地方,你那些传言保证biubiu全都消失!”   纪旻扯了下嘴角。   有气无力道:“我应该说谢谢吗?”   他已经能预见,未来一年里,京市里关于他的传言是怎样的了。   陈管家在院子里,等到两人出来时。   就见陆燃站在轮椅边,神采飞扬。   而纪旻……   他自己遥控着轮椅,一脸心如死灰的模样。   平时纪旻也阴郁得一股死气。   但哪像现在。   那表情,感觉成了地狱里的鬼差。   等纪旻上了车。   陈管家有些摸不着头脑,悄悄问陆燃:“怎么了这是?早饭前不是还好好的?”   陆燃有点愧疚。   他叹了口气,说:“失恋了吧。”   他话音刚落。   车里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你给我上来。”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纪旻依旧有工作要处理。   陆燃便没有回沈家,而是直接跟着纪旻。   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完全不需要全程跟着纪旻。   不然会显得很刻意。   哪有老板去谈生意,还随身带着个前男友,夸自己大呢?   但转念,陆燃又想起自己正在追求纪旻的“人设”,便又觉得正常。   死缠烂打可不就得一直跟着吗?   不过再过几天他就要开学了,不知道纪旻什么打算。   等车子到了地方。   陆燃和纪旻下了车,便有负责人迎了过来。   经过昨晚沈家的宴会,陆燃再不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私生子”。   也不是跟在纪旻身后的不知名少年。   那人给纪旻打过招呼后,特地和陆燃握了握手,叫了声沈少爷,并寒暄了几句。   现在全京市都知道,沈家流落在外的小少爷被找了回来。   而之前占着这个名头的沈星染,只是个养子。   传言里,这养子甚至占了这位正牌小少爷的名字。   “沈星染”这个名字,曾经可是沈老爷子亲自取的。   即使沈老爷子去世那么多年,现在众人提起来,也难免唏嘘。   只不过……   众人也都听说,昨晚那个介绍正牌沈家少爷的宴会上,主角却提前离场了。   还是被纪旻带走的。   现在两人一同出现,可不是坐实了昨晚的谣言?   负责人看看纪旻,又看看陆燃。   眼底流露出一丝隐晦的暧昧。   见状,纪旻微皱了皱眉头。   他并不喜欢别人用这种目光看他和陆燃。   一个十九岁,刚上大学,有着大好前途的少年。   犯不着和他这个残废传出这种绯闻。   除去这种关系,他有的是方法护着陆燃。   纪旻正想着怎么隐晦地提醒一下。   他抬头去看身侧的少年,便见陆燃低垂着眉眼,一副沉思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旻握着轮椅遥控器的手指倏尔紧了紧。   昨晚在宴会上胡说八道。   但毕竟才是这个年纪的小孩,现在碰到别人异样的目光,还是受不住了。   纪旻微抿了抿唇,脸色也沉了下来。   前面的负责人还在向其他工作人员安排相关事宜,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脸色。   纪旻沉默着,眉心几乎拧成了个疙瘩。   但刚前进了没多远。   他突然感到自己胳膊被戳了一下。   又戳了一下。   纪旻侧眸看过去,就见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小孩,趁着这会儿没人,贼兮兮地凑到他身侧蹲下。   说悄悄话般,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他们都知道昨晚我在你那过夜欸。”   清浅的热气打在纪旻耳侧。   纪旻偏了偏头,听清他的话,便又抿了抿唇,道:“放心,我会……”   少年却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我是不是得有点表现?”   纪旻:“?”   他懵了一瞬:“什么表现?”   “走路姿势啊。”陆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晚上过去,我要没什么变化,他们不以为你不行吗?”   纪旻:“……”   察觉到小孩在说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硬是没吐出来。   手里的遥控器都快被他捏烂了。   那边陆燃已经非常敬业的模拟起了事后姿态。   毕竟没啥经验。   走起来不像是折腾了一晚,像是蹲坑蹲到脚麻了。   他毫无所觉,甚至还邀功式的回头,小声用气音问:“你看我走得像吗?”   纪旻:“……”   他伸手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仁疼。   好啊。   他这边愁这愁那,想着怎么澄清。   结果这边还有个拖后腿的。   到底是气得不轻。   趁着陆燃一瘸一拐走回来的时候,纪旻做了件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   他抬起手,便要重重拍到少年被卫衣下摆盖着的臀上。   宽而有力的手掌即将触碰到的一瞬间。   却又顾忌着场合,稍微抬了抬,拍到了陆燃腰上。   饶是如此,陆燃依旧被惊得往前跳了一下。   他捂着腰转头,睁圆了那双弧度乖巧的黑眸,朝纪旻看过去。   男人指节不着痕迹地蜷了蜷,冷着一张脸,漠然收回手:   “好好走你的路。”   说完他遥控着轮椅往前走。   陆燃盯着他没动,眼睛在晨光的折射下,显得湿漉漉的。   纪旻动作又顿了顿,反思自己堪称孟浪的行为。   他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   就见面前的少年盯着他,缓缓叹了口气。   一听他这叹气的节奏,纪旻就神经一跳。   果不其然。   下一秒,就听陆燃说:“知道你喜欢我,但你稍微收敛一下。”   纪旻:“……”   他这手怎么就那么贱。   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这家伙。   纪旻在外深呼吸了好久,才咬着牙进入场地。   今天是京市金融圈的一个小型会议。   在场都是熟人,有一些还在昨晚的宴会上出现过。   陆燃向来不接触纪旻的工作,见他进场,便自己在外面闲逛。   纪旻遥遥看了一眼,看到小孩没跟过来。   又看看刚刚的负责人,还有其余参加会议的成员都已经到场。   他才对身边的助理道:“去外面看着,别让他乱跑。”   这话并没有压着声音。   是以在场众人目光都看了过来。   有人也看到了外面的陆燃,眼神中流露出和刚刚负责人一样的暧昧神色。   看来纪旻对这沈小少爷还挺上心。   一眼看不到都不行。   这时,纪旻手指一下下敲着轮椅扶手,闲聊般道:   “小孩年纪小,最近趁假期跟着跑来玩玩。”   听他这语气,众人倒是一愣。   纪旻目光看向走廊,叹道:   “也是我惯得厉害,这小子口无遮拦的,一张嘴就不像个晚辈,要是不小心冲撞到各位,请多包涵。”   听完纪旻这番话,众人先是疑惑。   这纪旻一口一个小孩,一口一个晚辈。   听起来不像是提起什么小情儿,倒像是对待及其宠爱的小辈。   语气随意,又像是斥责,但其中的维护,可比对待情人郑重多了。   有人疑惑地看向纪旻。   一抬头便对上男人漆黑幽深的目光。   在座的都是人精,顿时反应过来,态度便立刻认真起来。   眼角眉梢的那丝暧昧调侃立刻散得一干二净,换上了郑重。   更有人笑着道:“那是当然,我拖个大,纪总的晚辈可不就是我的晚辈,诸位可都得好好照顾着。”   室内顿时一片附和。   陆燃跟着纪旻跑了一整天。   等到傍晚才回去沈家。   一进门,就见沈夫人独自在一楼客厅坐着。   见到他回来,极为反常地朝他露了个笑脸,还问了一句:“回来了啊,晚饭吃了吗?”   陆燃弯着腰给大黄擦脚,闻言没回答,而是抬头直截了当地问:“你找我什么事?”   沈夫人噎了一下。   她瞥了陆燃一眼,到底还是朝楼上叫了一声:“染染,你下来,和你哥哥聊聊。”   沈星染似乎早等在那了,这会儿一听到声音,便跟着下来。   沈夫人看了看陆燃身上的衣服。   虽然只是普通的卫衣和牛仔裤,但质地和设计显然不是陆燃曾经那些地摊货能比的。   沈夫人收回目光,又若无其事道:“你这衣服是纪总准备的吧?”   陆燃看着她:“不然还能是你买的?”   沈夫人:“……”   她别开这个话头,迅速道:“你看,你也尝到好处了。”   沈夫人又朝陆燃笑笑:“你现在回家了,都是一家人,咱们家最讲究一个公平,人脉也是资源。”   陆燃挑了挑眉,没说话。   想听听她又要放什么。   果不其然,便见沈夫人把沈星染拉过来,说:   “你看顾家你也交涉过了,什么时候把你弟弟引荐给纪家?” 第65章 而是   沈夫人话落。   陆燃没回话,也没生什么气。   只是客厅里一时沉默起来。   沈夫人看着面前的陆燃,一时有些不自在。   这几天,她对陆燃的观感有些复杂。   一方面是,她没想到自己这个看不上的儿子,竟然真的和纪家有联系。   而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孩子好像没有自己想的那样上不了台面。   另一方面,则是昨天遭受了很多富家太太的轰炸。   有的人指责她对陆燃不上心。   而有些不清楚陆燃和她关系的人,一见面则是嘘寒问暖,恭喜她终于把丢失的孩子找回来了。   这些人的恭喜郑重而认真,在沈夫人看来甚至有些夸张。   她僵着脸应付之余,内心突然升起了一股自我怀疑……   难道……她真的对陆燃太不上心了?   这会儿,她向陆燃提出这样的要求,心里也有点不舒坦。   一会儿埋怨陆燃不知道好歹,竟然还不答应。   一会儿又觉得这次沈星染真不懂事,竟然让她这个当妈的,向儿子提那么无礼的要求。   这时,沈鸿源也从楼上下来了。   他也听到了楼下沈夫人的话,沉着声音帮腔:“你妈说得对,现在你回家了,万事要为家里考虑。改天带纪总回家一趟,或者带染染去纪总那玩玩。”   他边说边走到沙发边坐下,还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陆燃看了他们一眼,牵着狗往洗手间走。   他回家第一件事往往就是去洗手间给小狗拿毛巾擦脚。   沈鸿源等人也没当回事,也没在意陆燃的反应。   他甚至转头对沈星染说:“他一次肯定不会答应,多磨几次就行了。”   话落,就见陆燃手里拎了个垃圾桶从厕所里出来。   一楼的厕所基本只有佣人在用,并没有配备全自动的智能马桶。   因此还需要人每天亲自倒纸篓。   沈夫人等人还以为陆燃这次也是要去倒垃圾。   却见陆燃拎着那只垃圾桶,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   “哗”的一下。   一纸篓的卫生纸,到了三人一头一脸。   “啊!”沈夫人当即尖叫一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沈鸿源还在抽烟,他挥手打着卫生纸,一不小心还点燃了。   点燃的卫生纸掉到裤子上,烫得他“嗷”得一声蹦了老高,一阵手忙脚乱。   沈星染连躲再躲也没躲过,站起来拍了好几下,最终从自己衣服兜帽里还掏出来几个脏兮兮地纸团。   旁边站着的佣人都惊呆了。   额……   这纸……不是他们上厕所用过的吗?   客厅顿时乱作一团。   陆燃拎着空纸篓站在一边。   他这次学聪明了,还在手上套了个新的垃圾袋。   完全没有把手和袖子弄脏。   他笑嘻嘻地看着原地跳脚的三人。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啊”了一声,看向沈夫人,道:   “你一和我谈公平,我又想起来,你们好像还欠我十个亿。”   “至于纪旻那里……”   陆燃晃了晃纸篓,笑道:“你们想去就去,我见到了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一句“好好招待”,吓得沈夫人三人脸都绿了。   等陆燃离开后。   沈夫人觉得背后有点不对,她伸手一拉,竟然从背上揭下来一个带着血的卫生巾。   沈夫人崩溃了。   她指着沈星染和沈鸿源大骂:“我就说你们好好的惹他干什么!都忘了他能干出来什么事吗!”   陆燃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也谈不上生气。   沈家人这尿性他早摸清了。   真是薛定谔的公平。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去了纪旻办公室。   见到纪旻,才又突然想起这件事。   陆燃想提醒他,沈星染这段时间估计回来找他。   但话即将说出口,又觉得怪怪的。   他和沈星染不对付,纪旻应当是知道的。   他现在对纪旻说这些,是想让纪旻怎么做呢?   不见沈星染吗?   提这种要求……怎么好像更奇怪了?   纪旻只是他的老板。   哪有员工要求老板不见这个不见那个的?   纪旻抬头便见陆燃拧着眉头,呆站了半晌。   他淡声道:“等会儿让人拿块玻璃给你封上。”   “昂?”陆燃根本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见他终于回过神来,纪旻才朝门框抬了抬下巴,道:“一直站那没动,还以为你想镶在里面当油画。”   陆燃:“……”   他突然豁然开朗。   沈星染要来就让他来嘛。   就纪旻这臭脾气,来了什么情况还不一定呢。   但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提醒道:“我快开学了。”   陆燃没记错的话,纪旻给他的这份工作,好像只是个短期的假期兼职。   等他开学便结束了。   就算不结束,陆燃课程忙起来,也没时间像现在这样跟着纪旻。   提起这个,纪旻也稍怔了怔。   意识到,小孩的假期要结束了。   办公室里一时间没人说话。   大黄乖乖窝在自己的小垫子上。   陆燃也慢吞吞走到那张小桌前坐下,拿出包里带着的书本。   空调出风口缓慢的送着暖风。   加湿器也工作着。   原本静谧无声的仪器,在这一刻好像变得格外吵嚷起来。   陆燃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手里的书页。   他实验室的那位导师非常变态,竟然要进行开学摸底考。   现在他就得开始复习了。   但这会儿陆燃却有点走神。   他在想自己的“工作”。   纪旻这个老板虽然脾气古怪,有时候说话阴阳怪气,经常怼他,还对他图谋不轨。   但有一说一,人比较大方。   还额外帮了他很多忙。   而且这活儿也不忙,就是有点费演技。   还费脸皮。   陆燃忽而有点担心,自己离开后,纪旻的“风评”。   毕竟这可都是他最近打下的“江山”啊!   但转念一想,以纪旻的身份,就算没了他,应该也有大把的人愿意扮演这个“前男友”吧?   就是不知道演得有没有他好。   夸得有没有他那样真情实意。   陆燃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   手里的书本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惋惜失去了这么一份薪酬优厚的工作。   还是在担忧纪旻日后的名声。   正沉思着,陆燃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叹息。   抬头便见办公桌后的男人,手指抚着额角,正挑眉盯着他叹气:“书都拿倒了。”   陆燃一低头,发现还真是。   他也不尴尬,“哦”了一声,把书本正了过来。   “好好学你的习。”纪旻道。   这话陆燃听纪旻说过好多次,一开始觉得这老板真神奇,对他的要求竟然是学习。   后来得知纪旻对自己“图谋不轨”,又忍不住感叹,这人图谋不轨的方式还挺特别。   这会儿,陆燃听着这句话,思绪竟然莫名和同龄人统一了一瞬,觉得有点烦。   学习学习,整天就是学习。   纪旻目光从对面的少年身上移开,看着身侧那个灰色的、平平无奇的文件柜。   沉默半晌,妥协般道:“学不好,万一挂科了,就把你辞了。”   “啊?”陆燃抬起脸来看他。   品出他话里的意思,才道:“我要上课,还要做实验,时间很紧……”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轮椅上的男人倏尔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纪旻一开始没想陆燃继续这份“工作”。   开学了还闹什么。   但看着小孩心不在焉摆弄着手指的样子,莫名其妙就心软了一瞬。   说出了那句妥协的话。   纪旻刚刚还在懊恼。   现在听到陆燃话语间的推辞,竟然又有点不爽涌了上来。   他黑眸冷冰冰地盯着人,冷笑道:“你有时间做其他兼职,没空做我这份?”   陆燃:“……”   话说出来,纪旻也察觉到语气不对。   果然,他看到陆燃,又用一种熟悉的眼神看向他,并叹了口气。   纪旻:“……”   然后这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弯腰拿起了自己的包。   从里面掏出了一套衣服。   正是昨天他从纪旻别墅里穿走的那套。   现在已经洗了个干净,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   陆燃拿着这套衣服,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纪旻的办公桌前,把衣服放下。   他一副“我懂”的表情看了纪旻一眼,道:“以后不要给我买衣服了。”   听到这句话,纪旻福至心灵。   他眯了眯眼,问:“昨天你以为我喜欢你,就是因为那一整个衣柜的衣服?”   陆燃大大方方的点点头,又补充道:“还有鞋子。”   纪旻憋了快一整天了,这会儿终于感觉自己能扳回一城。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哈?就这?”   陆燃眨巴着眼睛看他。   纪旻好好澄清了一通:“你可别自作多情,买衣服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   澄清卡在了这个“而是”上。   纪旻“而是”了半天,并没有找出一个得体的原因。   好像也没什么原因。   一开始纪旻并专门准备衣服。   只是昨晚,听到小孩那句“我不想把衣服弄脏”,便又想到他在宴会上,穿着那身高定,像只翘着尾巴的小孔雀的样子。   纪旻鬼使神差的打了个电话,让人送了那么一柜子的衣服配饰以及鞋子。   订的急。   他们回到别墅时,刚送过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少年看他的眼神又不对劲了。   好像在说:“你别在找理由了,看吧,你就是喜欢我。”   纪旻终于费劲巴拉的憋出一句话:“只是……工作服而已。”   “嗯?”陆燃有点惊讶。   纪旻突然明白,陆燃为什么能在大庭广众下如此顺利的胡说八道。   编出一句话后,后面的便开始顺理成章:“你可是我的’前男友’,穿着总要符合身份。”   “啊!”陆燃恍然。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纪旻:“……”   他想,这小孩虽然难缠,但意外的好骗。   便又继续道:“你开学了,要和你续约,也是一样的原因。‘前男友’这个职位又不能随便换人。”   陆燃一想,觉得也是。   换来换去,不就穿帮了吗?   纪旻本以为自己拒绝得那么明显,这小子多少得有点尴尬。   编得那么离谱,正常人也多少得有点怀疑。   谁料半点没有。   这人施施然回到自己座位上,看起来似乎还松了口气。   想了想,又对他说:“我以为你喜欢我,也是有理由的嘛。”   “还有什么理由?”纪旻皱眉问。   就见陆燃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连张麟那样的都喜欢,喜欢我不是很正常吗?”   纪旻听到这句话,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他认真想了想,问:“张麟是谁?”   但问完,他发现对面的少年又用那种一言难尽地表情看着他:   “你别装了,都趁着人家睡着对人家上下其手了,还假装不记得。”   纪旻:“……”   他这才想到自己最丢脸的那次经历。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让这小孩别瞎说。   办公室的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两人顿时都止住话头。   纪旻顿了顿,才道:“进来。”   办公室房门打开,助理拿着手机进来,道:“是凯米勒医生的电话。”   “嗯。”纪旻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手机。   伸手的一瞬间,他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对面的少年。   陆燃已经低头看起了书。   从助理进来,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话的一瞬间,办公室里那点恼人又滑稽的气氛便如潮水般褪去。   恢复了平时冷淡的职场氛围。   两相对比,纪旻这才突然意识到。   自己竟然在平时工作的场合,和一个小孩就“你喜不喜欢我”的问题,扯掰了半天。   这让纪旻顿时有些不自在。   助理又提醒道:“医生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进行手术。”   听到助理的话,陆燃的耳朵一下支棱起来。 第66章 特殊群体   纪旻却神色淡淡,只接过手机,转过轮椅,面对着落地窗聊了几句。   陆燃看到,陈管家也进来了。   坐在沙发上逗着大黄。   助理也没走,站在一旁安静地呆着。   办公室里没人说话。   但陆燃莫名感觉到,所有人都在不着痕迹的关注着纪旻这通电话的结果。   甚至连陆燃自己也是。   纪旻在陆燃印象里,一直坐在轮椅里。   他得到的原文信息中,也很少对纪旻着墨。   只说他的大哥沈星遇认识纪旻。   仿佛只是豪门文里随口一提的背景板。   凡是纪旻在的地方,残疾、轮椅均与他的身份与身价一同提起。   成了一个揭不掉的标签。   但是现在,听助理刚刚说话的意思,纪旻是有机会治好的?   陆燃也不由自主地留意了一下。   和纪旻通话的凯米勒医生,听起来是个中年人,语速很快,声音也听不真切。   纪旻话少,只偶尔回应几句。   手机听筒里并没有传出多少声音。   陆燃只能从纪旻回应时的话猜测。   看起来纪旻和这位凯米勒医生的态度截然相反。   医生似乎在很热情很惋惜地劝纪旻继续手术。   纪旻的态度却有些模棱两可的冷淡。   祭出了“没空”大法。   陆燃觉得这个“没空”是假的。   虽然纪旻真的很忙,但身体的问题显然要比工作重要。   真能把腿治好,干嘛不治?   纪旻很快挂断了电话,把手机递给了助理。   陆燃有点没弄明白情况。   他没忍住,问沙发上的陈管家:“他的腿是可以治好的吗?”   陈管家倒是很详细地回应了陆燃:“有很大希望,先生已经进行了两次手术,只是最后一次一直拖着。”   “为什么拖着啊?”陆燃问。   陈管家还想在说什么。   纪旻却出声打断了他:“陈叔,李家一家最近要回京市,你去安排一下。”   陈叔只能止住话,朝陆燃笑笑,起身出了办公室。   陆燃没能得到答案。   他一直到下楼吃午饭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纪旻对最后一次手术的态度明显有些回避。   陆燃并不理解他的态度。   上辈子,他最开始躺在病床上的时候。   除了完全不能接受自己残废的事实以外,心底竟然还藏着点荒谬的希冀。   希望沈家真的会找医生治好他。   毕竟怎么说,那些都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是他的妈妈、爸爸和哥哥们。   即使他们嫌弃他,因为沈星染所以对他有意见。   但他们真要看着他一辈子残废在床上吗?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点希冀完全消散。   陆燃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   恐怕他那种无法行动,口不能言,只能任人支配的状态,才是沈家人最想要的。   可是,陆燃的失望只是针对沈家人。   即使毫无办法,他依旧不甘心就这样永远躺下去。   在当时如果有人告诉他,他有机会治好。   那就算再渺茫的希望,陆燃都不会放弃。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机会,纪旻却选择回避呢?   从纪旻的办公室,到电梯,再到负一层的职工食堂。   这一路,纪旻清晰的感觉到,某人的目光一直流连在他腿上。   时不时便低头看一眼。   纪旻理智上知道,这小孩估计是听了刚刚那通电话,正在琢磨他的腿。   但由于这小子的尿性,还有他最近做的事……   纪旻一时之间竟然不确定,他琢磨的究竟是自己哪条腿。   又被盯了一会儿。   男人忍无可忍,咬牙问道:“你看够了没有?”   被他这样刺了一句,要是平常人早就尴尬地收回了目光。   但陆燃是谁。   他被问了之后,干脆从偷偷看,改成了正大光明地看。   并顺理成章地问他:“你为什么不治腿啊?不是能治吗?”   少年问得直白极了。   直白到让纪旻一时间有些怔住。   以他的身份,很少有人会这样直白地和他说话。   尤其是和他身体有关的话题。   即使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陈管家,在这个话题上更多也是采取回避的态度。   只有这小孩,不知道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还是最近被他给宠坏了。   竟然敢这样问他。   还真把他给问住了。   跟在一旁的陈管家眼观鼻鼻观心,但一看就知道在偷笑。   纪旻哑然半晌,最终气急败坏扔了一句:“你管这些干什么?”   陆燃看他一眼,“哦”了一声。   既然真的就不问了。   纪旻刚刚在肚子里打好的腹稿,便这样卡住。   不上不下,浑身不自在。   话题怎么这样就结束了?   以他对这小孩的了解,不应该啊。   但出乎纪旻的预料,这次陆燃还真没说什么。   他一直乖到了吃完午饭。   快速又认真地吃完了餐盘里的东西,少年一边喝着果汁等他,一边刷着手机。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神倏尔又朝纪旻扫了过去。   纪旻筷子一停,便感觉到那股犹如实质的视线又回到了自己腿上。   连餐桌的遮挡都好像毫无作用。   纪旻抬头看过去。   就见对面的陆燃,就这样睁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朝他身上看。   他嘴里还咬着吸管。   吸管是黑色的,被他叼着,用白皙的齿尖蹂躏得不像样子。   他就这样,一边咬着吸管,一边看他的……腿。   纪旻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捏了一会儿,还是“啪”地一下,把筷子放下,问:   “你又在看什么?”   “嗯?”这次少年像被抓包一样,茫然地抬起了头。   然后连忙朝他摆摆手,解释道:“没看什么!”   说着他又瞥了眼手机,没忍住似的,又看了眼纪旻。   这态度弄得纪旻眯了眯眼。   刚刚还理直气壮呢,这会儿怎么做贼似的。   “手机上有什么?”纪旻沉声问。   “额……也没什么。”陆燃说。   纪旻眉梢挑了老高,半点都不信他的话,直接朝他伸出手:“拿过来。”   这男人一沉下脸来,跟个班主任似的。   陆燃下意识就把手机递了上去。   纪旻接过手机,瞥了这小孩一眼,才去看屏幕上的东西。   屏幕上是个微博号,爆料的是一条新闻。   【惊!某些同性恋群体,竟然为了寻求刺激,主动染病……】   纪旻盯着这新闻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丝毫没找到这新闻和自己之间的关联。   他又抬头去看陆燃。   这小子就跟说老师坏话却被老师抓包了一样,眼睫毛上都挂着心虚。   纪旻丝毫没弄懂他心虚的原因,便问:“这新闻有什么问题。”   “咳,没什么问题。”陆燃伸手要把手机拿回来。   纪旻却一下抬手,躲了过去。   “说清楚。”他道。   陆燃拿着吸管在杯子里戳来戳去。   “你让我说的啊。”他道。   如果纪旻围观过顾宁启的那场大戏,这会儿估计已经忙不迭让陆燃闭嘴了。   但很可惜,那时候他没赶上。   现在还饶有兴趣道:“快说。”   他话落,陆燃也有点憋不住了。   就见他左右看看食堂里的其他人,身体往前探了探,又用手挡着。   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看,新闻上说,你们男同为了那方面的刺激,竟然要主动去得传染病……”   “所以呢?”纪旻还是没弄懂联系在哪里。   但是……什么叫“你们男同”?   纪旻正要纠正。   便见陆燃又看向了他的腿。   这次的目光,显然和在电梯里的时候不同。   竟然带着一种强烈的震惊。   “咳,我知道这样说不太好。”   陆燃脸上竟然破天荒露出了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好奇地问,“所以你放着治腿的机会不去,宁愿保持目前的现状。”   “是不是……那方面有什么特殊癖好?”   听完陆燃这一长串话,纪旻第一个反应竟然是——   怪不得先前乖了那么久,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等品味出陆燃话里的意思,纪旻整个人一炸。   满脑门青筋都鼓起来了。   “陆燃!”他咬牙切齿道。   对面的少年似乎也想起来,这位还是自己老板。   又忙不迭找补道:“我懂!每个人的xp都是自由的。”   见男人铁青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   他又绞尽脑汁地想:   “嗯……你们这些特殊群体,大概会觉得这是一种,额……残缺的美?”   少年大概真没什么说好话的天赋。   明明是在努力“夸赞”,但言辞之间还是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浓浓的看奇葩的震惊。   纪旻肺都快气炸了。   今天接到医生电话后的踌躇和憋闷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近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首先,我不是男同……”   他的“其次”还没出来。   便见对面的少年忙不迭反驳:“你都对张麟做那种事了!还说自己不是男同!”   纪旻:“……”   这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能站起来追着陆燃跑个八百米。   被气得。   但虽然坐在轮椅上,他也能把人追着打。   眼看情况不对,陆燃“嗖”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端着餐盘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小声抱怨:“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一开始没想说的,明明是你自己让我说的。”   “现在我说了,你竟然还生气!”   “你给我过来,保证不揍你。”   纪旻低吼了一声。   吼完才想起来现在是在食堂。   仅剩的一些员工虽说没听到他们刚刚的谈话,但看到这一追一跑的姿态,均震惊地看了过来。   就连窗口打饭的大妈,都露出了吃瓜的表情,伸着脖子往外瞅。   纪旻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他想,不行!   现在就去联系凯米勒医生。   不管怎么样,态度得做足了。   这乱七八糟他“特殊群体”的名声,绝对不能落到他头上!   沈星染也觉得不行。   他得想办法,怎么也得和纪家搭上线。   上次宴会上,陆燃跟着纪旻离开,可是出了好一通风头。   而且之后沈星染才听别人说,顾宁启继承人的身份竟然还在考察中。   纪旻甚至还有左右顾老爷子意愿的能力。   反正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不能让这位纪家家主被陆燃霸着。   沈星染本意是让沈夫人接着对陆燃提要求。   可上次被倒了一脑袋废纸后,沈夫人被搞怕了,死活不肯答应。   甚至还嘱咐他不要再惹陆燃了,让家里好歹消停两天。   沈星染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不过他不可能放弃的,明面上不行,暗地里还能继续。   纪旻的个人行踪保密性很高,沈星染虽然朋友多。   但那些朋友往往一听到纪旻的名字,脸上便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可功夫不负有心人!   沈星染辗转多次,终于查到纪旻会参加某个小型慈善拍卖会。   更让人满意的是,这一天Y大开学。   陆燃不会跟着纪旻,完全没有人打扰!   拍卖会当天。   纪旻冷着张脸进场。   心情似乎格外不好。   他轮椅后面的扶手处,经常站着的身影消失了。   莫名显得空荡荡的。   男人倒也并不像是发怒的样子,只是和从前相比,眉眼间带着股恹恹的味道。   仿佛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   直到助理牵着一只小黄狗走进来,弯腰将牵引绳递给他。   “大黄已经熟悉周围的环境了。”   纪旻接过牵引绳,脸色这才好一些。   小狗毕竟年纪大了,不像幼犬那样容易适应环境。   所以每到一个新环境,纪旻总要让助理带着大黄在周边熟悉一下再进来。   展台上,一件件拍品的介绍和图片闪过。   纪旻靠在轮椅椅背里,手指捏着小狗牵引绳上那只白色兔子玩偶的耳朵。   对台上的拍品并没什么兴趣。   直到台上出现一副水彩画。   画上是一只黄色的小狗在草地上吐着舌头打滚。   纪旻视线这才停驻了一下,让助理把号码记下来。   他又看看脚边安静趴着的小狗。   脑海里几乎响起某人看到这副画时的反应。   他一定会用一种孩子般惊奇的声音,指着画上的小狗,说:“大黄,你看这幅画好像你欸!”   纪旻唇角勾了一瞬。   陈管家看看他,笑着问:“您今天是身体不舒服吗?”   早上起来气压就很低。   男人压下嘴角的弧度,冷冷淡淡“呵”了一声,道:   “气得。”   陈管家没憋住,漏出了一声笑。   昨晚回家后,纪旻破天荒地主动给凯米勒先生打了个电话。   虽说没敲定手术,但也详细询问了一下手术相关的事宜。   他平时都是一副不想多谈的态度,能主动去了解,已经让医生和陈管家很惊喜了。   陈管家心想,果然还是年轻人有办法。   昨天在食堂里三言两语,便把纪旻激得恨不得当场手术。   为此竟然连什么“主动染病”、“残缺就是美”的特殊群体都给编出来了。   纪旻想到昨天陆燃说的那些话,表情也裂开了一瞬。   什么特殊群体?   和他才没有关系。   这时两人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请问,是纪先生吗?”   纪旻皱了皱眉。   他看过去,就见沈家那个养子站在不远处。   沈星染好不容易搞到请帖,挤进了这场拍卖会。   不过拍卖会的座位安排得很散,他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找到纪旻的位置。   刚犯愁要怎么上前打招呼,便见到了陆燃那只狗。   虽然震惊于纪旻竟然真的帮陆燃养狗。   但这也无疑提供了一个搭讪的好办法。   沈星染蹲下身,装作惊喜地朝小狗拍手:“大黄,是我呀!”   很快,他脸上这点惊喜的表情就卡住了。   因为原本趴在轮椅边的小狗,看了他一眼,害怕的钻到了纪旻轮椅下面。   纪旻弯腰看了一眼小狗,又看了沈星染一眼。   他皱起眉头。   陆燃不常提起沈家人,也没做过什么评判。   纪旻对这个养子更是没在意过。   现在却让他有些意外了。   大黄是只很亲人的狗,在公司里就算不小心被人踩到脚或尾巴,也不会做出这种害怕的动作。   这还是纪旻第一次见到大黄这样回避一个人。   他把手里的牵引绳交给助理,让助理拿零食把小狗哄走。   这才认真地看向沈星染。   沈星染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他也没回避,反而顺势道:“大黄在家里就比较怕我,因为他想亲近我的时候,哥哥总是……”   他话没完全说完,留足了让人想象的空间。   纪旻默默挑眉。   陆燃会对大黄做什么?   就算大黄有一天在他枕头上拉屎,估计这家伙也只会抱着大黄亲一口,夸道:“我儿子真会找地方!”   纪旻有点不耐烦了,让助理去把拍卖会的负责人找过来。   但这时,沈星染又道:“哥哥经常在家里提起您……”   听到这句话,纪旻又招手,让助理停住。   他想听听陆燃在家里是怎么说他的。   沈星染一看他的态度,觉得有门,立刻开始泡茶。   “听说您很照顾哥哥,还和我大哥认识,我和父亲一直很想登门道谢。但哥哥说您……”   沈星染小心翼翼地看了纪旻一眼,又抿了抿唇,做足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才道:   “他说您脾气不是很好……还说,我们要是来找您,他就把我们……”   说着沈星染咬着唇低下了头。   纪旻听着这话,骤然沉默了一会儿,甚至冷不丁有些想笑。   这个沈星染一看就是嘴里没实话的样子。   但这些话,还真像陆燃能说出来的……   这种把自己的行为和别人的败坏完美贴合,甚至超越的能力。   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沈星染说了半天,没听到回应。   他因为的皱了皱眉,心里也有点烦。   要说对纪旻多上心吧,其实也不至于。   沈星染知道纪旻的身份地位,但知道这人是个瘸子的时候,就丧失了兴趣。   如果说能把纪旻钓进鱼塘里,那当然是一件好事。   可纪旻这样身份的人,招惹起来风险太大,又是个残废。   沈星染之前权衡利弊,就没怎么在意纪旻。   可现在,既然决定要做,沈星染便连夜做好了计划!   像纪旻这种残疾的人,最需要什么?   当然是别人的温暖与宽慰啊!   而这些是沈星染最擅长的东西。   只要他出手,这个纪旻还不是手到擒来?   沈星染看着轮椅上的男人。   倏尔靠近了几步,用一种温柔中带着怜惜的眼神看着纪旻掩在薄毯下的双腿。   沈星染温声道:“但是,那些都是哥哥的观点,我却不这么认为。”   说着,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纪旻的眼睛。   试图用眼里的温情感化这个男人。   又凝视着纪旻,语气无比虔诚道:   “在我看来,您的残疾完全不是缺点。”   “残缺,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沈星染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去触碰纪旻的膝盖。   手还没伸出去,却见刚刚还稳稳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以及他身后的管家,“嗖”得一下退出去一米多远。   这主仆两人不知道怎么了。   竟然都用一种堪称惊悚的表情看着自己。 第67章 “绑架”   纪旻和陈管家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如果陆燃在场,一定能猜到,这两人眼神交流的内容。   绝对是——   竟然还真有这种特殊群体?!   纪旻一想到刚刚这人差点碰到他的毯子,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抬手便把薄毯给掀了。   要是以前,听到什么“残缺是无与伦比的美”,估计纪旻还会以为这人在谈艺术。   但经过了陆燃的一番荼毒。   再听到这几个关键字,纪旻脑子里闪过的顿时是那条新闻上的几个大字:   【为寻求刺激,主动感染传染病……】   还有陆燃那一口一个“你们男同”。   搞得纪旻恨不得离面前这个沈星染八米远。   卫生健康问题倒不至于让他如同躲避洪水猛兽。   但脑子和私生活有问题可不行啊!   沈星染伸出去的手还僵着。   他看着这一幕,人也有点呆,根本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纪旻果然有病吧?   他明明说的是夸赞的话,这人怎么一副这种表情。   沈星染深吸一口气,再接再厉。   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道:“哥哥是对您说什么了吗?”   谁料他这句话,彻底在纪旻心里坐实了他“特殊群体”的身份。   看他的眼神更不对了。   沈星染继续道:“其实哥哥一直讨厌我……”   他这句话说出来,要是别的额男人,早就开始心生同情了。   可对面轮椅上的男人,竟然默了默,异常诚恳地问他:“他讨厌你不是应该的吗?”   沈星染被这一句话噎了个半死。   只感觉自己的魅力无处施展。   但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一定是陆燃说了他什么不好的话。   还有就是这个纪旻的品味绝对有问题。   能和陆燃厮混在一起的人,品味能有多高级?   再加上……   沈星染想起了上次沈鸿源的寿宴发生的事。   如果他没猜错,这个纪旻这么不待见他,主要是因为喜欢的不是他这种类型。   但沈星染做事情,一般都会做两手打算。   现在看看纪旻避如蛇蝎的态度,倒也没失望。   反倒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   “纪总,您先别急,今天有位朋友和我一起过来,您一定很想见他。”   “别。”纪旻凉凉地“呵”了一声,“我对你和你的朋友都没有任何兴趣。”   听到他的话,沈星染却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依旧信心满满道:“但这个人不一样,我知道您今天心情不好,但您见到他一定会很高兴。”   他态度那么笃定,弄得纪旻甚至都有些好奇了。   他怎么不知道哪个人能让自己变高兴?   但仔细一思索,纪旻的眉眼顿时有些阴郁。   沈星染说的这人难道是陆燃?   但陆燃不是在上课?还是沈家人搞了什么事把小孩强行带了回来?   这个沈星染说了那么一通,现在终于露出真实目的,和他玩绑架威胁那一套?   纪旻立刻低头给陆燃的微信发了条消息做试探,又转头扔给陈管家一个眼神。   陈管家立刻颔首。   看到他这副严肃模样,沈星染就知道自己没白准备。   他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没一会儿,有个人影溜达了过来。   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张麟,拿着手机,一头雾水地找过来。   看到沈星染的时候,还道:“你怎么跑着了,拍卖会都开始了。”   说着,他一扭头看到了纪旻,脸色开始缓缓变绿。   纪旻扫了这人一眼,神色淡淡。   他凝视着沈星染,沉声问:“你说的人呢?”   沈星染被问得一懵。   他指着一旁的张麟道:“这就是啊!”   纪旻看向张麟,眉头缓缓皱起来:“他是谁?”   继而又道:“别扯这些,你要做什么,说清楚。”   “哈?”沈星染一瞬间觉得而有些荒谬。   呵。   他在装。   这个男人一定是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软肋。   所以强压着喜悦,故意在装不认识!   沈星染一副了然模样笑了笑:“纪总,您这个样子就没意思了吧?”   “上次我爸寿宴上发生了什么,全京市没人不知道吧?我没恶意,您现在就不要强压着喜悦了。”   说着沈星染还一伸手,把张麟强拉了过来。   纪旻:“……”   他表情空白了一瞬。   原本紧绷甚至戒备的心情突然有点懵逼。   沈鸿源的寿宴?   强压着喜悦?   纪旻再次看了沈星染身边的人一眼,脑子里“轰”的一声。   被人当场“捉奸”,百口莫辩的奇葩经历浮现在脑海里。   纪旻表情直接裂了。   “你说的人是他?”纪旻指着张麟问。   沈星染颔首。   “就他?”纪旻再次求证了一遍。   沈星染:“没错啊,您还以为是谁?”   “噗……”   陈管家没忍住,笑了一声。   而纪旻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先是下意识松了口气,放下了担忧。   紧接着又有些无语。   在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某个小孩被绑架时,顿时又有股恼羞成怒浮现。   混杂着曾经第一次被陆燃坑的郁闷恼怒,最终憋成了一腔怒气。   “第一。”他对沈星染道,“别一口一个哥哥,他不比你大多少,更没责任把你当弟弟照顾。”   沈星染一怔。   “第二。”纪旻声音冷肃,“带着你的人赶紧滚。”   最后,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负责人,咬牙切齿地问责:“你们怎么什么人都给放进来?”   说完转身就要走。   负责人哪敢让他离开,赶紧招呼保安,把凑上来的沈星染和张麟扔了出去。   沈星染被保安赶出来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准备的那么充分!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拍卖会上,纪旻很想提前离场。   但想到还有那副画,最终还是给主办方了个面子,留了下来。   这时,他手机微微震动一下。   是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私人手机。   纪旻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陆燃的消息。   其实刚刚助理已经确认了陆燃的安全状况,告知纪旻他正在Y大综合楼的某间教室里上课。   不然纪旻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沈星染离开。   这会儿陆燃回的是他刚刚发的那条消息。   回的是条语音。   纪旻带上耳机,才点了下消息。   那边应该是刚下课,背景声音十分嘈杂。   还有自行车的刹车声,学生之间的讨论和抱怨:“这课表哪个傻子排的……”   洋洋洒洒地属于青春的气息从耳机中倾泻出来。   最明显地是少年轻微的喘息。   他仿佛正抱着书本从一栋教学楼跑向另一栋。   一边跑,一边对着手机麦克风说话:“什么事还非要我语音?”   听到这道声音的一瞬间,纪旻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今天陆燃开学。   他身边突然就少了个身影。   变化并不大,因为他身边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   但变化又很大。   准确来说,并不是“变化”,而是将前段时间里,他生活中骤然的“变化”去除。   他便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   只是现在,这种状态让人意外地无法适从。   在听到少年声音的一瞬间,说世界由黑白变成彩色,可能有些夸张。   可纪旻切实感觉到,这把独属于陆燃的嗓音,像是刺破了他身上那层无形的桎梏。   让一切都变得鲜活、真实。   生活好像从没有变过,但似乎又有哪些不一样了。   在他听第一条语音时,少年又发过来了一条:   “我今天上午下午都是满课啊,不过课很水,需要的话我翘课过去!”   纪旻唇角不自觉勾了一下。   胆子大了。   竟然敢正大光明地对他说翘课。   “好好上你的学。”纪旻打字回了条消息。   那边应该是个大课间,还没上课。   少年在正大光明地玩着手机,于是消息回得很快:   “那你找我干什么啊?”   纪旻沉默了一会儿,想想自己发消息的原因,觉得有点尴尬。   那个沈星染开口闭口就是让他”见到就会开心的人”。   他也是脑子抽了,一瞬间竟然想到了陆燃。   还以为这小子被沈家人怎么样了。   没想到,这个沈星染竟然是把张麟带过来。   纪旻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但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事儿绝对不能让陆燃知道。   无论是知道哪一部分……这家伙绝对都会笑死他。   于是纪旻直截了当地回:“没什么事,只是随便问问。”   他发过去之后,那边半晌没回信。   纪旻以为终于上课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陆燃发来了一条截图。   截图上是他最开始发的那条消息,简短且急促,只有几个字:发条语音,快点。   纪旻没弄懂这截图是什么意思。   然后那边又发来个“小狗震惊”的表情包。   最后暗戳戳问:   “你……该不会是因为想听我的声音才让我发的吧?”   这句话没明说。   但每个字几乎都散发着小孩那带着叹息的语气:“看吧,你果然还是喜欢我。”   纪旻:“……”   很好,是陆燃的风格。   就算不用语音,也能确认是本人。   纪旻气得连发了好几条消息:“你脑子里一天天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把手机给我关了,好好上课!”   陆燃趴在座位上,戳着手机。   他手机有点卡了,戳了好几下,才刷新出消息。   其实纪旻给他开的工资,够他买个好点的手机了。   但真要花了又觉得不舍得。   反正手机这种东西不坏都能用。   旁边的同学见他一直和一个备注为“大魔王”的人聊天。   忍不住暗戳戳凑过来问:“谈恋爱了啊?”   陆燃抬起头来,想说:“没有,只是老板。”   但话即将说出口,又想到万一纪旻来他们学校,这前男友的戏估计还得演。   于是想了想,道:“是我那个……正被我追求的前男友老板?”   同学第一次听到那么复杂的关系,整个人都懵了。   但很快陆燃便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了。   他上完上午的课,跑食堂吃了顿饭,趁中午的时候又去了趟实验室。   在实验室里,倒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今年菁英学院又招生了。   和面对新生招生时的复杂要求不一样,这次只需要各类学分过关,再加上一场面试。   这对陆燃来说显然是个好消息。   他算了算需要的学分,一口气报了好几门选修课。   今天,沈鸿源下午没去上班。   早早回到家,等着沈星染的好消息。   私下里,他甚至希望今晚沈星染不要回来。   但沈鸿源也知道是自己妄想了。   一切都要循序渐进,今天沈星染能和纪旻说上话,搭上线,已经算是好事了。   不过对他这个儿子的能力,沈鸿源还是很有信心的。   没一会儿,便看到沈星染进了别墅。   沈鸿源愣了一下,下意识问:“怎么那么早?”   沈星染有点垂头丧气,只道:“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沈鸿源朝他笑笑,温和道:“先坐下喝口水。”   等沈星染又吃了点东西。   他才若无其事般问:“纪总怎么说?约好下次什么时候见面了吗?”   沈星染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抱怨道:“爸,那个纪旻是有病吧?这个也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   “什么意思?”沈鸿源一愣。   沈星染只好把自己和张麟都被赶出来的事情说了。   沈鸿源也有些不可置信。   继而脸色便沉了下去。   看他脸色不好,沈星染踌躇了一会儿,道:“大哥不是快回来了?等大哥回来了,再让他牵线搭桥不也可以?”   “重要的不是这个!”沈鸿源烦躁地摆摆手。   又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怎么那么没用?”   沈星染噎了半晌。   沈鸿源在客厅里焦急地踱步。   一个个都不省心。   看来还是要他亲自出马。 第68章 鼓励   陆燃已经几天没来“上班”了。   只每天一早一晚地接送大黄,总共和纪旻说不上几句话。   少年每天兴冲冲地走,又兴冲冲地来,偶尔有点时间,嘴里念叨地全是实验。   纪旻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也没发脾气,似乎一切如常。   和陆燃在的时候相比,恼火的次数还少了不少。   整个人显得愈加平静。   似乎是太平静了,又让人觉得不那么正常。   只是有的时候,他会在办公的中途突然抬起头,看着对面空空的小桌板出神。   有一些时刻,陈管家以为他就要忍不住开口问:“这小孩到底多少课?”   或者:“现在的大学生都那么忙吗?”   但陈管家不清楚这些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纪旻真想这样问,却在临开口的那一刻又憋了回去。   他好像突然热衷和大黄呆在一起。   从前纪旻并不喜欢出办公室,或者走出办公楼。   因为他的身体原因,每次出门,身后总会有人跟着。   但现在,他会特地定好闹钟,抽出时间带着大黄出去走走。   手里牵着那根小兔子牵引绳,坐在轮椅上,在阳光里默默溜达一会儿。   纪旻平时没什么话。   大黄又是一条接近十岁的狗了,除了在陆燃面前,它很少活泼起来。   所以一人一狗一起在路上溜达,气氛简直沉默地过分。   陈管家跟了几次,有次没忍住,道:“您知道您现在像什么吗?”   纪旻抬头,无声地看他。   完全没有平时被陆燃气得气急败坏恨不得立地升天的样子。   陈管家叹了口气,说:“像是家里孩子出去上学工作,自己寂寞待在家里的空巢老人。”   纪旻:“……”   晚上,陆燃来接大黄了。   少年熟门熟路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一进来便忍不住抱怨:“有个老师特别奇葩,竟然反向点名……”   纪旻挑眉看他:“所以你翘课被抓了?”   陆燃:“……”   突然有种被家长抓包的心虚。   他有生以来还能感觉到这种心情,也是难得。   “我没翘课。”陆燃rua着大黄的脑袋解释,“就是从实验楼跑过来晚了点而已,幸亏没扣我学分!”   他谈兴很足,明显还想再说什么。   但看了看时间,还是道:“我得回去了,明天早上有课,还得早起。”   他站起身朝着大黄拍拍手:“大黄走啦!”   一人一狗又出了办公室。   纪旻并没有挽留。   刚刚热闹了没一会儿的办公室,又瞬间恢复了安静。   甚至由于刚刚那一瞬的闹腾,衬得这普普通通的安静,有些恼人了。   纪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送送陆燃。   反正现在全京市都知道他和这小孩有“某种关系”,也用不着避嫌了。   当晚在办公室里,纪旻没说什么。   陈管家几乎以为,纪旻会一直忍下去,或者说,干脆没有所谓的“忍”。   但回去的路上,车子后座一直安静地男人,突然冷不丁道:   “沈家人是不是都有点问题?”   “嗯?”陈管家侧耳恭听。   就见纪旻认真地皱着眉,说:“做父母的就不说了,那个养子……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   陈管家没弄明白,纪旻怎么说起这个。   纪旻是真的有点担忧。   毕竟那个沈星染,可是“特殊群体”。   估计还会往家里带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回来。   即使没有外人,陆燃住在沈家,总是难免吃喝在一起。   就算吃喝不在一起,也要呼吸同一片空气。   怪不得他第二次见陆燃时,这小孩还连个安全套都不认识。   现在已经一口一个杏鲍菇、金针菇了。   这都是环境的不良影响。   仔细地分析了一通。   纪总非常公正地,充满长辈关怀地,仿佛没有任何私心一般地说:“为了他的成长着想,我是不是应该把他接过来住?”   陈管家:“……”   好家伙,原来你扯这么一通,目的竟然是这个?   不就是人家小同学晚上和你聊天没聊成吗?   还以为你真能憋着,没想到竟然想搞个大的,直接把人拐回家?   陈管家转头,仔细观察了一下纪旻。   纪旻神色平淡且正直。   面上没有任何心虚。   仿佛这个男人已经在心底完成了逻辑上的和解。   认真的以为自己只是在关怀陆燃的成长成长环境。   陈管家默了默。   他突然有点怀疑纪家的家庭教育。   怎么教出了这种神奇的效果。   “你开心就好……”陈管家叹道。   等到了周五,陈管家发现纪旻憋着的劲儿比他想的还要大。   从前纪旻是不过周末的。   他的日程很满,往往会从一个地点,马不停蹄地奔往下一个。   这次,在助理向他确认日程时,他原本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等助理准备离开时,又叫住助理,拿回日程表,随手划掉了几个。   只留下一个在高尔夫球场的行程。   周末当天。   陆燃很早就来了纪旻这儿。   连续上了一个星期的学,现在终于回归“工作”。   陆燃一秒回归社畜状态,十分有干劲儿。   甚至摩拳擦掌:“我昨晚很早就睡了,今天非常有精神。说吧,我们今天要去哪儿?”   纪旻默默看他一眼,道:“去打球。”   听说要去高尔夫球场,陆燃失望的“啊” 了一声。   纪旻的眉梢顿时挑得老高。   他冷森森地问:“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陆燃仔细分析着,“就是高尔夫球场是不是人比较少,这样效率低啊。”   纪旻一懵,问:“什么效率?”   “工作的效率啊!既然我的工作是帮你澄清谣言,那肯定是类似宴会这种场合效率最高。”陆燃振振有词。   他心心念念想着工作,并认真分析的态度,换哪个老板不得欣慰到流泪。   但一想到少年口中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纪旻就笑不出来了。   他默了默,最终还是没忍住,轻咳了一声,委婉提醒道:“其实……也不用那么努力。”   可他这话刚说出口,原本兴冲冲地小孩看着他,眼里那股兴奋便逐渐淡了下去。   陆燃认真到有点为难地说:“可是我已经一星期都没有好好工作了,这样你给我那么多工资,不是亏了吗。”   纪旻侧头看向他。   他看出来,少年是真的有点为难。   那种不能理直气壮接受别人好处的为难。   陆燃想了想:“不然……”   纪旻瞬间猜到他后面的话。   不然还是算了吧,我可以免费帮你的忙。   但纪旻不准备让他们的雇佣关系结束。   几乎在猜出来的瞬间,他便打断少年的话。   可以说不带脑子的来了一句:“还是工作的质量比较重要,数量并没有太大关系。”   说完纪旻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这是干什么?   鼓励这小孩的“工作”吗?   陆燃听着却觉得很有道理,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纪旻:“……”   他把目光从身边的小孩身上移开,沉默地看向窗外。   反思自己究竟说了什么鬼话。   虽然初听到今天要去高尔夫球场,陆燃有点失望。   但是真到了地方,看到宽阔的绿色草坪,他眼睛还是亮了一下。   纪旻掩住眸底的笑意。   今天和纪旻交涉的老总,早就听说纪旻之前对这位沈家少爷的维护。   这会儿见到陆燃,非常和蔼地打了个招呼。   眼底并没有其余地狎昵。   仿佛真是见到了一位相熟的晚辈。   纪旻还算满意。   他放小孩带着大黄去玩,并让陈管家看着。   坐在纪旻对面的这位老总,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纪旻。   都说纪旻对这位走丢了十几年的沈家小少爷宠得厉害。   现在乍看却看不出来。   那少年在旁边拿着球杆研究,纪旻却依旧是那个在商场上滴水不漏的纪旻。   没有半分注意力被分走。   依旧能精准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对他们要谈的项目寸步不让。   这老总暗叹一声。   只感叹谣言害人,纪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别人上心。   他端起水杯,正在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寻找突破口。   却听对面的男人冷不丁道:“姿势错了。”   老总一愣:“啊?”   他低头看看自己拿水杯的姿势,心想这个纪旻就是讲究。   他正想问纪旻怎么冷不丁提起这个。   就见站在纪旻身后不远处,正打着球的少年也转过了头,问:“哪里错了?”   “腰和手崩成这样,不打空才怪。”纪旻道:“这一会儿你看你才打中几次。”   一旁听着的老总:“……”   陆燃听着又调整了一下姿势。   这样一调整,便更僵硬了,一挥杆连个球的边缘都没碰到。   只见先前还滴水不漏谈着生意的男人叹了口气。   他转了转轮椅,伸手想去调整少年的姿势。   指尖即将触到少年的腰和手臂时,又轻轻收了回来。   避嫌似的拿起桌上的一本杂志,卷起来,拿着杂志当教鞭。   “这里,还有这里。别那么僵。”   纸筒隔着衣物轻轻点在陆燃的腰侧和手臂上。   带来一种欲盖弥彰的轻痒。   “还有这儿。”   纸筒又滑到腿边敲了敲,“肌肉绷紧。”   陆燃没忍住,躲了一下。   他扭头看看纪旻手里卷起的杂志。   都是大男人,大庭广众下指点怎么打高尔夫,直接上手就是。   还特地拿了本杂志。   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过在纪旻的指导下,陆燃终于成功地打出了一个球。   他也没让球童去捡,自己带着大黄兴冲冲去找球。   纪旻看了一会儿,等人走远了才默默收回目光。   他转过头,就见对面的老总用一种一言难尽地目光盯着自己。   “怎么了?”纪旻放下手中的杂志问。   老总:“……没什么。”   就是觉得脸疼。   还觉得自己大白天的依旧非常亮,非常多余。   以及你们玩的真的花。   陆燃溜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球,并问了成绩。   他正要回去时,旁边停下一辆小车。   上面下来一位不速之客。   陆燃抬头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金·利诺。   利诺家上次被纪旻拒绝后,又来找了几次。   但并没什么结果。   今天看这个金的状态,又趾高气扬了起来。   不知道利诺家又得到了什么机会。   金一如既往地那副花花公子的模样。   他视线从头到脚地将陆燃打量了一番,用他那口不怎么标准的国语道:   “哈尼,好久不见,自从上次喝了你倒的那杯酒,我可是一直对那个味道念念不忘。” 第69章 招待   陆燃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什么酒。”   金笑得非常浪荡:“当然是你亲手给我倒的那一杯。”   陆燃也想起他说的是哪一杯,沉默了一下。   类似创人的事情做了太多,他都已经快记不清了。   陆燃盯了这人一会儿。   这位利诺家的大公子,花花公子人设不倒,正眯眼笑着,故意朝他散发着魅力。   陆燃想把这人上次喝了什么告诉他。   但想了想,又没有说。   而是露出了娇羞的神色,不好意思地问:“真的吗?”   “那当然。”   金嘴里的情话不要钱地往外倒。   他深情地凝视着陆燃,说:“那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味道。”   陆燃默了默。   忍不住点头:“的确应该是。”   金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干脆的应了,硬是呆了一秒。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道:“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陆燃笑笑:“那真是太好了。”   “我刚好找纪总有些事,一起回去?”金邀请道。   陆燃没管他邀请的手势,也没上旁边的高尔夫车,自己牵着狗在草坪上走。   金便也没上车,跟在一旁走。   上次利诺家找纪旻谈项目,被拒绝。   后来他父亲又努力了一通,还是被纪旻闹了个没脸。   他们利诺家刚转移到国内,本就人生地不熟。   被纪旻这样一弄,全京市都知道纪旻看不上他们家。   这让他们家的处境更为为难。   还好现在有了转机。   上次纪旻一反常态地给了利诺家冷脸。   金还在懊恼,是因为自己太过放肆,招惹了纪旻身边的这位少年。   但现在他们利诺家不需要靠着纪旻,自然也不用顾忌这些。   况且……   他听说这少年竟然是沈家刚认回家的小少爷。   他们家得到的那个转机和纪旻没有关系,但和沈家却有些竞争关系。   如果能把这个少年钓过来,既能恶心了纪旻给纪旻戴一顶绿帽子,又能得到沈家的内部消息。   何乐而不为呢。   看这少年刚刚的表现,似乎也对他有意思?   没一会儿,陆燃回到了纪旻身边。   这时纪旻工作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一回头看到陆燃和金·利诺一起过来,不由挑了挑眉。   金顿时笑得意味深长。   眼看有客人过来,先前和纪旻聊事情的老总很有眼色的借口离开。   “他说他找你有事。”陆燃朝纪旻走过去,把大黄的狗绳递了过去。   “有何贵干?”   纪旻朝金看过去,态度不冷不热。   金自顾自地坐到纪旻对面:“来向纪总道个歉,上次是我们失礼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试探道:   “纪总可知道最近HZ项目的竞标?听说沈星遇为了这个项目,特地放下国外那边的生意准备回来?”   听到沈星遇的名字,陆燃眨了下眼睛。   对这个话题,纪旻也没有多谈的意思。   他冷淡道:“这个项目和纪氏没什么关系。”   听到他这样说,金反而更放心了。   要是这个项目背后有纪氏的手笔,他反而担心纪旻动手脚。   又闲聊了一会儿,金的目光再次放到了陆燃身上。   突然,他冷不丁地笑了一下。   闲聊般道:“昨晚就放假了吧,今天早上纪总竟然带着人来打球。”   这话说得很隐晦。   仿佛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调侃。   但配合这人脸上的表情,陆燃却瞬间听出了这句话隐藏的意思。   昨晚放假,今早竟然还能爬起来打球。   纪旻你是不是不行?   陆燃眼神顿时一沉。   他怎么忘了利诺一家?   他对纪旻谣言的澄清,竟然跳过了这家人。   虽说上次见到这家人时,陆燃还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但现在出现这种状况,可算是他工作的失职!   纪旻也皱了皱眉,流露出一丝不满。   但这丝不满却不是因为金话里话外对自己的贬低和挖苦。   自从坐上轮椅之后,这种挖苦他明里暗里听过不少,早就已经能够无视了。   他不满的是金打量陆燃的眼神。   仿佛陆燃是什么能随意摆弄的玩物。   纪旻开口,正要说话。   突然看到身后的陆燃上前了一步。   少年站在他身侧,看着对面的金·利诺,一脸的认真。   继而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便要开口。   一见他这幅样子,纪旻脑门一抽,顿时猜到他要干什么。   这时,旁边四五个球童还站着。   不远处还有其他来打球或谈生意的人。   一看陆燃这个模样,就知道他等会儿要说的话嗓门一定不小。   纪旻一瞬间脑袋空白。   他紧赶慢赶,敢在他开口之前,冷不丁伸手捂住了陆燃的嘴。   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   纪总一脑门冷汗。   还好,还好。   还没来得及说。   但很快,纪旻就发现,也没那么好。   他坐在轮椅上,是没那个能力伸手捂陆燃的嘴的。   所以在捂嘴之前,他要先揽住陆燃的腰,将人拉到轮椅里,按到自己腿上。   这会儿,陆燃是没来得及说什么。   但大庭广众下,所有人都看到,他在面前的少年即将靠近对面的男人时,发疯一般地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现在,陆燃一条腿还搭在他的轮椅扶手上。   整个人横躺着窝在他腿上,正仰着脸看他。   他的手掌还按在少年脸上,一下遮住了大半张脸。   口鼻都捂在他掌心,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睁大了看着他。   这会儿估计是憋得喘不过气来了,陆燃硬挣扎着扒开他的手。   手掌刚松开,便看到少年憋红了的脸颊上,清晰的指痕。   指痕先是白色。   待血液逐渐回流,充盈,便一点点红了起来。   最终变成极为刺目的红痕。   “你……”   陆燃也被他搞懵了,嗫喏着问,“你干什么啊?”   对面的金更是瞠目结舌。   纪旻一瞬间有些毫无来由地尴尬。   他飞速地把怀里的人从轮椅上放下去,并伸手把人卷上去的衣服拉好。   视线在周围胡乱扫了一圈。   看到圆桌对面金面前空荡荡一片,几乎没过脑子,慌不择路地转移话题道:“好好招待一下金先生。”   这话是对一旁眼珠子快掉到地上的侍者说的。   但说完之后,轮椅边一脸懵逼的陆燃眼睛却亮了亮,兴奋地比了个ok的手势。   从侍者手中接过托盘,向室内走去。   纪旻:“……”   等等,他不是这个意思。   这位金·利诺今天好像也没干什么,罪不至此吧?   但一抬头看到对面金打量陆燃的眼神,制止的话便被纪旻咽了下去。   算了。   反正这个金·利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能有点事转移那小孩的注意力也好,省的等会儿大放厥词。   侍者一脸懵逼。   不仅因为贵客亲自拿了托盘。   更因为……那个方向,好像是洗手间啊?   金看着纪旻的小情儿那么殷勤又大费周章地给自己倒酒,不由勾了勾嘴角。   看来自己干干在路上的“勾引”并没有白费力气。   再联想到刚刚纪旻突如其来的举动,金不由心生感慨。   原本他还以为纪旻只把那位沈小少爷当成普通的玩物。   看样子,竟然还挺伤心?   可越是这样,金便越有成就感。   此时,再看向纪旻,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带了些许看笑话似的同情和怜悯。   很巧纪旻看他的目光也是一样的。   没一会儿,陆燃端着托盘过来了。   托盘上放了两杯酒。   纪旻呼吸一滞。   心想不至于吧。   自己刚刚的行为的确不太妥帖,但不至于也这样招待他吧?   还好,陆燃把两杯都放在了金的面前。   金扬了扬眉,略有些得意地看向纪旻。   纪旻却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金先生,我听你说你很喜欢喝我倒的酒,所以一不小心倒了两杯。”   陆燃小声说。   金抬头看向这个满脸“羞涩”的少年,还注意到,这少年将酒杯从托盘上端下来时,手上甚至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垫着。   这举动几乎小心到了卑微的地步,好像生怕酒液撒出来一滴,扫了他的兴。   金看到这一幕,满足的同时也感觉有些索然无味。   虽然是纪旻的小情儿,但对他来说依旧手到擒来。   太没有挑战性了。   但毕竟还没吃到嘴里,他也很乐意去看纪旻难看的表情。   要放弃,也得等他套到沈家的消息,再把人玩腻了再说。   于是便朝着陆燃颔首:“真是我的荣幸。”   说着,他端起一杯酒,微眯起眼,轻轻品尝一口。   叹道:“果然,只要是你倒的酒,都充斥着一股特殊的香味。”   陆燃:“……”   纪旻:“……”   这一瞬间,连陆燃这个刽子手本人,心里都升起了一丝震撼。   金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伸出舌尖,缓慢地舔过杯沿,又舔过嘴角的酒液。   酒液清澈,舌尖殷红。   那双多情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宁指着陆燃。   单看这一幕,色气得要命,简直是明晃晃的勾引。   一旁站着的侍者,这会儿都忍不住脸红心跳,心想这是什么大佬的修罗场。   而“修罗场”内另外两个人。   一想到金舔的是什么东西,顿时觉得……   这舔杯子的样子好像有点恶心。   陆燃默默抚了抚胸口,压下那股想yue的冲动。   大意了。   他怎么没想到这场面那么油腻,那么有冲击力。   果然这种事还是应该在卫生间里进行。   明晃晃看着自己“小情儿”被“勾引”的纪总,非但没有怒发冲冠,还默默遥控着轮椅往后退了退。   他怕等会儿金忍不住吐出来,刚好殃及坐在对面的他。   谁料,金舔完之后,竟然仰头将整杯全喝了下去。   他一边喝,还特地侧过身,给陆燃看自己优美滑动着的喉结。   喝完之后,他给陆燃看看手里的空杯,深情道:“只要是你倒的酒,我一滴都不会留。”   陆燃:“……”   艹啊,他真的有点被感动了。   这家伙也太拼了点。   听到金这不遗余力的勾引,纪旻挑了挑眉。   他手指摩挲了一下手中小狗的牵引绳,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道:“还有一杯呢,金先生你喜欢就多喝点。”   金握着酒杯的手指一顿。   虽然……他夸得天花乱坠,喝得干干脆脆,但这酒的味道着实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竟然还要再喝一杯吗?   可话已经放出去了,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纪旻眼底好像有一丝怒气。   金到底是喝完了两杯,又给陆燃抛了个媚眼,这才找借口离开。   他估摸着下次就能塞联系方式了。   陆燃还不知道这家伙还想给他塞小纸条。   等金离开之后,他和纪旻对视一眼。   两人表情一切如常。   纪旻问:“还玩吗?”   “不了吧。”陆燃摇摇头,“不想打球了。”   纪旻点了点头,便带着他离开。   只是离开前,特地嘱咐出来送他的老板,让老板处理好桌上的杯子。   两人牵着大黄,走出了高尔夫球场。   即将走到停车场时。   陆燃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这一声笑出来,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整个人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笑。”纪旻手指按着额角,强绷着脸。   最终实在没绷住,按着额头笑了半晌。   一旁的陈管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两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看没看到他最后的表情!”   陆燃一边笑一边拍纪旻的轮椅,想到什么又yue了一下,“他还朝我伸舌头,真恶心。”   笑归笑,但想到金看小孩的眼神,纪旻心底还是有点不爽。   他依旧有些不满。   却不知这不满从何而来,只觉得还没撒够气。   便皱眉问:“你那酒怎么处理的。”   陆燃已经站起身,回到轮椅后。   他一边推着轮椅,一边道:“就和上次一样啊。”   纪旻默了默,又道:“看起来喝得也没那么困难。”   好像有点太便宜那位大公子了。   陆燃像是能力受到了质疑一般,努力解释:“那还不是因为我怕做的太明显,牵连到你。”   纪旻倏尔顿了顿。   他仰头去看身后的少年。   背后是大片碧绿的草地,天空湛蓝,浮着片片奶白色的薄云。   浅金色的阳光轻柔地洒下来,打在少年柔顺的发上。   “如果不顾忌着我,你会怎么做?”纪旻问。   然后,他便见到。   少年皱眉仔细想了一会儿,站在这片堪称唯美的绿草蓝天中,对他说:   “那他们喝的应该就是原液了吧,也用不着杯子。”   纪旻:“……”   刚刚心底那股震动不知道是直接碎掉了,还是变得更重了。   看来他面子的确挺大的。   怀着这股“震撼”,纪旻一直到了车边,还有种生活漂浮在半空的不真实感。   不得不说,只要陆燃在他身边的时候。   总会给他死水一般平静的生活,带来一种不真实的滑稽和震动。   商务车车门打开。   无障碍阶梯降下来,纪旻遥控着轮椅要上车时,却注意到身后的少年一直没动。   他扭头看过去。   便见刚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已经平静了下来。   正争着那双黑得过分的眸子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少年问他:“刚刚你为什么要抱我,还捂我的嘴啊?” 第70章 探讨   纪旻:“……”   他以为这事儿已经揭过去了。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等着他。   那一瞬间的尴尬又涌了上来。   混杂着一种熟悉却又摸不着头脑的心虚,让纪旻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   那一瞬的反应实在很不像他。   像个羞恼的毛头小子一样。   如果纪旻年轻个十岁,那么一切都好解释。   年轻人,总会莫名其妙做出一些随心所欲的举动。   但纪旻不是。   他抿着唇,脑海里乱七八糟。   陆燃一直没听到他的回复,有些奇怪的歪了歪头看他。   而后主动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说的那些话?”   纪旻一怔,朝他看过去。   陆燃低头摆弄了一会儿他背后的轮椅扶手,还是抬起头来,问:“我的工作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老板?”   纪旻一时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难形容陆燃这个人。   这小孩年纪不大,整人的手段层出不清。   大部分时候能把人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地升天。   但总有一些时候,有某些瞬间。   他能让人心软的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   就像现在。   他一边摆弄着扶手上的那层海绵握手,一边抬着眼问他:“我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纪旻张了张口,感觉自己的内心及其分裂。   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当然是!   正常人怎么会真的把那些东西当成工作内容,并认真的跟他这个老板讨论自己买做得够不够好?   哪有人喜欢天天被人“澄清”自己那方面行不行?   即使是被吹嘘,也很奇怪啊。   但对上少年那双眼睛,这些话纪旻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曾经脑海里设想的“兴师问罪”早不知飞到了哪个角落里。   最终,纪旻侧头避开了陆燃过于直接且清澈的目光。   他轻咳一声,道:“整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听他这样说,原本蔫了吧唧的人顿时来了精神。   陆燃从轮椅后,绕到纪旻侧边。   蹲下身,两手扒着纪旻的轮椅,认真点头:“嗯嗯,你说。”   那态度好像是拿着实验方案等待导师点评。   纪旻再次侧头避开他的视线。   “只是……”   只是了半天,没只是出什么内容。   倒是陆燃,瞄他一眼。   仿佛怕触碰到他脆弱地自尊心似的,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是因为我说的太夸张了?”   纪旻迟疑地点头。   夸张的倒不是内容。   当然一次一夜这种实在不符合人体常识,但杏鲍菇并不算什么。   以他的臂力,如果他想,坐在轮椅上让人第二天下不了床也并不是难事……   察觉到自己思维偏到哪里去的纪旻,连忙打住。   夸张的是这小孩宣扬的语气,以及对他们关系的不时描述!   但他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就见陆燃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是,太偏离事实也不行。”   纪旻正要点头,突然顿住,扭头默默看向伏在他腿边的小孩。   等等,这话什么意思?   陆燃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老板的情绪。   还在自顾自嘀咕着:“万一哪天你找了对象,你对象发现货不对板就完了。”   纪旻:“……?”   货不对板?   陆燃又认真分析:“所以不能在硬件方面多着墨,而是应该重点描述能力,毕竟能力是可以退步的。”   纪旻:“……”   他咬牙切齿:“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努力深呼吸,自己可不是顾宁启那种蠢货,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生气。   但陆燃也看出他恼火了,往后缩了缩。   少年看了他半天。   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说你行也生气,说不行也生气,老板你也太麻烦了吧?”   纪旻简直无话可说。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扭头,就见陈管家和司机正好奇地盯着他俩。   陈管家眼观鼻鼻观心,但一看就知道是在憋笑。   司机的道行就浅多了。   这会儿正把车窗降下来,探着头往外看,一脸吃瓜的表情。   见到纪旻看过来,脸上甚至流露出一丝“你们怎么不说了”的遗憾。   纪旻:“……”   他顿时闭嘴,快速地通过无障碍阶梯进了车厢。   还不忘了对外面站着的陆燃说:“上车!”   一直到车子开起来,陆燃心里还有点愤愤不平。   明明是自己不行,非得说他编得夸张!   车子走了半路,他实在忍不住,伸手揪了一下纪旻的袖子,皱着眉头道:   “杏鲍菇真的没有很夸张啊。”   说着他还拿出手机:“我在网上看到别的霸总,都有……”   他卡了下壳,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然后握拳:“说是像手臂这样!”   纪旻:“……”   但纪旻终究不是顾宁启。   他虽然被气得够呛,但这会儿冷静下来,那股有口难辩的恼怒早就降了下去。   更是没什么自证的乐趣,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时那副苍白冷漠的模样。   他目光淡淡的瞥了陆燃一眼,忽而反问:   “那你呢?你怎么不和你查到的东西比较一下?”   听到他这话,陆燃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然后,纪旻便看到,先前还像做学术一样认真和他“研讨”的少年,一张脸缓缓地、缓缓地涨红。   逐渐变成一只番茄的模样。   “我!”   陆燃红着脸憋了半晌,蹦出一句:“我才十九岁!”   还有成长的空间!   说完这话,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本来就窝在后座里,现在更是慢吞吞把腿也缩了上去。   手臂环着膝盖,将自己藏得像个球。   并因为自己没有手臂粗的size而生气。   少年的模样实在好玩。   纪旻却倏尔移开了眼,并没有继续逗弄的意思。   事实上,自从刚刚问出那句话开始,他心里便浮现一股淡淡的懊恼。   这话太过了。   他怎么可以……   问这种问题?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   冷不丁逞了口舌之快的男人将唇角抿的死紧。   一眼都不敢回头看。   接下来一路上,车里都没人说话。   这一句话,让纪旻尴尬了好多天。   直到陆燃周一去上学,他才略微松了口气,将那个有些超出界限的问题从脑海里删除。   不过周一的时候,纪旻却得到一条意外的消息。   向他核对日程的助理道:“董事长,沈氏的董事长要求和您见一面,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听到这话,纪旻稍皱了皱眉,问:“沈鸿源。”   助理点头。   虽然是走得正常商业约见的程序,但既然找他的是沈鸿源,应该就和工作无关。   沈家人都知道沈星遇和他是校友,私下里也有些交情。   有这层关系在,如果沈氏和纪氏的业务有交流,都是沈星遇出面联系他。   所以沈鸿源见他,目的应该只有一个。   那就是陆燃。   纪旻握着签字笔的手指顿了顿。   心底蓦然闪过一丝心虚。   他周末刚对某个小孩“口出不逊”,今天小孩的父亲便找了过来。   如果沈家的父子关系正常,那还真像是当父亲的找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登徒子兴师问罪。   但沈鸿源显然不是个好父亲。   不会做这种事。   这时,纪旻脑海竟然又不合时宜的响起陆燃带着讽刺的声音:   “纪先生,如果你想睡我,你猜我那个父亲会不会把我打包送到你床上?”   签字笔在“旻”字的最后一捺上拖了个长长的尾巴。   纪旻把笔放在桌上,长指揉了揉额角。   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   脑子里才会总是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纪旻挥挥手,说:“不见。”   话说出口,他眉头又皱了皱,叫住了助理:“就今天傍晚。”   得到纪旻的消息时,沈鸿源还有些不可置信。   没想到纪旻竟然答应的那么容易。   这次约见纪旻,他走得并不是私人渠道,而是通过公司进行约见。   沈鸿源也是用了心了。   他很早便来到了纪旻指定的地点。   推开包厢的时候,他已经挂上了得体的笑容。   但在这一瞬间,沈鸿源内心还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纪家这条路子实在难得。   大儿子沈星遇和纪旻的交情没那么深,如果纪旻真能对他的一个儿子情根深种,那沈鸿源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可惜,为什么是陆燃呢。   沈鸿源强压下心里那股肉疼。   反正今天过后,一切都结束了。   “纪总挑的地方可真是不错。”沈鸿源寒暄道,“没想到这次竟然让纪总您破费了。”   以沈鸿源这类人的习惯,正题开始之前,总要七扯八扯地说上一通。   扯到最后,感觉关系拉得足够近了,再提起自己的真实目的。   纪旻静静地坐在桌边,手边还随手拿了本财经杂志。   他对杂志的兴趣,比对沈鸿源大多了。   更没有和沈鸿源兜圈子的打算。   只抬手看了眼时间,语气淡淡的提醒道:“沈总,我的时间并不宽裕。”   沈鸿源被噎了一下。   他看了纪旻一眼,自己慢慢把身上那股商场上的派头褪下去,像个普通的中年人一般叹了口气。   “纪总,您别怪我兜圈子,实在是……”沈鸿源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才道,“实在这事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脸上适时的流露出一丝痛苦。   纪旻不动声色,也不置可否。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沈鸿源像是唠家常一样,又叹了口气。   “我倒不知道沈氏遇到了什么麻烦。”纪旻淡淡回道。   沈鸿源摆摆手:   “和那些无关,我这次虽然是走了商业程序来见您,但要谈的却是家事。”   说着,不等纪旻反应,他极为痛楚地抬手抹了把脸,为难道:   “我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我本来不准备说的。但是……我的良心实在不允许我的孩子跟在您身边给您找麻烦。”   纪旻眉梢微挑。   沈鸿源像个无奈的老父亲一样摊着手:“可……我不说实在是不行了,因为陆燃他……他这个孩子不正常啊!”   不正常。   纪旻神色微讶。   不是因为陆燃,而是讶异沈鸿源作为陆燃的亲生父亲,竟然会这样评价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今天和沈鸿源见面之前。   虽然知道陆燃的亲生父母很奇葩,但提起沈鸿源,他依旧用“陆燃的父亲”来看待。   直到现在,纪旻忽而觉得这层身份很好笑。   他嗤笑道:“沈总说的话真有意思。我从没感觉到陆燃哪里不对。倒是您这个做父亲的,竟然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子?”   纪旻的反应并不在沈鸿源预料之外。   他也没有惊讶,只叹了口气道:“纪总,您不懂!”   沈鸿源有些焦急道:“你肯定觉得我这个当父亲的做得不对。”   “但那可是我的亲生儿子!”   “如果他真的没有问题,我怎么会一直拖着不把他认回来?”   “我又怎么会在您面前说这些?”   沈鸿源说到这,纪旻倒是听进去了点。   因为他也觉得这些事匪夷所思。   见纪旻态度认真起来。   沈鸿源咬咬牙,下了血本。   一想到自己即将要说出的话,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沈鸿源面皮依旧一阵抽搐。   沈鸿源曾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那么丢脸的事。   更不允许别人提起。   但没想到,现在竟然是自己把这事宣扬出去。   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沈鸿源深吸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艰难道:   “你不知道陆燃他做了什么!”   “他竟然……把狗屎扔到了饭桌上,还拿着威胁我们!”   沈鸿源语气悲愤极了。   这可能是从他进入包厢以来,最真实的情绪了。   这可是他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刻!   他都下这么大的本钱,把这件事都主动抖露出来了,他就不信纪旻不动容!   沈鸿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纪旻的身份,他肯定会在纪旻脸上看到厌恶和嫌弃等神色。   甚至!   纪旻可能因为这件事,从此之后对他们沈家所有人都退避三舍。   但这又怎么样呢!   沈鸿源一瞬不瞬的盯着纪旻。   就见对面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一开始的确瞳孔一缩,怔了一下。   沈鸿源心底的满意还没升起来。   就见这点震惊以一种迅速到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消退。   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   男人看着他,道:“哦,然后呢。”   这语气平淡极了。   甚至带着一种“就这?”的不解。   沈鸿源呆了一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纪旻看着他皱了皱眉。   然后问:“他一般不会这样,你们怎么惹他了?” 第71章 正常   这一瞬间,沈鸿源怀疑自己幻听了。   不只是幻听。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纪旻过于平淡的态度,一瞬间甚至升起了一些自我怀疑。   他真的……把那些难以启齿地话说出来了吗?   还是只是他自己想说,可因为觉得太过丢人,身体自动停止了。   所以纪旻才会没什么反应?   这一瞬间的感觉很微妙。   当对方的态度太过习以为常,那人总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于是,沈鸿源有些狐疑地盯着纪旻,试探着又重复了一遍:   “陆燃把狗屎……扔到了我们饭桌上。”   可他说出后,对面的纪旻依旧是那副平淡神色。   并朝他点点头,道:“我听到了。”   沈鸿源又默了默。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下细节,指着纪旻轮椅边的大黄道:   “就是它拉的。”   本以为纪旻至少会看一眼那条狗。   谁料纪旻道:“大黄的大小便习惯很好,所以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沈鸿源再次沉默了。   他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   沉默过后,身上伪装出的那股慈父气质碎了个一干二净。   有些手舞足蹈的急切描述:“我们在吃饭,他就那样让他的狗拉了屎,然后摔到桌上,还往我们脸上怼,逼着我们道歉,还甩着直接把那个袋子扔到了他二哥的背上!”   说这话的时候,沈鸿源整个人都往前探着。   那语气,颇有种伸冤地味道。   纪旻这次倒是动了动,他朝后撤了撤轮椅,还把一旁的大黄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像是怕沈鸿源吓到它一样。   眼看纪旻竟然还护着这条狗,沈鸿与更破防了。   他嗓子差点喊劈了:“那坨东西几乎怼到我脸上你知道吗!”   或许是他的态度太过凄惨,且描述的细节太过详细。   纪旻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同情。   这丝同情并不是为了其他。   大概单纯是一个人类对另一个掉进粪坑的人类抱有的最天然朴素的情感。   捕捉到他眼底的同情,沈鸿源终于松了口气,也不向刚才那样急切。   果然,他就不信有人听到这种事会不动容!   沈鸿源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道:“抱歉,纪总我失态了。”   他逐渐恢复理智。   纪旻动容就是好事,这样他才能进行下一步,彻底把陆燃描述成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纪旻和陆燃走得太近了。   且对陆燃太过维护,这对他来说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现在,他要彻底打破纪旻对陆燃的信任。   一个人或许会信小孩子说的话。   但却绝对不会把一个疯子的话当真。   万一日后陆燃想起什么,又对纪旻说了什么,纪旻应该也不会信。   沈鸿源正酝酿着怎么演一个发现自己儿子是精神病的老父亲形象。   就见对面“动容”的纪旻,看着他道:“听你的意思,他手里拿着垃圾袋,也没做什么。”   沈鸿源又呆了。   等等!   什么叫也没做什么?   这他妈叫也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你怎么不试试啊!   沈鸿源差点背过气去。   实际上,坐在他对面的纪旻也觉得神奇。   觉得自己目前过于平淡的情绪很神奇。   沈鸿源描述的场景无疑很恶心。   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沈家人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把那小孩逼成这样?   好好的人,谁愿意碰那些东西。   况且,纪旻并不是没见过陆燃做类似的事。   他可是亲眼看到陆燃给利诺家三人喝了稀释的马桶水。   那可是真的进嘴啊。   就在上个周末,那位金·利诺还硬生生喝了两杯。   想到这,纪旻连对沈鸿源那丝仅剩的同情都没了。   他看着对面有点歇斯底里的沈鸿源,甚至觉得这人有点大惊小怪。   于是皱眉道:“他只是吓吓你们而已,又没真让你们吃下去,也没把你们的餐具扔到厕所里再让你们用。”   沈鸿源语塞了。   对面的男人究竟在说什么?   他还是那个位高权重的纪家家主吗?   这一字一句里包含的语气,分明在说:“他已经很仁慈了,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纪旻的气场太强大了。   语气也太过笃定了。   以至于这会儿沈鸿源满脑子都是那句“又没真让你们吃下去”。   他甚至又升起了一股自我怀疑。   难道……   这样真的不算什么?   的确没吃进嘴里啊。   这样似乎好像的确没什么说服力?   沈鸿源有点慌了。   他之前设想过很多困难,比如见不到纪旻,再比如纪旻完全不信他的话。   他脑子里连怎么诱导陆燃将当天的场景再演一遍都想好了。   到时候就让陆燃在餐厅里发疯。   等陆燃发完了,正得意的时候,他再拉开侧间的门,让陆燃看看纪旻那张气愤又厌恶的脸。   可沈鸿源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会卡在这个地方。   纪旻见到了吗?见了。   他说的话纪旻信了吗?信了。   但纪旻竟然觉得没什么!   还觉得是他们的锅?   沈鸿源内心茫然地挣扎了半晌。   究竟舍不得沉没成本。   看来他下的本还不够大。   反正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脸都已经不要了,再严重点还能怎么样?   于是沈鸿源心一横。   他闭着眼道:“纪总,其实刚刚我对您说了假话。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我把事情的严重程度减轻了很多。”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道:“那天,陆燃把那东西塞到了我和他妈妈的嘴里!我们……”   话落,纪旻看着面前亲口承认自己吃过那什么的沈董事长,也陷入了沉默。   说出这句话后,沈鸿源整个人近乎虚脱。   他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这一刻竟然涌上一股想哭的情绪。   他伸手抹了把额头,心想,这样总算妥了吧?   这时,却见纪旻沉默过后,看着他,皱起眉头,道:   “以你们做的那些事,他这样对你们,也是应该的。”   沈鸿源:“……”   啊——   沈鸿源的内心在咆哮。   就这?   就这!!   他已经付出那么多了,恨不得连吃过屎都承认了,结果就是这样吗!   这次后退的变成了沈鸿源了。   他动作极大,连椅子都后退了不少,发出“嘎吱”的刺耳声响。   这一会儿,沈鸿源不自我怀疑了。   他看着对面的男人。   纪旻依旧稳稳的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沉静。   看着他的目光中透出一种深刻的不赞同。   沈鸿源却突然想到了沈星染的话。   这个纪旻他有病吧!   陆燃正不正常,不知道。   但这个纪旻,他铁定不正常啊!   正常人听到这种事,会是这种反应吗?   沈鸿源不惜自己透露了丑闻,甚至还“添油加醋”。   最终,这场预谋已久的谈话,却以他的慌不择路逃走作为结果。   陈管家守在包厢外面。   只听“扑通”一声,包厢的大门打开,沈鸿源几乎是从里面跑了出来。   就跟屁股后面有猛兽在追一样。   陈管家都懵了一瞬。   甚至有点怀疑,难道纪旻没忍住表露出对人家儿子的那点过分的占有欲,把人给吓走了?   但以沈鸿源和陆燃的感情,不至于啊。   等沈鸿源人跑没影之后,陈管家狐疑地往包厢里看了一眼。   纪旻神色如常,只是眼神里带着些许思索。   大黄也稳稳的趴在那里。   小眼睛里还有点好奇,似乎不明白对面的人怎么突然跑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陈管家问。   纪旻摇摇头,从包厢里出来。   坐在轮椅里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行至出口处,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他猜错了。”   “嗯?”陈管家没听懂。   但纪旻并没有解释什么。   沈鸿源回到沈家时,那叫一个面如土色。   沈星染迎过来,担忧地问他:“爸爸你怎么了?”   沈鸿源看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你是对的。”   叹出的这口气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心酸。   为了破坏纪旻和陆燃的信任,他前前后后忙活快一个月了。   先是宴会上特地等陆燃发疯。   又是让沈星染去争夺陆燃的“宠爱”。   再到现在,他亲自出马。   把事情都捅出去了!反而半点效果都没有。   沈鸿源对纪旻多少存了点恐惧。   他和陆燃两个疯子凑在一起,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   但看纪旻目前的状态,他担忧的事情,应该还没有发生。   很快,沈鸿源便没有心情想这个了。   HZ项目的招标快开始了。   沈家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   自从老爷子去世之后,沈氏看着光鲜亮丽,但在行业里的排名始终在掉。   家族资金也出了点问题。   不然沈星遇接手之后也不会在外忙得脚不沾地。   现在如果能拿下这个项目,沈氏的局势才能稳固下来。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那情况就难说了。   但沈鸿源也听说了利诺家回国的消息。   这次的竞争一定很激烈。   陆燃对此也不是一无所知。   他回到沈家后,特地查了些资料,并了解了一下沈氏的业务构成。   也知道这次项目竞标的事情。   一天,他放学回到家。   二楼有佣人进出打扫着。   陆燃抬头看了一会儿,发现打扫的是二楼东侧向阳的一个房间。   如果他没猜错,那是沈星遇的房间。   见他停留,指使着佣人进进出出的沈星染,忽而转头看了他一眼。   笑道:“大哥要回来了。”   说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我忘了,你还没见过大哥吧?”   一旁的沈夫人也扭头看了陆燃一眼。   平时那种不敢得罪他的小心翼翼突然就淡了点,好像沈星遇一回来,他们就有了主心骨似的。   陆燃看看她,又看看沈星染。   着实有些不解地问:“你高兴什么,他很宠你吗?”   沈星染倒是被问得噎了一下。   沈星遇这个人……对他倒是和沈星卓不一样。   陆燃没再理会,回房间放下东西,锁好门,又去了纪旻那。   但是。   二楼的房间收拾好了好几天,沈星遇据说也回国了。   可一连几天,陆燃都没见过自己这位大哥的身影。   他一开始还挺戒备,随后便随缘了。   周末,陆燃陪纪旻出席一个场合。   这次的场合相对比较正式一点。   陆燃还特地去纪旻家里换了套“工作服”,力图撑起自己这个“前男友”的身份。   谁料这次一换,原本合身的衣服,竟然显得有点晃。   等在外面的纪旻,见状眉头皱了皱。   但他还记得上次在车中,那句过于冒昧的调侃。   因此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最近吃得什么?”   寒假费了老大力气养胖了点,这才开学几天,又受了回去。   “就吃食堂啊,不过最近太忙了,等我去食堂窗口都关了。”   陆燃弯腰系着鞋带。   “忙什么?”纪旻眉心皱得更深了,“你课有那么多?”   陆燃便把菁英学院的事给说了。   他摩拳擦掌:“这次我应该能进!”   纪旻听得有些意外。   对他来说,学业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而他周围的一些小辈,因为出身,对学业本身也并不是很上心。   见到陆燃那么有干劲儿,他倒是有些稀奇:“你已经回到沈家了,这个学院对你来说还有意义?”   “那怎么能一样?”   陆燃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可是我自己努力进去的。”   他这样子带着股独属于少年人的执拗。   让纪旻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只是嘴上依旧没什么好话,催促道:“快点,穿个鞋比我吃顿饭都麻烦。”   “马上马上!”   陆燃应着,但系鞋带的动作依旧一点都不敷衍。   他脚上的鞋子是双限量款。   陆燃并不认识,但男孩子对鞋子的喜爱大概是天生的。   说是不在意,可这会儿难免爱惜得要命。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   衣摆稍宽,却被乖顺且服帖的束进了黑色休闲西裤中。   腰掐得很细。   又因为弯腰的姿态,绷出一道极为柔韧的弧度。   纪旻视线下意识停留两秒,又快速移开。   他去看别墅院子里的草坪。   指尖却回忆起了那天将人捞进轮椅里时,感受到的触感。   是很细,又很能扑腾。   像条在水里活蹦乱跳的鱼,越是扑腾,越让人想要死死按住。   男人手指捏了下轮椅的皮质扶手,将脑海里那些莫名其妙地念头挥走。   这才又去看身边穿鞋子的少年。   想到什么,皱了皱眉道:“你父亲来找过我。”   “嗯?”陆燃倒没有太意外,只是问,“他干什么了?”   纪旻默了默。   干什么?   当然是把你干的那些事复述了一遍。   沈鸿源说的那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纪旻倒没有太在意。   可沈鸿源的态度,却让纪旻有些意外。   曾经,在陆燃的描述里,沈鸿源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为了利益不惜把儿子送到别人床上。   但这次接触,纪旻却发现并非这样。   沈鸿源似乎并不想让陆燃和他走得太近。   并在不遗余力的破坏少年和他的关系。   为此甚至不惜得罪他,得罪纪家。   上次宴会,纪旻便隐约感受到了,这次更是确定。   这对沈鸿源来说,应该是个比较反常的举动。   什么事能让沈鸿源连利益都往后放一放?   纪旻觉得自己理应提醒陆燃一下。   便道:“你父亲有些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儿?”陆燃问。   纪旻皱着眉描述:   “之前你说如果我想要,你父亲会把你送到我床上,但现在他并没有这个意……”   说到这,纪旻猛的住了嘴。   这话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好像带着股遗憾? 第72章 小事   纪旻低头。   果不其然,刚刚还在弯腰系鞋带的人,已经朝他看了过来。   一双眼睛里满是震惊。   纪旻此刻很想抽自己的嘴。   这是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用想,纪旻就知道陆燃等会儿要说什么。   他近乎抢白式地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这个假设……”   但已经太晚了。   就见身侧的少年,仰着脸,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纪旻还在努力:“等等,我不是……”   可陆燃的眼神已经逐渐由震惊,变成了感慨。   然后,纪旻听到了熟悉的叹息声。   纪旻心脏都提起来了,却听到少年道:“老板,您别紧张。”   纪旻一愣,没想到听到的竟然是安慰。   陆燃已经弯下腰,继续认真地摆弄自己的鞋带。   少年反应很平淡,道:   “您之前解释过,说您不喜欢我,我就当您不喜欢吧。”   纪旻:“……”   纪旻:“?”   这话乍一听挺正常,但仔细品品,怎么越听越不对味。   什么叫“就当您不喜欢吧”?   “不是,你这话……”纪旻想给他纠正过来。   却见少年有点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这些都是小事,我不在意的,反正你又不能真睡了我。”   纪旻:“……”   什么叫不能真睡了你?   看不起谁呢?   纪旻默默咬起了后槽牙。   他深吸口气,尝试扭转:“我是真没有……”   “我懂。”陆燃却已经系好鞋带,站起身,打断他的话,一副不想多谈的态度。   话里说的是“我懂”,可那意思分明是:你不用解释了,我半点都不信!   纪旻深吸口气,感觉自己的肺部在慢慢扩张。   恨不得将他气死的人,却一本正经朝他道:   “我们还是谈正事,沈鸿源这个态度的确不对劲。”   小孩的语气正经极了。   没有像平时一样追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   分明是纪旻最期待的,谈正事的模样。   但怎么就那么……   “不。”纪旻咬牙道,“我目前、现在一点都不想和你谈正事。”   非得把这个私事给扯掰清楚!   可他这话刚出口,就见陆燃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看着他摇摇头。   然后,这小孩竟然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对他道:   “老板,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请您冷静一下。”   说完不等他回应,便一脸感慨的走出了别墅。   纪旻一肚子话被噎在了喉咙里,整个人那叫一个瞠目结舌。   他坐在原地,抚了抚胸口,默默转头看向陈管家。   陈管家关切地问:“您还好吗?”   纪旻扯了扯嘴角:“挺好。”   “就是现在才知道,人原来真会被气出内伤。”   陈管家憋笑。   陆燃是真没怎么在意纪旻是不是要睡他。   这都是小事。   要是换个人。   他知道沈鸿源私下和那人见面,谈论他的问题,而那人似乎好像还有喜欢他想睡他的意思。   那陆燃早警惕起来了。   可对纪旻,他却莫名的放松了这种警惕。   嗐,反正这家伙喜欢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陆燃更在意的是纪旻话语间,透露出的沈鸿源的态度。   他的确有点稀奇。   沈鸿源的确不怎么对劲。   陆燃可算是活了两辈子,脑子里还有这本书的原文。   他很清楚,沈鸿源之所以那么宠沈星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沈星染能给沈家带来巨大的利益。   这本书里,沈鸿源这位父亲的改变,也是由最开始觉得沈星染优秀,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有面子,最后变成真正的儿控。   正是因为了解沈鸿源的性格,陆燃当时才选择利用纪旻,吸引沈鸿源把他认回沈家。   可现在看来,当时起作用的倒不是“吸引”,而是纪旻的身份,以及他大庭广众之下认爹,带来的逼迫。   沈鸿源似乎很忌惮自己和纪旻走得近。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陆燃思索了半天。   等回过神来,他和纪旻已经到了场地了。   陆燃推着纪旻的轮椅,弯腰凑近了点,道:“老板,要不您把您法务团队里的人借我用用吧。”   纪旻还记得那句“你又不能真睡了我”,这会儿正气得要命。   他听都没听,便道:“不能。”   陆燃央求道:“我只是咨询一下,不花钱的。”   从被认回沈家之后,陆燃也查过一些和沈家相关的资料,并了解了沈氏集团的业务构成。   还在学校里找法律系的老师咨询了一下股份继承的问题。   但他能得到的只是明面上的一些消息。   可纪旻的人就不一样了。   纪旻听了陆燃的话,倒是觉得这小孩还不笨。   他正要说什么。   却听身后刚刚还央求着他的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卧槽”了一声。   纪旻扭头,没见到人影。   再低头找了一圈,这才看到,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下去。   这会儿已经由轮椅后,转移到了轮椅侧边。   做贼似的把自己缩成一团。   “你在做什么?”纪旻问。   他侧头朝陆燃躲避的反方向看去。   就见一个面容冷肃的青年站在不远处,正态度得体的和其他人打着招呼。   是沈星遇。   纪旻没弄明白有什么好躲的。   他对沈星遇的印象还不错。   况且,陆燃和沈家有接触的时候,沈星遇人还在国外。   他和陆燃理应没什么矛盾。   陆燃却没回话。   他跟只仓鼠似的,缩在地上,缓慢的围着纪旻的轮椅绕圈。   躲避着不远处沈星遇的视线。   他这样子看起来挺可爱。   纪旻习惯了陆燃时不时的骚操作,这会儿以为他又在搞什么坏心眼。   等到冷不丁对上少年那双眼睛,才察觉到不对。   陆燃这双眼睛很好看。   眼尾弧度乖巧,但眼瞳里却常常藏着点让人冷汗直流的恶趣味。   在这抹恶趣味之下,却是黑沉沉的冷寂。   可现在,纪旻却在这双过于沉静的黑眸里,看到了惊惶。   这还是纪旻第一次在陆燃眼睛里看到这种情绪。   就在他第一次见到陆燃的时候,少年站在雨幕里,面对疾驰的跑车,眼底都是冷静的。   这会儿,仅仅因为一个沈星遇,却露出了这种神色。   纪旻皱眉,低声唤了一句:“陆燃。”   陆燃根本没听清纪旻在说什么。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其实陆燃很怕沈星遇。   打心底里怕。   即使早就知道沈星遇已经回国了,并努力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在见到沈星遇本人的那一刻,身体还是自动有了反应。   上辈子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重演。   大哥沈星遇冷硬而不可拒绝的语气。   周围刺耳的刹车声。   还有身体被撞击的一瞬间,肢体关节的疼痛,以及浓重的失重感。   陆燃不会忘记。   那天,是沈星遇找上来,要把他强行带走,他才出的车祸。   因为这场车祸,才有了之后生不如死的十年。   这一刻,陆燃的手脚甚至又疼了起来。   他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纪旻的轮椅能够遮挡的地方。   但是。   那边,沈星遇好像已经看到了纪旻,准备过来打个招呼。   陆燃一瞬间避无可避。   他注意到纪旻腿上的毯子,近乎本能的扯起毯子,要把自己盖上。   像是无助地躲避天敌的小动物一样。   但他手伸出去的一瞬间,却被握住了手腕。   握住他手腕的手指苍白,力道不算大,却很稳。   掌心温热的温度传来,像是寒冷黑夜里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   陆燃骤然回神。   他仰脸,朝纪旻露出个难看的笑,道:“老板,借我躲一下行吗?”   说这话时,他还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刚刚才把人惹生气。   他脾气那么差,一定不会帮自己了。   可下一瞬,却见轮椅上端坐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掀开膝上的毯子,对他道:“上来。”   陆燃还没反应过来。   便感到握住手腕的手转移到了自己腰上,而后他身体一轻。   再然后,便稳稳落尽了一个充斥着熟悉气息的宽阔怀抱里。   轻而软的毯子落了下来,盖在他身上,盖得严实。   于是他便落入了一片温暖、踏实的黑暗中。   宽大的手掌抚在他背后,轻轻压在他脊骨上。   另一只手挽着他的腿弯,将他稳稳固定在怀里。   陆燃突然安下心来,四肢刺骨的疼痛慢慢的变缓。   像被水堵住的耳朵,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听到沈星遇的脚步靠近。   听到沈星遇用那把冷硬的嗓音,恭敬地对纪旻叫了声前辈。   沈星遇嗓音响起的瞬间,陆燃整个人都绷紧了。   但只一瞬间,他便感到背后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   像是对小孩子轻柔的哄睡。   “前辈,好久不见。”   沈星遇朝着纪旻微弯了弯腰。   但看到男人轮椅上、藏青色薄毯下隐约的轮廓,难得怔了怔。   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但沈星遇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很快便敛眸看着地面。   他想到家里这段时间传来的消息,面上露出一丝歉意:“抱歉最近给您添了很多麻烦,改天我登门道歉。”   纪旻却不想多谈。   他皱眉盯着藏在自己怀里的人,只点了点头道:“我还有事。”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   沈星遇说完刚刚那句,便也识趣地让到一边。   纪旻朝一旁的侍者抬了抬下巴,道:“带我去休息室。”   侍者连忙在前面带路。   等进了休息室,纪旻让陈管家把门关上。   他便静静的停在休息室的沙发旁,没有出声催促,也没有掀开毯子。   过了良久,他身上的羊绒薄毯被掀开了一个角。   藏了许久的少年钻出了个脑袋。   仅仅几分钟而已,刚刚还活力四射能把人气的七窍生烟的人,这会儿不仅面色苍白,更是除了一身的冷汗。   连额发都汗湿了。   “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纪旻问。   陆燃摇摇头。   “我没事。”他一开口声音嘶哑的要命。   纪旻不放心,眉头皱的很紧。   刚从他怀里冒出来的小孩,却怔怔地盯着他的西装看。   半晌,小声冒出一句话:“对不起老板,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纪旻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前的西装上,氤氲了一片湿气。   说完这句话,陆燃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纪旻身上。   他伸手支着身体,想从轮椅上爬下来。   一开始支在一旁的扶手上,但手心有汗,扶手太滑。   他便只能撑在男人的胸膛上。   但手按上去,深色的西装上便一按一个手印。   他手臂还发着抖,但声音已经强行恢复了正常:“我没事,就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话落,手腕却被人握住,又塞回了毯子里。   虚虚扶在他后背的手下压,将他支起的身体又按了回去。   “去医院。”纪旻说。   他这三个字说出来,陆燃差点从轮椅上飞下来。   他跟条鱼似的扑腾:“不不不,我真没事。”   说着恨不得当场做几个俯卧撑证明自己的健康。   看他这样抗拒,纪旻也没多说什么。   但也没放他下去,只是遥控着轮椅,来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他。   透明的玻璃杯直接压到了少年丰润的下唇。   纪旻叹了口气,半是命令半是诱哄道:“喝,喝完放你下去。”   杯子里的水是刚好入口的温度。   陆燃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这才感觉到喉咙的干渴。   他仰头咕咚咕咚把水喝完,将杯子递还给纪旻的时候,看到自己拿着杯子的手在抖。   这是肌肉过度紧张后的脱力。   他不由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   只是一个沈星遇啊,竟然吓成了这个样子。   水已经喝完了。   陆燃却没有从轮椅上下去。   纪旻也没有出声。   休息室里很安静。   窗户外面也已经暗了下来,只有车声偶尔响起。   陆燃耳侧靠着纪旻的胸膛。   男人沉稳的心跳,一下下打在他耳边。   陆燃轻轻眨了下眼睛。   他知道现在自己该下来了。   老窝在人家怀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纪旻只是坐在轮椅上,又不是个沙发。   但陆燃这会儿又觉得这个“沙发”好舒服。   他真的好想一直躺下去。   因为好像只要躺在这里,他就不用担心沈星遇,不用担心沈家所有糟心事。   纪旻并没有催促。   他的手还虚虚扶在少年腰上,却没有用禁锢的力道。   仿佛只要陆燃一挣,他便会松开。   但如果陆燃愿意,他也会稳稳的将人托住。   又过了几分钟。   陆燃闷闷出声:“老板,你人真的好好啊。”   纪旻挑眉,垂眸朝怀中的少年看过去。   恰逢陆燃仰起脸看他。   少年小声说:“其实我说的很多话是逗你玩的。”   纪旻看着他没说话。   陆燃继续道:“就像今天,我知道你不会想睡我,也不会和沈鸿源提这种要求。”   少年的声音很纯粹。   明明是这种暧昧的话题,却被说出了一种信任的依恋。   纪旻却没敢看他。   移开视线,只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幕。   他因为这个话题气了好久,现在终于得到一句自己想要的话。   却也没有多开心。 第73章 沈星遇   “但是吧。”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纪旻收回视线,侧眸瞥向怀里的人。   就见少年已经又支起了身体。   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摸着下巴思索。   “嗯……可我还是觉得你有点喜欢我欸。”   纪旻:“……”   “我看你已经好利索了。”   他捏住少年撑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腕晃了晃,“给我下去。”   陆燃:“……”   “可我觉得我还有点累。”他耍赖道。   “累就在地上爬。”纪旻冷漠无情道。   陆燃骂骂咧咧地爬了下去。   把自己刚刚夸他是好人的那句话又收了回去。   好个屁,那么凶!   看他似乎真没什么问题,纪旻才正常参加了活动。   只是眉眼间多了一分思索。   当天晚上,陆燃想了一下,把大黄放在了纪旻那里。   他自己回到沈家时,沈家客厅的灯已经关了。   陆燃特地绕到后院看了一眼。   发现只有沈夫人住的那间主卧和三楼沈星染的卧室灯亮着。   沈星遇看来没回来。   陆燃稍稍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起来,陆燃照常去上学。   一忙起来,便把沈星遇抛到了脑后。   但是自从遇到沈星遇之后,陆燃时不时便感觉手脚关节有些隐痛。   他对这种模糊的痛感很熟悉。   躺在病床上的那十年,这种痛感一直纠缠着他。   说是纠缠,并不准确。   或许说成安慰,更贴切一些。   在他刚残废卧床时,身边还有一个很负责的护工。   陆燃意识模糊中喊疼时,那位护工叫来了一声。   医生诊断后,说这只是他大脑里产生的幻痛。   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丧失了肢体的所有知觉。   即使真的应该疼痛,他也感觉不到了。   他的大脑无法接受这种残废的事实,所以模拟出这种痛感,企图证明他肢体的存在。   陆燃没想到,这种幻痛竟然遗留了下来。   但这种“病”又无法治愈,他只能尽量忽略。   陆燃选修的几门课都开始布置作业了。   有一门营养学的老师非常刁钻,竟然非要他们按照成分指标,将食谱做出实物来。   为此陆燃忙得焦头烂额,一连几天傍晚都泡在实验室里。   直到有天,实验室停电了,陆燃才回来早了点。   他牵着大黄回到沈家的别墅,才发现了不对劲。   别墅外停着一排排豪车。   别墅大门也特地布置过,透过栅栏看过去,院子里竟然也精心布置了一番。   这种场景陆燃很熟悉。   沈家又在举办宴会,但是没有任何人知会他一声。   陆燃眉梢挑了挑,心想是最近自己太忙,让沈家这一家子过得太舒服了。   “大黄,今天又有好吃的了,开不开心?”   陆燃呼噜了两把狗头,径直朝大门走过去。   这个点看到他回来,站在门口的两位佣人惊了一跳,脸色顿时有些踌躇。   犹豫了好半晌,才有一位颤颤巍巍站出来,尬笑道:“陆燃少爷,您今天怎么回来的那么早?”   陆燃抬头往里看了一眼,问:“这是在干什么?”   佣人忙解释:“没什么重要的事……”   “哦。”陆燃打了个哈欠,一脸不解地问,“所以我为什么不能进?”   佣人默了默,两人同时在心里咆哮。   为什么不能进您心里没点逼数吗!   难道要让您进去把卫生间碎纸篓倒到人脑袋上,还是把狗粑粑甩到饭桌上。   或者是指着某位尊贵的宾客,直言人家是金针菇?   您就没发现,自从您回到沈家之后,根本没人宴请您这位派对杀手吗!   但这只是心里话。   俩人没一个敢说出来。   今天的宴会真的很重要,要是惹火了陆燃,他直接在沈家大门口来一个阴暗爬行。   那就谁都别活了。   两个佣人对视一眼,还是默默给陆燃开了门。   陆燃假装没看到两人的脸色,牵着狗大摇大摆走进去。   这次宴会的规模并不大,看起来只是个私人派对,周围也只是一些年轻人居多。   陆燃一进门,就见沈鸿源和沈夫人,亲自陪着一个人在逛花园。   那人年纪不大,一脸骄矜,远远看着是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少爷。   陆燃瞥了一眼,觉得有些稀奇。   沈鸿源这个人平时势利得要命,但也要面子,很少见他这样对待一个晚辈。   陆燃看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了陈盛的声音:“燃哥!你竟然来了!”   他似乎觉得挺稀奇,还笑了一声:“今天沈叔竟然敢放你进来啊!”   陆燃瞥他一眼,问:“那人谁啊。”   “方家的小少爷。”陈盛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听说他把在那个什么H项目里位置挺重要。”   陆燃一听就明白了。   最近沈家和利诺家争夺HZ项目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陆燃就算不刻意打听,跟在纪旻身边,也多少听说了一些。   看来沈家是真的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   连这种攀关系的事都做上了。   听起来也的确是沈鸿源的风格。   陆燃收回了目光。   他最近跟在纪旻身边,潜移默化也学到了不少。   企业竞争各种大项目的事很常见。   但是沈星遇为此回国,已经摆明了重视。沈鸿源再这样上赶着宴请方家,倒显得有些急切了。   看起来,沈家的公司的确出了点问题。   这事儿他都能看出来,利诺家的人也能看出来。   沈鸿源这是干了件傻事。   陆燃一边思忖着,一边往别墅里走。   他对这个宴会可没兴趣。   目前他还不清楚沈鸿源的目的,也不准备的打草惊蛇。   这会儿只想吃点东西,赶紧去睡觉。   但刚走两步,却被人伸手薅住了帽子。   沈星卓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还知道回家啊?还以为你就住在那个姓纪的家里了!”   “我想住啊!他家的床好软。”   陆燃伸手把自己的帽子抢回来。   沈星卓被他噎了半晌。   他盯着陆燃看了好一会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床?”   “是啊。”陆燃点头。   沈星卓嘴唇哆嗦了一下,拿起一旁的外套就要往外走:   “那个姓纪的要不要脸,他多大你多大?”   陈盛连忙拦住他:“卓哥你冷静,今天你走了沈叔怕是要打断你的腿。”   “我管他。”   沈星卓甩开他,气冲冲要去找纪旻麻烦。   他最近真的气死了。   陆燃被认回家的当天,他没揪住陆燃。   后来他又回家堵了几次,次次没堵到。   陈盛没忍住道:“可卓哥你就算找过去,也连那位的大门都进不了啊。”   一句话噎住了沈星卓。   他的确没那个身份见纪旻。   陆燃奇奇怪怪地看了沈星卓一眼:   “他家就算是客房的床,也比沈家的软,有什么问题吗?”   客房啊,那没事了。   沈星卓“哼”了一声,没理陆燃,回到一旁的座位上,自顾自开了瓶酒。   陈盛左看看右看看,连忙打圆场道:“燃哥,你不知道,你回家那天卓哥准备了很久,抱了一大箱子的礼物来呢!”   “什么礼物?”陆燃扭头问。   沈星卓伸手拿了零食去逗大黄,没好气道:“早没了。”   说完,他支棱着耳朵去听陆燃的反应。   从前沈星卓和沈星染也会闹些小别扭。   他习惯稍稍拿乔,等沈星染抱着自己的胳膊说两句好话。   现在也习惯性这个态度。   可这次左等右等,没等到什么回应。   沈星卓扭头一看,陆燃早牵着狗跑了。   好像对他准备的礼物丝毫不感兴趣。   “喂!你再跑就真别想要了!”沈星卓没忍住吼了一嗓子。   陆燃没理他。   大黄跟着陆燃在草坪上跑。   跟在沈鸿源身边的那位方小少爷看到大黄,顿时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他一副被人娇宠大的骄纵模样,心直口快道:“你们家怎么还养狗啊,它不会早草坪上大小便吧。”   这话一出,跟在他身边的沈家三人都默了默。   这只狗是不在草坪上大小便,陆燃平时也收拾的很干净。   但是……   算了还是不提了。   沈星染听出他话里的嫌恶,连忙道:“这是……我哥哥的狗,我现在就把它赶出去。”   听到这话,这方小少爷倒是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啊?你要把这只狗扔了吗?这不是你们家的狗吗?你们怎么还能弃养?”   沈星染笑容一僵。   沈鸿源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沉:“瞎说什么呢,你去一边看着,别让狗过来就行。”   沈星染抿了抿唇。   沈夫人偷偷安慰了他两句:“今天的事太重要了,你先听话。”   “妈妈我知道的。”沈星染应了一声,稍微往后退了退。   但他一看到沈鸿源盯着旁边的陆燃看,心情便又好了点。   沈星染知道沈鸿源有多重视这次的派对。   沈星遇回国之后,沈鸿源便和这位大儿子暗中较劲儿。   当年董事会投票,硬是把ceo的位置给了沈星遇。   沈鸿源在外乐呵呵的,说是为自己儿子骄傲,但中年危机之后便对这种事越发在意。   沈星遇近几年待在国外,而沈鸿源可是一直在国内。   现在这国内的项目,要是还得沈星遇出马才能拿下来,沈鸿源的脸面可就彻底没了。   所以这次,沈鸿源好不容易请到了这位方少爷,想借此和方家搭上线,自己搞定这个项目。   要是这场宴会让陆燃给搞砸了,那场面可就好看了。   无论沈鸿源还是沈星遇,都不会放过他。   沈鸿源这次特地打听了陆燃的课表,选在了今天宴请方少爷。   没想到陆燃竟然回来了,也是真会往枪口上撞。   不出沈星染所料,没一会儿,他便见沈鸿源和那位方小少爷说了些什么,转身朝陆燃的方向走了过去。   沈星染顿时跟了过去。   他以为沈鸿源会把陆燃给骂一顿。   等走近了,却看到沈鸿源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度慈祥的笑容。   语气中甚至带了一丝谄媚:“今天学业不忙吗?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沈星染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怎么回事?   明明上次沈鸿源去找纪旻回来,对陆燃还不是这个态度。   现在慈祥成这个样子,难不成陆燃要和纪旻结婚了?   陆燃没说话,就盯着沈鸿源看。   没等他开口,沈鸿源又连忙解释:“今天家里不是什么大事,看你最近忙得厉害,就没告诉你,你别在意。”   看到陆燃手里端了块车厘子蛋糕,他又道:“想吃让人给你送过去就好,怎么还亲自来拿?”   这一幕简直超越了沈星染的认知。   这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沈鸿源被人给穿了。   一时间没忍住道:“爸,方少爷好像不喜欢哥哥的小狗。”   陆燃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看沈星染,又看看沈鸿源。   他突然咧嘴朝沈鸿源露出个笑:“谢谢爸,我就喜欢在外面吃。”   沈鸿源脸皮抖了两下,但还是维持住了笑容:“嗯,玩得开心。”   “爸,你怎么……”沈星染开口。   沈鸿源看着陆燃端着蛋糕离开的背影,沉声打断沈星染的话:“你今天可别惹他。”   废话,能不让陆燃进来,那当然更好。   可进来了又能怎么样!   可不得当祖宗供着,特别这家伙背后还有个同样发疯的纪旻。   一下惹火了陆燃,把他今天的宴会给搅了怎么办?   沈鸿源深吸口气。   他已经想明白了,既然暂时没办法离间陆燃和纪旻,那就只能哄着。   以前是他太小瞧陆燃,以后只要把孩子慢慢笼络到身边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样想着,沈鸿源还扭头嘱咐了沈星染一句:“他脾气差,你多哄着他点。”   沈星染一口气差点哽住。   什么意思?   从前他一直是沈家最受宠爱的人,只要沈家举办宴会,他就是目光的中心。   沈星染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这个待遇。   今天突然来了个矫情得要死的方小少爷也就罢了。   竟然还让他哄着陆燃?   但沈星染也明白沈鸿源的意思,只乖巧地点了点头:“爸爸,我知道了。”   “好孩子。”沈鸿源拍拍他的肩膀,“去陪陪方少爷吧。”   沈星染回到方少爷坐着的圆桌旁。   刚巧看到沈星卓正跟在陆燃屁股后面晃。   方少爷也在看。   他随口叹道:“欸,之前我听说你哥特别疼你,现在看,他好像更喜欢和那个人玩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星染面上不显,指甲却陷入了掌心。   沈鸿源今天是真下了功夫。   为了讨好这位方小少爷,特地在后院的泳池里设置了水中烟花,作为派对的高潮时刻。   等烟花开始绽放,硕大的泳池底部涌出艳丽的色彩,一群人都涌了过去。   陆燃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但并没有多大兴趣。   他不喜欢在泳池边上呆着。   他端着手里的蛋糕正要离开。   这时,却听到身边“扑通”一声。   立刻便有人惊呼:“方少爷落水了!”   陆燃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又听有人指着他道:“是他推的,是陆燃推的!”   此刻,别墅外又想起一声车声。   别墅大门推开。   沈星遇走了进来。   陆燃正想看看是哪个傻逼指着自己,但余光瞥到站在门边的沈星遇,便愣了一下。   沈星遇皱着眉头抬起头。   目光隔着人群,准确地锁定了泳池边的陆燃。   泳池边一片骚乱。   还好方小少爷很快被救上来了,只是身上染上了水底的燃料,五颜六色的非常狼狈。   而且现在只是初春,池水依旧冷得要命。   这位方少爷可能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这种事。   被捞上来后就开始尖叫:“谁!谁推得我!”   听到有人说是陆燃推了他,便立刻叫道:“陆燃在哪!”   沈星遇走过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皱眉看过去。   陆燃手里还端着那块车厘子巧克力蛋糕。   方小少爷背后的白色西装上,粘着巧克力奶油的痕迹。   有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跟着附和着。   方小少爷认识沈星遇。   一看到他,真个人裹着毯子,差点从躺椅上跳起来。   “你们沈家人怎么回事?我要告诉我爸爸,这个项目你们想都别想了。”   周围一片乱糟糟。   只有端着蛋糕的少年还站在那里没动。   一双黑眸怔怔地朝沈星遇看过来。   沈星遇垂眸注视着那双眼睛。   这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许多。   但很快,这些东西便被各种权衡利弊的思考淹没。   沈星遇垂下了眸。   他抬起手,重重给了面前少年一巴掌。   “啪。”   陆燃被打的偏过头去。   手上的蛋糕也掉到了地上,嫣红的车厘子四处滚动。 第74章 下去吧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   只有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回响。   沈星遇这一巴掌打得太干脆。   连一直在尖叫的方小少爷都震住了。   于是场内所有人便清晰的听到沈星遇冷调的嗓音:“很抱歉,我会给您一个合适的交代。”   说着,他朝方小少爷微弯了弯腰。   直起身时,又转身朝一直定在原地的陆燃看过去。   他道:“回去,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陆燃脑袋懵懵的。   脸颊上的刺痛逐渐唤回他对肢体的掌控感。   这时,另一道压着怒意的声音响起,闯入他的耳膜。   “沈星遇,你在做什么!”   陆燃一怔,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   没有让他等待。   他伸出的手便被一只触感熟悉的手掌握住。   这只手的主人没有嫌弃他手心的冷汗,也没有在意他指尖粘着的奶油。   只是毫无保留的将他手包裹进掌心,给予他稳稳的支撑。   “老板,你怎么来了?”陆燃艰涩地出声。   纪旻一握紧他的手,便知道是什么情况。   这一瞬,各种难以言喻的后悔涌上来。   上次为什么不带他去医院?   为什么把他一个人留在沈家?   方少爷落水时,沈鸿源还在亲自监督水底烟花的燃放。   听到消息,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怎么回事?”他问。   前来通知的佣人说:“据说是陆燃少爷把人推进去的。”   沈鸿源瞬间暴怒:“这个东西!就知道怀我的好事!”   说着他立刻怒气冲冲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停了停。   不对啊。   沈鸿源好歹也是围观过陆燃几次出手的人,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劲。   “不不,不是他。”沈鸿源对佣人道。   他脸色有点一言难尽。   要是陆燃,可不会把人往泳池了推。   他只会把人推进粪坑。   沈鸿源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好歹也是一家之主。   现在方少爷落水,一个弄不好,沈家的项目就吹了。   沈鸿源虽然暴怒,可事已至此,他这会儿脑子里想的却是——   千万不能让陆燃发疯。   现在只是失足落水还好说,要是陆燃疯起来……   沈鸿源立刻眼前一黑。   这时,又听佣人道:“还有,大少爷刚刚回来了,正在处理这件事。”   “哼,他还知道着家。”沈鸿源脸色沉了一秒,陡然间又一拍大腿跳起来,“完了!快快快去!”   他整个人颠着肚子一溜小跑,跑到泳池边。   刚好看到沈星遇抬手打了陆燃一巴掌。   这一瞬间,沈鸿源差点给沈星遇跪下来:“你、你、你打他干什么啊!”   这会儿,沈星遇正意外地看着纪旻以及陆燃。   沈星卓也凑了过来,正揪着他的领子:“沈星遇你打他干什么!”   眼看沈星卓闹事。   那边方少爷又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我不管你们沈家乱七八糟什么事,谁推得我就得把谁给我扔下去!”   场面本就混乱。   听到沈鸿源的声音,沈星遇脑门又是一疼。   他转过头,压下眼底的各种情绪,压低声音对沈鸿源说:   “事已至此追究真相没有意义,尽快平息方家的怒气才是正事。”   沈鸿源满脸的一言难尽:“这我当然知道,可你……”   找错人了啊!   沈星遇皱眉,没弄懂沈鸿源的意思。   “快去看看方少爷怎么样了!”沈鸿源朝着陆燃看过去。   一抬眸便对上纪旻那黑沉的,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但他很快强压下各种情绪,低声对身边的陆燃说:“去医院。”   这会儿依旧满目茫然,仿佛只能无助地依靠轮椅上的男人的陆燃。   在众人的注视下,却突然出声。   他被纪旻扶住的那只手还在抖。   另一只手却直直伸出来,指向要去方少爷那边的沈星遇。   “你给我停下。”   沈星遇一愣,朝他看过来。   沈鸿源则是一个激灵,心想,踏马的完了。   他动动嘴唇,还想再努力一下,   却见陆燃那个手指又指向了自己:“你给我把嘴闭上。”   这两句话说出来,周围众人都是一愣。   却见原本近乎脱力的陆燃,说住这两句话后,像是找回了力气。   他扭头又指向了还在怒吼谩骂的方少爷:“你也给我闭嘴,嚎嚎嚎烦死了!”   方少爷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骂过,整个人骤然一呆。   这下场面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半弯着腰,扶着轮椅扶手的少年。   就见他缓缓直起了身,脸颊上还带着刚刚被打出的指印。   现在这些属于沈星遇的指印,已经泛红,高高肿了起来。   见他这个样子,纪旻眸色更沉。   “先去医院。”他道。   陆燃却朝他摇摇头。   少年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慢吞吞地看向自己被纪旻握着的右手,又扭头去看自己空着的左手。   突然,他骂了一句:“淦!我那么大一块蛋糕呢?”   这话没头没尾,骂得所有人一愣。   但不远处,正担忧看着陆燃的陈盛等人,却像是想到了什么。   默默地,默默地后退了一点。   这时,大黄“汪”了一声。   众人看过去,就见小狗正在一摊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的车厘子蛋糕周围转圈。   “原来在这啊。”陆燃说。   他松开纪旻的手,缓步走到那一滩蛋糕前。   蹲下身,弯腰将那个被踩扁的托盘捡起来。   然后抓着那坨已经看不出模样的东西,慢吞吞地,却十分坚定地走到沈星遇面前。   他仰起脸,问:“刚刚是你打的我?”   沈星遇视线落在他脸侧的红痕上,又轻轻移开。   他皱起眉,张口想说什么。   下一秒,那坨混杂着泥土草屑,被人踩得乱七八糟的车厘子蛋糕,突然一下糊到了他脸上。   饶是沈星遇年纪轻轻见多识广,也没想过这种操作。   所以这会儿躲都没躲,被糊了个正着。   当场呆滞。   陆燃这一下也下足了力气。   那蛋糕连着托盘直接黏在了沈星遇的俊脸上。   满场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那个身长玉立,能力出众的沈星遇。   那个从小就被当成别人家孩子来比较的沈星遇。   看他脸上被别人踩过不知多少遍的蛋糕。   看脏兮兮的泥土和草叶顺着他清隽的下颌线往下流。   一直流进他整洁的白色衬衫领口。   一颗烂掉的车厘子,甚至崩到了他脑门上。   就在他头顶歪扭七八的立着。   妈耶!   那可是沈星遇啊!   站在沈星遇身边的沈星卓也呆了。   即使知道陆燃的各种操作,即使他自己也被陆燃恶整过。   可现在看到这样一幕,沈星卓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和这位高不可攀的大哥,距离都拉近了点。   但陆燃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大事。   他拍拍手,只感觉浑身爽快。   想到什么,他又扭头朝一个方向看过去,盯着泳池边的一个人问:   “谁说人是我推的,是不是你?”   那人被盯得忙不迭摆手。   但周围的人均看向他,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是我又怎么了!我看见了!就是你推的!”   陆燃朝他点点头:“对,你说的没错。”   那人脸上一喜:“我就说……”   话还没说完,陆燃抬脚把他踹了下去。   “啊!”那人扑通一声落了水。   陆燃又扭头看向旁边的一个:“还有谁?刚刚你也说了,是吧?”   “我……不是我只是……”   那人还想解释。   “下去吧你。”陆燃一踹一个准。   他一路走着,把自己刚刚印象里给自己扣帽子的人全踢了下去。   最后走到了沈星染面前。   沈星染霎时间一懵。   他下意识解释:“我没说是你!”   他只是在方少爷落水之后,暗戳戳地来了一句:“方少爷只是讨厌你的狗而已,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陆燃朝他笑笑:“我知道你没说。”   沈星染还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   下一秒,便听陆燃相当无赖地说:“可我看你不顺眼,你也给我下去吧。”   “扑通”一声,沈星染也砸了进去。   等沈星遇反应过来,脱掉外套把脸上的脏东西擦掉。   结果一抬头,就见下饺子似的,湖边少了一圈人。   而泳池里,沈鸿源精心准备的水底烟花,已经乱成了一锅五颜六色的粥。   沈星染和他那些朋友们,正在里面努力扑腾着。   沈星遇这会儿突然明白,刚刚沈鸿源反应为什么那么大了。   饶是他看到这个景色,也不由倒吸口凉气。   他怔楞过后,还记得自己的职责,立马就要上前维持秩序。   但陆燃还没完。   他把大黄叫了过来,指着水池说:“大黄,尿尿。”   大黄虽然已经绝育了。   但他是一只小公狗,所以他会抬腿尿尿。   沈星染等人刚从水里冒出头,正扑腾着往岸上爬。   就见一道温热的黄色水柱从天而降。   于是又被浇了回去。   等意识到浇下来的是什么,沈星染顿时尖叫一声,疯狂扑腾着往水里钻。   一时间水池里那叫一个疯狂。   同被踢下去的人都吓呆了,指着沈星染连忙道:“你、你、你别乱动!一动就扩散开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背后胡乱挣扎的同伴踢了一脚。   于是闷头呛了口水,脸立刻绿了。   不知道是呛得,还是被恶心的。   水池边看了全程的观众们,嘴巴一个个张成了O型。   不知道谁最先开始动作,只见众人步伐整齐地往后迈了整整一大步。   就怕一不小心跌进这个有味道的泳池。   沈星遇看着这一幕,一张冷峻的俊脸已经彻底裂开了。   这会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也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些许。   轮椅上的纪旻抬手抚了抚额头。   他看向陆燃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默默把大黄抱起来,揣进了自己怀里。   还是对工具狗好一点。   陆燃侧头认真地看着水池里的景象。   突然他伸出手指,一个个的数了起来:“一、二、三……”   而后,他转头,精准地看向了一旁躺椅里,还裹着毯子,浑身湿淋淋的方小少爷。   方少爷这会儿正直勾勾地盯着泳池,连发抖都给忘了。   他这辈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景象?   太、太炸裂了吧?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狗尿啊!   方少爷眼珠子还黏在水池里,就听自己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问:“你说,是谁推的你?”   方少爷一个激灵,差点整个人从躺椅上跳下来。   他看着面前就要朝自己伸出恶魔之手的少年,连忙用最响亮、最真诚的声音喊道:   “不是你!我、我发誓,谁都可能是,但绝对不是你!” 第75章 沈家   “欸,真的吗?”   陆燃轻声问。   方琛发誓,他绝对从这个人的语气里听出了遗憾。   他连忙点头:“真的!你不用怀疑,我替你作保,肯定不是你!”   说完,他看到面前的少年停下了脚步,只眨动了一下那双过于漆黑的眸子。   方琛暗暗松了口气。   在内心咆哮:沈家这是怎么回事!太吓人了吧!要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他打死也不会过来啊!   可这口气还没松出多久。   便见陆燃扯了扯嘴角,朝他露出一个漂亮的笑,问:“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我?”   方琛差点给他跪了。   强颜欢笑道:“那是因为推我那个人,力道没你那么……温柔。”   听到他的这种夸赞,陆燃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见到陆燃转身的一瞬间,方琛整个人都瘫在了躺椅上。   还好还好,不用下这个池子了。   他这辈子都不想游泳了,更不想看什么狗屁水底烟花。   看见狗都得躲个八百米远。   泳池里的几人还在扑腾着。   岸边众人已经回过神来,有的在热烈讨论,有的暗戳戳拿出手机录起了视频。   沈夫人趴在水池边,看着里面的沈星染,焦急的干嚎。   沈鸿源已经呆在原地,一副大受打击心如死灰的模样。   沈星遇还在坚持。   他顶着那身粘了乱七八糟东西的陈尚,一边忙着安抚方琛,一边喊人来把池子里的人都捞出来。   陆燃只身从闹哄哄的水池边离开。   他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净。   又抽了一张,递给坐在轮椅里的纪旻。   然后他把大黄从纪旻怀里抱过来,看着轮椅上正担忧地望着自己的男人。   道:“老板,我们出去玩吧。”   夜色渐渐变深。   宾客也渐渐离开,只是表情极度精彩。   有爱看热闹的,想到自己来沈家参加的几次宴会,都觉得非常有料。   不由期待着下次再来。   有人却被吓到了,生怕波及到自己,下定决心,就算下次沈鸿源亲自来送请帖,也不会再来了。   沈鸿源看着宾客离开后,满地疮痍的沈家后院。   满心满眼的苍凉。   他好不容易约到的方家人!   他马上要到手的项目!   如果没有这个项目,那沈家……   想到这,沈鸿源简直想把沈家所有人都炸了。   把事情闹成这样的罪魁祸首陆燃。   打了陆燃一巴掌,火上浇油的大儿子沈星遇。   还有暗地里搞小花招的养子沈星遇。   以及不干正事,半点忙帮不上的二世祖沈星卓。   都他妈去死吧!   但是沈鸿源做不到。   因为方小少爷还在这里,他得妥帖的把人送出去。   于是沈鸿源只能强撑起笑脸。   他对方琛这样任性的小毛孩子完全没有耐心。   在家里,沈星染虽然受宠,但在他面前不也是得乖乖听话?   现在一想到刚刚方琛落水后胡乱喊叫的样子,沈鸿源只觉得脑仁从里到外开始疼。   完了,这个方小少爷回到家还不知道要怎么说。   可将方琛送出门的过程中,沈鸿源却发现这位脾不好的方少爷安静得要命。   沈鸿源内心咯噔一声。   这人小子该不会被陆燃那个家伙给吓傻了吧?   沈鸿源正要说出自己今晚说了八百遍的道歉。   一转头,就见方琛一脸感慨混杂着感激的表情。   对他道:“多谢贵公子不杀之恩!”   分明能把他也揣进那个尿了狗尿的池子里,但却没有做。   这不是仁慈是什么!   沈鸿源:“……”   疯了,都疯了!   等他回到客厅。   沈夫人正抱着浴巾子在三楼的走廊上转。   一会儿心疼地高声问一句:“染染,没事吧?说句话让妈妈放心!”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星染才从浴室里出来。   他一脸菜色。   不知道是不是那只蠢狗故意的,那泡尿谁都没浇到。   恰好不好全浇到他脑袋顶上。   “妈!”沈星染没忍住委屈起来。   他正要说什么,一低头,却对上楼梯上沈鸿源的目光。   那目光审视中带着些许怀疑。   沈星染擦着头发的手指微不可查的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沈鸿源思索了一阵,也打消了眼底的怀疑。   但还是斥道:“都说了不让你惹他。”   他这话刚说出来,沈夫人先吵吵上了:“干什么干什么啊你!没看到染染这会儿还冷着吗?”   “妈,爸今天肯定很难过,您别说了。”沈星染拉住沈夫人。   这时沈星遇从外面进来了。   他刚刚将从泳池里捞出来的其他宾客都安顿好,又将院子里的工人妥善送走。   做完这些,回来的时候,他身上那件占满了污渍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刘海上甚至有几缕发丝,还粘着些巧克力奶油的痕迹。   别墅一空旷下来,他肉眼可见的疲惫。   进入客厅看到沈鸿源,便下意识皱起眉,问:“爸,他怎么……”   话只说了一半,便又吞了下去。   没人知道他问的是谁。   他默了默,抬头看向楼上走廊里的沈星染。   问:“今天是不是你。”   沈星遇的嗓音很平淡。   似乎因为平日里经常下命令的原因,说什么都带着股笃定。   对上他的眼神,沈星染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躲在了沈夫人背后。   沈夫人见状终于忍无可忍:   “你们父子俩有完没完?今天被推进池子里的可是染染!你们一个个在这里质问什么!”   听到自己母亲这个声音,沈星遇顿时闭了闭眼。   他转身轻轻呼出一口气,才回过身,道:“妈,我在问他话。”   “你你你,沈星遇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吗?”   越是这种情况,沈夫人越心疼沈星染。   看看,在这个家里,只有自己能护着这个孩子了。   沈星染却知道沈星遇没那么好糊弄。   他抿了抿唇,还是站出来,主动解释:“大哥,我不可能做这种事。因为我和陆燃哥的身份问题,你这样怀疑也是有原因的。”   “但是我是沈家的养子,没了沈家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得罪方家?”   沈鸿源听着点了点头。   他就是想通了这点,才没有追问沈星染。   听完这些话,沈星遇面上却没有动容。   他只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没心情追究真相。只是没有下一次。我不想看到你和陆燃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   他话音刚落。   这话却不知道戳中了沈鸿源哪根肺管子。   他指着沈星遇骂道:   “行了!刚回到家就吆五喝六。你是在指责我这个家主管不好家吗?”   沈鸿源今晚堆积的怒气全涌了上来:   “今天如果不是你,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星遇顿了顿,微垂下头认错。   但忍了许久,依旧没忍住,劝道:“您今天不该宴请方家人。方总监我见过,他不可能因为私人意愿左右项目走向,您这个样子反而让竞争对手……”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沈鸿源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他冷笑:“沈星遇,你掌权几年长能耐了是不是,敢这样对你父亲说话了?”   沈星遇叹道:“爸,我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   沈鸿源骤然暴怒:“你给我跪下!”   此话一出,整个别墅都是一静。   里里外外来来往往收拾这东西的佣人也都停下了动作,探头震惊地看着这一场父子争端。   沈星遇已经担任ceo多年,在外几乎成了沈家的代理人。   可沈鸿源竟然让他跪下?   在众人的注视下,沈星遇敛去了眉眼间的疲惫。   他放下手中的外套,在沈鸿源的瞪视下,跪在了客厅中央。   被高定西裤昂贵布料包裹的膝盖,压在了客厅尚未收拾干净的地板上。   沈鸿源眼底这才闪过一丝满足。   他沉声问:“还记得你爷爷教你的东西吗?”   沈星遇垂眸应道:“记得,万事以家族为重。”   “从你十岁起我就把你带在身边,我悉心培养你,现在又给你那么大的权利,是为了什么?”   “为了沈家。”   跪在地上的男人沉声答道。   “现在,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沈鸿源骤然提高声音。   “是。”沈星遇跪的很认真,“我是您的儿子,是沈家的沈星遇。”   沈鸿源开口,还要再说什么。   忽而,沈星遇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沈星遇下意识拿出手机去看。   沈鸿源不满:“你给我跪好!”   沈星遇身型僵了僵,一直严肃而沉默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为难。   “父亲,是工作上的电话。”他道。   沈鸿源沉声道:“你父亲在和你说话。”   沈星遇挣扎半晌,终于还是站起了身,“抱歉,父亲。”   他一看到联系人,便匆忙接通电话往往外走:“方总,今天的事很抱歉,但我认为……”   刚刚还在大厅里跪着听训的沈星遇,就这样离开了。   沈鸿源坐在原地,愣了几秒,脸上出现一种茫然的空白。   忽而,他突然发火,将茶几上的杯盏全扫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整个客厅碎片四溅,一片狼藉。   陆燃坐在纪旻的商务车里。   陈管家正从车载冰箱里拿出冰块,放在纪旻掌心摊开的毛巾里。   男人垂眸认真将毛巾包好。   伸手试了试触感,确定不会有棱角硌到人,这才把毛巾递给后座的少年。   “敷脸。”他道。   陆燃接过毛巾捏了捏。   他脸上的伤并不重,只是被打完在外面吹了点冷风,现在回到车里暖气一烘,觉得热涨涨的难受。   “我们现在是去哪里?”他问。   “医院。”纪旻看他一眼。   陆燃默了默,突然探身去拍驾驶座的座椅:“师傅停车!”   纪旻脑门一疼,伸手把他拽回来,塞后座里放好。   “车开着呢,乱动什么!”   “我不去医院。”   陆燃两只手被他扣在一起,挣扎不得,只能仰起脸看他,“我的脸没事,不需要去。”   纪旻目光沉沉盯着他,没说话。   陆燃知道眼前的男人不好糊弄,顿了顿,又道:“其他地方也都很健康。”   纪旻不为所动。   陆燃有点慌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大黄,道:“你、你真要让我去,我就让大黄尿你车里!”   前面坐着的陈管家和司机:“……”   在打盹的大黄:“……”   只有纪旻很淡定,垂眸看了陆燃一眼,道:“大黄刚尿过,这会儿尿不出来。”   陆燃:“……”   他浑身绷紧了一会儿,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似乎真的在朝着市立医院靠近。   他逐渐紧张起来:“那、那我尿你车里。”   纪旻:“……”   男人沉默半晌,实在没绷住笑了一声。   一直沉着的俊脸破了冰。   “那你尿一个我看看?”他道。   陆燃:“……”   他没想到男人会这样说,呆了好半晌,僵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是真的很怕医院。   那种萦绕不散的消毒水味,还有花纹素净的天花板。   陆燃一点都不想再闻到,也不想再看到。   如果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进医院。   可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拒绝纪旻。   但很快,男人问出那句话后,又自顾自收敛了表情。   并将一直扣着他手腕的手收了回去。   温暖干燥而有力的触感骤然消失。   陆燃愣了一下,虽然不懂怎么回事,但连忙乘胜追击:   “哈!你那么担心我的身体,该不会是因为喜欢我吧?”   但平时一听到这个话题就炸的男人,这会儿却没多大反应。   只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个话题,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去医院?” 第76章 房间   陆燃沉默了半晌。   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是个人被关在医院里十年,都不会想回那种鬼地方。”   纪旻没听清,皱眉问:“什么?”   “我是说,你万一把我卖进医院里怎么办。”陆燃大声说。   纪旻:“……”   他看了陆燃一眼,伸手在这小孩脑门上敲了一下。   “你稍微有点自知之明,把你卖进医院?”   纪旻“呵”了一声,讽道:   “那医院院长可不得大半夜哭天抢地地给我送回来,并且质问我到底哪里看他们医院不顺眼,才丢了个祸害进去。”   陆燃:“……”   “反正我不想去。”他伸手抱紧了大黄。   纪旻叹了口气:“如果我说,这是工作需要呢?”   陆燃一脸震惊。   心说你是会拿捏社畜的,不愧是万恶的资本家。   他肉眼可见地挣扎起来。   但最终还是道:“那这份工作我不做了。”   纪旻认真地凝视了他一会儿,没再逼他,抬手让司机换了个方向。   心底思索着,什么时候把凯米勒医生请来一趟。   看到车子在前面的路口转了向,陆燃终于松了口气。   他问:“现在我们去哪?”   “去吃饭。”纪旻叹了口气。   陆燃坐在后座,静静看着纪旻没说话。   纪旻应该是个很冷漠的人。   这种冷漠并非是言语或是表情,而是浑身透着股对别的人别的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   现在,这个人眉目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出一种朦胧的柔和。   陆燃看了一会儿,说:“老板,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嗯?”纪旻一怔。   然后便见面前的少年握拳:“绝对会让你很行的传言,传遍整个京市!”   纪旻:“……”   你闭嘴吧还是。   车子停在了纪旻常去的餐厅外。   想到一会儿有东西吃,陆燃非常殷勤。   他跟个小尾巴似的,又站在了纪旻的轮椅背后,十分敬业地推着轮椅。   一直把人推到无障碍通道前,不动了。   纪旻正靠在椅背上,享受某个小孩难得的乖巧。   察觉到轮椅停下,还愣了一下,问:“怎么不推了?”   刚问完,他就感觉轮椅后一重。   扭头一看,便见陆燃两只脚踩在轮椅后的横杆上,人直接往背后扶手上一趴。   振振有词道:“老板我有点累了,你不是有遥控器吗?这时候应该节约人力物力……”   纪旻差点给气笑了。   “你觉得我是你老板,还是你司机?”他没好气地问。   结果陆燃在后面拍拍他的肩膀,催促道:“快点快点,菜都要凉了!”   纪旻:“……”   果然让他给宠坏了。   刚上班的时候,不让他推,他非要推。   推起来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现在倒好,不但不用力推,还要让他驮着。   餐厅的经理走出来迎接。   刚出门,便见一个少年胆大包天的趴在纪总的轮椅后面。   而纪总竟然任劳任怨地,用这种有点奇葩的姿态把人带了上来。   上了台阶后,也没让人下去,竟然就这样带着人从他身边路过,直接进了餐厅。   远远看去,那位不近人情的冷漠纪总,仿佛成了拉车的老黄牛。   任劳任怨地驮着背后的少年看风景。   一直这样将人带到包厢前,纪旻才冷着脸道:“下去吧。”   不用他说,陆燃也跳下去了。   兴冲冲去开门。   他将包厢的大门推开。   里面一些菜品已经上来了。   因为只是他们两个人吃,桌上的东西并没有很夸张。   只有几盘招牌小菜。   但桌边摆着一个圆圆的车厘子巧克力蛋糕。   “还不进去。”   纪旻在背后轻轻推了推少年的腰。   陆燃“唔”了一声,才走进去。   他看了眼纪旻。   纪旻的轮椅停在了另一侧。   陆燃又看了一眼,才慢吞吞在哪个车厘子蛋糕前坐下。   他问:“你不吃吗?”   纪旻抬眸看了眼少年盯着蛋糕流口水的样子。   忍不住叹气:   “看你搞了那样一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对这个颜色的蛋糕依旧保持食欲。”   他现在一闭上眼,还是沈星遇一脸奶油和草屑混着往下流的模样。   “真的啊?”   陆燃很惊喜,当下也不客气,直接拿起勺子挖起一块放进嘴里。   被打断的满足终于续上了。   他吃每一口食物,都显得格外幸福。   脸颊一鼓一鼓的,像只在偷吃的小仓鼠。   可这也使他腮边的红痕变得越发明显。   纪旻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垂下眸,看着餐盘里的花纹。   他没怎么吃东西。   等陆燃蛋糕都干掉了小半个。   他才缓慢出声,像是闲聊般问:“你不考虑出去住?”   “啊?”陆燃想了想道,“本来打算住宿舍的,但是宿舍没办法养大黄。”   “租房子又太贵了,而且……”陆燃眯了眯眼,狠狠地咬下一大口蛋糕,“凭什么要我出去住?”   纪旻手指捏了捏筷子,考虑着要怎么开口让人来自己这里。   又在思索着,自己的这个提议是否太不合理。   但在他思索的时间里,陆燃已经信心满满地冷笑道:   “呵,一个沈星遇而已,不过如此。”   纪旻挑了挑眉梢。   “哦?那你怎么没把沈星遇踢池子里?”   陆燃吃蛋糕的动作顿了顿。   “那是他离太远了,我踢不到。”   纪旻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等吃完了饭。   在陆燃的要求下,纪旻还是把人送回了沈家。   往常他都是把人丢到附近就走。   但这次特地将车停到了沈家别墅大门前。   看着陆燃下车之后,又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降下车窗,看着外面仿佛要奔赴战场的少年。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有事情打我电话。”   陆燃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   但他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红肿的脸颊,顿时恍然大悟,朝纪旻比了个OK的手势。   “我懂,一定不会让自己破相的!”   霸总的前男友,怎么能毁容呐!   纪旻没明白他懂了什么。   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降下了车窗。   他挥手让司机开车。   车子刚开出几米,他又突然道:“退回去。”   司机默默挂了倒挡。   等回到沈家大门前时,陆燃已经带着大黄进去了。   纪旻抚着额头叹了口气。   他没下车,只朝前座的陈管家招了招手,交代了一些事。   陆燃回到沈家时,已经很晚了。   他恰好遇到外出归来的沈星遇。   沈星遇这会儿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大半夜也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模样。   完全让人想想不出来,不久之前他身上是怎样的一片狼藉。   看到陆燃,沈星遇先是微微皱了皱眉。   他朝外看了一眼,问:“你和纪前辈……”   话说了一半,不等陆燃回答。   他看看少年脸上的红痕,又垂眸看了眼时间,叹道:“算了,你去休息。”   陆燃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带着狗往自己的房间走。   他刚踏进一楼的走廊,沈星遇又出声:“回来,你去哪儿?”   陆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回房间啊,不然我呆在这休息?”   沈星遇眉头便又皱了起来:   “你住一楼?”   见陆燃没说话,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轻叹道:“像什么样子。”   他放下手,又恢复成平时冷肃的模样,对陆燃道:“你搬到二楼去住。”   说着,没给陆燃拒绝的机会,便叫住了路过的一个佣人,命令道:   “把二楼我房间东面那间房收拾出来,把他的行李搬上去。”   佣人看看沈星遇,又看看陆燃,有些踌躇:“老爷和夫人那里……”   “那也不能让他住下面。”   沈星遇自顾自安排完,没去看陆燃,松了松领带便往楼上走。   可他身后的少年却突然出了声:“我不去二楼。”   沈星遇脚步停住,回眸看他。   陆燃打了个哈欠,嫌弃道:“你们都住在二楼,我住着嫌烦。”   沈星遇眉头再次收紧。   他不容拒绝道:“搬上去,你一直住在下面,让外人看来像什么?”   陆燃又翻了个白眼。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非常高兴地拍了下手:   “不然你把沈星染从三楼赶下来吧,让他住一楼的佣人房。把三楼房间给我收拾的干干净净,我就去住。”   沈星遇转身看向他,沉声道:“我没心情和你闹。”   陆燃反倒笑了:   “明明是你让我搬,我说要搬了,你又说我在闹。小沈总您可真有意思。”   小沈总,外人对沈星遇的称呼。   沈星遇终于正视了面前的少年。   他盯着少年那双漆黑的,弧度乖巧的眼睛,似有什么想不通。   “你怎么……”   但沈星遇依旧没把这句话完全说出来。   他不爱说没意义的话。   这会儿看出陆燃并不是胡闹,而是认真地在向他讨价还价。   男人沉吟了一会儿,道:“可以让你住三楼,但他不会搬到一楼。”   三楼的门没关。   沈夫人正坐在三楼的小客厅里安慰沈星染。   原本听到陆燃和沈星遇撞到了一起,她还来了精神,拉着沈星染的手说:“得让你大哥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点厉害。”   结果一听,沈星遇真要把沈星染从三楼挪下去。   这次沈星染还没说话,沈夫人便坐不住了。   她趿拉着拖鞋就走到了走廊上,高声道:“我不同意!”   听到她的声音,沈星遇额角青筋便是一跳。   这几天,似乎是因为沈星遇回了沈家,又对沈星染比较冷淡的缘故。   沈夫人总觉得自己做母亲的责任心爆棚。   如果没有她护着,染染还不得被赶出沈家?   “妈,你怎么还没睡?”沈星遇疲惫道。   “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怎么睡?”沈夫人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皱眉看着沈星遇,道:“星遇,你怎么回事?怎么能把染染赶走?”   沈星遇深吸口气,尝试平心静气地和她交流:“妈,我没有要赶走任何人,只是让他搬到二楼。”   “染染一直都住三楼,现在你突然让他把三楼让出来,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你考虑过你弟弟会怎么想吗?”沈夫人道。   沈星遇按了按眉心,转头去看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色。   他道:“但你们也不能让他住一楼的佣人房。”   沈星遇很少提“沈星染”或者“陆燃”的名字。   沈夫人反映了一会儿,才分辨出他话里的“他”,是只陆燃。   “什么意思?”   沈夫人刚刚还在和沈星遇“讲道理”,这会儿语气突然变急,“你是在指责我吗?指责我这个妈妈没做好?”   沈星遇张了张口,却没有解释。   沈夫人凝视着自己大儿子,眼眶立刻便湿了:   “沈星遇你有没有良心!”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被你爷爷带走,老爷子对你很严厉,每次见到我你都哭着问我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   “你爷爷什么性格你也知道。我冒着得罪老爷子的风险,亲自把你接回来,带在身边自己养,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妈,我不是……”沈星遇的声音软了下来。   “你滚!我没你这么没良心的儿子!”   早在这两人吵起来的时候,陆燃早带着大黄回房间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沈星遇能给他换房间。   更对这母子俩的争吵没半点兴趣。   这会儿他已经收拾好自己要欢喜的衣服,并拿起小狗的宠物香波。   拎着篮子,带着大黄进了一楼的公用洗手间。   等他把自己和大黄都洗干净,再走出浴室时,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   陆燃回到自己房间,发现门前有个佣人等着。   这位佣人手里捧着一个车厘子蛋糕,用一种奇异地,重新评估眼前人价值的目光看着陆燃。   等陆燃走近。   他恭敬道:“这是大少爷让我给您送来的蛋糕,还有这管药膏。” 第77章 搬东西   看着那个车厘子蛋糕。   陆燃眼里没有任何受宠若惊,也没有半点惊讶和喜悦。   他表情平静地“嗯”了一声。   从佣人手里接过蛋糕和药膏,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沈星遇做这种事,完全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可甜品这种东西,吃不到的时候想吃,但吃多了又觉得腻。   晚上陆燃自己干掉了大半个车厘子蛋糕。   剩下小半个,本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让纪旻吃了。   齁得他那个不爱吃甜食的老板全程板着张脸。   所以刚刚陆燃看到这个蛋糕,不仅一点都不馋,还觉得有点反胃。   但想到明天还可以吃,还是收了下来。   想到这,陆燃看了看大黄,有点遗憾地说:“可惜你不能吃这个。”   不然喂大黄也挺好。   还有药膏。   陆燃拿起来看看日期和适应症,收起来放到了抽屉里。   在车上,冰敷完之后,纪旻也给他涂过药了。   他脸皮挺厚,估计明天早上爬起来,脸上的伤就好了。   第二天,陆燃照常去上学。   他最近挺忙的,上学期的研究课题终于要结题答辩了。   再加上一个个选修课的作业。   一起压过来,让他根本没心情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过,上辈子结题答辩时发生的事,依旧发生了。   丁维窃取了他的实验数据,又在他之前上台答辩。   可丁维没料到。   陆燃这几个月来,每次的实验过程和实验结果都录下来发了朋友圈。   且限定导师组可见。   于是丁维数据一拿出来,台下坐着的老师们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没等丁维将自己的课件讲完,便被叫了下来。   后面陆燃正常上台,流畅的完成了课题答辩。   成功拿到这一笔学分。   这让陆燃很高兴。   他上辈子大学中途被退学,现在便格外珍惜这些体验和机会。   等他进了菁英学院,最好能本科就跟着导师发一篇sci。   身上逐渐有了成绩,沈家就算想搞他,学校也会多留意一下。   算了算自己的学分,陆燃干劲儿十足。   于是他给纪旻发了条消息。   大黄不拆家:老板!   这个时间纪旻应该在忙,但意外的是,他竟然回得很快。   大魔王:什么事?   陆燃看看自己曾经的备注。   想想最近这段时间纪旻对自己的帮助,于是很有良心地把备注改成:全天下最好的老板。   他又回道:“老板,我这周周末请个假。”   结果看到这句话,他那位“全天下最好”的老板,立刻回了串省略号。   全天下最好的老板:你怎么老请假。   全天下最好的老板:工资给你扣没了。   陆燃:“……”   他默默把备注又改成了周扒皮。   想到自己被扣的工资,陆燃也很心疼。   但即使是他上学之后工资骤减,纪旻给他的工资也很不错。   算不上多优厚,但恰好能满足一个大学生的日常花销。   如果没有这笔工资,他四处忙着兼职,也没时间这样努力赚学分。   陆燃连忙给纪旻又发了好几个表情包。   好歹把假给请到了。   手机另一端。   纪旻正在赶往一个项目现场视察的路上。   他一手操控着轮椅的遥控器,一手拿着手机。   将少年发过来的每个表情包都点开仔细看了一眼,然后皱眉:“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他还是没忍住,拿着手机朝身边的陈管家念叨:   “快飘上天了,算算这个月请几次假了?”   陈管家笑了笑,也道:“听说是有一门课的老师很苛刻,布置的作业很麻烦。”   纪旻冷着脸“哼”了一声。   虽然表情不好,但似乎又并不在意陆燃把他排在学习后面。   菁英学院的专属教室里,沈星染在窗边坐着看书。   他姿态闲暇,穿着又精致,从窗外看进来仿佛什么漂亮的人物卡片。   没一会儿,便有人刻意从窗外路过,就为了能凑巧看他一眼。   沈星染没有理会。   只是偶尔和人视线对上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表面上看,他似乎还是那个受人追捧的校园男神。   但沈星染的心情并不算好。   昨晚,沈星遇和沈夫人在楼下争执。   沈星染以为,自己听到沈星遇要把自己赶下三楼,会感觉到恐慌。   听到沈夫人的维护,会觉得感动。   但是沈星染自己也没想到,当时自己的心情,竟然意外的平静。   他所有的挣扎,大概都在推那位方小少爷落水时用光了。   沈星染很清楚,沈氏的情况恐怕没有外人想像的好。   通过沈鸿源和沈星遇的表现,他也明白,那个方小少爷对沈家很重要。   沈星染在沈家长大。   即使他一直记得自己只是个养子,但十几年下来,他早就成了沈家那个矜贵的小少爷,对沈家有着绝对的归属感。   最开始,他也盼着那场宴会能顺利进行。   想到这,沈星染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着书本的手。   当时场面闹哄哄的。   所有人都认真盯着即将绽放出烟花的泳池。   方小少爷落水,落得很干脆。   没人知道,沈星染在他背后挣扎了很久。   沈星染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给陆燃在找麻烦只是其中一部分。   另一部分……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很讨厌那位方小少爷。   明明之前不认识,但见到的第一面,就讨厌的要死。   天底下怎么会有人被宠成那种蠢样子。   那种真正被人纵容地宠着,才养出来的无法无天的模样。   可即使那么无法无天,却又能对自己讨厌的东西,抱有一分善良。   沈星染想不通是为什么。   看着只觉得刺眼。   推人下水之前。   他还不忘了找准时机,凑在了陆燃刚好从那边路过的时候。   手上还不忘抹了一把巧克力奶油。   但将方少爷推下去之后,沈星染也着实懵了一瞬。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是将养自己长大的沈家,推入火坑了吗?   但这样的恐慌和后悔只出现了一瞬。   很快,便回归了平静。   他一脸着急地跑到泳池边,和其他人一样担忧地望着方少爷,彻底融入了人群中。   沈星染的目光看向窗外。   他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或许从疼爱他的沈夫人,怀疑他是沈鸿源的私生子时。   又或许是迎接陆燃回归的宴会上,他站在角落里看着。   看着沈星卓抱着那个笨拙的纸箱,满场乱转着找陆燃。   得知陆燃离开后,又默默等到深夜的时候。   沈家对他的意义,已经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教室门响了。   丁维打开门,灰头土脑地走了进来。   看到是他,沈星染伸手去关身侧的窗户。   外面来偶遇的人,当即面上露出一丝失望。   沈星染朝那人笑笑,还是伸手将窗户关严。   他看向丁维,温声问:“怎么了,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我答辩失败了。”丁维懊恼道,“谁知道那个陆燃竟然把实验过程都拍了朋友圈。”   沈星染眉头皱了皱。   但他没问陆燃的事,反倒关切道:“那你的课题怎么办?”   “没事没事!”丁维连忙摆手,“反正我也不在意这个,就是随便玩玩。”   说着,他想了想又道:“陆燃最近倒是很在意学分,他好像想进菁英学院……”   沈星染愣了一下。   继而突然有些想笑。   陆燃想进菁英学院?   他可真是什么都想要。   陆燃一连忙活了一个多星期,连着鸽了纪旻两次,这才终于把那个宠物营养学的作业做出来。   实验室里轮流有人做实验,还有丁维这个家伙闲逛。   陆燃不放心,直接把“作业”带回了家。   可他一回到沈家,刚进走廊,却发现自己锁着的房门被打开了,佣人正进进出出地搬着东西。   陆燃皱眉。   他又往二楼的台阶上爬了两步,看到沈星遇房间东侧的那间房,房门打开了。   一个佣人正拎着他的行李箱往里面放。   陆燃将人拦住,问:“谁让你们搬的东西?”   佣人恭敬答道:“是大少爷。”   陆燃挑了挑眉,没说话也没生气。   又过了一会儿,沈星遇才下班。   他带着一身疲惫从外面进来,眉头紧锁着,似乎正在争取的项目依旧不怎么顺利。   佣人送来茶水,沈星遇摆摆手,没有接。   他一边解着外套扣子,一边往自己房间走。   只想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轻松一下。   来到自己房间,开门前,沈星遇往旁边看了一眼。   旁边的房门半开着,里面有个稍显瘦弱的身影正在里面整理着东西。   沈星遇微微垂眸。   佣人房太窄小,只是一间卧室。   不像二楼的房间,每一间都是套房。   而且东面的房间两边向阳。   这样才对,总是住在下面像什么样子。   沈星遇松了松领带,推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去。   房门一打开,他却整个人愣住。   只见里面整个房间都被搬空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全部不翼而飞。   整间套房里,洗手间的门开着,里面摆着个托盘式的狗厕所。   小客厅里铺着一个爬爬垫,上面全是一些小狗的玩具。   再往里……   衣帽间里,原本挂满了高定西装的地方,挂着一根根牵引绳,小狗的胸背、衣服。   而卧室,那张原本属于沈星遇的大床上,正中央摆着一个狗窝。   狗窝里,一只小黄狗正蜷着睡觉。   床边则摆了个手机支架,手机镜头正对着大床上的小黄狗。   沈星遇:“……”   他脑门突然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他一把拽住正在往床边架宠物楼梯的佣人,近乎咬牙切齿地问:   “我的东西呢?”   他房间里不仅是私人物品,还有些工作上的文件,十分重要。   佣人哆哆嗦嗦没敢说话。   这时,“支呀”一声,房门打开。   陆燃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拉开椅子往旁边一坐,回答道:“都给你扔出去了啊。”   沈星遇脸色铁青。   陆燃还安慰他:“你别着急嘛,没乱扔,都给你放一楼的佣人房了。”   沈星遇深吸了口气。   他虽然有个支配欲很强的爹,还有个脑子令不清的妈,但到底是沈家的长子。   这辈子还没有人不长眼的动他的私人物品。   垂眸看了一会儿椅子上的少年。   沈星遇强压着怒气问:“为什么动我的东西?”   陆燃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我要把你的房间腾出来给我的狗住啊?”   沈星遇闭了闭眼,更精准地问:   “谁准你动我的东西?”   “哈你可真有意思。”陆燃看着他笑,“只准你让人搬我的东西,怎么不准我搬你的?”   “我是为了你好。”沈星遇按着额角道。   “我也是为了你好啊!”陆燃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一楼接地气,我觉得你应该多住住,对脑子比较好。”   沈星遇:“……”   他很少这样生气。   这和被沈鸿源或沈夫人气到还不一样。   那是一种憋闷的气。   现在是一种要将他炸开的气。   偏偏沈星遇不善言辞。   他憋了半晌,最终只能沉着脸对佣人说:“把这些东西扔出去,再把我的东西搬回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陆燃伸手敲敲一旁的手机支架。   “提前告诉你,我可是在直播哦。你要是想让大家看到沈氏的ceo直播虐狗,你就扔呗。   沈星遇:“……”   陆燃这一脚精准地踩到了沈星遇的弱点上。   在这个重要时期,沈氏是真的经不起任何负面舆论。   沈星遇憋了半晌。   最终转身,重重离开了这间卧室。   一旁的佣人目瞪口呆。   不是……这房间就真给狗了? 第78章 糕点   搬都搬了,陆燃也没矫情,当晚便在二楼睡了一晚。   他忙完了手头的事,放松下来睡得香得要命。   得知他上了二楼的沈鸿源和沈夫人,则是忐忑了大半夜。   生怕自己一闭眼,就听见一句:“苍茫的天涯我滴爱……”   第二天一早,陆燃收拾书包去上学。   他清点了一下东西,正要拉上拉链,却眉头一皱。   他把书包里,自己用来放营养学作业的饭盒拿了出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空的。   陆燃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沈家人虽然一个个都不正常。   但是能干出“偷作业”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   陆燃把盒子往书包里一塞,出了房门径直沿着楼梯往三楼走。   到了三楼走廊,他一脚踹开沈星染的房门,直截了当地问:   “我作业呢?”   房间里,沈夫人正在帮沈星染搭配衣服。   见到陆燃踹门进来,先是下意识退后一步,听到他说的话,又觉得荒谬:   “你自己作业找不着,来找染染干什么?都大学生了,谁还偷你作业怎么着?”   陆燃根本没听她说话,一把把人推开,土匪似的在沈星染房间里扒拉。   沈星染原本早有准备。   但现在看到陆燃把自己的一些贵重物品,扔垃圾似的扔到地上,脸忍不住有些绿了。   “哥哥,你干什么呢?”沈星染道。   沈夫人也念叨:“反了天了这是!”   但只是念叨,到底没敢靠近。   陆燃翻找了一会儿,在沈星染书包旁看到一个点心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排着一个个淡黄色的糕点。   陆燃上下巡视一番,精准地挑出其中一个印着小狗图案的糕点。   “找到了,我的作业。”他道。   沈星染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又去看沈夫人:“妈,这不是我的糕点吗?”   说着他还拈起一块,咬了一口给陆燃看。   沈夫人也一脸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神经呢,这是我昨天给染染买的绿豆糕,哪里是你的作业?”   说着她又撇了撇嘴:“想吃直接说就是,我再让佣人给你买,大费周章搞那么一通干什么?”   “你放什么屁呢?我说了这是我的作业。”陆燃说。   眼看他拿着那块糕点要走,沈星染有些急了。   他委屈地看着沈夫人说:“妈……那可是你排队给我买的东西啊。”   沈夫人立刻心软了。   她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站了出来,指着陆燃道:“你给我站住!把染染的东西还给他!”   “放屁!这明明是我在实验室做出来的营养学作业!”陆燃说。   沈夫人立刻有点怯场。   无他,实在是陆燃曾经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太重了。   但一想到,现在这是在三楼的房间。   四处干干净净的,陆燃又没带他那条狗。   没有武器,她怕什么啊!   这时,走廊传来点动静。   几人看过去。   是沈星遇。   他从二楼的楼梯上来。   头发有些散乱,眼底还带着些未散的疲倦。   往常一丝不苟的白衬衫,现在还敞着领口。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沈星遇最近很累,昨晚东西搬来搬去折腾了半宿。   今早好不容易有点空闲,却又被楼上的吵闹声吵醒。   眼看沈星遇上来,沈夫人顿时连最后一点慌乱都没了。   她指着陆燃道:“他大早上发疯,非抢走染染的糕点,说那是他的作业!”   沈星遇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这样欺负染染,你不管管?这样下去还了得?他直接在沈家无法无天了吧?”   沈夫人语气咄咄逼人。   “这可是我的营养学作业,今天早上就要交的。”   陆燃低着头说。   沈星遇看看陆燃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眼沈星染。   他目光很平静,并没有像沈夫人那样,发现陆燃手里拿着个糕点时,露出一种看奇葩的表情。   在沈星遇的目光下,沈星染没忍住吞了吞口水。   这会儿,其实沈星染也不确定,沈星遇会站在谁那边。   但目光移到沈夫人身上后,沈星遇又微叹了口气。   他眼底的沉吟与思索散去。   垂眸看向陆燃,道:“放回去,一块糕点而已,抢什么抢。”   沈夫人顿时露出得逞的表情。   沈星染也低垂着眸子,压住唇边的笑。   陆燃大概不知道,他们这位大哥,在意的永远不是真相。   就在沈夫人和沈星染以为陆燃会被气到炸的时候。   就见陆燃托着手心那块印着小狗图案的糕点,目光冷静地看着沈星遇,问:   “你说,这是糕点?”   “别闹,等会儿我……”   沈星遇话才说了一半,被突然杵到自己嘴边的糕点弄得一愣。   “那你咬一口。”陆燃说。   沈星遇顿了顿。   他抬头去看陆燃。   本以为会在少年脸上看到委屈、愤怒等各种情绪。   没想到却只对上了一双漆黑、冷静,又仿佛看透了一切的黑眸。   沈星遇看着面前刚上大学的少年,用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朗嗓音,冷静地对他说:   “这东西是沈星染的糕点,还是我的作业,你根本不在意,也不想追究。”   “你脑子里考虑的只是怎么尽快平息事端,好不要打扰到你的工作和休息。”   “因为你觉得沈夫人闹起来麻烦,恐怕会影响你上班的时间,而我比较好打发,事后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补偿我。”   “所以你选择站在沈夫人和沈星染那边,让我把东西还回去。”   “即使你知道,我手里的东西,大概率就是我的作业。”   “就像那天宴会上,你也知道方少爷不是我推的。”   少年说了很长一段话。   思维明朗,条理清晰。   沈星遇先是因为少年对沈夫人的称呼一愣。   而后,他看着陆燃的眼神第一次变得真正认真起来。   终于没了那种看小孩子的无奈。   沈星遇嘴唇动了动,艰涩出声:“你……”   可他嘴一张,少年手里捏着的“糕点”就凑得更进了一点。   沈星遇垂眸。   看到曾经那个没他大腿高的小不点,笑嘻嘻地对他说:   “可是小沈总,做事情总要付出代价的呀,您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让我乖乖听话。”   “这样吧。”陆燃叹了口气,“这作业我也不交了,既然你说这是糕点,那你咬一口,吃下去,我保证二话不说就滚。”   这次,沈星遇终于垂眸看了一眼少年手里的糕点。   外形精致,还印着花纹。   看起来和甜品店里卖的桃山皮月饼没什么区别。   沈夫人和沈星染也一脸狐疑。   虽然……因为陆燃曾经的所作所为,他们心里有点犯嘀咕。   但那东西,实在怎么看怎么正常。   沈星染同样也是这样想的。   他昨晚趁乱从陆燃包里把这份“作业”拿出来的时候,还闻了闻。   外表好像是正常糕点烘烤的香气。   沈星遇顿了顿,伸手把糕点接了过来。   他也犹豫了一瞬。   但想到刚刚陆燃说的,这是营养学作业。   应该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于是沈大少微蹙着眉,轻轻张口咬了上去。   在沈星遇咬上去的一瞬间。   陆燃叹了口气,开始抱怨:“我那个选修课老师实在是不做人。”   “他给出的作业,有些营养成分高的极度离谱,比如我这个,就对蛋白质含量要求很高。”   “不仅如此,实验室给的经费还很少……我忙活了快两个星期,一直在试合适的原料。”   沈星染听着陆燃说的话,有些想笑。   他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真被沈星遇气疯了?   但陆燃语气突然欣喜了起来:“但我终于找到了!我可以用面包虫和杜比亚蟑螂啊!”   什么虫?   杜比亚什么?   房间里三人都齐齐一懵。   正在吃“糕点”的沈星遇也愣了。   但他已经咬下去了,牙齿因为惯性,已经合到了一起。   在咬下去的一瞬间。   他感觉牙齿受到了轻微的阻隔,而后一阵“咔嚓”的脆响。   继而一股腥甜的浆液爆了出来。   陆燃还在苦恼地复盘:   “可是,我查了一下,杜比亚蟑螂好贵啊!但这难不倒我,因为它的近亲美洲大蠊很便宜,到处都是。”   “于是我就捉了一网兜。”   美洲大蠊?   说实话,这一瞬间,沈星遇脑子是懵的。   他在缓慢的思索,美洲大蠊是什么专业词汇。   慢慢地……他很缓慢地低下头。   看了一眼手里被咬了一口的“糕点”。   淡黄色可爱又精致的外皮破掉,里面却不是绿豆糕的馅料。   被咬开的那个缺口里,一直被咬成一半的蟑螂尸体正在往外爆着浆。   在这半个尸体旁边。   还有一只半死不活的蟑螂,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般,摇着触须探出了脑袋。   而在这两只蟑螂的周围,还有无数只红色的面包虫,正疯狂扭动着它们的躯体。   沈星遇就这样,和手里那只蟑螂尸体,以及另外一只完整的蟑螂深情对视着。   直到那只蟑螂,缓慢地挣脱了糕点外壳的束缚,爬到他手指上。   近乎石化的沈星遇,才如梦初醒一般,骤然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陆燃早有准备,一把捞住。   他谈到自己的实验依旧一脸兴奋:   “因为蛋白质高温流失的很厉害,所以只用了低温浅烘的工艺,你看,里面的蟑螂大叔还活着欸!”   沈星遇察觉到嘴里的味道,脸已经绿了。   他弯腰就要把嘴里那口“糕点”吐出来。   陆燃却抬手把手里那块糕点直接堵到了他嘴边。   并且凶道:“吐什么吐!谁让你吐的!知不知道这可是我花了两星期研究出来的配方!”   “被你一句话打成了糕点?”   “糕点你祖宗,快给我吃了!”   沈星遇被这块“糕点”糊了一脸。   糕点外壳一被弄碎。   里面的面包虫掉了一地,还有两只蟑螂飞出来。   一只落在地上。   生龙活虎,满地乱爬。   一只直接落进了沈星遇的衬衫领口。   沈夫人当场尖叫。   沈星染脸色也不好看了。   他竟然把这个东西放在了他的糕点盒子里?   刚刚他还从里面拿了一块糕点吃掉?   两人见势不妙立马就要离开。   却见陆燃把手往沈星遇白衬衫上一抹,抬手踢上了房门。   “跑?门都没有!”   话落,沈夫人和沈星染便见陆燃变戏法似的从兜里又掏出两块一模一样的糕点。   看着他们冷笑道:“吃东西怎么能少了你们呢,你们的份在这呢!”   陆燃毫不留情地用手捏碎外壳,往沈夫人嘴里一塞。   而后快速转身,一把薅住沈星染的头发:   “还你妈给你买的糕点?就等着你呢!”   “知道我要攒学分,要是不搞点事就不是你了沈星染!”   沈星染愣了:“你、你难道早知道……”   “傻逼!你不会以为我在实验室忙活那么久只做了一块,就等着你偷吧?”   陆燃笑得眼睛都弯了,“对了告诉你哦,糕点外皮蛋白质含量也不能低,但我实在是没预算了,只能想办法从动物粪便里提取出细菌尸体冻干成粉末来做外皮。”   话还没说完。   只听一声干呕。   一旁的沈星遇吐了。   现在,这个独属于沈星染的大房间里,面包虫满地乱爬。   蟑螂到处乱飞。   有的飞着飞着,还当场下了个硕大的卵鞘。   门外。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听到三楼有动静,来看看的沈星卓:“……”   他一打开门,便看到房间里群魔乱舞。   他那位优秀的大哥,不仅一脸狼藉,还从衬衫里抖出两个蟑螂。   沈星卓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用毕生以来最快的速度飞下楼梯,飞出沈家。 第79章 难言之隐   沈家。   整个三楼终于安静了下来。   沈夫人四肢并用爬在置物架上,默默的流眼泪。   沈星染还在yue着,胆汁吐得遍地都是。   直到这会儿,他还不忘抓陆燃小辫子,指着陆燃道:   “你、你明明承诺说大哥吃一口,你就离开的!”   陆燃叉腰大笑:“傻了吧,爷什么时候说话算话过!”   沈星染目瞪口呆,连吐都忘了。   只有沈星遇动作最快,这会儿占了三楼的洗手间,正在扶着马桶吐。   陆燃慢条斯理地欣赏了一下三楼的情况,最后看了看时间,抛下一地乱飞乱蠕动的虫子,施施然离开了三楼。   他哼着歌回到房间,把剩下放好的“作业”塞进书包。   牵起大黄,愉快地往别墅外面走。   他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   恰好看到沈星遇从三楼的房间里出来。   这人带着无比复杂的表情,顶着一头一脸的水渍,匆忙赶回房间换衣服。   陆燃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牵引绳,引起他的注意。   沈星遇一看到他,整个人都定在了当场。   脚步犹疑着,不知道是该退回去,还是猛冲进自己房间里。   陆燃又朝他扬扬自己手里的一袋子“糕点”。   他笑得很灿烂:“小沈总,欢迎您下次继续为我主持公道。”   沈星遇:“……”   他还是没绷住,捂着嘴快速跑进了房间。   纪旻那边也得到了沈家的消息。   他正准备去上班,陈管家便从外面赶过来,躬身道:“沈家出了点状况。”   “什么事,和陆燃有关?”纪旻轻轻皱起眉头。   他语气有些严肃,其下藏着些许担忧。   但听他问完这句话后,陈管家却沉默了一下。   表情一言难尽道:“是有些关系。”   纪旻眉心皱得更深了,问:“沈星遇又找他麻烦了?”   陈管家又默了默:“嗯……也可以这样说。”   纪旻叹了口气,已经准备往外走。   他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管家:“……”   他仔细思考半晌,尽量客观地描述道:“沈大少爷吃了陆燃同学的营养学作业。”   饶是知道陆燃的各种骚操作,纪旻这会儿也愣了一下。   表情甚至比听说沈星遇被拖进厕所还要懵。   “额……我记得陆燃那门课是宠物营养学?”   陈管家默默点头。   纪旻表情也变得一言难尽。   陆燃这几次请假时,还和他聊了下自己的实验进程。   所以纪旻对陆燃这次“作业”的原料和工艺都略有耳闻。   那东西要是给人吃了……   嗯……沈家的现状一定很好看。   纪旻和陈管家对视了一眼。   而后两人又默默移开目光,不约而同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纪旻:“……今天日程很忙。”   陈管家:“嗯。”   直到纪旻上了车,快要到公司时。   两人才默默将这股无形的冲击缓冲掉。   陈管家又有些想笑:   “之前您还担心陆燃在沈家吃亏,想把人接过来……”   说着他回头去看纪旻,却发现纪旻正盯着车窗外发呆,没有回话。   又过了好半晌,等车子在纪氏大楼的停车场里停下后。   陈管家听到轮椅里的男人,自言自语般的喃喃出声:   “这份作业他忙了很久,现在被人吃掉,怎么也会影响他的学业。”   陈管家:“……”   很好,您是会抓重点的。   纪旻的担忧完全没有发生。   因为陆燃做了好几份。   他把自己的作业交上去。   那位以为难学生为乐的营养学老师,看了一眼他的配方,沉默了。   然后默默给他这份作业打了个满分。   但是这事对沈星遇的影响却很大。   原本他只想快点息事宁人,然后洗漱一下抓紧去公司上班。   但被陆燃一弄,他今天根本没能去上班。   先是在三楼和虫子大战了一场。   还要安抚受惊的沈夫人。   回来又花了一个小时洗澡,光刷牙就刷了不知道多少遍。   但仿佛刷多少遍都没用,嘴里一直残留着那股奇怪的……蟑螂的味道。   最后,沈星遇已经换好了衣服,拿上了文件。   他坐上车子,让司机往公司开的途中。   沈星遇还是没忍住,中途叫停了司机,道:“先……去趟医院。”   从入职后风雨无阻,不惜带病上班的小沈总,第一次请了假。   等沈星遇进了诊室,坐在医生面前时,他还有些恍惚。   医生问诊道:“你是有什么问题?”   沈星遇沉默了。   医生隔着桌子和他大眼瞪小眼。   见这位病人迟迟没有开口,虽然觉得奇怪,但医生也是见多识广。   这种进了诊室不说话的情况,他可是见多了。   医生盯着面前这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叹了口气。   心想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还有难言之隐呢。   但秉着医者的责任,他还是温和提醒道:“您这种情况,应该去挂男科,我这里是消化内科。”   沈星遇:“……”   他嘴唇终于动了动:“不是……我是……”   见他吞吞吐吐地,医生又叹了口气。   果然这种情况,愿意主动承认的根本没几个。   医生摇摇头,问道:“我给你转个科室,你拿着身份证,楼下就是男科。”   还劝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分科诊疗才能对症下药,男科的医生们在那种问题上,比我专业很多。”   沈星遇:“……”   他抬手捏了捏额头,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解释:“不是,我过来是因为我……吃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啊?”医生一懵,问,“你吃了什么?”   沈星遇又沉默了。   医生有点急了,后面排号的病人还等着呢!   在医生的逼问下,沈星遇终于破罐子破摔道:“蟑螂……”   “啊?”医生又呆了一下。   开了口后,一切就容易多了。   沈星遇努力形容着:“一种糕点,外面是……细菌尸体的冻干粉末,里面是蟑螂,还有一种红色的虫子,似乎叫面包虫。”   然后他对医生说:“我咬了一口,吃掉了半只蟑螂。”   其实沈星遇当时脑子都是懵的,他根本不记得那一口自己有没有吃下去。   但多少肯定吃了点。   想到这,沈星遇又有点反胃。   “我想问问……这有没有什么问题,需不需要做些检查?”沈星遇道。   医生沉默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最后摆摆手:“后续观察,有症状再来。”   “不用吃药吗?”沈星遇还是很担忧。   “药哪是那么好吃的。”医生直接按了下一位病人。   沈星遇犹豫半天,怀着满心疑虑,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医生重重叹了口气。   现在的小伙子,为了隐藏自己不行的事实,竟然连这种离谱的事都能编的出来!   沈星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了。   他精神恍惚地熬了几天,才稍稍将那股持续不散的恶心感压下去些许。   但是一口咬到蟑螂的心理阴影却始终存在。   对于沈夫人和沈星染来说,估计也是同样的。   最终效果便是,最近的沈家极度安静。   凡是陆燃在的地方,方圆五米之内连个人影都没有。   周末,陆燃不由和纪旻炫耀自己的战绩。   他又叹了一声:“我花了好久才做出来的,给他们吃了三个,还有点不舍得。”   一旁听着的纪旻&陈管家:“……”   纪旻想了想,倒是慢慢有些理解:“是有些浪费。”   为了做这些东西,可是鸽了他两三次,连扣工资都认了。   “对吧!”陆燃说。   纪旻认同地点了点头。   见小孩朝他看过来,纪旻沉吟了一会儿,恰到好处地引出话题:   “他们总是这样闹事,你学业怎么办?总不能每做一次作业,就这样防着他们,这样不烦吗?”   他正等着少年点头,于是便能顺理成章地问,他愿不愿意来自己这边住。   可话落,却见陆燃眼睛亮晶晶地朝他看过来。   并兴奋道:“不烦啊,我觉得超开心!”   纪旻:“……”   很好,是他误会了。   但纪总一向不会在“谈判”上认输。   他便又道:“可是,这会耽误你做兼职的时间,这个月你请几次假了?”   “唔……”陆燃这次倒是应了一下,心虚地看向自己老板。   前两天他还扬言要把纪旻很行的“事实”传遍全京市。   结果这几天忙起来,又给抛到脑后了。   “好像是有点耽误啊。”陆燃想到自己被扣的工资,也有点心疼。   听他这样说,纪旻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他正要继续开口。   却见面前的少年捏着手指算了好一通,道:   “但在沈家住没有房租,算一算也没亏多少啊。”   “而且还有乐子看,还给大黄准备了一个大房间。”   纪旻听得一懵:“大黄的大房间?”   “对啊,原本沈星遇的房间,被我要过来给大黄住了。”陆燃说。   纪总:“……”   这一次的谈判,纪旻惨遭滑铁卢。   他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对陈管家说:“叫家政再收拾出一间房。”   陈管家:“……”   陈管家还没应声,纪旻想了想,又转过轮椅来,道:   “还是把二楼拐角那两间相通的套房收拾出来,这样也方便大黄晚上去找他。”   陈管家默默听完,忍不住提醒:“陆燃同学还没同意过来住呢。”   准确来说,您连要求还没敢提出来呢,这房间就先收拾上了。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纪旻。   他看了看二楼的房间,轻声道:   “怎么能让他在沈家住下去?”   “沈家那个养子奇奇怪怪,沈鸿源又不知道在谋划什么。现在沈星遇也那个样子,他身体似乎还……”   纪旻微叹了口气,“我怎么能放心把他放在沈家?”   他说完,半晌没听陈管家回话。   纪旻抬头,便对上陈管家似笑非笑的目光。   老人的目光很和蔼,带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明智。   纪旻噎了噎。   很快,他像是解释自己这过于在意的心情,又像是说服自己一般,道:   “沈星遇还吃了他的作业,这太影响学业了。”   好似一切妄念,都能用“让人好好学习”这个理由来遮掩。   陈管家:“……”   他心想吃“作业”那么有冲击力的事,竟然还能这样用?   陈管家提醒道:“陆燃少爷似乎不这样觉得。”   轮椅上的男人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唇。   很快又拿出家长一样的腔调:   “他年纪小,等大了后悔就晚了。”   陈管家:“……”   他再次怀疑起纪家的家庭教育。   就想把人叼回窝里护着而已,哪儿那么多七拐八绕的理由。 第80章 说服   纪旻并没有放弃。   再见到陆燃时,他又一次提起了这个问题。   并且吸取上几次半途而废的经验,这次话题乍一开始。   他便用一种深思熟虑地语气,沉声道:“我考虑了很久,你还是搬来我这里住比较合适。”   “昂?”   陆燃正在rua狗,听到他的话,一脸震惊地看过来。   纪旻若无其事地解释:“我那边很安静,很适合你学习。而且我也给大黄准备了房间。”   他着重在最后那句上加重了语气。   陆燃默了默,用狐疑地眼神盯着他:“可我没觉得住在沈家影响我学习啊……”   说着,他看着纪旻眯了眯眼:“你该不会是……”   他一张嘴,纪旻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但这个时候,纪旻已经能妥善应对。   男人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水,没有接小孩的话茬。   反倒一针见血道:“你很怕沈星遇。”   陆燃:“……”   被戳中了痛脚的人连忙反驳:   “才不是!我前两天才喂了他蟑螂吃,他现在见了我就跑,应该是他怕我才对。”   纪旻挑了挑眉梢,没说话。   就这样看着对面的小孩。   陆燃在男人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默默放下怀里的大黄,端起面前的杯子。   他低头咬了下吸管,抬头偷偷去瞄对面的男人。   纪旻盯着他没动。   陆燃又低头和吸管奋战了一会儿,把嘴里那段咬扁了,又咬成方形。   他再次抬头朝对面看。   男人依旧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好了好了!”陆燃有点火了,把杯子一推,梗着脖子道,“我就是有点怕他又怎么了!”   “我怕他也很正常啊!”陆燃理直气壮地说。   纪旻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沈星遇对你做了什么?”   他很早就发现,每次陆燃见到沈星遇时,反应都不太正常。   那种浑身僵硬,冷汗淋淋的状态早已经超出了“有点怕”的程度。   陆燃哽了哽。   除了上辈子他见到沈星遇之后,出车祸的原因之外。   没出车祸前,他也有点怕沈星遇。   陆燃仔细思考了一阵,神秘兮兮地朝纪旻招手。   纪旻看看他的动作,倾身往前凑了凑。   很快,他便感到少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不觉得沈星遇这个人……不正常吗?”   “嗯?”   纪旻有些惊讶。   “哪里不正常?”他问。   问完便见陆燃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道:“他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说着他还害怕的抖了抖:“我感觉他比沈家其他人病的都严重,因为他会把自己伪装成正常人。”   陆燃振振有词:   “像我这种正常人,害怕他这个有病的家伙,并敬而远之,不是很正常吗?”   纪旻:“……”   其实在遇到陆燃之前,他还很欣赏沈星遇。   沈星遇在工作能力上很出色,沈氏几个项目都办得有模有样。   要是从前,听陆燃这个动不动就把杯子在马桶里涮的小孩这样说,他肯定不以为意。   但现在……   纪旻仔细思索了一阵,认同地点头:“你说得对。”   沈家这一窝子明显都不怎么正常。   生活在这种环境,就像正常人生活在精神病院里一样。   怎么会对陆燃没有影响?   所以纪旻顺理成章道:“所以你才更应该搬出来,你现在还在上学,一直生活在沈家,被带坏了怎么办?”   “唔?那我……搬出来?”   陆燃好像被说服了。   纪旻掩下眼底的笑意。   他很早就发现,陆燃这小孩虽然难缠。   但当人是真心为他好,又不带有控制和压迫时,这小孩又格外容易被说服。   乖乖的,又软又顺从。   少年目光犹疑了半晌。   终于还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对面的男人,问:“可是老板……这都是我家里的事,好像和工作无关,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啊?”   纪旻呼吸一滞。   眼看这次“谈判”又要遭遇滑铁卢。   但纪旻很快拿出了另一套准备好的说辞。   只见他表情平淡,不慌不忙地抬眸瞥了眼对面的小孩。   就像平时开会时指出下属的错误一般,眉峰一抬,问:“怎么和工作无关?”   “你数数你最近请几次假了?”   “可那是因为我最近学习很忙啊。”陆燃说。   纪旻像个无良的资本家一般强词夺理的道:“如果不是你家里的事挤占你学习的时间,学习怎么会耽误工作?”   陆燃皱眉:“嗯……好像是这样?”   但怎么总觉得哪里充斥着不对劲的感觉?   “你住过来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也不用的担心作业被人吃掉。”纪旻苦口婆心。   “可是、可是……”   陆燃努力想抓到那丝不对劲儿的感觉。   突然,他恍然大悟。   扭头问纪旻:“所以,老板你是想和我同居吗?”   纪旻:“……”   背后听完整个“谈判”的陈管家,没忍住漏出了一丝笑。   这一会儿,纪总很想扭头就走。   但是,他不可能继续放任陆燃一个人呆在沈家。   即使看起来,少年可以独自处理好所有事情。   对于已经做好决定的事,纪旻的执行力还是很强的。   他深吸一口气,顶着少年惊奇的目光,沉着地点了点头:   “对,是这样。”   在少年脱口说出那句“你果然喜欢我”之前,纪旻朝陈管家使了个眼色:“咳,陈叔你先出去。”   陈管家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走出了房间。   他在房门外等了一会儿。   门内的交流似乎很和谐,并没有传出什么声音。   事实上是,纪旻还并没有开口。   他正在单手抚着额头做心理建设。   “……老板,你到底要说什么?”陆燃好奇地问。   纪旻伸出手掌止住他的话。   自己又深呼吸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你最近忙于学业,可能不太清楚。”   “昂?”陆燃茫然地看着他。   纪旻再次深吸口气:   “因为你最近和我在一起的次数太少,关于我的流言已经是升级了。”   “什么!”陆燃大惊失色。   纪总强行保持着冷静,努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他们说因为我那方面不行,所以就连你这个对我无比热情的前男友最终都放弃了我。”   “啊?”陆燃一脸惋惜,“他们怎么那么简单就猜出事实了?”   纪旻:“……”   他伸手按平青筋直跳的额角,心想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强行装着认同地点了点头。   并继续胡说八道:   “他们还说,之前你说的那些,都是我自己吹的,试过之后你非常不满意,连和我一起住都不愿意,每天宁愿待在实验室里打发时间。”   这话说的陆燃目露同情:“你真是太惨了啊老板。”   纪旻伸手重重抹了把脸:“所以,你懂了吗?”   没一会儿,房门开了。   陈管家好奇地看过去。   就见陆燃殷勤地把纪旻推出来。   轮椅上的男人不知道怎么了,一副心如死灰死了半截的模样。   看得陈管家心里“咯噔”一声。   难不成纪旻告白被拒绝了?   纪旻从前对生活一直是抱着非常平淡,甚至消极的态度。   遇到陆燃好不容易好一点。   现在惨遭失恋,情况还不得更严重?   可是不对啊。   之前不也明里暗里被陆燃拒绝过那么多次了吗?   也没见他这副寻死觅活的模样啊。   陈管家正担忧着。   就见轮椅后的少年,一脸歉疚地叹了口气:“抱歉啊老板,我没想到,就因为我整天忙着学业没过来,他们竟然把你传成了这样。”   陈管家:“?”   “我就说你最近怎么那么执着让我过去住。”陆燃痛定思痛,拍着胸脯保证:“老板你放心,等我住过去,一定把这些谣言全都是扫平!”   纪旻:“……”   陈管家继续疑惑。   等住过去?   这不成功了吗?纪旻怎么还这副要死的样子?   似乎也觉得自己承诺那么多次,这话好像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还像是画饼。   于是陆燃真诚道:“这也是我那么多天,那么努力才打下的江山,我怎么能让它毁于一旦!”   这次陈管家听懂了。   他默默地、默默地看纪旻。   好家伙。   为了把人骗回去,真是什么招都拿出来了。   为此竟然不惜承认自己不行!   这还有什么要说的,绝对是真爱啊!   纪旻默默靠在椅背上,45度角望天,一副“你干脆杀了我吧”的表情。   后面的小孩还一脸神秘地对他说:“老板,你放心,今天你对我说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纪旻:“……”   全都被你抖搂完了,还不会说出去?   信你还不如信鬼。   “那好,等下周末我就搬。”   陆燃说。   他这话刚落,就见轮椅上半死不活的男人突然坐直了身体。   看了看腕表,沉声道:“今天不是还有时间?今天就搬。”   “啊?那么快?”陆燃有些震惊。   纪旻咬牙切齿。   他都付出那么大代价了,怎么能不搬?   今天就得把人薅回去盯着。   陆燃:“……”   果然,男人对那方面的事都很着急。   纪旻直接让司机去了沈家。   他的车,在沈家附近停靠过无数次,也多次在沈家大门前停留。   这还是第一次,直接堂而皇之地开进了沈家的院子。   因为车上的某人很不客气地招呼:“倒近点,再靠近点,等会儿我搬箱子方便。”   现在还不是下班时间,沈家现在只有沈夫人和沈星染在家。   见到纪家的车开进来,忙迎了过来。   出来便见陆燃从后座下来。   少年下来后就要往别墅里走,似乎被车里的人薅住一般,又探头回去。   不知道听里面的人说了什么,点着头说:“知道了知道了,书我怎么可能忘了带。”   说完他又要走。   刚转头又被薅了进去。   里面的人跟老妈子似的,似乎又交代了什么。   就见陆燃皱起了眉头:“不用带衣服,那我穿什么啊?”   又交代了好几句,陆燃才从车边离开。   结果刚下来没多久,又有一个穿着管家服饰的老人从副驾上下来。   他站到陆燃身前,朝沈夫人和沈星染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道:“我们先生,准备邀请陆燃少爷去纪宅住几天。”   听到陈管家的话,沈夫人一懵。   意思是,陆燃要离开?   在意识到陈管家话里的意思时,沈夫人心情是有些茫然的。   陆燃四岁走丢。   十几年后终于被带回沈家。   她厌烦过,不想接受过,但听到陆燃要离开的一瞬间,沈夫人心情还是有些不由自主的复杂。   但很快这丝复杂就变成了惊喜。   这个陆燃终于要走了?   不祸祸沈家了?   这是应该敲锣打鼓庆祝的大事啊!   陆燃没理会两人,径直上楼去收拾东西。   他东西不多,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便是全部家当。   沈夫人从一开始听说陆燃要走的茫然,到意识到的惊喜。   再到现在看着陆燃拎着行礼下来,终于想到,自己是沈家的女主人,陆燃好歹也是已经被公开认回沈家的人。   这会儿她理应说点什么。   于是陆燃路过客厅时。   就见沈夫人坐在沙发上,端着杯茶水,对他淡淡的说:“站住。”   陆燃挑眉看过去。   似乎是因为察觉到他要走了,沈夫人又恢复到陆燃最开始见到她时,那副沈家主母的模样。   用那副说教的语气,对他道:“你出去以后,要时刻谨记你是沈家人,别丢脸丢到纪家去。”   “出去一趟,半点好处没带回来,再让沈家为你收拾烂摊子……”   她训斥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停住。   因为玄关出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轮椅上的男人,漆黑的眸扫过客厅,略带不耐地问:“还没收拾好吗?”   这丝不耐是冲着谁的,不言而喻。   沈夫人像被掐住脖子一样,话语戛然而止。   一旁沈星染也震惊地看向纪旻。   来沈家接个陆燃而已,这人竟然还亲自下了车过来。   要知道纪旻和陆燃非亲非故,半点关系都没有,硬要把人接过去住,已经是有些不合适。   这时候他更不便出面。   “早好了。”   陆燃推着箱子走到纪旻面前。   他正想跟着人离开,扫了一眼沈夫人,又停下了脚步。   纪旻朝他挑眉:“怎么不走了?”   陆燃朝他挤挤眼睛,努力暗示。   可惜纪旻没看懂,只皱眉望着他。   陆燃暗示了半天,最终自己看向沈夫人,开口:“我老板说对这栋别墅的格局很感兴趣,想参观一下。”   沈夫人:“?”   纪旻:“?”   纪旻按了按额角。   他亲自过来接陆燃,就已经很失礼了,还参观……   陆燃又朝他猛使眼色。   纪旻:“……”   他听到自己对沈夫人说:“的确是这样,我想看看这个房子的格局。”   沈夫人虽然有点懵,但又觉得是个机会。   她还记得之前沈星染和他提的要求,立马道:“染染,你和陆燃一起带着纪总参观一下。”   纪旻根本不清楚陆燃要搞什么事情,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沈星染也有些小心机,他在按电梯楼层时没按照顺序按二楼,而是直接按了三楼。   最近他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他很清楚一个人的所属环境,能给人带来多少印象分。   所以刻意把纪旻待到三楼,推开门,给他看自己精心布置地房间。   纪旻完全没心情观赏沈星染这个“特殊群体”的房间。   这边沈星染还在讲述着自己布置房间的理念。   纪旻却见到跟在自己身边的陆燃,这会儿正悄咪咪躲在自己轮椅后。   少年轻手轻脚拉开了自己的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玻璃罐。   在沈星染努力凹着优雅的声音中,他打开罐子,对里面剩余的“实验原料”小声说:   “出去吧,你们恢复自由了小宝贝~”   纪旻:“……” 第81章 医生   等沈星染讲述完。   陆燃已经拧好了盖子,并将罐子放回了书包里。   一副自己什么也没做的样子。   沈星染以为他被自己的品味和见识震住了,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得意。   他又看向纪旻,问:“纪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纪旻:“……”   怎么样?他半句话都没有听。   全程注意力都在陆燃手里的罐子里,生怕这家伙手一抖,把蟑螂抖到自己身上。   接下来,沈星染又带着他们去参观别墅的主卧,也就是沈夫人和沈鸿源正在住的套房。   房门刚打开,纪旻就瞥见陆燃又如法炮制的拿出了罐子。   他不仅眼疾手快的往沈夫人卧室的门缝里倒了不少。   路过沈星遇房间时,因为沈星遇没在家,也顺手往门缝底下塞了好几只。   纪旻余光里只瞥见某种可怕的黑影在地上嗖嗖乱窜。   人类对蟑螂的恐惧大概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时,坐着轮椅的纪旻都有一种想缩脚的冲动。   沈星遇这个吃过蟑螂的家伙,等回家了看到这些满地乱窜的东西……   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等回到一楼的时候,陆燃那一个大罐子已经差不多空了。   沈星染又带他们去了厨房。   厨房比较大,他想介绍一下沈家请的厨师。   沈星染转身过去叫厨师的时候,纪旻飞快转过轮椅去看陆燃。   陆燃手里的罐子里已经基本没蟑螂了,但还铺着满满一层的卵鞘。   就见陆燃打开厨房的碗柜、保鲜冰箱,将罐子里的卵鞘每个柜子都塞了点。   最后剩下的,全倒进了柜子的缝隙里。   纪旻:“……”   好狠。   沈星染回来还念叨着:“王大厨出去买菜了,纪先生,不如您吃完晚饭再走?”   他话刚问出来,就听纪旻极其果断地拒绝:“不!”   “咳,我们现在就走。”   说着纪旻带着陆燃,飞快的走出沈家的别墅,上了车。   出了别墅后,陆燃把那个空罐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纪旻看着这一幕,没忍住问:“你都扔干净了吧?”   “放心!全留给他们了!”陆燃兴奋道。   他脸上露出有些调皮的笑:   “我早想倒进他们房间里了,但是蟑螂会乱爬,我住在那里也会遭殃。现在搬走了,当然就不用怕了!”   纪旻:“……”   那么大的蟑螂在京市并不常见。   沈家这种家庭,估计更是见都没见过。   陆燃要是明目张胆地倒过去还好,沈家人看见了,立刻就会请除虫公司的人过来。   但现在悄无声息地倒了整整一罐子……   沈家从意识到,到找人除虫,再到彻底除干净,够折腾一阵子了。   况且卵鞘这东西,即使是杀虫剂也毫无办法。   纪旻这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真是请了个祖宗回家。   但转念想想,孩子就这点乐趣了,也不算什么。   车子缓缓出了沈家所在的别墅区。   看着那个熟悉又压抑的房子逐渐远离,刚刚还欢腾着放蟑螂的陆燃却慢慢安静下来。   他扭头盯着车窗,看着沈家的远去,心情有些复杂。   因为陆燃想到自己上辈子第一次离开沈家。   决定和亲生父母决裂,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尤其是和他渴望了十几年的亲情决裂。   离开的时候,陆燃下定了决心,又带着满心的轻松,以及一种说不出的迷茫。   可最终,他离开沈家的决心,换回的却是他残疾在床的十年。   重生回来时候,陆燃想过自己绝不会离开沈家。   沈家这群傻逼都走了,他也不会走。   熬也要熬死他们。   但现在,他还是离开了。   少年沉默了很久。   纪旻侧眸朝身侧看去。   却发现小孩并没有去后座,他甚至没有拉开中排的折叠座椅。   等沈家的别墅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后,他便直接坐在了车厢里。   察觉到纪旻看过来。   少年轻轻往旁边靠了靠。   他没碰纪旻的腿,只是轻轻贴在了轮椅侧边的扶手上。   说:“老板,如果你哪天不让我住你家了,要提前一个月……不,三个月告诉我嗷。”   他朝纪旻比划了三个手指头,说:“我要提前找房子才能搬出去。”   纪旻心里一软。   男人没有说:不会让你搬出去。   他知道,对一直流离失所的小孩来说,这句承诺就像空中楼阁,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他只点了点头。   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放在小孩柔软的发顶揉了揉,说:“好。”   车子恰好路过一条商业街,纪旻拍了拍少年的脑袋,道:“别窝着了,起来看看晚上想吃什么。”   陆燃爬起来往车窗外看了一会儿,说:“我要去买冰激凌。”   纪旻眉梢一挑。   现在虽说是初春,但吃冰激凌还是过分了,肚子不想要了?   但一想到,这小子大冬天的都能一口气炫四支冰激凌,便也没说什么。   只让司机在路边停下。   今天他想吃什么,都随他去吧。   陆燃打开车门下了车。   纪旻没下去,只降下车窗往外看着。   少年进了一个卖冰激凌的快餐店,但没一会儿,又空着手回来了。   “怎么没买?”纪旻问。   “因为这家店没有我要的口味。”陆燃说。   纪旻心想这小子还挺挑。   他刚要让陆燃上车,便见陆燃又去了稍远一点的店。   来来回回去了三个店,最后少年才两只手捧着四支冰激凌回来。   最后还是纪旻给他开的车门。   见他手里拿了那么多,纪旻下意识伸手,想帮他分担一下。   却见陆燃绕过他的手,直接钻进了车厢。   纪旻:“……真要一个人吃四个?”   陆燃戒备地看着他:“那当然,这四个都是我的!”   说着低头把四个冰激凌上的尖尖全咬掉了。   纪旻朝他翻了个白眼:“瞧你那点出息。”   陆燃没理他。   “不买别的了?”纪旻问。   见少年点头,他才让司机开车去个正经餐厅。   晚饭总不能真的只吃冰激凌。   跟着纪旻进入餐厅时,陆燃手里还拿着那四支冰激凌。   现在天并不算暖和,一口气吃四个实在是有些勉强。   但少年依旧慢吞吞地吃着。   纪旻皱眉看过去的时候稍留意了一下。   少年手里拿着四支冰激凌,却是三种口味。   两支是香草味,一支粉色的应该是草莓味。   还有一支是浅淡的黄色,有淡淡的柠檬香飘出来。   纪旻记忆力很好。   他依稀记得,陆燃上次在自己办公室吃冰激凌,买的也是这几个口味。   纪旻问:“你很喜欢这三种口味,最喜欢香草?”   听到他的问话,陆燃却只模模糊糊应了一声:“是吧。”   说着又在冰激凌上咬了一大口。   一直咬到了脆筒。   晚上,陆燃回到了纪旻的别墅。   他也不是第一次过来,倒也是驾轻就熟。   只是他没想到,纪旻竟然真的给大黄也准备了个房间。   房间里小狗的垫子、玩具,一应俱全。   看得陆燃不由感叹,果然男人为了那方面的传言,真舍得下功夫……   啊不对,应该夸他老板财大气粗。   可虽然纪旻给大黄准备了新的狗窝,陆燃还是把旧的那个拿了过来。   大黄跟着他换了几次环境,每次都带着这只狗窝。   虽说大黄对纪旻这里已经很熟悉了。   但带有自己气味的东西,应该还是会给小狗带来安全感。   收拾好大黄的东西,陆燃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摸了摸柔软的大床。   还记得上次自己睡在这种柔软床垫上的反应。   他还是不习惯睡软床。   但陆燃也没叫人。   他自己把床垫上的那层被褥拿下来,扑在地毯上,给自己打了个地铺。   然后便趴在地铺上,看自己明天的课表。   一楼,纪旻还在忙活。   他抬头问陈管家:“安排好了吗?”   “已经通知过凯米勒医生了,这个时间应该快到了。”陈管家说。   纪旻点点头。   没一会儿,院子外传来的车声。   纪旻下意识朝楼上亮着的窗口看了一眼。   他并没有等车进来,而是亲自迎了出去。   凯米勒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但是头发和胡子都白了。   看起来像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   他见到纪旻有一些意外,热情的招手:“纪!你竟然亲自出来迎接我!”   “那么热情,是不是已经决定好要做手术了?”   说着他打开车门就要下来。   下来前一秒,却被纪旻止住:“你停一下。”   凯米勒医生:“?”   他低头就见纪旻从头到脚,相当挑剔地将他打量一番。   并皱眉道:“你这样太像医生了,不行。”   凯米勒医生:“?”   “我不是说了,让你打扮不要那么专业,可你听诊器都从上衣口袋里露出来了。”   纪旻道。   “但我就是一个医生啊。”凯米勒医生说。   纪旻转头对陈管家道:“给他找件休闲点的衣服过来。”   说完才对凯米勒医生解释道:“家里的小孩很讨厌医院,你不要带着医院的味道进去。”   凯米勒医生努力回想了一下,没想通纪旻哪来的“小孩”,还让他那么重视。   但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坦诚道:   “我不擅长儿科,需要打电话帮你叫一个儿科的医生过来吗?他们也比较擅长应付小孩子。”   纪旻:“……”   陈管家没忍住,笑了一声。   看到陈管家的脸色,凯米勒医生慢慢也明白了。   他接过陈管家递来的养父,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调侃道:   “纪,你有没有听说过,每个霸总都有一位苦逼的医生朋友。”   “所以呢?”   纪旻挑眉,冷漠无情道,“你不是我朋友,只是我巨资请来的医生。”   “还有,快把衣服换了。”   凯米勒医生:“……”   等人在车里把衣服换好,纪旻才放人进院子。   他带人走进别墅。   上楼前又停了停,扭头看向凯米勒医生,道:“你的眼镜也太像医生了,换掉。”   凯米勒医生忍不住咕哝:   “您的那位‘小孩’真的只是怕医生吗?听起来像个娇弱的小公主。”   纪旻没理会他话里的调侃,只纠正道:“他是个男孩子。”   凯米勒医生扬了扬眉,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您这位娇弱的男生小朋友又什么问题吗?”   纪旻皱眉回忆了一下:   “他偶尔会陷入浑身僵硬的情况,满身冷汗,发抖。一般在见到一个特定的人时出现。”   “听你的描述像是惊恐发作。”凯米勒医生道。   “还有……”纪旻声音顿了顿,“我不确定,你等会儿检查一下他的肢体关节有没有问题。”   “可以是可以,但我手边没有专业仪器,您又不让我暴露医生身份,这恐怕有点难。”   凯米勒医生说。   纪旻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用一种很“病人家属”的语气嫌弃道:“你不会用眼睛看吗?”   凯米勒医生:“……”   当他是X光吗?   但纪旻这样一通说得上是小心翼翼的准备,也让凯米勒医生好奇起来。   他在纪旻最开始出车祸的时候,就成了纪旻的主治医师。   但他同时也很清楚,纪旻对自己的身体都算不上上心,更别说对别人了。   纪旻领着他走向二楼的一个房间。   凯米勒医生一路留心了一下走廊上铺着的软垫。   等纪旻抬手敲门时,凯米勒医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娇弱的、宛如豌豆公主一般的少年。   结果房门打开,就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正活蹦乱跳地趴在地上陪小狗玩。   看到门边有外人,好奇地抬头看过来。   健康的奶白色的皮肤上一片运动过后的红晕。   他身边皮肤苍白的纪旻和这位比起来,看起来才是有病的那个。   凯米勒医生觉得自己被耍了,很想扭头就走。   但想到自己高昂的薪资,还是忍了下来。   然后,他便听身边的纪旻,轻咳一声,对屋里的少年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今天过来看看。”   “哦。”陆燃跪坐在地上,直起身体。   他眼里还是有点不解。   在孤儿院里的生活不算,自从回了沈家之后,陆燃一直被排除在沈家的社交之外。   所以这会儿,他并不是很明白,纪旻的朋友为什么要来看自己。   纪旻也看出来了。   他话语顿了顿,临时编了个理由:“他对Y大的兽医专业很感兴趣,所以听说之后想和你交流一下。”   “拿进来吧。”陆燃把小客厅地毯上的玩具收了起来。   在凯米勒医生进房间之前,纪旻又甩给他一个眼刀。   示意他,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医生身份。   凯米勒医生也煞有其事的回了OK的手势。   然后笑着对陆燃打了声招呼:“小朋友你好,我对你们学校的营养学很感兴趣。”   凯米勒医生一出声,陆燃耳朵便灵敏地动了动。   少年一双乌溜溜地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视线着重在他领口别着的笔上停了停。   又转开去看纪旻。   纪旻并没有注意到。   陆燃卧室的门没关,他一进来,便能看到陆燃卧室的场景。   床上的被褥被拿了下来,在地毯上扑得整整齐齐。   纪旻有些意外。   他扭头去看一旁坐着的小孩,问:“怎么不在床上睡?”   陆燃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坦诚道:“床垫太软了,不太舒服。”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纪旻皱眉问。   “我在地上也可以睡啊。”陆燃说。   纪旻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看来上次这小孩也是这样将就的。   凯米勒医生正在努力用眼睛“看病”,听到两人的谈话,也留意了一瞬。   不爱睡软床。   有些关节疼痛的患者的确有这个癖好。   但以面前少年的这个年纪,不应该啊。   纪旻和凯米勒医生,各有各的心思,正沉思着。   就听一直安静的小孩,突然冷不丁问:“医生,你在哪家医院任职啊?”   “哦,新城私立医院。”凯米勒医生下意识答道。   话落,整个人一个激灵。   抬眸就见纪旻吃人的目光朝他扫了过来。   凯米勒医生连忙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我在努力掩饰了!”   纪旻叹了口气,轻轻扶额。   陆燃倒是觉得挺好玩,问他:“不就是让医生上门,老板你怎么还藏着掖着?”   纪旻心说你还敢说。   他叹了口气,问:“怎么看出来是医生的?”   “这位医生不是之前和你打过电话吗?”陆燃说。   听到这话,凯米勒医生立刻挺直了腰板。   看吧,不是他禁不起诈。   是纪旻这边提前泄露了。   纪旻也没想到,陆燃一共就听过一次凯米勒医生的声音,还是在电话里。   竟然被他记住了。   原本见陆燃对医院的排斥态度,纪旻还以为他对医生会同样排斥。   纪旻甚至已经脑补了各种小孩子看病难缠的场景。   但意外的是,听说要体检,陆燃很配合。   在凯米勒医生要检查他的关节时,少年顿了顿,但还是依言把手臂递了过去。   最终凯米勒医生也没看出什么。   对纪旻说:“放心,你家的这位小孩很健康。”   陆燃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我就说吧!”   到了第二天早上。   纪旻顺路送陆燃去上学。   在车里,陆燃还在念叨这件事:   “你竟然把医生请到家里欸,还装成朋友瞒着我。”   纪旻觉得有些尴尬,没理他。   陆燃盯着他瞅了一圈。   想到了什么,突然问:“老板,你有空关心生龙活虎的我,为什么不去给自己的腿做手术呢?”   纪旻一愣。   之前他的确被陆燃激的去询问了一下手术相关事宜。   可并没有到确定要手术的地步。   纪旻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回答。   并非是不耐,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并不想在小孩面前,表露出自己对于手术的不确定感,以及……忐忑。   但他刚转过头,就感到有人胆大包天地戳了戳他的手臂。   继而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啊?”   纪旻:“……”   他想了想,干脆用了陆燃常用的那招。   垂眸看向身前的少年,问:“那你呢?为什么那么关心我的腿,是不是喜欢我?”   陆燃一愣。 第82章 “抚摸”   陆燃被问住了。   他坐直身体,沉默了一会儿。   纪旻原本只是为了转移话题,随口“攻击”一句。   察觉到车厢内的沉默,也愣住了。   他侧眸去看身侧的少年。   少年睁着那双弧度乖巧的眼睛,稍稍拧起了眉。   连嘴唇都不自觉抿了起来。   这是个很用力的在思考的表情。   他在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纪旻,突然有些不自在。   时间好像骤然间放慢了。   连车窗外匆匆闪过的复杂街景,都变成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   前座司机和陈管家的呼吸声,似乎也变得遥远起来。   在这个近乎停滞的小空间里。   纪旻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重且清晰地跳动。   “咚、咚……”   一下,两下,三下……   纪旻喉结不自觉滑动一下。   他凝视着身侧的少年,明明只是一个调侃般的开场。   现在,率先出言调侃的人,却仿佛在等待一个末日前的审判。   终于,在男人的目光下。   一直沉浸在思索里的少年动了动,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然后又停下动作,皱眉端坐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纪旻喉结又微不可查的滑动一下。   他有点想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但又生怕一开口,又把少年的思索打断。   从而得到什么不想要的答案。   又过了一分钟。   少年抬眸看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说:“我好想没有喜欢你哎。”   纪旻一愣。   悬在半空的心脏,“啪嗒”一声重重落了地。   没有?   没有你大费周章想那么久,还做了那么多小动作!   纪旻近乎没过脑子,本能般地问了句:“为什么?”   问完他立刻觉得后悔,太过火了。   但少年好像没觉得有什么。   他认真地回答说:   “因为刚刚你问我这个问题,我没有像小说里说的那样脸红心跳,我刚刚还给自己数了下心率,还在正常指标范围内,完全没有变快欸!”   纪旻:“……”   男人的脸色僵在当场。   他几乎下意识想说:“小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假的,你再仔细想一下!”   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脸色变得更沉了。   身边的小孩还在说:“老板你真的是很会瞎想,我怎么会喜欢你呢?”   “你是我老板,而且脾气那么差……”   biu~   纪总心脏又插了一把刀。   “你还记得我是你老板啊?”纪旻咬牙切齿道。   没等陆燃反应,他便朝前面司机喊了一声:“停车。”   然后转头,冷着脸对陆燃说:“你给我下去。”   陆燃半点不怕他:“可还有一站路才道我的学校啊。”   “自己走。”纪旻相当冷漠无情道。   陆燃骂骂咧咧背着书包下了车。   关车门的时候还在抱怨:“你可真小气,我拒绝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还那么生气啊?”   纪旻:“……”   从前那能一样吗!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拒绝而已。   看着商务车的车屁股远去,陆燃还在摇头叹息:“怎么那么小气啊。”   沈家。   最近沈氏内部的问题依旧严峻。   沈鸿源和沈星遇第二天回到家时,看到沈夫人正在拉着沈星染庆祝。   两人开了瓶香槟,订了一桌子菜,看起来非常欢快。   沈鸿源累的时候,最看不惯家里有人寻欢作乐。   当即沉声道:“闹什么闹,在外面奔波一天,回到家里也不得安宁。”   沈星染装作有些惧怕的放下了筷子。   沈夫人立刻道:“庆祝当然是有好事发生,你们猜猜什么事?”   沈鸿源还以为沈夫人那边有渠道能为新项目牵线搭桥。   刚欣喜起来,却听沈夫人道:“陆燃搬走了。”   沈鸿源一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沈夫人毫无所觉,还在说:“家里终于没人作天作地,弄那些脏东西了,以后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沈星遇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他皱眉问:“妈?什么意思?陆燃去哪儿了?”   “他被纪旻接走了。”说着沈夫人哼了一声,“看不上咱们沈家,去纪家享福了呗。”   她这话刚说出口,就见一直沉着脸的沈鸿源突然发作。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倒了桌上的香槟酒瓶。   “当啷”一声,酒瓶落地的声音混杂着沈鸿源的怒吼声响起:   “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怎么能放陆燃走?”   “我把他一个孤儿院养大的家伙留在沈家,更是脸皮都不要了,举行盛大宴会的当众把他迎回来,结果你一句话把他放走了?”   沈鸿源反应突然那么大,沈夫人吓了一跳。   她捂着胸口,莫名其妙地看着沈鸿源,道:“你发什么火?他要走,人家纪旻亲自来接,你让我怎么办?”   “那也不能放陆燃走,他可是……他可是……”   沈鸿源可是了半天,最终指着沈夫人的鼻子骂道,“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沈夫人像是被戳中什么开关似的,突然愣住。   而后,她像是疯了一样,一下跳起来去抓沈鸿源的脸。   顿时满屋子只剩下沈夫人的尖叫声:“沈鸿源你什么意思?现在来找我麻烦?当初如果不是旅游中途你和我吵架,孩子怎么会丢!”   “都是因为你!我是他母亲,你不是他爹吗?”   客厅里这对人到中年的夫妻扭打在了一起。   沈星染有点震惊。   虽然沈夫人和沈鸿源经常吵架,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两人打成这个样子。   他下意识退后两步,将自己退到远离风波的角落里。   沈星遇看着沈鸿源和沈夫人。   他先是上去叫了声:“爸!妈!”   但正气愤上头,互相大骂的人显然没有反应。   沈星遇站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儿。   他捂着额头逃避似的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放下手,走上前强行将两人分开。   客厅里又吵闹了一会儿,才恢复安静。   沈鸿源并没有离开沈家去公司。   以往,他和沈夫人吵嘴后,会嫌烦离开。   但今天闹的太大了。   即使是在别墅区,周围的邻居估计也有所听闻。   他要是这个时候离开,沈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晚上。   沈鸿源独自坐在小客厅里抽雪茄。   沈夫人闹了一场,已经进卧室先睡了。   沈鸿源脸色凝沉。   他伸手将雪茄剪开,点燃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   但转念,他便安慰自己。   陆燃和纪旻走得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也在那边留宿过。   他也不至于因为现在陆燃搬过去就大惊小怪。   两个疯子而已,能闹出什么正经事来?   况且……   沈鸿源一手夹着雪茄,视线透过半拉的窗帘看向窗外漆黑的夜景。   目光悠远。   都十几年前的事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陆燃一个四岁的小孩,后来走丢了,又经历了山洪,也不值得他这样忌惮。   不过,为了沈家的安宁,陆燃的确不能流落在外面。   得想办法控制住。   但这几天正是沈氏的紧要关头,让那个陆燃在外面住几天也好。   省的在家里闹事。   相通了这点,沈鸿源整个人都安定下来。   他也不急了。   动动手指,悠然地夹着雪茄深深吸了一口。   他雪茄都叼进了嘴里,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没开顶灯,屋里灯光很暗。   沈鸿源嘴里叼着雪茄,俩眼睛就看见,一个几乎半个雪茄还长的黑影,在雪茄上缓缓的爬行。   缓缓地、缓缓地朝着自己的脸靠近。   一时间,沈鸿源两只眼睛都瞪成了斗鸡眼。   直到,那两条细长的须子挥舞到了沈鸿源唇边。   他“嗷”的一嗓子,整个人都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点燃的雪茄直接掉在他大腿上,烧得又是“嗷”得一声。   这两嗓子嚎得震天响。   卧室里刚睡着没多久的沈夫人顿时醒了。   她穿着睡衣没好气地走出来,看着沈鸿源问:“你嚎什么嚎?大半夜的不知道还以为咱家起火了。”   “不是!有、有……”沈鸿源也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毕竟那东西颜色和雪茄很像,房间里光线又很暗。   “是雪茄上……”沈鸿源指着雪茄说。   这会儿那支点燃的雪茄已经掉在了沙发上,并将真皮沙发烧了个洞。   “哎呀你干什么!”   沈夫人心疼道。   她走过去,把雪茄捡起来,左右看了看:“没什么啊,是你年纪大眼花了吧?”   沈鸿源此刻也有些狐疑。   两人围着沙发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沈夫人嗤道:“前几天家里刚来过除虫公司,干净的不得了,哪有什么东西。”   “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沈鸿源不确定了。   他今天的确太累了,工作上没进展,回家又闹了那么一通。   那边沈夫人已经放心地去睡觉了。   沈鸿源又狐疑的扫了一圈,最终也进了卧室。   没人看到,小客厅的窗帘上,一直黑影正堂堂正正地爬着。   而在窗帘的褶皱里,还趴着第二只、第三只……   乍看起来,和窗帘的花纹相得益彰。   半夜。   沈夫人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的脚有点痒。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   她伸手摸过去,又什么都没有。   沈夫人清醒了一瞬,又了然的笑笑。   从前她和沈鸿源吵完架,沈鸿源也经常这样哄她。   看来这次也是。   于是沈夫人又安心的睡了。   接下来连着几天晚上,沈夫人都感觉身上好像有东西在“抚摸”。   有时候是脚趾和小腿,有时候是手臂,还有时候仿佛在她发丝间摩挲。   沈夫人本来还得意洋洋的,心想你还知道道歉。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假装自己睡熟了,故意不动。   但“摸”的次数多了,沈夫人觉得有点打扰自己睡觉了。   沈夫人那天吵架的气也早散了。   于是,趁着一天早上吃早饭时。   她对沈鸿源嗔道:“都老夫老妻的了,别一天到晚动手动脚的,晚上老老实实睡觉。”   沈星染从楼上下来,听到这句话,还笑了一下,道:“爸爸妈妈感情真好。”   只有沈鸿源莫名其妙。   他看了沈夫人一眼,奇怪道:“大早上发什么颠呢?”   说完穿上外套便去上班了。   沈夫人对沈星染道:“你看看他,还害羞上了。”   又到了晚上。   熟悉的像爬行又像“抚摸”的触感传来。   沈夫人微微一笑。   心想可让她逮到了。   不是不承认吗?就让她抓个现行的。   于是沈夫人眼疾手快,一巴掌呼了过去。   呼过去后,没抓到人的手指,沈夫人还一愣。   很快,她感到手心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沈夫人好奇地把那东西拿了起来。   借着窗外的月光,凑到眼前一看。   只见,一只比她大拇指还长的蟑螂,正在她手里挥舞着触角和几只爪子挣扎着。   可不是所谓的“抚摸”吗?   沈夫人:“……”   沈夫人:“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在夜里响彻整个沈宅。 第83章 堵人   沈夫人这一嗓子嚎出来,不仅沈鸿源被惊醒了。   隔壁房间的沈星遇也惊到了。   他刚回到家没多久,正卸掉一身疲惫在洗澡。   沈家别墅的隔音很好,他又待在浴室,正常声音理应是听不到的。   能听到只代表这声尖叫真的非常响亮。   沈星遇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他连忙停下花洒,伸手要去拿挂在架子上的毛巾。   但他手都伸了出去,却又顿在半空。   因为就在毛巾旁边的墙面上,某个沈星遇一看到就头晕眼花想吐的东西……   正在缓慢地爬行。   它非常悠闲。   挥舞着触角在湿滑的墙面上缓慢前行,颇有种清晨老大爷遛弯的派头。   但看得沈星遇脸都白了。   他对这东西实在有些心理阴影。   只要是个人类,吃掉半截蟑螂后,估计都会有心理阴影。   但隔壁房间的沈夫人还在持续尖叫着。   叫的仿佛沈鸿源当晚猝死一样。   沈星遇咬咬牙,强行克服了那股想yue的冲动。   他极其缓慢的伸出手,力图在惊动这位“蟑螂大爷”之前,拿到自己挂在墙上的浴巾。   可能是他的动静足够小,沈星遇当真避开了蟑螂,拿到了毛巾。   沈星遇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拿起毛巾飞速缩回手,正要展开洁白的浴巾给自己围上。   谁知他一抖,足足四五道黑影从浴巾里窜了出来。   顿时沈家整个二楼一片混乱。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住在三楼的沈星染当然也听到了。   他正在熬夜逐个安抚自己池子里养的鱼,听到动静,下意识下床走出房间看了看。   结果一推开房门,就听沈夫人大喊了一声:“蟑螂!是蟑螂!”   沈星染可是领教过那东西厉害的,当即退回房间,重重将房门关上。   “没事没事。”   他安慰自己。   就算有蟑螂,也是在二楼,他所在的三楼让除虫公司来了足足三次,是安全的。   想到这,沈星染更不敢开门了。   他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自己又退回了床上。   这一晚上,除了枕头有点不舒服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干扰。   沈星染更坚信自己房间是安全的了。   他早上下楼来到餐厅。   即使昨晚被主家吵了一整晚,今天早上,佣人还是尽职尽责地准备好了早饭。   沈星染下楼时,沈夫人、沈鸿源、沈星遇三人已经早早等在了楼下。   三人脸色如出一辙。   均可称之为面如土色。   坐在一起宛如三个坟堆。   沈星染装作讶异道:“爸、妈,还有大哥,你们脸色怎么那么差?”   沈夫人张张口,连解释的力气都没了。   只道:“今天还得再让除虫公司来一趟。”   沈鸿源沉默地点点头。   沈星遇则已经打定了主意,决定今晚就搬到公司去住。   沈星染脸上保持着疑惑,自顾自吃起了早餐。   一边吃,他一边还不忘了安慰沈夫人:“妈,不然等会儿你到我那边休息一下?”   正说着话,沈星染低头皱眉看向自己家筷子里的小笼包。   只见被他咬了一口的小笼包里,一条黑色的丝线状物品露了出来。   沈星染顿时有些恶心。   噫~这些佣人怎么做事的?包子里竟然有头发?   沈星染正准备叫来佣人兴师问罪。   但仔细一想,这小笼包好像是昨天下午沈夫人一时兴起亲手做的。   沈星染只能咽下心底那股厌恶,默默拿筷子去把那根头发挑出来。   他筷子夹住头发一拔,没拔动。   再一拔。   只见这根“头发”,连着半只蟑螂的尸体,从小笼包里拽了出来。   根本没有所谓的“头发”。   那是蟑螂的触须!   沈星染:“……”   这会儿,在尖叫冲出喉咙之前,沈星染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   这蟑螂怎么只有半只。   另外半只呢?!   早餐餐桌上又是一片混乱。   沈星染被恶心得够呛,当天连学都没去上,全天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   可虽然吃出了蟑螂。   但唯一的安慰是,他的三楼还是安全的。   沈星染一直这样慰藉自己。   直到有一天,他晚上起来倒水。   接了水,他仰头便喝了一口。   突然,他感觉自己嘴唇碰到了什么东西。   沈星染连忙打开灯。   低头一看,水杯里飘着一只硕大的蟑螂。   不仅是水杯里。   他左边、右边、天花板上……   接着,最大的那只竟然直直冲着他的脸扑了过来。   沈星染“啊”的一声喊起来,平时刻意凹出来的迷人气泡音都劈了。   他不管不顾冲进卧室,拿起枕头就开始疯狂挥舞。   只听滋啦一声。   这两天他睡起来格外不舒服,并觉得有点塌陷的枕头直接裂了开来。   一瞬间,密密麻麻的蟑螂幼虫全涌了出来。   枕头里乳胶都已经被掏的千疮百孔。   这么多天!   他就枕着这些玩意儿睡觉吗!   沈星染白眼一翻,险些晕了过去。   陆燃!肯定是陆燃!   完全不知道沈家生活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当中,陆燃最近过得挺舒适。   这两天纪旻估计被他给气到了,没怎么理他。   但陆燃房间的床垫却被换成了稍硬的那种。   他放在地板上的被褥,也被搬了上去。   现在陆燃放了学就回纪旻这里。   空旷的别墅里只有他、纪旻还有陈管家。   少了每天回家必备的勾心斗角,陆燃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感觉生活中好像少了什么乐趣。   但慢慢下来,陆燃却恍惚感觉到,自己似乎变得和周围的同学一样。   不用担心回家就有个炸雷等着,不用担心行礼被莫名其妙扔出去。   仿佛真的成了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   每天只要学习、社交。   回到家,就有准备好的饭菜。   他比一般的大学生还要幸福一点,因为他还有大黄,还可以撸狗!   今天是个周末。   纪旻罕见的没有去公司,而是待在别墅的阳光房里。   春日里阳光灿烂。   圆桌上煮着壶茶。   大黄趴在地板上晒太阳。   陈管家在给院子里种的花花草草修剪枝条。   陆燃跟在旁边,手里也拿了个园艺剪。   正抬眸认真听身边的老人讲解要怎么修剪。   纪旻在氤氲的水汽里看了看院子里的一老一少。   老实说,他有些意外。   以陆燃的性格,纪旻早做好以后生活里各种鸡飞狗跳的准备。   但少年在纪宅住了几天。   他身上那股让人有些发瘆的气场淡了点,整个人显得越发乖巧。   他也很安静,除了饭桌上经常和他拌嘴以外,平时要么看书写作业,要么草坪上陪大黄玩。   就是这小孩明显很喜欢陈管家。   经常跟个小尾巴似的黏在陈管家背后转。   这会儿,他听完陈管家的教导。   拿着那个有些大的园艺剪,如临大敌地在那盆罗汉松上剪了一下。   陈管家笑着夸赞:“不错,就是这样。”   但陈管家刚转身,少年一剪刀没拿稳,把那盆罗汉松的树冠干掉了一半。   这小子当场瞳孔地震。   忙不迭地接住断掉的枝丫,徒劳地往断面上贴了贴。   似乎在祈祷这玩意儿还能再接上去。   但很明显不行。   于是在陈管家转过身时,他又连忙把剪断的枝丫藏在背后。   纪旻旁观了全程,没忍住笑了一声,揭穿道:   “藏,还藏,都给你剪秃了。”   陆燃:“……”   他很想把手里的东西扔到男人脸上。   陈管家也不赞同地看了眼纪旻。   转头安慰陆燃道:“新手出错很正常。”   这时 ,纪旻的一位生活助理走进来,递给纪旻一张表格,道:   “您生日宴会的宾客名单拟定,董事长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   陆燃一听便支棱起了耳朵。   他放下园艺剪,从花园往里走:“老板,你生日要到了啊?”   纪旻看他一眼,没回答,只道:“看你一脚的泥。”   语气嫌弃的要命,却没有要组织人进来的意思。   陆燃脱了鞋跑到他身边,问:“是什么时候啊?”   纪旻没答话。   陆燃便绕着圈要看他手中表格上的日期。   纪旻拿着就不让他看。   陆燃:“……”   他看着纪旻叹了口气,道:“老板,你真的好幼稚啊。”   纪旻:“?”   一个小他十岁的小孩说他幼稚。   陆燃又叹了口气:“不就是前几天拒绝你了吗,竟然现在还气着。”   助理听到这句话,顿时露出了八卦的表情。   纪旻:“……你闭嘴。”   趁他不注意,少年立刻伸头看了眼宴会的日期,又笑嘻嘻地跑开。   纪旻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低头扫了眼表格,抬头对助理道:“李家一家会回来,也加上去。”   “好。”助理应声。   陆燃看向陈管家。   陈管家轻声解释道:“李家是先生的姑姑和姑父家,今年回国。”   陆燃下意识想问问纪旻和他姑姑的感情怎么样。   但转念想想,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便没有问。   天气渐暖。   万物复苏,繁殖得也快。   沈家近乎遭受了“灭顶之灾”,沈星遇即使躲到公司,也没能躲过。   反倒惹得公司也除了好几遍的虫。   虽说日子难熬,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陆燃离开沈家已经半个月了。   沈鸿源终于忍不住,勒令沈星遇将陆燃带回来。   沈星遇正忙着HZ项目竞标方案的拟定,接到这个任务,倒也没有觉得麻烦。   他心里很清楚,陆燃是沈氏的一部分,必须回来。   而接陆燃回沈家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难在,陆燃是纪旻护着的人。   但简单的是,陆燃每天都要上学。   而无论怎样,沈家都是陆燃名义上的家长。   沈星遇很清楚纪旻的为人。   这个男人要做的事,别人很难左右他的想法。   而要想向纪旻施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当天,沈星遇便亲自带人堵在了陆燃的学校门口。   沈星遇办事缜密。   Y大有三个校门,三个都有他安排的人手。   如果直接从学校把人带走,那便不用知会纪旻了。   等待的时间很枯燥。   但沈星遇很有耐心,一直呆在车里,甚至趁着这个时间,还不忘了工作。   直到下午,身边的人拍了拍沈星遇,提醒道:“沈总,人来了。”   沈星遇抬头从车窗往外看,看到一队穿着白大褂的学生从校车里下来,排着队往学校里走。   兽医专业的学生很多外面的见习课和实习课程。   经常下午从农场里回来,还要赶着去上后面两节课。   沈星遇没立刻下车,而是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   那一队近乎三十余人。   沈星遇没费多大力气,便在里面找到了陆燃。   其余同学都三三两两聊着天。   但陆燃却自己走着,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的实验服脱下来,叠好整整齐齐的拿在手上。   他做这些时很安静。   那是一种和周围同龄人格格不入的安静。   仿佛在过去的十余年里,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安静的呆着。   不去触碰其他有着幸福圆满的家庭、有着父母关怀宠爱的同龄人的圈子。   这一刻,沈星遇倏尔想到,曾经他们去接沈星染放学。   当时沈家一家人都在。   有沈鸿源、沈夫人,还有沈星卓和他。   他们看着沈星染被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出来。   沈鸿源和沈夫人与有荣焉。   沈星遇手已经按上了车锁,却又顿了一秒。   旁边的人问:“怎么了,沈总?”   “没什么。”沈星遇推开了车门。   作为沈家的儿子,他很清楚。   陆燃这次回家,不会好过。   父亲对他的态度只会更差。   但陆燃必须回去。   对沈家以及沈氏而言,这事没得商量。   于是,在沈星遇这里也没得商量。   沈星遇下了车,径直朝那队兽医专业的学生走过去。   他身高腿长,容貌出色。   乍一靠近,便引起了一些人注意。   陆燃很快也注意到了沈星遇。   沈星遇隔着人群,目光冷肃地朝他走过来。   旁边的马路上,车声呼啸。   这一幕实在和上辈子沈星遇来捉他的样子太过相似。   陆燃退后两步,下意识就想跑。   但很快,他止住了这股冲动,抿了抿唇,主动朝沈星遇走了过去。   沈星遇也在朝他靠近。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上辈子的场景重演。   这时,旁边一个戴着帽子抽烟的壮汉,挡在了两人中间。   这人伸手拦住了沈星遇。   沈星遇皱眉看向他。   这人语气还算客气,道:“沈先生,纪总特地交代过我们,沈家人不可以靠近陆燃少爷两米以内。” 第84章 谈判   没想到纪旻准备的那么充分,沈星遇眯了眯眼。   他道:“这是我们沈家的家务事,纪总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这个保镖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是道:“请体谅我们的工作。”   陆燃看到沈星遇被拦住,也愣了一下。   但依旧走了过去。   他拍了拍保镖大哥,说:“大哥,你是我老板叫来的吧?帮我谢谢我老板,但这件事你不方便做,还得我来。”   保镖大哥:“?”   陆燃看了对面的沈星遇一眼。   沈家人找上门来,是他早有预料的事,犯不着惊讶。   在保镖一脑门问号的表情中,陆燃朝沈星遇走了两步,又停下折回来。   把书包递给保镖大哥,道:“这里面是我新取的实验标本,别弄坏了。”   又把实验服也宝贝地递过去,道:“我另一件实验服洗了还没干,这件可别弄脏了。”   交代完这些,少年脚步坚定地走到沈星遇面前。   沈星遇拧眉看他,道:“你在外面玩了十几天,够了。”   陆燃也直视着他,问:“你告诉我,沈家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告诉我原因,我就跟你回去。”   沈星遇却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只道:“你该回去承担你的责任。”   陆燃咧咧嘴,露出了虎牙:“既然你不说,我也没办法了。”   沈星遇正要在说什么。   却见陆燃直接一下躺在了他面前。   沈星遇一愣。   下一秒,便见陆燃扯着嗓子嚎:“救命啊!打人了!沈氏集团的CEO在Y大打学生了!”   沈星遇料想过陆燃各种不配合的场景。   但没想到竟然那么简单粗暴。   沈星遇哪遇到过这阵仗,当即一懵。   这会儿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热血大学生更是多。   听到声音立刻涌了过来。   执勤的保安也马上精神起来。   “你闹什么?”   沈星遇立刻伸手去抓地上躺着的人呢。   结果他一伸手,刚好坐实了“打人”这个事实。   周围有机灵的,早“咔嚓咔嚓”拍起了照片。   陆燃同专业的同学闻言也立刻跑了过来,问:“陆燃怎么了?”   陆燃指着沈星遇说:“他要打我,还硬拉着我上车。”   沈星遇身后还当真停着一辆车。   此刻车门打开,里面竟然还坐着来接应的人。   一看这架势,很多人顿时一个激灵。   立刻有人道:“难道是拐卖?”   沈星遇见状,立刻道:“不,我是他哥,他和家里闹别扭不愿意回去……”   结果他这话说出来,周围的同学,尤其是女生更警惕了。   天呐!   这不是网上常见的拐卖桥段吗?   陆燃在班里虽然不太合群,但他并不像其他男生那样闹哄哄的讨人厌。   有女生找他帮忙,他都是二话不说就默默把事情做了。   而且他学习很好,实验操作也很好,不少人在实验课上都围着看他操作。   有人立刻问陆燃:“你认识他吗?”   陆燃小心翼翼地躲着说:“认识但不熟,可他要把我带回去关起来。”   说着陆燃又往后缩了缩。   听他这样一说,周围人非但没散,反倒立刻瞳孔地震。   妈呀。   难道真是亲人,亲人竟然还这样在校门口堵人,还打人?   听说这是沈家人,还是沈氏的CEO。   现在同性婚姻合法,这种大家族难道要把人绑回去联姻?   大家顿时脑补了一脑子的豪门狗血大戏。   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沈星遇脸色很难看。   沈氏这个时候经不起负面舆论,要是真闹大了……   他伸手抓住陆燃的手腕,就要把人拽走。   周围人一看他动手,立刻拦住:“哎哎哎你干什么?”   更有人指着他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已经报校警了。”   保镖大哥站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   他还不忘给自己老板打了个电话,汇报工作道:   “老板,沈星遇过来了。”   电话另一边,纪旻的声音有点冷:“你没拦住?”   “不,是陆燃少爷……”   纪旻声音顿时更急了:“陆燃被带走了?”   “不……”   保镖大哥看着开过来的校园警车,神情恍惚道,“他把沈星遇送上了警车……”   纪旻:“……”   沈星遇这次没讨到好。   非但没把陆燃带走,还荣获Y大警卫室一日游。   而且他在Y大门外“闹事”的视频还被发到了网上。   为了不让舆论发酵,沈家又不得不花一笔钱压下去。   眼看纪旻在陆燃身边安排了人,从学校里将人接走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沈星遇没办法,只能走正常程序约见了纪旻。   纪旻对此并不意外。   这件事他原本并没想告诉陆燃。   但仔细思索过后,还是知会了陆然一声。   毕竟这是和陆燃有关的事。   虽然他一口一个“小孩子”,但陆燃已经十九岁了。   但纪旻并不准备带着陆燃去见沈星遇。   之前他询问过凯米勒医生陆燃的情况。   凯米勒医生给出的意见非常简洁。   如果只在见到特定的人后才会惊恐发作,那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恐惧源头。   纪旻是这样考虑的。   也是这样准备的。   但等他坐上车子,准备启程时……却见陆燃目光幽幽地贴在他那侧的车窗上。   乍一看还挺吓人。   纪旻:“……”   他按了按额角,叹了口气:“你怎么没去上学?”   “我今天上午没课啊!”陆燃说。   说着他已经绕到另一侧,熟练地拉开车门挤了上来。   纪旻只能先给司机打了个手势,让他先别急着开。   自己则看向身侧的小孩,道:“我是去见沈星遇。”   “我知道啊。”陆燃说。   他认真看着纪旻道:“就是知道你要去见他,我才跟过来的。”   纪旻一愣。   他还以为,陆燃对沈星遇更多会采取回避的态度。   结果,就听陆燃说:“沈星遇这个人脑子有病,万一他突然发疯怎么办,你坐在轮椅上跑得过他吗?”   纪旻:“……”   原谅他想不出来这个场景。   毕竟沈星遇再怎么疯,应该也不会拿着他的杯子在马桶里涮。   或者一言不合朝他放蟑螂。   沈星遇这个人,在纪旻看来能力很优秀。   但他太在意家族,弱点便也很明显。   可扭头看到少年的神情,纪旻却怔了一下。   陆燃是认真的。   是在认真地担心他。   因为他自己有些害怕沈星遇,所以便也以为他和沈星遇见面,也可能会遇到危险。   纪旻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沉默了半晌,他道:“算了,到时候你要是不想下去,就在车上呆着。   陈管家闻言默默回头看了一眼,用眼神询问:“先生,您的原则呢?”   纪旻扭过头,假装没看到。   和沈星遇见面的地点,约在一个高尔夫俱乐部。   虽说带了陆燃过来,他也并没有让陆燃和沈星遇接触的意思。   下车便朝陈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带少年去打球。   自己去和沈星遇交涉。   纪旻过去的时候,沈星遇正等在球场边。   他坐在一旁的圆桌前,面前放了一杯黑咖啡。   见到纪旻过来时,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站起身朝纪旻点头:“纪前辈。”   纪旻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道:“陪我走走吧。”   沈星遇应声。   两人不疾不徐的在高尔夫球场的草坪上缓行。   纪旻朋友不多。   他脾气差,骨子里又带着些孤冷和高傲。   沈星遇是为数不多,他还看得上眼的人。   因为沈星遇有很强的执行力,很少被情绪影响。   在工作中始终冷静,遇到下属出错,也不会做些发泄情绪影响效率的事。   这点让纪旻很欣赏。   在高校时,纪旻曾经随口问过原因,但沈星遇并没有回答。   “上次和你见面,还是在校友会上。”   纪旻随口聊道。   “嗯。”沈星遇颔首,“上次我向您请教工作上遇到的困境,您给了我很多宝贵的意见。”   谈了两句,两人又沉默下来。   乍看起来,这两位之间仿佛还和从前浅淡的君子之交一样。   但到底有些隔阂横亘其中。   纪旻遥控着轮椅走走停停,只是偶尔侧眸看向草坪的另外一个方向。   那边有个少年正在练推球。   挥完之后,又带着小狗跑过去找球。   纪旻看着,轻嗤一声,评价道:“打的还是那么烂。”   沈星遇便也看过去。   “陆燃在那边?”他语气笃定。   纪旻点点头,并没有瞒他的意思。   他提起陆燃,就是要告诉沈星遇,即使陆燃在他眼前。   他也没有带走陆燃的能力。   沈星遇也明白这一点。   知道今天自己恐怕没办法达成目的了。   他皱眉道:“我没料到,您和我的弟弟关系会那么好。”   沈星遇在“我的弟弟”这几个字上,咬得很重。   纪旻扯了扯嘴角,并不在意。   只若有所指道:“小孩子总要有人疼的。”   沈星遇顿时垂了垂眸。   纪旻反倒闲聊般说了起来: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情况吗?”   沈星遇没回话。   他很清楚纪旻的能力。   这个不良于行的男人平时不爱说话,但必要的时候,语言又能成为他最大的武器。   一不小心就能杀人诛心。   纪旻也没指望他又什么反应,只语气淡淡道:   “他挡在一辆疾驰的跑车前,跑车的车前灯就擦着他的膝盖停下。”   说着,纪旻拍了拍自己的轮椅扶手。   “差一点,他最好的结果就是像我一样一辈子待在轮椅上。”   沈星遇眉头动了动,依旧没有言语。   “哦。”纪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道,“那车好像是沈家二公子找来的。”   说到这,他停了停,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星遇,道:“如果我没记错,沈家这位二公子,也算是陆燃的哥哥吧?”   “回去我会教导沈星卓。”沈星遇皱眉道。   纪旻笑笑,没应声。   他只是停下轮椅,静静看着远处那个又挥空杆的少年。   过了一会儿,便又自顾自道:“刚见面时,这小子对我没大没小的。我要送他去留学,还被他甩了个没脸。”   沈星遇眉头皱得更紧了。   纪旻要是真把人送到国外藏起来,沈家才是真的没办法。   纪旻叹了口气:   “原本我还疑惑,明明一开始我帮了他不少,他怎么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一副我要把他卖了的戒备模样。   沈星遇没弄懂他为什么说这个。   却见纪旻转过轮椅,直视着他。   男人明明坐在轮椅上,需要仰视着身边的人,但气场却丝毫不弱。   纪旻嘴角扯出一抹稍冷的弧度,道:   “直到那天看到你打的那一巴掌,我才明白,一开始我遭到的冷遇,说不定都是因为我认识你这个哥哥。”   纪旻也把“哥哥”两个字咬的很重。   沈星遇便想起来。   沈鸿源宴请方琛那天,他原本是不知道的。   当时他正在出席一个活动,偶遇了纪旻,便去打了个招呼。   得到助理的消息,他忙不迭就往沈家赶,生怕沈鸿源弄巧成拙。   他匆忙向纪旻道别。   谁知道,他这位不爱管闲事的前辈,看了他一眼,主动提出要去沈家看看。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为了陆燃。   沈星遇心里暗叹口气,知道硬来行不通。   他看了眼纪旻,又看向远处还在打球的少年。   沈星遇突然道:“他打的很差,纪前辈你是不是没教过他?”   纪旻握着轮椅遥控的手指微紧。   眸色也暗了一瞬。   沈星遇凝视着远处的少年,若无其事道:“但是我可以教他。”   他继续道:   “我是他哥哥,教人打个高尔夫,也不用担心外界的流言蜚语。”   “不用澄清,也不用避嫌。”   沈星遇目光扫过纪旻的膝盖,一字一顿道:“我可以好好地教。” 第85章 婚约   沈星遇到底是能把半死不活的沈氏拎起来的人。   在生意场上,他也擅长戳人的软肋。   戳完之后,便又放缓了语气,诚恳道:“沈家是对不起陆燃,从今天开始,沈家会给陆燃他应有的一切。”   说到着,他又顿了顿,道:“您最开始提起的事,不会再发生。”   纪旻已经平静下来。   虽说沈星遇的确踩中了他最在意的点,并且看出他对陆燃的重视,事事从陆燃的角度出发,试图说服他。   但这些话术都是纪旻玩剩下的东西,并不会对他有多大的影响。   他抬头,看向沈星遇,问:“这些事你怎么保证?”   沈星遇一顿。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纪旻却抬手阻住了他的话。   并笑道:“在沈家,你自己的尊严你都无法保证,让我怎么相信你能护着他?”   沈星遇微僵。   但他很快便平静道:“我的尊严并不重要,沈家的尊严才重要。”   紧接着又步步紧逼。   他凝视着纪旻,道:“纪前辈,您是讲规矩的人。陆燃才十九岁,又和顾家有婚约,他现在住在纪家,不合适。”   沈星遇扬眉:“还是说,纪家有和沈家联姻的意思?”   如果换个男人,沈星遇并不敢说这句话。   这话像个台阶,说不定对方就顺理成章地应了。   结果便是他不仅接不走陆燃,还白白把自己弟弟送出去。   但纪旻不会。   这个男人极度冷静,便不会被别人的言语冲昏头脑,放下自己心中的考量。   问出这句话,也是因为沈星遇看出来,纪旻是真对陆燃上了心。   并非上位者对宠物的狎玩,而是实实在在的爱护。   看出这份爱护,沈星遇也微松了口气。   这样陆燃就算回了沈家,有纪旻照看着,沈鸿源应该也不会太过分。   同时也因为这份爱护,所以沈星遇知道,纪旻不会随便说出“婚约”的承诺。   因为越是爱护一个人,便越不舍得他一辈子和个残废待在一起。   果然纪旻并没有应声。   沈星遇再接再厉:“我并不想让我弟弟遭受那些流言蜚语。”   虽然,事实上并没有人敢传纪旻的流言。   纪旻沉默了一会儿。   他抬头望向沈星遇,问:“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是以一个校友的身份,还是以陆燃哥哥的身份。”   沈星遇拿不准纪旻为什么问这个,只道:“我当然是陆燃的哥哥。”   纪旻讽笑:“你配吗?”   仅仅三个字,却让沈星遇一时哽住。   如果是沈鸿源,这会儿会恼羞成怒。   沈夫人更会直接发疯。   但沈星遇在谈判中,并不是会被情感左右的人。   立刻便道:“他是我弟弟,这是客观事实。”   纪旻却笑了。   “弟弟?”他抬头,目光仿佛看透一切,“你来找我也好,说这些话也好,是因为陆燃是你弟弟?”   “沈星遇,别自欺欺人了。”   纪旻叹道,“你只是把陆燃当做沈家这个羊圈里的羊,而你是沈家精心培养出来的牧羊犬,发现羊跑了当然要带回去。”   “至于这羊带回去,是继续养着,还是杀了、买了,要看主人的打算,你这只牧羊犬并没有置喙的权利。”   一切掩饰被毫不留情地戳破,沈星遇抿紧了唇。   谈判一时陷入了僵持。   远处,陆燃玩了会儿高尔夫,觉得没意思。   便频频抬头往纪旻那边看。   见状,陈管家笑道:“看什么呢?累了就陪我这个老人家坐坐,喝点茶。”   他话落。   纪旻那边却有一辆高尔夫小车路过。   看到那辆车,刚刚还呆在原地的陆燃,突然抛下球杆,朝纪旻那边快速跑了过去。   陈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再抬起头,陆燃已经跑了一百多米远。   高尔夫车驶来,经过,又远离。   纪旻也看到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少年。   他微愣,讶异地问:“怎么跑成这个样子。”   陆燃喘着气,话还没来得及说,便一下站到纪旻的轮椅后。   扯着轮椅猛地后退。   直退到距离沈星遇十几米远的距离才罢休。   这小孩看起来瘦瘦弱弱的。   真用起力气来,有种豁出去命都不要的劲头。   纪旻的轮椅被他扯得都微微后仰。   这场面突然变得有点滑稽。   沈星遇看到这避自己如同避瘟神的样子,也默了默。   陆燃这才想起来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喘着气,指着沈星遇,振振有词道:“离他远一点,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蟑螂,万一飞过来怎么办!”   沈星遇:“……”   纪旻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侧身去看身后的少年。   这样一看,才发现身后的人看起来气势汹汹。   但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急速奔跑的原因,还是因为拖他轮椅的原因。   少年两只手连带着小臂,还在细细地发着抖。   纪旻顿时皱眉,伸手扯了少年的手臂,握在掌心里。   那边陈管家牵着大黄也走过来了。   纪旻调转轮椅,带着陆燃回到圆桌边。   转身时,他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沈星遇。   忽而道:“既然你是以哥哥的身份和我说这些,那婚约,我会考虑的。”   沈星遇眉头立刻拧成了个死结。   等被纪旻拉着坐下,陆燃还没明白两人在说什么。   他瞟了眼不远处的沈星遇,小声问:“什么婚约啊?”   刚刚还放话说会考虑婚约的男人,这会儿又语焉不详。   他指尖捏了捏少年因为用力过度而发抖的小臂,斥道:“小孩子不要偷听大人说话。”   陆燃:“……”   他心想,他老板真是有什么大病。   纪旻则看了眼并没有离开的沈星遇,微微叹了口气。   沈星遇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陆燃身边的人手,还得再加一些。   不过这些他都不准备和身边的少年讲。   但握了握手心里依旧不断颤抖着的手臂,想到刚刚少年百米冲刺跑过来的样子,纪旻还是有点气。   他抬手敲了下陆燃的脑门,斥道:“不是说不怕吗?那扯着我的轮椅退个十米远是干什么?手臂不要了?”   陆燃捂住脑门。   “说了我不怕他。”他道。   说完,像是要去证明一般,陆燃抽回自己的手。   他左右看看,跑到旁边一个儿童高尔夫兴趣班,要了个做奖励的小白兔气球。   又抱着这只气球,“蹬蹬蹬”跑到沈星遇面前。   “啪”的一下,把气球给拍碎了。   沈星遇下意识扭头躲了一下。   印着小白兔的气球碎片贴着他的脸颊划落。   陆燃气势汹汹地来。   拍完气球又气势汹汹地走了。   他还不忘了朝纪旻邀功:“你看,吓了他一跳吧?”   纪旻根本没看懂他这一来一回在搞什么。   只伸手将人按住:“歇歇吧你。”   他回头去看沈星遇。   却发现,刚刚还毫不动摇的沈星遇不知怎么了,低头盯着地上的气球碎片看。   他神情有些恍惚。   竟然没有再纠缠,早早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纪旻的商务车内很安静。   陆燃窝在后座睡着了。   他朝纪旻跑过去的时候,近乎是全力冲刺。   停下来后,连气都没喘,又连人带轮椅拽着纪旻后退了十几米远。   虽说是坐在轮椅上。   但纪旻的电动轮椅制动很强,在草坪上更不好推。   再加上纪旻一个大男人的体重也不轻。   骤然使了那么大的力气,不累才怪。   “让他睡一会儿,等会儿叫醒他,下午还要去上课。”纪旻说。   陈管家点头,依言递来一张薄毯。   纪旻展开了,给后座的少年盖上。   车里空间很大。   他调转轮椅,盯着陆燃的睡颜看了一会儿。   陆燃对沈星遇的怕,可能还有其他原因。   但纪旻倒是稍稍能理解,陆燃觉得沈星遇有病,并且想回避的心情。   今天和沈星遇谈话,纪旻稍稍能感觉到,和沈家其他人相比,沈星遇应该是有些把陆燃当亲人的。   但这点情绪,在沈星遇的世界里算不上什么。   纪旻也没什么亲人。   他大概能料到陆燃从小到大的心情。   因为是孤儿,在看到周围人都家庭圆满时。   很小的陆燃估计只能安慰自己,想着自己的父母亲人一定也很爱自己,只是没有找到自己而已。   这点幻想在被认回沈家时,彻底破碎。   但人是不愿承认,自己天生就是没人爱的。   不愿承认自己活该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   总要靠点幻想活着。   于是便会想,爸爸妈妈只是隔太久,不记得他了,不认识他了。   如果记起他,便会爱着他,护着他。   可这些微弱的幻想,却被沈星遇打破了。   沈星遇记得他,把他当弟弟。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他好像,依旧是不被爱着的那一个。   所谓的亲情。   被他渴望了十几年的亲情,最终什么都不是。   纪旻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额发。   沈星遇从高尔夫球场离开后,又回到了公司。   他忙到晚上才回了沈家。   一进门,便对上沈鸿源的冷脸。   沈鸿源扫了他一眼,问道:“项目争取的怎么样了?”   沈星遇叹了口气,道:“爸,进程没有那么快。”   沈鸿源沉着脸,又问他:“那陆燃呢?怎么没回来?”   沈星遇张了张口,没说话。   “没用的东西!”沈鸿源骂道,“家事家事办不好,工作工作不像样,你最近究竟在干什么!”   说着他把手边一沓文件,甩到沈星遇身上:“这是利诺家的竞标方案,你给我好好看!”   沈星遇站在原地。   等沈鸿源上楼之后,才把文件捡起来。   这份文件他早上就已经拿到了。   他很清楚,沈鸿源这样对待自己,一是性格使然。   另外则是沈鸿源正因为自己的逐渐老去而恐惧。   沈星遇拿着这份多余的文件,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   他进入自己房间前,看了看隔壁。   小孩搬走了,隔壁又空了起来。   沈星遇进入房间,打开灯,继续坐到桌边,看下属发来的几份策划。   没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沈星遇道。   门外是沈夫人。   她推开门,探了个头进来,道:“儿子,刚刚我听到你爸又凶你了,没事吧?”   沈星遇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他摇摇头,刚要说没事。   沈夫人却已经推开门挤了进来。   仿佛刚刚那句只是个开场白一样,她很快便丢到了脑后,拿着手机递到沈星遇面前说:   “我记得这个品牌你有会员,他家这一季的新品我很喜欢,这件、这件还有这件……”   “这几件都是限量的,我发到你微信里了,你千万千万记得帮我抢。”   沈星遇张了张口。   他现在脑子里根本记不清沈夫人发的那些衣服有什么区别。   他想说自己最近比较忙,可能会忘,自己的助理最近也是忙到脚不沾地……   但沈夫人交代完之后,便哼着歌施施然离开了。   房门关上,房间里又恢复寂静。   一开始的关怀仿佛触碰不到的海市蜃楼一般。   这一瞬间,沈星遇突然觉得很累,非常累。   满桌子的工作像山一样压过来。   他身后便是悬崖峭壁,没有任何依靠。   沈星遇第一次工作不下去。   他起身去了一楼,拉开后院的隔门,坐在台阶上抽烟。   连着抽了两根,烟盒便空了。   沈星遇再伸手进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摸出了一张气球碎片。   上面是半只兔子耳朵。   又摸出了一张,是兔子的大眼睛还有两只门牙。   看着手中的碎片,沈星遇又重重吸了口手中近乎燃尽的烟。   沈星卓没比陆燃大两岁,所以他大概率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的。   但弟弟走丢时,沈星遇已经十二岁了。   他清楚地记得,谁是他弟弟,谁是后面来的养子。   谁是真正的“沈星染”。   但沈星遇小时候和陆燃关系并不算好。 第86章 相亲   沈星遇比陆燃大了八岁。   在陆燃出生那年,沈星遇被沈老爷子带走了。   那时候沈老爷子年迈,偏偏又对唯一的儿子沈鸿源非常不满意。   别人都说,沈老爷子这是在亲自培养下一代继承人。   沈星遇还不懂这些。   他只知道,爷爷很严厉,基本不会对他笑。   他要学很多很多东西,生活似乎一下变得很苦。   直到他十岁那年,沈星遇人生第一笔投资失败。   他很挫败,和沈夫人哭诉,想要回家。   沈老爷子什么都没说,把沈星遇放了回来。   但带走了年仅两岁的陆燃,和四岁的沈星卓。   而沈星遇只要每周末过去上课。   那时候,是沈星遇第一次感受到身份和家庭的重担。   他很烦,看什么都不顺眼,更不喜欢小孩子。   喜欢闯祸的沈星卓,在十几岁的沈星遇眼里就是个傻子。   陆燃也没好上多少。   更让人厌烦的是,这小孩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粘着他。   每次沈星遇去老宅上课,或者陆燃回到沈家。   小孩总像个小尾巴一样,莫名其妙跟着他乱窜。   沈星遇在书房上课。   他一会儿跑进来,从兜里拿出糖果递给他,说:“大哥吃糖!”   没一会儿,又端着杯子蹭蹭蹭跑过来,说:“大哥喝水!”   有时候还会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说:“大锅锅,我、我今天学了儿歌……”   但沈星遇并没有心情听。   他情绪还算平稳时,会对这小孩说:“我要上课。”   小孩便“哦”的一声,安安静静地退出去。   但并没有走,只偷偷趴在书房的窗口往里看。   连沈星卓叫他去玩球,都叫不走。   有时候沈星遇从繁重的课业里一抬头,便能看到窗口杵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其实乍一看到窗外的身影时,沈星遇也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十一二岁的少年,并不能清晰的分辨所有情绪。   沈星遇依稀记得,好像……还不算差。   但很快,沈星遇的情绪便会降下来。   他想,如果现在他对这小孩露出个笑脸,那说不定这小孩更会变本加厉的缠着他。   沈星遇便冷下脸,看着窗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走开。”   这是好的时候。   还有更差的时候。   又一次,沈星遇又被骂了。   他看到凑到自己腿边的小孩,突然发火。   就像沈鸿源骂他一样,对着一脸茫然的小孩吼道:   “说了别粘着我,你能不能滚!”   他吼的声音很大。   小孩子不禁吓。   当场被吼的抖了两下。   但没有哭,也没有叫爷爷或者叫妈妈过来。   只看了他一眼,转身“哒哒哒”跑掉了。   等跑出沈星遇的书房,跑到走廊里时。   沈星遇转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小孩轻轻抚着胸口,像个小大人一样,用口齿不清的声音小声安抚自己道:   “没关系、没关系……”   “大锅锅只是心情不好,就像爸爸也只是心情不好……”   那一瞬间,沈星遇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怒气荡然无存。   像是被逗到了一样,突然又有点想笑。   到了第二天,被他吼过的小孩跟没事人一样。   依旧会在他上课的时候,给他送糖。   依旧会偷偷趴在窗户边,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但有一就有二。   又一次,沈星遇没忍住。   他推开窗户,朝小孩大吼:   “说了不要靠近我的书房,不要来烦我,你听不懂人话吗?”   这次小孩吓得很厉害。   沈星遇能清晰地看到,小孩子整个毛茸茸的脑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   然后,小孩仰起那双乖巧地黑眸看看他,转身跑走了。   从那以后,沈星遇的小尾巴便没有了。   小孩不再跟着他。   不再在他皱着眉上课的时候,跑过来给他送糖。   不再跟他屁股后面,紧张地说自己今天学了什么儿歌。   沈星遇忙完课业,再抬起头,习惯性往窗口看,也没再见过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走过去推开窗户,往窗下看了一眼。   草坪上也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小孩偷偷蹲下身躲在那里,仰着脸朝他笑。   偶尔,沈星遇放学时,会往院子里远远瞥上一眼。   小孩和沈星卓蹲在地上玩沙子。   沈星卓见到他看过来,很不屑地朝他做鬼脸。   小孩却只安安静静地拿着小铲子往小桶里面铲沙子。   有时候沈星卓跑出去疯玩。   他便自己呆在沙坑边上玩。   后来,沈星遇才察觉到,这小孩好像变得有点怕他。   有时候察觉到自己朝他看过去的视线,会忍不住躲在沙发后面。   或者躲在大人身后。   这好像是沈星遇想要的结果。   但有时候,看到小孩和沈星卓在院子里玩捉迷藏。   沈星遇又莫名有些生气。   他想,总和沈星卓那个傻子一起玩,早晚有一天也会变傻。   再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沈鸿源带着他去见一个重要客户。   那位客户吃饭的口味很重,沈鸿源特地将用餐的地点约在了川菜馆。   并带了沈星遇一起。   一开始,宾主尽欢。   沈星遇吃着火锅,他见识比一般同龄人要广。   偶尔搭两句话,便能得到对面客户的赞赏。   沈鸿源也很满意。   只是言语上还要贬低两句,说自家小子上不了台面。   直到服务员又上了一道菜。   那是一道麻辣兔头。   一个盘子里,下面放着装饰用的蔬菜,上面则是四个排列整齐的兔子脑袋。   沈星遇当时并没有看出来,这是什么动物。   他吃了一个后,有点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对面的客户告诉他,这是兔头。   但沈星遇喜欢兔子。   他养了两只垂耳兔,今年春天,还生了两只小兔子。   他精心照顾着这一家四口,有时候上学都会带到学校去。   并且养得很小心,平时都不给两个弟弟碰。   那个年龄的沈星遇,并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自己喜欢的东西变成食物被吃下去。   他觉得很恶心。   忍不住摔了筷子:“怎么可以吃这种东西!”   说着他伏在桌边干呕。   当时,桌上两人什么反应,沈星遇已经忘了。   只记得那位客户,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男孩子胆子那么小,可不行啊。”   那场生意谈的怎么样,沈星遇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沈鸿源回家之后大发雷霆。   让他罚跪。   骂他是没出息的东西。   还让佣人把他养的兔子拿了出来。   那个场面,沈星遇记得很清晰。   沈鸿源双手将兔笼高高举了起来,重重砸在后院的草坪上。   草皮被砸得一片狼藉。   笼子坏掉,四只垂耳兔在草坪上四处逃窜。   沈鸿源抓住了两只大的,当着他的面,亲手折断了兔子脖子。   另外两只小的却怎么都找不到,急的沈鸿源大吼大叫,近乎把整个后院翻过来。   沈鸿源暴怒一场之后,沈家逐渐恢复平静。   沈星遇还要去上接下来的金融课。   他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等着老师过来。   等待的时间很难熬。   他沉默地等着,脑海里全是那两只垂耳兔死去的样子。   他无意间一抬头,看到书房门前站着个小小的身影。   沈星遇这时心情非常差。   谁过来,他都会以为这是在看自己笑话。   可他好像又很期望,能有人过来一下。   沈星遇看着门外的小孩道:“你来干什么?滚!”   小孩依旧很怕他,被他一吼,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但顿了顿,又走了回来。   他停在沈星遇的书房门前,很小心的没有迈进书房的门槛。   小孩穿着浅蓝色的格子背带裤。   他站在书房门前,笨拙的伸手把背带裤的带子拽下来。   沈星遇一愣,并不知道小孩在干什么。   就见小孩拽下了背带,又把里面的白色毛衣往上卷了几下。   然后从肚肚的位置,掏出了两团毛茸茸的小兔子。   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用手托着放在地上。   又站起身,指着地上的两团,对房间里的沈星遇说:“兔兔!”   说完,他转身就跑走了。   背带裤的带子还没有系好,松松垮垮的挂在手臂上。   从那之后,小孩和沈星遇关系也并没有变好。   依旧每次都躲着他。   沈星遇模模糊糊的记得,后来,小孩又来找了他一次。   但是他因为什么事很烦,照例把小孩凶走了。   也是那次,等他回过神来。   有人告诉他,小孩丢了。   ……   在往后的十几年里,沈星遇在繁忙的学习和工作间隙里,偶尔会想。   那小孩很怕自己。   那天一定是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才会来找他。   如果自己没有吼他……   再后来,那个会因为一盘麻辣兔头崩溃,会忍不住脾气对人大吼大叫的少年消失了。   沈星遇曾以为,自己可能会变成和自己父亲类似的人。   但在那漫长的十几年里,他成了现在的模样。   冷静自持,不被情绪干扰,不会乱发脾气。   脑子里全是权衡利弊。   沈星遇的视线逐逐渐聚焦在手中的兔子气球碎片上。   气球上印刷的是卡通版的兔子。   兔子有着长长的耳朵,圆圆的眼睛。   看起来和他曾经养过的那四只垂耳兔一点都不像。   看了一会儿,沈星遇突然又不确定了。   因为他脑海里已经记不清,曾经的垂耳兔长什么样子了。   所以……是巧合吧。   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个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还记得?   总不可能……已经忘记了其他所有,还依稀记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沈星遇没再因为陆燃的事联系纪旻。   又过了几天,倒是沈鸿源主动联系了一次。   估计是在沈星遇那里知道短时间内纪旻不会放陆燃会沈家,沈鸿源便没提这个。   他措辞恭敬得体,只提到有些生意场面需要沈家的孩子出场,希望陆燃能过去一趟。   更是说明了地点。   把陆燃什么时候回去,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纪旻接到这消息后,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限制陆燃和沈家人接触的意思。   能多以沈家人的身份出席正式场合,这对陆燃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一切还要看陆燃的意见。   陆燃得知之后,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他之前住在沈家,就是想盯着沈家人,看看他们想搞什么事。   现在当然要去。   沈鸿源也很意外,纪旻竟然那么容易就放人了。   直到在订好的餐厅外见到陆燃。   之间陆燃身后一边杵着一个保镖,两位保镖均人高马大。   待在陆燃身后,跟座小山似的。   沈鸿源:“……”   陆燃也稍稍有点无语。   他扭头看看身后,问:“大哥,最近你们都要这样跟着我吗?”   两个保镖早被纪旻交代过。   这会儿很有经验地拿出理由,道:“老板说,这是他前男友应有的待遇。”   陆燃恍然大悟。   心想,原来这就是霸总的排面。   今天沈鸿源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要搞事。   他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外面,身边还带上了沈星染。   陆燃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沈星染似乎还特地做了造型。   衣着也很精致。   不知道这次要见什么人。   等进入沈鸿源预定好的包厢,三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   其中一个,还朝陆燃举了举酒杯,勾起嘴角,诱惑地笑道:“哈尼,好久不见。”   陆燃:“……”   是利诺一家人。   利诺家现在和沈家是竞争对手,再往上抬一辈,还是世仇。   现在沈鸿源竟然和利诺家约上了。   见到大公子金朝陆燃打招呼,沈鸿源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沈星染倒是稍显意外地看了陆燃一眼,眸底闪过一丝竞争般的敌意。   但表现的很乖巧,并没有多说什么。   饭局开始,对面的利诺一家也很客气。   沈鸿源主动介绍自己的两位儿子。   他笑道:“我的小儿子,相信几位也见过,我便不多说了。”   说着他又指了指沈星染:“这位是我的养子,也在Y大上学……”   陆燃瞥了沈鸿源一眼,觉得这场面有点怪异。   很快,对面的老利诺也介绍道:   “这俩是我家的混小子,老大看起来不着调,实则遇到动心的人很专情。老二老实会疼人……”   陆燃觉得更怪异了。   他找借口去了趟洗手间,给纪旻打了通电话。   接到陆燃电话之前,纪旻正在电脑上看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是他让助理搜罗来的世家圈子里这一代年轻人的资料。   纪旻点了一页,是顾家。   首当其冲就是顾宁启那张趾高气扬的脸。   纪旻皱眉,点了下鼠标又换了一页。   下面那张是顾执。   和顾宁启相比,辈分是高了一层,但人也是个傻逼。   陈管家站在纪旻身后。   看着男人臭着张脸,用极度挑剔的目光,将文件快速看完。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没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而后,他扔开鼠标,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陆燃的电话打进来。   少年的声音依旧带着股生机勃勃。   已接通便快速道:“完了老板,我怀疑沈鸿源是让我来相亲的。”   纪旻:“?”   纪旻:“!”   很快他反应过来,眉头皱成了个疙瘩,向来平淡的语调都提高了不少。   “相亲?你才多大,相什么亲?”男人道。   陆燃却在担心别的:“这事传出去了会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啊?”   “比如别人会说:纪旻的前男友表面在追求他,实则偷偷背着他找人相亲,肯定是纪旻不行。”   少年把别人谈八卦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   纪旻却没脑子思考这个,只道:“等等,这不重要。” 第87章 不实描述   重要的是……   “你在和谁相亲?”纪旻问。   “沈鸿源带我见了利诺家的人。”陆燃说。   听到陆燃的话,电话那端的男人不自觉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的很微妙。   像是突然意识到某些威胁消除一般。   陆燃每次见面的都会喂利诺家的人喝马桶水。   所以他肯定不会喜欢利诺家的两位儿子。   此刻,纪旻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过分紧张的态度,掩饰般的轻咳一声。   陆燃想了想,道:“天呐,我不会和那个什么金联姻吧?”   他当即有点崩溃:   “结了婚是不是要接吻,我让他喝了那么多马桶水,最终遭殃的还是我自己吗?”   纪旻:“……”   他忍不住有点想笑。   又有些笑不出来。   这小孩怎么想的那么远,还接吻……   但陆燃想到那个场景,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又努力思索了一下,非常认真地对纪旻说:“老板,我待会儿可能会对我们的关系有些不实描述,请您不要介意。”   纪旻:“?”   你的描述已经足够不实了,还能不实到哪里去?   陆燃那边电话还没挂断。   沈鸿源便找了上来。   他一脸和蔼地看着陆燃问道:“怎么一直待在外面,饭菜都要凉了。”   陆燃朝沈鸿源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叹了口气道:“在和纪先生打电话。”   沈鸿源眸光微闪。   他这次叫陆燃过来,的确存着点相亲的心思。   沈家和利诺家的确在竞争同一个项目。   沈家的优势也并不明显。   但沈鸿源突然想到,和利诺家合作共赢可能是个不错的打算。   更何况,他和利诺家进行交涉时,发现他们对陆燃很感兴趣。   无论是利用陆燃和利诺家打好关系,还是借着利诺家,分裂陆燃和纪旻的关系,这对沈鸿源来说都稳赚不赔。   于是此刻沈鸿源苦口婆心道:“爸知道纪旻对你有意思,但他到底是个残废,你还是得多选选。”   这时,却听陆燃重重叹了口气:“可纪先生一小时听不到我的声音,就会暴怒。”   电话另一端的纪旻:“?”   沈鸿源也是一愣。   陆燃又叹了口气,道:“他爱我爱到不可自拔,说是没有我,就会立刻失去所有生活乐趣,很想做点什么可怕的事。”   沈鸿源嘴唇哆嗦了两下,心说你编得吧?   但一想到,上次他和纪旻见面时,纪旻的“状态”。   立刻又有些说不准了。   陆燃又非常苦恼地皱起眉头,问:“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和别人在一起,纪先生会不会一怒之下天凉沈破?”   说着他还很害怕地抖了抖。   纪旻:“……”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敢当着他的面造他的谣。   沈鸿源也沉默了。   想起纪家的势力,一时之间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想了个昏招。   但是……事已至此,沈鸿源还是咬咬牙道:“他越是这样,你越要小心啊,这个男人也太疯狂了!”   陆燃朝他点点头,又扬起手机,道:   “纪先生,你听到了吗?我爸说他不同意。”   沈鸿源一怔,脸色立刻就绿了。   另一边,纪旻压下嗓中的笑意,配合着少年演戏。   他沉下声音,幽幽道:   “哦,沈总是这样想的吗?看来沈氏已经决定好要承担接下来的疾风骤雨了。”   说着,他又沉着嗓音对陆燃道:“快点回来,别逼我亲自拿着笼子去捉你!”   沈鸿源:“……”   疯子,俩疯子!!!   沈鸿源神情恍惚地带着陆燃回到包厢。   原本他已经准备,快点结束这个饭局,赶紧让陆燃走人。   别等纪旻那个疯子真找上来。   但转头看到沈星染,他又稍稍定了定神。   还好带沈星染过来了。   他带来了两个儿子,就算纪旻找过来,他也可以说这次只是为了给沈星染相亲。   和陆燃半点关系都没有。   另一边,纪旻挂断电话,低头看着手机,突然笑了出声。   半点没有刚刚看文件时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笑完之后,他又注意到身后的陈管家和助理,慢慢收了笑。   意识到自己刚刚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扶额叹了口气,觉得有点丢脸。   “我跟着这小子闹什么?”   陈管家:“……”   别装了,这不挺开心的吗?   说的说不定还都是心里话。   包厢里。   沈鸿源热情地对老利诺说:   “还是年轻人能聊得来,让他们年轻人好好认识一下。”   但到底忌惮着纪旻,他还是只对沈星染示意了一下。   这时,坐在对面的利诺家二公子扬,却看向了陆燃。   他道:“我记得你,上次你给我们倒的酒,我一直记忆犹新。”   扬作为利诺家的二公子,平时没什么存在感。   上次因为陆燃的一杯酒,却让他在和纪旻的谈判过程中说了好一番话。   因此扬对陆燃那杯酒非常有好感。   说着,他还看向老利诺,求证道:“父亲,您还记得吗?上次您也仔细品评了一番。”   老利诺笑眯眯地看了眼陆燃。   他接受沈鸿源的邀约,当然看出了沈鸿源的目的。   但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陆燃既是沈家人,又和纪旻有很深的关系。   通过陆燃,说不定能把京市的商圈搅成一摊浑水。   到时候,他们利诺家要想立住脚跟,就容易多了。   况且……   老利诺又多看了陆燃一眼,他没记错的话,这小孩应该就是当年一直跟在沈老爷子身边的那个?   一番思索后,老利诺微笑着颔首:“当然记得。”   金倒是没多说什么。   他只是眼神暧昧地看了看陆燃一眼,突然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   看到这一幕,最意外和最生气的是沈星染。   利诺家三个人是怎么回事?   他和陆燃坐在一起,怎么这三个人句句都不离陆燃?   微抿了抿唇,沈星染装作有些讶然地看了陆燃一眼。   又小声道:“哥哥,你不是一直住在外面,连最简单的醒酒都不懂吗?是不是有好心人帮你了啊?”   话里话外,意在说陆燃之前给他们喝的酒是别人倒的。   扬还在回忆自己第一次在生意场上畅谈的样子,闻言根本不听沈星染在说什么。   只道:“你懂什么?”   沈星染:“……”   他默默握紧了拳头。   更可恨的是,大公子金也深情地看了陆燃一眼,道:“酒中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沈星染没忍住,抬头看了陆燃一眼。   好啊,陆燃这个家伙,平时看起来什么都不懂。   现在不仅把纪旻迷得五迷三道,竟然连利诺家的两位公子也这个样子。   他到底耍了什么花招!   全场唯一明白他们在聊什么的陆燃:“……”   他朝利诺家的三人露出一个纯良又羞涩的笑容,道:“我再去给三位选一瓶酒吧?”   “当然好当然好!”扬道。   金也微弯了弯眼睛:“我很期待。”   陆燃心想,我也很期待。   他又低头露出了一个羞涩的表情,然后走出了包厢。   出了包厢,陆燃去找服务员要了几个杯子,放在托盘上,非常欢快地去了这一层的洗手间。   他进洗手间的时候,里面刚好有位客人上完厕所,裤子拉链还没拉。   见到陆燃端着杯子进来,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陆燃也看到里面有人,但他觉得刚刚好。   对上那人震惊地眼神,陆燃淡定地回望,并在小便池那里视察般的看了一圈。   最后用歉意地语气对刚尿完尿的那位说:“不好意思先生,这个小便池的冲水按钮坏了,可能会溅的人满身都是,您就不用冲水了,交给我来处理。”   那人被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以为他是餐厅的工作人员,于是便点了点头。   提好裤子出去了。   只是出去前,又狐疑地看了一眼他放到一旁的托盘。   等人出去,陆燃抽了两个垃圾袋套在手上,然后捏起了托盘里的高脚杯。   他盯着那个刚尿完的小便池看了一会儿。   餐厅里的小便池里都有放冰块。   这会儿,微黄的冰块上还冒着热气。   如果是和纪旻相关的场合,陆燃还会为了纪旻的面子,对“酒”进行稀释一下。   但现在是沈鸿源组的局,陆燃巴不得找点麻烦。   于是他乐呵呵地把每个杯子都装满了淡黄色的冰块。   装完还有觉得不满意。   于是捏着细长的杯脚,又在池底用力舀了一下。   直到“冰块”和“汤汤水水”都有,这才满意。   陆燃也没去开什么酒。   多浪费食物。   他直接又用马桶水把杯子装满,放在了托盘上。   全倒好之后,陆燃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三杯“酒”,端着出了洗手间。   走廊上没人。   陆燃先把托盘放在了一旁的台面上。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现在陆燃对脏污越来越敏感了,明明套了两层塑料袋,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于是又进洗手间,压了两泵洗手液,好好洗起了手。   另一边,沈星染也找借口出了包厢。   他心气儿有点不顺。   酒酒酒!   陆燃倒的酒有那么好喝吗?一整个包厢都在聊酒!   就算好喝,那也是因为酒好,和陆燃这个倒酒的人有什么关系?   更别说今天沈鸿源原本都不准备带他过来的。   是他察觉到沈鸿源的安排,强烈央求下才跟了过来。   池子里的鱼虽然很多,但沈星染并不满意。   更别说,现在连顾宁启他都看不上了。   一听说沈鸿源有意和一直生活在国外的利诺家联姻,沈星染立马来了精神。   可是现在……   难道他过来,就是为了给陆燃做陪衬吗?   这可不是沈星染的习惯。   他就要做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   沈星染气过之后,他又开始思索。   能让利诺家的三人念念不忘,难道陆燃真有什么奇特的倒酒技巧。   还是说……   沈星染眼睛一眯,难道陆燃为了吸引利诺家几人的注意,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你?   正思考着,沈星染走过拐角,便看到了陆燃的身影。   陆燃已经倒好了酒,三个杯子里是满满的琥珀色酒液,还有冰块漂浮着。   沈星染避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他以为会看到陆燃在酒里放什么东西,却见陆燃只是把托盘放到一边,然后进了旁边的洗手间。   像是单纯去上个厕所洗个手。   沈星染皱眉看了一会儿,突然计上心来。   他快不走了过去。   悄悄探头看了一眼,陆燃正在洗手池边认真地洗手。   沈星染看了那托盘一眼,伸手端起托盘就往包厢走。   他怕陆燃追上来,走得很快。   一直到了包厢门前,才放缓脚步。   沈星染推开包厢的门,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在了他手中的托盘上。   这是沈星染很享受的万众瞩目。   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道:“我出去看了一眼,哥哥不知道去哪了,一直没过来。”   “我怕几位等的急,便擅自倒了三杯酒端过来。”   说着他还学着陆燃的样子,略微羞涩的垂了垂眸,道:   “当然,可能我倒的酒味道没哥哥的好,大家别嫌弃。”   说完,沈星染将三杯酒摆在了利诺家三人面前。   沈鸿源看了一眼沈星染,也笑道:“我这个儿子也很优秀。”   沈星染在上流社会圈子里也有些名气。   老利诺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是个乖孩子。”   说着,他很给面子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见到他动了,两个儿子也同样端起了酒。   三人端起酒杯的那一刹那,均不约而同地皱起眉,轻轻嗅了嗅,然后对视了一眼。   看到三人的表情,沈星染心道果然!   他的猜测是对的!   陆燃肯定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所以才让这三人对他倒的酒念念不忘。   与其揭穿,不如顶替。   只要发现他沈星染倒的酒也有同样的味道,那陆燃就不会成为唯一的那一个!   而他沈星染便也有了露脸的机会。   在沈星染的目光下。   利诺家三人狐疑地将酒杯送到嘴边。   沈星染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突然,第一个给面子喝下酒液的老利诺,嘴里喷出了一道水柱!   紧接着又“噗噗”两声,金和扬也当场yue了出来。 第88章 克制   包厢里的场面,一时间非常震撼。   估计是因为刚刚沈鸿源推销自己儿子的样子太真诚。   虽然这酒味道有些奇特,但老利诺还是想都没想就喝了一大口。   结果就是……   那口味道奇特的水柱是从他嘴里飙出来的。   一下飙了老远。   越过,越过面前的饭桌,越过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沈鸿源。   直直喷到了圆桌对面的沈星染身上。   他的两个儿子虽然没喝多少,但状态也没多好。   扬一入口就跟天女散花似的喷的到处都是。   老利诺是远程攻击,他就是无差别乱甩。   难为金还始终记得自己的钓系人设,想努力维持着优雅不喷出来。   但这味道是个人都顶不住。   于是这“酒液”就顺着他的嘴角下巴全无声的流了下来。   流的衣襟上一溜儿的湿痕。   沈鸿源傻眼了。   他看看沈星染,又看看利诺一家,忙站起身问:“怎么了这是?”   老利诺捶胸顿足,指着对面的沈星染,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和两个儿子手忙脚乱去抢桌上的水杯。   抢了忙灌了一口。   灌到嘴里又不知道这漱口的水到底是个该吐还是该咽,急得满桌子乱窜。   他好不容易稍稍压下嘴里那股味道,立刻指指沈鸿源,又指指沈星染,怒道:“你这是给我们喝得什么?马桶水吗!”   扬也跟着附和:“就是,我们怎么得罪你了,你看看你端上来的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星染也呆了。   他眼神里刚刚的那股得意还没散去,便立刻尝试的辩解:“不是,我没有……”   沈鸿源也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这个儿子做事情一向很妥帖……”   “误会?”老利诺怒了。   他抬手把剩下的半杯“酒”全泼到了沈鸿源脸上,“误会你自己尝尝!”   “哗”的一下。   沈鸿源伸手抹了把脸,沉默了。   沉默过后,他指着沈星染破口大骂:“你个不肖子,这是倒的什么酒?谁让你端这种东西来恶心人?”   眼看连沈鸿源也骂自己了,沈星染顿时慌了。   他什么都没干啊!   根本没动什么手脚,只是把陆燃准备的酒端了过来而已!   想到自己去端酒时,陆燃正在洗手间。   沈星染突然默了默。   他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上刚刚被喷到的“酒渍”,小心翼翼地拎起衣服闻了闻,脸顿时绿了。   眼看着对面一脸怒容的利诺家三人和沈鸿源,沈星染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   连忙实话实说道:“对不起大伯还有两位哥哥,这、这酒不是我倒的,其实是我哥哥陆燃倒的,我只是把酒端过来而已……”   “你放屁!”老利诺指着他骂道,“你刚刚明明说是你自己亲手倒的。”   “我、我……”   向来都是沈星染污蔑别人,他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百口莫辩的情况?   沈星染只好咬牙认错:“是我不对,我一开始撒谎了。”   可无论他怎么说,对面几人这会儿都只以为他是在推卸责任,半点不信他的话。   金甚至看着他冷笑道:“说是你哥哥倒的?你哥倒的酒我喝过那么多次都没事,怎么你一来,就出事了?”   “就是!”扬愤恨道,“你倒的这些尿,能和陆燃倒的美酒比吗?”   沈星染气得跺脚:“但这就是陆燃倒的啊!”   利诺家三人半点不信:   “呵,你哥倒的酒我们都喝过,那酒带着一股奇特微苦的香气,跟这些仿佛从马桶里舀出来的东西怎么会一样?”   那边陆燃从洗手间里出来,也发现自己放在一旁的托盘不见了。   这时他也麻了一瞬间。   可别被不知情的人端走给喝了。   但陆燃琢磨了一会儿,很快猜到是谁搞的鬼。   他悄无声息地走回包厢。   把包厢门打开一条缝,刚好看到老利诺把酒喷出来的那一幕。   陆燃稍稍放下了点心。   合适的东西被合适的人喝,这很合理。   他站在包厢外悄咪咪观赏了一会儿。   直到沈星染开始疯狂自证,才推开门走进去。   陆燃一踏进去,便一脸嫌弃的扇了扇:“噫……怎么一股厕所的味道?”   沈星染一看到他,整个人都要疯了。   他指着陆燃道:“你还好意思说,这是不是你倒的酒?”   陆燃一脸讶异地看向他。   眼底闪过茫然和不可思议,最终叹了口气,用谁都能听出来的委屈语气道:“你和父亲既然这样认为,那就当是我倒的吧。”   沈星染被这明显无比的茶香扑了一脸,彻底懵逼。   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别人给茶到!   果不其然,圆桌对面的金和扬立刻义愤填膺道:“沈星染,你还污蔑他了!”   老利诺终于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指着沈鸿源骂道:“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想和我们利诺家联姻,没门!”   “这次项目的竞争,我们利诺家绝对不会手软的!”   说完,他一甩手,带着两个儿子快速离开了包厢。   沈鸿源一看事情黄了,连忙追了过去。   临出门前,还不忘了给了沈星染一巴掌:“看你做的好事!”   沈星染结结实实受了。   很快,热热闹闹的包厢里,便只剩下了陆燃和沈星染两个人。   沈星染捂着脸颊,愤恨地看向陆燃。   他目光了然:“你早就料到我要去拿你倒的酒,所以故意搞这招来对付我!”   陆燃默了默。   他真诚道:“这次真没有。”   但沈星染当然不信,坚信陆燃是早有预谋。   等陆燃出了餐厅,便见到纪旻的车子等在外面。   他进了车子,惊喜道:“老板,你怎么来了?”   纪旻瞥了他一眼,道:“路过。”   副驾的陈管家:“……”   您这个“路过”,还真曲折。   陆燃没在意这些细节。   他上了车,便没忍住,扒着纪旻的轮椅后扶手,兴冲冲地把沈星染喂利诺家的人喝“原液”的事给说了。   说完,还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几杯酒怎么就被他给拿走了呢?”   “你不高兴?”纪旻问。   “那当然还是自己亲手喂下去来得爽啊!”陆燃说。   匆匆敢来生怕某人吃亏的纪旻:“……”   很好,是他多虑了。   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利诺一家,沈鸿源和沈星遇最近恐怕会忙得焦头烂额。   沈鸿源好几天没去找陆燃的麻烦。   不过,最近京市上流圈子里,倒是有另一件事被人谈论起来。   就是纪旻二十九岁的生日。   和纪家相关的世家,以及同纪氏有商业往来的企业,最近已经开始筹备起来。   但纪旻生日宴会并不是人人都能进。   纪宅里,最近也罕见地热闹起来。   有专业团队过来策划着宴会的布置。   但陆燃这段时间,却又忙了起来,整天跑得脚不沾地,不见人影。   有两次甚至罕见地连大黄都忘了遛,只拜托给了陈管家。   到了周末早上,纪旻终于忍不住了。   他吃完早饭,抬头往楼上瞥了一眼,问陈管家:“他最近到底在忙什呢?昨晚是不是很晚才回来?”   陈管家笑着没回话。   纪旻又垂眸喝了口茶,眉头皱紧:“小孩子怎么能在外面呆那么晚?”   “说不定是在给您准备生日礼物。”陈管家道。   纪旻一怔。   没一会儿,陆燃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   昨晚他凌晨才回来,这会儿睡得头发乱敲。   下楼走到餐厅的时候,声音还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   “早上好啊老板。”陆燃揉揉眼睛。   纪旻想到刚刚陈管家说的话,忙移开视线。   他轻咳了一声,道:“最近怎么忙到那么晚?”   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期待。   可桌旁的少年只仰头喝了口水,模糊不清道:“唔……最近有点事。”   纪旻眼角余光撇过去,目光却一凝。   少年仰头喝水,白皙的脖颈伸展开,露出颈侧藏在衣领下的一小枚红痕。   不止一枚。   在衣领的缝隙里,隐约能够瞥到其他影影绰绰的痕迹。   艳丽的红痕,叠在少年奶白色的健康皮肤上,极度的刺眼。   纪旻怔楞了一会儿,匆忙移开视线,去看窗外。   他下意识想,最近有没有蚊子。   还是床品和衣物的布料不合适,让少年过敏。   可这些在外可能发生,在纪旻的住处便绝对不能。   排除这些可能性,再加上陆燃最近的晚归,另一种答案便呼之欲出。   纪旻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   被他自己察觉到,便又刻意放松。   但总归是不舒适,他抬手将水杯放在了餐桌上。   这一瞬间,纪旻的心情很复杂。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在他的胸腔里撕扯着心脏。   又有一股愤怒。   对能在少年身上留下这些痕迹的人的愤怒。   可在这股强烈的撕扯下,他又在想,陆燃已经十九岁了。   虽然……他总觉得陆燃是个小孩子,但他是个法律意义上承认的成年人。   他们这类家庭里的孩子一般都很早熟。   十几岁闹出事的也多的是。   像陆燃这样已经算晚的了。   心脏还在持续被撕扯着。   纪旻手指微颤,他克制不住做点什么。   比如,把少年扯进自己怀里。   指腹按上他颈侧的痕迹。   用更重的东西将这些痕迹掩盖住。   但纪旻又很庆幸。   庆幸陆燃坐得比较远,庆幸轮椅限制了自己的行动。   让自己不至于真做出这些可怕的行为。   纪旻又在想,他一直在以陆燃的长辈自居。   一直把陆燃当成小孩子。   那作为长辈,他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叮嘱少年注意身体健康吗?   纪旻感到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必须用语言把骨骼、肌肉以及神经里的那股冲动压下去。   “你……”   纪旻听见自己干涩出声,问,“最近交女朋友了,还是……男朋友?”   “嗯?”陆燃咬着半只虾球抬起头。   纪旻努力作出平常那副语气,艰难道:“注意分寸。”   说完,他快速调转轮椅就要离开。   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餐桌旁的少年眼睛一亮。   他放下筷子,拖着身下的椅子,连人带椅子都挪到了纪旻旁边。   纪旻想后退。   他想说,别在这个时候离他那么近。   万一他控制不住……   但少年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扯了下领子,贴近他,问:   “老板,你是不是看到这个了!”   下一瞬间,散发着温度的奶白色皮肤便更靠近纪旻眼前。   他甚至能看到皮肤下起伏的青色血管。   还有颈动脉跳动时带来的皮肤轻颤。   纪旻咬肌鼓胀一瞬,狼狈地偏开头,克制的咬住自己发痒的齿根。   这时,却听面前的小孩,一脸邀功似的道:“老板你看我掐得像吧!”   纪旻:“?” 第89章 上药   纪旻又看了一眼陆燃颈上的红痕。   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掐?”   “对啊!”   陆燃一边应着,一边往下拉了拉领口给他看。   随着他的动作,颈侧奶白色的皮肤又露了一小片。   纪旻忙偏过头。   少年靠的太近了,他几乎能感受到那一小片皮肤上的温度。   男人下意识往后撤了撤身体。   但背后便是轮椅的椅背,避无可避。   面前的少年还皱着眉头一脸苦恼的说:“我看了网上的教程,但这个还挺难得,弄不好的话,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   说着,他脸上又露出了点得意。   仰着下巴道:“但是我很聪明,从下往上开始练习,这样上面露出来的就全是满分的完成品!”   听他的语气,好像自己不是在伪造什么吻痕。   而是在实验室认真做实验。   似乎是因为这股得意洋洋的劲儿,再加上向老板邀功的热情。   他又凑得近了点,仰着脖子给纪旻看。   但轮椅上的男人,视线像是黏在了柔光地砖的花纹上。   后背也紧贴着轮椅。   只在嗅到少年身上柑橘味道的沐浴露香时,喉结克制着浅浅滑动了一下。   陆燃还在说:“老板,要不要我也帮你弄几个。”   纪旻:“……”   他心想,你这种的是吻痕,又不是水痘,还弄几个……   见他没答应。   陆燃连忙解释:“你放心,我现在技术已经很纯熟了,不会给你掐破皮的。”   听到这,纪旻眉头轻轻皱了皱。   他扭头,终于用余光,浅尝辄止地瞥了眼身侧的少年。   陆燃已经松开了扯着领子的手。   但圆领卫衣的领子还没彻底缩回去,他锁骨那一小片皮肤还露在外面。   而在那一小片皮肤上,有些还红肿着的掐痕,压在领口下。   纪旻目光微凝了下,脑海里那些不合时宜的心思尽散。   他皱眉凑近了些,指尖轻轻捏住少年的领口,微微扯开。   只见领口下面还有更多的“练习”痕迹。   有些的只是红肿,或带着些明显的指甲印。   还有些干脆破了皮。   应该是早上洗澡碰了水,甚至还没结痂。   印在原本健康且完好的皮肤上,颇有些触目惊心。   纪旻眉头彻底打了死结。   他抬眸瞥了眼小孩,语气有点凶:“你做这些干什么?”   “啊?”   陆燃没弄懂他为什么生气,抖了抖领口,茫然地解释,“这不是要到你生日了吗?”   他有理有据:   “你生日那天肯定很多人来。你想啊,现在我住在你这里,肯定要演一下嘛。”   纪旻:“……”   他有些无语,陡然间又有些生气。   气的不是陆燃。   而是那个只能靠这种“工作”借口留下少年的自己。   领口松回去,磨到了伤口。   陆燃忍不住又扯了一下。   纪旻伸手帮他勾住。   他凝眸看向少年身上的伤口,声音很沉:“那也不需要你做这种事。”   有个细小的伤口,因为渗出了组织液,粘到了衣服上的纤维。   纪旻伸出指尖,想碰一碰。   但指腹即将触到少年皮肤的一瞬间,又收了回来。   男人眉心皱的很紧。   表情也严肃得要命,仿佛陆燃身上的不是掐痕,而是什么可怕的刀伤。   陆燃觉得有点稀奇。   他侧着头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又把脑袋探近了点,去看纪旻的眼睛。   “看什么?”   纪旻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又伸出手指,压着少年的眉心,将人推了回去。   陆燃朝他嘿嘿一笑,道:“老板,不疼的。”   纪旻半点不想听他的鬼话,转头去找陈管家。   回头一看,陈管家竟然不在。   “真不疼的。”陆燃说。   纪旻没理他,皱着眉头叫人:“陈叔,拿药箱来。”   “不信你试试啊。”陆燃说。   说着他伸手在男人颈侧也掐了一下。   “……”   纪旻正扭着头叫人,反应不及,被掐了个正着。   疼倒是不算疼。   但被掐的地方,很快起了红痕。   纪旻的皮肤更白。   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连血液的颜色似乎都比常人暗了个色调。   但也使这点红痕在纪旻脖子上变得更为明显。   陆燃掐完就“哇”了一声。   忍不住凑过去看:“老板,你脖子上的这个好标准!”   说着还拿手机打开镜子给纪旻看。   莫名其妙脖子上挂了个吻痕的纪总:“……”   他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你消停点。”   拿着药箱匆忙赶来的陈管家:“……”   他刚避开没多久,回来就见自家老板脖子上出现了个吻痕。   还咬牙切齿地对陆燃说你消停点。   好家伙。   果然他这个老人家刚刚避开是明智之举。   纪旻要气死了。   他把药箱往桌上一扔,指着陈管家道:“你去给他涂药。”   陈管家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刚打开药箱。   果不其然又听纪旻道:“让他自己涂。”   陈管家笑着把碘伏和棉签准备好,放到陆燃面前,自己垂眸走到一侧站好当壁画。   陆燃心说有钱人真是讲究。   他拿起棉签,对着镜子涂药。   因为不想把衣服领口弄脏,涂得小心翼翼。   纪旻看了一会儿,看不过眼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算了,过来,我给你涂。”   陆燃把棉签交给他,还不忘了交代他:“要转着圈从里往外涂哦。”   纪旻闷不吭声。   他手指捏着沾满了药水的棉签,一点点靠近陆燃的伤口。   因为怕把衣服弄脏,少年把领口扯得很开。   该露的不该露的露了个遍。   纪旻抿着唇。   棉签贴上陆燃皮肤的一瞬间,他向来很稳的手还是颤了一下,骤然收了回来。   男人不知是发什么脾气。   将手里的棉签折吧折吧扔进了垃圾桶,气得耳朵都红了。   或许并不是气的。   他盯着窗外看了半晌,目光又在室内开始巡视。   纪旻视线扫过陈管家。   陈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完全当自己不存在。   巡视了一会儿,纪旻还是看向桌边一头雾水的少年。   憋了半晌,道:“你在我的指导下涂。”   瞬间,纪旻接受到了陆燃看傻逼似的眼神。   陆燃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干脆一伸胳膊把卫衣给脱了,然后拿了两三根棉签往碘伏里一蘸,大大咧咧往伤口上胡撸了两下。   妥了。   涂完,陆燃把衣服套上。   等他脑袋从领口里钻出来,却发现原本还待在他对面的男人不见了。   他扭头找了一圈,才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外面的走廊里。   正低着头好像在研究院子里的草坪。   陆燃又往嘴里塞了两个包子,才走过去。   这时纪旻的助理进来了。   他朝纪旻弯了弯腰,又对陆燃打了个招呼。   正准备说什么,一低头瞥见纪旻脖子上的东西,嘴巴顿时抽了筋:   “纪总总总……”   “我总什么?”纪旻没好气地打断他。   但没忍住,还是伸手拎了下领口。   助理讪笑了一会儿,才道:“名单上的宾客,我都通知到位了。但李家那边,李夫人说他们可能会迟,问您能否把宴会推迟……”   陆燃听着有点惊讶。   没忍住问了出来:“生日不就那一天吗?要怎么推迟啊?”   助理也有些尴尬。   要是别人问这种事,他根本不会和纪旻提。   但李夫人是纪旻的亲姑姑。   也是当年纪老爷子最宠爱的老来女。   仔细算来,纪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大多都是旁支。   现在纪家真正和纪旻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只有这个姑姑了。   纪旻神色平淡,只道:“告诉李家,赶不上可以不用来。”   助理应声。   想了想又道:“监狱里那位又要求和您通话。”   这次纪旻笑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助理知道他的意思。   只是传达一句:“前几天狱警那边联系我,说是他的腿断了。这次他要联系您,估计也是因为这件事。”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一切走流程就是。”纪旻道。   他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助理刚刚看到吻痕时升起的调侃心思尽散。   当年纪家夺权,闹得腥风血雨。   纪旻被人背后捅刀,年纪轻轻便坐了轮椅。   芋—兮—证—立—   但在他之后,纪旻也只是将给他车子动手脚的私生子弟弟送进去而已。   这么多年,并没有额外的为难。   但谁知道这几年后了,那人待在里面,腿却突然断了。   助理心想,应该是踩缝纫机时不小心出了意外吧。   纪旻又安排了些事情,助理便离开了。   陆燃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   但他对一些事情很敏锐,便看向纪旻,问:“你和你姑姑感情不好吗?”   “一般吧。”纪旻说。   陆燃想了想,换了另一种问的方式。   他弯下腰仔细去看纪旻的眼睛,又问:“他们欺负你吗?”   纪旻一愣,随后便有些哭笑不得。   “没人欺负我。”他扭头看向少年,“倒是有人天天气得我要死。”   “谁啊?”陆燃问。   他这问的太坦然了。   坦然到纪旻都无语了好半晌。   很好,看来这小子是真没意识到自己有多气人。   纪旻的生日宴很快便到了。   前一天,陆燃还摩拳擦掌想趁机搞个大的,好好推进一下自己的“工作”。   但纪旻生日当天,他却睡过头了。   院子里已经布置好了。   纪旻吃完早餐,迟迟没等到陆燃下来。   他上楼,遥控着轮椅往陆燃的房间走。   陆燃来住了有一段时间了。   但除了让凯米勒医生过来的那次以外,纪旻却没有再来过。   他们住在同一层。   但却居于两侧。   中间的楼梯和电梯井,像是一条楚河汉界。   又像是某个男人心里自己画的一条线,从来不去踩。   至少在晚上是这样。   现在纪旻遥控着轮椅往前走。   走廊有点暗,他便让人把走廊的窗帘都拉开。   等大片大片的阳光照进来,彻底让所有黑暗都无处遁形。   他才朝陆燃的房间走过去。   纪旻问身边的陈管家:“昨晚他几点回来的?”   “凌晨两点钟左右。”陈管家说。   纪旻皱了皱眉:“他们学校怎么回事,怎么能让人在实验室待那么久?”   说着,两人来到陆燃门前。   纪旻抬手便敲了敲门。   但随着他的动作,门直接被敲开了一条缝。   男人顿时愣在门外。   半晌,才又看向陈管家,问:“他睡觉不关门?”   陈管家朝他耸耸肩。   纪旻便这样停在了门外。   抬手捏了下眉头,又去朝陈管家抱怨:“他怎么能不关门?”   “可能是昨晚回来太累了。”陈管家敷衍道。   心想,也只有你平时那么在意人家小孩晚上门锁没锁。   “他里面卧室的门肯定锁了。”纪旻说。   结果他刚推门进去,就见里面卧室的门干脆大敞着。   离老远都能看到少年趴在床上的样子。   纪旻:“……”   他深吸口气,突然有些不甘心。   这小子也太没心没肺了吧。   真把他当长辈了? 第90章 犹豫   纪旻朝陆燃的卧室走了过去。   进去了,他才发现,这小孩也就只脱了鞋。   衣服都没换,就趴在被子上睡着了。   他脸埋在被子上面,因为睡得很拧巴,呼吸声有些重。   他明显很累,睡得很熟,连房间里进了人都没发现。   纪旻叹了口气,把一旁的薄毯拿过来,展开给陆燃盖上。   弯腰时,他留意了一眼陆燃的领口。   前两天被掐出的痕迹已经淡了。   “消得倒挺快。”纪旻沉沉哼了一句。   “不叫他起床吗?”陈管家问。   纪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困成这样,让他睡吧,今天乱七八糟的挺多,他不参与也挺好。”   说着他又交代陈管家:“等会儿把内院封上,别让人闯进来吵到他。”   陈管家应声。   今天是纪旻二十九岁生日。   他平时并不怎么在意生日,也不喜欢热闹,只是当做一个普通的工作行程。   但对京市商圈其他人来说,则是件难得的大事。   如果能挤进去,别说认识一下人,就算听两耳朵消息都算是好的。   可纪旻的请帖发的很少,且一人一贴,想跟着混进来都难。   纪家院子的大门打开。   院外却不算热闹。   和沈家平日里举办宴会的场景相比,简直算得上“冷清”。   因为每个人都是恭敬而首礼的递上请帖和贺礼,再安静地走进院子。   仿佛只要踏进纪家的门槛,就算和身边的人交流,都是压低了声音且语气克制的。   这场面不像是参加什么生日派对。   倒像是换个地方来开会。   顾执就非常不习惯这种氛围。   他一进来就忍不住浑身乱抖,总觉得要不动一动,整个人都要僵掉了。   但他仗着自己和纪旻熟,一边抖,一边忍不住吐槽:   “我本来不想过来的,怎么能让我这个长辈给你这个晚辈来道贺。”   纪旻抬眸瞥了他一眼。   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不想呆可以滚。”   顾执还有点稀奇。   他摇头叹道:“你最近脾气变好了啊?”   要是以往,早开口让他滚了。   纪旻默了默。   怀疑自己是被某人气得阈值升高了。   “再说也不是我向来啊。”顾执叹气,“你的事,我家老爷子是挺重视,原本安排宁启那小子过来的。”   “但那小子不知道怎么了,一听要到你这来,死活不愿意。”   听到顾宁启的名字,纪旻倒是笑了一声。   知道这位顾家长孙不愿意过来的原因。   恐怕是害怕遇到陆燃。   再让陆燃把那通什么金针菇的言论说一遍,这位顾少爷可能会气得当场跳楼。   纪旻这一笑,顾执又稀奇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顿时瞥到了个了不得的东西。   “我去!”   顾执没忍住,一下提高了嗓音。   他指着纪旻颈侧的痕迹问:“你这这这脖子上!这也太激烈了吧?”   因为院子里实在算得上安静。   顾执这一嗓子吼出来,不管是旁边坐着正在聊天的,还是路上走着的,或者刚进门的,都齐刷刷扭头朝纪旻看了过来。   不仔细看还好,这直接被顾执指了明路之后。   所有人都看到,纪旻颈侧,靠近领口的地方,有块深色的痕迹。   意识到那是什么,不少人当即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纪旻:“……”   没错。   这还是陆燃那天掐的那个。   那小孩自己脖子上被掐得一片狼藉,结果抹了药睡一觉之后,很快没了影子。   反倒纪旻脖子上这个,尤其坚韧。   虽然现在已经由红色变成紫褐色,但也通过这个颜色,无比清晰地告诉众人:这是个吻痕。   简直假得比真的还真。   偏偏因为那小孩掐得随意,就印在领子遮不住的地方。   纪旻早上便意识到了,但懒得管,也没什么办法管。   他本以为没什么。   谁知道现在被顾执一嗓子吼出来。   顾执吼完之后,也后知后觉地把嘴闭上。   但内心依旧惊涛骇浪。   盯着纪旻的眼神,那叫一个嫉妒啊!   他本以为纪旻那个小情儿是吹得!   这段时间,人根本没往公司跑,他还以为两人早吹了。   没想到啊!   其余宾客这会儿也是各种震惊。   能被邀请到这场宴会里的人,不说身份有多高贵,但都是和纪旻有着长时间合作的人。   很多人,乍一和纪旻接触,难免以己度人。   想着纪旻大概越是不行,越是想要。   于是变着法子给纪旻塞人。   但场面都闹得很难看。   现在留下来的,都很了解纪旻的习惯,从不搞这些小花招。   因此谁都没想到,有一天在纪旻身上,竟然能看到这种痕迹。   一阵吃惊过后,院子里的人还是没忍住八卦了起来。   有人低声问:“是……沈家那个?”   “嘘!你可别乱说。”   “纪总可是放话了,那只是晚辈!”   这话说完之后,八卦稍歇了几分钟。   但只有几分钟。   便又有人忍不住道:“听说……是住进来了?”   “但怎么不见人?”   还是说……   纪旻换了一个?   在场众人难免各有心思。   纪旻看着烦。   眼看着时间到了,便挥挥手让侍者去准备。   和现在上流圈子里喜欢办晚宴,一闹闹到半夜的习惯不同。   纪旻还保持着老一辈的习惯。   中午开始,下午结束。   吃晚饭赶紧滚蛋,他不喜欢晚上家里有人。   这边众位宾客陆续落座。   有人眼尖的发现,纪旻身边的座位空了一个。   眼看桌上菜都上齐了,但那个位置始终空着。   空的恰好是右边上手的位置。   有人便忍不住嘀咕:“这是还有哪位没能过来?”   有消息灵通的便道:“是纪总的姑姑一家还没过来。”   问话那人便了然的点点头。   真算起来,纪旻的姑姑,应该是纪旻唯一的亲人了。   但这次生日宴会,纪旻这位唯一的亲人却姗姗来迟。   直到菜上了几轮,门边才传来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声音。   首先便是一个听起来略显强势的女声:“可算回来了,这车堵得可真厉害。”   说着她不知看到了什么,又嫌弃道:“这罗汉松谁剪的,真难看。”   又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声音不悦道:“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这几道声音毫不客气地传进来,让原本安静的院子,立刻变得闹哄哄的。   女声又说了点什么。   那少年才安静下来。   周围人听到声音,开始互相交头接耳。   纪旻却始终表情淡淡,只有眸色微沉。   他和自己姑姑纪月已经有几年没见了。   纪月从小被纪老爷子娇生惯养。   纪家局势动荡时,她已经和李家一起转移到了国外。   等纪旻出事后,纪月倒是又回来一趟。   不过没呆多久,便离开了。   但是在国外,李家一直借着纪家的名头行事。   纪月的父亲哥哥都不在了。   纪旻念着那么多年的情分,对这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是为远嫁的姑姑撑腰。   但今年纪月和她丈夫干了不少荒唐事,锅全扣到了纪氏的头上。   纪旻向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   这次得知李家会回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会,便存了敲打的心思。   待会儿的场面估计不会太好看。   可现在……纪旻却突然后悔自己的安排。   他抬头,不着痕迹往楼上看了一眼。   楼上的窗子静悄悄的。   纪旻想了想,又侧头对陈管家说:   “你上楼看看他醒了没,要是醒了,有什么想吃的让厨房送过去,别下来看到这些难看的东西,又觉得烦。”   陈管家这次却没立刻答应。   而是看着纪旻问:“您确定吗?”   纪旻被问得一怔。   但他很快反映过来,叹了口气,道:“算了,看他心情吧。”   他不让陆燃下来,初衷是不想让小孩烦心。   陆燃一向听话,如果他说了,少年便会一直乖乖呆在房间里。   但是,难免会想到在沈家时的一些待遇。   毕竟……   在沈家,他可能会无数次被要求,不要出门,不要参与沈家的社交。   “那……吩咐厨房多做些甜品。”纪旻说。   他记得陆燃很喜欢吃蛋糕。   说着他抬眸瞥了眼已经进来的李家三人,眉头又皱了皱。   明显脾气上来又被压了下去。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眉间藏着分十分隐秘的紧张。   陈管家笑了笑,那双苍老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一切。   他低声道:   “您想多了,陆燃少爷和您还没到见家长那一步。不会因为纪月小姐一家的不妥行为,影响到对您的印象。”   纪旻:“……”   他眼角抽了抽,强行解释:“我没想这些,只是不想让场面太难看。”   陈管家当场就想翻个白眼。   平时也没见你在意过这个。   “你赶紧去吩咐厨房。”纪旻又催他。   陈管家走了之后,纪旻也没怎么动筷子。   他想,自己可能的确有些紧张。   准确来说,从那天陆燃听到助理汇报他的家事开始,便多少有些在意。   也不只是陈管家说的原因。   大家族里免不了一摊子烂事。   纪家并没比沈家好上多少。   因为家大业大,闹起来甚至有些血腥。   他坐了轮椅。   他的私生子弟弟被他送进了监狱。   再加上上一辈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现在唯一的姑姑过来,仿佛也带着事端。   这仿佛将纪旻身后藏着的那点混乱阴暗,全部揭开。   他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又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自然不可能像陆燃想的那样,只是一个可靠的长辈和很好很好的老板。   那天,小孩问他:“他们欺负你了吗?”   纪旻没正面回复。   因为……   陆燃可能不清楚,以他的手段,他现在才是欺负人的那个。   纪旻闭了闭眼。   第一次对已经做好的决定有些犹豫不决。   陆燃生活在沈家那样的家庭里,一定对亲情看得很重。   如果看到他对待李家人的样子,会不会认为他和沈星遇是同一种人?   虽然……   他可能比沈星遇要心狠得多。   纪旻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算了,改天再说。   今天只要李家不过分,平平安安吃顿饭便得了。   纪旻正敛着眸。   却听身侧的椅子被人拉动了一下。   他转头,看到是自己姑姑。   纪月朝他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小旻,我们来迟了点。”   纪旻点点头,没有追究。   纪月转头把自己儿子拉过来:   “快来见见你表哥,你小时候不一直表哥长表哥短的吗?”   到了纪旻面前,这少年总算扯着嘴角露出了个笑脸,道:“表哥好。”   只是隐藏情绪的能力明显不怎么到位,说话时视线扫了眼纪旻的轮椅。   纪旻对陆燃以外的小孩没什么耐心,只淡淡应了一声。   这时纪月却把椅子拉开,按着自己儿子坐下:“来,坐在你表哥身边。”   说着还教育自己儿子:“你表哥身体不方便,你多照顾着你表哥。”   听到这,这少年明显有些不高兴。   纪旻也很不高兴。   他看着身侧的椅子,眉梢动了动,道:“你们的位置在别处。”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包括纪月都愣了愣。   位置在别处。   意思就是,这位置不是给他们留的?   这……   还有别的,比纪月位置更重的人吗?   纪月皱了皱眉。   但还是道:“你和你弟弟那么多年没见,让他坐你这又怎么了?”   说着就要把儿子强按下去。   纪旻一双黑沉的眸子看过去。   他目光压迫感很强,纪月脸上的笑当即一僵。   她儿子也没敢坐。   最终,母子俩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回到位置后,纪月脸上的表情淡了点。   她心想,看来路上听到的传言是真的。   她这位不良于行的侄子,看起来还真的有人了。   纪月心里有点稀奇。   她依稀记得自己这位侄子小时候脾气就不怎么好。   纪旻十几岁时,在他们这种家庭看来,已经是要定下来了。   当时有适龄且门当户对的人缠着纪老爷子,说想来纪宅住几天。   但明显是对纪旻有意思。   可来到之后,连纪旻的影都没见到。   偶尔见到几次便锲而不舍地跟过去。   可这几次却把纪旻给惹火了。   当场冷着脸,对那人道:“你怎么一直待在我家,自己没家吗?”   一句话给人怼哭了。   第二天,那人就忙不迭离开了。   再后来,纪旻出了事,脾气更冷了。   因为他的腿,也没再有人凑上来了。   现在倒是不知道……谁那么有能耐。   那边纪旻没怎么动筷子。   李家三人到来的小插曲很快平息,宴会正常进行着。   吃到一半,纪月的儿子不知怎么又发火了,一下摔了筷子:   “说了我不吃!”   纪月皱眉把儿子拉住,低声道:“忘了来之前妈妈怎么教你的了吗?”   她儿子听到这句话,却突然爆发:   “烦死了!要不是你说他死了纪家的东西都是我的,我才不会过来呢!”   刚变声的少年人声音穿透力很强。   这一句话说出来,原本冷清的宴会场面一时尴尬起来。   有人忍不住去看纪旻。   却见这个男人靠在轮椅椅背上,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遥控。   听到这种不怀好意地话,嘴角倒是轻勾了一下。   纪月也有些尴尬。   她暗道这孩子让他爹给宠坏了。   虽然这是实话,纪旻现在残疾了不会有后代,有没有别的亲人,百年之后一切还不都是他们的。   但这话怎么能明说呢!   她手上没用多大力气,但还是揪着儿子的耳朵,嗔道:“瞎说什么呢?快去给你表哥道歉!”   纪月拎着儿子走到纪旻面前,不轻不重地训斥:   “他才十五岁,小孩子不会说话,小旻你别和他一样。”   “十五岁?”纪旻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   他抬眸看向纪月,问:“你记的我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吗?”   但这话刚落,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敛了敛眸,道:   “算了,管好你儿子。”   这话从纪旻嘴里说出来,已经算是格外的宽容。   纪月心想,果然是人残废之后,就会念着亲情。   她见状再接再厉,又推了推自己儿子,道:“快给你表哥敬杯酒道歉。”   谁料他这话刚落,她儿子直接甩开她的手,骂道:   “我才不给这个瘸子道歉!”   这句话说出来,整个院子里陷入一种绝对的安静。   只有纪月的儿子还在吵嚷着:“我说错了吗?”   说着他还指着纪旻道:   “我爸说了,你这辈子就是个废人了!以后你老了还要靠我!”   听了这话,纪旻倒是有些稀奇。   他甚至又笑了笑,道:“说的不错,继续。”   纪月一看他这个样子,后背忍不住有些发冷。   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自己是纪旻唯一的亲人了。   她知道自己的分量。   纪旻正要开口说什么。   忽而,靠近内院的阳台门开了。   一个睡得头发乱翘的少年揉着眼,从阳光房里走了出来。   因为他出现得太突兀,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就见他穿着件有些宽松的卫衣,脚上还趿拉着拖鞋。   脸上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这副软乎乎的模样和整个精英化的宴会,乃至整个严肃的纪宅都有些格格不入。   但却让坐在轮椅里的男人,一瞬间卸下了身上那股冰冷的戾气。   众人便听到,刚刚还冷笑着仿佛要杀人的纪旻,没好气地朝那少年道:   “可醒了,也不看看现在几点。”   听着是指责,语气却让人牙酸。   “嗯……”   陆燃应了一声,慢吞吞从台阶上下去。   众人见状,心中才了然。   怪不得不见这位的面。   原来是……起晚了啊?   纪旻伸手拉开身侧的椅子,挥挥手想让纪月带着她那个熊儿子赶紧走。   但这熊孩子一看到陆燃,来了精神。   他直接走了过去,张口便是:“你就是这个瘸……”   他只说了一个字。   就见面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刚刚还揉着眼睛一脸柔软的少年,倏尔朝他看了过来。   下一秒,这少年揪住他的头发,“啪”的一巴掌打了过来。   打完还不忘打了个哈欠,道:“滚。” 第91章 顾执   这“啪”的一声,清脆极了。   打人巴掌的动作,也叫一个干脆利落,熟练无比。   因为太干脆太直接,让在场这些脑子里全是弯弯绕绕的商界人士都懵逼了一秒。   那熊孩子也被打懵了。   他这辈子估计还是第一次被人扇巴掌。   反应过来后,十四五岁的人竟然直接张大嘴嚎了起来。   一边嚎一边找纪月:“妈!他打我!”   结果这一嚎,把陆燃给嚎烦了。   他伸手从桌上拿了个盛点心的纸篓,捏吧捏吧塞进这人嘴巴里。   世界安静了。   纪月这才反应过来。   眼看宝贝儿子被打了,当即什么都不顾了。   “你谁啊你,竟然打我儿子?我是纪旻的姑姑你知道吗?纪家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说着她扬起手要打回去。   陆燃却捉住了她的手腕,问:“姑姑?那个让人把生日推迟一天的姑姑?”   纪月被问得一呆。   下一秒,就见少年伸出手。   “啪”的一下,也给了她一巴掌:“你也滚!”   这一巴掌下去,众人才是彻底傻了。   那、那可是……纪旻的亲姑姑啊!   纪家的大小姐啊!   纪月被打的歪着头踉跄了好几步,捂着脸半晌没反应过来。   那边,纪月的丈夫见老婆儿子都被打了,终于走了过来。   “你小子干什么!”   这人五大三粗的,伸手就来抓陆燃的脖子。   陆燃抬手又是一巴掌打过去:“你个吃软饭的玩意儿也滚。”   毕竟是个大男人,没那么容易打倒。   “你!”他捂着脸又冲过来。   陆燃直接伸手抓住他的脑袋,“砰”的一声按进了桌上那盘奶油浓汤里。   一瞬间餐桌晃动,汤汁乱溅。   半晌,陆燃抬起手,问:“现在能滚了吗?”   纪月的丈夫抬起头。   他茫然地抹了把脸,转身默默离开了。   三杀!   和纪旻一桌的宾客全都呆了。   等反应过来,全都凝神去看纪旻的反应。   先前一脸冷意的男人,这会儿缓缓皱起了眉。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轻轻伸手将少年溅上浓汤的手腕捞了过来。   又抽了张纸巾,仔仔细细将陆燃手腕和手指上溅到的汤汁擦干净。   确定人没有被烫到后,才缓缓松开手。   对一旁的侍者说:“桌子脏了,擦一下。把汤撤掉,换成甜点。”   直到这会儿,被打懵了的纪月才突然尖叫起来。   她站起身,指指陆燃,又指指纪旻:“他、他打我!纪旻我可是你姑姑,他打我你不管吗?”   纪旻皱眉看了她一眼,叹道:   “他才十九岁,小孩子禁不住气,你和他闹什么?”   纪月差点一口气梗死。   十九岁?   什么叫才十九岁?   十九岁难道还要看儿科吗!   围观群众看完了全场,默默压下了心底的震惊。   纷纷垂下眸子,没再往陆燃那边看上一眼。   其实纪旻内心也有点震撼。   原本他还担心陆燃同情李家,害怕自己的手段吓到陆燃。   现在陆燃几巴掌下去,他已经忘了自己最开始安排了什么了。   特别是他身边的小孩,坐下吃了几口后,好像如梦初醒一般,道:   “我去,那么多人!你生日宴会现在就开始了啊?”   “不然呢?”纪旻没好气看了他一眼。   陆燃立刻凑过来,小声道:“可我还没来得及掐吻痕怎么办?”   纪旻:“……”   “谢谢,不用了,你掐一次效果就很好。”他道。   陆燃又闷头吃了一会儿。   而后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了一圈,才又问他:   “额……老板,我刚刚是不是一不小心打了什么重要的人?”   “一不小心?”纪旻挑眉。   陆燃拿着筷子戳了两下牛排,小声说:“一不小心故意打了……”   纪旻骤然有些想笑。   他压下笑,问:“如果我说是呢?”   陆燃沉默了一会儿。   他放下筷子,双手合十朝纪旻道歉:“对不起老板,你行行好,不要扣我工资!”   说着,顿了顿,又道:“老板你需要的话,我去向他们道歉也可以。”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纪旻突然间又非常心疼。   这小孩到处无法无天,乱七八糟的事干了一堆。   像是从来不计后果。   现在却告诉他,自己可以去道歉。   “吃你的吧。”   纪旻插起一块蛋糕堵住他的嘴。   看着少年像仓鼠一样嚼了起来,才低声道:“没人需要你道歉。”   宴会混乱了许久,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在座地都是人精,没人再提李家的事。   只是偶尔抬头,不着痕迹地瞥一眼纪旻身边低头吃东西的少年。   力图记住少年的长相,让自己千万别当那个没脑子的东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一顿饭已经吃了接近两个小时。   按理说早该到尾声了。   但陆燃上桌之后,一些菜品又像流水一般端了上来。   纪旻终于也动起筷子,开始吃了点东西。   主位上的人不动,其余人屁股便也紧紧黏在椅子里。   一边觉得这场宴会是真的难熬,一边又觉得吃了个大瓜,感觉还不错。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宴会上的人才陆续离开。   顾执走得时候,特地过来转了一圈。   陆燃不认识他,便去看纪旻。   纪旻皱眉扫了顾执一眼,先是道:“他是顾家人,按辈分应该叫他一声小叔。”   说到这,他不知想到什么,又顿了顿,道: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不需要记得。”   顾执:“……”   “喂,我还在这站着呢,你这样说我真的好吗?”他道。   “那你不会走远点?”纪旻说。   顾执心里嘀咕了两声。   但还是朝陆燃竖起两个大拇指,小声说:“刚刚你真是打得好。”   陆燃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夸自己,边抬头看了顾执一眼。   顾执被他仰头看了一会儿。   突然拍了下脑袋,惊道:“你是沈家的那个?”   陆燃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这双眼睛太熟悉了,顾执一下想了起来:“是我染染啊!”   “染染我是你顾小叔你忘了吗?”   顾执这会儿连纪旻都忘了,一下朝人靠近。   “他现在叫陆燃。”纪旻道。   “小事小事。”   顾执摆摆手,朝着陆燃手舞足蹈:“你忘了吗,小时候我还带你去捉过知了!”   “你小时候不爱说话,但胆子特别大,特别喜欢玩虫子!”   顾执态度很热络。   陆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惊喜地谈起自己过去的人,难免有些好奇。   “我现在也喜欢玩。”他说。   他说这话,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想仔细看看顾执的长相,看自己有没有印象。   但陆燃身体仅仅前倾了一下,却感到手腕被人扣住。   他扭头,看到是纪旻。   “怎么了,老板?”陆燃问。   “嗐!他酿醋呢你别管他!”顾执走过来伸手就要拽着陆燃去一边聊天。   陆燃看看他,但还是转头看向了纪旻。   纪旻轻抿了下唇,皱眉看向顾执:“你怎么还不走?”   “我整天不务正业,回去又没什么事。”顾执摆得心安理得。   纪旻却道:“老爷子昨天还给我打电话,问你在公司的情况。”   顾执:“……”   行,狠还是你纪旻狠。   他退后两步,朝纪旻拜了拜。   又朝陆燃挥挥手:“那改天再聊啊!”   说着他想到什么,又绕了回来,问陆燃:   “对了,你回到沈家那天,我爸还特地让人给你送了礼物,还让你有空来顾家玩玩,你怎么都没回信?”   “礼物?”   陆燃轻轻挑高了眉梢。   很快,他就明白应该是让沈鸿源给扣下了。   他朝顾执笑笑:“等我回家好好问清楚。”   看着他的笑,顾执不由打了个哆嗦。   明明这小孩看起来跟曾经那个团子没多大变化。   但现在笑起来怎么那么瘆人呢?   顾执又朝他和纪旻拜拜:“真走了这次!记得来我家玩!”   等顾执人影没了。   纪旻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少年的手腕。   他骤然松开手,撇头轻咳了一声。   想到刚刚小孩看着顾执的眼神,又抿了下唇,道:   “我有顾执的联系方式,等会儿推给你。还有顾老爷子那里,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陆燃侧头凝视男人一小会儿,却摇摇头:   “算了,反正他说的事我也不记得了。但是顾老爷子还是见一见。”   纪旻才意识到,小孩这句“算了”指的是加顾执联系方式的事。   院子里人走得差不多了。   纪旻和陆燃一起往内院走。   大黄跑了出来,围着陆燃的腿打转。   陆燃弯腰把大黄抱起来。   他突然道:“老板你放心,我记得自己现在是你的‘前男友’,不会随便加别人的微信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还和从前一样。   兴冲冲地,像只努力工作的小社畜。   但眼睛却只看着大黄,用手认真地挑着大黄毛上的草叶。   纪旻也移开了眼。   “嗯,好。”他轻声应道。   仿佛刚刚的阻止,当真只是为了“工作”。   等两人进了客厅,发现还有人没走。   李家父子早鬼哭狼嚎地离开了,但纪月毕竟是纪家人。   这会儿还在客厅的沙发上,沉着脸坐着。   见到陆燃进来,纪月脸一绷,张口又要说什么。   纪旻却率先开口:“到茶厅来。”   纪月顿了顿,还是气不过,指着陆燃道:“他可是打了我一巴掌,还打了你弟弟,你还护着他?”   陆燃没忍住,辩驳了一句:“可我已经很克制了。”   “克制?”纪月差点气笑了。   打了她一巴掌还叫克制?   但纪旻听到陆燃这句话,倒是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深有同感地点头:   “没错,他已经很克制了。” 第92章 礼物   纪月差点气撅了过去。   她还想再说别的,纪旻却已经朝茶厅走了过去。   纪月只能拿着包忿忿跟上去。   她捂着脸,心里气得要死。   来之前,她听说纪旻身边有了人,还想这次好好给人个下马威。   没想到自己竟然先被打了一巴掌?   等在茶厅坐下,她还是没忍住,指责道:“你看你找的这是什么人?半点教养都没有!”   “你要是想要,姑姑给你找个好的,把这个……”   剩下的话,在纪旻眸光中逐渐消失。   “凭你们在国外做的那些事,他替我打一巴掌,过分吗?”   纪旻问。   纪月一噎。   但随后立刻道:“他哪有代替你的权利?”   纪旻勾了勾唇角,道:“有没有,是我决定的。”   纪月的脸色不太好看,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纪旻打断。   “还有,以后纪氏不会再管李家的烂摊子。你们那些事,再往纪氏的头上扣,我会提起诉讼。”   纪旻低头喝了口茶水。   纪月有些不悦,但这事到底是他们做的不地道。   她模棱两可道:“这些都是小事,好商量,但外面那个……”   她再次提起陆燃。   纪旻抬眸看她。   男人的眸色很沉,轻声问她:“你想让我从李家撤资吗?”   这句话才让纪月彻底变了脸色。   她拿起桌上的包,扇了扇风,压下心底的忌惮:“至于吗?”   纪旻没再搭话。   半晌,他话家常一般,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膝盖,道:“我准备治腿了。”   纪月一惊。   “这……你的腿不是不能治吗?说是最终手术有很大的风险,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万一全身残废或者把命给丢了……”   “挺好?”纪旻笑着反问了一句。   纪月才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合适。   她又扇了扇风,解释道:“姑姑这不是担心你吗?怎么突然想治了。”   “没什么,只是听说纪迟在监狱里腿断了。”纪旻声音淡淡。   纪月眼底骤然一惊。   她强笑道:“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出事了。”   说完了,才又补了一句:“他也是罪有应得。”   纪旻点点头:“是啊。”   他扭头看向窗外,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是最近突然感到,对这个弄断了我的腿的人,我是应该憎恨的。”   纪月不知道说什么,笑着低头喝了口茶水。   手指不着痕迹把杯子捏紧。   他这个侄子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   能力很强,但对大多数事都不太在意。   纪月还记得他出事那时,自己赶回来,看到纪旻出院。   她以为纪旻腿断了,这辈子就完了。   但没想到,纪旻没抱怨,没憎恨,他甚至没咒骂背刺自己的纪迟一句,便立刻投入了工作。   又很快收集证据,一下扳倒了纪迟。   他一直那么冷静,仿佛断了个腿也不算什么。   怎么现在突然……   陆燃在外面逗大黄玩。   没一会儿见门开了,纪月从里面走了出来。   但纪月只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便匆匆离开了。   没一会儿,纪旻也从茶厅走了出来。   他表情淡淡,看不出在里面的谈话是否顺利。   但陆燃明显感到,纪旻心情并不是很好。   他放下大黄,慢吞吞走到纪旻面前。   朝纪旻张开手心。   纪旻一愣,问:“怎么了?”   “我今天是不是不应该打她?”陆燃说。   纪旻挑眉看着她。   陆燃挠了挠脸颊,说:“陆院长说,男孩子不能打女生,她是你姑姑,还是女孩子,我不该打她的。”   说着,他又把掌心往纪旻面前递了递,问:“所以老板你要罚我吗?”   纪旻看看他张开的掌心,问:“那为什么打了?”   陆燃顿了顿,还是如实道:   “我在里面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听到他们那样想你,肯定很难过。”   纪旻骤然失笑。   他想,他怎么可能会难过。   他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   可笑容却慢慢停滞在嘴角。   因为纪旻想到,在刚刚得知李家在国外做的那些事时,他的确有愤怒过。   而在今天见到纪月一家人之前,似乎心底依旧藏着些希冀。   正因为这些,所以今天和纪月谈话过后,他的心情才会莫名低落。   这些他自己都忽略的情绪,却被面前的小孩捕捉到了。   纪旻看着自己面前,带着茧子和细小伤口的手掌。   他伸出手,将少年的手包裹住。   而后不轻不重地拍在少年掌心里。   “的确要罚你。”纪旻说。   他伸手捏了捏陆燃的小臂,问:“今天把李山按进盘子里,用了多大力气,手又抖了没?”   李山就是纪月的丈夫。   当时陆燃一连给了李家三口三个巴掌,还把李山按进了盘子里。   看起来干脆利落。   但李山毕竟是个大男人,体重也不小。   别人没发现,纪旻却注意到当时陆燃的手又出现了肌肉用力过度的情况。   后面拿筷子吃饭都有点颤。   手臂被捏的有点痒,陆燃用了点力,把手抽了回来。   他活动了一下手掌,想说自己没事。   但肌肉的酸痛还停留着,怎么说怎么像撒谎。   他想到什么,又眼睛一亮。   转到纪旻身后,推着轮椅往客厅走。   声音也兴冲冲的:“老板,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他快速把纪旻推到客厅中央。   然后又往楼上跑。   跑上楼梯时,还不忘了把客厅的灯关上。   纪旻:“……”   这会儿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客厅的灯一关,徒留他一个人在乌漆嘛黑的客厅里呆着。   没一会儿,陈管家进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问:“您这是什么特殊爱好?”   纪旻抚着额头。   还不忘提醒陈管家:“别开灯,他说要关着。”   没一会儿,电梯上了二楼又下来。   然后电梯门打开。   大黄带领着几个……飘扬的红点,走了出来?   等着几个“红点”走近了,纪旻才发现竟然是四只机械小狗。   只不过只有眼睛亮着。   在乌漆嘛黑的客厅里显得尤其诡异。   陆燃出来,看到这场景也默了默。   他走到纪旻轮椅旁边蹲下:“竟然是这种效果吗?”   “你这是要干嘛?谋杀?”纪旻无语地问他。   少年挠了挠脑袋,最后摆烂:“哎不管了,就先这样吧!”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一个按钮。   一阵歌声从四只电子狗身体里传出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大概是为了模拟真实的唱歌效果,唱歌时,这几只丑的惨绝人寰的电子狗,嘴巴还一张一合的。   配上那一闪一闪的红眼睛,以及那打着颤的电子音。   怎么看怎么诡异。   纪旻&陈管家:“……”   陆燃难得有点尴尬。   他又挠了挠脸,咕哝道:“不对啊,我不是这样设定的啊。”   说着他又按了一个按钮。   顿时四只电子狗身上亮起了五彩斑斓的灯条。   还抖着四肢跳起了舞。   原本还勉强称得上正常的生日快乐歌,更是加上了“动次打次”的音效。   陆燃一拍手:“对!就是这样!”   于是三人就呆在黑暗的客厅里。   看着四只电子狗在客厅里,顶着俩鲜红的眼睛,群魔乱舞。   安静的纪宅里响着诡异的音乐。   一会儿是动感十足的:“动次打次!”   一会儿是悠扬的:“祝你生日快乐~”   再配上身上忽闪忽闪的彩带,以及那四双血红血红的眼睛……   效果那叫一个炸裂。   三人就这样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   陆燃维持着蹲着的姿势,没忍住又挠了挠脑袋:“额……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准确说是他设定的程序都表演出来了。   可效果怎么那么……   等音乐渐缓。   陆燃终于去把灯给开了。   灯一开,四只机械狗终于露出了真容。   丑的无处遁形。   “……你最近回来那么晚,就是在忙这些……”   纪旻卡了卡壳。   他的措辞在“丑东西”和“鬼东西”之间犹豫良久,最终选了个中性点的:“忙这些事?”   陆燃点了点头,后知后觉耳朵有点红。   这时,轮椅上的男人手指抵了下唇,压住嗓子里涌上来的笑意。   低声道:“还不错,很……惊奇的体验。”   陆燃抬眸偷偷瞥了他一眼,小声道:“你想笑就笑吧。”   纪旻:“……”   他轻咳一声,正经道:“的确挺好的。”   被节目效果吓了个够呛的陈管家:“……”   你俩真是爱得深沉。   陆燃低头摆弄了一会儿遥控器。   “还没完呢!”他说。   大黄跟着那几只机械狗跳了一会儿,就趴在一旁摆烂了。   陆燃又遥控着四只机械狗回去。   然后就见领头的那只机械狗嘴里叼着个贺卡走了过来。   走近纪旻时,还一不小心腿脚乱滑,差点五体投地。   虽然过程艰难,但还是成功把信封送到了纪旻手里。   机械狗的高度,刚好和纪旻的轮椅持平。   纪旻不需要仰头,也不需要弯腰,随意伸出手,便接过了贺卡。   贺卡上画了个小人和一只小狗。   还画成了一个跪下磕头的表情包,活灵活现。   展开贺卡,里面是少年人还有点稚嫩工整的字体。   上面写着:   祝我英俊潇洒、出手大方、超有爱心、从不拖欠工资……的老板生日快乐!。   中间叠了得有几十个形容词。   乍一看全是好的。   但仔细一看,发现里面还夹杂了一点小心机。   比如偷偷骂了他一句“狗脾气”、“不给请假”、“不涨工资”等等。   纪旻合上贺卡,挑眉瞥了眼身侧的少年。   “还有呢还有呢!”陆燃忙道。   他又遥控着四只机械狗走到电梯旁的阴影处。   没一会儿,四只机械狗一起抬着个蛋糕过来了。   这次两只前爪抬着蛋糕,直立起来只用后腿走路。   乍一看妖娆得要命。   轮椅旁的少年遥控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出点状况,蛋糕给摔到地上。   他秉心静气,终于蛋糕安全地到达纪旻面前。   少年放下遥控器,忍不住鼓起掌来。   不知道是在祝纪旻生日快乐,还是在夸赞自己高超的遥控技术。   他仰着下巴看纪旻,指着那一个大蛋糕道:“这可是我自己做的!”   他这样子骄傲极了。   纪旻看得眉梢微挑。   没忍住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你做的确定能吃吗?   但纪旻还是很给面子地凑上前看了看。   蛋糕做得很精致。   上面的裱花也很用心。   一看便知道是仔细练过的。   陆燃切了一块递给他。   纪旻并不喜欢吃甜食,但还是接过来,用叉子叉了一块。   可等这块蛋糕入口,却没有预想中的甜腻。   淡淡的海盐味道,混杂着焦糖的香味在舌尖化开。   意外的不让人讨厌。   陆燃凑近了去看纪旻的表情,笑得很皮:“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特地做的咸口的奶油!”   纪旻轻轻咬住了齿间的勺子。   微微有些愣神。   作为纪家的继承人,他从小每次生日都不会落下。   很多人来庆祝。   准备的场面也很大。   每次也都会有蛋糕。   但从没有人会用心交代甜点师,把宴会的蛋糕奶油换成咸口的。   纪旻每一次都会被腻到,久而久之便对甜品失去了兴趣。   他慢慢地把手中的一整块蛋糕都吃光。   蹲在他身边的少年却道:“还有呢还有呢!”   纪旻有些意外,朝他看过去。   然后就见陆燃又按了一下遥控器。   不知道他怎么设计的,四只机械狗顿时就头对头围在一起。   鼓捣了一阵之后,其中一只抬起头,朝纪旻走过来。   然后做出了个张嘴的动作。   可动作到一半,僵住不动了。   “唉唉唉怎么卡了?”   陆燃探过身,朝着狗头拍了好几下,嘴巴还是没张开。   最后还是陆燃把手伸进去,摸索了一会儿,手心里捏了个东西递给纪旻。   纪旻伸手接过,才发现竟然是个迷你的机械小狗。   做得很精致,四只和脑袋都是可动的。   “看你那么喜欢大黄,我觉得老板你应该是喜欢小狗的。”   陆燃仰头看着他说。   然后又把那只机械小狗拿过来,往纪旻轮椅遥控器上一放。   机械小狗里面放了磁铁,刚好一下吸在了遥控器上。   陆燃又扯着纪旻的手臂,将他的大手放在遥控器上。   说:“这样老板你就可以随时随地撸狗啦!”   纪旻抬眸。   那双在灯光下底色尤其沉的黑眸看向身侧的少年。   他的掌心轻轻合拢。   手指将那只小小的机械狗,完完全全的拢住。 第93章 不甘心   “就这些啦。”陆燃说。   他把遥控器放回去,又偷偷瞄了一眼正在认真把玩那只机械小狗的纪旻。   想到纪旻今天受到的那些礼物,他低声道:“我没有太多钱,可能也没准备好。”   默了默,他又扬了下下巴,说:“但我已经很用心了,你就不要挑剔了。”   纪旻抬眸看他,道:“如果我非要挑剔呢?”   陆燃:“……”   他气鼓鼓地伸手,要把轮椅遥控器上那个小狗给薅回来:“那还给我吧!”   纪旻挡住他的手,将小狗藏在手心。   “没有。”他忙道,“我很喜欢,每一件都很喜欢,还有你准备的表演也是。”   闻言,陆燃抬起头,去看他的表情。   像是在分辨他话语的真实程度。   “真的。”   纪旻难得坦诚。   他想了想,缓慢而艰涩地开口:“从没有人这样用心地给我过生日。”   “没有吗?”陆燃有些惊奇。   刚刚为了方便遥控,他干脆坐在了纪旻轮椅旁边的地板上。   这会儿扒着扶手朝男人看。   “可是有很多人来参加你的生日宴会,你从小不就是这样?”   纪旻只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陆燃想到了今天见到的纪月。   他忍不住问:“你的家人也对你不好吗?”   听到小孩话中的“也”字,纪旻笑了一声,道:“怎么了,还和我比较上了?”   “没有,我就是好奇。”陆燃说。   纪旻指腹摩挲着掌心的金属小狗。   他缓慢地提起往事:   “我母亲和父亲是商业联姻,剩下我后,母亲就远渡国外。”   纪旻的母亲在他五岁时,在一次出海旅行中去世。   他的父亲将当年的初恋接回纪家,直接气得纪老爷子进了医院。   纪家难得出了一个像他父亲那样的恋爱脑。   不仅深爱自己的初恋,还爱屋及乌,非常疼爱初恋带来的继子,甚至要把自己在纪氏的股份都留给继子。   纪旻当时的日子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并不好过。   因为父亲偏疼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子,对他这个亲生儿子不闻不问。   年少的纪旻则因此更重视血缘亲情,对自己的私生子弟弟都颇有照顾。   这也是这段时间纪月有恃无恐的原因。   可最后的结果便是,他被那位私生子弟弟背后捅刀,关键时刻断了腿。   陆燃听着听着,便把下巴放在了纪旻的轮椅扶手上。   听到这,他“啊”了一声,直起身:   “所以你那时候误以为我是私生子,才说那些话!”   纪旻:“……”   他手指抵唇,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后来不是向你道歉了吗?”   陆燃倒也没在意这个。   他又把下巴放在了扶手上,盯着纪旻看了一会儿。   男人提起这些旧事,表情依旧平淡。   只是眼底泛着些冷。   “老板,你好可怜啊。”陆燃说。   他想了想,又问,“所以你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我们的亲人都很不靠谱吗?”   纪旻垂眸看了他一眼,道:“你猜?”   陆燃瞄了他一眼,垂眸去看趴在地上玩球的大黄,并没有答话。   纪旻却伸手摸了下他的脑袋,说:“是有一些这些原因吧。”   但只有一些。   纪旻指腹揉进少年细软的发丝内,轻轻放抚着。   他想到自己出车祸的当天。   车子出了问题,纪旻很快便意识到是谁搞的鬼。   但并没有情绪化的愤恨,而是很快恢复了冷静,认真采取措施。   否则,他失去的并不只是一双腿。   入院之后,得知自己残疾的消息,也并不出乎纪旻所料。   这些年来,他清晰地感受到生活的不便,以及周围人形形色色的目光。   纪旻脾气是很差,但又始终冷静。   他清晰地知道,这只是纪家夺权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因为他识人不清。   至于被他送进监狱的纪迟,在纪旻眼里也只是个战败的对手。   他甚至并没多少被背叛的愤怒。   直到前段时间,和沈星遇的那次谈判中。   沈星遇提到了婚约。   纪旻当时并没有露怯,坦然地回复,说自己会考虑。   但回来之后,他却独自在房间里思索了良久。   第二天,纪旻让陈管家找了一份各大世家适龄人选的资料。   他把这份资料放在电脑上,每天认真地筛选着。   仿佛他真成了陆燃的长辈。   在贴心地为小孩筛选着合适的结婚人选。   要家世好些的,人品好些的,个人能力也要强,不能光靠家里。   零零散散,他设定了很多条件。   最重要的一个前提却是:身体健康,没有残疾。   纪旻坐在电脑前,将整份文件翻了个遍。   他看起来像是一位贴心的“长辈”。   却将文件里的每个人,都毒舌地挑剔了一遍。   像个无耻的竞争者。   最终,看着文件最后空白的底页。   纪旻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罕见的愤恨。   在那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甚至想弄死纪迟。   如果不是纪迟,他的腿不会断。   他也不用坐在电脑前,怀着这种难言的挣扎和痛苦,来看这份文件。   如果不是纪迟,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出现在这份名单上。   出现在最前列。   纪旻以为自己能真的甘心做一位“长辈”。   直到那天,他在陆燃的颈上看到那些若有似无的痕迹。   纪旻微垂下眸子,笼在陆燃发丝里的手指动了动。   拨开了少年的发尾。   在靠近衣领的地方,那些刺目的红痕已经消失了。   纪旻指腹虚虚蹭过。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忍受少年身上出现别人留下的痕迹吗?   男人的手指恋恋不舍地停留了很久。   直到陆燃忍不住,颤着声音问:   “……老板,你在我头发里找什么?”   纪旻一愣。   就见少年抬起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问:“我头发里不会有蟑螂吧?”   纪旻:“……”   他收回手,轻拍了小孩一下:“原来你知道怕啊?”   他要伸手再摸。   陆燃却捂着脑袋不给他碰了。   他伸手去收拾那四只机械狗。   纪旻挑眉,问:“这不是给我的吗?”   陆燃:“……”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轮椅上的男人,一言难尽道:“你觉得我买的起吗?”   纪旻:“……”   “这可是我从做大创的同学那里借的。”陆燃说着又忍不住仰起脸邀功,“但组装和程序都是我自己做的!”   纪旻想到刚刚那惨不忍睹的表演,点头:“看出来了。”   估计因为要现学编程和组装,所以花费了很长时间。   这几天才一直熬到半夜。   还特地抽时间,偷偷摸摸给他做了蛋糕。   第二天,陆燃又把这四只机械狗还了回去。   只是他不知道,这四只机械狗,很快便被一个“神秘人”买走了。   忙完纪旻的生日,陆燃倒是想起那天顾执说的事情,特地回了趟沈家。   今天沈家院子里停了两辆车,似乎是来了客人。   等陆燃进入客厅一看,稀奇了。   坐着的竟然是利诺一家。   这一家三人,正和沈鸿源聊着天,气氛看起来非常和平。   半点看不出,前段时间的某些”不愉快”。   陆燃觉得有点牛逼。   沈鸿源很牛逼,上次沈星染都快把人得罪死了,结果他竟然又给哄回来了。   利诺一家也是很牛逼。   在沈鸿源做东的饭局上喝到了那玩意儿,竟然还能和沈鸿源齐聚一堂。   不得不说是能屈能伸。   但这几个能放下那么大的芥蒂聚在一起,估计心里都憋着坏水呢。   沈鸿源乍一见到陆燃过来,也愣了一下。   面上顿时显出一股紧张。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陆燃脚边,没看到那条狗,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陆燃没带狗,就相当于没带凶器。   再想想……   今天他刚让人把一楼洗手间的废纸篓都倒掉了。   应该没什么能让陆燃发挥的地方。   沈鸿源彻底放下心来,朝陆燃露出个慈祥地微笑,问:   “今天学校里课不忙,怎么那么早回来了?”   “回来拿点东西。”   陆燃进门后停了停。   他扫了一眼在座的三人,又看了眼沈鸿源。   明显感觉到,这四个家伙憋的坏水和他有关。   但陆燃最在意的不是这个。   他看向沈鸿源,问:“你确定没什么东西忘了给我?”   沈鸿源被陆燃问得心里一突。   他仔细观察了下陆燃的神色,笑着问:“是什么东西落下了,等会儿问问你母亲?”   陆燃看着他笑笑:“你不说也行。”   他也没逼着沈鸿源。   自己去后院逛了逛。   看着他离开,沈鸿源又无奈地笑笑,摇摇头。   还朝着利诺家几人叹气,道:   “几位别在意,我这个儿子正是活泼的年纪,现在却被迫和那位……整日呆在一起,他心气儿不顺也是正常的。”   利诺家三人了然点头。   老利诺还尤为感叹地叹了口气,道:“是不容易啊。”   沈鸿源说完,想到陆燃刚刚问的话,还是有些不放心。   便找了个借口起身,跟上了前面的陆燃。   待沈鸿源也离开后。   利诺家三父子对视了一眼。   金率先开口问:“父亲,您是什么想法,难道这个项目真要给沈家分一杯羹?”   老利诺面上不动声色,却是嗤笑一声:“哪有这种好事。”   不过他沉吟了一会儿,道:“但联姻的事可以考虑,那个乱七八糟的沈星染不说,这个陆燃还可以。”   “联姻?”金有些不满。   他的确对陆燃有些兴趣。   更因为陆燃和纪旻的关系,这股想把人搞到狩猎感让他更享受。   可金并并不觉得陆燃配和自己联姻。   玩玩就罢了而已。   他皱眉道:“父亲,这个陆燃和纪旻……”   老利诺看出他话里的推诿,冷声道:“你懂个屁,就是因为这个陆燃和纪旻有关系,我才让你出手。”   金并不理解:“要是纪旻因为这个陆燃对付我们……”   老利诺倒是抽了口雪茄,眯了眯眼道:   “那可不一定。我听说,前段时间纪旻找了份各大家族的适龄人选名单,看来是在筛选合适的人,和陆燃接触。”   说到这老利诺笑了笑,倒是叹了口气:   “看来纪旻是真对他上了心,竟然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陆燃,甘愿在背后护人一辈子。”   老利诺抬眼看向金,道:   “你要是真能把陆燃哄得非你不可,说不准这就是咱们利诺家的机遇!”   那边,沈鸿源找到陆燃,就看到陆燃跟土匪似的在一间间检查别墅的房间。   “你这是在找什么?”沈鸿源上前。   却被跟在陆燃身后的两个保镖挡住。   陆燃也没和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顾家给我送来的礼物在哪?”   听到他的话,沈鸿源先是一愣,继而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道:“嗐,还以为你说什么。送给你的礼物,爸爸怎么可能昧下来,只是没找到机会给你而已。”   说着沈鸿源上楼,打开自己的书房房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礼盒,递给陆燃。   陆燃垂眸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款腕表。   看起来倒是挺贵重。   但这东西,要是被沈星染偷偷拿去戴了,陆燃还能理解。   可他却不觉得,沈鸿源会专门把一块表藏起来。   “就这些?”陆燃问。   沈鸿源眸色淡定,道:“顾家跟我们家近几年淡了不少,只送一块表,也是情有可原。”   陆燃深深看了沈鸿源一眼,没说什么,只把表收了起来。   他没再盯着沈鸿源,在走廊里溜达了一会儿。   倒是稀奇的遇到了沈星卓。   沈星卓刚从洗手间里出来,见到陆燃有些意外。   继而眼睛一亮:“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和我说说,那个姓纪的有没有欺负你?”说着他伸手去揽陆燃的脖子。   手伸到一半,却被挡住了。   沈星卓抬头,看到陆燃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俩保镖。   “干什么呢这是?”   他眉梢一挑,挥开保镖的手,再次去揽陆燃。   挥了一下却没挥动,被挡得结结实实。   保镖沉声解释:   “不好意思,纪先生吩咐了,沈家人不能靠近陆燃少爷两米以内。”   闻言沈星卓眉毛快扬到天上去了。   “他还管得挺宽?我是他哥!”   保镖大哥耿直道:“纪先生吩咐了,尤其要注意拦住自称是哥哥的人。”   沈星卓:“……”   陆燃没和他磨叽,开口便问:“我正式回来的那天晚上,顾家送了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嗯?他们专门送东西了?”   一见他这样子,陆燃便没了和沈星卓交流的欲望,扭头就要回到客厅。   但走了两步,看看沈星卓背后的洗手间大门,又问:“你刚上完?”   “是啊。”沈星卓点头。   闻言陆燃终于对他露出个笑,道:“干的不错。” 第94章 下手   沈星卓好不容易得了个笑脸,那叫一个受宠若惊。   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上了个厕所就被夸了。   只能也跟着傻笑。   见他这个样子,陆燃默念了声傻逼,转身走了。   沈星卓要跟过去,却被两位保镖大哥拦住。   刚走了没几步,迎面却走来个熟人。   正是金。   他见到陆燃,低头露出个笑。   刻意在眼底露出一丝迷茫,凑近了道:“你家太大了,我好像迷路了,可以带我逛逛吗?”   两个保镖下意识想拦。   陆燃却道:“我认识他,让他过来吧。”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收回了手。   纪旻只说让他们注意沈家人,并没有要完全隔绝陆燃社交的意思。   在学校里,陆燃遇到老师和同学,他们也是不干涉的,只不远不近地坠着。   金听到陆燃的话,嘴角却露出一丝了然的笑。   果然,这个陆燃是对他有意思的。   金倾身靠近面前的少年。   原本被自己父亲指出要联姻,他还有些不快。   但对上少年那双眼睛,顿时觉得也还勉强可以接受。   金压低声线,暧昧道:“一直想见你,但没有机会。”   陆燃奇奇怪怪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少年略有陌生的眼神,金顿时想起,他们上次的见面实在算不上愉悦。   于是他大方地宽慰面前的少年,道:“别在意,我知道上次的事都是你那位弟弟的错。放心,我不会迁怒你的。”   说着,他伸手撑在陆燃耳侧的墙壁上,轻声说:“我可以分得清,你倒的酒,和你那位弟弟倒的,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听到这,陆燃的表情更奇怪了。   他没忍住,问:“你真的这样想的吗?”   “那当然!”金信誓旦旦。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仿佛十分心疼:“你一直跟在纪旻身边,真是辛苦了。”   “他这个人……”金不屑地摇摇头,“脾气古怪,手段狠厉,活该落到一个残废又举目无亲的下场。”   陆燃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倏尔,他朝金眯眼一笑,道:   “这边人多眼杂,不然我们换个地方聊?”   金心神一动。   他想现在的确是个好机会。   直接把人给办了。   地点又是在沈家,纪旻就算想找麻烦,也找不到他们利诺家头上。   随后是否和这个陆燃联姻,那并不重要。   反正他只是想玩玩而已。   “好啊。”   金立刻跟上陆燃的脚步。   他坠在陆燃身后,因为思绪跑偏,视线便带了些过分的打量。   现在天气变暖,衣服也单薄。   少年穿的宽松,但衣摆之下,依旧能看出腰肢的劲瘦柔韧。   金视线刚黏上去,就发现陆燃停下了。   停在了洗手间大门前。   金一愣。   他还以为陆燃带他去自己的房间。   “这……”金有些茫然。   但想到后面跟着的两个保镖,顿时了然,“在厕所里的确更不引人注意。”   “是啊。”   陆燃继续朝他招手。   金跟着进去,还不忘关上洗手间大门。   他跟着陆燃来到一间隔间前,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转身正要开始上下其手。   却发现陆燃只站在外面看着他。   下一秒,刚刚还一脸乖巧的少年,直接一拳头朝他砸了过来。   这一拳砸得重极了,金鼻梁酸痛,眼泪鼻血霎时间一起飙了出来。   这时金甚至还有点懵:“你、你、你……”   他还在懵逼,这调情的“小拳拳”怎么那么重。   紧接着,陆燃又伸手,一把薅住了金的头发,垂着眸问:“你刚刚说谁活该?”   “什么?”金一呆。   他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陆燃是为了自己刚刚的话,在替纪旻鸣不平。   金又不傻,他脸色一变,顿时反应过来:“你耍我?你和纪旻……”   但已经太晚了,他脑袋上力道一重。   紧接着金瞳孔猛缩,直勾勾看着马桶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等等等等等!”金忙道。   他手舞足蹈地按住马桶圈,努力撑住自己的身体,立刻滑跪:   “我、我有错,我不该那样说纪总!”   “哦,那你刚刚是不是想睡我?”陆燃问。   金立刻要摇头。   但头发被死死拽住,根本摇不动。   他又想摆手。   但手一动,自己离马桶的距离便更近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马桶内壁,金只能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诚恳:   “不不不!我只是很欣赏您!单纯的欣赏!”   “哦,是吗?”陆燃挑眉。   金力气不小,两手撑着马桶,场面一时僵持住。   陆燃倒也不急。   只按住他的脑袋,问:“你家那个老东西谋划什么呢?怎么非要和沈家联姻?”   听到陆燃的话,金心中一凛。   但实现往下方的马桶里一瞥,顿时又觉得非常荒唐。   在厕所隔间里。   在他的脸马上就要杵进马桶里的时候。   这家伙竟然在问那么正经的正事?   他是不是有病啊!   可他只愣神了两秒,变感觉自己的鼻尖又朝马桶逼近了几公分。   金这才忙道:   “我也不清楚!对,都是我爸逼着我过来的,刚刚我还提醒他,说您和纪总感情很好,我们不该干这种缺德事!”   说这话话的时候,金声线都在颤抖。   连“您”这种尊称都飚出来了。   陆燃却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说实话。”   金整个人往下一趴,脑门冷汗缓缓滴进了马桶里。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亲爹是什么打算。   只依稀感觉,老利诺的确对陆燃挺关注。   金绞尽脑汁,终于抓到了一丝灵光,大喊道:“对了!他说你是沈老爷子养大的,说沈老爷子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嗯?”陆燃倒是有些意外。   沈老爷子早去世了,他回到沈家之后,也从没人和他提起沈老爷子。   更没人说过他小时候和爷爷的关系。   但听沈夫人和沈星遇言语中透露,那位沈老爷子也并不是个好相处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陆燃说。   察觉到后脑勺上的力道稍松。   金总算松了口气。   手上撑着马桶的力气也稍稍松了松。   但心里又涌起点不屑。   这么点消息就能惹得这人心软,真是个在孤儿院长大的。   可这时,却听身后的少年声音变得任性:   “但一想到你看我的眼神,我还是觉得很恶心,怎么办呢?”   “嗯???”金一愣。   “所以,你还是进泡着吧!”   陆燃直接一脚踢到金腿上。   金脚上一滑,“扑通”一声,最终还是栽进了近在咫尺的马桶。   “啊!”   他只来得及嚎叫一声,马桶便被人按了冲水键。   水位上升,金顿时什么都叫不出来了。   走廊里。   沈鸿源暗沉着目光走着。   他刚刚看到金和陆燃进了洗手间。   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一幕。   倒也不是真指望着利诺家和沈家联姻。   利诺家并不真诚。   沈鸿源也没抱着什么好心思。   他眯眼看了看许久没动静的洗手间大门。   纪旻对陆燃的确是非常包容。   连陆燃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癖好都能忍受。   但作为一个男人,他能忍受陆燃和别的男人鬼混吗?   沈鸿源笑着看了一眼等在走廊里的两位保镖。   他主动走上前,一脸担忧道:“怎么不见小燃?”   两位保镖对视一眼。   其中一位轻咳一声,道:“陆燃少爷和金少爷在洗手间谈话。”   说着,两人面容也有些严肃。   这谈话……也谈得太久了点吧?   “我找小燃有些事,不然两位去帮我叫一声?”沈鸿源道。   两位保镖点点头,朝洗手间走了过去。   沈鸿源淡淡扯了下嘴角。   如果是他,去告诉纪旻陆然给他带了绿帽子,纪旻肯定不信。   可如果是纪旻亲自安排的保镖呢?   况且……   就算陆燃没别的心思又怎么样。   那位利诺家的大公子,可是位浪荡子,乱七八糟的事干了不少。   沈鸿源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对等会儿这两个保镖的表情非常期待。   很快,其中一位保镖敲响了洗手间的大门。   里面没人应。   想着里面各有隔间,保镖便推门看了一眼。   只一眼,这保镖顿时瞳孔地震。   只见洗手间里的一个隔间大开着。   隔间的马桶里竟然塞了一个人!   那人看衣着,正是利诺家的大公子。   这位刚刚还对他们老板口出不逊的大公子,现在整个人弯着腰,上半身塞进马桶里,下半身正在无助的蹬着腿。   可他两只手臂都被绑在了马桶水箱上,无论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把脑袋拔出来。   而在隔间外。   那位在他们老板嘴里弱小可怜需要保护的陆燃少爷,正拿着拖把,一下下把这位金公子往马桶里戳。   这场景实在太炸裂了。   两位保镖从业那么多年,从没见过如此惨绝人寰的操作。   坏了坏了,这马桶啊不……这脸还能要吗!   两人正震惊着,沈鸿源凑了过来。   他想探头看看,却见两位保镖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一般,“砰”的一下把门关上。   “这……是怎么了?小燃不在里面吗?”   沈鸿源假装一无所知。   内心却道,看这两位保镖的表情,里面肯定战况很激烈。   不然还能怎么样?   陆燃又没带那条狗,搞不出来什么花招。   两位保镖对视一眼,久久不能回神。   “额……陆燃少爷,正在办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了。”   闻言沈鸿源嘴角露出一丝笑。   可不是在办事吗?   他就不信,亲眼目睹了这样的场景,这两位保镖会不告诉纪旻?   两位保镖神情恍惚,根本不知道这会儿该作何反应。   只能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立在洗手间大门前。   见状,沈鸿源不由感慨。   这两个保镖还真是忠心耿耿,这会儿在外面守着,一定是怕别人撞见里面的场景,丢了纪旻的脸。   沈鸿源心满意足地走了。   无论纪旻是厌弃陆燃,还是迁怒利诺一家,对沈家来说都是稳赚不赔啊。   等沈鸿源走了之后。   两位保镖对视一眼,其中一位终于忍不住出声:   “额……老板要知道我们让陆燃少爷亲自做这种事,会不会生气?”   “是啊。”另一位也点点头。   这好像显得他们两个很没用。   “那你进去帮忙?”   “不不不……”   “让我做会儿心理准备。”   这种事也不是谁都能下得了手的啊! 第95章 每一次   看着撅着屁股栽在马桶里的金,陆燃拍拍手,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两个保镖看到陆燃出来。   语气瞬间带上了恭敬,以及踌躇:“您这样……让我们怎么和纪先生交代?”   “我老板?”   陆燃摆摆手:“嗐,他早就习惯了。”   两位保镖继续瞳孔地震。   陆燃见到他俩倒是很惊喜。   嘱咐道:“刚好我有事要出去,你俩进去看着里面那个别让他跑了!”   说完陆燃就走了。   两位保镖看看陆燃的背影,又看看洗手间里还撅着屁股的那个。   不由朝陆燃伸出了尔康手。   但陆燃一眨眼就跑没影了。   一个保镖没忍住,抹了把脸,问:“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另一位也满脸踌躇。   最终无奈道:“还能怎么办?进去吧!”   陆燃那边在走廊里绕了一圈。   他远远看了一眼,发现沈鸿源和老利诺正在聊天。   那位二公子并不在。   陆燃便没过去,而是又在走廊里转了转。   果然,很快见到了落单的扬·利诺。   陆燃沉思了一会儿。   他把自己的头发抓乱了点,然后一脸慌乱地朝扬走了过去。   “二、二公子,我可以请你帮点忙吗?”   扬看向陆燃,有点意外。   他正因为老利诺刚刚的话不高兴。   听他父亲说,和这个陆燃联姻,好像是什么天大的机遇。   但都是他儿子,他这个父亲却像往常一样,把这种好事都安排给了他哥哥。   好像他这个二儿子不存在一样。   现在看陆燃找过来,扬还有些心气儿不顺,问:“我哥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可就是你哥哥的问题啊,他突然变得好奇怪,我还是想请二公子你帮忙……”   陆燃小声说。   听到这,扬倒是突然来了精神。   他从小都被排在他哥后面,这竟然来了个觉得他哥不靠谱,来找他的?   “那我跟你去看看吧。”扬说。   “真是太好啦。”陆燃朝他笑了笑,转身在前面带路。   扬一路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其实他对陆燃没什么第一印象,第一次见面,只记得是纪旻身边一个穿着寒酸的跟班。   一听还和沈家有关系,就更没有好感了。   所以当时二话不说,就拿陆燃开刀,直接泼了陆燃一身酒。   但现在看金对陆燃那么感兴趣,扬倒是多打量了一会儿陆燃。   他甚至有点心猿意马地想着,说不定这个陆燃不喜欢他哥,反倒对他感兴趣呢?   那这样,和沈家联姻,掌握所谓“机遇”的人,是不是就变成他了?   扬满脑子都是“机遇”,连陆燃带着他走到洗手间都没发现。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前面的少年一个转身,抬手把他推进了洗手间里。   “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只能说扬和金不愧是兄弟俩。   见到陆燃这样做,这位二公子也立刻心中一荡。   以为他们要在厕所里发生点什么,抬手就想来一个壁咚。   但他手臂咚了一半,骤然僵住。   因为他终于看到一旁隔间里,那个脑袋塞在马桶里,正不断挣扎的熟悉人影。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这人身上穿的衣服怎么和他哥那么像?   扬努力研究了一会儿,再一低头,就见刚刚还乖巧朝自己笑着少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马桶刷。   扬瞳孔骤缩,连忙退后一步:“你你你要干什么?”   陆燃对这位二公子的智商有点惊奇。   他问:“你见到你哥这个状态,竟然还问我要干什么?”   扬又扭头看了看那边的隔间,又看看陆燃手里的马桶刷。   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他那位优雅勾人情人遍地走的哥哥是怎么陷入这种状态的。   “哈!就你这个小身板,能把我怎么样?”   扬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他可不是金那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说着,他抬手就要去夺陆燃手里的“武器”。   但两只手伸出去,各种架势舞弄了半天,却惊人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可下手的地方?   “你!你等着!”   见势不妙,扬立刻就要打开门出去。   陆燃叹了口气。   以扬这种体格来说,对他来说,的确有点艰难。   陆燃稍稍有点挫败,只能道:“你们出来吧。”   扬刚要再放狠话。   一抬头就见旁边的隔间大开,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彪形大汉。   一左一右把他给按住了。   于是,只听走廊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嚎叫。   没一会儿,陆燃又出来了。   他特地洗干净了手,用纸巾把手指上的水滴一点点擦干净。   然后,他再次一脸惊慌地朝着沈鸿源和老利诺谈话的地方跑去。   中途,陆燃停了一次。   他遥遥看向沈鸿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而后抬手把身上的衣服扯乱了点。   那边沈鸿源和老利诺正谈这话。   就见陆燃衣衫不整的跑过来,站定之后,似乎强压着愤怒看了他一眼。   见他这神色,便知道他肯定吃了大亏。   沈鸿源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朝陆燃慈祥笑着问:“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   陆燃看了他一眼,却没朝他诉苦,而是对老利诺道:   “伯父,金和扬两个人……他们为我打起来了!”   这话一出,沈鸿源和老利诺都愣了。   陆燃一脸焦急,道:“金正和我……在一起,扬突然跑过来打了金一拳,说为什么总是他……”   陆燃说得语焉不详。   但老利诺十分了解自己两个儿子,一下便给对上号了。   以金的尿性,肯定现在就要对人上下其手。   说不定强上都有可能。   而扬是个蠢货,没有他哥的脑子还非要干他哥要干的事。   关键时刻跑过去打扰,是这个猪脑子能干出来的。   现在可是在沈家!   他们利诺家和沈家算是世仇,现在俩兄弟为了争一个沈家人竟然在人家家里打起来了?   这脸可丢大发了。   老利诺差点气晕过去。   他立刻起身,怒道:“这两个不肖子,竟然干出这种事,他们在哪?”   “他们在……在一楼的洗手间里。”陆燃小声说。   老利诺立刻朝着洗手间走了过去。   别家的人在自己家闹了事,沈鸿源这个家主自然跟了上去。   陆燃和他一起坠在后面。   “你是故意让金……”陆燃咬牙道。   沈鸿源闻言面上惊讶,半点没有找人祸祸自己亲儿子的心虚。   他装模作样地问:“怎么了?你和金公子发生了什么?”   但看陆燃这愤恨的状态,沈鸿源却彻底放下了戒心。   看来是真出事了。   那边老利诺怒火攻心,想都没想就推开洗手间的门走了进去。   沈鸿源见到里面人影攒动,看着的确是在打架的样子,便下意识也跟了进去。   他刚踏进洗手间的大门。   就听“咔嗒”一声。   再转头,便见他身后的陆燃,在大门上落了锁。   这会儿,洗手间里的乱象也终于映入眼帘。   金头朝下被绑在马桶上,正在挣扎。   扬被两个保镖按着,一个脏兮兮的马桶刷正杵在他脸上。   这一瞬间,别说是老利诺了。   就算是亲身经历过陆燃的“特殊攻击”的沈鸿源都愣了。   这这这是在干嘛!   他对陆燃的认知,还局限在那条狗上。   没想到他这位儿子的攻击已经蔓延到人类的厕所了吗!   因为太过震惊,沈鸿源这会儿连躲都忘了。   毕竟张麟、顾宁启等人不会详细对外描述自己经历了什么。   目前的场景,可以说绝对超出沈鸿源的认知。   他甚至产生了一股探求欲,没忍住朝隔间走了两步。   确认了一下,那的确是个人被迫绑在马桶上。   而不是什么行为艺术。   又退后两步,研究了一下杵在扬脸上的马桶刷。   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   这的确是个真的马桶刷,还是用过的。   研究完之后,沈鸿源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他脚步停留在了原地,开始缓慢地思索。   他们进来是干什么的来着?   那边老利诺更是懵逼。   他看到自己大儿子头埋在马桶里的样子,根本没意识到是陆燃这个“小白兔”的手臂。   因为陆燃在他眼里太无害了。   根本不需要考虑他威胁。   于是老利诺思忖良久,一脸怒容地质问扬:“你们兄弟俩打打闹闹就算了,你怎么能把你哥塞进马桶里呢!”   被马桶刷杵着的扬呆了。   在老利诺来之前,他一直坚定不移地信任着,自己亲爹一定回来救自己的。   为此即使马桶刷捅到了他嘴上,扬都一直咬紧牙关忍着。   结果他爹来了,第一反应竟然是质问他?   要真是他干的,他还会被马桶刷威胁吗!   扬气得差点蹦起来!   “唔唔唔唔!”他努力解释。   可解释便要张嘴。   他牙关一松。   按着他的保镖,因为他的挣扎下意识一用力。   惨不忍睹的场景出现了。   拿着马桶刷的那位保镖,看着自己手里的马桶刷,表情也破防了一瞬。   简直比扬还难看。   老天啊。   他干了什么?   难道这就是堕落的开始吗?   但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教训人的好办法欸……   这会儿,眼看自己亲儿子被捅,老利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   他正要说话。   那边陆燃却从工具隔间里拿出一个通马桶的皮搋子,朝另一位保镖大哥扔了过去:“接住!”   这位保镖大哥还没有堕落。   看到皮搋子朝自己飞过来,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成功接住的时候,人都要哭了:“少爷!这东西是能乱扔的吗?”   “放心,我头朝下扔的!”   说着陆燃朝老利诺一指:“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老家伙交给你了!”   说完,他一个转身,薅住了想要逃跑的沈鸿源。   并露出了一个笑容:“沈家主,这不是在自己家吗?你跑什么?”   看着人还在马桶里的金,以及嘴里捅了马桶刷的扬。   还有正和皮搋子面对面的老利诺。   再看看旁边的一排空着的隔间和小便池。   沈鸿源面色几变。   他表情变脸似的在惊恐、慈祥和阴鸷之间切换了好几下。   最终估计是知道自己演了陆燃也不会信,于是彻底阴沉下了脸色。   颤抖着声音说:“这里可是沈家!陆燃你要干什么?”   陆燃看着他笑:   “问我干什么?你伙同外人卖你自己亲儿子的时候,怎么不问问自己在干什么?”   说完伸手薅着沈鸿源的领子,走到其中一个隔间前,推开了隔间门。   他像闲聊似的,对沈鸿源叹道:   “金那个家伙好几次想对我上下其手,但对付他的时候,我都没舍得用这个。”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陆燃问。   沈鸿源面色僵硬,一句话不敢说。   生怕说错了什么,一下惹急这个疯子。   陆燃也不在意。   只朝他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   “因为这是你二儿子刚上过的啊,当然要留给你这个当爹的!”   闻言沈鸿源整张脸当场裂了。   陆燃手上一用力。   沈鸿源便直接朝马桶栽了过去。   他连忙用手撑住,盯着面前这个堪称恐怖的马桶,嘴唇颤抖道:“逆子!逆子!我可是你亲爹啊!”   听到这话,陆燃很意外:“原来你记得啊?”   他手上半点不留情,直接把人往马桶里按。   沈鸿源手上可没什么力气,眼看就要一头栽进去。   他惊恐道:“你不是问顾家送你的礼物在哪儿吗!我这就告诉你!”   可回应他的只是身后少年平静冷淡的声音:   “但我现在不想知道了,我只想把你按进去。”   “不不不!”   沈鸿源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利益解决不了的事。   如果有,那肯定是因为他还不够坦诚。   于是他忙道:“就在我书房东面靠墙的柜子里,钥匙……钥匙就在我身上!”   但陆燃手上力道半点没松。   又是“啊”的一声吼叫响起,紧随其后的是“扑通”一声。   陆燃静静地看着被他按进马桶里的沈鸿源。   他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末了,他伸手从沈鸿源的腰带上摘下一串钥匙,嫌弃地甩了甩。   等他直起身,环视了洗手间一圈。   整个场面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沈鸿源吼叫着把脑袋从马桶里拔了出来。   被皮搋子怼脸的老利诺,和马桶刷进嘴的扬,这会儿已经处于灵魂出窍状态。   仿佛在怀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金通过坚持不懈地挣扎,已经挣脱了绳子,跌坐在地上。   但这事儿好像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只见他神情恍惚地坐在地板上,人都差点傻了。   陆燃摇摇头,十分奇怪地问利诺家三人:“你们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他竟然问,他们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听到这话,金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他指着马桶,整个人非常崩溃地问:“换你喝了马桶水,你不崩溃吗?”   作为罪魁祸首的陆燃歪了歪头,那双乖巧的黑眸中,露出了真实的不解:   “可是,你们不是早已经喝过了吗?”   金被他说得一愣。   仔细回忆一番,面色也是一变。   紧接着他大吼道:“你弟弟倒的东西我们又没喝,全吐出来了!”   他吼完,却只见洗手台前认真洗着手的少年,依旧不解地看着他,道:   “但我倒的你们都喝下去了啊,还觉得很满意,并且非常怀念不是吗?”   金结结实实地呆住了。   等理解了少年这话中的意思,他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你、你是说……”   “不不不不可能!”   肉眼可见地挣扎了好半晌,金愤恨地看着陆燃,问:“是哪一次?”   问完,就见少年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脸上有露出了熟悉的羞涩表情,道:   “每一次。”   每一次……   “我一直对你倒的酒念念不忘……”   “真是一种独特的香醇”   ……   回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金嗓子里骤然飙出一道水柱。 第96章 禁锢   沈星卓端着咖啡上了二楼的露台。   沈星遇正坐在露台上的圆桌边看文件。   两兄弟关系算不上好,远远看了一眼,便各自做各自的事。   但沈星卓坐不住,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从露台上往下看。   嘴里还念叨着:“连我这个哥哥都拦着,那个纪旻可真不要脸。”   沈星遇听着嫌烦,合上文件准备离开。   他正准备起身。   沈星卓又探头往楼下看了一眼,皱眉道:“利诺家的车子怎么还没走?老头子脑子有问题,怎么和他们家联系上了?”   沈家和利诺家是世仇。   就算沈星卓是个不怎么着家的二世祖,也对利诺家的人没什么好感。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转头问沈星遇:“喂,老头是不是有什么坏心思,你知不知道?”   沈星遇眉头皱了皱,没回答,只是道:“那是我们的父亲,你这是什么称呼?”   沈星卓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过了一会儿,沈星遇都走到了露台的门边,沈星卓又突然道:   “他今天回来了,回自己家竟然还带着两个保镖。”   沈星遇一愣,很快意识到沈星卓口中的这个“他”是谁。   按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松了松,沈星遇缓缓收回手。   他转身离开门边,又回到了露台上,随便找了个座位,继续看自己手边的文件,只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下去看看他?”沈星卓问。   “没有必要。”   沈星遇一页页翻着手中的纸页。   沈星卓也没下去,只靠在栏杆上虚虚地往下看。   半晌才说了一句:“染染今天是不是不在家?”   “不知道。”沈星遇冷淡回应。   沈星卓看他这个样子也觉得烦。   想离开露台,脚却没有动。   楼下陆燃不知道在做什么。   老实说,沈星卓也不知道该要怎么面对陆燃。   他从小随意惯了。   因为家世原因,平时的玩伴都是以他为中心。   除了沈星染,沈星卓还没讨好过别人。   可用对待沈星染的方式来对待陆燃,似乎又有些奇怪。   而且……   人一般都很难面对自己做错的事,更那做出改变。   自己心气儿不顺,沈星卓看沈星遇便尤其不顺眼。   “喂,你说他随身带着保镖是不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对他太差劲了。”   沈星卓说。   沈星遇捏着文件纸页的手一顿。   突然他想到了纪旻的话。   “当时他对我那么差,恐怕正是因为我认识你这个哥哥。”   但仅仅一瞬,沈星遇便恢复了动作。   沈星卓干脆走过来,坐在了他身侧的沙发里。   沉思了一会儿,沈星卓颇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啊?你对他那么差,他怎么对你那么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   沈星遇想到自己回国以来的遭遇,高高挑起了眉梢。   沈星卓认真比较了一下。   被狗屎砸到背上,和吃到蟑螂,这俩比起来……   沈星卓还是觉得自己比较惨。   “只是放点虫子吓你而已,你他妈知道我遭遇了什么吗?”   沈星遇不知道,也没探究。   只是觉得沈星卓念叨得很烦。   沈星卓还在那里愤愤不平:“他就是手下留情了,这家伙从小就喜欢你,就粘着你对吧?”   沈星遇骤然合上手中的文件。   他起身出了露台。   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下文件。   沈星遇犹豫了一会儿,打开房门起身往外走。   自从上次和纪旻见面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陆燃。   缓慢地走下楼梯,以为会见到陆燃和沈鸿源吵成一团的模样。   但意外的是,一楼出乎意料的安静。   不仅不见陆燃的身影,利诺一家和沈鸿源也不在。   沈星遇皱眉看了一眼院子。   利诺家的车还在。   他叫住路过的佣人,问:“家主和客人呢?”   见到是沈星遇,佣人很恭敬,道:“刚刚陆燃少爷好像有些事,叫住家主和客人,往……”   说到这,佣人顿了顿,才指着一楼洗手间的方向道:“往洗手间去了。”   “一起去?去多久了?”沈星遇问。   “有一会儿了。”佣人答道。   他想了想才说:“好像是两位利诺家的公子先跟着陆燃少爷进了洗手间,后来陆燃少爷跑出来找到家主说了什么,家主才过去。”   听到这,沈星遇眉心皱出深深的沟壑。   他没再问,直接抬脚往洗手间走。   一路走过去,眉眼更加严肃。   沈星遇大概能猜到沈鸿源的打算。   HZ项目沈家估计要和利诺家打得头破血流。   现在沈氏内部有很严重的资金亏空,利诺一家又刚转移到国内,根基不稳。   两家合作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联姻是能使合作稳固的重要纽带。   即使真的谈不成合作,能用联姻先把利诺家稳住,也是个不错的策略。   对沈家来说,沈鸿源做的没错。   照理来说,沈星遇这时候不该来干涉。   可是……   沈星遇闭了闭眼。   他想到利诺家那位大公子,是个不着调的。   在国外各种过火的桃色新闻闹出过不少。   但这是在沈家,应该不会……   沈星遇脚步停在洗手间门前。   他没有敲门,直接伸手拉开大门。   只一瞬,大门里惨不忍睹的场景映入眼帘。   沈星遇下意识一抬手。   “啪”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这个下意识,是被吓得。   原谅他这辈子从没见过那么混乱的场景。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跟在他身边的佣人小心翼翼地问。   沈星遇深吸了口气。   身为家族继承人的责任袭来,他又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才再次打开了门。   这会儿门里只剩下了“受害者”。   只见利诺家的大公子,脸靠在马桶上,人跟傻了似的。   而利诺家的二公子,正把嘴里的马桶刷努力拽出来,弯腰“呸呸”吐着。   老利诺脑门上顶了个皮搋子。   而沈鸿源,衣服前襟湿了一大片,人扶着马桶在,嘴里神神叨叨念叨着:“逆子!逆子!”   沈星遇再次确认了一下这个场景。   的确是洗手间。   默默抹了一把脸,沈星遇终于明白沈星卓口中那句“手下留情”是什么意思。   “去……叫救护车?”   他语气犹疑地吩咐身边的佣人。   没想到听到他这句话,利诺家三人反应奇大。   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道:“不可以!”   见到门外是没有旁观现场的沈星遇。   他们努力辩解道:“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只是玩玩,根本不需要去医院!”   这种被按在马桶里摩擦的事万一传出去,他们利诺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沈星遇:“……”   那边,陆燃还没走。   他拿钥匙打开了沈鸿源书房的门。   等进去找到沈鸿源说的那面柜子,陆燃才意识到这老狐狸又说了假话。   因为这柜子装的是密码锁。   陆燃眼神暗了暗。   他走出书房,看到沈星遇,直接上前扯住了男人的手腕。   “你给我过来。”   正准备找人“兴师问罪”的沈星遇一愣,任少年拉着自己的手腕往前走。   手腕上的力道很重,攥得紧紧的。   沈星遇突然想到小时候。   在他和弟弟的关系并没有变坏,小孩也并不怕他的时候。   偶尔有几次,他会有闲心陪小孩玩一会儿。   那次似乎是刚放学。   他进了家门,便有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拉住了自己的手腕。   小孩兴冲冲地扯着他,把他待到后院,给他看自己给兔子做的小窝。   沈星遇眨了下眼,眼前模糊的场景尽散。   扯住他手腕的,已经不是那只没什么力道又肉乎乎的小手。   而是一只掌心和指尖带着一层茧子,力气很大,属于经常劳作的少年的手。   扯着他的人,也不是当年那个矮墩墩的团子,早已经抽条长成了现在略有些瘦弱的模样。   沈星遇还愣着神。   便感到指尖一凉。   他的手被用力按在了一个指纹识别器上。   等着他的,也不是当年那个用纸巾和棉花做成的软乎乎的小窝。   沈星遇回过神,皱眉问:“你要做什么?”   陆燃却没回他的话。   盯着显示指纹错误的指纹锁,骂了一声。   然后丢下沈星遇,蹭蹭蹭下楼,把正在洗脸的沈鸿源提溜了上来。   扯着往柜子上一按。   “滴”,锁开了。   沈鸿源被他这强盗似的行径气得半死,最终指着旁边的沈星遇问:   “你看看他,你不管管?”   沈星遇嘴唇动了动。   最终叹气,问沈鸿源:“您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藏东西?”沈鸿源无能狂怒,“沈家的东西都是我的!什么叫我藏东西?”   陆燃根本没理会这两人。   柜子里基本是空的。   如他所料,沈鸿源这种人,根本不放心自己的几个儿子,也不会把什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   只在最底层,摆着个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盒子。   陆燃看了眼花纹,和之前沈鸿源交给他的腕表的礼盒是同一种。   他把礼盒拿了出来,朝沈鸿源摇了摇:“老东西,我最讨厌别人藏我的东西了。”   “不过你要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喜欢喝马桶水,那你就继续藏。”   说完,他没理这父子俩。   直接拿着盒子出了沈家。   晚上,纪旻下班回到家。   但晚餐的餐桌上,却少了个身影。   纪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   他略有些意外,扭头问身边的陈管家:“稀奇了,什么事能让他连饭都不吃?”   陈管家道:“说是有些累,回来就回房间休息了。”   纪旻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他简单吃了点东西,把跟在陆燃身边的两个保镖叫了过来。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那么累?”纪旻问。   听到纪旻的问话,两位保镖表情顿时变得非常精彩。   干了那么大的事,可不得累吗!   见两人迟迟没有说话,纪旻轻轻皱起了眉:“说。”   他平日里压迫感便很强。   现在一个单字吐出来,两个保镖本身又有些心虚,便立刻倒豆子似的开始复述:   “不好意思老板,我们不是故意让陆燃少爷动手的。”   “虽然把人按进厕所这种事很炸裂,但我们最后还是去帮忙了,额……我塞的马桶刷!”   另一位也邀功般的举手:“我拿得皮搋子!”   纪旻:“……”   他扶额叹了口气,才道:“等等,这不重要。我不是问这个……”   保镖们瞳孔地震。   这不重要?   这还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他们以为是自己表现的不够真诚,忙道:   “您放心,以后这种事都交给我们。陆燃少爷说按谁,我们就按谁!”   “绝对不让陆燃少爷挽一下袖子!”   纪旻:“……”   这俩人从前挺靠谱的啊。   怎么跟陆燃混久了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抬手止住这两人详细的描述,纪旻又叹了口气,才问:“我是问,他今天去了哪里?”   “哦,少爷回了趟沈家。”   听到这句话,纪旻心里隐约有了点底。   让保镖离开。   纪旻又在楼下呆了一会儿,才乘电梯上了二楼。   出了电梯门,他轮椅转向自己卧室的方向。   但人却往走廊另一端的房间看了一眼。   走廊里的灯关了一半,光线很暗。   纪旻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扭头看向身边的陈管家,道:   “你去看看,他没睡就给他送点吃的。”   陈管家却道:“我得看看厨房还有些什么。”   说着不待纪旻答应,人直接进电梯走了。   纪旻:“……”   他在原地又定了一会儿,才缓缓调转轮椅,沿着昏暗安静的走廊,往尽头那间属于陆燃房间走。   轮椅停在门前。   房门依旧没关,更别说上锁。   纪旻曲起指节想敲门,又想,他可能睡了,别吵醒他。   昏暗的光线下,平日里严防死守的那道禁锢似乎松懈了些。   纪旻轻轻推开门,遥控着轮椅无声地走了进去。   进了套间,里面卧室的门依旧没关。   有暖黄色的灯光亮着。   不知为何,纪旻倏尔松了口气。   还醒着……   卧室里的少年应该是刚睡醒。   头发乱糟糟的,正坐在床头,认真地看着什么,连房间里进了人都没发现。   纪旻轻咳一声,屈指敲了敲卧室的门。   坐在床上的少年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去收散落在床上的东西。   因为动作太大,有些直接飞了出来。   纪旻挑眉看了少年一眼,弯腰捡起飘到自己脚边的纸片。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软乎乎的小孩,正张开手冲着镜头要抱抱。 第97章 严防死守   照片上的孩子大约三四岁,上身穿着鹅黄色的针织线衣。   下身则是一件蓝色的牛仔背带裤。   背带有点松,从小孩肩膀上滑了下来,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肘上。   最引人注意的是小孩的眼睛。   乌溜溜的黑眸,仰视着镜头时,像只乖巧的小狗。   看得人心生爱怜。   如果……忽略这小孩两只黑乎乎的手上抓着的蚯蚓的话。   纪旻有些惊讶,盯着手中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   又抬头去看床上坐着的少年。   这会儿陆燃已经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正弯腰去捡地上的照片。   见到纪旻拿到了,他也不急了。   只是有些不自在地挠挠脸颊,抱怨道:“你怎么突然进来了。”   “谁让你没关门。”   纪旻随意回了一句,视线还放在手中的照片上,颇有些爱不释手。   陆燃等了一会儿,又伸手催促他:“你怎么还没看完?”   纪旻视线在照片和少年的脸上游动。   尤其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很久。   “你小时候的照片,怎么找到的?”他问。   陆燃伸手把照片从他手中薅过来,又转身跳回了床上。   他脸上有点少年人见到小时候照片时特有的不自在。   但又有些疑惑和茫然。   自己在床上那叠照片里挑挑拣拣,又挑出一张。   他看看照片里,这个软软白白的小孩。   又拿着照片,放在自己脸旁边,有点不可思议地问纪旻:   “老板,这真是我小时候吗?”   纪旻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遥控着轮椅来到少年床边,反问:“不是你还能是谁?”   陆燃收回照片,低头又看了一眼,闷声道:“我以为是沈星染。”   陆燃长大后在孤儿院见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每张留下来的照片都面黄肌瘦的。   孤儿院的老师们再用心,那么多孩子照顾起来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所以,陆燃从没想过自己小时候会是这个样子。   纪旻挑高了眉梢。   像沈星染?这小子怕不是个脸盲。   陆燃又仔仔细细地将盒子里的照片翻过一遍。   然后装做不在意地往床上一推。   自己拿着空盒子抱怨:“沈鸿源藏那么结实,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就只是些照片?”   “你以为会是什么?”纪旻问。   陆燃抱着盒子沉思了一会儿,坦诚道:“大额支票。”   纪旻:“……”   他捂着额头笑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拿床上的照片。   照片不多,寥寥十几张而已。   纪旻却觉得这些比什么大额支票珍贵多了。   纪旻坐在轮椅上,一张张翻看着这些照片。   嘴上说着不满意的陆燃,也凑了过来。   少年横趴在床上,把脑袋探到男人手边。   大黄似乎也在好奇他们在看什么,也凑了过来。   两人一狗都认真地看着照片上的小孩。   纪旻翻看了一会儿,发现大多都是小孩单人的抓拍。   但镜头的边缘,偶尔会有一只苍老的手,或者拐杖入镜。   翻到后面,纪旻看见了小孩和别人的合照。   照片里,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面容严肃。   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   合照只有两张。   一张是,老人和小孩一左一右地站着,板着脸看向镜头。   小孩站在老人身边,乖得像站军姿一样。   另一张则是老人大马金刀地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   小孩坐在老人的右膝上,但却没有依偎进老人怀里,只是努力坐直了看向镜头。   这两张照片都算不上亲近。   小孩看起来也没有别的照片里活泼。   陆燃探头看着,没忍住伸手指着里面那个老人问:   “这是谁啊?顾宁启的爷爷吗?”   纪旻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仔细看看照片里老人的容貌。   沉吟一会儿才道:“这应该是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去世时纪旻才十四五岁。   纪家和沈家又没什么关系,走得也并不近,因此纪旻对沈老爷子并没有太多印象。   陆燃倒是仔细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应该是,沈星遇老了估计就长这样。”   “这么多照片,一点都没印象?”纪旻问。   陆燃摇头:“完全没有!”   “你这脑袋……”纪旻摇头叹气。   但转念一想,对于陆燃来说,不记得可能反而是件好事。   纪旻便指着照片里的一些背景,努力搜刮自己十几年前的记忆:   “是顾家送来的照片?这些看起来都是在顾家园子里拍的。”   闻言,陆燃盯着纪旻看了一会儿。   突然道:“老板,你把顾小叔的微信推给我呗!”   纪旻一愣。   他再去看手中的照片,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味了。   这些照片并不像是专业的摄影师抓拍,更像是亲戚朋友随手拍的。   而顾家……似乎只有顾执有摄影的爱好。   所以……   他只能隔着照片,窥见小孩当初的可爱模样。   可顾执十几年前便见过。   不仅见过,还陪着玩过,还拍了下来?   纪旻慢吞吞摩挲着照片上小孩的脸颊。   他若无其事道:“哪个顾小叔?顾老爷子三个儿子呢。”   “就你生日那天来的那个啊!”陆燃说。   纪旻慢条斯理地放下照片。   “那天顾家来人了吗?我不记得了。”他道。   陆燃奇奇怪怪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是什么金鱼的记忆。   “就是那个……”   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陆燃才勉强想起名字,”顾执还是顾着来着?”   见人连名字都没记清,纪旻终于心气儿顺了,道:“顾执就顾执,叫什么顾小叔。”   “对对对,就是这个!”   陆燃催他。   见他那么急,纪旻突然又变得不情愿起来。   “今天太晚了,我来的时候好像没带手机。”   他话音刚落。   面前趴在床上的少年又往他这里爬了两步,伸手就拍在他裤兜上。   “你带了!”   “……”纪旻被拍得一颤。   他默默把手机拿出来。   心说某些小孩说话不算话,明明当天说了不会随便加别人微信的。   纪旻拿出手机,解了锁,调出联系人页面,手指滑动着一个个往下拉。   这是他工作的手机,联系人很多。   扒拉了半天,都没见到顾执的影子。   他越磨蹭,陆燃越急。   在一旁手舞足蹈地指挥:“你搜索,点那个搜索!”   墨迹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顾执的联系方式。   陆燃继续指挥:“你把他名片推给我。”   少年半个身子都探到了轮椅上。   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纪旻眉梢挑了老高,干脆直接摆烂,道:“什么名片,我不会推。”   陆燃:“???”   他呆了一下:“你不会?”   “是啊。”纪旻慢悠悠地说,“年纪大了,不会玩。”   “那……”   陆燃眨巴了两下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点不对。   他皱眉想了想:“不对啊,可是你那天明明说要推给我的,还是我拒绝了。”   “……是你听错了。”纪旻说。   陆燃慢吞吞坐回了床上。   默默盯着纪旻看。   被盯了一会儿,纪旻终于叹了口气。   他冠冕堂皇道:“只是顾执工作的微信,我不确定他愿不愿意推给你,你想问什么,用我的手机聊。”   说着还不忘了在背后偷偷抹黑:“他这个人私生活比较混乱,我也不放心你加他微信。”   “可是他私生活混乱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陆燃茫然问。   纪旻没说话,只把手机递了过去。   心里却在想,怎么没关系。   陆燃叫顾执一声顾小叔,并没有叫错。   和他这个半路出家硬挤上去的“长辈”不同,沈家和顾家是正儿八经的世交。   论辈分,顾执的确能理直气壮自称是陆燃的长辈。   若是不论辈分……   以顾执的年龄,替顾宁启履行顾家和沈家的婚约,也没什么问题。   陆燃接过手机,便趴在枕头上给顾执发消息。   小腿翘着一晃一晃。   纪旻眼角余光瞥着少年的动作,手指却一下下摩挲着遥控器上那只金属小狗。   瞥了半晌,男人没忍住,伸手抓住少年乱晃的脚踝。   他克制着,指腹没有滑动。   只是稳稳地抓住,塞进了少年压在身下的薄被里。   陆燃被他惊了一下,扭过头来看他,下意识又踢了一下被子:“我不冷。”   “那也别乱晃。”纪旻低声道。   陆燃又扭头盯了他一会儿。   突然把手机放下,坐起身来。   “看什么,不继续聊你的?”纪旻说。   陆燃“哦”了一声,又慢吞吞趴下了。   纪旻静静呆在少年的窗边,支棱耳朵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消息提示音。   回过神来,才想起来是自己下班后就把手机静音了。   也不知道两人在聊什么。   低头瞥了眼在地毯上乖乖趴着的大黄,纪旻忽而抬了下手指,做了个“叫”的指令。   大黄来了精神,顿时坐起来“汪”了一声。   陆燃听到叫声,立刻放下了手机,扭头来看大黄。   “怎么了大黄?”他问小狗。   小狗不会说话。   纪总代劳。   他道:“不知道为什么叫了,是不是想出去散步?”   “不应该啊。”   陆燃爬起来抱起大黄看了看,“平时这个点,大黄都该睡了。”   “可能想上厕所。”纪旻说。   “但是才上过没多久啊。”陆燃疑惑地rua了下大黄的脑袋。   大黄没再叫,只是默默地看着纪旻。   纪旻轻咳一声,终究还是问:“你找顾执要问什么。”   “哦,我把我的微信给了他,让他加我。”陆燃说。   严防死守的纪旻:“……”   “那你们加了自己聊。”   纪旻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拿起自己的手机就要往外走。   但低头一看,却发现,手机上顾执的聊天框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纪旻一顿,回头去看陆燃。   少年抱着小狗,笑得很狡诈。   问他:“老板,你刚刚是不是在吃醋啊?”   纪旻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摆了一道。   他沉默良久,忽而回眸,盯着少年道:“如果我说是呢?”   陆燃:“……欸?” 第98章 小熊   陆燃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他一抬头,便对上纪旻在暖黄色灯光下,显得尤其暗沉的黑眸。   这双眸子里,并没有他平时提起类似话题时的窘迫和无语。   有的是和纪旻气场极为契合的强势。   陆燃倏尔垂下眸,伸手薅着大黄身上的浮毛。   “哦,我……那个……”   少年换了好几次说辞,才找到最顺利的那个。   他扬起声音:“你放心,我可是很敬业的!”   对上男人专注的目光,他的声音又稍稍弱了下去,道:“所以老板,你不需要吃醋的。”   “我会……”   陆燃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这好像有些超出他从前认知的领域,说不清楚,他便有些为难和着急,“我会……”   “嗯。”   轮椅上的男人应了一声。   冷调的嗓音莫名温和。   先前露出一隅的强势逐渐消融,他抬头看着床上的少年,带着惯有的,长者般的包容道:   “好,那无比敬业的‘前男友’,现在要怎么向顾执问问题呢?”   一句话,又回到了陆燃熟悉的境遇里。   “嗯……那你帮我问?”他说。   纪旻握着手机又回到床边。   陆燃眼睛偷偷瞥着他,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移开。   像是只小心翼翼评估眼前人类是否危险的小动物。   男人假装没看到他的小动作,叹道:“今晚不问,你晚上恐怕是要睡不着了。”   “才没有,没有什么能打扰我吃饭睡觉。”陆燃说。   “哦,那你晚饭怎么没吃?”纪旻道。   陆燃:“……”   纪旻给陈管家发了个消息,让他送点宵夜上来。   而后又靠在少年床边,让床上的人一探头便可以看到他的手机。   “说吧,要问些什么?”   陆燃一点点挪过来。   其实乍一看到他小时候的照片,陆燃心里并不平静。   但具体说,他想要问些什么,他又有些踌躇。   想了想,陆燃道:“问他,我下周可不可以去顾家,我想见见顾老爷子。”   纪旻点头。   他垂眸在手机上打字。   陆燃便又偷偷抬眸看他。   看了一会儿,男人冷不丁停下动作,扭头看向他。   陆燃连忙移开视线,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伸手去薅大黄身上的毛。   但大黄被他薅烦了,早就跳下床跑走了。   他便只能假装又去看盒子里的照片。   翻了一会儿,听到身侧一直没有动静。   才又看回去。   恰好对上纪旻的目光。   “……你怎么还没问?”陆燃忙道。   “怎么问?”纪旻看着他没动,“用你的口吻,还是用我的口吻问?”   “这有什么,都行啊。”陆燃说。   “那就用你的。”   纪旻把手机塞给他。   陆燃又接过了这部有些沉重的商务机。   他低头要在输入框里打字。   真打上去,才发现不对。   他用的是纪旻的手机,纪旻的微信。   看着纪旻的头像,说话他常用的语气。   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额,为什么要用我的口吻问啊?”陆燃说。   “没有为什么。”纪旻道。   只是因为这样显得比较亲密,能让顾执那家伙脑子清醒一些而已。   但这理由,纪旻可不会说。   陆燃抿着唇,难得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   等他回过神,低头一看手机。   便道:“完了……”   “嗯?”纪旻挑眉。   陆燃给他看聊天页面。   他刚刚不小心按到了表情包,于是一口气发出了十几个。   “这也算是我的口吻吧?”   话落,他低头一看,更麻了。   顾执直接拨来了个视频电话。   陆燃刚想挂断。   耳边却传来纪旻的声音:“接通。”   男人似乎为了看手机屏幕,又凑近了些。   声线和呼吸就打在陆燃耳边。   陆燃缩了缩脑袋。   却听人低声催促:“靠近点,看不到了。”   “哦哦。”陆燃又连忙托着手机凑过去。   那边。   顾执的视频电话一接通,就看到两人“亲亲密密”凑在一起的样子。   深夜,暴击。   顾执这个单身人士下意识就想挂电话。   但还是道:“你一口气发那么多表情包,我还以为这是什么求助信号。”   纪旻冷嗤一声:“求助信号也不会发给你。”   顾执:“……”   老实说,看到纪旻给他发表情包。   顾执差点吓死。   但一看到视频里的陆燃。   顾执又觉得自己好像问了句蠢话。   果不其然就见纪旻下巴指了指陆燃,道:“他发的。”   陆燃看到顾执,刚刚那点不自在便消散了。   他想到了正事,拿着照片问顾执:“顾小叔……”   这称呼一说出来,纪旻便默默“啧”了一声。   陆燃没注意到,还在继续问:“照片上的人,是我爷爷吗?”   顾执一看陆燃手中的照片,来精神了:“哟呵,你收到了啊?这就是你爷爷,旁边那个是你!”   “这照片还是我拍的,当时我让你笑一个,你下意识想笑,但偷偷瞅了眼你爷爷,又把脸板上了。”   似乎想到当时小孩好玩的举动,顾执讲的滔滔不绝。   直到纪旻木着脸来一句:“你声音太大,吵到我了。”   顾执:“……”   陆燃:“……”   陆燃适时的提议:“那要不老板你坐远一点?”   纪旻:“……”   他没再说别的,老老实实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陆燃突然有些想笑。   他对顾执说的这些细节没有任何印象,也没太有兴趣。   思考了一下,才又继续问:“我和我爷爷关系怎么样?”   他问这话时,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顾执愣了一下,才道:“你真不记得了啊?”   说罢又道:“也是,你那时候才四岁,真记得的话也不能等那么多年。”   “你爷爷他挺疼你的……吧?”   顾执语气突然变得不确定了。   他挠了挠头,道:“沈老爷子这个人……额,他跟谁都不是很亲近?”   “不过你小时候应该是跟在他身边的?”顾执摆摆手,“那么多年,我也记不清了。”   他以为小孩对长辈亲人比较感兴趣,便道:   “要不你来问问我爸吧?他年纪大了,老是念叨以前的事,而且还和沈老爷子很熟。”   陆燃并没有推诿。   沈鸿源把顾家给他的礼物藏起来,又把顾宁启特地叫过来搞事。   看样子应该是不想让他和顾家接触的。   陆燃也对那位沈老爷子有点兴趣。   他应下来,问了顾执时间。   顾执倒是又尴尬起来:“我爸这个人年纪大了,脾气时好时坏,你得等我帮你问问。”   挂断了顾执的视频。   陆燃下意识想把手机往床头一扔,手抬到一半,才想起来这是纪旻的手机。   他又忙还给纪旻。   男人慢条斯理地伸手,他抬眸看着少年道:“你想见顾老爷子的话,顾执没办法,但我有。”   “嗯?什么办法?”陆燃问。   纪旻没回答,只道:“不过我需要报酬。”   “……要什么报酬?”陆燃问。   纪旻朝他瞥了一眼。   少年脸上依旧还带着点不设防的茫然。   纪旻手指动了动。   最终,伸手从盒子里拈起一张照片,道:“照片送我一张。”   “啊?”   陆燃视线转到盒子上。   “可、可是这就是一些小屁孩的照片,有什么好送的?”   陆燃语气磕磕绊绊。   “但我想要。”纪旻说。   “哦。”   陆燃低头捏了会儿手指,最后故作大方的把盒子推过去:“那你挑吧!”   纪旻嘴角勾起一抹笑。   拿起那一摞照片,认认真真地挑选起来。   陆燃一边假装不在意,一边好奇地偷看纪旻到底选了哪张。   原本不确定照片上的小孩是他时,还没什么。   可现在知道了。   再看着纪旻手指一张张抚过照片上小孩的脸颊。   陆燃便浑身不自在。   他一分钟换了八个姿势。   最终忍不住催促:“老板你怎么那么磨叽!”   “好不容易的来的报酬,当然要好好选。”纪旻理直气壮。   陆燃顿时又没话了,只盯着纪旻的手指看。   里面有几张,是他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看着白白净净地很可爱。   陆燃本以为纪旻会挑那几张。   没想到男人挑来挑去,竟然挑了他满手是泥,手里还抓着蚯蚓的那张。   纪旻盯着照片上要抱的小孩看了一会儿,勾了勾唇角:“就这张了。”   陆燃稍稍有点窘迫。   他没说话,默默的把其他照片收回来。   纪旻看了看他手里剩下的照片。   突然道:“感觉有些亏了。”   “嗯?”陆燃抬头看他。   男人讨价还价:“顾老爷子挺难见的,我应该要两张。”   陆燃:“……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忙不迭把剩下的照片收起来。   眼角余光瞥到其中一张,动作微微顿住。   “怎么了?”纪旻问。   “没事,就是我困了,老板你怎么还不走。”陆燃说。   纪旻:“……”   赶得真是毫不留情。   但看看手中的照片,又觉得还不算亏。   “记得吃夜宵,不然半夜会饿。”   他交代了一句,便离开了陆燃的房间。   陆燃探头看了一会儿。   等男人的身影彻底离开,他才莫名松了口气。   三两步迈过去,把房门给关了。   等回到床上,陆燃拿出刚刚瞥到的那张照片又看了看。   这张照片乍看平平无奇。   但仔细看了一会儿,却发现照片上小孩脖子挂着的围嘴上印着“生日快乐”几个小字。   而照片下方,还印着照片的拍摄日期。   陆燃盯着这张照片看了一会儿。   他突然坐起身,打开手机自带的日历,查了一下照片上印着的日期。   不早不晚,刚好是他被沈家正式认回来的那天。   也是那天晚上,纪旻带他出去。   给“大黄”提前过了一个盛大的生日。   有漂亮的灯盏,满地的糖果和彩球,还有一个三层的大蛋糕。   还有很多人在唱生日快乐歌。   陆燃在床上静静坐了很久。   等一旁的宵夜都快凉了,他才弯腰抱起地上的小狗,说:   “坏了大黄,被骗到了。”   陆燃晚上做了一个梦。   虽然看到了很多小时候的照片,但他梦到的并不是走丢之前的记忆。   而是在孤儿院里。   当时有人往孤儿院里捐赠了一批毛绒玩具。   分到陆燃班级的时候,里面有一只可爱的小熊。   那只小熊是黑色的,但有着很柔软的毛发,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   陆燃特别喜欢这只小熊。   可班级里的东西是属于大家的。   他们只能在规定的时间玩这些玩具,还要班里每个同学轮流着来。   陆燃只有在轮到自己的时候,才能好好摸一摸抱一抱这只小熊。   但很快,到时间了,就要自觉地把小熊递给下一个同学。   可陆燃不是很想把小熊给别人。   他主动找上了老师,说,自己可以把班级里的值日都做了。   可以连续做一个月,一年,或者更久。   问老师,可不可以把小熊只给他一个人。   可老师笑着拒绝了,对他说做值日太累了,他一个人没办法做到的。   陆燃当天晚上,一个人把班里的值日都做了。   他把地拖干净,趁着老师还在的时候跑过去。   脏着一张小脸向老师证明:“我可以全做到的,可不可以把小熊给我。”   但老师还是为难的拒绝了。   因为小熊是大家的。   陆燃没有办法了。   可他还是很喜欢。   但再喜欢也没有用。   他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轻轻地抱抱那只小熊,轻轻的用脸颊蹭一蹭小熊柔软的毛发。   等时间一到。   他要亲自把小熊递到另一个同学手里。   看着别人抱着他心爱的小熊。   时间一长。   就连那短暂又珍贵的能和小熊玩耍的时间,也变得难熬了。   陆燃抱着小熊,心里却在忐忑地数着时间。   直到最后一刻,他亲手把小熊送出去。   喜欢似乎变成了一件难熬的事。   慢慢的,一次又一次类似的事情叠加起来。   陆燃便忘了喜欢是什么感觉。   一想起来,脑海里泛起的却是把最喜欢的东西送出去的难过。   以及那种……永远无法拥有的无能为力。   可是这个梦里,小熊好像自己朝他跑过来了。 第99章 心机   早上醒来,阳光很好。   陆燃侧着脸颊蹭了蹭枕头。   后来班里那只小熊去哪了,他已经不记得了。   或者说,当时的他怎么努力都得不到那只小熊。   又没办法不难过。   所以只能努力压制着喜欢的心情,让自己变得不关注,不在意。   也不感兴趣。   可现在,陆燃突然好想摸一下小熊柔软的毛发。   但陆燃没有赖床的习惯。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被窝里爬出来,又去洗手间里洗漱完。   下楼前,陆燃在鞋柜前停留了很久。   这里面是纪旻给他准备的鞋子。   都是十八九岁的大男孩最喜欢的款式。   但除了陪纪旻出席一些场合之外,陆燃基本不会穿里面的鞋子。   陆燃蹲在鞋柜前,慢慢从下面往上看。   最上面这几双,是他第一次来纪旻家,纪旻就准备好的。   也是在那次生日过后。   可那个时候,陆燃并没把这些鞋子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后来纪旻随口说是“工作服”,他也真信了。   现在,陆燃却知道。   这恐怕是自己记忆里,第一次收到的生日礼物。   陆燃突然来了点兴趣。   他在鞋柜里巡视许久,依旧分不清自己最喜欢哪个。   于是便拿了最靠上面的第一双,坐在凳子上给自己穿好。   穿好之后,也没有立刻站起来。   而是翘着脚看了好一会儿。   今天是周末,陆燃没课,所以不急。   但大黄嫌他太磨叽,忍不住凑过来,一爪子拍在陆燃乱晃的鞋子上。   陆燃:“……”   要是往常,他才不在意这些。   但今天,陆燃却把大黄的脚轻轻拿开,认真地对大黄说:   “不可以踩我的生日礼物噢。”   然后像往常一样牵着大黄下楼。   楼下,纪旻起的依旧很早。   早早便坐在了餐桌旁,听到声音便抬眸看过去:“醒了?”   陆燃没回话。   纪旻再次抬头看他,便见少年站在楼梯口,用一种奇特的,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纪旻被看得心脏一跳。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楼梯上的少年已经三两步跳了下来,来到了餐桌旁。   纪旻轻咳一声,谈起了正事。   “这周末,明天,去顾家。”   “嗯?”陆燃惊讶,“那么快?老板,你效率好高。”   纪旻“哼”了一声。   不那么快搞定,等着顾执那边先回信吗?   陆燃惊讶之余,思考了一会儿,灵魂发问:“既然那么容易,那我们昨晚为什么要联系顾小叔……”   纪旻:“……”   是啊,为什么?   陆燃吃了会儿早餐,又想起来什么,问:“顾小叔后来又联系我了吗?”   “没有。”   纪旻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问联系方式这种事,怎么能算是“联系”。   纪旻已经吃好了,但坐在餐桌边没有动。   他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忽而动作微顿,抬眸看向桌边的少年。   就见平时坐在餐桌眼里只有食物的人,正咬着半个小笼包,单手托腮凝视着他。   “……看什么?”纪旻问。   陆燃叼着包子摇头,只是盯着纪旻重重叹了口气。   纪旻:“……”   这场景他熟啊。   这小子后面要说什么,纪旻闭着眼睛都能答出来。   纪旻近乎屏住了呼吸,就等着少年问出那句话。   可这次,陆燃仿佛叹完气就走完了流程。   又转过头,默默吃起了早餐。   等了半天的纪旻:“……”   第二天一早,陆燃和纪旻便准备去顾老爷子那里。   顾家年轻一辈,诸如顾宁启这些,都被安排在国外的分公司。   或者到一些特殊的城市历练。   顾执这一辈,则支撑着国内的公司,居住地也离公司很近。   但顾老爷子近几年已经进入了养老生活,独自住在很城郊的园子里。   接近顾家园子的时候,陆燃老早就探着头往外看。   园子很大,一边铺着一块块整齐的田地,田地里竟然还种着蔬菜。   另一边则是精致的园林。   但是陆燃对这些场景,并没有太大的印象。   陆燃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又问纪旻:“不知道今天顾小叔在不在,在的话刚好可以当导游。”   纪旻看他一眼,道:“我在顾家也很熟。”   一口一个顾小叔,叫得还挺顺畅。   纪旻是真觉得顾执不怎么靠谱。   顾执是顾老爷子的老来子,上面有几个哥哥顶着,自己便只知道吃喝玩乐。   平时玩得也挺开。   对亲人朋友还好,万一他对陆燃动了心思……   纪旻皱着眉,想了想,还是说了点有依据的事情:   “之前在公司食堂,顾执就堂而皇之地问我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这人玩心太重,没个正型,你还是离他远一点。”   “嗯?”   陆燃好奇地抬起头,问,“顾小叔问了什么啊?”   想到当初顾执问的问题,纪旻一时间顿住了。   “只是一些……私事。”纪旻轻咳了一声,隐晦道。   闻言陆燃抬眸瞥了他一眼。   又垂下眸,闷声问:“哦,你们俩还谈私事啊?”   纪旻:“……”   他莫名感到气氛好像有点微妙。   说了,显得自己好像在莫名其妙抹黑顾执。   不说怎么好像有点其他的危险?   顿了顿,纪总还是遵循自己的内心,解释道:   “他说自己不怎么行,来像我询问一些……那方面的经验。”   说这话时,纪旻语气很平淡。   并没有男人谈到这类话题时隐秘的优越感。   是只平静地在阐述事实。   但说完一抬头,却见陆燃身上那点轻微的微妙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言难尽的惊讶还有明显的心疼。   纪旻一愣,完全没弄懂小孩这“心疼”从何而来。   很快,他便听陆燃义愤填膺道:   “他怎么可以问你这种问题?是不是在故意嘲讽你?”   纪旻:“?”   弄明白陆燃话里的意思,纪旻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表情也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这是觉得……顾执明知道他不行,还来问这种问题讽刺他?   这边,少年还沉浸在愤怒中:   “太过分了,怪不得老板你不喜欢他。”   纪旻:“……”   他看着少年脸上心疼的表情,忽而心思一动。   继而装作委屈的垂下眸,道:“是啊。”   陆燃顿时更心疼了,道:“老板你放心,下次见到了,我替你骂他。”   纪旻轻轻勾起嘴角:“好。”   等车子停在顾家的园林旁。   陆燃和纪旻下了车,意外的发现周围停了很多车。   陆燃探头看了看,发现沈家的车子竟然也在其中。   园子里非常热闹。   一眼望过去,竟然好几个熟悉的身影。   纪旻下车,见到这个场景也皱了皱眉。   前来迎接的人见状连忙解释:   “您和老爷子说沈小少爷要过来,老爷子想着人多热闹,便把一些家族的小辈都请了过来。”   纪旻皱着的眉头没松。   如果是他自己来谈事情,见到这个场景早扭头走了。   但现在是陆燃要见顾老爷子,纪旻便询问式地看向陆燃。   “去看看吧。”陆燃说。   纪旻便点头,示意顾家的管家领路。   管家没敢怠慢,一直将人领到了正厅。   顾家正厅的摆设很古朴。   能看出顾老爷子是个很念旧的人,摆设的家具上都已经带了些痕迹,但也没有换。   管家看了眼陆燃,指着一旁摆着的躺椅,笑道:   “沈小少爷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把这个躺椅当摇摇车玩。”   纪旻闻言,抬头看了眼陆燃:“来做客还那么皮?”   陆燃:“……”他可不记得。   管家又去了里间。   但一问才知道,向来早起的顾老爷子,今天起床后被顾宁启气了一通,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管家脸上便有些尴尬。   亲自过来,对纪旻道歉:“老爷子年纪大了,困意一阵一阵的,劳烦您多担待。”   纪旻不是第一次和纪老爷子会面,自然有所了解。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管家便再去招待其他客人。   纪旻回过头,却发现身边的少年正盯着自己看。   “看什么?”纪旻问。   陆燃笑嘻嘻地凑近了点,道:“好稀奇,老板你也会被人拦在外面吗?”   “看好戏呢?”纪旻挑眉。   对上少年的眼神,他微微叹道:“顾老爷子年纪大了,又是长辈,能怎么办?”   说这话时,纪旻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他很少流露出类似的情绪。   陆燃却觉得很有意思。   他看了纪旻一会儿,突然伸手想摸摸纪旻的脑袋。   “干什么呢?手不想要了?”   纪旻扣住他的手腕。   陆燃趴在轮椅椅背上,睁着眼说瞎话:“老板,你头发上有草叶!”   “你以为我会信?”纪旻扣着人的手腕没松。   两人正说着话。   突然一道忍无可忍的声音插进来:“你们到底还要旁若无人地玩多久!”   陆燃转头,竟然是沈星卓和沈星遇两个人一起进来了。   沈星卓表情都要扭曲了:   “你哥我都进来三五分钟了,能不能赏个眼神!”   沈星遇倒是没说什么。   他还是一副冷淡模样,只是视线在陆燃被纪旻圈着的手腕上扫了一眼。   纪旻挑了挑眉梢,没松手。   沈星卓嘴角抽了抽,十足不客气地说:   “纪总,现在我们两个哥哥都到场了,该把人放回来了吧?我弟总不能一直跟在你身后当跟班!”   纪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把陆燃的手腕放开。   沈星卓正要叫陆燃过来。   就见轮椅边的少年皱了皱眉,看着他道:“你为什么要凶我老板?”   沈星卓:“……我那叫凶?”   啊——气死他了!   沈星遇估计早猜到他这自取其辱的一幕,自己走到一旁,观看顾家正厅里的摆件。   这时管家走了进来。   也看出了客厅气氛有些凝滞,忙道:“老爷子还得一会儿才能醒,几位不如先去射箭馆玩一会儿?”   “这里射箭馆?”陆燃先来了点兴趣。   沈星卓哼了一声,率先道:   “射箭的地方而已,我们都玩腻了。”   纪旻抬眸看向陆燃,解释道:   “顾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喜欢射箭,还拿过省里的冠军,所以在园子里设置了个射箭馆。”   “想去看看吗?”纪旻问。   陆燃轻轻点了下头。   纪旻便对管家道:“带我们过去看看。”   管家便引着两人往外走。   通往射箭馆的是一条小路,铺着鹅卵石。   步行还好,但坐着轮椅,便有些颠簸。   陆燃看出来了,伸手稍稍用力,扶住了纪旻轮椅后面的扶手。   纪旻微怔,继而垂下了眸。   还好这条路并不长。   射箭馆并不算大,但专业设备齐全。   等到了地方,陆燃回头一看,发现沈星卓和沈星遇竟然都过来了。   “你不是都玩腻了吗?”陆燃问。   沈星卓一噎。   他心想不来谁教你?靠纪旻这个坐轮椅的教吗?   这样想着,沈星卓便拿起自己常用的工,对准对面的靶子射了一箭。   九环。   沈星卓吹了个口哨,道:“还算可以,退步的不算多。”   说完他又往陆燃那里瞟。   却发现陆燃正蹲在轮椅旁,听纪旻讲护具怎么带。   完全一个眼神都没有瞥过来。   沈星卓不信邪,又嗖嗖嗖射了几箭,最低也是八环。   但是陆燃并没像他想像的那样凑过来。   沈星卓气得牙痒痒。   他放下弓,走到沈星遇身旁,没忍住抱怨:   “你看看这小子!”   沈星遇没动弓,只是坐在一旁看着。   闻言抬眸朝陆燃看过去。   只见少年搬了个凳子,乖巧地坐在纪旻的轮椅前,仰着脸认真地看着纪旻。   模样像极了当年趴在他书房窗口前的样子。   即使面前的男人受困于轮椅,并不能真正交给他什么。   沈星遇收回视线。   他淡漠道:“有什么好看的?”   “有咱们两个站着的哥在,他怎么非要那个纪旻教他!”沈星卓不忿道。   “没意义的事。”沈星遇翻着手边的杂志。   他静坐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腻了,便起身活动了一下。   只见他戴好护具,拿起一把弓试了试。   沈星遇拉弓的样子很好看。   引得射箭馆里其他在玩的人均看过来。   结果更是引人注目,十环。   仅仅射了一次,他便没了什么兴趣。   但放下弓的时候,沈星遇还是没忍住,余光往少年那里看了一眼。   小孩松松垮垮地拿着弓,似乎听到了这边的热闹,也看了过来。   但看清是他后,便收回了视线。   自顾自摆起拉弓的姿势,又回头征求纪旻的意见。   倒是纪旻看过来一眼。   男人并没有因为他射箭举动下的隐晦含义而生气,乃至心态崩溃。   只是慢条斯理地挑了张弓。   他没有带护具,人也只是坐在轮椅上。   轻描淡写地拉起弓,仅仅是调整了箭尖的角度。   “咻”的破空声响起。   箭稳稳射进靶心。   “哇~”   少年惊叹的声音像小孩子一般纯粹。   曾经沈星遇并不需要做什么。   他偶尔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便可以引起这样的惊叹。   然后小孩便会把两只小手拍得通红,仰着一双充满憧憬的眼睛,对他说:   “大哥好厉害!”   但现在,这惊呼和夸赞,却不再是属于沈星遇的。 第100章 辣椒   “老板你太厉害了吧!”   陆燃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纪旻淡笑着把弓放下。   “没多厉害,最多能教教你而已。”他道。   另一边,沈星卓自闭了。   陆燃在纪旻的指导下又射了几次,最后竟然也拿到了五六环的成绩。   他玩得很开心。   因为陆燃小时候根本没机会接触这些。   陆燃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看一些武侠电视剧,觉得里面的男主拉弓射箭特别帅。   他还偷偷给自己做过弓箭。   只是单纯的用丝线把一根树枝的两头拴上,再拿个树枝当箭。   但是太危险了,就被老师给没收了。   纪旻静静坐在轮椅上,看着少年的背影。   又玩了一会儿,陆燃还想继续,纪旻却拦住了他:   “够了,再玩下去晚上手臂会疼。”   说完纪旻回头看向管家。   顾老爷子还没醒,管家只能歉意地笑笑。   但这会儿他也看出来了,纪旻今天来,主要就是为了陆燃。   便立刻道:“那边有个蒲公英田,也是沈小少爷小时候常去的地方,现在要不要去看看。”   “去吧。”纪旻说。   管家正要领着两个人过去,但想到了什么,又顿住了动作。   转头隐晦地提醒:“最近刚下过小雨,田里的路况会比较差。”   闻言,纪旻了然。   他颔首,对陆燃道:“那你自己过去,路上小心点。”   “嗯……”陆燃犹豫了一会儿,道,“那我很快就回来。”   来顾宅,出于对顾老爷子的尊重,纪旻只带了一个助理和一个保镖。   他让保镖跟着陆燃过去。   看着陆燃从射箭馆离开,纪旻也没了呆在场地里的兴趣。   他遥控着轮椅,退回到了一边的休息区。   没一会儿,顾执倒是来了。   他头一探,吆喝道:“哟,人挺齐的啊。”   见到他,沈星遇恭敬地叫了声:“小叔。”   沈星卓不情不愿,倒是也叫了。   纪旻现在看顾执还不怎么顺眼,没理。   顾执也不介意,倒是四处看看,问了一句:“染染呢?”   他这话一出,沈星遇和沈星卓同时回答。   只不过回答的天差地别。   沈星遇下意识说了陆燃的动向:“去蒲公英田了。”   沈星卓则是道:“和顾宁启一起呢。”   说完两个人都顿了顿,互相看一眼,似乎都觉得自己说错了。   一旁的纪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笑声里都是嘲讽。   顾执挠挠脑袋,笑着补充一句:“老是忘,现在得叫小燃了。”   “你打听他干什么?”纪旻抬眸看他。   听到纪旻这句话。   沈星遇倒是看了过来,道:   “小叔是陆燃的长辈,顾家又和沈家有婚约,问一下也是天经地义。”   “就是不知道纪总,对上次说的婚约考虑得怎么样?”   顾执没明白这俩人怎么一股子呛人的火药味。   但听到“婚约”这两个字,顾执来了精神,问:“婚约?什么婚约?纪家和沈家也有婚约吗?”   沈星遇冷冷地笑了一声:“那就要问纪总为什么老扒着我弟弟不放了。”   顾执脑子缓慢转动一会儿,终于跟上了两人的思维。   “哦!你说他和陆燃啊?”   “嗐,他俩还需要什么婚约啊?”   顾执开始挤眉弄眼。   一看他这表情,纪旻立刻便想阻止。   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听顾执一脸羡慕地说:   “他俩早生米煮成熟饭了,全纪氏都知道陆燃当众夸他厉害呢!”   纪旻:“……”   一听到顾执的话,沈星遇和沈星卓都结结实实愣住。   只有顾执这个傻子还没看出来气氛凝滞。   撞了撞纪旻的肩膀,调侃道:“经过小燃一宣传,大家可不是都知道纪总比杏鲍菇还大。”   纪旻:“……”   他现在终于相信,天底下大概真的会有因果报复。   “姓纪的,你你你竟然!”沈星卓直接跳了起来。   沈星遇面色更是冷得掉渣,甚至因为这消息有些呆滞。   狭长的双眸都睁大了。   他虽然早看出纪旻对陆燃有意思,但他一直很相信纪旻的人品。   一直以为纪旻对陆燃会是保护居多,否则上次也不会用“婚约”来故意刺纪旻。   可没想到……   杏鲍菇?   生米煮成熟饭?   沈星遇彻底放下了作为学弟对纪旻这个学长的尊重。   咬牙切齿道:“纪旻,他才十九岁!”   纪旻默默扶额。   这锅扣得太结实了。   偏偏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纪旻下意识想辩解。   但听到沈星遇那句话,脱口而出的却是:“十九岁也成年了。”   沈星遇震惊了。   沈星卓直接骂了出来:“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天地良心,真的什么都没做的纪旻:“……”   另一边,管家领着陆燃到了蒲公英田旁边。   再往前就是有些泥泞的泥路了。   远处的蒲公英田里开满了黄色和粉色的小花,虽然还没有变成绒球,但也很漂亮。   管家继续引着陆燃往前走。   陆燃却看了看远处,又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说:“我不过去了,站在这里看就行。”   他突然觉得也没什么意思。   这里的东西他都不记得。   纪旻又不能陪着他一起看。   陆燃随便站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了。   中途管家倒是接了个电话,歉意地对陆燃道:“顾老爷子那边要人呢。”   陆燃点点头:“没事,我自己溜达着回去。”   管家又看看他身后的保镖,这才放心离开。   离开前又嘱咐道:“万一迷路了,找到一处监控,对着监控说话就好。”   “嗯。”   陆燃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完全没有在纪旻身边时,那种对什么都很感兴趣的状态。   管家从另一条路离开了。   陆燃沿着原路回来的时候,倒是意外看到了两个熟人。   是沈星染和顾宁启,两人正站在一处亭子里。   但陆燃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   他今天不是很想打架。   于是自己换了条路走。   另一边,沈星染并没注意到陆燃路过。   他正握着顾宁启的手央求:“宁启哥,你就不能帮帮沈家吗?”   “染染,就因为顾家了解沈氏的情况,我才没办法帮啊,那么大的资金漏洞,让我怎么说服我爸?”顾宁启无奈道。   沈星染甩开顾宁启的手:“你们顾家不愿意帮忙,那还说什么联姻?”   “联姻?那你爸和利诺家的联系是什么意思?”顾宁启质问。   “可……那和我没关系啊?”   两人的声音缓缓远离。   陆燃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能让沈星染来求顾宁启,看来沈氏真出了什么大问题。   可问题来了。   就算是沈老爷子当年遗留下的漏洞,也不可能十几年还没补上吧?   沈家又没出什么大事。   哪来那么大的资金漏洞?   陆燃绕远了一圈。   等快回到射箭馆的时候,却被人叫住。   “陆燃!”   陆燃回头,发现竟然又是顾宁启那个蠢货。   他和沈星染已经不复刚刚争吵的模样,又亲亲密密地坐在一起喝咖啡。   “有事吗?”陆燃问。   顾宁启笑了一声:“没什么事,就是看你来我家,作为主人,问候一声而已。”   顾宁启自从上次在宴会上出糗之后,整个人颓废了许久。   一听说有陆燃和纪旻在的场合,他都会主动避开。   现在,估计是在自己家的地盘,他胆子大了不少。   瞥了眼陆燃的身后,看到只有一个保镖嗤笑道:   “不是说纪旻和你一起来吗?他怎么没跟着?”   说着,他又瞥了眼陆燃脚下的鹅卵石路,恍然道:“是因为坐着轮椅不方便吧。”   陆燃瞥他一眼,奇怪道:“现在金针菇都会说话了?”   金针菇三个字一出,顾宁启整个人脸色爆红:“你!”   陆燃不是很想掺和,讽刺了一句,继续往射箭馆走。   但这里,是属于园子的另外半边。   不远处就是一块块种着蔬菜的田地,和射箭馆之间,还隔着一堵高墙,需要绕过去。   陆燃正盘算着往哪个方向绕。   顾宁启却走上前,看着他道:“怎么样,今天成功见到我爷爷了吗?”   陆燃眉梢一挑。   顾宁启顿时笑了:“你以为今天这一院子人是谁请来的?知道你今天要来,不使点绊子,我对得起你吗?”   陆燃稍稍皱起了眉。   怪不得今天顾老爷子迟迟没露面。   “这才只是开始。”顾宁启笑了一声,“好好等着吧。”   “宁启哥,你和他说什么啊。”   沈星染端着咖啡走过来。   这两天沈星染心气儿很不顺。   上次和利诺家见面的时候,他被陆燃摆了一道。   后来,沈鸿源为了再邀请利诺家的人回沈家,还特地把他支了出去。   这是沈星染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沈家仿佛成了一个边缘人。   他知道沈鸿源最在意什么,所以今天才为了沈家的事来央求顾宁启。   但一走过来,沈星染看到了什么?   陆燃脚上踩的是什么鞋?   那不是N家新出的限量签名款吗?仿的?   沈星染又仔细看了一眼,试图从上面看到仿版的劣质痕迹。   但很可惜,他并没有找到。   沈星染好东西见多了。   他以为自己不至于因为一双鞋破防。   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难过。   现在他在沈家成了边缘人。   只能靠央求顾宁启,来尝试恢复曾经的地位。   但陆燃呢?   却踩着他也得不到的鞋子。   他好像慢慢变回了曾经那个沈家的小少爷。   仿佛……   命运一瞬间回归到正轨,他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沈星染忍不住去猜,这双鞋到底是谁给他买的。   沈星卓、沈星遇,还是沈鸿源?   亦或者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沈夫人也在偷偷的给陆燃买东西?   沈星染努力看着陆燃脚上这双鞋。   试图找回自己一直以来在陆燃面前的优越感。   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丝。   这双鞋是正版,也的确很珍贵。   可陆燃明显穿得很小心。   白色反皮绒的鞋面干干净净,在顾家的园子里一路走过来,连半点泥星都没溅上去。   他太小心了,小心得……   仿佛这辈子只穿过这一双好鞋子。   “鞋子不错啊。”沈星染笑道。   他看了一眼陆燃,意味深长道:“你爱惜点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拉着顾宁启的手,转身要走。   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手里的咖啡杯一歪。   好巧不巧,褐色的液体全朝着陆燃的鞋子泼了过去。   陆燃及时退后了一步,可白皙的鞋面上还是溅到了污渍。   深褐色的咖啡顺着鞋头往下流。   并渗进了鞋子反皮绒的皮料里,难看得要命。   “哎呀,不小心。”沈星染笑道,“哥哥你不要介意。”   他笑着揽着顾宁启继续往前走。   也只有在顾家,他胆子才会那么大。   顾家是顾宁启的地盘,今天陆燃过来又是想问顾老爷子一些事。   所以陆燃一定不会做得太过火。   一定不……   突然,沈星染头皮一疼。   “啊!”他叫了一声,下意识要转头,却发现自己的头发被死死薅住。   陆燃阴沉沉地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喂,你弄脏我鞋子了。”   沈星染一慌:“一双鞋子而已,你……”   但陆燃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薅着他的头发就往一旁的田里走。   后脑勺上的力道很重。   沈星染一边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一边意外陆燃的反应。   从前他也经历过陆燃发疯整人。   可这次却截然不同。   曾经陆燃无论是发疯前还是发疯时,都非常冷静。   正因为他太平静,才让他之后做出来的那些事更加出人意料。   沈星染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些时候,陆燃根本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的愤怒、难过。   他只是想找个由头整他们而已。   可现在,沈星染感受着自己头皮上的力道。   还有……他甚至听到了陆燃因为愤怒而变重的呼吸声。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星染声音有点颤。   顾宁启也连忙跟了过来:“陆燃!这可是在我们顾家!”   陆燃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脚上的鞋子也沾上了田里的泥,彻底变脏了。   “你们顾家?那刚好,先让你试试。”陆燃声音很沉。   “试什么?”顾宁启茫然道。   他的视线慢慢转移,看到了陆燃停下的地方。   他停在一块田地的地头。   那里正堆着一堆像是烂草和泥巴混合的东西。   顾宁启不常到园子里来,并不明白那是什么。   只有一股不妙的预感。   因为那东西正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味道,还像是正在发酵一般冒着烟。   下一秒,顾宁启感觉自己被人踹了一脚。   他努力想站稳,可又被狠狠一踹,整个人顿时一头栽进了那一堆不明物体里。   紧接着,陆燃又一脚把沈星染揣进了粪堆里。   他一边凶狠地踹着人,一边却像个孩子一样颤着声音道:   “你们把我的鞋子弄脏了!”   哭腔都快冒出来了。   踹完了,他也并不解气,四处巡视一番。   终于又在田里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大水桶。   那个水桶里盛着半桶褐色的浑浊液体。   里面还放着一个长柄的铁舀子。   陆燃大步走过去,拎起水桶,朝着粪堆上猛地一泼!   沈星染和顾宁启刚把头从粪堆里拔出来,就被泼了个正着。   两人被彻底泼懵了。   甚至等陆燃泼完,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被泼的是什么。   沈星染只胡乱地抹脸。   抹完,他茫然地看着手上和咖啡很像却又更浑浊的褐色液体。   仔细一看,却看到了一些红色的东西,像是一些备受摧残的辣椒碎片。   辣椒?   他茫然道:“怎么会有辣椒呢?” 第101章 甜食   后面的保镖根本没跟上陆燃的动作。   目瞪口呆地看着栽进粪坑里的顾宁启和沈星染。   那可是顾家的少爷啊!   在顾家把人家的下一任继承人揣进顾家的粪坑里,这操作实在太神了。   但保镖虽然惊讶,还是记得自己是站在陆燃这边的。   一看到一旁的小路上来了人影,连忙对陆燃道:“少爷,来人了来人了!”   来的人是纪月。   她儿子受到邀请来顾家,她便也跟着过来了。   她毕竟是个长辈,听到顾宁启和沈星染的尖叫声,下意识靠近了点来看看。   谁知一走近就看到了陆燃。   纪月皱眉想看看陆燃又在搞什么事。   却见陆燃看到她之后,不仅不躲,反而又拎着一旁的水桶,往顾宁启和沈星染身上泼了泼。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动人的味道传了过来。   意识到陆燃在泼什么,纪月整个人都呆了。   听到保镖的声音,陆燃抬头朝纪月看了过来。   “老板的姑姑你有事吗?”   看看陆燃手里拎着的东西。   再看看满身狼藉的顾宁启和沈星染。   这一瞬间,纪月突然明白之前这人嘴里说的“克制”是什么意思。   眼看来了救兵,顾宁启立刻求助:“小姑姑,你看他……”   陆燃也朝纪月看了过来。   纪月看看陆燃手里拎着的水桶,突然打了个哈哈:   “哈、哈!你们年轻人真会玩,好好玩……好好玩,姑姑就不打扰你们了哈哈……”   说完快速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射箭馆里,顾执好不容易平息了沈星遇和沈星卓的怒气。   纪旻正疑惑陆燃怎么还没回来。   转头便见少年缓慢地走了进来。   他低着头,让人有些看不清表情,身上的外套也脱了,只穿着一件长袖T恤。   等人走近了,纪旻才注意到小孩一片狼藉的裤脚和鞋子。   敏锐的察觉到陆燃的情绪有些低落,纪旻出声问:   “怎么了?”   “老板,我外套脏了,想去车里换一下。”   陆燃闷声说。   少年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听着依稀有些沙哑。   纪旻皱眉。   去田里转了一圈,鞋子弄脏是正常的,怎么衣服也弄脏了?   他去看陆燃身后跟着的保镖。   保镖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不知道在回忆什么震惊的场景。   纪旻只好收回视线。   他朝陆燃伸出手:“过来。”   少年的手伸过来,一阵冷水洗过的冰凉。   等把人拉到身边,纪旻抬头,才发现小孩眼眶竟然红了。   纪旻一怔。   认识陆燃那么久,他见过陆燃大笑、生气,甚至情绪低落。   可唯独没见过这副仿佛要哭的模样。   “发生什么了?”   纪旻声音微沉,又倏尔放柔。   便听少年哑声道:“我把鞋子弄脏了。”   纪旻怔楞片刻,紧接着便有些想笑。   他捏着少年带着薄茧的手指,低声道:   “一双鞋子而已,值当你这个样子?鞋子踩在脚上弄脏是正常事,脏就脏了,看你这两天跑不敢跑,跳不敢跳的。”   “可是……是别人弄脏的。”   陆燃低头看看自己一片狼藉的鞋面。   纪旻也注意到了。   自从昨天陆燃穿上这双鞋子,就格外爱惜,仿佛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了点。   现在这双鞋却脏得厉害。   “谁欺负你了?”纪旻问。   这时,射箭馆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陆燃。   听到纪旻这样问,顾执和沈星遇沈星卓,以及后来赶来的管家,都围了过来。   见到陆燃这个样子,最紧张的是管家。   照理说他把人带走,还带把人带回来好好交给纪旻。   可他半路只离开了一小会儿,怎么就出事了呢!   “我没有被欺负。”陆燃闷声说,“是沈星染往我鞋子上泼了咖啡。”陆燃说。   众人以为他终于要委屈诉苦了。   却见他依旧红着眼眶,一脸心疼的盯着自己弄脏的鞋子。   嘴上说的却是:“然后我把他和顾宁启都推进了粪坑。”   众人:“???”   又听少年顶着这副收了天大委屈的可怜模样,冷声道:   “我还把田里用来浇菜的粪水全泼到了他们身上。”   众人:“……”   这他妈到底是谁受了委屈!   顾家的管家也呆了。   是他听错了吗?   把人踹进粪坑?   最绝的是,他不仅踹了,还说出来了?   这可是在他们顾家啊!   管家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这时,却又听轮椅上的男人道:   “是挺过分。”   “待会儿见到顾老爷子,我替你告状。”   众人:“……”   替谁告状?   是他们幻听了吗?   丢下呆滞的众人,纪旻带着陆燃回到车边换衣服。   等陆燃换完衣服鞋子从车里爬出来,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   纪旻看了看他,失笑:“真那么生气?”   少年没说话,低着头,拿着袋子把脏兮兮的鞋子装好。   半晌,才道:“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干净。”   纪旻认出来,这双鞋子是陆燃生日时他给准备的那一双。   便下意识道:“洗不干净就扔掉,以后每年都有。”   话说出口,纪旻又微微顿住。   鞋子当然不可能是一年只买一次。   一年一次的,只有生日礼物。   纪旻抬头,便见少年果不其然朝他看了过来。   “咳……我是说,一双鞋子不至于太在意。”   纪旻强行解释道。   陆燃却没说话,只盯着他看。   “既然换好衣服了,那走吧,顾老爷子这个点应该也起了。”   纪旻说着,主动遥控轮椅往前走。   在他身后,少年却两三步跳过来,又伸手想去摸他的头。   纪旻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   无奈道:“又想干什么?”   “让我摸摸吧老板!”陆燃说。   这时,管家的声音在一旁尴尬的响起:   “老爷子醒了,让我请纪先生您和沈小少爷一起过去。”   闻言,纪旻这才松开少年的手。   等跟着管家来到正厅,却发现正厅人还挺多。   顾老爷子已经七十来岁了,身体并不算硬朗,手里拄着棺杖坐在椅子里。   他头发花白稀疏,正端着杯茶喝着,举手投足间带着股老年人特有的缓慢。   在他面前,一个中年人正垂着头听训:“是是,我也没想到他能联系外面的媒体给您施压。”   闻言,顾老爷子从茶杯里抬起头,盯着这中年人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拐杖就要打。   “给我施压?那是给我施压吗?”老人声音气得不成调,“现在顾家是你当家,你儿子逼宫逼到你头上了,你还在这给我是是是!”   陆燃一踏进门,就听到这老子训儿子的一幕。   见他好奇,纪旻示意他低下头,在他耳边道:“这是顾宁启的爸,顾执的大哥顾擎,你要叫一声大伯。”   陆燃点点头,又抬眸去看。   陆燃自己并没有接触太多类似的家庭场景。   类似的情况,除了他小时候看到同学被家长训以外,就只有沈鸿源训沈星遇或者沈星卓了。   但陆燃看了一会儿,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和他遇到的都不太一样。   顾老爷子虽然也在发火,却不像沈鸿源那样单纯的发泄自己的情绪。   他明显是被儿子气得忍不住了,嘴上虽然骂着,但一字一句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而顾宁启的父亲虽然被训着,但明显也是关心老爷子的身体居多。   陆燃看得出神。   纪旻便顿了顿,没立刻出声。   他知道,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些,所以小孩对类似家人相处的场景格外好奇。   但也只是站的远远的看着,并没有想要参与和尝试的兴趣。   还是被训的顾擎扭头看到两人,顿时老脸一红,对顾老爷子道:“爸,小辈在这呢,你就别骂我了。”   顾老爷子扭头,看到纪旻和陆燃,这才淡淡应了一声:“来了啊。”   老人视线在陆燃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却没多说什么。   纪旻带着陆燃走上前,正要说话。   忽然一股臭烘烘地味道传进了正厅。   这味道实在太冲了,惹得几人不约而同都忘正厅的入口看去。   顾老爷子甚至还念叨了一句:“今年沤的肥怎么那么大的味儿……”   等抬头一看。   却见是一身狼藉的顾宁启和沈星染。   两人一身褐色的污渍,满脑袋稻草,发梢上更是沾了些恶心吧啦的东西。   见到两人这一身行头,整个正厅里的人都愣了。   顾宁启一看陆燃也在场,便知道自己来的时候对了。   不管陆燃今天过来是要干什么。   等他告完状,都给他滚蛋!   说着顾宁启便拎着沈星染上前,沈星染低着头,满脸都是丢人。   顾宁启则抬头给自己亲爹和爷爷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并厉声道:“爷爷!都是他!”   他伸手指向了纪旻身后的陆燃:“他莫名其妙把我推进了粪坑!”   “这可是在我们顾家啊!他那么胆大包天,还有没有把我们顾家放在眼里!”   顾老爷子和顾擎闻言都愣了。   也跟着看向纪旻身后的陆燃。   顾老爷子率先皱眉看向顾宁启,道:“你是说什么胡话呢?把你们俩推进粪坑?”   说着老爷子朝陆燃一指,紧接着摇摇头:“你不看看他这小胳膊小腿的,你一个能劈人家两个,他怎么把你推进粪坑?”   顾宁启人呆了。   闻言,陆燃眨巴了两下眼睛。   他又往纪旻身边靠了靠,越发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见众人看过来,他甚至皱了皱鼻子,茶里茶气道:“咦惹,老板,他们身上是什么脏东西,怎么那么臭,好恶心啊!”   被陆燃亲手抓着按进粪坑的顾宁启和沈星染:“……”   恶心?   你竟然也知道恶心?   你亲手推得,还问他们身上是什么东西?   “不是,爷爷您怎么能这样说?”   顾宁启特地没去把自己洗干净,还拉着沈星染就是为了这会儿来找顾老爷子告状。   可他爷爷,竟然不信?   “行了,你一个大男人弄成这个样子还好意思说!”顾擎惨不忍睹地捂了捂眼。   听见自己爸也这样说,顾宁启彻底忍不住了:   “如果不是他,我和染染怎么会顶着这幅样子大老远从射箭馆后面绕过来!”   他气势汹汹地骂完。   就见对面的少年像是被吓到一样,拉着纪旻的轮椅退后好几步。   并皱了皱鼻子,委屈道:“老板,他们好凶哦,不然我们走吧。”   “行了!看把人给吓得!”顾擎立刻骂道。   顾老爷子倒是沉了脸色,他盯着顾宁启问:“你是从射箭馆绕过来的?”   顾宁启看到了希望,忙道:“对!那边好多人都看到了我们这个样子,都……”   他自证的话还没说完,顾老爷子举起拐杖一下打了过来:“我揍死你个龟孙子!顾家的脸可都让你给丢光了!”   明明可以先把自己鼓捣干净,却为了告状故意脏着过来。   不是丢脸是什么!   顾擎见状,连忙找人把顾宁启拉走。   立马又进来几个佣人,拖地的拖地,通风的通风。   好一会儿,正厅才又恢复了平静。   顾老爷子又重新倒了杯茶。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陆燃。   老爷子脸上已经不见了怒容,平静问道:“沈家的小子,宁启他们是不是你推的?”   被问到了,刚刚还装的一脸无辜地少年,却胆大包天道:   “哦,是啊,我不仅推了,还泼了他们一身粪。”   刚想替陆燃说话的纪旻:“……”   谁料,闻言顾老爷子却笑了。   他拿着茶盏,朝顾擎指了指陆燃,道:“看这个那么皮,胆子又那么大,应该是真的。”   顾擎顿时歉意道:“老爷子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认不出人,你别在意。”   顾老爷子倒是横了儿子一眼,道:“哪那么容易认,真好认,他爹怎么那么多年也没找到他?”   说完这句话,顾老爷子便朝陆燃伸出手,道:   “过来,给我看看。”   陆燃低头看看纪旻,才走上前。   顾老爷子伸手握住陆燃的手腕,又从佣人手里接过老花镜,仔仔细细端详着陆燃的长相。   看了半晌,老爷子叹了口气,道:“长得真快,你上次过来……也就比这桌子高一点。”   说着老人又拿手比划了一下。   陆燃从没遇到过这种有些温馨的场景,下意识转头去看纪旻。   纪旻只在不远处,笑着看他。   老爷子扒拉了一下老花镜,看看这两人,不说话了。   这时顾擎提醒道:“爸,您该吃点东西了,这一大早上还什么都没吃呢。”   顾老爷子点点头:“那你们两个小的一起过来。”   陆燃本以为老年人的早餐会很清淡。   等跟着去了餐厅,才发现一桌子竟然都是甜点。   顾擎道:“老人家跟老小孩似的,就爱吃甜的,但又不能多吃,只早上用一点。”   纪旻明显知道顾老爷子这习惯,坐在桌边,没去动这些甜品。   陆燃倒是有些饿了。   他也不客气,端起一碗杨枝甘露便吃了起来。   吃了一口,便眼睛一亮。   转头对纪旻道:“老板,这个好吃,也不太甜。”   说着他又尝了一款别的。   见他这个样子,顾老爷子突然道:“现在倒是爱吃甜了?”   “嗯?”陆燃不解的抬头。   顾老爷子叹了口气,道:   “你爷爷有糖尿病,每次来我这,吃东西都是挑三拣四的。他不吃甜的,家里也不做甜食。”   顾老爷子的声音很慢:   “来到我这后,我问你吃不吃,你只捂着嘴摇头。”   小孩不吃,也不去看桌上的甜点。   但顾老爷子看着,总觉得小孩馋。   便趁小孩不注意,往小孩嘴里塞了口蛋糕,小孩顿时眼睛都亮了。   但顾老爷子切了块蛋糕给他,小孩还是摇头说不吃。   顾老爷子便觉得稀奇,问他为什么。   当时,沈老爷子正在不远处看棋谱。   小孩偷偷看了眼自己爷爷,小声对他说:“大家都能吃甜的,只有爷爷一个人不能吃,那爷爷也太可怜了。”   他说:“我就陪着爷爷一起不吃吧。” 第102章 爷爷   顾老爷子把小孩的事说了。   可陆燃仔细想了一通,只道:“我记不清了。”   这时,沈星遇和其他几个小辈走了进来。   顾老爷子看了眼沈星遇,道:“星遇也来了啊。”   又看向沈星遇身后其他人,招呼道:“人多热闹,都吃点吧。”   顾老爷子邀请,在场的小辈没人敢推诿。   不管想不想吃,也都各自在桌边坐下,挑了些甜点。   在场没动手的只有纪旻一个。   连沈星遇都拿了块小巧的甜点。   纪旻原本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看到沈星遇手中的甜点,目光顿了顿。   沈星遇手里端的是一块柠檬慕斯。   “看不出来,你喜欢吃这个口味的东西?”纪旻道。   沈星遇没答话,只专注地看向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却是叹了口气。   他看向陆燃,淡声道:   “我是心疼染染你这个孩子,但沈家的事太复杂,这次我们顾家也帮不上什么忙。”   陆燃听到这,微微挑了挑眉。   他看看沈星遇,又想到今天沈星染对顾宁启的央求,便知道顾老爷子会错意了。   “顾爷爷,我今天来找您,不是为了沈家。”陆燃说。   “嗯?”顾老爷子一愣。   一旁的沈星遇倒不算是意外。   “还有。”陆燃也没避讳在座其他人,直截了当的纠正,“我现在叫陆燃。”   顾老爷子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姓还没改过来呢?你爷爷要是知道了恐怕得气得把棺材板给掀了。”   在座都是小辈,也只有顾老爷子一个人敢这样调侃沈老爷子。   其余人都低着头没有说话,就算想笑也都憋着。   顾老爷子随便吃了点东西。   又回头想拉着陆燃说话。   但看了看在座其他人,便又咕哝一声:“早知道你来不是为了沈氏那些事,我就不让这些小子过来了。”   陆燃:“……”   他还以为是顾宁启使坏,没想到是顾老爷子不想谈沈家的事,故意把场面弄得热闹点,好让他们这些沈家人找不到机会开口。   “那你们吃着,小燃过来,跟我这个老东西聊聊天。”   顾老爷子拄着拐杖起身,带着陆燃又回到正厅。   陆燃走得时候,下意识看了眼纪旻。   纪旻便也跟了过去。   顾老爷子看了看这两人,没说话。   等出了餐厅,才道:“也是,你要是真想填补沈氏的亏空,直接找纪旻就行,也不用来找老爷子我。”   等到了正厅,周围除了顾擎之外,没有其他人。   顾老爷子才问:   “那你来找我是做什么?”   陆燃沉思了一会儿。   他这辈子回到沈家之后,沈家人对他的过去从来避而不谈。   作为一个小时候走丢的人,陆燃下意识想问很多事情。   比如他为什么会走丢。   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但仔细想像,却又觉得没什么意义。   而且顾老爷子虽然待他很温和,可毕竟不是他的爷爷。   陆燃想了想,道:“我听说小时候我爷爷经常带我来这里。”   “我也收到了您寄给我的照片,所以我想问问……”   “你想问,你爷爷是什么样的人对吗?”顾老爷子道。   陆燃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顾老爷子叹了口气。   他看看面前已经长成少年的小孩,有些心疼。   流落在外的孩子,天生与亲情无缘。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却发现带着血源的父母兄弟还不如陌生人。   说是失望,连姓都没改。   但看到自己曾经和长辈的照片后,还是忍不住来询问。   可照片上的人也已经早早入了土。   小孩想知道曾经那些事,兜兜转转只能向他这个别人家的长辈求助。   “我和你爷爷年轻时一起创业打拼,你爷爷算是我前辈,也是很好的朋友。”   顾老爷子顿了顿,但还是道,“可你爷爷这个人也的确不是个东西。”   听到这里,陆燃并没有什么反应。   一旁站着的顾擎倒是尴尬地咳了几声,觉得自家老爷子伤了小孩的心。   哪有在小辈面前这样说人家长辈的。   要说也得捡点好的说啊!   他一咳嗽,顾老爷子瞪了过来,道:“老子什么样,看当儿子的啥样就知道。”   “看看你儿子那个蠢样,就知道你这个老子不咋滴。”   顾老爷子又指着顾擎骂了一顿。   顾擎更尴尬了。   顾老爷子这一句,不仅骂了他,明显也罢沈鸿源骂了进去。   陆燃听着倒是稀奇。   他觉得挺有意思,没忍住凑到纪旻耳边嘀咕:“顾爷爷真有意思,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照顾老爷子这套理论,顾宁启不行是顾擎不咋滴,顾擎不行,可不是顾老爷子这个当爹的不怎么样吗。   顾老爷子:“……”   “你倒是跟没事儿人似的,还挺乐呵。”   顾老爷子喝了口茶,“你爹做事是不地道,但有那样一个老子也是难免的。”   “你爷爷年轻时还好,他人做起生意来很拼,忙得脚不沾地,靠自己一个人,创建了沈家的基业。”   顾老爷子又去看纪旻,“你们纪家当时还想把老沈挖过去,但老沈头铁,硬是没答应。”   说着老爷子又在他和陆燃之间看了看,笑道:   “所以……小燃小时候倒是没去你们纪家玩过。”   纪旻:“……”   这些就不用特地挑出来说了。   顾老爷子调侃过后,又回归了正题:“年轻时还好,但人年纪大了,难免糊涂。”   “当时沈家正直上升期,你爷爷却老了,还得了糖尿病。”   “沈家是他一手打拼下来的,等到找接班人的时候,他却看你父亲极不满意。”   “你父亲年轻时也有想法有冲劲儿,但你爷爷却看不惯,硬生生逼你父亲按照自己规划的路线走,把人养得服服帖帖。”   “可等你父亲成了家,准备接班了,你爷爷又觉得你父亲太乖顺,太无能。”   “也不知道你父亲当时是装乖还是真乖,他对你爷爷百依百顺,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孝顺。”   但是沈老爷子一直把持着公司一把手的位置,直到七十岁也没有让权。   沈鸿源一直等到自己大儿子都上小学了,还被沈老爷子扔在基层。   沈老爷子拖太久,外面一些小报已经开始报道沈家继承人的相关新闻。   外面的流言蜚语越多,沈鸿源便越想尽办法讨自己父亲开心。   就等着沈老爷子拍板给他让位。   但他越是这样,沈老爷子便越看不顺眼。   直到有一次,沈老爷子在一次出差中,血糖波动太大休克入院。   又因为糖尿病并发症,眼睛几乎失明。   沈老爷子这一入院,沈氏人心惶惶。   但沈鸿源却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机会。   他可能憋太久了,吃相便有些难看。   连忙召开董事会不说。   沈老爷子还没死呢,他便直接搬进了沈氏的董事长办公室。   眼看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可沈鸿源屁股还没坐热,那边沈老爷子出院了。   老爷子拼着接近七十岁的年龄,顶着极大的风险做了眼部手术。   眼睛上纱布还还没拆,便带着助理坐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并让人把沈鸿源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当时父子相争的场面闹得很大。   沈鸿源一下成了整个沈氏的笑话。   那段时间,沈鸿源的几个堂弟都冒出来,在老爷子面前献殷勤。   就等着万一自己被看重,一步登天。   但沈老爷子谁都没选。   他突然好像明白了练小号的重要性,直接把孙子接过来养。   这无形中简直又给了沈鸿源一巴掌。   “当爹的年纪大了,估计都会看儿子不顺眼。”   顾老爷子又横了一眼顾擎。   他又道:“但你爷爷是真的有毛病。你大哥星遇,我看着就挺不错,有责任心,又有能力,一点就通,年龄还合适,当时再养个十年就能上位。”   “可你爷爷还是不满意,说是孩子年纪大了,沾了你爹的臭毛病。”   “他又找了你二哥,但又觉得你二哥太闹腾,太皮。”   顾老爷子啧啧两声,就差直说沈老爷子事儿多难搞了。   但他默了默,倏尔又叹了口气:   “人老了,亲眼看着自己从什么事都行,变得无能为力,最后连最基础的生活都得依靠别人,心里自然不好过。”   “你爷爷是挑剔,但也是因为他心里接受不了自己老了的事实。”   “后来……”   顾老爷子抬头看向陆燃,“你爷爷便看中了你,因为你最小,性格还没成型。”   “这老东西,哪里是去找继承人,分明是想再捏出个自己。”   “你两岁时就被你爷爷接了过去,当时你妈好像还闹过一场,但是没拗过你爷爷。”   听到这里,陆燃顿时有些意外。   顾老爷子说累了,被顾擎扶着起来走了一会儿,才看向陆燃,笑道,   “后来,估计是你小时候太缠人了,你爷爷身边跟着个奶娃娃,倒是消停了不少。”   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念叨往事。   顾老爷子说上瘾了,又拉着陆燃念叨了不少他小时候的趣事。   直到午饭时间,顾执跑了进来:   “爸,还聊着呢?这都几点了,你不饿吗?”   “谁跟你一样,整天就记着吃!”   顾老爷子嗔道。   说着,他瞥了眼顾执,又看看一旁安静坐着的纪旻。   忽而凑近陆燃,小声道:“当年我和你爷爷还定了两家的婚约。”   “但后来你走丢了,宁启这小子又是个没脑子的,我想着找个心眼多的中和一下也行,便同意他和那个染染接触。”   “现在……”顾老爷子又把声音压低了点,“我看宁启你也看不上,但顾执年龄挺合适的,你小时候也喜欢围着他玩,可以考虑一下。”   顾老爷子正卖力推销。   一旁一直安静坐着的纪旻突然出声:“老爷子,到中午了,我们就不叨扰了。”   “你急什么?”顾老爷子笑着看了眼纪旻。   “顾爷爷,可我不喜欢顾小叔。”   陆燃突然道。   顾老爷子一愣,又笑了:“你们年轻人现在可真有意思。”   后面顾老爷子又留两人吃了午饭。   等午后犯困实在撑不住,才放陆燃和纪旻离开。   前两天刚下过小雨,今天的天气也还阴沉着。   陆燃和纪旻一起从顾宅走出来。   今天受邀前来的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要回去了。   周围闹哄哄的。   陆燃和纪旻却都没有说话。   陆燃脑袋里还在消化着刚刚顾老爷子说的那些事。   在来之前,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陆燃也曾经想过,他也爷爷会不会很疼自己。   现在,听完顾爷爷描述的沈老爷子,陆燃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沈老爷子那样一个控制欲极强,连自己儿子都不放心的“暴君”,显然把他小时候接过去养的目的也是不单纯的。   要说失望,也说不上。   陆燃甚至觉得,这样才正常一点。   在沈家那样的家庭里,如果有一个非常疼他,对他非常宠爱的爷爷。   好像也不怎么可能。   陆燃正沉思着。   纪旻却突然出声:“顾老爷子说的,只是他自己的判断。年纪大了,记错了也说不定。”   陆燃愣了一下。   他趴在轮椅椅背上,弯腰往前去看男人的眼睛,笑着问:   “老板,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纪旻一噎。   “好好走你的路。”他道。   陆燃趴在纪旻椅背上没动。   忽而又伸手想去摸纪旻的头发。   纪旻捉住他的手,叹气:“说吧,我的脑袋哪里惹到你了,为什么总想拍。”   少年被他捉住手腕,也没挣脱。   只是没头没尾道:“老板,你好像小熊。”   “……”纪旻沉默半晌,道,“这是什么新型的骂人词汇吗?”   陆燃:“……”   “是那种很好摸的小熊。”他解释道。   纪旻:“……”   并没有办法把那种东西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出了顾家的园子,外面倒是也挺热闹。   有一队中学生正在春游,涌在一个窄小的礼品店面前挑礼物。   沈星遇等人也出来了。   沈星遇远远看了陆燃一眼,主动走了过来,问:“不一起回去吗?”   陆燃正拉开车门要上纪旻的车,闻言挑了挑眉。   沈星遇淡声道:“我还以为,你听完顾老爷子的话,会想回家里看看。”   “不用了。”陆燃说。   忽而他眼角余光不知道瞥到了什么,把已经踏上车厢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兴冲冲道:“老板你等我一下。”   说着便过了马路,朝对面人挤人的礼品店走了过去。   沈星遇现在和纪旻没什么好聊的,便也回到了自己车边。   纪旻也没有上车。   他的轮椅停在路边,看着对面硬生生挤进礼品店的少年。   倏尔,纪旻出声问司机:“他最近怎么不问了?”   “啊?”司机没听懂。   也没有陈管家那种读心能力,只能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   怎么不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   但这句话纪旻并没有说出来。   其实,今天听顾老爷子和陆燃谈话时,纪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顾家人明显对陆燃很亲近,也很友善。   顾老爷子对陆燃甚至有几分宠爱,更是了解这小孩小时候那些珍贵的时光。   陆燃虽然说得不多,但明显也听得很开心。   在那一瞬间,纪旻忍不住想……陆燃和顾执在一起,似乎真的很合适。   小孩可以住在他熟悉的顾家,每天陪着顾老爷子聊天。   顾擎那一辈的人也很爱护小孩,顾执如果收收心,人还算不错。   顾执辈分高,顾宁启也没办法找陆燃的麻烦。   纪旻一边认真地评估着,一边心如刀割。   他甚至想……   出言将陆燃带走的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   马路对面,陆燃又从人挤人的礼品店里钻了出来。   他怀里抱着一只毛茸小熊。   小熊一身黑色的柔软毛发,脖子上还有个蓝色的领结。   和纪旻的领带很像。   少年等到了绿灯,抱着小熊气喘吁吁往马路这边跑。   等跑过了中线,他便举着小熊朝纪旻招手:“老板,你看!”   突然,刺耳的引擎声猛地响起。   一辆等红灯的车子,猛地发动,直直朝着马路上的陆燃冲过去。   纪旻瞳孔骤缩。   一旁的沈星遇和沈星卓同时转头看过去。   刹那间,空气仿佛被抽干。   一切吵杂的声音都变得远而模糊,只剩下近处缓慢又失真的车子轰鸣声、行人的尖叫声。   还有那一声模糊的,重重倒地的闷响。   以及车子撞击的震动。   直到近处的红灯转绿。   一道黑影飞到纪旻脚边。   是刚刚还在少年手中挥舞的那只黑色小熊。   “啊!”   这是马路对面,学生们的尖叫。   纪旻回过神。   男人徒劳地维持着一个伸着手,往前探身的姿势。   仿佛想把几米之外的少年拽过来。   可轮椅将他的双腿牢牢束缚着,无法接近。   那辆疾驰的车子撞破栏杆,一头栽进绿化带,侧翻。   纪旻的助理和司机连忙围过来,担忧道:   “董事长,没事吧?”   纪旻的喉咙仿佛被人攥住了。   他胡乱挥开助理和司机的手,茫然了半晌才想起来去遥控轮椅。   往马路上走。   忽而有行人惊喜的声音传来:“没事!人没事!躲开了!”   纪旻被死死捏着的心脏颤了一下。   他左右慌乱巡视着,终于看到一边的马路上,沈星遇撑着身体爬起来。   又弯腰去抱摔倒在地上的少年。   纪旻手指按空了两下,才成功遥控着轮椅走过去。   他嘶哑的嗓子终于吐出一句话:“去叫救护车。”   沈星遇皱眉看着怀里发抖的少年。   刚刚车子撞过来的时候,陆燃自己也下意识躲了一下。   他才能冲过去把人拉过来。   还好,只是摔了一下。   但似乎是吓到了,怀里的少年一直不受控制地抖着。   沈星遇抱着人要放进自己车里。   却被轮椅上的人拦住。   沈星遇垂眸看到纪旻的模样,不由愣了一下。   男人一双黑眸泛着红。   是难言的狼狈。   纪旻一直以来,都是冷静而从容的。   这还是沈星遇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   “把他还给我。”纪旻说。   声音像粗粝的砂纸摩挲,哑的厉害。   没等沈星遇回复。   男人又一字一顿地重复:“把他还给我!”   说这话时,沈星遇甚至看到,男人双臂撑着轮椅,近乎做出一个要起身的动作。   “老板……”   似乎听到了纪旻的声音,沈星遇怀里的少年闷闷出声,“我没事……”   沈星遇抿唇,道:“他还在抖。”   说着,他转身避过面前的纪旻。   “他抖是因为怕你!”   纪旻嘶哑着声音吼道。   沈星遇整个人怔住,脑海里又闪过小孩被他骂过之后,惊了一跳的模样。   沉默半晌,他弯下腰,将怀里的少年轻轻放到纪旻腿上。   接触到属于陆燃的体温,纪旻才感觉自己有了些许理智。   他没有去束缚少年的肢体,近乎轻柔的将人检查了一番。   颤着声音问:“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   察觉到纪旻身上熟悉且安心的气息,陆燃稍稍恢复了些。   他动了动手脚给纪旻看:“我没事,没有被撞到,老板你不用……”   话未说完,却被男人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   陆燃感到抱着他的力道很重。   带着满满的后怕,却又努力克制着,生怕把他弄疼。   陆燃甚至看到,男人的发梢在颤抖。   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颤抖传到纪旻身上,还是纪旻自己在发抖。   陆燃甚至忍不住想。   纪旻这样的人,也会害怕吗?   “老板……别害怕,我没事的……”   话落。   陆燃感到温热柔软的触感,轻轻落在自己眼睑、额头、脸颊……   还有唇角。   像是在感知他的存在一般,吻一个一个打下来。   轻柔地像是风吹落的花瓣。   但却带着热而重呼吸。 第103章 亲亲   男人的吻近乎克制的发抖。   陆燃微怔。   他抬起眼眸,去看纪旻。   刚仰起脸,却被男人的大手盖住了眼睛。   周围一阵哄闹的吵杂。   还有熟识的人凑过来问他怎么样。   但视线里却是一片让人安心又温暖的黑暗。   像是纪旻那个从来不开灯的黑色商务车车厢。   在这片安静又吵杂的黑暗中。   陆燃感到有炙热的鼻息扑到他脸颊上。   继而,比花瓣和羽毛还要轻的触感,印在了他还微微颤着的唇上。   鼻尖全是男人身上强势而温暖,厚重且平静的木质香。   渐渐的,连身边最后一丝吵杂都消失了。   陆燃把脸埋在男人起伏的胸膛上。   薄毯遮住了周围的光。   他静静依偎着,感受着神经中因为这场车祸,骤然激起的幻痛跳动着。   男人紧紧拥着他的力道还没松。   依旧停留在这场让人不愿回忆的失而复得中。   直到周围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陆燃从毯子里钻出脑袋,小声说:“我不去医院……”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他头顶,将人又轻轻按进自己怀抱中。   “真的不用去,我只是摔了一跤。”   陆燃继续抗议。   他说完,却感到纪旻低头吻上他的发丝。   在他耳边道:“但是我很担心,求你了。”   陆燃顿时没了声。   好半晌。   等纪旻抱着他上了救护车,他才又小声道:“那你不许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   “好。”   纪旻又吻了吻他的耳尖。   到了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以及那股弥漫在医院中的,特有的冷漠味道再次袭来。   陆燃忍不住闭上眼睛。   急匆匆的一通检查过后,他躺在了应急病房的病床上。   少年蜷着身体,侧着脑袋,不去看病房的天花板。   医生一阵触诊过后,又仔细看了检查报告。   对纪旻道:“患者身上只有些许擦伤和淤伤,不存在内部出血以及其他更严重的伤情。”   纪旻悬着的心刚松下来。   便又见医生皱眉:“但是触诊发现,他肢体的疼痛反应很明显。”   纪旻也早发现了这一点。   陆燃的肌肉经常紧绷震颤。   他也经常有捏揉关节的动作。   但纪旻询问过,陆燃只说没事。   医生得知这些,便道:“还需要再做一些详细的检查。”   闻言,纪旻皱了皱眉。   他又看了眼病床上缩成一团发抖的人,道:   “今天……算了,先让他睡一觉。”   医生也发现陆燃的状况不对,便让护士打了一针镇定。   睡意很快漫了上来。   连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松弛。   但在这股药物带来的放松之下,陆燃却不太敢睡。   直到纪旻回到病床前,握住了他的手。   陆燃脑海里一片睡意弥漫。   他眼皮忍不住合上,又立强制着自己张开。   来回重复几次。   是纪旻伸出手,盖在了他眼睛上:“怎么不睡?”   陆燃迷迷糊糊去握他的手。   但男人的手很宽,他只握到了三根手指。   “我不困。”陆燃说。   “胡说。”   纪旻感受着手心里睫毛一下下眨动的轻痒。   “没事,睡吧,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   纪旻低声劝道。   “那我睡着的时候你也不准走。”陆燃说。   “好。”纪旻低声承诺。   等陈管家收到消息,赶到医院。   推开病房大门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纪旻坐在轮椅上。   怀里抱着本该躺在病床上的少年。   手掌缓慢的拍在少年后背,轻柔的哄睡。   见陈管家进来,纪旻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他低头看看怀里的小孩。   确定人已经睡熟了,才让陈管家进来。   “怎么样了?”陈管家低声问。   “车祸没什么大事。”纪旻又帮怀里的少年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人睡得更舒服些。   才又道,“但目前并不确定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陈管家点点头,朝纪旻汇报情况:   “车祸现场有警察查看,但目前情况不好,肇事司机已经死亡,具体情况还要等警察那边通知。”   “死亡?哪那么巧的事。”纪旻冷笑。   一辆车要是直接盲冲过来,还可以说是司机误闯红灯。   但这车子明明白白在红灯前停下来,等陆燃过来时突然启动。   怎么可能不是冲着陆燃来的?   “好好查。”纪旻冷声道。   陈管家点点头。   他出去安排了一下。   回来后又道:   “外面沈家两兄弟等着,说是想来看看陆燃少爷的情况。”   “让他们滚。”纪旻说。   他语气有些凶。   说完又怕吵到怀里的人,低头确认了一下少年并没有惊醒,才放下心。   陈管家并不意外纪旻的反应。   今天这场车祸出的蹊跷,难说和沈家有没有关系。   “但是顾执少爷也过来了。”   陈管家道,“毕竟是刚出了顾家就遇到这些事,顾老爷子也打电话来询问。”   “都不见。”纪旻说。   陈管家点点头。   他转身出去,便又听纪旻吩咐:“把凯米勒叫来。”   陈管家顿了顿,了然应声。   顾执和沈星遇沈星卓三人等在医院走廊里。   并不是陆燃所在病房的走廊。   他们根本连陆燃住哪都没找到。   沈星遇在走廊里踱步。   沈星卓坐在椅子里,杵着下巴不说话。   只有顾执挺放松,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   “你们两个人急什么,不是说了没事的吗?再说有纪旻在呢!”   “你说的倒轻松,你又没在现场。”沈星卓闷声说。   他看了眼沈星遇,又低声道:   “就算没被车撞,摔那么厉害,谁知道会不会摔出问题来。”   闻言,沈星遇扭头看他:“你什么意思?总比你这个在一旁帮不上忙的好。”   “你!”沈星卓一下站了起来。   看两兄弟这状态,顾执目瞪口呆。   他连忙起身将两人拉住:“这可是在医院呢!你们俩可别打起来。”   这时,陈管家也走了过啦。   他笑着朝三人道:“陆燃少爷没什么事,只是需要再观察一下,几位可以回去了。”   闻言,顾执忙道:“没事能不能让我们见见?我爸不能来,非逼着我给他拍小燃的视频。”   但陈管家只歉意的笑笑,道:“多谢顾老爷子关心。”   顾执常和陈管家打交道,一看他这状态就知道今天是没戏了。   沈星遇也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时间。   见状,沈星卓道:“你肯定要回去忙工作,我不回,在这等着。”   陈管家也没管他们回不回,传完话,便转身离开了。   顾执往椅子里一坐,念叨道:   “完了完了,搬出我爸都不管用,看来纪旻这小子是无差别记恨了。”   “什么无差别记恨?”沈星卓问。   “那当然是方圆一百米以内的人都给怀疑上了。”顾执说。   在场都是家世复杂的人。   听这话顿时也明白了些。   沈星遇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陈管家回到病房时,见到凯米勒医生已经到了,正在和纪旻聊着。   凯米勒医生一看到纪旻抱着陆燃睡觉,出于医生的本能便提醒道:“你这样抱着他睡不好。”   “但放在床上,他会醒。”   纪旻下意识紧了紧手臂,又微微放松。   见他这状态,凯米勒医生挑眉,心说这到底是睡觉的人在床上睡不着……   还是抱着人的人不舍得放开啊?   “他打了镇定,暂时不会醒。他肢体疼痛,你这样抱着更不好。”凯米勒医生说。   听到这,纪旻才顿了顿,转身将怀里的少年放回到病床上,又拉上薄被盖好。   用被角遮住陆燃的耳朵,纪旻才转向凯米勒医生,道:   “这次叫你过来,是要通知你,我的手术提前。”   “提前?原本不是安排在半年后吗?”凯米勒医生惊讶。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纪旻看着床上熟睡的人说。   刚弄出了一场车祸,正是紧张调查的时候。   背后的人这时只能夹起尾巴。   要是再晚,纪旻便不敢离开了。   “额……”   纪旻突然那么着急,倒是把凯米勒医生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这也不是想提前就提前的啊,你的身体状况要调整好,手术恢复周期很长,而且这个手术的危险性你也知道,你肯定得把工作什么的都安排好……”   纪旻打断他:“这些是我的事,我会安排,你只需要准备手术。”   男人的话不容反抗。   凯米勒医生只能道:“行吧,你要安排在什么时候?两个月内?”   纪旻只扔给他两个字:“尽快。”   凯米勒医生顶着一脑门官司离开了。   等陈管家进来,纪旻又安排了一些事。   凯米勒说的没错,他背后还有一整个公司,要安排的事宜很多。   况且这个时间段,纪旻并不想公开自己手术的事,压力便更大了些。   安排完一切,纪旻又转头看向病床上的人。   他伸出手指,蹭了蹭少年睡得温热的侧脸。   这个手术有一定的死亡概率。   他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陆燃没睡多久。   他醒来的时候,正是傍晚。   天已经放晴了,夕阳很漂亮。   但陆燃睁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好看的光线。   而是医院里的天花板,还有那股萦绕不散的消毒水味。   陆燃怔怔看着天花板半晌。   在迷迷糊糊的幻痛中醒来,睁开眼便看到亘古不变的天花板。   四肢肌肉酸软,仿佛消失了一般。   这种场景,陆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就像他上辈子每一次醒来的时刻。   直到身侧传来熟悉的嗓音:“醒了?”   陆燃轻轻转动脖子,侧头看过去。   纪旻合上电脑,放到一边,又遥控轮椅来到床边,问他:“还疼吗?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陆燃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半晌才问:“大黄呢?”   纪旻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摸到一手冰凉的冷汗。   男人瞬间皱起眉:“大黄在家里,有陈管家照看,我叫医生过来。”   纪旻抬手去按铃,却被陆燃伸手抓住手腕。   少年握着他手腕的手指很凉。   他不说话,只是睁着那双过于黑沉的眸子看着纪旻。   “怎么了?还是疼的厉害?”   纪旻又担忧了起来。   陆燃看了他很久。   眼神疏离得厉害,就像纪旻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雨夜。   少年站在跑车前,也是这样又暗又冷的眼神。   他就这样看着纪旻。   忽而沙着嗓子问:“纪旻,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纪旻被他问得一愣。   担忧之余,又有些想笑。   他反手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瞎想什么?”   熟悉的触感传来,让陆燃眼底的冷漠稍散了点。   他伸手握住纪旻的手掌。   声音里又忍不住带了点急切:“可是,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我想象出来的?”   少年从被子里爬出来。   根本没给男人拒绝的机会,便爬到纪旻膝上。   他凑上前,认真看着面前的男人。   问他:“老板,你是不是亲我了?你再亲亲我好不好?”   纪旻下意识伸手将人揽住。   他也想起自己失控时的行为,别过眼,低声道:   “别闹,我先让医生过来,等会儿还有检查,检查完我们就回……”   怀里的人却直接吻了上来。   少年的嘴唇有些凉。   吻得很急,浅浅的呼吸着,像小猫小狗一样,用力在他唇上蹭。   丝毫不得章法。   却让纪旻一下收紧了手指。 第104章 辞职   唇紧紧的贴着。   由最开始的微凉变得炙热。   纪旻一只手扶着少年的腰,另一只手紧握着轮椅扶手。   他肌肉绷得很紧,僵得像一块雕塑。   任由少年在他唇边急切地贴着、蹭着。   纪旻想说:“停一停,你状态不对。”   想说:“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再说。”   可僵着不动,已经是他最大的克制。   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一切的理智、顾虑在缓慢的瓦解。   终于,蹭在他唇边的少年,因为一直得不到回应。   急得轻轻咬了一下。   伴随着痛感袭来的,是一瞬温热柔软的湿意。   纪旻眼睛倏尔闭上。   一切的克制轰然崩塌。   他伸手按上少年的后脑,手指触进软绒绒的发丝里,猛地下压。   原本跪伏在他膝上,居高临下的少年,一下跌坐下来。   无助地跨坐在他身上,被忽而前倾的男人压的后仰。   平静的假象被撕破,粗重而急切的呼吸打在少年鼻尖。   原本静静相贴的唇瓣被噬咬得发红。   可还不够。   男人一步步登堂入室,攻城略地,连人胸腔里的空气都不放过。   先前主动的人终于开始小小地挣扎着,推据着。   可却被身前的人牢牢按在膝上,避无可避。   在一片近乎让人心脏发疼的渴求中。   纪旻朦朦胧胧想起他第二次见到陆燃的场景。   那是在双子楼的另一栋。   是张家约他谈生意。   张家人在准备好的包间里点了些乱七八糟的熏香。   纪旻对这些很敏锐,没等张家送人过来,便离开包厢,到洗手间里躲清静。   熏香的作用让人难熬。   纪旻好不容易压下那股本能的烦躁。   但洗手间的大门打开了。   陆燃走了进来。   少年进门就脱了外套。   掀起里面的T恤下摆,露出一小节线条好看的腰。   他又伸手去解牛仔裤的纽扣。   解开了一颗,手指捏住了拉链。   纪旻认出了来人。   认出是那个冷静地拦在跑车前,被自己帮过一次的少年。   但却误解了少年的来意。   他表面冷沉,如同一片毫无波澜的湖。   只有纪旻知道,那股强压下的冲动又泛了起来。   偏偏少年还睁着那双过于乖巧的眸子,问他:“需要帮忙吗?”   帮什么忙。   帮哪些忙?   纪旻闭上眼,阻隔住自己的视线,语气冷淡地说:“出去。”   声音比平时哑了不少。   可少年却偏偏大着胆子说:“不要。”   即使纪旻一直以长辈自居。   即使他对陆燃一直是爱护居多。   但即使纪旻不愿承认,那股渴求也从一开始便阴差阳错地埋了下来。   像一颗隐秘的种子,藏在崎岖又枯竭的石缝里。   却偏偏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在昏暗的夜晚里,不受控制的疯长。   所以纪旻从不在晚上去陆燃的房间。   可他又将人“哄骗”回了自己的巢穴,只自欺欺人地设立一个坚固又虚无的界限。   纪旻告诫自己要做一个合格的保护者。   他想将所有缺少的东西,都补给少年。   于是冠冕堂皇地套上了长辈的帽子。   可只有纪旻知道。   他不甘心。   他想要更多、更多。   想占有,想把人彻底锁在身边。   他捧着生命里最闪亮的一点光。   作为一个保护者,努力戒备着妄图监守自盗的自己。   直到现在。   纪旻依旧唾弃自己的卑鄙。   什么长辈?   只是他妄图接近少年的卑劣理由。   或许从一开始,他想要的便不止这些。   许久。   纪旻终于放开眼前的人。   说是放开并不准确。   他的手臂还牢牢将人箍着。   仅仅给了人一丝喘息的空隙而已。   “还怀疑我的存在?”纪旻问。   陆燃急促地吸着气。   他眼睛里都笼着一层供氧不足憋出的水光。   闻言答非所问道:“我、我舌头疼。”   “哪儿疼?我看看。”   纪旻的声音很哑。   他拇指指腹一下下摩挲着陆燃的下巴,却偏偏绕开了肿胀的唇。   男人的语气太轻,太温和。   听起来和平日里的担忧语气一般无二。   将那股危险藏得一干二净。   陆燃便下意识依恋着,乖巧地张开嘴巴,给罪魁祸首看自己生疼的舌根。   纪旻眼神一暗。   捏住少年下巴的手指一紧,再次低头吻了上去。   直到病房敲门声响起。   纪旻皱眉回头,看到一脸尴尬的医生和护士。   医生讪讪道:“我估摸着这会儿该醒了,刚开好了检查单。”   “我不检查,我现在就可以出院。”   陆燃闻言,赤着脚就要往地上跳。   跳了一半,又被拉了回来。   “我们这就过去。”纪旻说。   纪旻没把人放下去。   他就这样,抱着少年,遥控着轮椅在医院的走廊里穿行。   陆燃窝在他膝上,头埋得很低。   到了一个检查点,他跳下来,等出了这个检查地点,他又自觉地回到纪旻怀抱里。   “冷?”   纪旻伸手轻触了触少年发丝间的耳朵。   陆燃摇摇头。   “我不想看医院的天花板。”   说道一半,他又抿了抿不怎么舒适的唇。   抿完便更不舒适了。   “嗯。”纪旻应了一声,抬手遮住他的眼睛,“那就不看。”   又走了一会儿。   陆燃换了个姿势窝着。   他皱眉道:“老板,你皮带太硬了,硌到我了。”   “……抱歉。”   纪旻轻声道。   他微微换了个姿势,说:“现在不硌了。”   陆燃点点头:“嗯。”   见陆燃那么讨厌医院,纪旻便没让他多呆。   检查完便把人送到外面,自己进来取检查报告。   出乎纪旻的预料,陆燃的身体很健康。   并没有那些会使他疼痛的暗伤。   医生看完报告,对纪旻道:“看症状,虽然不能完全排除神经性疼痛的可能,但我更倾向于心理性疼痛。”   “纪先生应该听说过幻痛症。”医生说。   纪旻皱起了眉。   “但这不是只会出现在截肢患者的身上吗?”他问。   医生摇摇头:   “疼痛的心理性因素很多,平时正常人避之不及的疼痛,对一些特殊患者来说却是一种安慰。”   医生又说了一些,然后又提供给纪旻一些资料。   纪旻回到车上,却发现刚刚在医院里还半死不活的人,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状态。   回到家里后,甚至还雷打不动的带大黄出去遛了一个小时。   晚上,纪旻则收到了警方那边传来的消息。   肇事司机被检查出饮酒过量。   司机的亲人朋友都说这人平时有酗酒的习惯。   这次调查只能以酒驾导致的意外结尾。   纪旻听到这个结果时,表情很平静。   他没多说什么,只让陈管家再去查查司机家人的动向。   当晚,沈星遇回到家。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起身去了沈鸿源的书房。   刚打开门,他便道:“陆燃出车祸了。”   沈鸿源一惊,忙道:“怎么回事?人现在怎么样?”   “也不通知一声家里。”沈鸿源下意识抱怨,“周围有媒体拍到没有?你要注意一下公关,这个关头了,别闹得风风火火的。”   沈星遇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沈鸿源的表情,才缓慢地、缓慢地松了口气。   “爸,他没事,临时躲开了。”沈星遇道。   沈鸿源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嗯。”沈星遇点点头。   父子俩并没什么好聊的。   他转身要走出书房。   临踏出门槛时,却又转头看向沈鸿源,用近乎承诺的语气道:   “爸,沈氏会好起来的。”   沈鸿源愣了一下,继而点头:“好、好。”   决定要尽快手术之后,纪旻便忙了起来。   他晚上忙到凌晨才睡,第二天难免气的迟了些。   等他到了餐厅,又朝楼上望了望。   见状,陈管家道:“陆燃少爷已经去上学了。”   “他今天起那么早?”纪旻皱眉。   “嗯,说是昨天睡多了,不困。”陈管家说。   纪旻顿了顿,又模棱两可道:“算了。”   陆燃没再提起那天在病房里那个吻。   纪旻也没再问。   选择权,始终捏在陆燃手里。   永远都是。   陆燃希望他退后,他便退后。   允许他上前,他才会上前。   况且……   手术在即。   万一他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陆燃的确在忙。   因为出车祸的第二天就是他们专业的期中考,而且期中考还算学分。   他忙活了半学期了,可不能毁于一旦。   期中考的最后一天,早上便考完了最后一门。   中午和下午没课。   陆燃却到下午才回来。   纪旻没去公司,而是在家中的书房里和纪氏的管理团队开会。   陆燃等了一会儿,书房的门才打开。   一众高管鱼贯而出。   朝陆燃打完招呼,才三三两两的聊着,从纪家的大门里走出去。   陆燃探头往书房看了看。   书房的门没关。   陆燃又低头检查了一下手里带来的东西,才主动走进了纪旻的书房。   纪旻还坐在办公桌后。   男人工作时,浑身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听到声音还以为是之前离开的人对会议内容有异议。   抬眸看过去,看到陆燃,才怔了一下。   “回来了?”纪旻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又匆忙看了眼时间,道:   “饿了吗?是忙得有点久了,厨房那边晚饭应该准备好了……”   陆燃盯着他眉眼间那点疲惫的痕迹看了一会儿。   而后,拉开他办公桌前的椅子,在纪旻的对面坐下。   少年面色认真,手里还拿着一沓文件,看得纪旻一愣。   很快,纪旻便见陆燃拿出一张信封,朝他推过来。   并认真地说:“这是我的辞呈。”   手指触到信封,看着上面写的“辞呈”两个字。   纪旻如同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   刚刚工作留下的繁忙余韵尽数褪去。   男人嘴唇动了动,徒劳道:“辞呈?为什么辞职?”   但这些并不是他想问的。   问完,他又匆忙给了回复:“我不同意,你是对薪水不满意,还是住处?还是我做的……”   坐在对面的陆燃没想到他是这个回复,也愣了。   愣了半天,少年苦恼的皱着眉思索好久。   问他:“可是……不辞职的话,你要怎么当我男朋友啊?我又不搞办公室恋情。”   纪旻一呆。   陆燃不满地眯着眼看他:“而且我们都亲过了啊!怎么可以不谈恋爱。”   男朋友,谈恋爱。   呆了半晌。   纪旻缓缓地撤回自己因为过于急切而前倾的身体。   “咳。”   男人轻咳一声,缓慢收回自己刚刚那坚定的、不容置喙的拒绝。   非常没出息地说:   “辞职……也不是不行。” 第105章 男朋友   陆燃终于满意了。   他扬着下巴说:“那我就要成为你的男朋友了!”   少年大言不惭地宣誓着他们关系的变动。   却让纪旻这个大了十岁,还经常自称是长辈的人有些猝不及防。   他又轻咳了一声。   只觉得心脏好像骤然漂浮起来,一切劳累、沉重的事宜都悄然远去。   轻松得像一场让人不敢轻易相信的美梦。   纪旻下意识想说很多。   他想让少年再认真考虑考虑,想告诉他,即使亲吻了……如果他不喜欢也可以不用当真。   可各种念头想法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   纪旻脱口而出的,却是一个肯定的单音:“嗯。”   对面的少年一瞬间笑了起来。   两只眼睛弯得像月亮。   笑完之后,他又板起脸,严肃道:“我是认真的。”   说着又低头去翻自己手边的文件夹,认真道:“我准备了很多东西呢!”   他把文件掏出来,放到办公桌上。   像是刚刚递辞呈那样,郑重其事地推到纪旻面前。   纪旻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份体检单,不由挑高了眉梢。   见他意外,对面的少年苦恼地皱了皱眉,解释道:   “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要怎么办。”   纪旻抬眸看过去。   便见少年真诚地说:   “可是陆院长说了,谈恋爱是很严肃的事,一定要认真。”   他眉眼间又闪过一丝不好意思,低头挠了挠脸颊,才又道:   “所以,我就去网上问,谈恋爱要注意什么,他们说一定要证明身体健康。”   纪旻失笑。   他问:“你前几天不是刚检查过?”   陆燃耳朵募地一红,嘟嘟囔囔道:“检查的项目不一样。”   纪旻低头一看。   报告单上都是婚检的项目,还有一些性传染疾病的筛查。   这小子怕不是把网上的约炮教程当做了谈恋爱教程。   纪旻手指轻抚了抚额头,压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你不是讨厌医院,还特地去了一趟?”他问。   “我去的是体检中心!”   这样一回答,陆燃又有些不满:“你别打岔,我忘记要说什么了!”   “嗯,好。”   纪旻连忙坐直身体,摆出像对面少年一样严肃的姿势。   只是眼里依旧晕着笑意。   陆燃拧着眉,苦思冥想了半天。   最终还是把手机备忘录拿出来,看了一眼,才继续道:   “对了,网上说,还要详细告知对方自己的情况。”   那应该是相亲教程。   纪旻想。   他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一本正经说:   “我家里的情况你肯定都知道,乱七八糟的……但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嗯……我今年十九岁,现在在Y大上学,是兽医专业,目前才大一,但我肯定会好好毕业的。”   “收入情况……”   说到这,陆燃抿了抿唇,“我目前没有稳定的收入,但我可以做兼职,等毕业了我准备留在学校实验室……”   他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想了想,又坦诚道:   “我知道你很有钱,我可能赚不到你那么多钱。”   但陆燃并没有灰心。   他兴冲冲道:“但是没关系,你的工资可以存起来,我赚的钱来日常家用,万一遇到大事了,再用你的钱。”   “我还可以做家务……”   “对了,我还要带着一位家属,就是大黄,你也挺喜欢的。”   少年说了很多很多。   连以后袜子谁洗都想好了。   眼睛里不止有认真,还有满满的,对未来最温暖的憧憬和安排。   纪旻坐在对面,浅笑着看着他。   眼底那股好笑早就慢慢消散,他认真地看着努力描绘他们未来生活的陆燃。   像是看着枯冷生命中,唯一一朵闪耀跳动的火苗。   少年越是认真、正经,甚至执拗到有些天真的地步。   便越是难得和可贵。   “嗯……差不多就这些了吧?”   陆燃终于说完。   他又往前探了探身,注视着对面的男人,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呢?”   纪旻怔了怔。   他回过神来,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助理很快传来一份文件。   纪旻打印出来,也像少年那样,认真地在桌面上推给他:   “这是我的体检单,不过是上个月的,你介意的话,稍等明天补最新的给你。”   做完这些,纪旻也同样坐直身体,朝着对面的少年道:   “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也是乱七八糟的,但你放心,我会处理好。”   一模一样的用词和句式,让陆燃忍不住弯起眼睛。   “别打岔……”纪旻轻咳了一声,才接着道,   “29岁,无不良嗜好,目前担任纪氏集团总部的董事长和CEO……”   纪旻学着陆燃,认真又幼稚的将自己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这对纪旻来说,的确是一个完全没有想过的全新体验。   刚开始听陆燃说起来时,他有些想笑。   可等他自己开始,才发现在将自己的全部完完整整地摊开时,人都是有些紧张的。   会仔细留意着对面人的神色。   生怕自己哪里会让对方不满意。   说到资金分配时,纪旻有了些不同的意见:   “你现在还在上学,我不希望你去做兼职。”   “可是……”陆燃下意识想说话。   纪旻望向他,也认真道:   “万一影响学业了怎么办?你以后还怎么赚钱补贴家用?”   “不是叫我男朋友了吗?我没资格供你上学吗?”   男人的语气弱势极了。   成功地把陆燃绕了进去:“额……不是说没资格。”   “好,那就决定了。”   纪旻说,“在你还上学的时候,就由我先补贴家用。”   等两人都说完。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只剩下落日最后一缕艳丽的余晖,通过书房的窗子斜斜照了进来。   将深色办公桌上白皙的纸页,映照成玫瑰色的红。   “老板……”陆燃下意识这样叫。   叫完,却换来对面男人地轻轻一瞥。   陆燃顿了顿,笑嘻嘻道:“男朋友。”   “嗯。”纪旻应声。   他从办公桌后出来,遥控着轮椅走到陆燃身边。   倏尔伸出手,触了触少年被夕阳映照的近乎透明耳尖。   动作很轻,仿佛在触碰一个一不小心就会破碎的梦境。   陆燃侧头看向他。   轻轻蹭了蹭男人温热的手指。   “老板,我好喜欢你啊。”他说。   “该叫男朋友……”   男人低声纠正他。   剩下的声音模糊在交叠的双唇间。   和医院里冲动的渴求不同。   这一次,纪旻吻得很轻、很轻。   却十足珍重。   他轻轻拥住陆燃,也拥住了少年描述的那个琐碎却温暖的未来。   纪旻吻得很认真。   吻到一半,刚刚还沉醉的少年忽而想到了什么,一下抬起了头。   “对了!”   差点被撞到下巴的纪旻:“……”   “对什么?”   他哑着声音,声线里带着些被突然打断的不满和无可奈可。   “我还没交代完!”   陆燃又直起身体,一本正经地说:   “因为我们之前的关系不一般,你是我老板,我还是你的前男友。”   男人倚靠在椅背上。   淡色的薄唇因为刚刚的亲吻泛了些红,他把玩着少年的手指,问:   “所以……”   “所以你不用担心!”   陆燃说,“虽然我已经辞职了,但作为你的男朋友,替你澄清谣言的责任我义不容辞!”   纪旻:“……”   想到这个“工作内容”的来源,纪旻默了默。   他轻咳一声,想要解释:“不是……”   “可是吧……”   陆燃却打断了他,皱眉盯着他,一脸不赞同的叹了口气。   纪旻被叹的一个激灵。   陆燃看向他。   明明才十九岁的人,却苦口婆心道:“之前你是我老板,我一直都没有说。”   “但是现在,我觉得还是要劝劝你。”   “劝什么?”   纪旻眉梢一挑。   就见少年视线略过他的喉结、胸膛,停在他的皮带扣上。   最终又往下移了几寸。   然后又收回视线,叹息道:“男朋友,做人不能太虚荣。”   纪旻:“?”   陆燃像是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指节蹭了蹭嘴唇,才又道:   “嗯……人要直面现实,接受现实,才能更好的进步。”   “况且那些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不用太过在意。”   纪旻:“……”   听懂了。   他默默伸手,拿起桌上那份属于自己的体检单看了看。   他没记错的话,关于他的某些情况,这份单子上写的很清楚。   “就像我作为你的男朋友,就根本不在意你行不行。”陆燃认真说。   纪旻:“……”   很好,确认了。   这家伙根本没看。   “不在意?”纪旻轻声问。   “嗯。”   陆燃用力点头。   但说到这个话题,才成年没多久的人还是悄悄红了耳朵。   可想想对面的人是自己的男朋友,他还是坦诚道:   “我每天早上稍微等一等,就没事了。大不了洗个澡就都好了!”   纪旻把手中的体检单扔到一边,微眯了眯眼睛。   “哦,这样啊。”他轻声道。   “嗯嗯。”   为了增加说服力,少年连点了两下脑袋。   察觉到自己男朋友的目光有些危险。   陆燃想了想,觉得不能自己没需求,就认为对方也没需求。   于是他又道:“那……那我努力点?我还能再长高呢,绝对可以满足你的?”   纪旻盯着他看了半晌。   轻勾着唇笑了笑:“好啊,男朋友。” 第106章 “大展拳脚”   告白之后,仿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陆燃和纪旻一起吃过晚饭后,一起回到二楼。   走出电梯,他转头看看走廊东侧自己的房间。   又扭头看向最西侧纪旻的房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看什么?”纪旻挑眉。   “没什么!”少年连忙摇头。   但那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一看就分明是“有什么”。   纪旻抬手按了按额角。   又冷不丁伸手拍了下少年的腰,无奈道:“去睡你的觉。”   陆燃被拍得往前跳了一下。   虽然身份突然转变,但他对纪旻还混杂着一种对长辈和对老板的情感,一时转变不过来。   于是乖巧地“哦”了一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站在电梯外,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   纪旻又在昏暗的走廊里兀自呆了一会儿。   察觉到自己的呆愣,他摇头笑笑,又转身去了书房处理工作。   陆燃没什么功课要做。   但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翻滚了N+1遍,最终一个翻身,把睡在地毯上的大黄捞到了床上。   少年抱着小狗疯狂地rua了好几下。   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对着小狗得意洋洋道:   “大黄,我好牛逼啊,我竟然追到了男朋友!”   大黄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似乎对他口中的“追”并不赞同。   陆燃还在感叹:“果然网上的教程很有用。”   说完,他又把小狗放在对面。   自己也盘腿做好,一本正经地对大黄说:   “大黄,你要记住,现在老板已经不是你和我的老板了,他是你的另一个爸爸!”   这话说出来,陆燃又觉得好笑,抱着大黄笑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起来。   有了睡眠的掩盖,前一天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   陆燃像往常一样,洗漱完带着大黄下楼,脑子里担忧的是自己期中考试的成绩。   直到来到餐厅,看到等在餐桌边的男人。   在男人扭头看过来的一瞬间。   昨天那些藏在心底的愉悦便像白雪覆盖的嫩芽一般,支棱棱冒出来。   陆燃眼睛一亮,当即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男朋友!”   他的声音大极了。   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餐厅里正在布菜的陈管家,当即露出了八卦的表情。   看看兴冲冲走过来的少年,又看向餐桌旁的纪旻。   那表情仿佛在说:“终于忍不住下手了?”   纪旻被少年坦诚的情绪和称呼闹了个红脸。   低头轻咳了一声,才将耳朵上那股热意压下去。   “大早上的嚷嚷什么?”男人轻声道。   陈管家:“……”   嘴角要是不翘那么高,这话里的语气才更可信点。   陆燃笑嘻嘻地来到桌边。   他坐到纪旻身边,乌黑的眸子偷偷瞥了纪旻一眼。   似乎又在想什么坏事。   但又偷偷看了眼一旁的陈管家,还有来来回回端着早餐的厨师。   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吃完早饭。   纪旻的助理急匆匆赶了过来。   这几天纪旻要忙的事情很多,连带着他们也忙得脚不沾地。   他看到陆燃在场,也没在意,开口就要询问一些事宜。   纪旻却打断了他,道:“不急。”   他抽了张纸巾擦手,又去看桌边的少年,问:“吃饱了没?”   “嗯?”陆燃看向他。   “吃好了,送你去上学。”纪旻说。   陆燃有些意外。   他问:“可是你这几天不是很忙吗?”   纪旻擦手的动作微顿。   某些人,真是说笨也笨,说敏锐也足够敏锐。   这几天既忙着考试,又忙着告白,竟然也注意到他在忙。   纪旻看向他,微叹了口气,道:“再忙也要送男朋友去上学。”   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平静。   但从昨晚到今天早上,纪旻内心也是半点不平静。   时不时便走神。   连工作效率都降低了不少。   直到上了车,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朝Y大靠近。   纪旻脑海里响起的,还是昨天少年认真介绍自己的声音:   “我今年十九岁,现在在Y大上大学……”   嘴角不自觉便勾了起来。   回想起自己昨天竟然鬼使神差地也和陆燃一样,“自我介绍”了一番。   纪旻便有些想笑。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陆燃察觉到男人的视线,下意识还想叫老板。   咕哝了一会儿才把称呼咽下去,问:“看我干什么?”   “昨天……准备得倒是挺充分。”   纪旻突然来了点调侃的心思,他故意问:“你连体检单都准备好了,就不担心我不答应你?”   听到他问这个,陆燃奇怪地看了纪旻一眼:“我为什么要担心,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喜欢的不可自拔吗?”   这话里透出一股熟悉的自信。   纪旻:“……”   可真是什么都让你知道了。   很快到了Y大门前。   车子缓慢地停了下来。   但停稳之后,陆燃却没有立刻下车。   车子发动机的声音一停,车厢里便变得极为安静。   车窗外,正是赶早上第一节 课的时候。   走读的学生和返校的教职工来来往往,一片生机勃勃的吵杂。   陆燃伸手握上车门的开关。   轻握了一下,又扭头去看纪旻。   却恰好对上男人的视线。   “从早饭开始就这样,一直看我做什么?”纪旻轻声问。   陆燃眼睛瞄向前座。   车子的隔板并没有降下来。   座椅很高,椅背又很宽,将驾驶座的司机,和副驾上陈管家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仿佛真没人注意这边。   陆燃收回按在开关上的手指。   小心翼翼凑到纪旻轮椅边。   他倾身越过轮椅的扶手,仰着脸注视着男人,小声压着气音说:   “男朋友,亲一下。”   纪旻微怔。   但还没等他回答,少年便莽莽撞撞地凑了过来。   直接撞在了纪旻的唇角。   一片清新温软。   小心翼翼挑事的人亲完了就要跑。   刚后撤了一些。   便被人揽住了后脑。   男人炙热的呼吸打过来,准确地印在他唇上。   扶在陆燃后脑上的手掌很大,很有力。   打在他皮肤上的呼吸也热得过分。   平白给这个温馨的、清浅的离别吻,添了些别的味道。   陆燃惊了一下,但依旧仰着头。   乖的要命。   纪旻手上的力道情不自禁的加重,呼吸也微微深了一些。   在相贴的唇忍不住地张开,想要深入时。   纪旻勉强拉回了理智,想到现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和时间。   男人艰难地偏开头,移开唇。   低低喘了口气。   顿了许久,终究还是克制不住,凑过去,咬住少年的耳尖。   叼着用齿尖轻磨。   “唔。”陆燃连忙伸手捂住耳朵。   他脸颊红红的。   明明是自己主动干坏事,这会儿又有些不好意思。   悄摸摸看了眼前座。   看到前面静悄悄的,依旧只有那两张又宽又高的椅背伫立着。   他才轻轻松了口气,还朝纪旻丢了个眼神,表示前面两人没看到。   见状,纪旻在他耳边轻叹:“傻,有后视镜。”   陆燃:“……”   他脸顿时红了个彻底。   也没敢抬头往后视镜看,匆匆忙忙拉开车门就要往下跳。   等人要下车,纪旻又想到什么。   他伸手拉住人,说:“我多安排了几个人,你注意一下,就算去实验室,也要让他们跟着。”   陆燃:“……”   即使理智知道纪旻这是为他好,怕他再出事。   但一想到自己身边要跟着那么多个尾巴,还是下意识有些抵触。   看出他的不高兴,纪旻凑过去,又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说:   “求你了。”   陆燃:“……那好吧。”   少年晕头转向地下了车。   都关上车门了,又想起来自己书包没拿。   于是又拉开车门把书包拿到,再朝里面的男人挥挥手,这才踩着点跑进学校。   纪旻降下车窗,看着陆燃的身影消失。   才收回视线,拨通助理的电话。   听着助理汇报着他繁忙的日程。   纪旻略过一众重要的商业活动,他道:“先让信托公司的人过来。”   “好。”助理应声。   但很快反应过来,又问:“既然是和陆燃少爷有关的事,是不是要等他周末有空……”   纪旻垂下眸,淡淡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把他拉过去干什么。”   纪旻连续忙了两周,近乎不眠不休。   直到接下来半年的工作都安排妥当,他才松了口气,又去催凯米勒医生。   自己也开始调整身体状态。   到了周末,纪旻还没彻底空闲下来。   陆燃看了他的日程后,倒是摩拳擦掌。   眼看纪旻要出门,他也跟着钻进了纪旻的车子里。   还特地穿了他最喜欢的那双鞋子。   见到少年这样兴冲冲的模样,纪旻愣了一下,继而便有些心虚。   难道是期待……约会?   他这段时间实在太忙,再加上母胎solo完全没什么经验。   所以在纪旻脑子里,几乎没有“约会”这两个字。   纪旻轻咳了一声,为难道:   “抱歉……这次是要出席一个沙龙,但很快,我露个面就可以,等结束了……”   “啊?”   闻言陆燃一脸失望,“就露个面啊?可我准备了好久呢。”   纪旻一呆。   “准备了什么?”他问。   “当然是准备干男朋友该干的事啊。”陆燃说。   纪旻不得不承认,他想歪了一秒。   但很快,便见少年摩拳擦掌道:   “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着攒学分,都没能和你一起出席各种场合。”   说着,他还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现在流言涨成什么样了,这次说什么都得帮你好好澄清一通!”   纪旻:“……”   很好,看来不仅是他忘记约会的事。   这里还有个沉浸在之前的“工作氛围”里出不来的。   但是……   身为情侣关系,却要伴侣演戏来证明自己很行。   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纪旻闭了闭眼,委婉道:   “你之前不是说,我太虚荣了,这样不好?”   陆燃看向他:“虚荣是不好,但已经虚荣了,我身为男朋友,一定要帮你啊。”   纪旻:“……”   谢谢。   他真的很感动。   一下了车,纪旻又看到曾经让自己极为头疼的一幕。   少年僵着腰,腿部很不自然的走路。   看姿势,比曾经那次真实了不少。   不知道的,恐怕真以为他们昨晚发生了什么。   还是一夜不眠不休,恐怕才能造成这种离奇的效果。   这人还扭头朝他邀功道:   “像不像?这次我可是好好做过功课的。”   说到这,少年耳根红了一瞬。   但很快又兴冲冲往场地里看,仿佛在准备大展拳脚。   纪旻盯着人看了一会儿。   忽而道:“有一种姿势更像。”   “嗯?什么?”陆燃怀着点胜负欲问。   他问完,就见男人靠在椅背上,垂着眸。   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膝盖,道:   “坐上来。” 第107章 盒子   陆燃被他说得愣了一下。   虽然……他不止一次被纪旻抱过,也觉得坐在纪旻身上很舒服。   可被这样明目张胆的邀请着……   陆燃却莫名觉得有点危险。   “那么多人……这样不好吧?”   陆燃说。   男人望着他,低声道:   “有什么不好?这样的效果不比你装的强,一进去,全世界都知道你被我弄的下不了床。”   纪旻是在说反话。   本意还想逗逗这家伙。   谁料,这人皱眉盯着他,苦思冥想半天。   竟然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欸。”   说着,纪旻便感到膝上一沉。   陆燃还真窝了上来,还调整了下姿势,仰头问他:“这样行吗?”   说着,这家伙还又叹了口气,道:   “你的虚荣心真的好强啊。”   纪旻:“……”   他反思了一秒,自己怎么会妄图在这个话题上打败陆燃?   简直是不自量力。   不过算了,反正不管抱还是不抱,都是他自己占便宜。   抱着人刚走了没多久。   纪旻便感觉怀里的人又动了动。   他停下轮椅,挑眉问:“怎么,坐不住了?”   却见陆燃半转过来,手撑着他的胸膛支起身。   另一只手却去撩他的西装下摆。   钻进去乱摸。   “啧。”   纪旻被摸的腹肌一阵紧绷,忙伸手按住他的手指,压着嗓音问,“做什么呢?”   这还是在外面。   说着,便见少年掀开他的衣摆,手按在了金属皮带扣上。   因为摸的莽莽撞撞,甚至几根手指钻进了他的衬衣里。   微凉的指尖就触在皮肤上。   一瞬间,纪旻呼吸都要停了。   这人摸了半晌,却疑惑道:“你今天的皮带好像没那么硌人。”   位置也系得高。   纪旻:“……”   他捏着陆燃的手腕,将这人作乱的手指抽出来。   又将人转过去,按好,并嘱咐道:“别瞎闹。”   这次的沙龙地点在双子楼。   算是纪旻很熟的地方。   他没从大门进去。   就算陆燃愿意被他抱着,他也不准备让少年以这样的姿态示于人前。   现在又不是坑沈鸿源的时候。   纪旻上了电梯,带着人在双子楼繁复且空旷的走廊里转了一圈。   准备等陆燃窝的不舒服,主动下去后,再去正式出席活动。   但路过走廊尽头的一扇大门,陆燃却眼睛一亮,坐直了身体。   他指着那个看成金碧辉煌的洗手间大门,拍拍纪旻: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不是就是在这里面。”   纪旻一怔,继而勾起嘴角。   他纠正道:“不是第一次。”   “我知道!”陆燃说,“可救大黄的那次,有隔板挡着,我又没看清你。”   说完他又去拍纪旻的肩膀,兴冲冲催促道:“里面应该没有人,我们进去看看!”   这一层的归属权在纪旻手里,的确没什么外人。   所以之前纪旻在洗手间里遇到陆燃,才会感到意外。   纪旻笑着摇摇头,依言遥控轮椅过去。   等洗手间的自动门打开,又停了停。   “怎么啦?”陆燃问。   纪旻:“……没什么。”   就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滑稽。   别人谈恋爱,去初遇的地方回顾。   去的就算不是什么花圃海岛游乐园,至少也是街上的正常场所。   轮到他俩,竟然是来厕所回忆往昔?   纪旻无语了半晌。   可进来后,看到熟悉的场景。   纪旻还是微微愣神。   曾经,在洗手台前独自擦洗着身上污渍的少年。   现在正乖乖窝在他腿上。   而在这个洗手间里,阴差阳错泛起的那股难熬的冲动,终于也有了归处。   纪旻看着一旁的洗手台。   他甚至可以清晰的记起,当初少年站着的位置。   记起这人是怎样的撩起衣摆。   又是怎么抬起头,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纪旻眸色倏尔暗了暗。   说话的少年只是单纯的问着。   但听到这句话的人,想的却并不单纯。   他怀里的人也在回忆。   指着一旁的无障碍洗手台道:“你那时候好凶啊,见面就让我出去,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洗手。”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洗的。”   “嗯。”   男人低低应声。   他缓缓收紧手臂,将下巴磕在少年的发顶。   “还有那边的柜子!”   陆燃又拍拍他的手臂,指挥着他过去。   纪旻依言载着人来到柜子边。   陆燃伸手去拉上面的抽屉,道:   “我才知道原来这里的洗手间准备了那么多东西,竟然还有毛巾。”   但是这次,他又拉错抽屉了。   一用力拉开,一个黑色的方形小盒子蹦了出来。   陆燃忙伸手接住。   “欸对了,还有这个东西。”   陆燃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没在盒子上看到logo。   “这是什么呀?”他仰头去问纪旻。   纪旻心想,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拆开看看。”他故意道。   陆燃也有些好奇。   他想着抽屉里还有很多,这东西摆着应该就是消耗品,拆一盒应该没什么。   于是他便低头认真地拆了起来。   男人半垂着眸,看少年白皙灵活的手指轻轻把玩着这个黑色磨砂的盒子。   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这人才拆开盒子的塑封。   又像是摆弄玩具一样,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一沓铝箔塑封的方形小包装。   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捏着盒子的陆燃呆了一会儿。   纪旻勾了勾嘴角。   人逗到这个程度,已经差不多了。   他伸手要将少年手里的东西拿开。   却见窝在他怀里的陆燃抬头,一脸奇怪地说:   “我在炸鸡店打工的时候见过这个,这不是塑封好的食品手套吗?”   纪旻:“……”   食、品、手、套?   陆燃更是一脸震惊。   他扭头看看身后的小便池和那一排隔间,眼底甚至闪过一丝震撼。   不可思议道:   “厕所里怎么会有食品手套呢?”   纪旻:“……”   纪旻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陆燃因为太过震撼,实在没忍住,拿出一个方形小包装仔细观摩了一番。   一拿出来,才发现不对。   “这上面怎么有个圈啊?”陆燃疑惑地喃喃道,“难道是指套。”   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对:“谁手指那么粗啊?”   听了全程的纪旻:“……”   陆燃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顶峰。   “我拆一个应该没问题吧?”说着他手指已经用力,撕开了那个方形小包装。   因为捏的力气太大,撕开的一瞬间,一股清亮粘滑的液体直接飙了出来。   包装袋里的液体粘到他白皙的手指上。   又顺着指腹流下来,淋漓渗进指缝。   弄得满手都是。   “噫……什么东西?”   陆燃嫌弃地甩手。   用力一甩,包装袋里剩余的那个圈也飞了出来。   落在他大腿上。   上面还有个凸起的啾啾。   看到这个东西,陆燃脑子里才轰的一声。   陆燃突然想到自己去年学期末为了刷创新学分,去的一个讲座。   那个讲座,是在大学宣传艾滋病的防治。   结果进去后,老师全程在讲安全套的用法。   陆燃打工太累了,进去盖了章就趴在后排睡觉。   但那位老师讲的很热烈,还叫人上去实操。   整个教室都吵杂的要命。   陆燃中途被吵醒,睡得迷迷蒙蒙地抬起头往讲台上看了一眼。   就见一个他同专业的男同学,手里拿了个香蕉。   香蕉上套了个什么东西,顶端还有个啾啾。   开讲座的那位老师,正指着这根香蕉,大谈特谈这个啾啾的重要性。   陆燃:“……”   这一刻,一股难言的寂静在洗手间里蔓延。   寂静中,陆燃支棱着那只湿淋淋的手,悄摸摸转头,去看身后男人的表情。   却见纪旻微垂着眸,只注视着他的手指。   睫毛的阴影打下来,让人看不清男人眸底的神色。   依稀只能分辨出,他眸色很深。   半晌,陆燃慢吞吞转头,想去找纸巾。   但他身后的男人,却先他一步伸出手。   男人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拈起掉在他膝盖上的橡胶圈,轻轻一掷,扔进了垃圾桶里。   继而又扣住他的手腕。   抽出纸巾,仔仔细细将他手指上这些黏糊糊的东西,一寸寸缓慢地擦拭干净。   做这些时,纪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黑眸专注地看着少年的手指。   像是真的只是在认真擦拭。   但陆燃……   却从男人擦拭的力道中,敏锐地感受到了点什么。   给人擦完了手,又带着人到洗手池边洗了洗。   纪旻才带着人走出去。   窝在他怀里的人僵得要命,从后面看过去,只露出两个通红的耳朵。   但从那低垂着头的动作上来看,仿佛人已经要升天了。   纪旻轻叹了一声,低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下去。”   他这一提醒,膝上的少年仿佛才反应过来,连忙跳了下来。   两人一路沉默的往举办沙龙的地方走。   气氛微妙又寂静,像一根绷紧了的弦。   直到进入场地,吵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那股晦涩的暧昧才悄然消散。   陆燃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   自己也不知道刚刚在莫名其妙紧张什么。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给自己找补:   “我、我也没那么没见识。没认出来只是因为没有logo,要是超市里的那些牌子,我肯定能认出来的。”   “嗯。”纪旻轻笑。   他侧头朝少年看过去,道,“那下次去超市,你认一个给我看看。”   陆燃:“……”   可恶。   “认就认!”陆燃梗着脖子道。   纪旻手指抵住唇,又低声笑了好一会儿。   等转头,发现少年耳朵又红了起来。   他又轻声安慰:“没事,都叫我男朋友了,一起看看这种东西也没什么。”   说完发现陆燃脸上的红晕烧得更厉害了,干脆蔓延到了脖子。 第108章 价值   两人都呆站在入口处。   莫名其妙地磨叽了一会儿。   直到有人看到纪旻,过来打招呼,两人才一起进去。   这不是纪旻第一次带着陆燃出席类似的场合。   但这次,迎上别人的视线,纪旻的心情却略有不同。   他侧头看向陆燃,却发现少年也在看着自己。   “怎么了?在想着怎么大展身手?”纪旻问。   他在”大展身手”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往常对这种事干劲满满的陆燃,却因为刚刚一番隐形的菜鸡嘲讽,难得回避。   他哼了一声,忿忿道:   “我现在又不是你的员工,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干!”   纪旻挑眉。   胆子真是大了不少。   这次的沙龙规模不大。   但却算是业内最私密最顶尖的场合。   除了纪旻之外,其余人的年龄都不小了。   因此这次的沙龙和富家子弟的派对完全不同,看起来格外的清心寡欲。   室外是一片禅意的花园。   室内除了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的大佬外,再往里,还有专门的音疗师在屏风后轻轻敲着音钵。   纪旻做的地方离音疗的地点比较远,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钵体振动的声音。   陆燃大开眼界,没忍住吐槽:“这是什么中老年聚会。”   纪旻:“……”   纪旻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闻言哈哈大笑。   他指着陆燃道:“这种场合,你们小年轻是受不了。”   转头,却又用对平辈说话的语气,对纪旻说:“嗨,年轻孩子理解不了咱们的趣味。”   纪旻:“……”   等等,谁跟你咱们。   那人又和蔼地看向陆燃,问:“你今年读大学了吧,哪个大学啊?”   这语气太像长辈了,陆燃默默瞥了纪旻一眼,如实回答。   这人又问了问他的考试成绩,听到成绩后,满意的点头。   又看向纪旻,道:“像咱们这样的,看到小辈有出息,就比什么都开心。”   纪旻:“?”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奇怪。   不过两人很快又谈起了正事。   纪旻谈正事的时候甚少走神。   他一般都是让陆燃自己去玩。   但这次少年出奇的安静,就黏在他身边,哪也没去。   纪旻的注意力,便忍不住一次次飘向这人身上。   陆燃坐在那里听着两人的对话。   但毕竟对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很快注意力乱飘。   他看到桌上一个会变色的桔子茶宠,好奇想拿起来看看。   可他手指刚伸过去。   一旁一本正经谈着某个价值十几亿项目归属的纪旻,却快他一步将那只茶宠捞到了掌心。   小巧的茶宠落在男人宽大的手掌里,被慢条斯理地把玩着。   一切显得无心又无意。   陆燃看了一会儿,伸手去男人的手心里拿。   结果他一伸手,男人又变魔术般的将茶宠从右手转到了左手。   对面正在谈话的人:“……”   明明场地里檀香还点着,音钵也还响着。   怎么突然有股恋爱的酸臭味传了出来?   看看对面的纪旻,这人又连忙把刚升起的念头压了下去。   他还记得又一次,纪旻带着这小孩出席某个商业论坛。   当时在场众人都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纪旻却郑重其事的澄清。   那一句句话里,明显是把这个少年当小辈爱护。   他可不能平白触纪旻的霉头。   这边,另一人也看了全程。   没忍住调笑道:“纪总可和咱们这些老东西不一样,看着小情侣亲密的。”   这话一出,纪旻还没反应。   先前说话的那人却一下拉住他,疯狂朝他使眼色,并斥道:   “瞎说什么呢!人家正正经经的长辈晚辈,你可别误会。”   突然想起什么的纪旻:“……”   刚抢到茶宠的陆燃:“……”   对面那位大叔,还生怕纪旻不高兴,连忙替身边的友人找补道:   “纪总这分明是对晚辈的爱护!纪总之前澄清过的!”   这次,陆燃听得清清楚楚。   他默默地转头望向轮椅上的男人。   纪旻:“……”   等等,他可以解释。   可还没等他解释,身旁的少年便挑高了眉梢。   正在纪旻担心陆燃会不会生气时。   就听这人一脸狡黠道:   “在家里叫我男朋友,在外面叫我晚辈,老板,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啊?”   他这一句话带了三个称呼。   简直是要素齐全。   炸得在场的中老年人均瞪大眼睛朝他们两人看过来。   那眼神震惊的,仿佛在看什么新世纪奸情。   看向纪旻的目光,更是一个复杂。   连一旁的音疗师敲音钵的动作都停住了。   最终……   纪旻顶着别人看禽兽的目光,带着陆燃离开了沙龙。   等出了双子楼,陆燃立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纪旻捏了捏眉心,没好气道:“还好意思笑?”   陆燃直起腰,理直气壮:“我为什么不能笑?”   纪旻是提前离开的,停车场没什么人。   陆燃凑上前,眯着眼看他:   “老板,我早就发现了,你那么喜欢当我的长辈。”   “那……”   少年突然凑近,在纪旻唇角亲了一下。   又抬起头,在这个刚刚亲过的时机,仰着脸叫他:“纪叔叔?”   纪旻:“……”   他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拍少年的腰。   “瞎叫什么!”他压低嗓音斥道。   陆燃笑着跑远,又指着他道:“你这句话就很纪叔叔!”   纪旻险些被他气死,坐在轮椅上追着人跑了大半个停车场。   等上了车,看着笑嘻嘻的小孩。   纪旻看着车窗,突然想起自己那么热衷于扮演“长辈”的初衷。   他依稀记得,在他和陆燃刚认识的时候。   相比起他,陆燃更喜欢陈管家。   每次见到陈管家,都下意识流露出一丝亲近。   那双乖巧的眼睛里,全是对长辈的孺慕。   虽然……之后的一切,的确源于他对陆燃的心疼。   可现在,连纪旻也不确定。   最初的时候,他是不是只是无意识地想让陆燃专注的目光,分给自己一点。   “还想再去哪里玩?”纪旻问。   “去哪里……”   陆燃苦思冥想了半天,伸手敲了敲脑袋,突然惊悚道,“我还有门课的作业没写完!”   准备好好约会的纪旻:“……”   作业、作业。   他很不长辈地想,现在的大学生怎么那么多作业。   纪旻最终还是带人回了家。   回到纪宅,却发现纪月来了,不过没进去,只等在外面的车里。   看到纪旻回来,她才降下车窗,道:“过段时间我们就要回国了,所以过来看看。”   听到她的声音,陆燃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看到陆燃,纪月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宁启和沈星染栽在粪坑里的惨状。   一瞬间笑容都僵硬了不少。   她甚至努力灿烂的笑着,和陆燃打了声招呼:“小燃也在啊?”   这样一招呼,车里纪月的儿子不爽了。   他嚷嚷道:“妈,你对他笑什么?他可是……”   但这次,他还没说完,纪月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咬牙切齿地训斥道:“你小子不想吃屎的话就给我闭嘴!”   等进了院子,陆燃也没管纪月的来意。   想着自己的作业便匆忙上楼了。   纪旻看了纪月一眼,带人去了茶厅。   进了茶厅,看着院子里打滚的大黄,纪旻没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过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纪月说只是临走前来看看。   纪旻却很清楚,纪家人不会做这种毫无目的性的事。   纪月也没遮掩,她想了想,皱眉问:   “我听说你找了信托公司?”   纪旻微皱了皱眉。   “是,有问题?”他问。   纪月被问得一噎。   “可你……你不会把陆燃加入了信托受益人……”   “我不能吗?”纪旻反问。   纪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喃喃道:“你真是疯了。”   即使早有预料,纪月听到纪旻的回答后,一时之间还是不能接受。   纪家人对财产很看重。   纪旻却在这个年纪,就把所有的财产交给信托公司打理。   相当于放弃了财产的所有权,只享有分配权。   很快,纪月便意识到纪旻这个举动,完全是为了陆燃做打算。   甚至可以说计之深远。   他怕自己出什么万一,所以准备把所有财产包括后续收益全留给陆燃。   但陆燃太年轻了。   单纯用遗嘱的方式,一大笔财产到了这样一个年轻人的手里,难免遭人觊觎。   可交给信托公司便不一样。   陆燃不用怀璧其罪,不用费心打理这些财产。   他只需要好好活着,便能生活无忧,拥有一切。   即使有人想对陆燃下手。   想到陆燃后续生命中的收益,也会多掂量一下。   纪旻这是方方面面全想到了。   “你……”   纪月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她下意识想开口,让纪旻把自己儿子也加入信托受益人中。   但她的央求还未说出口,纪旻便抬头看向她。   男人嗓音很冷,一字一顿道:   “他从小没得到过什么。所以在我这里,没人能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纪月呆愣半晌。   但纪家人在争取利益这方面,向来不会轻易认输。   纪月知道纪旻从小最在意什么。   她讽笑:“没想到你也和你父亲一样,为了这些情情爱爱什么都不要了。”   谁料,从小听到这个话题,便会情绪波动的纪旻,这会儿却异常平静。   “可能是吧。”   纪旻语气平淡,“我没动纪家的东西,我自己的财产,我有分配的权利。”   在这一瞬间,纪月一边觉得曾经熟悉的侄子蠢得要命,一边又莫名觉得眼前的男人坚不可摧。   “你为什么这么……”   纪月有些说不出的崩溃,“他背后只有个小小的沈家,根本对你、对纪家没有任何帮助!”   “他不需要有这些。”   纪旻的目光透过茶厅的透明玻璃,看向二层东侧的一个房间。   男人轻声道:   “他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 第109章 担忧   纪月从茶厅出来,恰好遇到陆燃从楼上下来。   少年脸上只有一股作业做完的兴奋。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怎样富有的人。   纪月的脚步停了停。   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纪家人在追求利益上不遗余力,但脑子还算清醒。   纪旻把这小子护成这个样子,谁敢找他的麻烦。   纪月朝陆燃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   陆燃脚步在台阶上停了停,因为纪月的态度有些意外。   没一会儿,纪旻也从茶厅里出来。   陆燃走过去,伸了个懒腰,下意识趴在男人轮椅的椅背上。   他打了个哈欠,问:“你们聊什么呢?你姑姑出来后,看我的眼神怎么有点奇怪。”   “没什么。”纪旻笑了笑,“一点小事。”   但很快,纪旻便没有办法用“一点小事”来形容了。   凯米勒发来消息,通知了他的手术时间。   这个手术时间不是一个日期,而是一段范围。   包括术前调养和准备,手术以及后续恢复期。   因为纪旻要把手术消息压下来,所以准备一旦开始,所有相关人员都会签上保密协议,并封闭相应的手术楼。   得知手术消息的当天。   纪旻在晚饭时,思考着怎么告知陆燃这个消息。   男人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   期间不断停下筷子,抬头看对面的少年和一根蟹腿做奋斗。   “我帮你拆?”纪旻朝少年伸出手。   陆燃却伸出自己汤汁淋漓的手,言辞果断的拒绝:   “不用!这种东西当然还是自己弄出来的好吃!”   他把所有拆蟹的餐具都扔到一旁,干脆直接上牙,啊呜啊呜啃了起来。   纪旻失笑。   他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莫名起了食欲,也拆出了些蟹肉吃掉。   抬起头,又不得不承认,拆出来的,好像的确陆燃这种吃法有滋味。   纪旻吃了一只蟹,便停了下来。   他擦净手,静静看着对面的陆燃把剩下的几只蟹扫荡完。   直到少年真的填饱肚子,瘫在椅子上不动了。   纪旻低头喝了口玻璃杯中的水,沉吟了一会儿。   才缓慢又若无其事地出声:“我准备做手术了。”   “嗯?”   陆燃抬起头,眼睛一亮,“真的?”   纪旻点头:“嗯。”   “这是好事啊。”   陆燃把手套摘了,又擦了擦手,拖着椅子坐到了纪旻身边。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单纯的因为他的选择开心。   看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纪旻反倒松了口气。   “你准备什么时候做手术?你这个手术应该要准备挺久的吧。”陆燃问。   纪旻便又顿了顿,还是将临近的日期说了出来。   听到时间,陆燃愣了两秒:   “那么快啊?”   少年明显没什么准备,懵了一会儿,也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晌。   他低头看向纪旻的膝盖,低声问:“做了手术,你就会好的对吧?”   “嗯。”纪旻朝他点头,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安慰,“别担心。”   晚上。   陆燃躺在自己房间里辗转反侧。   不知道是不是晚饭吃太多了,他磨蹭了好久都没睡着。   怪不得这段时间纪旻这么忙。   陆燃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拿出手机去查看纪旻这个手术相关的文献。   但他毕竟才大一,很多专业课程并没有修完。   这种复杂且专业的手术,读起来很艰难。   又躺在床上翻了会儿身。   陆燃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下来。   睡在地毯上的大黄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抬起脑袋奇怪地看着他。   “大黄你继续睡,我有点事。”   陆燃说完,便趿拉着拖鞋离开了房间。   他走到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似乎下定了决心,扭头看向走廊尽头的另一间房。   他大步朝着那个房间走了过去。   越过了电梯,也越过了那条从没有越界过的中线,踏足到二楼另一侧的领地。   等站到了纪旻的房门前。   陆燃盯着和自己房间一般无二的深灰色房门看了好一会儿。   又弯下腰,瞅了一眼底下的门缝。   灯还开着,说明里面的人也没睡。   很好。   陆燃想都没想,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门一推开,就见轮椅上的男人正在换衣服。   领带已经抽下来了,搭在一旁的沙发椅背上。   白衬衫的扣子已经解到了最后几颗,从领口的锁骨一直敞到了腹部。   将苍白却结实得要命的胸腹肌露了个彻底。   似乎是没想到有人敢这么大大咧咧地闯进来。   轮椅上的人也愣了,抬头朝门边看过来。   陆燃:“……”   “不好意思打扰了老板。”   一紧张,“老板”这个称呼又冒了出来。   说完陆燃又赶紧把门“砰”的关上。   站在走廊里,陆燃皱眉沉思。   这可真是出师不利。   但没一会儿,他身后的房门又打开了。   纪旻站在门后看着他,微叹了口气:“进来吧。”   陆燃默默摸了下鼻子。   他偷偷去瞄纪旻,发现这人已经把衬衫的扣子系上了。   虽然不是像白天那样扣到领口,但也扣了个七七八八。   陆燃这才默默松口气。   纪旻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又挑眉看回去,问:   “刚刚叫谁老板呢?”   陆燃:“……”   他又默默改了称呼:“咳,男朋友。”   “哦,那看男朋友换个衣服,你跑什么?”   纪旻逗他。   陆燃:“……”   他没回话,用力把人推回去,叉着腰道:“我今天过来是有话要说的。”   话说了一半,等真正踏进纪旻的房间,陆燃却微愣了一下。   纪旻的办公室是完全正常而普通的。   普通到看不出这个男人的腿伤。   到了纪旻家里,才能看到一些无障碍设施。   但现在,站到纪旻的房间里,陆燃可以看到四处都是手臂借力的地方。   地上也铺着厚而柔软的软垫。   陆燃的视线从客厅移到衣帽间,又移到一旁的卧室。   这么密集的无障碍设施,只能证明,即使坐在轮椅上,男人也并不喜欢将私事假于他人之手。   陆燃一看便看呆了。   他默默看了好一会儿,连自己过来要说什么都忘了。   最终收回视线,没忍住,伸手捏了捏纪旻的手臂。   手指下是极为有力的肌肉触感。   他的视线又移到纪旻扣的七七八八的扣子上。   但是问的却是:“老板,你都是一个人做这些吗?”   “一个人可以做的事,为什么不做?”   纪旻抬眸看他。   又伸手拉住少年的手,让人靠近了点。   之后才转头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看到沙发上散放着的西装外套和领带,轻咳了声道:   “还没来得及收拾,是有点乱。”   “我是说、我是说……”陆燃四处看了看,又不确定自己的话是否越线。   但犹豫了半晌还是道:“但你可以叫我来做这些事,我们是很亲密的人了,当然……”   纪旻看着小孩乱瞄的眼神,没忍住笑出声。   他捏捏手心里带着薄茧的手指,道:“可男朋友舍不得你做这些事,怎么办?”   “但是我力气很大的,你不用舍不得。”陆燃说。   纪旻手上用了点力,将人拉进怀里。   陆燃被他这样抱过很多次,自觉地换了个舒适点的姿势,跨坐在男人身上。   抱住纪旻的腰,将脑袋抵在纪旻胸膛上。   但坐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抬头问:   “我这样坐着,会不会压得你不舒服?”   “不会。”   纪旻将下巴压在他发顶。   他低声道:“是让人感觉很踏实,很舒适的重量。”   陆燃窝在他怀里抱了一会儿。   纪旻带着他到门边,将房门关上。   又带着人进入里间的卧室。   可窝在他怀里的人,连四处打量的心情都没有了。   只声音闷闷地说:“可我还是想要帮你的忙。”   纪旻在他耳边低笑:   “帮什么?”   “我可以帮好多!比如……”   陆燃从纪旻怀里抬起头,左右看了好一会儿,指着纪旻的床道,“比如我可以把你抱到床上!”   “抱?”纪旻扬眉。   似乎想证明自己可以。   陆燃一下从他怀里跳出来,站在他面前,伸手就要抱他。   先是尝试了公主抱。   但体型完全不是一个size,基本没什么操作的可能。   然后他又正面去抱纪旻。   把自己憋得脸通红,成效却不大,反倒把男人刚系好的扣子又蹭开了。   但陆燃完全没注意到这种细节,拧着眉头苦思冥想:   “不对啊,你是不是故意使坏了?明明之前我拖着你的轮椅都能走好远。”   纪旻:“……”   有没有可能,那是因为轮椅有轮子。   “那就用背的!”   陆燃在纪旻面前弯下腰,又扯住男人的两只手臂。   这次终于勉勉强强地把人背了起来。   好不容易挪到床边,被床脚一绊,一下朝前趴了过去,整个人被死死的压在了床上。   纪旻很高,且肩背很宽。   这会儿将少年整个人都盖得严严实实。   “唔!”陆燃好不容易钻出了个脑袋。   他感受着背上压着的重量,默了默,道:“男朋友,你差不多得有个二百斤吧。”   这场面实在是相当滑稽。   纪旻没忍住,手臂将人环住,埋头在少年颈侧低声笑了起来。   男人不知道哪个笑点被戳中了。   闷声笑了很久。   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连带陆燃后背都跟着发颤。   “你别笑了!”陆燃努力大声说。   但因为被人死死压着,显得毫无气势。   “知道轻重了吗?”纪旻贴在少年耳边说。   明明支着手臂一翻身,便能将人放出来,但男人偏不。   他很注重身体状态的锻炼,因此身上的肌肉密度很大。   即使是无法自主动作的双腿,每天也都在做保持肌肉活性的特殊训练,因此并不孱弱。   这会儿完全放松下来,半点力气不用,可不是将人压得死死的。   “想起来?求我。”纪旻又逗他。   陆燃才不想认输,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地往外爬。   他挣扎着爬了一会儿,优哉游哉逗人的男人却面色微变。   纪旻伸手按住他,低声道:“别爬了。”   “我不,我马上就要出来了!”   陆燃犟了起来,继续往前咕涌。   这次纪旻眉心倏然一皱。   男人闭了闭眼,轻轻“啧”了一声,用两只手将人钳住。   陆燃也终于发现了点不对。   他伸出手,咕哝道:“你皮带开了吗,怎么竖过来了……”   说着说着,他的话猛然一顿。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那股滑稽的氛围还残留着,可某些清晰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变化正在确确实实的发生。   陆燃手还在背后伸着。   倒在他身上的纪旻,在他耳边漏了一声压不住的喘息。   陆燃:“……艹。”   他太过震惊,以至于这会儿极度茫然,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有。   第一个冒出来的年头反而是……   超市里的杏鲍菇有多大来着?   以往看到的杏鲍菇图片冒出来,又被打了个红叉。   然后各种蔬菜的图片像幻灯片一样在陆燃脑海里轮换。   以至于他呆了太久。   男人凑到他耳边,低声问:“在想什么?”   陆燃乖乖回答:“茄、茄子和西葫芦?”   纪旻:“……”   不愧是你。   又僵持了一会儿,纪旻才翻身起来。   他身上的扣子已经全蹭开了,衣襟大敞着。   陆燃一溜烟爬起来。   他看看纪旻这模样,有点心虚。   又有点好奇,忍不住瞄过去。   最终还算有点责任心地问:“要不要我……帮忙?”   “需要我帮忙吗?”   记忆里的那句话又响了起来。   但这次明显并不是纪旻多想。   他闭了闭眼。   刚刚冷静了半天,现在功亏一篑。   纪旻难得带了点气,黑眸瞥向身旁的人。   陆燃现在乖乖坐在属于他的床上。   因为刚刚的一番乌龙,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有点乱。   耳朵更是有点红。   “哦,那你帮。”纪旻故意说。   谁料这人乖的要命,听到这句话,竟然真慢吞吞地伸手过来。   准备……帮忙。   纪旻:“……”   他伸手抓住陆燃的手腕,叹了口气。   然后陆燃便见到,刚刚被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吭哧吭哧背上床的人。   这会儿长臂一伸,把轮椅捞到床边,然后用手臂撑住床边的扶手,轻轻松松便将自己转移到了轮椅上。   又扔给他一句话:“在这老实呆着。”   便进了洗手间。   等纪旻洗漱完。   他以为陆燃早该偷偷摸摸回去了。   可推开洗手间的门,却发现少年依旧在乖乖等着。   等纪旻走近了,看到陆燃的表情。   才发现,等着是真的,乖倒是不一定。   这人双手抱胸,盘腿坐在床上,表情严肃地要命。   见到他出来,便扔过来一句话:“纪旻,你骗我。”   纪旻:“……”   他冤枉道:“明明是你自己误会,我总不能……”   纪旻想了想,表情一言难尽:“总不能追着你证明我自己很行吧?”   陆燃指着他,气了好半晌。   然后又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这件事就算了,可你准备手术的事,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纪旻一怔,忙遥控着轮椅靠近了点。   他撑着床边的扶手,将自己转移到床上。   又握住少年的手,放到颊边贴了贴,问:“生气了?”   “那倒没有。”陆燃说,“你愿意做手术,是好事。”   “就是……”   想了一会儿,少年才又抬起头,认真道,“你这样是不对的,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其他事情也就罢了,手术那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瞒着我。”   陆燃的声音很认真,很纯粹。   让纪旻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抱歉,我只是……”   少年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又很聪明。   手术的消息告诉他,就算一开始只是为他开心,但后面难免又要担心。   纪旻并不希望陆燃面对这些。   不管是为了他的健康担忧,还是为可能到来的恋人的离别而忐忑。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把少年塞进一个旅游团,或者让他们导师带到别的城市开个学术会议。   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   纪旻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   他不应该完全把陆燃当成孩子保护。   可他忍不住。   “这次我没有生气,但下次你再这样我一定会生气的。”陆燃说。   “抱歉。”   纪旻低声道。   陆燃慢吞吞窝进他怀里。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陆燃眼睛又开始在纪旻房间里乱瞄。   他指着地上的软垫,有点好奇地问:“为什么铺了那么多软垫,你也会摔吗?”   “正常不会。”纪旻说。   说完,男人脸上露出了点难为情的表情:   “因为……最开始无法相信自己没办法站起来的事实,总是想站起来试试。”   纪旻脸上甚少露出这种表情。   难得有点可爱。   陆燃没忍住笑出声来。   “嘲笑我?”纪旻挑眉。   “没有!”陆燃摇头,可那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有”。   又闹了一会儿。   陆燃禁不住困,打了个哈欠。   他想干脆在纪旻的房间里睡。   但男人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腰,道:   “回你的房间睡。”   陆燃揉了揉眼睛,不太愿意走。   纪旻轻声劝他:“大黄自己睡会害怕。”   “大黄才不会。”陆燃说。   纪旻看看躺在身侧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将人拥住,小声道:   “求你。不然我送你回去。”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沉。   陆燃默默揉了揉通红的耳朵,从床上爬了起来,趿拉着拖鞋回了自己的房间。   随着手术日期的临近。   纪旻变得有些异常。   他主动亲近陆燃的次数变多了。   却也并不过火。   只是偶尔伸手攥住少年的手指,或是主动开口,让人留在自己身边。   最亲密的时刻,也仅仅是趁人不注意,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在无人的角落里静静的亲吻。   可他亲得很凶。   牙齿咬得陆燃有点疼。   便忍不住抱怨:“我不当你男朋友了,还是当下属吧。”   纪旻倒也不恼,点头答应。   转头想亲的时候,又道:   “既然你不搞办公室恋情,那每次我们接吻都算是放假。”   而后,抬着眉梢询问陆燃:“怎么样,亲吗?”   陆燃:“……”   每次接吻都算是放假,谁不想放假呢。   真是会拿捏社畜。   直到陪着纪旻去见凯米勒医生。   凯米勒医生宣读了手术的注意事项,并把手术失败的几种后果再次告知。   最好的后果大概是保持原样。   更严重的,还有全身瘫痪、甚至死亡的风险。   这些风险,陆燃也都查到过。   但这会儿听医生仔细讲出来,他才突然意识到,纪旻最近的反常,可能是在紧张。   陆燃和纪旻一起从医院离开。   电梯里,陆燃突然道:   “其实吧……全身瘫痪也是瘫痪,反正你现在也要坐轮椅,没什么区别的。”   纪旻:“……”   这可真是神奇的安慰。   即使并并不公开手术,但纪旻团队里的人多少也会知道。   最近不少人来安慰他。   陆燃这句“反正你现在也要坐轮椅”,可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更奇葩的是,听到这句话,纪旻什么紧张的心情都没有了。   只剩下满满的无语。   竟然出奇的好用。   特别身后的人还笑嘻嘻地凑过来对他说:   “你放心,我可会照顾全身瘫痪的人了,你要是手术失败了,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纪旻哭笑不得:“那可真是让人放心。”   从医院里出来,见到外面马路上穿行的人潮。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万一……”   他只说出两个字,就被身后的少年伸手掐住了脖子。   并威胁道:“你不许说!”   陆燃声音有点哑。   纪旻只好拍拍他的手讨饶。   这种重大手术,医生会不止一次讲解手术中可能出现的后果。   第二次,陆燃陪着纪旻从医院里出来。   数着电梯的楼层一点点变小。   他突然道:“纪旻,不然……手术不做了吧?”   纪旻意外地转头看向他。   对于他的手术,陆燃一直是支持的态度。   得知他要安排手术后,也是高兴居多。   最开始,为了激着他手术,甚至连什么特殊群体都搬出来了。   可现在,一直乐观开朗的小孩,却担忧地看着他,说:“手术不做了好不好?”   纪旻微叹了口气。   这就是他不想告诉陆燃的原因。   “说什么呢?”   他拉住陆燃的手,“都已经做好了决定,怎么能临时变卦?”   回到车子上,陆燃便窝进了纪旻怀里。   他揽住男人的腰,闷声道:   “可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你、你好厉害,自己把生活都安排的很好。”   似乎有些克制不住的慌乱,少年胡乱道:“而且你也很行,超级行,根本不用……唔!”   纪旻看了眼前座,无奈地捂住了少年的嘴。   垂眸对上那一双含着担忧的眸子。   他又低下头,轻轻在少年眼睑上吻了吻。   “别怕。”   纪旻低声安慰,“你好好上课,很快就好,等我出院,暑假带你去海边玩好不好?”   “不好。”陆燃说。   他想了想,又道:“我去陪你手术吧,我知道时间很长还是封闭的,我可以请假过去!”   纪旻失笑。   “这怎么能行,那么长时间,还有可能会耽误你考试,攒学分那么辛苦,怎么能功亏一篑?”   “我不管了。”   陆燃埋头在他颈侧,“你帮我给辅导员请假,就说你是我家长……”   话没说完,便被抬着下巴轻轻印下一个吻。   这个吻很轻,却又格外深入。   像是一场没有言语的安慰。   一吻结束,纪旻在他耳边笑道:“男朋友也成家长了?”   第二天就要启程去医院。   当天晚上,纪旻又安排了一些事宜。   但不管安排得再妥当,想到今天陆燃的样子,依旧难免有些在意。   等纪旻从书房里出来,走廊里的灯已经灭了。   纪旻去陆燃的房间看了看。   里面关着灯,看起来人已经睡了。   纪旻便没再打扰。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又在脑海里梳理了一下手术期间需要留意的事。   之后去洗手间洗漱完。   回到卧室,纪旻刚将自己转移到床上。   一旁的被子却动了动。   从里面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少年睁着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睛,静静盯着他看。 第110章 不习惯   纪旻着实惊了一下。   “怎么在这?”   陆燃没说话,低着头往他怀里钻。   夜晚很静。   卧室里暖黄色的灯光亮着,只有窗外暗色的树影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少年不断往纪旻怀里钻。   发丝柔软,身上带着薄荷味沐浴露浅淡的馨香。   这股带着水汽的味道,让卧室变得格外安静。   在这种静谧无人的氛围里,纪旻忍不住闭上眼,放纵了一瞬。   任由人贴近他怀里。   隔着薄薄的一层睡衣,让人窝心又躁动的体温传来。   带着少年轻浅却温热的呼吸。   纪旻能感觉到,陆燃伸手紧紧的抱住他。   近乎想毫无缝隙地黏在他身上。   纪旻感到少年仰头吻他的下巴。   急切地,一下又一下的吻过来,带着一种近乎不安的索求。   纪旻闭着眼睛,隐忍着。   直到少年的手指钻进他的睡袍里。   纪旻将人的手按住,缓缓睁开眼睛。   他在少年额头上印下一吻,轻声道:“别闹,回去睡觉好不好。”   说着纪旻将人微微推开,手臂撑起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刚支起身,被子里的少年又张开手抱了过来。   “我不回去。”   陆燃把脸埋进男人胸膛,闷声说,“我没有闹。”   说着,少年抬起脸,眼底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执拗。   他直起身,仰头看着纪旻,认真道:“我们做吧,好不好?”   纪旻一怔,继而伸手,揉了揉陆燃毛绒绒的发顶。   “说这些干什么?又不急这一会儿。”   陆燃抿了抿唇,又抱上男人的腰:   “我没开玩笑,是认真的。为什么不能做?”   纪旻靠在床头,垂眸看着少年的发旋。   他伸手轻拍着陆燃的脊背,又仰头看向天花板上暖色的吸顶灯。   他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没有人知道,纪旻是怎样将心底那股近乎疼痛的渴求压下去。   最终,他轻轻将人放在一旁,低声道:“你在这睡,我书房里还有些事。”   说着,他又撑起床边的扶手,回到了轮椅上。   并没有停留,直接遥控着轮椅往外走。   可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动静。   少年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几步追上他。   不容拒绝地爬上他的轮椅,跨坐在他腿上。   “我不管,我就要做!”   膝上的人这样气势汹汹地说。   纪旻却抬眸对上少年藏着不安的眼睛。   他伸手,指腹在陆燃眼角下划过。   轻声问:“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现在怎么这样?”   “我没有怕。”陆燃别过脸。   “所以才不想告诉你手术的事。”纪旻吻了吻他眼睑。   陆燃揉了下眼睛,又回头瞪他:   “你做不做,不做我找别人了?”   男人手臂揽住他的腰,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问:“哦?要找谁?”   “我……”陆燃卡了下壳,胡言乱语道,“我找顾、顾宁启、张麟,还、还有……”   “啧。”   纪旻伸手拍他的腰,“也不知道找点好的。”   竟说些歪瓜裂枣。   陆燃抿着唇:“反正我……”   未尽的话却被堵在了唇里。   这个吻温柔极了,极尽安抚,轻轻抚慰着陆燃的紧张和不安。   “咔嗒。”   纪旻伸手关了卧室的灯。   室内一下暗了下来。   窗外的路灯便显出了颜色。   朦胧的昏黄色灯光,透过半拉的窗帘照进来。   在这一片昏暗中,悉悉索索衣物摩擦的声音,与断断续续的吻声响着。   小半晌,一声低低的泣音响起。   响了一半,又被声音的主人强行咬住。   只余下轻而绵长的呼吸。   又安静了一会儿。   纪旻伸手打开灯,缓缓回到床边,将怀里蔫哒哒,耳朵通红的少年放到床上,拉上被子盖好。   陆燃闭着眼,把脸埋进被子里。   纪旻低笑了一声。   少年顿时埋得更深了。   直到轮椅转动时轻微的“支呀”声响起,陆燃又猛地抬起头,朝纪旻看过去。   他伸手拉住男人的衣角,问:“你去哪?”   纪旻摊开手,给他看自己的掌心。   并勾了勾唇,道:“去洗手。”   陆燃:“……”   他慢吞吞缩回了手。   轮椅的声音慢慢远离,洗手间里响起了模模糊糊的水声。   陆燃眼皮开始打架。   他想等纪旻回来。   可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他克制不住地想睡。   等陆燃一觉醒过来,已经是早上了。   他还躺在纪旻床上,但纪旻却不在。   陆燃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睡衣都没换,便急匆匆跑下了楼。   等看到男人像往常一样在餐厅坐着,才重重松了口气。   “醒了?”纪旻朝他看过去。   “你、你怎么没叫我?”陆燃抿着唇抱怨。   “你睡得跟个死猪一样,谁叫得醒你。”纪旻说。   陆燃:“……”   纪旻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挑眉道:“这个打扮下来,你不会以为我不等你,直接去医院了吧。”   陆燃被猜中了心事,又看了他一眼,才转头上楼洗漱。   等下来的时候,纪旻还等在外面。   但明显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等着动身了。   陆燃没说什么。   他今天还有课,只默默拎着书包,跟着纪旻上了车。   车子出了纪宅的大门。   司机犹豫了一下,问:“是先去……”   纪旻:“去学校。”   陆燃:“去医院。”   两人异口同声。   司机:“……”   纪旻轻咳了一声,扭头看着陆燃。   陆燃没说话,单手拎着书包,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纪旻:“……”   他回过头,对司机道:“先去医院吧。”   陆燃这才收回视线。   路上,车里很安静。   端坐了一会儿,陆燃又扭头看向纪旻,问:“你没什么事要交代吗?”   纪旻看他一眼,道:“那么短的时间,有什么好交代的?”   陆燃闷不吭声。   纪旻去的是凯米勒医生任职的新城私立医院,而且是个很偏僻的院区。   车子进了医院,便停了下来。   纪旻那侧的车门打开,无障碍阶梯从车上降下来。   在男人遥控着轮椅要从车上下去时,少年扭头,看向纪旻道:“你要好好做好手术回来,知道吗?”   纪旻失笑。   他道:“好,保证完成任务。”   外面有医务人员过来,将纪旻带去了专属的手术楼。   陆燃坐在车里。   往常,每一次都是纪旻送他上学。   他下了车,纪旻静静坐在车子里,目送他远去。   现在,却是陆燃一个人坐在车子里,看着纪旻的背影消失。   看了好半晌,直到司机提醒:“额……快到上课时间了。”   “哦。”陆燃应了一声,“那去学校吧。”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心说这小情侣,做个手术就跟生离死别似的。   路上,他不由安慰道:   “董事长手术准备的很充分,又是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那肯定。”陆燃说。   只是他虽然说着这样的话,眼睛却还瞄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   纪旻去准备手术了。   原本他要把陈管家留下来陪陆燃,但陆燃不同意。   所以现在,整个纪宅只剩下陆燃一个人。   纪旻又叫来一位临时管家,只不过陆燃和他并不是很熟。   家里的饭菜口味并没有变,课业也依旧像从前一样繁忙。   甚至因为到了下班学期,忙得更厉害了。   但陆燃却觉得有些无聊。   纪旻的手术是封闭的。   陆燃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纪家乱七八糟的事也挺多,小心点总没错。   陆燃也不想让纪旻为了其他的事分心。   纪旻每天会给他发消息,打电话,聊一聊手术准备的进程。   但陆燃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空荡荡的。   陆燃没忍住,给自己又找了两份兼职。   彻底填满了课业间的空隙。   快餐店里。   过了最忙的时间段,陆燃收拾好餐桌,站在柜台前发呆。   他数了数时间,自己遇见纪旻好像并没有多长时间。   正式在一起的时间,更是少的过分。   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即使过着从前那种匆忙为生计奔波的生活,心里依旧在记挂着。   陆燃将手机拿出来,点开纪旻的聊天框,静静地看着。   而后又抬起头,在店内扫了一圈。   靠东边的桌角,有位大叔在看报纸。   西边的窗边,一个身高腿长的白领姐姐正喝着咖啡。   “叮铃”。   门铃响了一声。   看报纸的大叔和喝咖啡的白领姐姐,顿时目光锐利地朝门边看了过来。   门外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壮汉走进来。   看清来人,大叔和白领姐姐才又慢吞吞收回目光。   壮汉来到柜台前点了五个汉堡。   陆燃一边打单子,一边没忍住悄摸摸问:“你们……在我打工的店里点单,花费给报销吗?”   壮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这算在三餐里面,是都是给报销的。”   “哦,他还挺大方。”陆燃说。   等壮汉离开,陆燃又撇了撇几个店里店外的身影。   心想,这家快餐店的流水,可都让这几个保镖撑着了。   默默打了几天工,陆燃在学校里,倒是又遇到了件事。   他上完上午的课,正准备收拾东西去吃饭。   一个看着有点面熟的人找到他的教室,问:“陆燃在哪?”   陆燃抬头将人扫了一眼。   这人脸上表情带着点自然而然的趾高气扬,但看起来并不像找茬的。   而且细胳膊细腿,一看就不是很能打。   于是陆燃直接迎了过去,问:“什么事?”   这人抬着下巴看了陆燃一眼,没说话,只妆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陆燃没搞懂他在干什么,默默盯着他。   没一会儿,这人又清了下嗓子。   陆燃烦了:“你嗓子不舒服就去看病,我这里是兽医专业救不了你。”   这人脸霎时就绿了,尴尬道: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方琛啊,我们见过两次面了,上次在顾家还见到了呢。”   陆燃苦思冥想了好半天,还是“方”这个姓给了他灵感。   他指着方琛道:“哦,你就是那个什么少爷。”   见他记了起来,方琛才松了口气。   但陆燃认完人,转头就往食堂走。   方琛连忙追上去。   等到了食堂,人已经不少了。   陆燃在那里排队打饭,打完饭要走,方琛却理直气壮地叫住了他,说:“哎哎哎,我忘了带饭卡了。”   陆燃看他一眼,顺手帮人把卡刷了。   方琛端着盘子,跟个小尾巴似的跟着陆燃,最后坐在了陆燃对面。   他家世好,在家里又是最小的那个,从小被人捧着。   这会儿被人帮忙刷了卡,也觉得理所应当,坐下就要开吃。   可他筷子刚要夹到菜上,餐盘却一下被陆燃抽走了。   方琛茫然地朝他看过去。   “不付钱你吃个屁。”陆燃丝毫不给面子地亮出了自己的支付宝收款码。   方琛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那么不客气地问自己要钱。   他下意识想发火。   但一想到陆燃曾经地战绩,便立刻怂了,麻溜地拿出了手机。   一扫完,整个人都傻眼了:“不是十八块五吗?怎么扫出来是一百八十五?”   “因为是我帮你刷的啊。”陆燃理直气壮道。   “你你你这!”方琛脾气上来了,“那我不吃了!”   “浪费食物可耻。”陆燃缓缓地抬起餐盘。   那架势,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把菜糊到人脸上。   方琛抖了一下,连忙把钱给付了。   他从小到大,可能暗地里也被人坑过不少次,但这次……   估计是最明目张胆的一次。   方琛埋下头,苦逼地吃着莫名其妙贵了十倍的饭菜。   还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怪不得听说你没什么朋友。”   陆燃挑眉:“什么?”   “没什么!”方琛忙道。   等吃完了午饭。   陆燃又看向方琛,问:“说吧,找我究竟什么事。”   他们两人还坐在食堂里。   方琛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显不太好意思。   他左看右看,做贼似的看了好一通。   最终,赶在陆燃耐心告罄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   “你那只狗,能借我用一用吗?”   “嗯?”陆燃眉梢挑了老高,“你要借大黄干什么?”   方琛脸上不好意思的神情更重了。   他小声说:“我觉得你那天在沈家整人的法子特别帅,所以也想用一用。”   陆燃缓慢地陷入了沉默。   他整人那么久,听过说恶心的、炸裂的。   说帅的还是第一次。   似乎怕陆燃误会,方琛忙解释:“这段时间我让一个傻逼缠上了,他真的巨恶心,在外面传我已经被他给睡了,我真的想弄死他!”   方琛说起来咬牙切齿,忍不住吐槽:“你不知道,我他妈就跟被鼻涕虫爬了似的!”   陆燃止住他吐槽的话,轻咳了一声,道:“大黄不借。”   “啊?”方琛顿时垮下了脸。   “但是……当时你在沈家看到的那件事,重点不在于大黄。”陆燃说。   “那在什么?”方琛问。   “在于我呀!”陆燃站起了身。   一个小时后,Y大某个教学楼的厕所里发出一声惨叫。   方琛站在厕所外面,看得一脸激动,拍的手都红了:   “干得好!刺激!”   陆燃一脸古井无波的平淡。   他摘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到洗手池边洗手。   方琛兴奋地来拍他肩膀:“好兄弟,帮了我的忙,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从今天往后,京市谁再惹你,你就告诉他们,你是我方琛罩着的人!”   方小少爷十分激动,陆燃却抽了张纸巾擦手。   然后又默默亮出了自己的收款码。   方琛:“……”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给钱啊?难不成让我白动手?”陆燃理所应当道。   几分钟后,陆燃看着自己四位数的收益,美滋滋地离开了厕所。   给方琛“帮忙”之后,方琛偶尔也来找陆燃玩。   时间一长,专业里的人都知道陆燃和方家的小少爷关系很好。   偶尔不长眼来找陆燃麻烦的人也没了。   相处多了,陆燃发现这位方小少爷,虽然的确被家里宠得很厉害,但人还不算坏。   又一天周末,方琛到实验室找陆燃。   兴冲冲地提议道:“你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吧,要不然我们出去玩,你要不想出去,我去你家做客也行?”   陆燃正在换实验服。   闻言,扭头看过来。   他盯着方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   “从最开始,就是纪旻让你来找我的吧?” 第111章 安排   方琛尬住了。   “啊哈哈哈……你怎么会这么想啊?”他干笑道。   陆燃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方琛撑不住了。   他本来就有点怕陆燃,这会儿只能老实交代:“好吧,的确是的。”   陆燃默默把实验服放好。   他背着包走出实验室。   路过方琛时,扭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很低又很闷,说:“我不用人陪。”   方琛有点意外。   不是陆燃话里的内容,而是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和态度。   之前,在方琛眼里,陆燃就是个勇士、恶魔。   这人跟正常人不太一样,无论是说话做事,带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劲头。   不是深不可测的那种捉摸不透。   而是会随时随地做出任何离谱的事的捉摸不透。   特别是陆燃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看着就有点莫名渗人。   所以方琛一直都有点怕陆燃,觉得这人是个奇葩。   可现在,陆燃提起纪旻后,对他说:“我不用人陪。”   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冷淡。   但方琛却从陆燃身上,看到一种极为罕见的任性。   当然,这股任性并不是对着他。   “嘿,你还挺有意思的。”方琛说。   陆燃这会儿并不想搭理人。   直接背着包去了打工的快餐店。   陆燃一边机械的打着单子,一边神游天外。   今天店里呆着的两个保镖已经换了人,乍看起来和普通的顾客并没有什么区别。   正工作着,陆燃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班级群发来的消息。   辅导员艾特了全体成员,提醒走读生要补每个月的家长承诺书。   承诺书很简单,只是个模板,让家长签个字,填个日期和联系方式就行。   很随意的东西,但曾经对陆燃来说却很麻烦。   后来住到纪旻家之后,他便央求着纪旻帮自己填。   可现在……   陆燃还没开始思索这个月要怎么混过去。   便见家里新来的管家,给他发来了消息。   消息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填好的文件。   陆燃一时间有点茫然。   拿着手机,愣愣地站在柜台后。   直到店里进了新的客人,他才如梦初醒。   陆燃一边忙活着,一边想起纪旻去医院的那天。   他在车上问,有没有什么要交代他的。   平时像个长辈一样絮絮叨叨的男人,只说:“那么短的时间,有什么好交代的?”   那么短的时间……   周末,方琛又来了陆燃打工的店里。   他一进来,便举着手道:“先说清楚,这次是我自己想来玩的,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好玩的。”   陆燃也没多理会他,自己做自己的工作。   只是到了下班的时候,他看了方琛一会儿。   陆燃没什么朋友,从小也没家。   所以并不知道正常人怎么和朋友玩。   但沉默了一会儿,他缓慢出声,问:“你要到我那里去玩吗?”   方琛眼睛一亮,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路上,陆燃提前给管家发了条消息,让家里准备了两个人的晚饭。   方琛本以为陆燃会邀请他去沈家,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是纪家。   还挺意外,调侃道:“你都住进纪旻家里了啊!”   陆燃没说话。   管家看到来的是方琛,脸上明显没什么意外。   两人吃完晚饭,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狗面对面打游戏。   方琛一边打一边嗷嗷叫唤:   “狠!你他妈真狠!这输出,手机屏幕都快被你给点烂了。”   陆燃这还是第一次和朋友熬夜打游戏。   这种在同龄人生活中非常常见的体验,对他来说,还很陌生。   单挑了几局后,两人又组队杀了一通。   等玩腻了,方琛放下手机,一边撸着大黄,一边看纪家客厅的布置。   他摇摇头感叹道:“纪旻家怎么比我爷爷家还无趣,你不觉得无聊吗?下周带你无我家里玩……”   陆燃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小人,却在想等下周的时候,纪旻的手术进行的怎么样。   方琛趴在沙发椅背上,看着他的神色,突然道:   “你知道纪旻怎么让我过来的吗?”   陆燃抬起头看他,问:“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哪是对我说!”   方琛摆了摆手,才道,“他直接找上了我爸,说自己要出一趟长差,但家里有个小孩很不放心,希望能找个同龄人陪陪你。”   陆燃眨了两下眼睛。   “纪旻平时求过谁啊!见他求上门来,我爸可牛逼坏了,说什么也不能拒绝,于是给我下了命令,让我一定要好好照看你。”   方琛撇着嘴摇头。   又聊了一会儿,方琛放下大黄,恋恋不舍的去客房睡觉了。   陆燃又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   他上楼,把大黄带回窝里。   自己则走到纪旻的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慢吞吞躺在床上。   陆燃心想,纪旻给他找玩伴,可真是精挑细选。   以纪旻的身份地位,只要开口,随便哪家的少爷都可以选。   但他偏偏选了方琛。   方琛人的确不错。   但更重要的是,出于在沈家的经历,他很怕自己。   而在圈子里,怕方琛的人又不少。   所以,被方琛害怕着的他,便会处于一种无人敢惹的地位。   更何况……   陆燃翻了个身,抱住了枕头。   更何况,方琛一身任性的少爷脾气,绝对不是陆燃喜欢的类型。   所以……这个玩伴还很安全。   陆燃有点想笑。   笑完了,又莫名有点难过。   他点开纪旻的微信,往聊天框里发了一行字:我想你了。   但是那边并没有回复。   陆燃知道,纪旻已经开始术前准备了。   纪旻进手术室的当天,陆燃还泡在实验室里。   其实今天他并不需要来实验室,而应该去打工。   但今天在快餐店,他的状态明显不对。   不仅给客人打错了单子,还把辣椒酱当番茄酱挤进了盘子里。   最后老板实在看不下去,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事,给他放了一天假。   现在陆燃站在试验台前,拿着移液器,将面前的样品一点点注入离心管内。   他近乎机械地吸取着样品。   站在他对面的师姐看了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了。   忍不住小声提醒:“额……你这个管已经加了十几次,都满出来了。”   陆燃愣了一下,低头看看面前的器械,才“哦”了一声。   怕最近的实验成果毁于一旦,陆燃还是离开了实验室,在教学楼里逛荡。   方琛又找了过来。   看到他的神色,非常意外。   “怎么了这是?”方琛问,“嗐!纪旻就是出个差,过段时间就回来了,你至于这个样子神不思蜀吗?”   陆燃没回话。   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今天有没有要整的人?”   “啊?”方琛一懵,后退一步,戒备道,“你要干什么?”   陆燃捏了捏手腕,道:“活动一下筋骨。”   方琛脑袋狂摇:“没没没有!目前没有人需要遭受残忍的惩罚!”   陆燃失望地叹了口气。   “要不我们去玩真人cs吧?那个也能活动筋骨。”方琛提议道。   “不够刺激。”陆燃摇摇头。   然后他拍拍方琛的肩膀,道:“我想到要去干什么了。”   陆燃回了趟沈家。   要踏进沈家大门时,陆燃却被跟在后面的保镖拦住了。   就见保镖低头在手机上发了个信息。   没一会儿,又来了两个人,保镖才对陆燃说:“现在可以进了。”   陆燃:“……”   他看看沈家的大门,突然没了想进去的兴致。   现在他的确很想找个由头发疯。   但某个人为了他的安全,在他身边安排了这么多人。   他总不能那么没心没肺不管不顾。   陆燃回了纪家。   带着大黄在院子里逛了很久,一直熬到天黑,才磨磨蹭蹭回了房间。   中途方琛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出去玩,陆燃拒绝了。   他现在哪里都不想去。   分明他不在医院里。   在医院的只有纪旻,而他像往常一样,有学业有工作还可以自己去找乐子。   但却依旧像是被困在一扇无形的手术室大门前。   吃完晚饭,躺在床上时。   陆燃没忍住看了眼时间。   他数了数,从纪旻真正进手术室开始,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了。   这样一想,一股莫名的焦躁便开始蔓延。   陆燃又忍不住自我安慰。   大型手术这个时间也是正常的,神经层面的手术又很麻烦……   一定不会出事的。   陆燃躺在床上,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脑子里始终有根弦紧绷着,让他没办法真正入睡。   但过度紧张,又使他陷入一种机体自我保护的困倦中。   陆燃只能眯一会儿,又赶忙睁开眼,看看手机。   看看空荡荡的消息列表,再盯着手机屏幕,克制不住的闭上眼睛。   来回往复。   这种紧张的状态维持的久了,陆燃忍不住坐起身。   他开始后悔。   今天路过沈家时,应该进去闹一闹的。   至少要把他买的水宝宝全倒进沈家的下水道里。   让沈家人体验一下冲厕所冲不下去的感觉。   陆燃捶胸顿足了半天。   就在他忍不住半夜爬起来赶往沈家时。   “叮咚”。   他的手机响了一声。   陆燃什么水宝宝都忘了。   他忙转过身,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点亮屏幕,进入消息列表。   是陈管家发来的语音消息。   陆燃看着这串很长的语音,犹豫了很久,才咬牙点了上去。   一瞬间,陈管家欣喜且放松的语气响起:   “手术结束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是先生现在还在麻醉状态,还需要一两天才能真正恢复状态和你联系。”   说到这,陈管家又笑了笑:   “他特地告诉我,一出了手术室,就要告诉你结果。” 第112章 完美   看完消息,陆燃骤然松了口气。   他回了陈管家几句话,再躺回床上,才感觉困意像海水一样压过来。   第二天,方琛又来找陆燃。   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陆燃正一边哼着歌一边擦着试验台。   明显是已经提前完成了任务。   况且看他状态,和昨天心不在焉的样子完全不同。   方琛忍不住纳闷道:   “看你这状态,应该给你点一首好运来。”   往常他说这种话,陆燃八成不会理会他。   但今天,陆燃却朝他看过来,道:“你点吧。”   方琛:“……”   就算陆燃愿意在公共场合顶着那么炸裂的BGM,他也不愿意。   又过了一天,陆燃终于收到纪旻亲自打来的视频。   男人靠在病床上,看起来同往常一般无二。   并没有常人经历过一场重大手术后的虚弱和病气。   反而因为病床靠背的窄小,显得肩背越加宽厚。   视频接通之后,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只默默的盯着对方看。   陆燃甚至在桌上摆了个手机支架,人就趴在桌面上。   一双乌黑的眸子滴溜溜的。   看了半晌,纪旻忍不住笑了,问:“怎么不说话?”   他嗓音还带着些沙哑,是麻醉刚褪的后遗症。   陆燃又盯着镜头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纪旻,我想看看你的腿。”   “有什么好看的,还打着石膏呢。”   纪旻这样说着,还是调转了镜头,给陆燃看自己被石膏覆盖的双腿。   陆燃有些心疼,又忍不住问:“那你疼不疼?”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刚做完手术一两天,麻药刚过去的时候,是最难熬的。   纪旻笑了一声,又问他:“你呢?最近怎么样?”   陆燃直起了腰,抬着下巴说:“我最近超棒,实验很顺利,吃得好睡得好,不仅打了两份工,还开发了新的业务。”   少年说话时神采飞扬,就差在脸上写着自己完全没被影响了。   “哦,这样啊。”纪旻挑眉看着他。   “嗯!”陆燃重重点头。   实则有点心虚。   他这两天睡得不怎么好,今早起来发现黑眼圈还挂着。   一个人吃饭也不怎么习惯,昨天在实验室称了称,发现还瘦了。   但是输人不输阵,这种事一定不能说出来。   陆燃轻咳了一声。   正要揭过话题,却见屏幕里的男人,带着调侃问道:   “是因为在我的房间里,所以才睡得好吗?”   陆燃一愣。   紧接着立刻转头去看。   就见镜头正对着的地方,正是卧室里,属于纪旻的那张床。   现在他换下来的衣服,还零零散散的在床边纪旻常用的扶手上搭着。   陆燃:“……”   “你看错了。”他努力挽尊,“我只是来你房间里看看,额,你这边的洗手间比较好用!”   纪旻手指抵着额角闷笑。   被无情地嘲笑后,陆燃干脆开始摆烂:“算了,你笑就笑吧。我住我男朋友的房间又怎么了!”   纪旻笑了好半晌,才稍稍停下。   他又看向陆燃,问:“吃的也挺好?我怎么听管家说,你最近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   陆燃默了默,又趴回了桌上。   闷声道:“既然你都知道,那还问我做什么?”   不知为何,思念一瞬间蔓延了开来。   纪旻默了默。   他点点头,轻声道:“我看到了。”   “嗯?什么?”陆燃问。   纪旻抬眸看向他,说:“我看到你发消息,说想我了。”   陆燃怔了怔。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非常想见纪旻。   非常想不顾一切跑去那栋封闭的手术楼。   但他还记得纪旻刚做完手术。   现在打起精神给他打电话,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便垂了垂眸,忙道:“那么晚了,你先睡吧。”   纪旻那边,也传来了陈管家的轻声提醒。   纪旻顿了顿,只好道:“嗯,晚安,明天再聊。”   “嗯,明天见!”   陆燃一瞬间又打起精神。   他挂断纪旻的视频,方琛的电话立刻又拨了进来。   开口便问:“怎么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   陆燃没回答,只问:“什么事?”   “找你组队打游戏啊!”方琛道。   不过很快,他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可在给你打电话的过程中,又有了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陆燃有些意外。   但方琛那边立刻传来了有些手忙脚乱的声音。   只听他道:“嘘!我爸过来了,明天见面再聊!”   第二天,陆燃在学校还没等到方琛,倒是意外见到了沈星染。   沈星染和其他菁英学院的同学在上户外课程。   和前段时间在顾家央求顾宁启的样子不同,学校里的沈星染又恢复了平常闪耀的样子。   见到陆燃时,甚至笑着朝陆燃打了声招呼,道:   “哥哥,你最近应该回家一趟,爸爸心情很好,说不定你们能够好好聊聊。”   他这句话语气很温和,透出的信息量却很大。   最近因为陆燃和方琛走得很近,学校里其他人对陆燃的关注也多了些。   有人难免提起陆燃和沈家的关系,和之前的私生子传言不同。   这次因为方琛的身份和他对待陆燃的态度。   坐实了陆燃沈家正牌少爷的传言。   也有一些心思活络的人,开始因为身份追捧陆燃。   可沈星染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却很微妙。   不仅指出陆燃没住在沈家,话里话外的还暗指陆燃和家里人关系不好。   陆燃完全没理会这家伙宫斗剧一般的说话方式。   但是想了想自己前两天准备做的事。   他倒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的确应该回去一趟。”   听陆燃应的那么干脆,沈星染脸色僵了僵。   这会儿方琛也找过来了,直接把陆燃拉走。   等远离了沈星染那群人,方琛转头看了看,又看着陆燃不满道:   “我不是很喜欢你那个弟弟,上次我去你家,他还说要把大黄扔出去。”   “以后你再跟他玩,我就不去找你了。”方琛说。   陆燃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想和他玩。”   把人按进粪堆的那种玩吗?   见他这个态度,方琛立刻高兴了。   陆燃想到沈星染的态度,倒是皱眉沉思了一会儿。   方琛想起昨晚的事,兴冲冲道:“你猜我要告诉你的好事是什么?”   陆燃看向他,默了默,道:“你爸该不会准备把那个什么项目交给沈家吧?”   方琛一愣:“啊?你知道啊?”   他惊奇道:“我爸都不和我说这些事,我还是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路过他书房,偷听了一耳朵,我爸好像对你们家最近一个新的技术很感兴趣。”   说着,方琛又谦虚地摇摇头,道:   “你不要谢我啊,我影响不了我爸的决定,这还是你们沈家自己牛逼。”   刚说完,就发现陆燃垮着个批脸盯着他看。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方琛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陆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把你刚刚那句话收回去,我们还是好朋友。”   沈家得到项目算什么好事。   沈家破产才是天大的好事。   见陆燃脸色不对,方琛讪讪道:“你家要得了那么大个项目,你怎么还不高兴?”   陆燃也没瞒着方琛,把自己和沈家之间的烂摊子说了。   方琛那叫一个叹为观止:   “哇靠,竟然真有这样的事,你爸妈图什么?”   说着,他又安慰陆燃:“我只听到我爸夸了一句,最后结果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陆燃低头思索了一阵,没说话。   晚上,纪旻又拨来了视频。   和陆燃聊了聊自己的恢复情况。   纪旻每一天都会发来消息。   但因为没有见面,思念依旧在堆积着。   男人每天发来的都是好消息。   伤口恢复的很好、石膏拆了,换了轻便的支架……   方琛经常来找陆燃玩。   因为家世的原因,方琛接触到的新鲜事情很多。   陆燃偶尔会跟着过去玩玩。   纪旻挑选的方琛,竟然真的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实验室的项目也完美结题,陆燃也拿到了新的学分。   好像一切都朝着很好的方向前进。   现在陆燃的生活,仿佛过成了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模样。   可有一天,陆燃坐在沙发上,抱着大黄。   却突然感觉到有些虚幻的不真实感。   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上来。   陆燃没忍住,给纪旻拨了个视频。   视频很快接通。   视频里的男人,依旧是从前一切完好,能让人安心依靠的模样。   笑着问他:“怎么了?突然联系我?”   陆燃没忍住,又叫了老称呼:“老板,你……你现在可以站起来了吗?”   “可以了。”   随着男人的动作,视频里的视野拔高。   陆燃立刻兴奋起来,眼睛变得亮晶晶:“那我可以去见你吗?”   这话问出来,视频里的人却顿了顿,道:“再等等,目前还不行。”   “啊?”陆燃表情垮了下来。   纪旻忙安慰了他几句。   接下来几天里,陆燃又抽各种时间,联系了纪旻。   无论他什么时候把视频播出去。   男人永远都是那副得体的模样,似乎这场准备了很久,又延续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真的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疼痛与副作用。   陆燃却越来越不安。   又一次视频电话。   他没忍住,问:“我真的不能去见你吗?”   纪旻的回答和之前一样,都是“现在还不行。”   陆燃抿了抿唇。   他突然指着手机镜头,大喊了一声:“说实话,你该不会是AI吧?”   视频里的男人一愣,继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会这样想?”纪旻问。   “我、我……”   陆燃犹豫了半晌,坚定道,“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你想办法证明一下你不是ai换脸。”   “嗯?怎么证明?”纪旻笑着问。   “你做个鬼脸给我看看。”陆燃说。   纪旻:“……”   他无奈了半晌,还是照着少年的要求,手指扯着嘴角,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问:“现在行了吧?”   陆燃心放了一半,却没有完全放下去。   第二天,上完课。   陆燃习惯性地站在教室门边等方琛一起吃饭。   等了一会儿,看着教学楼下涌出的人潮。   陆燃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纪旻的手术太顺利了。   明明是那么惊险、耗时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在男人的口中,仿佛只是普普通通的割了个阑尾。   如果这个手术真那么顺利,纪旻不可能拖着这么久没有做。   还有纪旻的安排……   那么短的时间里,纪旻安排好了他身边的保镖。   准备好了接连几个月的家长承诺书。   这些家长承诺书的签名,并不只是纪旻,还有几张是陈管家的。   甚至还安排了方琛。   尤其是方琛。   这人特地找了个朋友给他,陪他一起吃饭、玩耍、打游戏。   这么充分的准备……   仿佛是让他逐渐习惯纪旻不在的生活。 第113章 代课   “想什么呢?愣成这个样子?”   陆燃被方琛的声音惊醒。   他回过神,垂下眸,说:“没什么。”   “没事我们赶紧去食堂,不然等会儿就排不上队了!”方琛说。   “还有你下午不是只有两节课?咱们去打球吧?”   陆燃却拒绝了。   “不了。”他道,“我还有些事。”   “那好吧。”方琛失望道。   陆燃中午午休时,又给纪旻拨过去了个视频。   这次纪旻过了一会儿才接通。   对面的男人有些意外,问:“怎么现在打给我,出什么事了?”   陆燃抿了抿唇。   他问:“你真没什么事瞒着我?”   纪旻失笑:“能有什么事?别担心,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出院了。”   陆燃没说话。   纪旻已经离开两个多月了。   过了半晌,他才道:   “嗯,你好好休息。”   挂断纪旻的视频。   陆燃下午第二节 课还没上完,手机上便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陆燃上课时手机向来静音,也不接电话。   但这次,或许是因为心里存着点不安。   他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借口上厕所,从教室后排溜了出去。   到了走廊里。   陆燃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另一端,传来的竟然是一个熟悉的女声。   “陆燃是吧?”   是纪月的声音。   她嗤笑了一声,问:“纪旻是不是最近做了手术?现在他应该快出院了吧?”   纪月到底是纪家人。   出国之前,她知道纪旻委托了信托公司把自己的财产留给陆燃。   当时只是对纪旻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但出国之后,稍稍一琢磨,便猜到了纪旻的打算。   她有些气,也有些无奈:“好啊,他这是为了你,连手术那么重要的事都瞒着我这个亲姑姑。”   “你有事吗?没事我挂了。”陆燃现在并不想和她说话。   “你!”   纪月还是有些气愤,但又无可奈何,最终道,   “你也不用这样对我说话,纪旻可是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你,还委托了信托公司,就算他死了我也拿你没办法。”   陆燃一愣。   继而声音很快冷了下来:“你说什么鬼话?”   “行了,我没什么恶意,说不定哪天我还得求到你头上。”   纪月叹了口气,只道:“等纪旻出院,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吧。”   纪月的电话挂断了。   陆燃捏着手机回到教室。   老师上完了这学期所有的课程,正在为接下来的期末考试划重点。   明明是很重要的时候。   陆燃下半节课却上的坐立难安。   纪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回想自己上过的金融选修课,信托公司不是处理遗产的一种方式吗?   纪旻这家伙……   下了课,陆燃收起被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课本,背着书包就往外跑。   刚跑出教学楼,便看到迎面而来的沈星染。   沈星染脸色很不好看。   这段时间,沈氏在技术上有一项突破,原本和利诺家势均力敌,甚至被利诺家强压一头的局势扭转。   方家的态度也明显有了变化。   多次和沈氏针对接下来的HZ项目进行洽谈。   这对沈家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   收到这个消息后,沈家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沈鸿源虽然不满这个项目最终是沈星遇拿下的。   但因为财政上的危机稍缓,多少也高兴起来。   本着所谓奖惩分明的原则,沈鸿源昨天在饭桌上,特地夸奖了沈星遇一通。   似乎想表明自己作为大家长的宽容,沈鸿源还特地问了沈星遇一句。   问他想要什么“奖赏”。   当时沈星染也在饭桌上。   看着沈鸿源的做派,沈星染一边觉得有些滑稽好笑。   但一边又觉得,大家族好像就应该这样。   可沈星染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一次,沈星遇并没有推辞沈鸿源的“奖赏”。   而是沉吟了一会儿,当真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道:“爸,我希望等陆燃毕业之后,安排他进入沈氏,从基层做起,然后逐步进入管理层。”   沈星遇这句话说出来,沈鸿源什么反应,沈星染还没注意到。   但他自己的脸色则是顿时僵了起来。   让陆燃进入沈氏?   开什么玩笑。   陆燃一个学兽医的进什么管理层?   再说,从基层逐步进入管理层的路线,明明是沈鸿源答应他的。   沈星卓要进沈氏分一杯羹,他都不愿意。   安排陆燃是什么意思。   当时沈鸿源的态度也非常差。   明明立刻起了火气,又因为自己刚刚说的话,强行压了下去。   只道这件事需要再商量。   但沈星遇却说:“让陆燃进入沈氏,这是对沈氏最好的决定。”   沈星遇说出这句话后,沈鸿源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沈星染看到陆燃,立刻堵了过去。   他冷笑道: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那么有能耐?离开沈家那么久了,竟然还能引得大哥为你说话?”   “陆燃,我告诉你,我……”   沈星染的话还没说完。   “啪”的一声,陆燃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滚。”   陆燃的声音很冷,压着股浓浓的烦躁,“我现在没空理你。”   打完陆燃抬脚就走。   留下周围目瞪口呆的同学。   陆燃出了教学楼,就往隔壁的医学院跑。   路上,他拿出手机,加了好几个代课群。   每个群里都发了一条:   “有没有需要去新城私立医院东区见习的?”   到了医学院,陆燃挨个教室找过去,找每个专业的同学都要了一份见习课表。   医学院的见习课,大部分是去本市临近的公立医院,私立医院很少见。   陆燃翻遍了所有课表,才在一个特殊专业的课表里看到新城私立医院东区这几个字。   他又加了这个专业的聊天群。   改了代课的群昵称。   一连加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群,又回绝了一些人。   陆燃终于在晚上,等到了一个新城私立医院的见习委托。   第二天,陆燃翘了两节课,和那位医学院的同学约在图书馆外见面。   要求代课的是个男生。   带着眼镜,看着很斯文。   他应该是第一次干找人代课这种事,从赴约开始就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   见到陆燃,他犹犹豫豫道:   “我今天女朋友过生日,所以去不了。”   给了自己的姓名、学号、学生卡后,这人又犹豫地看向陆燃,道:   “医学生的课挺难代的,虽然是见习,但有的老师会提问题,万一问到了……”   陆燃换上这位同学的白大褂,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道:   “基础的提问我应该没问题。”   “哦哦,同学你什么专业?”男生问。   陆燃:“兽医。”   男生:“……额。”   虽然但是,基础课好像的确挺接近。   男生想了想又嘱咐道:   “新城东区那边管的比较严,你记得跟好队伍。”   陆燃没应,只道:“我会帮你上好课。”   谈完了这些,男生才问:   “你代一节课收多少钱。”   陆燃扔给他三个字:“不要钱。”   这边去见习的校车也来了。   陆燃跟着其他同学一起上了校车。   在车上,他打开手机地图。   看着校车的路线的确在朝着新城私立医院东区前进,这才松了口气。   等校车到了地方。   这边的管理的确很严格,确定是校车才放行。   下车时,还需要拿着学生卡挨个打卡。   等下车之后,学生也不能自由活动,而是由老师带队去特定的见习教室。   这次进来的地方,和陆燃上次送纪旻的时候进的不是一个门。   陆燃一边走一边打量,在脑海里思考着路线。   接下来便是长达两个小时的见习课。   陆燃低着头跟在队伍后面走着,走到一堵墙壁前,他抬头看了一眼。   由于是私立医院,这堵墙上,挂着的是历年医院资助人的照片。   陆燃一抬头便找到了纪旻的。   他继续沿着走廊往里走,走到另一张照片前,愣了愣。   照片是个有点眼熟的老人,面容严肃。   陆燃看了一会儿,才缓慢的想起来。   这好像是沈老爷子。   但陆燃目光并没有多停留,很快跟着队伍进了另一个教室。   等上完见习课,准备回去的时候。   又路过一个走廊。   这个走廊里贴着的是各个科室医生的背景介绍。   陆燃很快在里面见到了凯米勒医生。   前面带队的老师在叫人。   陆燃快速把凯米勒医生办公室记住,快步跟上了队伍。   进来的时候筛查很严格。   等出去的时候,便宽松了很多。   带队老师把他们送到校车旁就走了。   陆燃左右看看,把学生卡和白大褂都从车窗里,交给一个同学,让他帮忙带回去。   那同学有点疑惑地问:“你不回学校吗?”   “我家在附近,就不坐校车了。”陆燃信口胡诌。   那人听了立刻露出羡慕的表情。   陆燃看着校车出了院区大门,自己转身跑进刚刚的门诊楼。   他沿着楼层,找到了凯米勒医生的办公室。   现在是下午的下班时间。   陆燃看到办公室的门没关,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凯米勒正在吃盒饭。   听到有人进来,下意识抬头道:“马上就好!”   抬头看到陆燃,他愣了一下:   “额……纪旻家的小朋友?”   “你怎么来这了?”凯米勒医生问。   这里可不是随便进的。   “哦,见习。”陆燃声音冷冰冰的。   凯米勒医生胡撸了一下自己稀疏的头发,点头道:“哦对,你是Y大的……”   说一半,他突然卡住,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如果我没记错,你不是兽医专业吗?”   陆燃没解释,他盯着凯米勒医生问:   “纪旻的手术不是封闭的吗,你为什么能出来?”   小孩年纪不大,声音冷得要命。   凯米勒医生哭笑不得的解释:“因为手术已经结束了啊,现在是康复医生在负责。”   “哦。”   闻言陆燃声音更冷了:“你都能出来了,为什么我不能去见他。”   凯米勒:“……”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妙。   “纪旻在哪栋楼,哪个病房?”陆燃压着声音问。   凯米勒立马摇头:“不不不,我签过保密协议的额!”   “连我也保?”陆燃皱眉。   凯米勒心说,谁知道你和纪旻在搞什么?   “你非要见他干什么,他现在好好的,又没什么事。”凯米勒医生叹气。   陆燃抿着唇没说话。   现在谁跟他说纪旻没事,他都不信。   连纪旻本人都不行。   除非让他亲眼看见纪旻好好活着。   “告诉我他在哪,你别逼我,我整人的手段很多的。”陆燃说。   少年虽然说着威胁人的话,但却莫名让人有点心疼。   凯米勒医生笑着摇摇头。   他想到手术前的知情同意书都是陆燃陪着纪旻签的,告诉陆燃应该没什么。   “3号楼,217病房……”   凯米勒医生刚说出来,便见面前的少年转身跑了出去。   “哎哎哎!他不让你见的话,你知道了也进不去啊!”凯米勒大喊了一声。   但陆燃已经跑远了。   217病房里。   康复医生正在检查纪旻的右腿。   只见纪旻右腿的裤管卷起,整个右腿上还带着支具。   “右腿的支具什么时候能拆?”纪旻皱着眉问。   医生叹了口气,道:“这是您今天问的第三遍了。”   纪旻皱着眉没说话。   现在天气转热,他身上穿着短袖,手肘上带着些淤痕。   看到这些摔伤的痕迹,医生脑壳一阵阵发疼。   他苦口婆心道:“您能不要那么着急复健吗?”   “左腿支具已经拆了,为什么不能复健?”纪旻反问。   医生重重叹了口气:“您小心些,您已经短期内进行了两次高危手术,万一出了些意外,难道还要进行第三次?”   等医生走之后,纪旻靠着椅背叹了口气。   他的手术,当然不像告诉陆燃的那么顺利。   第一次从手术室出来后,发现右腿的神经吻合失败。   纪旻当机立断,选择了二次手术。   两次长时间全麻,给他的机体带来的伤害很大。   二次手术后,纪旻足足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   手术后长时间卧床休养,让他身体肌肉流失了不少。   复健起来也更为艰难。   “张医生快被您给逼疯了。”陈管家道。   纪旻没说什么,只道:“已经快三个月了。”   陈管家摇头笑笑:“您要是着急,现在又不是不能和陆燃少爷见面。”   “还有,您经历的这些风险,为什么要瞒着他?”   纪旻沉默半晌才道:   “现在不是期末了?他知道了,指不定会担心成什么样。”   纪旻一直到到现在,都记得他来医院的前一晚,陆燃那种不安的样子。   当时的纪旻,便隐隐后悔自己告诉了陆燃手术的事。   如果有可能,纪旻希望陆燃一辈子都不要经历这种担忧。   “况且……我想站着去见他。”   “我看,先生您这次是想了个昏招。”陈管家道。   纪旻想到这几次联系陆燃的情形,也默了默:   “他最近,是有些……”   说着,纪旻侧头看了眼窗户,又转回来。   突然。   他愣了一下,又快速扭头看向一旁半开的窗户。   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脚踩着窗沿,手抓着二楼的防盗窗。   正盯着他看。 第114章 生气   两人隔着一层防盗窗和一层纱窗。   沉默地对视着。   纪旻觉得要么自己脑子有问题。   要么自己眼睛有问题。   不然,他为什么看到陆燃趴在二楼的防盗窗上。   这是什么手术的后遗症吗?   甚至,纪旻还看到。   窗外站着的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做出了个松了口气的表情。   并平淡且一切如常地朝他点了点头,道:“看到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   “既然你没事,那我回去写作业了。”   说这话时,少年表情平静极了。   仿佛他不是顺着水管爬到了二楼的窗户上,而是放学路过顺便看了他一眼。   说完,少年低头往下看了一眼,便要开始往下爬。   他身体一动,纪旻才骤然从这个堪称幻境的场景里挣脱出来。   意识到窗外是真真实实的陆燃。   再想到,少年现在这是站在哪里。   一瞬间,纪旻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陆燃!”   纪旻第一次叫陆燃的名字用吼的。   “你怎么站这?”   男人几乎立刻从椅子上单腿站了起来。   连一旁的拐杖都忘了拿,扶着桌子就要往窗边走。   刚靠近两步,又怕自己冒然靠近把人给吓住,又连忙停下。   他手足无措,指着窗外的人,语无伦次道:“快给我下去!”   说完男人又快速伸手按了下额头,连忙低吼:“不不不你别动!抓稳了!”   “没事。”   窗外趴着的少年,依旧还是那副平静模样,对他说,   “我只是来看看,原路回去就行。”   没事?   这他妈叫没事?   原路回去?   哪来的路?!   纪旻气得眼前发黑。   胸腔差点当场炸裂。   偏偏现在陆燃在二楼的窗户上趴着,他连半点火都不敢发。   生怕语气重一点,这小子手一滑直接掉下去。   一想到那个场景,纪旻连头发丝都在抖。   男人只能深吸口气,强行冷静下来。   他喉结紧张地滑动两下,这才又朝窗边缓慢靠近。   一边挪,一边刻意放轻声音,似乎怕吓到小孩似的,温声道:   “你抓好了,先不要动。”   但窗外的陆燃看了他一眼,只道:   “不,我要回去了,我还要去打工。”   说着又要往下爬。   纪旻一口气差点把自己憋死。   打工打工,这会儿是想要打工的时候吗?   男人额角青筋已经炸了起来,一阵阵狂跳。   可纪旻半点火不敢发。   只道:“等等!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陆燃一脸冷漠:“不想。”   纪旻:“……”   男人保持着轻柔的嗓音,咬牙启齿道:“我想,我他妈要想死了!”   正要往下爬的人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道:   “哦,没看出来。”   纪旻:“……”   他又深吸口气,告诫自己不要气,不要气。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气。   趁着少年说话的时间,纪旻终于挪到了窗前。   他一把拉开纱窗,两只手臂伸出去,隔着一层防盗窗,将外面少年的腰牢牢揽住。   手臂将人箍住,手指触到陆燃体温的一瞬间,纪旻吊在嗓子眼的心脏才逐渐开始回落。   落进胸腔里“砰砰”狂跳。   “你吓死我了!”   男人这才又压制不住地吼了一嗓子。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纪旻冷汗顺着鬓角全滑了下来。   后背的衣服更是汗湿。   被他抱住的陆燃,低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挺好的,哪有什么事。”   纪旻:“……”   很好,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拿他的话来回敬他。   他叹了口气。   这才分神看向身后的陈管家,道:   “快去叫人把他接下来!”   陈管家也被陆燃的骚操作惊呆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给院方打电话。   陆燃看了一眼,道:“不用了,那么折腾,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住这了,还保密个屁。”   “我自己下去就行。”他说。   “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   纪旻揽着他腰的手动了动,很想不由分说地抬手在他腰上拍一下。   又怕把人给拍下去,连忙紧紧揽住。   光揽着,他也有点不放心。   毕竟隔着个防盗窗,有点意外他拉不住怎么办?   于是又忙道:“拿根绳子过来!”   陈管家挂断电话,又赶紧拿了个救生绳。   纪旻接过来,将绳子绕过陆燃的后腰打了个结。   又在防盗窗上绑了两道。   绑完还是不放心。   万一防盗窗年久失修不结实了怎么办?   于是又在自己腰上也绕了两圈。   将人隔着防盗窗结结实实绑在自己身上,纪旻才真真正正的松了口气。   陈管家反应过来,又连忙搬了把椅子放在纪旻身后,道:   “先生,您现在还不能久站!”   纪旻挥挥手,刚要说没多久。   陆燃垂眸看了一眼:“你不坐我现在就爬下去。”   纪旻立刻调整姿势坐下。   坐稳之后,男人又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开始凶人:   “陆燃你出息了是不是?”   “谁教你爬窗的?你才多大,还学会飞檐走壁了?”   纪旻越说越气。   对面的少年半点不惧,瞪着他道:“那你呢!你不也挺有出息?二次手术怎么不告诉我?”   “一条腿还瘸着呢,就跟我说挺好挺好没问题!”   “那我爬个窗也挺好!”   纪旻心虚了一秒,又忍不住道: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你!”   “不放心就是什么都瞒着我,连遗嘱都偷偷分配好,你征求我同意了吗就随意安排?”   陆燃寸步不让。   “我那只是以防万一!”纪旻道。   男人闭了闭眼:“我真是让你气死了。”   陆燃大声说:“我也生气了!”   此刻,闻讯赶来的医院领导。   伸手摸了摸自己头顶越发稀疏的头发,欲哭无泪道:   “两位,你们能别在二楼隔着防盗窗吵架吗?”   多危险啊。   又过了一会儿,陆燃终于稳稳当当坐在了217病房里。   医院领导摸了摸满脑门的冷汗,带着人离开了。   陈管家很有先见之明,这会也借口准备晚饭出去了。   于是病房里,只剩下陆燃和纪旻两个人。   两人都拉着个脸,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纪旻先看不过去了。   他弯腰凑近一旁的少年,扯住他被铁丝勾破的袖子,皱眉道:   “别动,我看看里面蹭破了没有。”   陆燃想把手收回来,但看看男人还架着支具的右腿,没有动。   纪旻拉着人在自己对面坐下。   他伸手将陆燃的袖子卷上去,盯着他手臂上的几条红痕。   大部分是只被剐蹭到。   但也有几条被划破了皮,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珠。   “破皮了,要不要打破伤风?”纪旻抬手便要叫医生。   陆燃翻了个白眼:“那么浅的伤口,打个屁。”   纪旻抬眸瞥了他一眼:“那也得问医生。”   说着又自顾自拿来碘伏和药棉,帮他清洗伤口。   病房里便又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刚刚还面对面吼过,这会儿气氛还带着点僵。   纪旻涂完了陆燃手上的伤口,又去看他脚踝处的擦伤。   半晌。   在这股恼人的安静中,男人低低出声:   “抱歉,这次是我做错了。”   陆燃垂眸看向他。   纪旻叹了口气:“我不该瞒着你手术上的事,不该处处把你当小孩子,不该报喜不报忧。”   “还有呢?”陆燃问。   纪旻:“……”   他叹道:“不该瞒着你设立遗嘱。”   陆燃这才哼了一声。   “但你也太过分了点。”   纪旻一想到刚刚的场景,还是觉得汗流浃背。   没忍住,手上涂药的动作便重了些。   但力道一重,陆燃还没什么反应,他便又立刻放轻,生怕把人弄疼了。   纪旻气道:   “这幸亏是我住二楼,高度还不算太高。如果住个五六层,你也当真往上爬?”   “我又不傻。”   陆燃这会儿难得也有点心虚,“就是因为只有两层我才爬的啊。”   “你还不傻!”   纪旻伸手敲他脑壳,“人都到楼下了,你硬要进来,谁还敢拦你?”   陆燃:“……”   他揉了揉额头,突然想到这茬,也恍然道:“对哦。”   纪旻可算让他气了个半死。   他将手边用过的药棉收拾收拾,扔进垃圾桶。   又抬头盯着对面的少年看了一会儿。   接近三个月没见。   现在算是纪旻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陆燃,说不想念不激动,完全不可能。   可谁料这家伙刚刚搞了那样一出。   偏偏这种奇葩事,放在陆燃身上,离谱中竟然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合理。   纪旻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陆燃的场景。   这家伙竟然直接去拦车。   曾经,纪旻看到那样的场面,只是微微挑了下眉,略感到有些惊讶。   但现在一回想起跑车抵着陆燃膝盖的样子,就是一阵阵后怕。   “以后可不准做这种事。”   纪旻牵住陆燃的手,包裹在掌心。   他带着点无奈地说:“什么事都没自己的安全重要。”   陆燃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人身上始终带着点疯起来不要命的味道。   纪旻眯了眯眼,威胁他:“以后你再这样,我就……”   说着男人卡了卡壳。   “我就……”   堂堂纪家家主就了半天,也没就出什么实质性内容来。   “你就怎么样?”陆燃问他。   纪旻:“……”   他倾身凑近少年的脸颊,咬牙切齿道,“就死死盯着你,不准你做。”   陆燃听着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还认同地点:“可以啊,有本事你就一直盯着我。”   纪旻真是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暗自决定以后把人盯紧点。   他又抬眸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几个月没见,眼前的人似乎抽了点条。   但因为吃不好睡不好,明显瘦了些。   连那双好不容易被他养的亮晶晶的眼睛,也恢复了初见时的黑沉。   纪旻顿时又有些心疼。   他指腹触了触陆燃眼睑下的青黑,叹了口气,承诺道:   “没事了,放心,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了。”   陆燃脸上的表情终于软了些。   他抬眸看向纪旻。   危险又坎坷的手术,和术后卧床的一两个月,也让男人状态差了很多。   身上的肌肉明显有流失,脸色也更苍白了些。   陆燃下意识像手术前那样,凑过去想坐在他腿上。   但低头看看男人还撑着支具的腿,又撤回了身体。   有点心疼地问:“你的腿还疼不疼?”   纪旻伸手将人拉进怀里。   “手术的伤口已经长好了,坐一会儿没事。”   距离一拉近,强压在心底的思念便克制不住地翻涌。   熟悉的让人窝心的体温和气息传来,纪旻闭着眼,觉得心脏想念到一阵阵发疼。   男人没忍住,倾身便要吻过去。   临时又想起病房里有监控,只能克制地将人紧紧拥住。   半晌,纪旻叹了口气。   他转移注意力般,又挑着话题问:“最近是不是期末,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哦。”陆燃如实回答,“刚翘了两节课。”   纪旻:“……”   很好,这句话一出,真是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   只剩下脑门冒火了。   这场闹剧过后,纪旻自然不可能再不让陆燃过来。   又过了几天,他摘了右腿的支具,正式进入了复健。   陆燃每天上完课,来医院待一会儿,晚上再回去。   这几天,虽然陆燃天天过来。   但纪旻明显还是感觉到了点不对。   少年每天来了,就坐在一旁写作业,或者看论文。   一副冷冷淡淡,谁都不想搭理的样子。   从复健场地里走出来,纪旻坐在陆燃身边休息。   他盯着小孩的神色看了一会儿,叹道:“还生着气呢,那么难哄?”   纪旻现在才明白,陆燃那句“我生气了”的分量。   陆燃大概不常生气。   真生起气来,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哄好的。   就像现在。   少年抬眸瞥了他一眼,道:“没有。”   “你这表情,分明是有。”纪旻说。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个老男人没意思,想换个年轻点的。”陆燃说。   纪旻失笑。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生气的小孩,问:“看上谁了?”   陆燃抬眸瞥向他,故意道:   “我最近和方琛玩得挺好,方琛你知道吧,就方家的那个,我现在挺喜欢他的。”   听到方琛的名字,纪旻想到自己的安排,先是心虚了一秒。   昨天道歉的时候,好像没说这个。   但纪旻在这方面,多少还有点自信。   他笃定道:“不可能,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但是说完,男人又不由自主去瞥身边少年的表情。   “哦,是吗?”   陆燃笑眯眯地给他看自己手机上方琛的照片:“但我觉得他很可爱欸。”   纪旻:“……” 第115章 “移情别恋”   “咳。”   纪旻低咳一声。   他抬头瞄了眼身侧的少年。   陆燃低头玩着手机,完全没理他。   看起来好像正和方琛聊天。   纪旻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拿少年的手机。   “聊什么呢,我看看。”他道。   陆燃躲过他的手,瞥他:“干什么,窥探我隐私?”   纪旻:“……”   他慢吞吞收回手,有点不爽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方琛那么熟了?”   “谁知道啊。”   陆燃声音慢悠悠的,“突然间天降好友,可不得好好珍惜。”   这语气阴阳怪气极了。   纪旻再听不出来,那这么多年就白活了。   他心想这小子真是笨的时候笨得够呛,聪明的时候又聪明得吓人。   这明显是看出来他的安排,心里不爽,在这里刺他呢。   “咳。”   纪旻抬手摸了摸鼻尖,他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和同龄人多玩玩,所以才……”   没想到陆燃答应的非常干脆。   “是啊。”他道,“以前总是和你们这些年纪大的在一起,现在才发现,还是年轻的好玩。”   纪旻:“……”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   实在没有办法,又抬头求助性的看向一边的陈管家。   陈管家假装没看见,认认真真地研究着复健场地的地毯。   自己惹得麻烦自己接着。   看他有个屁用。   没办法,纪旻叹了口气。   他看向身侧的少年,无奈道:   “有你这样的吗?移情别恋这种事是能和我这个现男友敞开说的吗?”   纪旻在“现男友”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谁料少年却道:“哪里不行?”   陆燃眯眼笑着看过来:   “您又是安排遗产,又是安排朋友,那么费心思给我当长辈。”   “现在男朋友做不成,我向您这个长辈分享一下恋爱过程,不行啊?”   说着陆燃又笑眯眯的给他看自己和方琛的合照。   问:“怎么样,您看看我这次选的恋爱对象还行吧?是不是比上次的好?”   纪旻:“……”   完了,哄不好了。   僵持了半晌。   等周围看好戏的护士们逐渐离开,陈管家也走到不远处和值班的医生聊天。   纪旻这才叹了口气。   他又朝陆燃坐近了点,然后倾身过去,轻抵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又把下巴放在少年肩膀上。   低声恳求:“别闹我了,求你了。”   做了手术,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   没了轮椅的禁锢,对面的男人想靠多近靠多近。   而且根本不需要陆燃同意。   纪旻站起来一米九几的人,现在上半身整个压过来,块头大得要命。   跟个超大号的抱抱熊似的。   快三十的男人,撒起娇还挺要命。   “你离远一点。”陆燃板着脸去推他。   手上用了用力,但竟然没推动?   顾忌着这人的腿,陆燃也不敢太用力。   最终只冷着脸道:“喂,我都说我移情别恋了!”   “是是是。”   纪旻蹭在他耳边笑,“移情别恋了还每天来你最讨厌的医院,陪你的前男友复健。”   “你现在喜欢的人,知道你对你的前男友那么念念不忘吗?”男人轻声问。   “……”   这话说的跟偷情似的,陆燃被闹了个红脸。   他费劲儿把人推开,从长椅上坐起来。   红着耳朵理了理自己被蹭皱的衣服。   “我回去了。”他说。   纪旻下意识把人拉住,皱眉问:“去哪?”   “回家啊。”陆燃说。   纪旻看看外面的天色。   他握着少年的手腕,终究还是有些恋恋不舍,道:“那么晚了,别回了,这边有空房间。”   陆燃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刚才还说我最讨厌医院。”   纪旻:“……”   他默了默,终究还是松开陆燃的手,叹了口气,道:“路上小心。”   从纪旻开始正式复健,便也开始亲自处理公司事务。   开视频会议,以及通过视频和合作伙伴进行联系。   纪旻消失近三个月,现在一出现,所有人都发现,他身下的轮椅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办公椅。   这一变化实在是惹人注意。   纪旻从掌权以来,一直坐着轮椅。   即使没人明说,但所有人都以为,他这腿是治不好了,一残就是一辈子。   可谁也没想到。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纪氏的业务一点没耽误。   纪旻的腿竟然治好了。   很快这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京市的上流社会。   明明纪旻的地位、身价都没有改变。   可他从轮椅上重新站起来,便又将这个年轻的纪家家主无形中拔高了许多。   另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事,便是沈家。   之前,沈家和利诺家争夺HZ项目的归属。   论实力两方不相上下。   但在竞争过程中,沈鸿源太过着急,又是宴请方家的小少爷,又是主动提出和利诺家联合。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让人对沈氏的状况多加猜测。   后来利诺家更是放出一些对沈家不利的消息,在竞争中隐隐压过了沈家一头。   可是商场局势瞬息万变。   谁能想到,在这个几乎眼上,沈氏旗下的一个实验室有了新的技术突破,一下便反踩到利诺家头上。   更有人听说方家已经放出准备和沈氏签约的消息。   这一下,沈家在社交圈里的位置,立刻水涨船高。   沈鸿源想抓住这个机会,多拉些投资,恰逢沈星遇的生日,便好好准备了一次宴会。   陆燃也收到了请帖。   请帖是沈星遇的助理亲自送到纪家的。   陆燃翻开看了看。   前段时间,他满脑子都是纪旻手术的情况,根本没心情在意沈家的动向。   这个请帖倒是提醒他,该回去看看了。   沈星遇生日当天,陆燃下午没课。   他放了学,没去医院,回到家里睡了个午觉。   刚睡醒,便看到纪旻拨来的视频。   估计是察觉到自己惹人生气了,纪旻最近联系陆燃联系地格外频繁。   几乎到了有些粘人的地步。   早饭打一个电话,中午打一个,晚上睡前还要再拨一个。   甚至有时候还会掐着陆燃课表的时间,在下课的十分钟打一个。   陆燃大部分都会接。   偶尔烦了,就扔一句:“陪方琛打游戏呢,没空。”   所以,这次一接通视频。   就见男人皱着眉问了一句:“又陪方琛打游戏呢?”   陆燃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说:   “是啊。”   “脸上的印子还没消呢,这就骗我?”纪旻说。   “哦。”陆燃半点被戳穿的慌乱都没有,顺理成章道,“在梦里打的。”   纪旻:“……”   这句话简直暴击。   在这一瞬间,纪旻还真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会想起来专门给陆燃找个玩伴。   “我生气了啊陆燃。”   男人沉声道,“才认识几天,就能梦到了?”   谁料闻言,陆燃有点震惊地朝他看过去。   问:“你现在才开始生气啊?”   纪旻:“……”   他突然又有些想笑。   看到对面少年的脸色不太对,又连忙绷住,哄他:   “没,气好几天了,做梦都气。”   陆燃抬手就要挂断视频。   纪旻忙开口问:   “今天怎么没过来,是太累了吗?”   “你不是没事吗?我过去干嘛?”陆燃呛他。   曾经一口一个“没事”的纪总:“……”   谢谢,他真的意识到错了。   陆燃看了看时间,挂断纪旻的视频。   自己换了件衣服,准备回沈家。   他正要出门,大黄慢吞吞蹭了过来。   这两天陆燃一直跑医院,医院里不能带宠物,陪大黄的时间倒是少了很多。   陆燃顿时心疼的把大黄抱起来:   “走,爸爸带你出去玩。”   出门前,陆燃在那几根牵引绳里看了看,拿了那个稍旧的带兔子玩偶的牵引绳。   刚到地方,还没进去,陆燃便见到了拉着脸的方琛。   方琛身边围了一圈人。   但这家伙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谁都没理。   看到陆燃,他才兴奋地招招手,从人群里跑了出来。   “哎呀妈呀,你可来了,憋死我了。”   方琛说完便蹲下身,逮着大黄一通乱揉。   “觉得憋还来?”陆燃看他。   方琛有点尴尬,说:“我也不想来啊,但我爸非要我过来。”   陆燃明白方琛的意思。   他爸让方琛过来,这是在给沈家面子。   看来方家真的很属意沈氏。   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到场了。   沈鸿源正带着沈星遇在迎宾,看到陆燃,脸僵了僵,下意识问:   “你怎么来了?”   今天对沈家来说可是个重要场合,陆燃这个宴会杀手过来是要干什么?   见状,陆燃笑了笑。   他遥遥指了指不远处的沈星染,直言道:“这可是你这位好儿子特地来找我,说你最近心情好,让我回家看看。”   沈星染脸色顿时绿了。   最后,还是沈星遇走了过来,说:“是我邀请的。”   沈星遇都这样说了,沈鸿源自然不可能再说什么。   况且现在方琛还在场。   陆燃和方琛一起进去后,方琛便被熟悉的叔叔伯伯拉走唠嗑。   陆燃左右转转,想到自己上次没做完的事,于是先去厕所转了一圈。   把身上携带的水宝宝全冲进下水道里,陆燃这才洗洗手,往外走。   他刚走出洗手间,便迎面遇上了沈星遇。   刚刚在外面冷淡又不失礼节的男人,这会儿抬头看看陆燃身后的洗手间牌子,又看看面前的少年,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   “又弄了什么恶作剧?”沈星遇问。   “没。”陆燃耸耸肩,继续牵着大黄往外走。   他侧着身,从沈星遇身边路过。   路过时,手里牵着的那根牵引绳上的兔子玩偶,耳朵一荡一荡。   沈星遇视线下意识盯着那只兔子玩偶上,看了很久。   直到陆燃快走出走廊时。   他突然出声,轻声道:“燃燃,今天你能来,我很开心。”   陆燃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开心,我今天来是为了恶作剧,不是因为你。”   沈星遇怔了怔。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问:“真的不能回家里来吗?”   陆燃看着对面的沈星遇。   其实有时候陆燃不得不感叹,沈星遇这个人真的挺厉害。   出生在沈家这样的家庭里,他既不像沈星卓那样成了个二世祖,也不像沈星染满脑子都是宫斗剧。   能长成这样满心满眼都是正事,偏偏还很有能力的模样,也是不容易。   就像这个HZ项目。   沈氏内部那么大的漏洞,还有沈鸿源亲自下场拖后腿。   但沈星遇能不动声色一步步在关键地方使力。   现在做出成果,一朝翻盘。   陆燃盯着沈星遇,突然笑了笑,问:   “你那么想让我回家,是因为你作为哥哥不忍心我流落在外,还是为了沈家我必须回来?”   少年明明才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却通透的要命。   他看过来的时候,沈星遇顿时有些无地自容,匆忙移开了眼。   没敢看他,也没敢看他手中捏着的那只兔子玩偶。   但陆燃却没有咄咄追问这个无聊的问题。   他漫不经心往沈星遇身后看了一眼。   又笑了笑,说:“我在沈家遭遇了什么,你心里没数吗?现在空口无凭就让我回家,换是你你敢吗?”   这话里似乎带着些可以转圜的余地。   沈星遇立刻道:“你放心,这些事我在努力争取……”   走廊的拐角处。   沈星染收回目光,靠在墙上深吸了口气。   果然,他就说陆燃这家伙没安好心!   沈星遇什么意思,被沈鸿源拒绝一次还不行,他难道真要把陆燃拉进沈氏。   熟悉地恐慌又涌了上来。   沈星染默默退开。   大厅里,沈夫人正在和几位富家太太谈笑。   沈星染立刻贴了过去,妄图在沈夫人身上找到些安慰。   见他贴过来,沈夫人立刻找了个借口,将他拉到一旁。   沈星染以为沈夫人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要安慰自己。   却见沈夫人四处看看,拍拍胸脯道:“陆燃今天是不是过来了?”   沈夫人用一种很稀奇的语气道:“他今天竟然没惹事?”   沈星染张了张口。   沈夫人看向他,欲言又止,但还是拍了拍沈星染的手,劝道:“今天这场宴会对咱们家很重要,你听话,别去找他的麻烦。”   虽然这话依旧是偏向他的态度。   但这一瞬间,沈星染却极不舒适,非常不舒服。   好像唯一的依靠也离自己很远。   “妈……”沈星染叫了一声。   但沈夫人已经笑着朝一位刚进来的夫人迎了过去。   沈星染看着沈夫人的背影,没再说什么。   眼底也并没有失望。   他只是又想起来,当初沈夫人怀疑他是沈鸿源私生子的时候。   沈星染嗤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我准备让你进沈氏。”   沈星遇正和陆燃说着自己的计划。   他的助理却匆忙走了过来,低声道:“您堂叔过来了,正和沈总聊着……”   听到这句话,沈星遇眉头顿时收紧。   他立刻朝大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两步,又停下,对身后的少年道:“稍等我一下。”   这才离开。   陆燃听了一耳朵助理的话,倒是思索了一会儿。   堂叔?   沈鸿源有好几位堂兄弟。   但陆燃记忆里只有一位。   那位堂叔人不怎么正经,有一次竟然想猥亵沈星染。   最后被沈家人和沈星染的追求者们,合力送进了监狱。   陆燃也朝门边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四十来岁,下巴留着胡茬,看起来有些风流的中年男人。   但很快,沈星遇便将人堵在了门外。   陆燃收回视线,耳边却传来沈星染的声音:   “哥哥现在想回家也是正常的,毕竟听说纪家的家主……”   沈星染正在和自己的朋友们谈话,声音压得不低。   听到有人提到“纪家”两个字,周围众人顿时不困了。   现在谁不知道,纪旻的腿治好了。   腿治好了,地位自然不一样了。   别的不说,至少在婚恋市场上的地位截然不同。   这时,想到纪旻和沈家那位走丢的小少爷的绯闻,不少人都暗暗将目光投向陆燃。   如果他们没记错……   陆燃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纪旻一起出现了。   而且之前听说他和沈家关系并不怎么好,一直住在外面。   现在却主动回了沈家……   沈星染的一些朋友,故意恭维沈星染道:   “人家当时是还残疾着,能看上他,现在好了,当然想换个好点的。”   沈星染点到为止,并没有再多说。   陆燃听着却觉得挺有意思。   他听了一会儿,还插嘴道:“他腿残着都看不上你,现在好了更看不上你,所以你在这逼逼什么?”   这话一出,简直是对说闲话的人无差别攻击。   沈星染却觉得自己猜中了。   不然陆燃不会这样说话。   顿了顿,沈星染看着陆燃叹气: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虽然现在纪先生……但他毕竟帮了你很多,你这样说他,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   说着,沈星染还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道:   “你当初为了气父亲,还说纪先生爱你爱的不可自拔,一个小时见不到你就会发疯……”   听到这,周围人看着陆燃的眼神顿时有点滑稽。   没想到还有人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   沈星染泡茶泡的认真,没注意到入口处传来的意外寂静。   直到,寂静一直蔓延到这边。   一个高大、极具压迫感的影子罩过来。   沈星染这才下意识退后几步,转头看去。   只见,曾经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以一种所有人未曾想过的姿态出现在宴会中。   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越发显得身高腿长。   他肩背宽阔,仅仅是躯体,便带着股天然的压迫。   更遑论男人现在黑眸压得极沉。   他道:   “没错,我就是爱他爱的不可自拔,不仅一个小时见不到就要发疯,还食不下咽,活不下去。”   “怎么,有问题么?”   众人鸦雀无声。   沈星染一瞬间更是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又静默了好久,周围才零零散散响起寒暄和道贺的声音。   刚放了一通“狠话”的男人,走到陆燃身边,再次垂眸,眼角眉梢带了点笑。   他伸手接过陆燃手里的牵引绳。   正要说些什么。   就见少年朝他扔了个眼刀。   “装,天底下还有比你更装的吗?”   纪旻:“……”   刚刚还压迫感十足的男人摸着鼻子轻咳一声,慢吞吞碰了碰少年的手指。   陆燃翻了个白眼:   “杵在这干嘛?你腿现在挺能站是不是?找个地坐着去。”   纪旻:“……”   男人默了默,最终还是听话地就近找了个沙发坐下。 第116章 回家   这一通举动看下来,周围的人才是真的目瞪口呆。   什么意思?   怎么看起来……纪旻腿好了,“家庭地位”反而降低了呢?   纪旻在一旁的沙发里坐着。   陆燃斜靠着沙发椅背,低着头玩手机。   乍一看这两人仿佛完全不熟。   但见证过刚刚那一幕后,却没人敢这样觉得。   沈星染闹了个没脸。   他看看陆燃,又看看纪旻,咬牙骂了句狗男男,灰溜溜地离开了。   其他聚过来的人,也三三两两离开。   纪旻曲着腿坐在单人沙发里。   平时坐在特制的轮椅里,还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他坐在这个沙发上,却略显局促。   似乎因为坐得不舒适,曾经常年被薄毯覆盖的长腿时不时动一下,换个姿势,看起来十分惹眼。   坐了一会儿,纪旻没忍住,抬手碰了碰身后的少年。   陆燃正留意门外的沈家父子和那位堂叔,理都没理他。   但一个不满三十岁,容貌英俊,身体健康,坐拥整个纪氏集团的男人。   在世家圈子里的吸引力不容小觑。   即使隐约察觉到纪旻和陆燃的关系,依旧有人不死心。   一些辈分稍长的人,借着长辈的身份,带着家里优秀的晚辈走过来,朝纪旻“道贺”。   陆燃回过神来。   就见这边又围了一堆人。   纪旻面前,一个年纪比沈鸿源稍大点的中年人,正拉着自己儿子的手“推销”:   “这是我家的小儿子,小时候他还去纪家玩过,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陆燃顿了顿,稍稍朝纪旻瞥了一眼。   就听男人非常干脆且不给面子地说:   “不记得。”   这边一老一少尴尬地走了。   没一会儿又来了一对。   是位富家太太拽着自己女儿。   富家太太一脸殷勤,被她拽着的女儿满脸尴尬,时不时瞥自己亲妈一眼,看那样子恨不得当场遁进外太空。   这一对刚过来,又有一个当妈的拉着自己儿子过来。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还没和纪旻说上话,两个当妈的就先呛了起来。   眼看这两方掐起来了。   还有人黄雀在后,一个绕路,成功超过吵架的这两位。   旁观了这场争斗的陆燃:“……”   如坐针毡,生怕某人气上加气的纪旻:“……”   他偷偷瞥了眼身后的陆燃。   却发现少年盯着那几队人马,看他们互相挤兑看得津津有味。   纪旻:“……”   很好,一切担忧都是多余的。   但眼看那三队人马真要过来。   纪旻皱了皱眉,轻咳一声,正准备出声。   这时,却见站在他身后,一直不说话的陆燃动了动。   这人依旧没说什么话。   却缓慢而坚定地绕到沙发前,矮了矮身子,直接贴着纪旻坐在了单人沙发的扶手上。   少年双手抱胸,冷着张脸,朝周围不识趣的人看去。   他这姿态简直是明晃晃地宣誓着所有权。   看得周围各怀心思的众人,都忍不住暗自嘀咕了一下。   有人对这位沈家少爷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   见状默默歇了心思。   有人则觉得富贵险中求,想要再试试。   他们大大方方和纪旻打招呼,这个陆燃还能缠着不成?   可正要开口,却见坐在沙发里的男人突然闷笑一声,抬手揽住了少年的腰。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众人,眼底晕着的笑意消散了些许。   众目睽睽下。   男人用一种极宠、极无奈的语气,叹道:   “各位长辈请见谅,我爱人发起脾气来太难哄,这会儿我恐怕是没时间听诸位道贺。”   众人一惊,没想到纪旻会这样说。   “爱人”这个称呼一出,无疑算是官宣了。   这下一些该有不该有的心思,顿时全散了。   就算不想散,也没那个脸再凑上去。   无论心中怎么震惊,纪旻说出的话,也没人敢质疑。   众人打了个哈哈,又散开各干各的了。   陆燃坐在沙发扶手上没有动。   乍看起来非常平静,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少年藏在发丝里的耳尖红红的。   “起开,你圈的我难受。”   陆燃伸手去扒拉纪旻的手臂。   纪旻“啧”了一声:“不是正生着气要移情别恋吗?怎么还坐在这挡着我?”   说到这,陆燃却相当坦荡。   他抬着下巴“哼”了一声,道:“一码归一码。”   生气归生气。   但他的人,谁都别想动!   明明周围的人都走了。   但少年还双手抱胸,仰着头坐在沙发扶手上。   一副虎视眈眈的戒备模样。   纪旻没忍住,揽着陆燃低笑出声。   “有你这样和人生气的吗?”他叹道。   “你老实点。”陆燃翻了个白眼。   那意思是,气还继续生着。   纪旻抬眸盯着少年的侧脸看。   小孩年纪不大,但谈起恋爱却极为认真。   明显将闹别扭和外在危机分得很清楚。   该收拾他的时候收拾他,该对外出手时也丝毫不含糊。   简直坦诚直白到可爱的程度。   纪旻胸腔里像煮了一锅热水,咕嘟咕嘟不断冒着热气。   他手指摩挲着陆燃腰侧薄薄的衬衣布料。   觉得周围热闹得过分了。   又静坐了一会儿,他终究是忍不住,低声问:“还有事吗?要不要回去?”   陆燃瞥了他一眼,以为这人腿不舒服。   他想了想,自己水宝宝已经撒了,也没有别的事,便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自己站起来后,他又回头瞥了眼沙发上的男人。   虽然臭着张脸,但依旧朝纪旻伸出手,没好气道:“我拉你。”   纪旻笑着将手放进少年手心。   纪旻的手掌很宽,能将陆燃的手轻松盖上,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谁拉着谁。   陆燃手臂用了用力,一下却没拉动。   对面的男人一用力,他自己反而往前踉跄了两步,差点一头栽到纪旻怀里。   跑过来找陆燃,却“刚巧”看到这一幕的方琛:“……”   纪旻扶住怀里的人,轻声道:   “就这点力气还说要拉我?”   说完之后,才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方琛。   礼貌且疏离地点了点头,道:“方少爷,最近多谢你照顾陆燃,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只觉得被秀了一脸的方琛:“……”   “啊哈哈哈……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他连忙找了个借口跑了。   “你有病啊!突然用那么大力气!”   陆燃觉得莫名其妙。   纪旻挑了挑眉,坦坦荡荡道:   “哦,我这个前男友见到你移情别恋的对象,还不准耍点小心思?”   陆燃:“……”   “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纪旻这才起身跟着他离开。   等上了车。   便听纪旻对司机道:“回家。”   “嗯?”陆燃意外地看他,“你不回医院?”   纪旻叹了口气,伸手去敲他的额头,没好气道:“不盼着我点好,今天出院。”   “啊?”   少年眼底明晃晃地亮出满满的惊喜。   但随后又想起自己还在生气,于是又努力强压了下去,绷着只说了一个冷冷淡淡的“哦”。   纪旻压下嘴角的笑意,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两人从宴会上离开时,已经接近深夜了。   回到纪家,便准备回房休息。   纪旻的腿目前依旧不能太过劳累,所以还是坐电梯上了楼。   直到出了电梯,等两人的脚步停在同一扇门前。   陆燃才察觉到哪里不对,站在纪旻的卧室门外,和纪旻大眼瞪小眼。   “怎么不进?”纪旻笑着看他。   陆燃:“……”   “进就进。”他伸手就推门走了进去。   推开门,看着到处散放着自己物品的卧室,不由默了默。   走到沙发边,捞起上面扔着的外套和长裤。   再走到卧室,将睡衣抱起来。   又零零散散的收了收其他东西,陆燃抱着东西默默往外走。   走了一半,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去哪?”纪旻轻声问。   “回我的房间去睡觉。”陆燃说。   “住男朋友的房间,不也一样?”纪旻说。   他的声音很低。   房间里很安静。   静到那声“男朋友”仿佛在墙面间轻轻回荡。   “大黄一只狗睡觉害怕,我要去陪大黄。”陆燃说。   纪旻疑惑地挑了挑眉:“嗯?大黄自己睡了那么多天了,今天才害怕的吗?”   陆燃:“……”   他抱着衣服继续要走,一转身却碰到了开关。   “啪”的一声,卧室里陷入一片黑暗。   温热的呼吸和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怀抱,伴随着黑暗同时涌了过来。   “让我抱一下。”   黑暗里,纪旻凑到他耳边这样说。   声音里压着几个月以来的思念,和危机过后终于得偿所愿的喟叹。   “让我抱一下就行。”男人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声音低到沙哑的程度。   压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真实地褪去。   但刀尖压下时的恐慌与痛苦,却依旧真实地存在过。   陆燃眼眶突然变得很酸。   他松开手里抓着的衣服,转身回抱住纪旻。   攀住自己熟悉的肩膀,窝进那个让人安心的怀抱。   陆燃同样哑着声音叫了一声:“老板。”   “嗯。”纪旻应了一声,并没有纠正他的称呼。   陆燃又叫了一声:“纪旻。”   “嗯,我回来了。”纪旻说。   听到这句话,陆燃嗓子喉咙和眼睛一起疼了起来。   他把脸埋进男人的颈侧,努力压住眼底那股不断泛出的酸意。   黑暗中,有指腹蹭过他眼睫上的热意。   沾湿的指腹顺着他的颊侧下滑,轻轻扣住他的下颌,抬起。   三个月以来,那些压抑着的抉择、思念、恐惧,便全部宣泄在了唇舌之间。   纪旻吻的很凶。   比他们之间曾经的每一次吻,都要更凶狠。   带着近乎将人吞噬的力道,似乎以此才能弥补曾经那些想要“放手”的念头。   他从来都不想将人放开。   无论是为少年另选一个合适的伴侣,还是将人一个人留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   浅淡的血腥味随着攀升的热度,在唇舌间弥漫。   纪旻闭了闭眼。   他微微移开唇,习惯性地克制。   但仅仅分开毫厘,身前的少年却追了上来。 第117章 炸了   纪旻一瞬间想不出任何继续克制的理由。   他再次压过去。   凭着记忆,将人往床边带。   黑暗里,跌跌撞撞碰到了床尾的长凳。   发出一声闷响。   被拥着的陆燃顿了顿,挣动了一下。   但身前的男人却第一次没有理会他的挣扎,沉在粗重的喘息中。   “喂,你的腿!”   陆燃努力偏开头,却又被人捏着下颌拉回。   “腿没事。”   男人随意回答的声音,淹没在越加深入的吻中。   陆燃舌根被吮的发疼。   胸腔里的氧气被肆无忌惮地掠夺着,粗而重的呼吸打在脸上,一片滚烫。   理智也变得昏昏沉沉,融成粘稠而甜蜜的糖浆。   只有一根丝线,还在小心翼翼记挂着纪旻的腿。   陆燃又挣了挣,在男人唇舌的空隙间,努力呼吸了一下。   然后用上力气,去推身前的人。   但是直到这个时候,陆燃才真实意识到,面前的男人力气有多大。   他伸手推据的力道,被纪旻轻而易举地卸掉。   纪旻甚至只用了一只手,便将他两只手腕都牢牢扣在身后。   膝弯抵在了床边,徒劳地坚持了一瞬。   最终颤抖着往后倒下。   男人高而有力的躯体压下来。   没像上次那样滑稽地压到他身上,却也是紧紧贴着。   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身下。   “咔嚓”。   是金属皮带扣解开的声音。   陆燃愣了一下,下意识又挣了挣。   他轻轻一动,伏在他身上的男人便闷哼一声。   男人紧紧皱起眉,低喘了一声。   沙哑到不成样子的声线,贴在少年耳边道:“马上。”   房间里昏暗得厉害。   更是氤氲出一股难言的潮热。   窗帘没拉,院子里昏黄的灯光遥遥照进来,让纪旻恰好能看到身下少年晕红的脸颊。   纪旻低头再次吻下去。   可在这个暧昧到极致的时刻。   却听身下的少年却凑到他耳边,恶魔低语道:“纪叔叔。”   纪旻:“……”   仿佛高速路上一脚踩了刹车,纪旻的理智一下被强行拽了回来。   他默了默,低头看向身下的陆燃。   少年脸上还带着红晕,却用一种堪称恶作剧的表情看着他,又叫了一声:“纪叔叔,你在干什么啊?”   纪旻:“……”   他再次低头,想把人的嘴堵住。   吻到一半,实在没忍住,咬牙切齿道:“你非得在这个时候这样叫我?”   “哈!哈!哈!”   陆燃一把将人推开,翻身在床上站了起来,抬手把灯给开了。   刺目的光亮一下充斥了整间卧室。   将藏在黑暗里的暧昧瞬间驱离。   陆燃眼睛里全是恶趣味,他叉腰看着纪旻,问:   “你该不会觉得我的气现在就消了吧?”   纪旻:“……”   他的确忘了这茬。   先是这句纪叔叔,再加上陆燃跳起来一闹。   这下什么都别想做了。   男人盘腿在床上坐起来,支着额头叹气。   想了想,还是觉得憋闷。   无奈道了一句:“你弄死我得了。”   “我有叫错吗?”   陆燃也盘腿坐在他对面,对着纪旻指指点点,“你不挺想当我长辈的吗?之前我叫顾执顾小叔,你不还挺不满意?”   纪旻:“……”   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   看了看对面的少年,又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雅观,伸手捞了个枕头放在腿上。   见状,陆燃又大笑一通。   他扑上前,掐着纪旻的脖子问:“怎么样,意识到自己的错了吗?”   纪旻对陆燃的恶作剧有了点心理阴影。   见人扑过来,连忙用手接住,长叹了口气:“你觉得呢?”   来这么一通,无论是人是鬼都能意识到错了。   “哦?”陆燃挑高了眉梢,道,   “那我问你,以后万一再有什么事,你还会像之前那样把危险都瞒着我,还偷偷摸摸给我安排遗嘱,安排朋友吗?”   纪旻顿了一秒,才乖乖道:“当然不会。”   男人回答得相当标准,那叫一个正义凛然:“我一定和你好好商量。”   陆燃:“……”   他板着脸盯着纪旻,眯了眯眼,问:“你迟疑的那一秒是什么意思?”   “咳。”   纪旻抬手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轻声讨饶道,“你压到我了。”   陆燃气死了。   干脆隔着枕头锤了他一下,凶道:“别打岔,你给我好好回答!”   纪旻皱眉闷哼一声,将人又往怀里抱了抱。   他靠在床头,看着怀里眸光执着又认真的少年,叹了口气,认真回答:   “放心,有危险不会再瞒着你,逼到你爬窗来见我,的确是我不好。”   可男人顿了顿,又道:“但是……”   “你还但是?”陆燃不高兴了。   “但是万一有些意外情况,我还是会想办法安排好一切。”纪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陆燃深吸了口气,伸手又去掐他的脖子:   “我看你是故意的,你知道你这样做我会不开心,但你非要做!”   他手指按在了纪旻喉结上。   纪旻忙躲了一下。   “我要气死了,你自己睡吧!”陆燃挣扎着要起身。   却被男人伸手按住。   陆燃卯足了劲儿要站起来,但憋得脸通红,都没有挣脱。   干脆伸手去揉纪旻的头发。   闹了一会儿。   突然纪旻皱眉“嘶” 了一声。   陆燃连忙停下动作,去看纪旻的腿:   “怎么了?你的腿又疼了吗?”   男人下巴磕在他肩膀上,低低叹气:“腿没事,别的地方快被你折腾断了。”   陆燃:“……”   他默了默,终究还是有些在意,掀开纪旻腿上的枕头看了看。   仅看了一眼,他又把枕头摔了回去,红着耳朵道:   “胡说,根本没有断!”   纪旻没忍住,抱着人低笑出声。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拥着,靠坐在床头上。   陆燃窝在纪旻怀里,闷声道:   “我不喜欢你安排那些事。”   好像安排的每一步,都在假设自己的离开。   但陆燃不愿意思考这种“假设”。   纪旻下巴磨了磨他的发顶。   正因为知道陆燃不愿意考虑这些,所以他才会瞒着陆燃安排好。   陆燃不愿意面对这些假设。   那么让他自己一个人面对就好。   夜深了。   纪旻最终还是去冲了个澡,才将刚一出院带来的冲动逐渐压下。   陆燃也没回自己的房间。   他等纪旻洗漱完之后,自己也洗了个澡。   头发擦了个半干,便带着一身水汽爬上了床。   上来才发现纪旻又搬了一床被子上来。   现在这张大床上摆着两个被窝。   纪旻躺在其中一个被窝里,已经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男人睡得相当规矩,手脚都好好放着,睡成了长长一条。   陆燃看了一会儿,掀开自己的被窝钻进去。   然后又从被窝的另一边钻出来,摸进了纪旻那边的被子里。   “啧。”   纪旻睁开眼,一把抓住他的手。   “干什么?”纪旻凉凉地看他,又抬手抹了把他的头发,道,“吹干再上来。”   陆燃却朝他嘿嘿一笑,直接连手带脚都钻了进来,牢牢将男人抱住。   “陆燃,过分了啊你。”男人沉着声音说。   刚刚给他踩刹车,现在又故意闹他。   陆燃却手脚并用抱住他,发出一声模模糊糊的喟叹:“老板,你真的好像抱抱熊啊。”   “老板”这个称呼一出来,纪旻就知道这小子困迷糊了。   他叹了口气,没再把人赶出去。   而是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罩住少年的脑袋。   卧室里的灯光再次熄灭,两人相拥着入睡。   这边两人休息了,但沈家的宴会才刚进入尾声。   院子里的宾客已经逐渐褪去。   但沈鸿源的书房里,却还坐着不少商界的重要人士。   现在方家流露出要和沈家合作的意愿。   如果真拿到了HZ项目,那沈家势必水涨船高。   现在不少人都想卖沈家一个好。   沈鸿源借着这个机会,开始着手拉投资。   他也能放下身段,和书房里几位大佬洽谈的时候,该恭维的恭维,哄得几位大佬眉开眼笑。   “好,说定了,明天我们就把合约给签了!”一人说道。   其余几人也纷纷表明自己想要合作的意愿。   沈鸿源当即答应:“那好,我明天随时有空!”   一连拉到几笔投资,沈鸿源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看着面前几位老总的表情更热情了。   尤其是年纪最大的那位杨总,下楼的时候,沈鸿源恨不得扶着他下楼梯。   等下了楼,要离开的时候。   几位老总以为呆的久,吃喝了不少,便想上个洗手间。   沈鸿源这会儿可把这几人当成再生父母。   一听几人要上洗手间,沈鸿源想到今天陆燃来过,便忍不住一个激灵。   “杨总您稍等。”   沈鸿源不敢怠慢,更是生怕出什么事。   他没有安排下人,而是亲自到一楼的洗手间里检查了一番。   嗯,看起来一切正常。   每个隔间都收拾的很干净,也没有蟑螂出没。   沈鸿源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今天陆燃竟然没动什么手脚。   检查完之后,沈鸿源这才亲自扶着那位杨总进了洗手间:   “这边地滑,您千万小心。”   但再殷勤,沈鸿源必定还是个公司老板。   眼看杨总进隔间大号,他也没有在洗手间候着的兴趣,于是便回到外面的走廊里,抽了根烟。   沈星遇刚好走了过来。   他看到沈鸿源便皱了皱眉,道:“爸,沈成今天是不是又……”   听到这话,沈鸿源眼神暗了暗。   他摆摆手,道:“那可是你堂叔,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沈星遇叹了口气:“爸,我说过您不要和他再来往了。”   沈鸿源沉了脸色:“他是公司的董事,又是我弟弟,真出了事我还能不管他?”   “恕我直言。”沈星遇声音有点冷,“沈氏内部资金亏空,都是因为您惯着他。”   “好了,我心里有数。”   沈鸿源沉声道,“你堂叔的父亲是因为公司业务才去世,当时要是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沈氏,你上哪儿当ceo去?”   沈星遇哑然。   沈鸿源今天心情挺好,并不想和儿子发火。   他拍了拍沈星遇,道:   “行了,你去招待一下那几位叔叔伯伯,资金的事今天就能解决。”   话落,就听身后洗手间的大门“扑通”。   转身便见刚刚进去大号的杨总,颠着肚子跑了出来。   一身水渍,满脸惊恐。   一边跑一边大叫道:“炸了!炸出来了!” 第118章 沈成   炸了?   什么炸了?   杨总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沈鸿源和沈星染也下意识愣了愣。   沈鸿源甚至条件反射地看了眼手机,还以为是杨总蹲坑的时候玩手机,看到了什么商圈的重磅信息。   直到杨总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尴尬的气愤,又说了一句:“厕所炸了!”   沈鸿源和沈星遇父子俩,这才意识到是什么,皱着眉慌忙进了厕所。   沈鸿源还念叨着:“不对啊,我明明都检查过的啊?”   看到隔间里的情形,沈鸿源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原本还一片平静,十分正常的马桶里,一堆奇奇怪怪的珠子喷涌而出。   这些珠子晶莹剔透,五颜六色,乍看起来还颇有些梦幻的味道。   但前提是……里面没有混杂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众目睽睽下,这些珠子仿佛像是什么有生命的物体,还在咕咚咕咚地往外涌着。   估计是珠子在下,排泄物在上的原因。   珠子这么一涌……   把原本冲下去的东西,全都推了上来。   漫过马桶,流的满地都是。   “你们、你们这厕所!”   杨总的脸色由白变红又变青。   刚刚他匆忙跑出去的时候,还有些浅淡的不好意思。   来别人家上个厕所,结果把厕所上炸了,这是什么事儿啊!   但是!   现在一看,明明就是这厕所的原因!   杨总霎时间怒了。   他瞥了眼沈鸿源,冷笑道:“沈总可真有意思,对我提的条件不满意可以直说,大可不必表面答应,暗地里搞这种事恶心我。”   一听这话,沈鸿源慌了。   他连忙道:“杨总!这是个意外啊,肯定是宴会上哪个小孩恶作剧,您看这边这个隔间就没什么问题……”   说着他立刻打开另一个隔间的门。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甚至伸手按了一下冲水键。   水流急切地从水箱冲进马桶。   乍看起来非常正常。   可很快,因为水压太大,潜藏在下方猥琐发育的水宝宝们一下翻涌上来。   “呼啦”一下,推着上面的秽物,溅了个高的。   晶莹剔透的水宝宝,混杂着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半空中飞舞。   有几个甚至溅到了沈鸿源头上。   一瞬间,整个厕所里安静极了。   没一会儿,遭殃了的杨总甩袖离去。   其余旁观了这一幕的老总们,也纷纷瞳孔地震。   短时间内,应该没人想要踏足沈家的地界。   热闹了一整个晚上的沈家别墅,终于冷清了下来。   又过了半晌,洗手间里才骤然响起沈鸿源的怒吼:   “陆燃!”   沈家厕所炸了,这事儿给沈鸿源拉投资的计划添加了不少阻碍。   但是HZ项目的收益巨大,沈家一时之间,还是京市的香馍馍。   就连沈星卓那个半死不活的工作室,都在这个节乎眼上,拉到了几笔投资,又运转了起来。   这还是沈星卓第一次在事业上有起色,特地回了沈家一趟。   但他来的不巧,沈成又来了沈家一趟。   沈星遇和沈鸿源正因为这件事在吵架。   沈星卓进家门时,便听到沈星遇撂下一句:“这次我不会同意财政拨款的。”   然后便是一声杯子碎裂的脆响。   应该是沈鸿源一气之下砸了杯子。   沈星卓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   他还没成年的时候就从搬去了自己的住处,因此对沈成这位堂叔没什么印象。   依稀只记得,他小时候,这位堂叔好像来的挺频繁。   他爸上位之前,这位堂叔听说他爷爷对他爸不满意,还特地跑过来对他爷爷嘘寒问暖,鞍前马后。   一看就是想捡便宜。   等沈鸿源上位之后,沈星卓还以为自己老爹会看不惯这个堂弟。   但没想到,他老爹在别的地方不怎么样,对这位堂弟倒是还挺有兄弟情。   这十几年里帮这位堂叔摆平了不少麻烦。   甚至上次沈成在外面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还是沈鸿源拿钱安抚处理的。   这事儿当初还惹得沈夫人疑神疑鬼。   沈星卓走进客厅。   恰好看到沈鸿源戳着心口对沈星遇道:“他可是我弟弟!你这个当哥哥的不懂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沈星遇。   沈星遇当场愣了一下。   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抿着唇愣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看向沈鸿源。   沈星卓恰好看到了沈星遇的眼神。   他依稀觉得,这一瞬间,沈星遇看沈鸿源的神情,竟然有一丝羡慕。   沈星卓都以为沈星遇会答应了。   但沈星遇轻吸了口气。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弯腰将落在地上的西装拿起来,搭在臂弯里,转身走出客厅。   沈星卓和沈星遇打了个照面。   两兄弟一直不怎么对付。   连沈星遇的生日,沈星卓都没来,更没送什么礼物。   两人对视着,僵持了几秒。   沈星遇还是开口,习惯地交代了一句:“最近你工作室的投资,小心一点。”   沈星卓从小到大最烦听到他这种语气。   仿佛整个沈家,只有他是能干的人,别人都只会闯祸捅娄子。   沈星卓扯了扯嘴角,讽道:“这可跟你没关系,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沈星遇没再说什么,沉着脸走了出去。   看着沈星遇离开,沈鸿源坐在沙发上喘了口气。   但他的脸色不算暴怒,只是有些忧虑。   看到沈星卓后,下意识没好气道:“想起来回来了?工作室又缺钱了?你能有什么出息!”   沈星卓火气一下冒了出来。   “你生气要么去找沈星遇,要么去找沈成,别对着我发火!”   说完直接上了二楼,回了自己房间。   二楼,沈夫人还在自己衣帽间里,和小姐妹们视频着。   炫耀自己最近又收到的限定首饰。   听到楼下的争执,她下意识走过去把房门关上,回来和小姐妹继续聊。   沈星染站在三楼走廊的角落里,静静看着楼下。   又过了一会儿,他下到二楼,敲响了沈星卓的房门。   房间里,沈星卓早没了一开始回家的劲头。   他躺在床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躺了一会儿,脑海里却是闪过沈鸿源的那句话:“他是我弟弟!”   沈星卓从床上坐起来,弯腰把床底的一个纸箱子拽了出来。   这个纸箱,还是陆燃正式回归沈家那天,他准备的礼物。   可那天,他没等到陆燃。   后来,陆燃又搬到了纪家,更没了交给陆燃的机会。   其实……如果沈星卓愿意,机会总是有的。   但他总想等陆燃主动靠近点,叫自己一声哥哥,自己再把这些给他。   “笃笃”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沈星卓道。   房门打开,沈星染探着脑袋进来,看着他叫了声:“哥。”   沈星卓一瞬间有些开心,仿佛自己因为这这声“哥”,在这个家庭里有了自己的地位和价值。   但是他前段时间和沈星染闹得有些僵,现在便有点尴尬。   “要进就进了,进我的房间还敲什么门?”沈星卓道。   沈星染笑着走进来,安慰道:“哥,我看到爸爸刚才又发火了,你没事吧?”   说着,他看到沈星卓手里的纸箱,认出这是沈星卓那天搬回来的东西。   沈星染装作好奇的靠近,道:“哇,哥,你这里面是什么?”   箱子里都是些旧东西。   沈星染看到了一个充气不怎么足的彩色皮球,下意识伸手去拿。   但他的手伸出去,却被沈星卓挡住了。   一瞬间,气氛又凝滞了起来。   沈星卓顿了顿,还是将箱子合上,道:“都是小时候的一些玩具。”   说完,他把箱子又塞进了床底下。   沈星染缓缓收回手。   但很快,他眼里又晕出了笑意,继续刚刚的话题:   “哥,你别太在意。这几天因为大哥一直在提议让陆燃进沈氏,所以爸爸心情一直不怎么好。”   沈星卓一愣,他问:“是沈星遇提的?”   “嗯……”沈星染点了点头,若无其事道,“大哥很想让陆燃回来……”   沈星卓默了默。   “哦。”他应了一声,“挺好的,他本来就该回来。”   沈星染笑笑,没再说什么。   自从纪旻出院之后,方琛觉得相当不高兴。   陆燃这个家伙本来就忙得要死。   纪旻不在的时候,他就不怎么喜欢出去玩,现在纪旻回来了,那陆燃和他一起玩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方琛虽然朋友很多,但大多都是因为他的家世身份围上来的。   好不容易遇到陆燃那么好玩的玩伴,他并不是很想放弃。   于是,趁一个周末,方琛又来了纪旻家。   他一来到,便抱起了大黄,抱怨道:“最近大黄都该不认识我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还没等到陆燃回复,便见纪旻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男人看起来没什么事。   只是端着杯子出来倒杯水。   倒水的时候,恰巧从沙发旁路过,打了个招呼:“方琛来了,你们好好玩。”   方琛干笑:“啊哈哈,纪先生好。”   纪旻点点头。   等纪旻走了,他才松了口气,继续抱怨:“你最近都没有找我玩。”   陆燃心虚了一秒,还是道:“咳,打游戏的时候我都在啊。”   方琛翻了个白眼,又凑过去说:“你还记得上次你帮我整的那个人吗?他倒大霉了!”   两人一边凑在一起聊天,一边倒了杯果汁。   陆燃刚端起来果汁。   就见纪旻又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看到陆燃手里的果汁,皱了皱眉。   男人走近了,手指贴了贴少年的杯子,无奈道:   “昨晚是谁说胃不舒服?现在还喝冰的?”   说着,他将陆燃手里的果汁拿走,换了一杯温水。   自顾自做完这些后。   纪旻又礼貌地看向方琛,道:“见谅了,陆燃吃东西不怎么注意,所以需要多费点心。”   方琛:“……”   等纪旻离开,方琛拿起手机,按灭屏幕,对着自己照了好一会儿。   “你照什么呢?”陆燃问。   方琛木着脸道:“看看自己有没有在发光。” 第119章 冰激凌   书房里。   纪旻又回到了办公桌前,肚子和电脑里的视频会议道:“继续。”   参加视频会议的几位助理:“……”   虽然周末这个会议很水,但纪旻频繁离开两次,依旧是相当让人震惊。   只见他们老板现在人回来了,但灵魂仿佛依旧落在了外面。   时不时朝书房门外瞥一眼,动动身子。   看起来那叫一个坐立难安。   就在纪旻忍不住要出去第三次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陆燃走了进来。   他探头朝纪旻的电脑看了一眼,见到视频会议里只有几位熟悉的助理,便没避着,说:“我要和方琛出去玩。”   纪旻:“……”   陆燃见到他这个表情,忍不住想笑。   但一想到纪旻在开会,又强行憋住了。   纪旻朝屏幕上几人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自己关了麦克风,又把摄像头扭到一旁。   这才伸手拉住少年的手腕,没好气道:“你故意的吧?”   陆燃这才大笑出声。   笑完又抬起下巴,佯做不高兴道:“明明你才是故意的,等你再出去一趟,方琛就要忍不住发火了。”   纪旻啧了一声,抬眸看他:   “行啊陆燃,你担心他发火,不担心我生气?”   “不是你说多让我和同龄人玩玩吗?我现在去玩了,你生什么气?”陆燃说。   纪旻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陆燃振振有词:“况且你不在的时候,就把人家叫过来和我玩,等你在了又让人家列一边,有你这样的吗?”   纪旻心说,让方琛过来,那是他和方琛老爸的交易。   谁想你俩竟然真玩那么好。   无语半晌,纪旻还是叹了口气。   男人执起少年的手在脸颊上贴了贴,蔫了吧唧地问:   “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吧,我们年轻人夜生活比较丰富。”陆燃故意说。   气得纪旻伸手拍了下他的腰。   “好了,注意不要回来太晚,把我给你安排的人都带好。”纪旻仔仔细细地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纪叔叔。”   陆燃又这样叫他,叫完就往外走。   纪旻毫无办法。   只能叹了口气,把电脑摄像头转过来。   谁知他刚把会议室的麦克风打开。   刚刚溜走的人又凑了过来,在他脸颊上印了个响吻。   “mua”一下,亲完就跑。   纪旻还没来得及反应。   会议室里的几人,刚转过来就见到这样一幕,一个个均沉默起来。   然后,他们便见,他们刚刚还坐立难安的老板。   跟个被捋顺了毛的大猫似的,顿时安定了下来。   装模作样地对着他们轻咳一声,强行压下翘起的嘴角,板着脸道:“继续。”   众人:“……呵。”   陆燃和方琛一起出去了。   两人去了一个VR游戏体验馆,玩了一把射击游戏,又去打了会儿台球。   等就近找了个地方吃饭的时候,却遇到了沈星卓。   沈星卓面色颓废,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卡座喝酒。   陈盛还有几个人,正围在一旁安慰他:“没事没事,一笔投资失利而已,想办法堵上就行了……”   见到陆燃,陈盛连忙招手,道:“燃哥!你快过来劝劝!”   沈星卓听到陈盛的声音,也抬头看了过去。   一看到陆燃,连忙道:“别让他过来!”   这段时间,沈家水涨船高,连带着沈星卓身边乱七八糟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最近工作室收益不错,于是大着胆子做了几笔投资。   可偏偏几笔投资都出了问题。   他自己的钱砸进去不少不说,更是连他手里沈氏的股票也抵押进去一些。   这事儿要传到沈鸿源耳朵里,指不定怎么骂他。   更让沈星卓难受的是,这完全应了沈星遇那天的话,让他觉得非常挫败,非常没面子。   特别沈星染还告诉他,陆燃这段时间和沈星遇走得很近。   沈星卓根本不敢想,陆燃听到这件事会怎么想他。   陆燃原本也没准备过来。   只是和陈盛几个好久没见了,打个招呼就准备离开。   但他转身要走的时候。   说着让他不要过来的沈星卓,却又伸出手,冷不丁递来一个东西。   陆燃垂眸看了一眼,是一个黄色的变形金刚。   小孩子玩的那种。   看款式,并不是近几年生产的玩具,关节卡扣里还带着浅浅的灰尘。   充斥着时光的痕迹。   陆燃下意识伸出手,将变形金刚接过来。   又动手扭了扭,将模型的两只手臂,扭成了麻花状。   他做这些时很熟悉。   仿佛曾经在很小的时候,他也这样不伦不类地摆弄过这个玩具。   可这些熟悉,终究横亘了十几年的时光。   沈星卓“哼”了一声,道:   “我那天回老宅,突然记起来,你小时候好像经常抱着这个不撒手。”   陆燃看了看手里的变形金刚。   还是又将关节恢复原位,将这个熟悉的玩具,放回了沈星卓那边的桌子上。   沈星卓一愣,问:“你不喜欢吗?”   陆燃没说自己喜不喜欢,只道:“大黄不喜欢这些。”   但或许是因为这个玩具。   原本准备离开的陆燃,终究是和方琛打了声招呼,在沈星卓这边的卡座里坐了一会儿。   见他过来,陈盛几个磨得嘴皮子气泡的,终于松了口气,跑到一旁喝酒去了。   陆燃没动桌上的东西,只是问:“你怎么回事?”   沈星卓摸了摸鼻子,把自己亏损的上百万,以及抵押的沈氏股份都说了。   陆燃的自我认知还是个普通且贫穷的大学生,听到这个数额,嘴里下意识骂了声:“艹。”   他这个学兽医的都听出来,这明显是有人看沈家势头不错,想套沈星卓手里的股份。   沈星卓这个家伙竟然没看出来,着实是过分自信了。   “你也觉得我不如沈星遇?”沈星卓盯着他问。   陆燃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他问沈星卓:“你投资亏了多少次?”   沈星卓顿了顿,见周围没别人,而他也太想倾诉。   便把从小到大林林总总的所有失败全倒了出来。   沈星卓心里有根刺。   这根刺便是沈星遇。   因为沈星遇太过优秀,他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沈星遇的阴影之下。   越是这样,他越是想一鸣惊人。   所以不少人对着他言语上一激,沈星卓便脑子一热顶了上去。   可他偏偏又不是这块料,投多少,亏多少。   他手里那些股份,已经被抵押出去很多次。   有好几次,还是沈星卓用双倍的市价重新赎回来的。   听完这些,陆燃彻底沉默了。   他没忍住,道:“那么多年,你就没想过换个赛道吗?”   沈星卓说:“不行,我就想比过他。”   想让父母、亲人,都承认,他至少是有能力,有优点的。   陆燃侧头看了沈星卓一会儿。   他道:“有什么意义,觉得你上不了台面的人,永远都不会注意到你。不如去做你自己擅长的事。”   类似的话,沈星卓听过许多。   但听到陆燃这样说,他却愣了愣。   不是因为说话的人是陆燃,而是沈星卓突然想到,在陆燃刚被接回沈家的时候,少年好像也一直在证明自己的优秀。   努力证明自己,并不比沈星染差。   但是……   那时候,他的反应是什么呢?   沈星卓一瞬间有些心慌。   他知道,在眼里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无论那个人怎么努力,在别人眼里,都像是个跳梁小丑。   “我……”   沈星卓下意识想解释。   又忍不住有些希冀地问:“所以……只是他们没有看到我,是吗?”   但陆燃已经不想说话了。   方琛在不远处叫他,陆燃起身要走过去。   离开前,又看了一眼沈星卓面前放着的变形金刚。   “谢谢,但你以后不要再给我送这些东西了。”   陆燃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因为这个变形金刚,这大概是陆燃有史以来和沈星卓之间最平静的谈话。   但是第二天,陆燃的期末考试考完。   走出学院,却见到等在外面,怒气冲冲的沈星卓。   周围全是考完就提前回家的同学。   住宿生拉着沉重的行李箱,从两人身边轰隆隆路过。   沈星卓强压着怒气,看着陆燃问:   “你非得这样吗?”   “哪样?”陆燃挑眉。   “我对你要比沈星遇好吧?他打了你一巴掌,我又是给你三倍工资,又是给你送礼物,凭什么连你也和他更亲近?”   沈星卓崩溃道:   “我是信任你,才把那些事都告诉你,你非得全捅给沈星遇?”   “我捅给他什么了?”陆燃平静地问。   “就是这次我抵押股份的事。”   沈星卓明显想压住火气,又控制不住自己,吼了一句,“这件事我只和你说了!”   陆燃没说话。   他眼神随意的看向旁边菁英学院的教学楼,在走廊里,看到了沈星染的身影。   陆燃看向沈星卓。   他冷淡道:“第一,你把股份抵押了是事实,要想把人瞒住,那干脆就不要做。”   “第二,你说是我告诉沈星遇的?”   陆燃朝他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沈星卓被他说的愣住,下意识把手机递了过去。   陆燃调出通讯录,找到沈星遇的号码打了过去。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接通。   沈星遇的声音很沉:“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解决,沈氏的股份绝对不能外流!”   他话音刚落,陆燃叫了一声:“沈星遇。”   听到少年的声音,沈星遇立刻顿了顿,有点惊讶:“燃燃?”   “你知道沈星卓抵押股份的事了?”   陆燃问。   沈星遇沉默了一会儿,应了声。   沈星卓本以为,陆燃会让沈星遇证明自己没有泄密。   但是却听少年道:   “哦,那你恐怕不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他不仅这次股份被套牢,还亏损了一百多万,并且之前……”   陆燃语气快速地把沈星卓告诉他的事说了个干净。   说完,也没听沈星遇怎么解释,直接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回给沈星卓。   他扯着嘴角笑着说:“既然你都说是我泄的密了,我不泄个干净,怎么对得起你?”   陆燃又看看沈星卓的手机,很贴心地问:   “怎么样,还需要我给沈鸿源也说一遍吗?”   沈星卓愣住。   他嗫喏道:“我……”   陆燃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问:   “怎么?你以前和沈星染说这些的时候,发现泄密了,也会这样质问沈星染吗?”   沈星卓瞬间僵住,如坠冰窖。   陆燃没再理他。   他暑假还有实验,直接转身去了实验楼。   等陆燃从实验楼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今天很多专业的人已经离校了。   学校里冷清了不少。   陆燃将垃圾扔进垃圾桶,回头准备走的时候,看到实验楼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是一直等着的沈星卓。   见他出来,沈星卓连忙起身。   陆燃没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沈星卓连忙跟上去。   “对不起,我……”   他想解释,却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一切解释都苍白的要命,怀疑陆燃的是他,来找麻烦的也是他。   陆燃背着包,往学校大门口走。   他走得不算快,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给大门外来接他的纪旻发消息。   他没理身后的沈星卓,但也没躲着他。   沈星卓沉默着跟着他往前走。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把所有的一切都搞砸了。   走到校门外时,陆燃看了看校门口的冰激凌店,停下了脚步。   他朝那边走了过去。   陆燃经常在这边买冰激凌,一买就是四个。   老板娘跟他已经很熟了,见他过来,立刻熟络道:“还是一个草莓,一个柠檬,两个香草,对吧?”   来买冰激凌的不少。   但一次买四个,还是自己吃的并不多。   况且陆燃每次买,口味都是固定的。   老板娘问完之后,又道:“香草的卖完了,现做要等几分钟。”   陆燃却笑了笑,道:“这次只要一个草莓的。”   老板娘笑着调侃他:“一个够吃的吗?”   陆燃摸了摸鼻子,没有解释。   他拿了一个草莓的冰激凌脆筒,从店里走出来。   自己没有吃,而是转身递给了一直跟着他的沈星卓。   沈星卓受宠若惊。   刚刚陆燃不理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现在陆燃突然递给他一个冰激凌,他又不敢接。   转过头别扭道:“我不爱吃这玩意儿,还是草莓味儿的,粉粉嫩嫩的,只有女孩子才喜欢吃。”   说完,沈星卓又顿了顿。   他不知道陆燃是不是爱吃草莓味的。   这样说,陆燃会不会生气?   可沈星卓抬头,却发现面前的少年非常平静。   陆燃脸上并没有任何类似恼怒或者不悦的神情。   只是平淡地又把冰激凌往沈星卓嘴边送了送,道:“你吃一口。”   沈星卓顿了顿。   他真的不喜欢吃冰激凌,更不喜欢这种粉嫩的颜色。   但这个时候,他不想拒绝陆燃。   于是便迟疑地咬了一口。   酸甜的草莓味,混着奶油的香气,在舌尖炸开。   沈星卓有些意外的睁大眼睛。   觉得这个味道,竟然比自己吃过的大多数甜点,都要合他口味。   沈星卓又抬头去看陆燃。   少年眼底并没有惊讶。   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他对这个草莓味脆筒的惊艳,并没有任何出乎预料。   沈星卓一瞬间有些茫然。   这丝茫然,就如同他看到大黄的时候。   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发现,有一个人,他了解你的所有喜好,并牢牢的记住。   等有一天,连你自己都忘记了。   可他还牢牢记得你最喜欢的东西。   这种记忆,甚至超出了时间和生理的限制。   成为了刻在神经中的,模模糊糊的习惯。   沈星卓手指有些颤抖。   他嗓子仿佛被这一口美味到过分的草莓味冰激凌堵住,疼得要命。   他伸手想接过陆燃手中的冰激凌。   却在即将接过的瞬间,举着冰激凌的少年突然用力。   将一整个冰激凌,砸在了他脸上。   冰凉甜腻的奶油糊了沈星卓满脸都是。   “陆燃!”   沈星卓下意识喊了一声,嗓子却哑得要命。   砸了冰激凌的人转身就走,上了路边的那辆黑色商务车。   但被砸的沈二少爷,却罕见地没有发火追上去。   只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纪旻在车里看了全程。   等陆燃走近,他拉开车门,伸手接过少年的书包。   陆燃默默钻进后座,想坐下,却被男人揽着腰,带进自己怀里。   窝进熟悉的怀抱,感受到让人安心的体温。   陆燃一瞬间放松下来,疲惫地瘫在纪旻怀里。   “累死我了,可考完了。”他说。   纪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陆燃没再说话,将脑袋静静贴在男人的颈窝。   纪旻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低声问:“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   陆燃先是否认,过了一阵,才又嘟囔着说,“就是想起了一些让人不怎么开心的事。”   “这还叫没有?”纪旻笑他。   少年坐直身体,抬着下巴,信誓旦旦道:“我才没那么没出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生气。”   说完,又窝回了纪旻怀里。   他以为男人会笑他。   却感到纪旻摸了摸他的头,在他耳边说:“偶尔没出息也没关系。”   陆燃沉默了一会儿,双手环住男人的腰,紧紧抱住。   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   偷偷瞄了一眼前座。   车子正在行驶中,后座的挡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将后座围成一个封闭的小空间。   这次注意到没有后视镜的存在。   陆燃才凑过去,仰着脸讨要安慰。   “亲一下。”他轻声说。   说完自己先凑过去,在男人的下巴上贴了贴。   像是提前给报酬一般。   纪旻笑了一声,单手拖起少年的下颌,轻吻了上去。   吻由浅变深,但却保持着温柔的底色,一直没有变。   陆燃仰着脸,被男人轻柔且安抚地吻着。   好一会儿,一吻结束。   他靠在纪旻肩膀上喘气。   拿到了安慰,又得了便宜还卖乖,看了一眼挡板,凑到纪旻耳边说:   “你为什么把挡板降下来?”   纪旻挑眉,也学着他,压低声音用气声说:   “那上次是谁偷偷摸摸生怕前面的人看到?”   “但你降下来了,别人看不见,更以为我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陆燃振振有词,他想了想,觉得真的有点亏了,便道,“我们只是亲一下,又没做别的。”   纪旻眸色变深。   他凑到少年耳边,低声问:“那你还想做什么?”   陆燃眯了眯眼,又故意气他:“纪叔叔,这可是在车上。”   再次听到“纪叔叔”这个称呼,纪旻并不像第一次反应那么大。   他仅仅挑了挑眉梢,低头惩罚性地轻咬了下少年的唇。   陆燃从实验室出来的挺晚。   他今天考了三门课,又在实验室忙活了那么久,还砸了沈星卓一个冰激凌。   回到家里,洗漱完就趴在床上睡着了,连大黄都忘了喂。   纪旻拿着狗粮把大黄喂了,又给小狗刷完牙。   自己洗漱完了之后,没立刻休息,而是又下楼了一趟。   陈管家等在楼下。   见纪旻下来,把自己收拾好的一些东西递给纪旻。   今天纪旻去接陆燃,他没有过去,便是在家里整理这些。   这都是纪旻手术前,为了以防最坏的结果,准备的一些东西。   现在他手术成功,一切当然用不到了。   纪旻抬手接过那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摇头笑笑:   “幸亏没让他看到这些,不然指不定又要气成什么样子。”   闻言,陈管家也耸了耸肩。   第二天,是放暑假的第一天,陆燃理所当然的起晚了。   他从前从来不会赖床,因为每天早上都要去遛大黄。   但后来把这事儿丢给纪旻后,陆燃终于享受到了赖床的乐趣。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浅金色的阳光透过卧室的阳台扑进来,照在浅色的被褥上。   陆燃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又蹭了蹭枕头,才恋恋不舍地坐起身,拿起手机,看了眼班级群的消息。   现在已经算是放假了,但暑假留校做实验的人,还有一些麻烦的手续要安排。   陆燃看了一会儿,下载了一些文件。   他随便洗漱了一下,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   先是抱着凑过来的大黄rua了一会儿,然后拿着手机,走进纪旻的书房。   今天是周末,纪旻又在书房里开会。   这次的会议看起来挺严肃。   陆燃打了个哈欠,没打扰他,自己开了打印机打印文件。   等打好了,他才又凑到纪旻身边,低声问:   “留校的走读生又要上报了,你给我填的家长承诺书呢?”   天热,少年只穿了件薄T,下身是宽松的运动短裤。   露出肌肉线条修长好看的小腿。   上半身T恤也没穿好,一边下摆半卷着,一动就闪过出一小节细瘦的腰。   他晃过来,纪旻难得分心了一瞬。   男人伸手将他T恤下摆拽的板板正正,才指了指一旁的柜子,道:“在第二排的抽屉里。”   陆燃翻了个白眼。   有手给他整理衣服,就没手帮他拿一下文件?   陆燃慢吞吞地磨蹭过去,打开了抽屉。   纪旻指完方向,便又投入到接下来的会议中。   没注意到,少年看到抽屉里东西后,有些怔楞的神色。   看看手里几份打了“作废”标志的文件,陆燃又抬头看了眼纪旻。   他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将那几份写了自己名字的文件和家长承诺书一起抽走。   拿着东西回了卧室。   陆燃把家长承诺书扔到一边,仔细翻看了其他几份文件。   他略过那些打印的文件,抽出了其中一张手写的纸张。   这是纪旻亲笔写的遗书。 第120章 日光   这份遗书里,纪旻的语气像往常一样平淡。   前面是他对财产、股份包括一些琐事的安排。   并不算太过详尽,只说以安排给律师处理。   直到翻到最后,是留给陆燃的遗言。   看到上面“陆燃亲启”几个字,陆燃一瞬间有些不想看了。   他把这份遗书折好,放在床头柜上。   自己在床边坐着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手机震动一声,班级群又发来一条消息。   陆燃这才反应过来。   他没有去看手机,而是将视线又投向了床头柜上的那份遗书。   陆燃伸出手,将这份明明已经作废了,但依旧过分沉重的纸张拿起来。   他展开折好的纸张,又看了一眼。   视线瞥到纸张上锋利却平稳的字迹时,又赶忙合上。   陆燃看了看卧室的房门。   刚刚他进来的急,并没有关。   而在房门之外,相隔不远处的地方,曾经写下这份遗书的人,还在认真的工作着。   鲜活的呼吸着。   并没有离他远去。   这才让手里这份纸张不那么可怕。   陆燃站起身,先到套房外,将房门关上,落了锁。   又回到卧室里,将卧室的房门也关上。   房间里便一瞬间安静极了。   陆燃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打开这份遗言。   男人第一句话,便是在道歉:   “抱歉,让你经历了那么糟糕的事。   我曾经想过,要将你生命中的难过全都挡住。   却没想到,我却也成为其中一位始作俑者。   出于绝对的理智,我不应该在手术前答应你的表白。   如果没有在一起,或许现在的你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   但是,很抱歉。   我实在忍不住……”   书房里,纪旻终于忙完了工作。   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间,是快要吃午饭的时候了。   正准备起身去找陆燃。   纪旻一转身,却看到了一旁敞开的抽屉。   被会议中各项事宜压下的记忆突然间涌了上来。   等等,之前陆燃过来,他让陆燃开的哪个抽屉来着?   纪旻“蹭”地一下从办公椅上站起来。   连忙走到抽屉前翻看。   只见抽屉里的家长承诺书不见了,但同时不见的还有昨晚陈管家交给他的东西。   拿走东西的人那叫一个大摇大摆。   拿完了,连抽屉都没关,就在这里大剌剌地敞着。   连半点隐藏的意思都没有。   纪旻一瞬间头皮发麻。   多少还抱有一些侥幸心理,他随便翻了翻抽屉里剩下的东西。   等察觉到被拿走的是什么,当即闭了闭眼。   纪旻将抽屉怼上,两步走出了书房。   看到迎面而来的陈管家,立刻问道:“陆燃呢?”   陈管家皱眉:“没见他下来,应该还没醒。”   纪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醒了。”他说。   陈管家一头雾水。   就见纪旻满脑门官司,一脸土色地站在了自己房间门前。   由于他的脸色太过忐忑,陈管家没忍住问道:“怎么了,吵架了?”   纪旻抬手抹了把脸。   他叹了口气,才道:“还没吵,但是恐怕要比吵架还麻烦一点。”   “嗯?”陈管家一脸意外。   纪旻抓了下头发,又朝陈管家比划了一下:“昨晚你给我的那些东西……”   “让小燃看到了?”陈管家瞳孔地震。   纪旻无奈地点了点头。   陈管家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纪旻又叹了口气。   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卑微地敲了敲自己的房门,轻声喊了一声:“陆燃?”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纪旻又敲了敲,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转头看了眼陈管家,纪旻这才伸手按在门把手上。   但施了力却并没有转动。   门反锁了。   纪旻眉头皱起,一瞬间有了些担心。   他立刻转头问陈管家:“钥匙在哪?”   陈管家很快拿了钥匙过来。   纪旻打开门,自己走了进去。   小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连落地窗的窗帘都还没有拉开。   再往里走,走到紧闭着的卧室门前。   纪旻没有敲门,直接握上了门把手。   他以为房门也是反锁着的,但稍稍一用力,房门便打开了。   卧室里很亮。   炽白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将整个卧室笼罩在一种仿佛梦境般褪色的白色光晕中。   坐在床上的少年,听见声音,朝门边看过来。   他手上还拿着那页纸,看过来时眼圈泛着红。   连手里的纸张也被攥得皱巴巴的。   纪旻放柔声音,低声叫他:“陆燃?”   少年像是才反应过来,立刻抬起手臂擦了把眼睛。   意识到来人就是写了这张纸的罪魁祸首。   陆燃挥着纸张,指着纪旻道:   “你、你竟然写这个……”   少年嗓音哑的要命,更是带着浓浓的鼻音。   纪旻走进去,反手将卧室的门关上。   见男人高大的身影走进来,陆燃一下在床上站起来。   他明显还沉浸在这封遗书带给的冲击中,茫然了好久,才抿着唇道:“你怎么可以写这个?”   纪旻失笑。   他走到床边,无奈道:“这不已经都没事了吗?”   男人的语气太温柔,太纵容。   陆燃压在心底的恐慌、委屈以及愤怒一起涌了上来。   他站在床上,俯视着面前比他高了二十多公分的男人,大声道:   “你不可以写,不准写!”   陆燃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任性过。   因为他没有任性的权利。   可现在,他却可以毫无理由地对面前的人说:“你不可以这样,我不允许!”   不允许离别,更不允许死亡。   “好好好,以后不会了。”   纪旻走上前,怕他从床上一脚踏空,忙伸手揽住他的腰。   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陆燃想让自己更愤怒一点,他伸手想把手里攥得皱巴巴的纸张给撕了。   但终究还是不舍得。   只顶着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大声说:“我要生气了!”   说完,却是自己忍不住,伸手抱住男人的脖子。   似乎觉得依旧不放心,又跳起来,双腿也环住了男人的腰。   像只八爪鱼一样,牢牢将纪旻抱住。   他埋头在男人的脖颈,一丝带着颤抖的声音还是漏了出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   遗书中,男人琐碎的絮叨仿佛还印在眼前。   陆燃只能拼命的将人抱紧,感受着面前人的存在。   纪旻将人托起来,无奈地笑他:“看你这出息,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陆燃拥着他没说话。   “好了……”纪旻单手抱住他,另一只手抬起陆燃的下巴。   少年的眼睛红得要命。   纪旻叹了口气,凑过去吻他的眼睑:“都是没意义的东西了,难过什么?”   他又去拿被少年攥紧的遗书:“本来怕你生气,没准备给你看这些的。”   陆燃不给他。   明明因为这张遗书气得要命,还是躲过了纪旻的手,将其牢牢攥在手心。   纪旻抱着他,坐在床边。   陆燃将纸张认真的收好。   然后才仰头去看纪旻。   他说:“你信里说,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早和我在一起。”   纪旻点点头,又凑过去吻了吻他。   他很少做后悔的事。   在离开陆燃,赶往医院的前一天,纪旻却真实的后悔过。   后悔他在医院控制不住地吻了陆燃。   后悔在少年一本正经地向他表白时,他根本说不出犹豫和拒绝的话。   纪旻本想将一切安排好,等他手术结束,等风险消失,自己再站着走到陆燃面前。   可惜,陆燃就像他生命里仅有的那份惊喜。   无论什么时候,纪旻都舍不得拒绝。   纪旻甚至会想,如果他的生命只停留在手术当天。   那他至少短暂的拥有过。   可须臾之间,他又会因为这种自私的念头感到愧疚。   纪旻抬起头。   却见面前的少年伸出手,凶狠地捏住了他的脸,用力蹂躏着。   并凶巴巴地说:“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纪旻额头抵着他笑。   倏尔一抬眸,撞进陆燃的视线。   纪旻却突然明白。   面前的人看起来在生气,看起来像个孩子一样任性,但却懂得他的挣扎。   也懂得他那份克制不住的“自私”。   纪旻没忍住,低头吻了过去。   他吻的很轻。   轻柔的碰触和呼吸,仿佛即将融在白亮的阳光中。   卧室的房门关着。   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但是并没有人来打扰。   太阳很高,周末的白天很长。   带着股让人骨节酥软的放松和懒散。   仿佛一切让人紧张和忧心的压迫,均悄然远离。   只剩下静谧的日光。   房间里很亮。   纪旻拥着人。   在这个完全不恰当的时间点,却突然贴近陆燃耳边,低低地问:“可以吗?”   陆燃顿了顿,从他怀里爬出来。   少年穿得单薄,被抱了一通,身上的T恤皱巴巴地卷着。   纪旻以为他在拒绝。   却见少年一脸认真地说:“你等等,我都准备好了。”   纪旻意外地挑眉。   就见陆燃转过身,伸长了手臂,从床头柜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   少年半点没有不好意思。   脸上反而挂着点“看我厉害吧”的自得。   配上那双还有点红的眼睛,显得意外好笑。   纪旻接过小盒子一看,是超市柜台上的畅销款。   他又看了看盒子下方,印着一个很小的字母:M。   “M码的。”纪旻说。   陆燃脸上露出了震惊,这玩意儿还分大小号的吗?   然后他便见面前的男人勾了勾嘴角,调侃道:“是给你自己买的吗?”   从这短短一句话里,陆燃听出了浓浓的拉踩。   他耳朵一红,怒了。   伸手把盒子夺了过来:“那今天不做了!”   纪旻忙笑着拉住他。   陆燃板着脸看过去,就见男人伸长手臂,从他那边的床头柜里,拿出了一个熟悉的黑色小盒子。   陆燃:“……”   上次在洗手间的乌龙,又浮现在陆燃脑海里。   但真到了要使用的时候,陆燃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瞥向一旁大亮的窗户,翻身就要下床。   翻了一半,又被按住。   “去哪儿?”男人哑着声音问他。   陆燃:“……”   “我去拉窗帘。”他说。   纪旻没让他动,拿起一旁的遥控器,拉上了外层遮挡视线的纱帘。   朦胧的纱帘在窗边飘荡着,窗外的景色变得影影绰绰。   但明亮的阳光,还是毫无阻拦地照了进来。   陆燃耳朵一寸寸红了起来。   他手臂挡着眼睛,挡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又要爬起来:   “我再去拉一层!”   纪旻按住他,看着他笑:“紧张?”   “我才没有!”   陆燃把挡着眼睛的手臂放下去,他振振有词道,“我、我见过的。”   “嗯?见过什么?”纪旻意外地问。   “我见过……实验室的兔子!”   陆燃很认真地和他说,“有次做实验,我们和隔壁组共用一个试验台,他们组的兔子突然朝我们组的跑了过来,要骑我们组的兔子!”   两只兔子还都是公的。   陆燃当时和一众同学都惊呆了,看着这两只兔子众目睽睽下,在实验台上不可描述。   陆燃当时还以为这两只兔子在打架,怕它们受伤,于是努力去把这两只兔子拉开。   少年叙述地很认真,丝毫没觉得这件事现在说起来很煞风景。   纪旻垂眸盯着他,忽而没忍住,伏在陆燃身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胸腔的振动传到陆燃身上。   陆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男人压低声音堵住了唇。   “嘘。”纪旻在他耳边轻轻吐气。   等汗水迷蒙了双眼。   陆燃才知道,纪旻也是有些记仇的。   他嫌太亮让男人去拉窗帘。   纪旻伏在他耳边,道:“不是喜欢突然开灯吗?”   又在某个他根本说不出话的时刻。   男人停下来,慢条斯理地笑着问他:“怎么不叫纪叔叔了?”   陆燃:“……”   他喘了口气,又抿着唇,凶巴巴道:“你专心做事,别说话。”   纪旻挑了挑眉,便故意又伏在他耳边说了许多。   窗外温馨炽白的阳光,终究还是染上了热烈。   一层层叠加着浓重的色彩。   最终晕成一片旖旎又梦幻的绯红。 第121章 饿   天光又亮了起来。   陆燃迷迷蒙蒙睁开眼,看到的是和昨天一样灿白的日光。   这一睁眼一闭眼都在床上。   仿佛昨天一整天凭空消失了一样。   陆燃只抬手遮了遮眼睛,躺在床上没动。   四肢木木的,像是压着石头,僵着抬不起来。   陆燃又动了动眼睛,看一旁飘动的窗帘。   是纪旻卧室的窗帘,不是他记忆里那个连窗户都没有的病房。   虽然重生了很久,但陆燃有时候睁开眼从睡梦中醒来,还是会分不清眼前的世界是否真实。   他偶尔也会想,所谓的重生,是不是只是他躺在病床上的一场梦。   连纪旻和大黄也是。   所以陆燃不喜欢在床上磨蹭太久。   他也不会沉浸在这种无聊地猜测里。   陆燃动了动沉重的肢体,翻身爬起来准备下床。   他刚支着手臂趴在床上,便忍不住的顿了顿。   很好。   这下确定不是做梦了。   他上辈子并没有这种经历,梦也梦不到如此真实和离奇的感觉。   纪旻刚回到房间,准备看看陆燃醒了没有。   他一打开卧室的房门,就见少年躬着身体下床。   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少年锁骨处扫过,调侃的心思还没升起来。   纪旻便见床边的人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毯上。   “喂!”纪旻忙走过去,将人扶起来。   纪旻脸上带着股不可置信。   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不至于吧?我记得我没有太过分……”   但说了一半,又觉得这话好像是在推卸责任。   便又轻声问:“……疼吗?”   “疼?”   陆燃一手抓住纪旻的胳膊,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用近乎虚脱的嗓音道,   “这个等会儿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吃的?”   纪旻:“……?”   陆燃扶着额头,只觉得头晕眼花,两眼发黑。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语气笃定道:“我这是饿的,我踏马快要饿死了,快给我吃的!”   纪旻:“……”   陆燃昨天早上起得就晚,早饭没赶上。   午饭是没来得及吃。   就来了一场持续一整个下午的剧烈运动。   等运动完,人已经瘫了。   满脑子都是睡觉,谁还记得吃饭。   现在一觉睡到今天一大早。   一整天什么都没吃,陆燃只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快成人干了。   虚成了这样,陆燃还非常有坚持。   坚决要自己下楼去餐厅吃早饭。   纪旻中途想抱他,被一把挥到一边。   陆燃还振振有词:“你抱着我走得太慢!”   纪旻:“……”   好不容易走到了餐桌旁,陆燃坐在椅子上,端起面前的粥“呼啦呼啦”灌了两碗。   又端起面前的炸虾球,一整盘都炫进了嘴里。   刚想伸筷子的纪旻:“……”   吃完了一整盘炸虾球,又干掉一整笼小笼包,还吃了两个生煎,一块乳酪蛋糕。   陆燃这才觉得自己魂回来了。   他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喝掉。   喝完就见纪旻端着碗,正默默看着自己。   “……你看什么?”陆燃嘴里吃着东西,口齿不清地问。   纪旻:“……没什么。”   只是在想,不愧是你。   连事后清晨都过的那么与众不同。   乍看起来,比他这个昨天卖力一下午的人吃的还多。   纪旻叹了口气。   眼看陆燃还要再吃,他还是伸手拦住少年:“再吃胃就要不舒服了。”   说着又忍不住想笑:“昨晚叫你起来吃夜宵,是谁睡得跟死猪似的。”   陆燃翻了个白眼,还是没忍住又吃了个包子才停下来。   今天依旧是休息日。   纪旻用完早餐,便空闲了下来。   别墅里并没有佣人,陈管家也出去找老朋友下棋去了。   家里只剩下纪旻和陆燃两个人。   陆燃还是显得有点蔫哒哒的。   他正趴在沙发上往手机里传文件。   趴着也不怎么安生,一会儿换个姿势。   纪旻看了一会儿,伸手把他捞进怀里。   “你别打岔,我给辅导员传文件呢。”   陆燃说。   纪旻带了点胡茬的下巴蹭了蹭他的颈窝,不满地说:“非得现在传?”   等少年手指点上了发送键,男人抬手把手机夺过来扔到一旁,抱着人转了个圈。   “哎你别动。”陆燃伸手抵住的肩膀,说,“我刚刚吃太饱了,你抱太用力我直接吐你身上。”   纪旻:“……”   “你浪漫过敏是不是?”男人咬牙切齿地问。   陆燃没忍住,跨坐在他膝上笑了好一通。   笑着笑着,膝盖一滑,劈了个叉。   刚好扯到了大腿根本来就隐隐作痛的肌肉。   陆燃:“……”   笑不出来了。   纪旻将人按回自己怀里。   他捏了捏陆燃的手腕,又顺着上去捏到了手肘,肩膀。   神色上带了点认真,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燃:“……”   他木着脸看向纪旻,反问:“你想让我说哪里,纪叔叔?”   纪旻啧了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腰:“正经问你呢,关节疼不疼?”   陆燃不着痕迹地顿了顿,道:“说了不疼。”   他说完,一抬头就对上男人黑沉沉的眸子。   男人双手箍着他的腰,靠在沙发上冷腔冷调慢条斯理地说:   “某些人让我不许瞒着这,不许瞒着那,自己倒是瞒得挺结实,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极了。   陆燃听着陡然心虚了一瞬,抬手挠了挠脑袋。   见他这样,纪旻眉梢一挑,意外地问:“真有事瞒着我?”   陆燃:“……”   “合着你诈我呢?”他道。   “好好和你说话呢。”纪旻坐直了点身体,再次问,“说实话,关节还疼不疼?”   陆燃:“……”   他沉默了一会儿,模棱两可道:“不怎么疼,而且一直疼,习惯了就约等于不疼。”   纪旻脸色沉了沉,又拍了拍他的腰,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下午,躺在床上补觉的陆燃被薅了起来。   纪旻没解释,直接把他塞进了车里。   等车子上路,走了好久,陆燃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打开车窗看了看,看向纪旻,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去给你看医生。”纪旻说。   陆燃下意识道:“我不去医院。”   纪旻无奈解释:“不是医院,是心理诊疗室。”   陆燃沉默了下。   他看过纪旻的遗书。   这家伙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上次出车祸的时候便把医生的话记在了心理。   手术前便已经筛选好了几位知名的心理医生。   在遗书里,还不忘了嘱咐他一定过去试试。   现在倒是说也不说,直接把他薅过来了。   陆燃倒也没抗拒。   他一直疼着也挺烦的。   但陆燃很清楚,这大概不是医生能解决了的事。   等进了诊疗室,陆燃在沙发上坐下。   纪旻也跟进来了,他没有坐,而是在陆燃身后站着。   坐在斜对面的心理医生,仔细打量了一下陆燃,倒是笑了笑:   “同学,是你啊?”   “嗯?”陆燃有些意外。   他抬眸看了看面前的医生。   医生是个面容很和蔼的女性,看起来比沈夫人年轻一些。   但陆燃并不记得自己见过她。   医生笑了笑,解释道:“有次我休假探亲,在小区里路过你躺着的地方,听你讲了个故事。”   陆燃这才想了起来。   这说的应该是他被沈家人赶出家门的那次。   当时听他讲故事的人很多,陆燃也没一个个记清楚。   “故事?”纪旻问,“你躺在外面讲故事?”   陆燃咳了一声,说:“随便编的。”   但想了想,他当时除了自己的身世以外,好像也没说别的。   便又坦荡了起来,说:“自传。”   但咨询正式开始之后,纪旻便被“请”了出去。   陆燃并没有和人倾诉的习惯。   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倾诉的需要。   他只是配合着心理医生,做一些疗法和练习。   也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每周定时的来到诊疗室,更多的是让纪旻不再担忧罢了。   反正暑假里也不忙。   但是最近京市商圈里却很热闹。   HZ项目的签约仪式快要举办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项目九成要落到沈家头上。   而且沈氏最近做出的技术突破,成果的确让人眼热。   圈子里逐渐掀起一股追捧沈家的热潮。   沈夫人更热衷社交了,每天参加不完的沙龙聚会。   沈星卓身边也围了不少人。   陆燃泡在实验室里,对这些并不关注。   只有方琛来找他的时候,在他耳边念叨几次八卦。   原本这些事对陆燃并没有什么打扰。   直到,实验室里有一位学长,频繁主动过来和他接触。   无论是做实验,还是开组会,都会热情地过来帮忙,帮他说话。   有一次还借着聊实验的借口,晚上和他一起走到了校门口。   当场被来接他的纪旻撞见。   男人一脚踹翻了醋坛子,酸气冲天。   陆燃无语半晌,直接了当地问学长到底有什么事。   学长被纪旻吓了个够呛。   才支支吾吾说明自己接近陆燃的原因。   原来是听说陆燃也是沈家人。   而他家想和沈家攀上关系,又找不着门路,所以来和陆燃凑近乎。   陆燃无语了好半晌,没想到有人拍马屁拍到了自己这边。   这也足够说明沈家最近高涨的地位。   更遑论沈星染。   他最近又过上了众星拱月的日子。   暑假里回学校交个文件,都一群朋友前呼后应的。   有天,从心理诊疗室里出来。   陆燃在不远处见到了沈星染。   沈星染身边还跟了个熟人,正是被陆燃喂了好几次马桶水的金·利诺。   两人姿态亲密,但说了一会儿话,便分开了。   沈星染转身,见到不远处的陆燃,愣了一下。   很快便笑道:“真巧。”   “是挺巧。”陆燃看了看已经走远的金。   沈星染抬着下巴,笑得很得意:“看到你的追求者现在围着我转,心情怎么样?”   陆燃:“……”   他默了默,没有忍住,诚心发问:“你亲他的时候,知道他喝过马桶水吗?”   沈星染的表情顿时裂了。   两人没什么好聊的。   沈星染转身就走。   走了一半,又扭头看向陆燃,笑着说:   “现在沈家蒸蒸日上,连利诺家这样的死对头都来巴结我,你离开沈家,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陆燃笑了笑没说话。   等他回到车里。   纪旻将他揽过来,问:“今天心情那么好?”   “是挺好。”   陆燃视线透过车窗,看向沈星染的背影。 第122章 签约   HZ项目的签约仪式在即。   仪式定在中心酒店。   因为这是近年来化工领域里最大的商业项目,所以备受关注。   来参加这项仪式的,不仅有方家以及沈家。   还宴请了业内知名人士,以及对项目投资感兴趣的商界大佬。   一大早,酒店外便排起了车队。   酒店的工作人员,忙着将车子引导着停入停车场。   等大部分来宾都入座。   沈鸿源才携妻儿入场。   这次对沈家来说是个极其重要的场合,沈鸿源又是个要面子的人。   所以勒令沈家人要全部到场。   除了陆燃之外,连日常缺席的沈星卓都被他叫了过来。   几人刚从车里出来,周围等着的媒体便涌了上去。   酒店的工作人员维护着秩序。   沈鸿源走到铺着红毯的台阶上,才停下来,揽着沈夫人站定,给媒体拍照的机会。   沈鸿源右手揽着沈夫人,左边站着的是沈星遇、沈星卓以及沈星染三人。   沈夫人雍容华贵,身上是一件高定礼服,头发上带着顶奢品牌当季的限量款首饰。   朝着镜头笑得是一贯的温和。   沈鸿源神色笃定又自信,又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   一点看不出在家里发火的模样。   沈星遇、沈星卓和沈星染三人心思各异,但都表现得体。   这个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家庭。   至少在这个时候,心情大概是一致的。   一致的愉悦。   在台阶上停留了许久。   媒体们拍足了照片,沈家众人也摆足了幸福家庭的模样。   沈鸿源这才带着一家子往里走。   一走进酒店大堂,便有相熟的人凑过来寒暄。   “沈总好久不见,还是风采依旧啊!”   “哪里哪里,还是比不上李总。”   “咱们多久的朋友了,还比来比去的,不过这次我可说实话,以后得需要你多担待了……”   沈夫人身边也都是应承。   夸容貌,夸服饰,而后聊得最多的便是孩子了。   “这位是星遇吧,好久不见,星遇得二十七八了吧,定亲了没有?”   沈星卓和沈星染也被各种夸赞。   尤其是沈星染,他长相精致,看起来乖巧听话,最是长辈们喜欢的类型。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沈星染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次签约仪式,沈家俨然成了主角。   更是有媒体过来采访,问沈夫人的育儿心得。   沈夫人笑得温柔又知性。   她道:“我们家并不会给孩子太大压力,我这个做母亲的,更多的是包容他们,让他们每个人按照自己的优势发展……”   她这话说出来,周围的太太们顿时露出羡艳的目光。   但听着她这番话,沈星遇垂了垂眸。   沈星卓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似乎翻了个白眼。   沈星染依旧乖巧而完美的笑着,像个假人。   但即使是沈星卓,也知道轻重,这个时候并没有做出什么更过火的举动。   凑过来的媒体又问了许多。   突然,有一家媒体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提前没做好功课。   冷不丁插进一句话:“请问您家里那位走丢又找回来的少爷,没有一同出席吗?”   这话一出,无论是正和人商业互吹的沈鸿源,还是记者面前侃侃而谈的沈夫人,以及在场三个儿子。   同时均顿了顿。   这丝沉默很短暂,却齐刷刷发生。   如同这个表面看起来极为完美的家庭里,深不见底的裂痕。   很快,又有媒体将刚刚发话的那家顶了下去。   现场气氛又热络了起来。   只是沈家几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沈鸿源无奈地叹了口气,表现的像是一位为了小辈苦恼的慈父。   沈夫人说话的语气则是带了点急切,她没回答刚刚那位记者的话,却又主动在媒体面前讲了很多自己做母亲的心得。   像是生怕有人谴责自己的不称职。   沈星遇更沉默了,只有在别人问起沈氏业务上的事时,才会开口。   沈星卓干脆脱离了记者的包围圈,自己走到角落里的座椅坐下。   在这种场合里,一向表现地很完美的沈星染,则是破天荒地看了看手机。   很快,项目的负责人方家也出场了。   和拖家带口的沈家不同,方家只有负责人方临带着自己的大儿子过来。   沈鸿源立刻朝方临迎了过来,   两人互相寒暄一通,方临看了看周围的媒体,才道:   “仪式现在就正式开始吧?”   沈鸿源哪有什么异议,连忙应声。   媒体什么的可以事后再接待。   先把约签了才是正事。   但这次的签约仪式,内容却不只是当众签约,将项目正式委托给沈家。   还要向公众解释,HZ项目的具体情况。   方临很负责,上台后,便直接切入了正题。   沈鸿源和沈星遇,坐在台下等待着。   沈鸿源很享受方临讲解项目的过程,这个项目含金量越高,那么拿下这个项目的沈家,便站得越高。   讲解到后期,便加上了很多专业领域的术语,开始变得枯燥。   沈星遇前期为了拿下这个项目,做了很多准备,再加上沈氏一直在这个领域深耕,所以听得并不困难。   但像是沈鸿源,这会儿只能让专业背景对口的助理,在自己身边解释。   更遑论听会议的其余人。   除了被邀请来的专业人士,其余媒体和商界人士,难免都有些走神。   即使是沈鸿源,都走神了一瞬。   他忍不住拿起手机,刷了刷社交媒体。   却看到一则醒目的新闻标题:   【爆!利诺集团攻克技术难关,纳米微粒技术再次升级!精准度完爆沈氏公布数据……】   这时,台上的方临正讲到自己最终选择沈氏的原因:   “沈氏在纳米微粒技术方面的创新,是这个项目推进的一大助力……”   沈鸿源心里咯噔一下。   这会儿他已经不在意开会认不认真了,忍不住又低头看向手机。   怎么回事?   这个技术不是沈氏实验室最近的突破吗?   就是靠着这个技术,他们才能压利诺家一头。   因为赶得太急,这个技术的专利申请还在走流程。   现在怎么……   但看着这个标题,沈鸿源难免有些慌张。   可仔细一想,已经到这个关头了,沈家私下里已经和方临做过交涉。   就算知道利诺家也掌握了这种技术,只要不是差距太大,方家也不会放弃沈家再去选利诺家。   想通了这一点,沈鸿源又安下了心。   他放下手机,又恢复面上的笑容,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   不过他还是交代了一声助理,让他抓紧把利诺家的消息压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   沈星遇的助理面色匆匆地走过来,朝沈星遇耳语几句。   又将手机递给了沈星遇。   沈星遇垂眸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脸色难看得厉害。   沈鸿源瞥见以后,还有些好笑。   他摇摇头,叹道:“到底还是年轻,这点事就慌了?”   说着他又沉声嘱咐道:“注意场合,把你的脸色收一收,别让媒体拍到了,难看。”   沈鸿源话落,沈星遇的脸色更沉了。   沈星遇快速交代了助理几句话。   他想起身离开一会儿,但到底还注意着场合,沉着脸定在了座位上。   他伸手将手机屏幕点亮,推到沈鸿源面前。   沈鸿源摆摆手,道:“我看过了。”   他说话时,还是下意识朝着屏幕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屏幕上是两个紧挨着的新闻标题。   一个是沈鸿源刚刚看到的利诺集团的技术突破。   可这个刚刚让沈鸿源心慌的消息,现在只屈居第二。   首居第一的是另一条新消息:   【沈氏集团财务漏洞曝光!】   【HZ项目委托沈氏,是否安全?】   看到这个新闻标题,沈鸿源“蹭”地一下坐直了身体。   由于太过震惊,他险些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   关键时刻,是沈星遇按住了他的肩膀。   沈鸿源瞳孔骤缩,表情出现一瞬的空白。   但在这个时候,还是嘴唇颤抖着忍住了。   现在,媒体在各个角落里站着。   现场那么多眼睛都在盯着沈氏,如果他们有任何异常,绝对会让人起疑。   台上,方临还在讲解着项目目标。   沈鸿源却前所未有的着急起来。   他只能寄希望于,方临和他的助手,目前都没有关注媒体消息。   更希望在场众人都足够礼貌,没有关注别的地方。   等这场签约仪式正式走完,签完了合约,就算出了问题他们和方家也可以再商量!   方临又在屏幕上放出了一张表格。   原本沉浸在方临讲解中的沈鸿源,这会儿却恨不得按上快进键。   别讲了!别讲了!   这些有什么重要的!赶紧签约!   沈鸿源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他这个样子,引起了身边一位老总的注意。   那人忍不住关切道:“怎么了沈总,身体不舒服吗?”   沈鸿源只能擦擦额头的汗,勉强说:“会场里有些热。”   在沈鸿源和沈星遇的祈祷中,方临终于完成了讲解环节。   他朝着台下一笑,伸手邀请道:“现在请沈总上台,完成最后的签约仪式。”   台下立刻响起了掌声。   这个时候,沈星遇和沈鸿源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因为太过紧张,沈鸿源站起来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两步。   旁边的人笑道:“沈总这是太过欣喜了。”   沈鸿源只能笑笑。   他和沈星遇一起上台。   台下掌声雷动。   沈鸿源坐在了方临对面,两人身后各站着律师,双方面前也都摊开一份合同。   沈鸿源迫不及待地去拿公章。   拿得时候,手滑了一下,才紧紧握住。   这时,台下掌声稍歇。   可在掌声弱下去的一瞬间,又有一股躁动奇异地升了起来。   先是某人压抑着的惊呼。   然后便是逐渐响起的窃窃私语。   窃窃私语的范围逐渐扩大,变成了满堂震惊和质疑。   台下声音太大,对面的方临也不得不注意起来。   方临皱了皱眉,正要拿着话筒问话。   他的助理从后面赶了个过来,俯身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方临先是皱眉,继而眸色缓缓沉了下来。   他看向对面的沈鸿源和沈星遇,脸色难看得要命。   “方总,我们……”   沈星遇立刻上前一步开口。   但方临却冷不丁站起身,阻住了沈星遇的话。   他拿着话筒,面对台下,冷声道:“感谢诸位的前来,但是后台资料出了点问题,今天的签约恐怕无法完成,抱歉让诸位白跑一趟。”   说完,方临连个眼神都没给沈家两人,便匆匆离开了现场。   这个发展谁都没有料到。   在场一片哗然。   有些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一脸懵逼着到处打听。   但一些有心人,则立刻明白。   沈氏的财务漏洞恐怕是真的。   否则以方临的教养,看到那两则新文,也不会这么不给情面的离开。   怔楞过后,其余人还坐着。   但四处窝着的媒体,立刻疯狂了起来。   先前被热情围着采访的沈家人,立刻又被围了上来。   沈星遇执行力最强,一边快速地交代助理公关,一边朝着方临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还呆在台上的沈鸿源,以及愣在台下座位里的沈夫人等人,一下被堵了个正着。   数不尽的镜头一瞬间怼上了沈鸿源的脸。   “沈总,您看新闻了吗?请问新闻上关于贵公司财务漏洞的事,你知情吗?”   “方总临签约甩袖离开,是否代表您在交涉时没有把贵公司的情况坦诚公布?”   “沈氏如此努力地争取HZ项目,只是想填补内部亏空吗?这是否与您最初的发言不符?”   “请问利诺集团做出的技术突破和贵公司有关吗?”   “听说利诺集团的技术精准程度要高于沈氏,您对此有什么想法?”   就在一个小时前,刚入场的时候,沈家还是被拥簇的主角位置。   媒体一个个温柔地探寻着他们的工作、家庭乃至个人理想。   但转瞬之间,情况急转直下,一个个尖锐地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沈鸿源看着下方的人潮。   看着刚刚还对自己笑脸相迎地人,陡然变化的嘴脸。   年过半百的他,耳边突然响起自己父亲那冷漠的、熟悉的训斥:   “没用的东西!”   满场吵杂中,沈鸿源的助理突然惊呼一声:“董事长!”   沈鸿源晕倒了。 第123章 指责   在场的混乱更甚。   沈夫人和沈星卓等人,成了媒体轰炸的重点。   沈鸿源在被台上救护车的时候,身边还有记者追问:   “请问您这是在故意逃避责任吗?”   ……   这场被受瞩目的签约仪式,以一种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方式落幕。   这堪称滑稽的一场戏,很快席卷了整个商圈。   陆燃也得知了这次的结果。   他听到消息的时候,人正在实验室里,手上还拿着微量移液器。   陆燃的手抖都没抖,将样品一次次装进试管里,又将移液枪头打进垃圾桶。   这才抬头看向冲进实验室的方琛。   “你爸没签吧?”陆燃问。   “那当然没有,我爸差点气死了,我没见过他脸色那么差过。”   方琛撇着嘴摇摇头。   他看向陆燃又道:“你早就知道沈氏的财政有问题?所以才让我提醒我爸做好调查?”   说着方琛还有点愤愤不平:“我和我爸提这个,他还凶我,让我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这不,差点吃亏了吧!”   出了实验室,陆燃又听方琛骂骂咧咧絮叨了很多。   “沈家人没什么反应?”陆燃问。   方琛早就发现了,陆燃提起沈家的时候,根本懒得点名。   用的都是“沈家人”这种称呼。   这个称呼,也将他自己和沈家的界限画的一清二楚。   “怎么可能没反应,沈星遇当场就找过来了。”   方琛说,“但我爸这次真的是被气到了,根本没有见人。”   陆燃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等回到纪家,纪旻也已经下班了,正坐在客厅沙发里等他。   这种大事,纪旻自然早就知道。   陆燃甚至怀疑,那两个怎么都压不下去的新闻标题,里面就有纪旻的手笔。   甚至签约会场里,说不定也有他安排好的人。   但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接过他的书包,问他:“今天和心理医生聊得怎么样?”   陆燃默了默,开始思索要怎么委婉地传达出“没卵用”的意思。   纪旻看出他的犹豫,叹了口气,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沉吟了半晌,纪旻问:“要不要……再去医院查查看?”   陆燃立马站起身就要走:“我不要。”   纪旻啧了一声,将人拉了回来。   他道:“之前陪我复健的时候,你不也天天去医院,那时候怎么没抗拒。”   “那是因为你住的那栋楼看起来根本不像医院。”   陆燃翻了个白眼,“况且看你复健摔来摔去还挺有意思。”   “那你去趟医院,回来我再继续摔给你看?”纪旻诱哄道。   陆燃没忍住笑了:“你当我小孩子吗?我才不想看你摔!”   说完陆燃一个用力便要从男人身上跳下来。   纪旻握着他的腰,把人捞回来。   他力气挺大,陆燃扑棱了好一会儿,半点用处都没有。   这样被握着腰拎来拎去的感觉,很容易让人想起某些不合时宜的场景。   陆燃扑棱了一会儿,老实了。   “不闹了?”纪旻挑眉。   “是我在闹吗?”陆燃眯着眼看他。   纪旻低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纪旻还是有些担忧,道:“你这样一直疼着也不是办法。”   “本身是不疼的,只是我的脑子觉得我疼而已。”陆燃安慰他。   纪旻叹了口气:“你倒是挺清楚。”   想到陆燃对医院的排斥,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解。   但又有些无奈,只能捏了捏少年的腰,道:   “你这是小时候打针被吓到了,那么怕进医院?”   陆燃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说不定是上辈子一直躺在医院,躺得生理性厌恶。”   这话听得纪旻不太舒服,他伸手拍了拍少年,斥道:   “说什么鬼话呢?不说点吉利的。”   陆燃笑嘻嘻地揭过去了。   半途而废的签约仪式过后,沈家一团乱遭。   沈鸿源昏迷入院。   医生说是大喜大悲后,中风了。   公司内部的漏洞被揭露,立刻有调查组来检查。   外界媒体更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秃鹫似的,堵在沈氏公司和小区外,生怕错过了什么消息。   医院那边需要家属出面,公司里既要对外解释这场风波,又要面对内部普通员工得知消息后的动荡。   更何况,还有技术外流地问题。   外面利诺集团更是来势汹汹。   沈星遇忙得焦头烂额。   三天后。   沈夫人和沈星卓赶往医院。   她带着帽子丝巾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但走进医院时,还是被媒体发现了。   一群人顿时朝她挤过来。   沈夫人脖子上还带着那条顶奢品牌的限量款项链。   出席签约仪式那天,这条项链给她带来了各种羡慕的目光,以及数不清的夸赞。   可这个时候,沈氏财务漏洞爆出来。   有记者眼尖的看到她身上的配饰,连忙犀利发问:   “请问您对公司的财务问题怎么看?”   “目前资料显示,是您丈夫多次以各种名义提取款项,请问您是否知情?”   “您多次购买奢侈品,和这些款项是否有关?”   这些问题问得沈夫人直接懵了。   听到最后一个,她忍不住直接质问刚刚的那位记者:“你什么意思!”   可记者半点没被吓退,反而因为她的回应,变得格外热情。   “您的意思是您不知情?”   “这是否代表您承认您的丈夫有婚外情的嫌疑?”   各色提问又砸了过来。   沈夫人百口莫辩:“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养尊处优太久了。   又因为事发突然,根本没做好准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沈星卓来到医院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火气。   直接走上去,伸手拍掉了沈夫人面前的摄像机。   “啪”的一声,现场更混乱了。   闹哄哄好一阵,沈夫人和沈星卓才来到沈鸿源病房外。   沈夫人头上的帽子歪歪斜斜。   沈星卓眉眼沉沉,压着怒气,又不知道往哪里发。   又过了一会儿。   楼层的电梯打开。   沈星遇走了出来。   他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身上的衬衣有点皱。   额前原本打理很好的刘海,有几缕已经脱离了发胶的束缚,垂了下来。   接近三天三夜没合眼。   沈星遇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脚步缓慢且疲惫地走到病房前,坐在了一旁的铁质椅子上。   没有多说什么,沈星遇语气浅而平地安排道:   “前门记者堵得厉害,等会儿你们记得从东门走,我安排了车子。”   “凭什么不能走,这些记者有病你还惯着?”沈星卓没好气道。   看到了大儿子,仿佛见到了主心骨,沈夫人也忍不住抱怨道:   “你不知道他们问我什么?竟然问我的项链是不是拿公款买的,我……”   吵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星遇抬起手按着额头,手指深深拢进发丝,又重重按了按额角才收回。   他叹了口气,似乎想平复一下心情。   但开口时,终究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丝近乎崩溃的压抑。   他抬着头,看向沈夫人脖子上的项链,一字一顿道:   “现在,可以不戴这些东西出门吗?”   沈夫人被他的语气吓到了,闭上嘴退后了一步。   她匆忙把项链摘下来,放进包里,又忍不住给自己找补:   “我、我哪里想到这些事,你不也没告诉我吗?”   沈星卓也下意识道:“行了,你不知道妈刚刚有多为难。”   但说完,沈星卓又顿了顿。   他总是下意识和沈星遇作对。   尤其是在父母面前。   可现在,看看沈星遇的样子,沈星卓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开口。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了。   护士探出头,以一种及其猎奇的目光看向这一家人,道:“病人恢复意识了。”   沈家几人这才停下谈话,陆续走进病房。   病床上,沈鸿源僵硬地躺着。   他虽然恢复了意识,但明显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别说是四肢,现在连五官都无法控制。   眼睛和嘴角奇怪的抽动着,口水不自控地留下来。   看到自己丈夫这个样子,沈夫人被吓到了,连忙走到床头前去握沈鸿源的手。   沈鸿源的手臂颤抖着举起来。   却胡乱挥开沈夫人的手。   他颤颤巍巍摸索到床头上的杯子,用力朝沈星遇砸了过去。   但现在的他,明显行动受限,杯子只扔出去不到半米,便掉落在地上。   水泼了一地。   “你、你这是怎么了,是要喝水吗?你砸星遇干什么啊!”   沈夫人吓坏了,连忙去看医生。   医生轻咳了一声,道了一句病人情绪不稳定,之后又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沈星遇也没想到沈鸿源一见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愣了一会儿,才让护工过来打扫干净。   等病房里只剩下沈家人,沈星遇把病房的门关上,又嘱咐助理把门看好。   才坐在椅子上,叹道:“聊聊最近的事。”   沈鸿源砸了一个杯子,也冷静下来。   他只是中风,脑子还算清醒。   沈星遇谈起公司的情况,道:“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暂时停职。”   说完,他顿了顿,还是道:“过两天应该会有人到医院来,询问一些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人都成这样了,还要来问吗?”沈夫人说。   沈星遇有些头疼,但还是提起了正事:   “公司数据,还有这次的财务漏洞,都是有人故意透露给媒体的。”   他抬起头,道:“这些数据,一般人接触不到,即使是高管也不可能同时了解这两项信息。”   说到这,沈星遇想说的话已经非常明确了。   没想到反应最大的是沈鸿源。   他能动的那只手努力拍了下床,口齿不清道:“不可能!”   沈星卓慢半拍,也反应了过来。   他下意识道:“他不会这样,虽然……”   但说到一半,沈星卓面色变了变,沉着脸闭上了嘴。   只有沈夫人还有些云里雾里。   她茫然道:“你们是说什么?是我们家里人把这些事泄露了出去吗?”   沈星遇和沈星卓都没说话。   沈鸿源还在口齿不清地念叨着:“不可能,他必须靠着沈家,他……”   沈夫人听了一会儿,才逐渐反应过来:“你们在说染染?”   说着她便不可思议地笑了:“怎么会是染染,他是我从小养大的。昨天他还在担心公司的事,而且他才多大,怎么可能知道……”   沈夫人说着说着愣住了。   因为她记起来,沈星染暑假后提出要去公司实习。   沈鸿源没让他去基层,特地给他安排了个助理的位置。   沈夫人觉得有些眩晕,又有些茫然。   她依旧像往常那般道:“你们都以为是染染吗?你们这些当哥哥的怎么能这样想他?”   “再说……除了染染,除了他……不还有陆燃吗!”   沈夫人慌不择路道:“对,陆燃他跟在纪旻身边,最近染染还说他和方家那个少爷走得近……”   说到这,沈夫人突然崩溃:   “你们怎么不怀疑陆燃呢!”   病房里一片沉默。   因为谁都知道,陆燃不可能。   他即使能得到消息,也得不到确切的数据。   最新突破的技术是沈氏的立足之本,数据被看得很紧。   即使是纪旻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数据拿到,还恰好透露给利诺家。   除了沈家人。   是不是沈星染,根本无需分辨。   因为,今天沈星染没有来。   又过了几天。   沈氏事态爆发过后,陷入持续地低迷状态。   沈鸿源新拉的几个投资商,见势不妙,开始变着法子索要欠款。   沈星遇四处奔走,但却没有结果。   而沈星染,终于回了沈家。   这一次,估计他自己也知道瞒不住,也没什么好瞒的。   干脆撕破了脸,让金·利诺开车送到了沈家大门前。   下了车,沈星染和金大摇大摆地拥抱了一下,才进了沈家的别墅。   沈星卓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将刚刚沈星染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他转身跑下楼梯,刚好看到沈星染进入客厅。   沈星卓目光沉沉看着沈星染,道:“你还回来干什么。”   沈星染朝他笑笑:“我来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说着越过沈星卓,大摇大摆地上了楼。   等他收拾了些东西,从三楼下来,便见到了沈星遇。   沈星遇的面色还算平静,只是眉眼间挂着浓郁不散的疲惫。   他看向沈星染,道:   “我记得沈家没有亏欠你。”   沈星染从前很怕沈星遇,因为他很清楚,在沈星遇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充其量只是沈夫人的安抚剂。   恐怕在这位大哥的心目中,他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沈夫人找点事做,让沈夫人不要动不动就在家里发脾气。   所以,沈星染一直也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现在,不用靠着沈家,沈星染彻底放开了。   他看着沈星遇嗤笑一声,道:   “欠没欠我你心里清楚,照你这样说,我也不欠沈家什么,现在我们是正常的商业竞争。”   “商业竞争?”   沈星遇看看沈星染手里拎着的行李箱,他道,   “沈家养育了你,说出这种话,你配得上沈星染这个名字吗?”   沈星染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配不上,那谁配得上?陆燃吗?你现在让陆燃来当这个沈星染,你看他愿意吗?”   沈星遇眸色沉了沉。   沈星染看向沈星遇道:   “我见到你和陆燃谈话了,你这个好大哥,可是一直想把陆燃带回沈氏。”   “沈鸿源早晚得死,沈家早晚都是你做主,到时候还有我活的份儿吗?”   “那是陆燃应得的。”沈星遇沉声道。   沈星染嗤笑一声。   他瞥了眼沈星遇,嘲讽道:   “别在我面前装了,真当自己是个好大哥了?你那么在意陆燃,他丢了十几年,不也没见你认真找过他吗?”   “又当又立的,恶不恶心?”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沈星染的话。   是沈星卓突然动了手。   沈星染被打得偏过头去。   他伸手捂了捂脸,直起身,直接回了沈星卓一巴掌。   “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我是你哥!”   沈星卓吼道。   他和沈星染是从小到大一起玩大的。   无论在沈家,还是在外面,他一直护着沈星染。   甚至因为沈星染不喜欢狗,他拼命忍着自己的喜好,还差点害死了大黄。   就算知道沈星染有些坏毛病,但沈星卓从来没想过,沈星染能把整个沈家都卖了。   沈星染翻了个白眼。   “你那么想做个好哥哥,我不得成全你?”   “你在胡说什么?”沈星卓一愣。   沈星染笑了。   他看看沈星卓,又看看沈星遇,道:   “沈星卓,从小到大,你以为你是真的对我好?哪次不是我把沈星遇抬出来激你?”   沈星卓脸色突然变得极差。   “你别说了!”他道。   沈星染似乎觉得他这个样子挺有意思,接着道:   “那不说我,就说陆燃,你那么把他当弟弟,怎么因为怀疑他和沈星遇走得近,就去学校找他麻烦呢?”   沈星卓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看到他的脸色,沈星染笑得极其开心。   他道:“沈星卓,整个沈家就你最垃圾。你别的地方比不过沈星遇,也就只能在当哥这个方面拼命赶超沈星遇了。”   欣赏完沈星遇和沈星卓的脸色,沈星染继续拉着箱子往外走。   在他即将走出客厅的时候,楼上突然传来沈夫人的声音:   “那我呢!”   沈夫人面色苍白,第一次没有好好打扮。   她一身朴素,从卧室里走出来。   一步步走到楼梯上。   看着楼下这个被自己宠了十几年的养子。   沈夫人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无论是沈星遇还是沈星卓,这两人哪个和你起冲突,我不是护着你的?”   沈夫人颤抖着声音道。   她是真的疼沈星染。   超过她的每一个亲生儿子。   她几乎用一个完美母亲的标准,来对待沈星染那。   就算沈星染到处在外面散布陆燃是私生子的消息,给了她一个难堪。   她最终还是原谅了他。   看着楼上的沈夫人。   沈星染脚步顿了顿。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对我是挺好的。”   听到这句话,沈夫人内心忍不住升起了些许希冀。   而后。   便见沈星染看向她,说:   “陆燃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对你的亲生儿子都这样子……”   “谁知道你对我安的什么心。” 第124章 遗产   沈夫人被沈星染一句话定在当场。   沈星染没再停留,拎着箱子大摇大摆走出沈家的别墅。   上了金·利诺的车子。   被沈星染这样一闹,本就压抑的沈家更是死气沉沉。   沈夫人当天就跟被人抽了魂似的,把自己关进卧室,饭都没吃。   沈星卓在偌大的客厅中央站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回过神,没敢看任何人,也不顾外面堵着的媒体,直接离开了沈家的别墅。   沈星遇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站起身,继续去书房打电话求助熟识的人脉。   最有活力的大概是躺在病床上的沈鸿源。   自从得知消息是沈星染泄露给媒体的,沈鸿源就陷入了一种极端的愤怒状态。   他想不透沈星染为什么会背叛沈家。   沈鸿源想过,有可能是陆燃的报复。   也怀疑过,是不是沈星卓这个败家子,对他之前的训斥怀恨在心,故意给他找麻烦。   甚至想过是沈星遇。   儿子大了,危险的想法就会变多。   沈鸿源将三个亲生儿子怀疑过了一遍,唯一没有怀疑沈星染。   因为在他眼里,血缘关系是最大的倚仗。   和他有着不可分割的血源的沈星遇和沈星卓,有恃无恐,也有那个胆子作起来。   可沈星染凭什么?   他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长那么大全靠他给的宠爱。   是沈鸿源亲手把沈星染推到现在这个地位,在沈鸿源眼里,没有他,沈星染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只会牢牢的攀附住沈家,怎么可能会背叛?   正因为最相信沈星染,所以沈鸿源才会把沈星染安排到自己身边的重要职位上。   可沈鸿源怎么也没想到。   最终背叛他的,竟然就是这个无依无靠地孤儿。   中午,沈星遇带着调查组的人来了病房。   沈鸿源因为气愤,血压飚地很高,病床一旁的仪器在“滴滴”作响。   调查组的人询问了一些事宜,但沈鸿源完全不配合,闭口不言。   但证据已经收集妥当,沈鸿源的供词并不重要。   做完笔录后,调查组的人起身,道:   “沈鸿源先生,经过调查,您涉嫌非法侵占个人财产,数额过亿……”   但听到这里,一直没什么反应地沈鸿源却瞳孔一颤,抬头朝调查组的人看过去。   沈星遇脸色微沉。   沈鸿源开始模糊不清地开口:“侵、侵占个人财产?那是我的公司!”   调查组的人看了他一眼,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解释道:   “有人举报,十四年前您非法篡改您父亲的遗嘱,现在情况已经基本核实,涉事律师也已经自首。”   “沈氏的所有权,还在进一步清算中。”   “现在您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将冻结,等待法院的判决。”   沈鸿源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   调查组的人很快便离开了。   沈星遇听到沈鸿源非法篡改遗嘱的事,并没有惊讶,也没有追问。   因为,当他任职沈氏ceo的时候,便知道,沈老爷子几乎将自己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他最小的孙子,沈星染。   纸终究包不住火。   沈氏集团董事长,在非法占有公司财产之后,又被爆出篡改自己父亲的丑闻。   篡改遗嘱,这种事简直是媒体的最爱。   沈氏的消息正是大热的时候。   这条新闻更是很快便挂上了头条,完全满足了普通群众对所谓豪门的八卦欲望。   纪旻消息得知的更早。   在媒体爆出来之前,他便在接陆燃回家的路上,抛出了这个重磅消息:   “沈老爷子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沈星染。”   陆燃实验遇到了点问题。   正在苦逼地拉统计表格,听到纪旻这句话,翻了个白眼。   相当无语道:“这种坏消息就不要告诉我了吧。”   他亲爹妈以及哥哥都围着沈星染转,就罢了。   就连照片上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竟然也一反常态的把遗产都给了沈星染。   真是挺让人无语。   但陆燃刚说完,就被纪旻抬手敲了下脑袋。   “嗷。”陆燃抬手抱头。   纪旻伸手把他手里的实验册抽出来,放到一边。   恨铁不成钢道:“有点出息没有?沈老爷子死的时候,沈星染有没有被收养还难说。”   “你爷爷这是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你。”   陆燃结结实实一愣。   他把自己和“沈星染”这个名字分的非常清楚,所以听到这句话时,并没有什么代入感。   陆燃听到沈家签约失败时,并没有震惊。   得知是沈星染背叛时,反应也很平淡。   但这个时候,他着实有了些惊讶。   沈鸿源篡改遗嘱的事,爆出来之后,沈氏内部陷入了极大的混乱。   原本只是财务上的烂摊子,现在整个董事会都开始动荡。   董事会里,不乏一些和沈老爷子共事过的老人。   还有顾家的人。   听到这个消息,都是同样的不可思议。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沈老爷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老爷子一手建立了沈氏。   晚年眼睛近乎失明,依旧忙在工作岗位上。   那是一位对权利有着极强掌控欲的暴君。   但同时,谁都知道,相比于自己的亲生儿子,沈老爷子更重视沈氏集团本身。   谁都想不到,沈老爷子能将遗产全部留给一个四五岁的幼童。   因为股份所有权的改变,势必会引起公司内部极大的动荡。   如果当时,这个真实的遗嘱被公布,所有人才会以为遗嘱被篡改了。   很快,这条消息的幕后推手也露出了马脚。   毕竟,现在占据“沈星染”这个身份的人,并不是陆燃。   利诺家和沈家不愧是世仇。   老利诺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当初帮沈鸿源篡改遗嘱的那位律师,得知了沈老爷子留下的真实遗嘱。   老利诺早就掌握了消息,但是一直不动声色。   现在见到沈家式微,直接来了个狠的。   陆燃得知消息后,回想老利诺之前对自己的态度,倒是有些了然。   想必老利诺很清楚,沈老爷子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把整个沈家都留给一个刚领养没多久的孙子。   所以最开始,他对陆燃抛出了橄榄枝。   但却被陆燃一脚踢进了厕所。   估计是察觉到陆燃的不好掌控,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现在的沈星染。   因为律师提供的这份“真实遗嘱”的时间非常巧妙。   刚好在沈鸿源正式领养沈星染,并给沈星染上户口之后。   更是在遗嘱的措辞中,用了“最小的孙子”这几个字。   而沈星染,恰好比陆燃小上几个月。   这十几年过去了,沈老爷子也早死了。   证明遗嘱中的“沈星染”到底是谁,无论对哪个部门来说,都是一件难题。   很快,纪旻的助理递来了沈星遇的电话,对纪旻道:“沈先生要求要见陆燃少爷。”   纪旻没有立刻回绝,也没有接电话。   陆燃在得知沈老爷子遗产归属的当天晚上,站在窗边发了一个晚上的呆。   但第二天,便又继续扒拉他的实验数据。   似乎这份遗产的归属,并不能改变他在某些事情上的决心。   但他也没有把东西白白让给沈星染的意思。   自己抽空回了趟孤儿院,打印了一些材料交给了律师。   纪旻并没有干扰陆燃的决定。   只是抽空去见了一趟陆燃的心理治疗师,询问了一下陆燃的治疗状况。   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下来,陆燃的幻痛并没有消失。   心理医生也很苦恼。   她道:“患者的心理防线很高,对于治疗,大多数只是行为上配合,心理上并没有正式进入治疗系统。”   但是对于陆燃脑海里持续的幻痛,医生想了想,还是提出一个观点:   “他曾经提过,自己被推进冬天的水池,有可能这是那次的创伤后遗症。”   “什么?”   听到这,纪旻皱了皱眉,他仔细问,“他怎么说的,什么时候,被谁推的?”   照理说,心理咨询师应该对患者的资料保密。   但在签署协议时,陆燃对纪旻的知情权并没有异议。   因此,医生便也没有瞒着。   陆燃并不会主动提起这些。   医生问起来,还是因为她想起陆燃曾经讲过的那个故事。   走丢的孩子,找到家人后,发现家人只偏爱占据了自己名字和身份的养子。   自己被养子百般为难,有一次被推进冬天的水池。   目睹了一切的亲人,却依旧站在养子那边。   第一次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陆燃并没有说这是自己的故事。   但他的身世现在已经不是秘密,很容易便能猜出来。   所以医生便询问了少年,那次被推下水池的经历。   回答这个问题时,陆燃正坐在暖融融的阳光下。   少年扭头看着窗外的街景,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两个字:   “很疼。”   池水冰冷刺骨。   一次次努力爬上来,又被一次次压下去。   人便会在水里慢慢丧失力气,产生一种仿佛永远都爬不上去的绝望。   最后连挣扎都忘了。   纪旻低头看着手中的诊疗记录。   脑海里却在思索,这件事发生的时间。   陆燃上了大学才被沈家认回。   但人到了寒假之后,便已经认识了他。   似乎……并没有留给这件事发生的时间。   大冬天泡在冷水里不是小事。   当时大黄已经寄养在了纪旻这里,陆燃每天都过来,真有异样,他一定会发现。   但纪旻又想到,陆燃的确经常盯着泳池出神。   纪家后院里有个泳池。   但陆燃从来不会靠近。   没等纪旻思索出头绪,他手中的诊疗记录又调出来一张纸。   纸上是潦草的简笔画。   纪旻看向医生,医生道:   “这是患者的心理自画像。”   纪旻低头看向这副简笔画。   画中是一个小人,被困在一个长方形的框内。   纪旻分辨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长方形应该是一张床。   但让人感到压抑的是,床上的小人并不是休息的姿态。   小人的脖子以下,被画了很多密密麻麻的黑色横线。   这些横线像是一刀刀截断的伤口,又像是一道道无形的束缚。   从心理诊疗室里出来。   或许是因为那张自画像的原因,纪旻的心情很压抑。   这张画,或许普通人理解起来有困难。   但纪旻是坐过轮椅的人。   在看到那幅画的一瞬间,他便明白陆燃的意思。   画里的小人被困在了病床上。   或许是因为疾病,或许是……残疾。   车子上路,司机询问了一下纪旻的下一站行程。   纪旻和助理说了一声,让司机去了沈星遇定好的地点。   路上,纪旻难免想到自己手术前和陆燃的相处。   当时纪旻的脾气的确古怪。   尤其是涉及到旁人对他的伤腿的态度时。   可偏偏只有陆燃,个例外。   无论是这小子推着他在停车场风驰电掣,还是偶尔戳戳他的腿,看他的反应。   亦或者是,最开始遇到陆燃时,陆燃脱口说出的那句:   “要真的残废了一动不能动,还不如死了。”   对于这些,纪旻出奇地并没有反感。   人无法对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完全共情。   健康的能跑能跳的少年,永远都不会真正懂得困在轮椅上的人的痛苦。   即使产生了同情,那更多的也只是基于想像。   但陆燃给纪旻的感觉,却并不一样。   纪旻还记得,自己手术前。   少年笑嘻嘻地安慰他:“我可会照顾全身瘫痪的人了……”   车子在一家隐秘的餐厅前停下。   纪旻的思绪稍歇。   他下了车,等在外面的侍者,见到是他连忙主动迎了过去。   将他带到沈星遇所在的包厢。   “支呀”。   听到包厢房门打开的声音,沈星遇立刻抬头看了过去。   见到纪旻后,视线并没有停顿,继续看向包厢外。   但纪旻进来之后,便将包厢的门关上,道:   “只有我一个人过来。”   沈星遇收回视线,脸上并没有失落的神色。   他期待着陆燃过来,但也很清楚,陆燃不会过来。   “前辈,好久不见。”沈星遇道。   仔细算起来,自从纪旻腿伤痊愈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纪旻点点头,拿起了一旁的菜单。   “他还好吧。”沈星遇问。   “不算太好。”纪旻说。   沈星遇顿了顿,终究是止住了再往下问的欲望。   因为他知道,并没有什么意义。   听了沈星染那句话后,沈星卓大受打击,几天都没有回沈家。   沈夫人更是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只有沈星遇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因为他有自知之明,并不需要被沈星染骂得狗血淋头才开始正视自己。   但沈星遇知道,自己更无药可救。   诸如沈鸿源、沈夫人,以及沈星卓,更多是遵循本能和情感。   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准确的认知。   所以在被沈星染无情的揭露后,才会大受打击,无法接受。   或是努力辩驳,将错误推给别人。   但沈星遇不一样。   他一直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家族和自己之间,选择了家族。   在家族和那个会偷偷趴在书房看他的小孩之间,依旧选择了家族。   所以,沈鸿源宴请方琛的那天。   明知道推人的不是陆燃,为了尽快平息事态,他还是打了陆燃一巴掌。   沈星遇清晰地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   又需要付出什么。   他并不意外陆燃对自己的疏远。   陆燃砸了他满脸蛋糕,又让他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沈星遇也并不愤怒。   这只是他的选择之下,必须承受的代价。   他很清晰地知道这些。   所以,对沈星遇来说,没有悔改的选项。   就像现在,明知道陆燃不会过来,沈星遇依旧在努力。   只是偶尔,被理智压下的情感依旧会冒出头来。   问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沈星染骂他一句又当又立,并没有说错。   沈星遇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压下情绪,理智地分析利弊:   “沈氏是几十年的基业,尽管最近出了问题,但并不是任何价值都没有。”   “陆燃接手沈氏,是最好的选项。不过贸然接手,无论是对沈家还是陆燃本身,都不是什么好事,如果陆燃选择和家里合作,出具谅解书……”   纪旻没接他的话。   男人认真地看着手里的电子菜单,只闲聊般抬起头,看向沈星遇,道:   “我很意外,到了现在,你竟然依旧在努力。”   沈星遇顿了顿。   他道:“该做的事,总要有人做。”   他又要继续讲利弊,摆条件。   纪旻点好了单,抬眸,笃定道:“遗产的事,你早就知道?”   “是。”沈星遇说。   这并没有什么好瞒的。   这时包厢的门被敲响。   服务生走了进来,将纪旻点的东西端上来。   最先上的是一杯柠檬圣代。   服务生端着杯子要放到纪旻面前。   纪旻却朝对面抬了抬下巴,道:“给他点的。”   沈星遇略有些意外。   但这并不是他注意的重点。   他只是想着要怎么高效地说服纪旻。   服务生离开,包厢里又恢复了安静。   “你很赞同你父亲篡改遗嘱的行为?”纪旻继续问。   沈星遇默了默。   他并没有表达自己的观点,只是道:“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是对公司和家族最好的选择。”   纪旻笑了笑:“但是你弟弟丢了。”   这句话像是某种无形的利剑刺过来。   沈星遇怔楞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继续道:   “将股份全部留给一个下落不明的孩子,这对一个个公司来说会造成多大的动荡,你不会不懂。”   纪旻说:“他很喜欢你。”   沈星遇嘴唇极其轻微的颤了颤,嘴角又深深抿紧。   “我能感觉到,他对你和对沈家所有人都不一样。”纪旻说。   沈星遇垂眸去看桌上的菜品。   但是他并没有点别的东西。   桌上除了饮品之外,只有纪旻点的那一杯柠檬圣代。   “他记得你喜欢兔子。”纪旻说。   沈星遇维持着冷静:“那是很早的事了。”   他低头吃了一口面前的甜品。   清新的柠檬香散开,是他唯一能接受的甜品味道。   这时,却听纪旻又道:“他也记得,你喜欢吃柠檬味的冰激凌。”   沈星遇的动作顿住。   他深深地皱起眉头。   一向冷静理智到仿佛机器人一般的面孔上,溢出一丝浅淡的、极其压抑的痛苦。 第125章 答卷   沈星卓一个人在街上徘徊。   自从那天沈星染离开后,沈星卓也离开了沈家的别墅。   他没有回自己的公寓。   也没有理会现在一团乱遭的工作室。   生活好像一瞬间变得极其混乱,骤然压下来,让人毫无头绪。   沈星卓不喜欢这种感觉。   遇到这种混乱时,他下意识想要躲出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轻松一下。   等所有的混乱逐渐平息,他再回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这次,沈星卓躲了很远,脑子里依旧一团乱遭。   他不用闭上眼睛,脑海里便回荡着沈星染说的话。   “整个沈家就你最垃圾。”   “你在别的地方比不过沈星遇,只能在当哥这个方面想办法赶超了!”   这些声音响一声,沈星卓的脚步就停一下。   他不断挣扎着,思考着。   想要找出什么来佐证自己并不是那么差劲。   也佐证自己的确在努力当一个好哥哥。   可沈星染的话太锋利了,沈星卓努力找了很多证据。   却发现事实总是在一步步印证这些话。   沈星染在求他帮忙的时候,每一次都会提起沈星遇。   一听到沈星遇的名字,他便脑子一热,不管沈星染要求的是什么,便都答应了。   他看不惯陆燃在外面打工,对别人低声下气。   是真的心疼陆燃的遭遇,还是只是不愿意看到他沈星卓的弟弟对别人点头哈腰?   如果是心疼陆燃,那他为什么没有真正地改变陆燃的境遇?   他明明可以供陆燃上大学。   他可以给陆燃安排住处。   他也完全有能力,让陆燃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生活。   他为什么没有做呢。   每次,只是在见到陆燃打工的瞬间愤怒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去改变。   他什么都没有做。   却在心底暗自埋怨陆燃为什么不愿意叫自己哥哥。   沈星卓脚步停在一家快餐店门前。   他隔着玻璃门,盯着里面柜台后的人影看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缓慢地打开门走进去。   “欢迎光临。”店员抬头打招呼。   但不是沈星卓记忆里的少年。   沈星卓买了一个草莓味的冰激凌脆筒。   他一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一个脆筒被他吃的很快。   酸甜的草莓气息,似乎是藏在记忆里的味道。   沈星卓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慢慢地,他走到了一处带着围栏的草坪前。   一抹熟悉的黄色影子映入眼帘。   年纪已经很大的小狗,正安静地在草地上嗅闻。   沈星卓眼睛一亮。   这段时间的昏暗骤然褪去,见到小狗的一瞬间,仿佛生活的希望又照了进来。   沈星卓蹲下身,对着草坪上的小狗拍拍手,唤道:“大黄!”   小狗听到声音,隔着围栏朝他看过来。   似乎认出了他是熟悉的人。   小狗摇了摇尾巴,缓慢地朝他跑过来。   小狗嘴巴一圈的毛已经白了。   但身体依旧很健康。   可它跑得有些慢。   因为,小狗的一条后腿是跛着的。   它就这样拖着一条伤腿,一颠一颠地朝蹲在栏杆外的沈星卓跑过来。   沈星卓脸上那股堪称兴奋的希望,却在小狗那只伤腿的颠簸中,缓缓的凝滞,消散。   草坪另一侧,一位老管家注意到小狗的动向,叫了一声:“大黄,回来。”   小狗停下脚步,遥遥看了沈星卓一眼,终究还是缓慢地转身。   依旧用一只脚跛着的姿势,颠颠地跑了回去。   沈星卓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或许是蹲的太久,或许是太长时间没有好好吃饭。   沈星卓感觉到一种轻微的眩晕。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又是怎么走到马路中央。   惊醒他的是刺耳的刹车声。   以及司机的惊呼:“你怎么样?有事吗?”   沈星卓坐在地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车子前轮,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个念头:   原来出车祸是这种感觉。   法院来人查封了沈鸿源的财产。   连他们正在居住的别墅也没有放过,勒令他们搬离。   沈夫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要被赶出这栋别墅。   要是往常,沈夫人肯定不能接受,要对着前来的公职人员据理力争,大闹一通。   但这次,沈夫人却好像丧失了所有的心气儿。   法院来人时,别墅里只有她一个人。   佣人已经离开了。   沈星卓和沈星遇还没回来。   听到通知,沈夫人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进房间收拾东西。   沈夫人习惯性先去收拾自己的首饰。   但等进去,才意识到,这些东西都要进行拍卖,来偿还沈鸿源的欠款。   沈夫人顿时不知道还要收拾什么。   她随便翻了翻,倒是从柜子底下翻出了一些旧物。   她打开箱子,最上方面朝下放着一个相框。   沈夫人将相框拿起来,发现里面是一张照片。   准确地说,是一张全家福。   背景似乎是在一个游乐场,后面是个巨大的摩天轮。   她那时候还很年轻,身材很好,神采奕奕。   沈鸿源也和现在不一样,揽着她的腰,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她和沈鸿源站在后方。   前面是三个年龄各不相同的男孩。   最大的那个十二三岁,穿着衬衫西裤,像是在拍证件照一样,板着一张生人勿进的小脸。   年龄稍小的男孩大概六七岁,正是皮的时候,反带着一个鸭舌帽,裤子上都是沙粒。   最小的那个,还是个三四岁的团子,白白软软的。   他最高兴,一只手拉着后面沈夫人的衣襟,一只手伸出去指着前面的摄像机镜头。   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看着装,应该是夏天。   一家五口,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只冰激凌。   她和沈鸿源手里的是白色香草味。   最大的沈星遇,举着一只柠檬黄脆筒。   沈星卓没有看镜头,正低头舔着粉红色的草莓冰激凌。   最前面的那个小孩,他手里的冰激凌出了镜头,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更让沈夫人意外的是,这张照片里,每个人的神色都很放松。   至少在拍照的这一刻,照片里的每个人,都是真正开心的。   沈夫人拿着相框,坐在了床边。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才隐约想起来,这似乎是某一年暑假。   那段时间,他们把养在老爷子身边的小儿子接了过来。   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了。   他们去了游乐场,带着孩子好好玩了一通。   那个时候,沈老爷子身体已经有些不好了。   所以沈鸿源很忙。   这是他们久违地一次放松。   两个小的玩得很疯。   又是在沙坑里满地乱爬,又是在蹦床上差点把自己给蹦吐。   即使是跟个小大人似的沈星遇,都没忍住拿着枪打了很久的气球。   沈夫人到现在还记得,她和沈鸿源玩累了,坐在一旁休息。   沈鸿源揽着她的肩膀说,看孩子们玩得那么开心,以后不如买块地建一个游乐场,让他们想怎么玩怎么玩。   这是这个家庭里,为数不多的,关于“幸福”的记忆。   但是很快,他们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沈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血糖波动太大,多次晕倒。   那段时间沈鸿源的精神也紧张了起来。   后来说老爷子精神不济,直接把小儿子送回了家里。   但只回了一天,小孩便又被接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沈鸿源突然闲了下来。   只是情绪越发暴躁,沈夫人经常和他吵架。   年轻时,沈鸿源无缘无故发完火,还会愧疚一段时间。   所以为了补偿,也为了散心,他提出要去山里的别墅度假。   可路上,他们又吵了一架。   就是那次争吵。   小儿子走丢了。   沈夫人还记得那段及其昏暗的时光。   夏季多雨。   天阴沉沉地,闷得人难受。   到别墅的路程较长,为了路上舒服点,也能随便玩玩,他们准备了几辆房车,组成了个车队。   但当时的沈夫人很不满意。   明明是沈鸿源要哄她开心,才要外出度假。   但出来之后,沈鸿源大多数时间都是躲在他自己的车子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偶尔出来几次,和她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的。   沈夫人被弄得很生气,路上又憋闷地要命,当场指责了沈鸿源几句。   沈鸿源也发了好大一通火。   沈夫人气得把自己关在房车里哭。   小儿子找过来,被沈夫人推了出去。   但沈夫人并没有担心。   整个车队里有三辆房车,沈鸿源还单独备了一辆SUV。   大儿子课业太重,自己占据一辆房车。   二儿子和小儿子吵闹,被分在了一辆,有位阿姨照料着。   除此之外还有司机。   但可笑的是,直到到了山里的别墅,每个人从各自的车子里走出来。   他们才发现,小儿子不见了。   沈夫人当场吓得手脚发麻,立刻安排人去找。   但进山的路很难走,很快山里便下起了大雨。   山脚下也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山洪。   他们被困在了山上。   沈夫人以为,那就是她最昏暗的时刻了。   直到下了山,回到了沈家。   小儿子走丢的消息瞒不住,她所熟识的朋友前来问讯。   但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去度假的有很多人,但每个人得知情况后,都会用一种带着遗憾的谴责目光看着她,问:   “你那么大个人,怎么能把孩子弄丢了呢?”   “当妈妈的不得多注意着点吗?不然你还指望当爹的带孩子?”   “请了阿姨?阿姨管什么用,又不是她生的。”   “那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呆着。”   谴责如同潮水般涌来。   仿佛只要有她这个当妈的女人在场,于是其他所有人便都可以隐身。   她便成了罪魁祸首。   有了这一件事,沈夫人的所有行为似乎都变得有错了。   所有人,从各个方面,力图证明她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这个头衔骤然压下来。   沈夫人变得无所适从。   自从嫁人之后,她唯一的身份,便是“沈夫人”。   沈家的贤妻良母。   走出去,她和别人交流的除了衣服鞋子,便是丈夫和儿子。   突然,这唯一的头衔也碎裂了。   直到有一天,沈鸿源带了一个男孩回家。   这个男孩,比她的小儿子还要再小上几个月。   他在孤儿院长大,身体瘦弱,毫无教养,从没被人好好爱过。   沈夫人看着男孩。   并没有从男孩身上看到小儿子的影子。   但她看到了一份,成为“母亲”的空白答卷。   她要把她所有的爱,所有无微不至的在意,所有无条件的维护,都写满整个答卷。   没有人能影响她“答题”的进程,无论是沈鸿源,还是另外的两个儿子。   等沈夫人第一次带着这位养子登上社交舞台。   听到身边的人第一声夸赞时,沈夫人满意地笑了。   通过这位崭新的“沈星染”。   沈夫人终于又拿回了自己的“贤妻良母”的身份。   “支呀”房门打开了。   沈夫人猛地从思绪里抽离。   她扭头看过去,是沈星遇回来了。   “你、你去找……陆燃,他怎么说?”   沈夫人匆匆忙忙问。   沈星遇没有回答,只是道:“我名下的房子也被查封了,朋友给我提供了住处,我们暂时可以搬过去住。”   说着,他走上前,看到了沈夫人手里的相框。   沈星遇顿了顿,他接过相框看了看。   又轻轻地放了回去。   对沈夫人说:“这些东西不重,都带走吧。”   两人正收拾着东西。   沈星遇接到了电话,是医院里打来的。   告知他们,沈星卓出了车祸。 第126章 “快乐”   沈星遇和沈夫人赶到医院,看到沈星卓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   一条腿打着石膏。   送他过来的司机,一副天降大祸欲哭无泪地表情。   看到沈星遇和沈夫人过来,忙不迭地解释:“当时是绿灯,我没想到他好端端地突然冲过来,我也没超速……”   沈星遇的脸色不算好看。   最近家里的事太多了,沈星卓出车祸无疑是火上浇油。   但看看司机,他还是叹了口气,道:“我们直接和保险公司交流就好。”   谁知,这时沈星卓直接开口道:   “没事,你走吧,医药费我自己付了。”   司机听到这话更懵了:“这……”   “我自己撞得车,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走吧。”沈星卓说。   说这话时,沈星卓神采奕奕。   一场车祸,让他好像突然摆脱了之前的困顿状态。   沈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就在病床前站着。   没有看沈星卓,也没有和司机谈话。   沈星遇看了看司机没说什么。   司机犹豫了半天,弄不懂情况,但还是留下了电话号码:“你、你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等司机出了病房,沈星卓根本看都没看那串电话号码,直接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桶。   把病房大门关上,沈星遇才沉着脸看向沈星卓,问:“故意撞车?你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沈星卓躺在床上玩手机,没看他们两人,只道,“行了,你们可以走了,需要人照顾,我自己叫护工。”   看着沈星卓的样子,沈星遇闭了闭眼。   “沈星卓,你能不能成熟点,你还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沈家的二少爷吗?”   “我现在就挺成熟,别拿你那套来pua我。”沈星卓说。   沈星遇视线瞥向沈星卓打着石膏的腿。   “你这算什么?”他冷笑,“赎罪吗?”   两兄弟谁都没有明说。   但各自都知道这个“赎罪”是什么意思。   沈星卓脸色瞬间差了下来。   刚刚那股轻松,像戳破的气球一般迅速消失。   沈星遇沉声道:“这是你还活着,要是你死了,刚刚那个司机活该被你连累?”   “你别说了!”沈星卓猛地甩手。   手背上的吊针被甩开,透明的药液和殷红的血液乱飞。   沈星遇瞬间又有些头疼。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沈星卓却指着他和沈夫人道:“那也比你们好!”   “我又没打过他!也没有明知道他身上的遗产,还帮着老头子骗他防着他!”   沈星遇垂下眸,手指捏紧病床的栏杆,捏到指节泛白,又轻轻放开。   他没有说反驳的话。   “还有你!我也没有把他弄丢!”   一直神情恍惚的沈夫人突然惊醒。   听到记忆里相似的话语,她猛地抬头看向沈星卓。   又在儿子的面孔上,看到了熟悉的谴责。   “都是我的错吗!”   沈夫人颤抖着后退了两步,“你们谁没有错!”   沈夫人伸手指向沈星遇,又指向沈星卓,她喘着粗气道:   “要不是你,你弟弟怎么可能会丢?”   “妈,够了。”沈星遇伸手去拉沈夫人。   沈夫人却挥开他的手。   去山里的路上,她和沈鸿源,是因为沈星卓吵起来的。   车载冰箱里的最后一块小蛋糕,被弟弟吃掉了。   沈星卓不高兴,因为他比弟弟少吃了一块。   他来缠沈夫人,吵着要去买。   沈夫人正在刷手机随口哄他:“你是哥哥,让着弟弟点又怎么了。”   一旁才刚满四岁的小孩,嘴角还沾着巧克力碎屑。   站在一边为难地捏着手指。   他去扯沈星卓的衣角,说:“蛋糕太好吃了,窝没忍住,哥哥对不起。”   六岁的沈星卓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我要再回去买。”   “行了,你弟弟都给你道歉了,看你弟弟多乖?再看看你!”   沈夫人被闹得有点烦。   沈星卓却因为他一句话哭了出来:   “为什么大哥有我没有的东西,弟弟也有我没有的东西!就我什么都没有!”   沈鸿源恰好从车里出来,听到动静走过来。   他脸色很差,仿佛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看到沈星卓在嚎,开口便训斥:“哭什么哭!”   沈夫人也有点头疼,在她看来什么小蛋糕,根本不是大事。   他们这样的家庭,还能缺块蛋糕吗?   便对沈鸿源道:“他要吃刚刚路过的那个甜品店里的蛋糕,老公,不然你开车回去再买点吧,那个是挺好吃的。”   谁料话落,沈鸿源直接拎着沈星卓的脖子,将人扔回了房车里:“吃吃吃就知道吃!”   沈夫人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欸你干什么?开车回去就几十分钟的事,你不想回就让司机去,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火?”   “他这个样子还不是你惯得?你看染染就不会这样闹!”沈鸿源斥道。   但垂眸看到一旁的小儿子,又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沈夫人也被他挑起了火:“你什么意思?沈鸿源你有病吧!明明是你说要来度假,现在又摆出这种鬼样子?”   “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我已经带你出来度假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对夫妻又吵了起来。   沈星遇那边伸手拉上了房车的窗帘。   沈星卓在自己的房车里,被阿姨抱着哄。   似乎听到了父母争吵的声音,他哭得更大声了。   最小的那个站在原地,仰着脸一会儿看看沈夫人,一会儿看看沈鸿源,手足无措。   争吵过后,沈夫人赌气回了房车去哭。   沈鸿源上了自己的suv。   只剩下小孩待在原地,他站了一会儿,慢吞吞回了自己和哥哥的房车。   房车里,沈星卓还在哭。   阿姨拿了别的零食给他,被沈星卓夺过来摔远。   看到弟弟回来,他指着小孩大声道:“都是因为你,我才被爸爸骂!”   “哥哥你别哭了。”   小孩凑过来,也憋着哭腔道,“下次我把小蛋糕让给你好不好。”   沈星卓憋了一瞬,终究还是没忍住,揉着眼睛又哭了起来:   “我才不要吃蛋糕,我、我要去游乐园,我要……冰激凌!”   听到冰激凌三个字,原本眼眶红红的小孩眼睛一亮。   因为他们都还记得,就在前几天,他们还去过游乐园,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冰激凌。   没有争吵,没有生气。   爸爸妈妈没有吵架,也没有凶人。   大家都很开心。   那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了。   小孩子不懂别的,只以为复刻了当初的场景,当天的快乐便会回来。   没有游乐场,有冰激凌也可以!   而他们也记得,刚刚他们路过的地方,就有一个冰激凌店。   “哥哥,我去找妈妈,让妈妈去买冰激凌。”   小孩兴冲冲地下了车子。   又跑向沈夫人所在的房车。   阿姨探头看了一眼,见他进去便也放了心,专心哄车里的这个。   “妈妈,妈妈!”   小孩站在房车前,敲着车门。   但里面的人没有应。   只有呜咽地哭声传出来。   小孩又敲了两下门。   他看到车门没关严,便抬脚去拉门把手。   但他太矮了,抓了一会儿抓不到,只能用手指掰开车门的缝隙,慢吞吞挤了进去。   房车里,女人在哭。   小孩腻过去,抱住女人的腿,安慰道:“妈妈不哭,我们去吃冰激凌,吃了冰激凌就开心啦!”   他还知道路途的远近,特意解释说:   “冰激凌店很近的!”   小孩掰着手指数着:“只需要走一、二、三……五分钟!我们去回去买嘛……”   但这句话却惹恼了沈夫人:   “还回去买!还要回去!你们能不能懂事一点?”   小孩看着突然发火的女人愣了愣。   有点茫然地叫了一声:“妈妈?”   沈夫人崩溃道:“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行不行?要买去找你爸!”   “砰”的一声,房车车门关上了。   天上阴云密布,阴沉得厉害。   沈星遇开着房车里的灯,还在为了电脑里的金融课案例烦心。   没一会儿,他房车的车门被敲响了。   天气太闷,车门没关。   沈星遇还以为是司机回来,提醒他们要走了。   抬头看到的却是只露了个脑袋的小孩。   明明车门没关,小孩却没有直接上来。   他好像还记得那个不许踏进他书房的“命令”。   只在外面轻轻叫了一声:“大哥。”   见沈星遇没有说话,他才慢吞吞地踩着台阶走上来。   台阶很高,小孩腿短,要侧扶着车门一点点爬上来。   爬上来之后,他也只站在门边,看着里面坐在电脑前的少年,小声说:   “大哥,带我去买冰激凌好不好?”   沈星遇下意识皱起眉。   烦躁大概是会传染的,刚刚沈鸿源和沈夫人争吵了一通。   现在沈星卓还在嚎。   沈星遇心情也很差。   他忍不住说了一句:“能不能不要来烦我?”   小孩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沈星遇又抿了抿唇,补了一句:“你先去找妈妈,等我忙完再陪你去买。”   “可是……”   小孩没说什么,乖乖爬下台阶出去了。   在路上徘徊了一会儿。   他还是小跑着走到队伍最后那辆SUV前。   爸爸发火的样子很可怕,比大哥还要可怕。   小孩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拍了拍车门。   拍的很轻很轻,仿佛生怕惊醒了里面的怪物。   他又轻轻叫了两声:“爸爸?爸爸?”   但深色的SUV沉默地停在原地。   防窥车窗反着暗色的光,让人看不清车内的光景。   仰头看了一会儿,小孩收回了手。   他原地徘徊了好一会儿,又往自己和哥哥的房车方向走。   沈星卓还在车子里嚎。   冷漠又烦躁的氛围在车队里蔓延着。   走了一小段路,小孩又停了下来。   他低头翻了翻自己的小黄鸭挎包,看看里面的零花钱。   握拳给自己打气:“我可以自己去买的!”   他抬脚往记忆里冰激凌店的方向走。   可终究有些害怕,又停了下来。   “吃了冰激凌,爸爸妈妈和哥哥就不会生气了。”   小孩自言自语道。   这句话仿佛给了他勇气。   他又默默数了数,说:“只要五分钟就可以!”   小孩终究迈起了小短腿,朝着和车队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按着身前的小黄鸭挎包,自己在路上跑了很久。   很近的路程,但因为走得慢,所以显得格外漫长。   快要下雨了,路上人少。   路过的每一个陌生人,都显得格外危险。   小孩有些害怕,额头往外渗着汗珠。   直到看到冰激凌店的彩色招牌,以及店两旁巨大的脆筒模型。   “是冰激凌!”   小孩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在这条短暂又危险的小路上和身边想象出的陪伴者分享。   他又小跑了起来,跑到店里,两只小手扒到柜台上。   对里面的老板说:“我想要冰激凌。”   老板探头看到那么小的孩子,有些意外地问:“小朋友,你自己一个人吗?你的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就在那边。”小孩指向一个方向,又点点头说,“很近的!”   老板以为他指的是店外的游客,便问:“你要几个冰激凌,什么口味的啊?”   小孩默默算了起来:   “妈妈一个,爸爸一个,大哥一个,二哥一个。”   “妈妈和爸爸吃的是香草的,大哥要柠檬味的,二哥喜欢草莓味。”   终于算完了。   他根本没意识到漏掉了自己,带着一种算出了难题的自豪,朝老板比了四根手指:“要四个!”   “四个啊……那得好好打包……”   没一会儿,小孩拎着四个冰激凌从店里走了出来。   回去的路变得愉悦又让人期待。   小孩一路小跑着,但抱着打包盒的动作却小心翼翼。   像是抱着一个家庭满满地快乐。   走过一遍的路让他不再害怕。   小孩还在期待着爸爸妈妈拿到冰激凌时的开心表情。   他甚至有些满满地自豪感。   偷偷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窝好厉害啊!”   直到,他回到车队驻扎的地方。   小孩愣愣地看向前方。   天色暗沉沉地。   一辆车子都没有了,只剩一片空荡荡地陌生土地。   他鼓起勇气,跨越陌生又危险的路程,小心翼翼又吃力地捧来记忆里最美满的幸福。   但却没有任何人等他。   沈夫人终究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如果不是你吵着要吃东西,你弟弟怎么会走丢!”   “妈!你别说了!”   说话的人是沈星遇。   他声音很沉,很急,带着种低低的沙哑。   脸色更是白的过分。   但沈星卓已经听到了。   当天晚上,沈星卓石膏还没拆,便离开了医院。   机场。   沈星染带着帽子口罩,看着手机上的跨国机票。   他长得好看,举手投足间带着股富养出来的从容。   机场一些人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明星,拿出手机对着他偷偷拍照。   沈星染从前很享受这种目光。   但现在他却默默躲开了。   沈星染坐在候机厅的角落里,愣了好一会儿。   最近事情发生的太多、太急。   正在走上坡路的沈家突然跌了个跟头,面临破产。   还惹上了官司。   原本和和美美的家庭,也变得七零八落。   沈鸿源的伪造遗产风波,还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   直到现在,沈星染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   即使事情是他一手促成的。   沈星染坐在椅子上,盯着外面的飞机坪。   脑海里回想的还是自己在沈家痛骂沈夫人、沈星遇以及沈星卓的场景。   其实当时回沈家,沈星染是有些怕的。   他才十九岁,虽然见多识广,却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沈夫人和沈星卓不可思议的神情,还印在沈星染的眼前。   让他有些茫然。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明明就在一年前,他还是沈家最宠爱的小少爷。   沈鸿源依着他,护着他。   沈夫人无条件地宠着他,沈星卓也是。   明明……他也是依恋沈夫人的。   他也是真正把沈星卓当成哥哥的。   可现在,一切都变得非常可笑。   沈星染仔细回忆了一下。   大概是从沈夫人知道外面的“私生子”传言开始吧。   那时候,沈星染第一次意识到,沈夫人并不是无条件地宠他。   沈星卓也莫名其妙把陆燃当成了弟弟。   裂隙突然产生,蔓延。   直到那天,他听到沈星遇说,要让陆燃进入沈氏。   还有在沈星遇的生日宴会上,他见到陆燃和沈星遇的谈话,听到沈星遇对陆燃的承诺。   沈星染突然就慌了起来。   他始终记得自己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   即使在沈家,他也没有真正可以依靠的人。   所以他必须自己做点什么。   沈星染借着沈鸿源的信任,趁着暑假进入公司,成为沈鸿源的助理。   他借着沈鸿源的名头,查看并拷贝了沈氏的技术资料。   最开始,沈星染并没有打算拿这份资料做什么。   直到他和金·利诺开始接触,听到对方开的条件,沈星染逐渐开始动心。   原本,沈星染还只是小心接洽,努力周旋,想从中谋求利益。   直到,金向他透露了沈鸿源伪造遗嘱的事。   沈老爷子名下的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以及其余大部分财产,均属于沈星染。   听到这个消息时,沈星染并没有欣喜若狂。   他只是被人当头棒喝。   突然明白,也许自己的收养,以及沈星染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恐怕……   最开始,沈鸿源是需要一个“沈星染”来继承沈老爷子的遗产,才会收养他。   后来又不放心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孤儿,干脆直接篡改了遗嘱。   而他这位“沈星染”,则是沈鸿源那个保底的选择。   将他养在身边,万一篡改遗嘱的事东窗事发,还有他这个“沈星染”撑着。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沈星染原本因为自己出卖沈家的打算,还有些愧疚。   听到这个消息后,愧疚顿消,一口答应了金的条件。   对于这份“遗产”,沈星染想得很清楚。   如果运气好,陆燃没办法证明自己就是遗嘱中的“沈星染”。   那这份遗产,他当然要争。   到时候整个沈氏都是他的,他和利诺家合作,完全可以在行业中立得住脚。   如果不行,这遗产被陆燃给领了。   他也没有任何损失,拿着利诺家给的钱和股份,直接躲出国。   沈家被遗产风波缠着,也没时间和心力来找他的麻烦。   等沈家反应过来,他早就躲到国外去了。   沈星染早设想好了。   但现在人待在机场,却觉得出奇的低落。   可很快,沈星染又打起了精神。   他想,他和陆燃又不一样。   陆燃和沈家那群人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他又没有。   他们根本不是自己的亲人,有什么好难过的?   沈星染甚至又有了些希冀。   他现在手里的钱很多,而且和在沈家的时候不一样,这些钱是完全掌握在他自己手里的。   拿着这些钱,他会过得很不错。   等风波过去了,说不定还能回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享受真正属于自己的亲情。   这样畅想着,沈星染整个人变得格外轻松。   他拎着行李箱正要去登机。   眼前却有阴影打了下来。   两个公职人员站在他面前,向他展示了证件。   其中一人道:   “您好,您因为侵犯商业秘密罪被告上法庭,因为情况恶劣已经转为公诉,目前您已被限制出境……”   沈星染终究还是低估了沈星遇。   在如此混乱的时刻,他竟然依旧冷静地搜寻好资料,将他和利诺家告上了法庭。   整个暑假里,沈家的事一波接着一波。   陆燃除却身份认证的流程有些麻烦以外,过的却还算平静。   他实验进程告一段落,终于又能在家里懒上一会儿。   晚上遛狗回来,陆燃蹲在地上,整理大黄的几条牵引绳和胸背。   大黄坐在一边看着。   陆燃在里面挑挑选选,拿出了那根带着兔子玩偶的米色牵引绳。   看了一会儿,他将这条绳子,扔进了一旁了垃圾桶。   并对大黄说:“这条脏了不要了,爸爸给你买新的。”   大黄也没有不同意,坐在那里,安静地睁着一双豆豆眼看着他。   只是不明白,明明挺干净的绳子,为什么要说是脏了。   陆燃把剩下的几条牵引绳收好。   他起身时,一个趔趄,差点坐到地上去。   纪旻推门进来便看到这一幕。   当即伸手一捞,将人捞进怀里。   “怎么了,膝盖疼?还是哪里疼?”   纪旻有点紧张,眉头皱的很紧。   最近,虽然陆燃没有说,但他能感觉到陆燃身上那种时轻时重的紧绷感。   陆燃无语地被他捞进怀里摸了好半晌。   最终忍无可忍地解释:“谢谢,我只是蹲太久,腿麻了。” 第127章 折腾   纪旻一怔。   两人对视一眼,没忍住都笑了起来。   大黄不明白这两人傻乐什么,打了个哈欠,趴在一旁睡了。   “明天有时间没?”纪旻问。   “没。”陆燃无情地拒绝。   “没?”   男人眉梢挑了老高,“你前段时间泡在实验室里没时间也就罢了,现在还没有?”   陆燃嘲笑他:“是你问我有没有时间,我如实回答,你怎么还不高兴?”   纪旻气得敲他额头。   晚上。   卧室里灯灭了。   陆燃窝在空调被里睡得没心没肺,细小的鼾声都快打起来了。   卧室里空调打得并不低,他嫌热,两条腿把薄被蹬的一团乱。   蹬完还是觉得热,又往身边体温稍低的男人身上贴。   睡姿又不怎么好,腿直接架人身上。   纪旻伸手将人揽进怀里,黑眸里却是毫无睡意。   他最近总在想心理治疗师给他看的那张心理自画像。   当然还有沈家的一些事。   纪家的背景和沈家不同。   但纪旻也是位商人,家里糟心事儿也不少。   有时候,他很容易揣测出沈鸿源或者是沈星遇的想法。   沈鸿源篡改了遗嘱,强占了原本属于陆燃的遗产。   十几年后,陆燃被找回来。   他对沈家来说,就像是个不定时炸弹。   万一被对家利用,或者陆燃自己察觉到什么,选择向媒体曝光。   这都会造成沈氏内部极大的动荡。   所以,即使不喜欢这个陆燃这个儿子,沈鸿源也要让陆燃待在沈家。   或者说,待在沈家的控制范围内。   沈星遇接手沈氏时,木已成舟,他更倾向于维护沈氏本身的利益。   但是,即使除去亲情,沈星遇本身不会采取太过激的行为。   因为过激行为的后遗症太多,不小心爆出来就是极大的丑闻。   沈星遇应该更倾向于让陆燃进入沈氏,增加陆燃和沈家的牵绊,最好成为利益共同体。   这也是正常人家的思路。   可惜,沈星遇回来的时候,情况已经被沈家搞成了烂摊子。   如果说,沈星遇的行为,纪旻还算可以理解。   但沈鸿源呢?   纪旻总觉得沈鸿源对陆燃这个儿子,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他恨不得自己这个小儿子消失。   纪旻难免又想到了陆燃的那场车祸。   他低头看看怀里熟睡的人,又将人揽紧了点。   但是某人显然并不领情,嫌热,直接把他扒拉开了。   斜着身体拱出去了老远。   纪旻笑了一声,才继续思索。   他难免会有一些猜想。   如果陆燃没有遇到他……   如果沈鸿源真策划了那场车祸,陆燃彻底落入了沈家手里。   有谁会帮他?   沈夫人眼里只有沈星染。   沈星卓毫无担当。   沈星遇即使会心痛,但木已成舟,他依旧会选择维护沈氏。   纪旻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自画像。   小人困在四方的床上,身上是密密麻麻的,代表伤痛的黑色线条。   “是个人被困在医院里十年,都不会想回那种鬼地方……”   少年模模糊糊的话在纪旻脑海里响起。   让他心悸了一瞬。   现在的陆燃,自然不可能被关在医院里十年。   也不会被推进刺骨寒冷的水池。   但是,万一……   纪旻脑海里闪过一个非常离谱地猜测。   离谱到,他立刻便推翻,并忍不住想笑。   可这个近乎荒谬的猜测,却始终萦绕不散。   纪旻忽而又想起,车祸后,陆燃在医院里醒来。   少年从病床上抬头,用那双近乎死寂的黑眸看着他。   问:“纪旻,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我想象出来的?”   纪旻一下从床上坐起身。   他伸长手臂,去摸身边少年的手腕。   少年温热的体温,伴随着手腕血管的跳动传到纪旻的掌心。   却没让他心底的恐慌完全消散。   纪旻伸手将陆燃拥进怀里。   熟睡的人被弄得有些烦,伸手推他。   纪旻却来不及顾虑这些。   他嘴唇颤抖着吻上少年颈侧的血管,感受着皮肤下生机勃勃的跳动。   他又伸手去握少年的手指。   可陆燃整条手臂都睡得软绵绵的,半点力道都没有。   纪旻努力将他的手指扣在掌心,倾身去吻他的唇。   陆燃快烦死了。   “我不做,我想睡。”他迷迷糊糊说。   往常这样的时候,男人总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可这次,纪旻却略有些强硬地捏住他的下颌,叫他的名字:“陆燃,不许睡!”   直到被人从床上直接抱起来。   失重的感觉传来,陆燃不醒也得醒了。   “怎么了,地震了吗?”陆燃揉着眼睛问。   抬眸却对上男人充斥着血丝的双眼。   看得陆燃一愣。   “疼吗?”男人低头吻了下他的指节。   陆燃还有些茫然。   男人又低头轻咬他的手腕,再次问:“……有感觉吗?”   卧室里光线暗且静谧。   陆燃背后靠着落地窗,窗外地灯光照进来,让他可以清晰的看到男人眼中的神情。   “我……”   陆燃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眨了眨眼,想问:“你是不是去见我的心理医生了。”   可嘴唇刚动了动,纪旻便吻了过来。   他吻得很凶。   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明明最近的生活很平静,却凶恶得像是经历了一次失而复得。   陆燃知道。   他什么都不需要说了。   第二天。   天气晴朗,花园里鸟鸣声吵得过分。   床上陆燃翻了个身,拿枕头捂住耳朵。   捂了一会儿,他又“蹭”的一下坐起来,翻身就要下床。   很不幸,脚一踩地,陆燃又“啪”的跪了一下。   纪旻端着餐盘进来,恰好又看到了这一幕。   纪旻:“……”   他默了默,放下餐盘走过去。   “不至于吧。”纪旻没忍住道,“这次你昨晚吃饭了啊。”   陆燃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   咬牙切齿道:“这次不是饿的,是你的功劳,你满意了吗?”   纪旻:“……”   他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将人扶起来,温声道:“那也得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   谁料陆燃脸色扭曲地把餐盘推开,崩溃道:   “我才不想吃东西,我膀胱要炸了!你不要挡住去厕所的路!”   纪旻:“……”   他又赶忙把餐盘放下,憋着笑抱着人进了洗手间。   等放完了水,陆燃终于活着出来了。   他这会儿才感觉到肚子饿得要命,他扶着门框爬出来。   刚刚被他赶出洗手间的男人,已经把餐盘放到了阳台的小桌上。   听到动静,朝他看过来,笑着问:“出来了,要我去扶你吗?”   “你滚!”陆燃怒道。   他坚强地走到小沙发前坐下,正要动筷子。   一抬头看到窗户玻璃上已经干涸地水渍,耳朵骤然变得通红。   “换个地方,我才不在这吃。”陆燃说。   纪旻也看到了那些痕迹,低头轻咳了一声。   陆燃忍了忍,又道:“你不许请家政,自己去擦干净。”   纪旻挑眉,逗他: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弄上去的,怎么要我一个人处理?”   陆燃:“……你要点脸吧。”   昨晚闹得太厉害,一屋子痕迹。   纪旻也不准备叫人过来,自己下楼拿了抹布。   回来蹲在窗户前,卷着衬衫的袖子,苦逼兮兮地擦拭。   旁边还坐着个监工,指导道:   “你再用干布擦一遍,不然会有水印,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   陆燃昨晚是真的累到了。   纪旻跟疯了一样折腾他。   从指尖捏到肩膀,几乎将他全身的关节都触摸甚至啃噬了一遍。   并问他:“疼不疼,有没有知觉?”   还抱着他在整个房间里乱窜。   几乎卧室里每个角落都折腾了一遍,除了床上。   陆燃早上起来全身关节都有点疼。   不是幻痛,这回是真的酸疼。   看来就算年轻,也挡不住姿势累人。   见他实在累得要命,纪旻劝他:“反正没什么事,你再去睡会儿。”   陆燃拉着张脸:“是你没事,我有事。”   “嗯?”纪旻有些意外,“什么事?”   “要见个人。”   陆燃打了哈欠,说到这,他皱了皱眉,有点烦,“本来要出去见的,现在只能让他过来了。”   纪旻笑他:“现在怎么不能出去了?”   陆燃默默瞥他一眼:“你轮椅还没扔吧,要不我坐轮椅上,你推着我过去?”   纪旻听得一愣,扔下抹布,伸手捏他的脸:   “乱说什么话呢,不许说。”   纪旻也没问陆燃邀请的是谁。   本以为是同学之类的。   等人来了,才发现陆燃邀请的竟然是沈成。   纪旻眉梢动了动。   他这段时间也在调查沈成。   这人好赌,欠的赌债不少。   沈鸿源私吞的财产,大多进了这人的腰包。   沈成父亲对沈氏的贡献很大,现在沈成接替他父亲的位置,在沈氏董事会里还占有席位。   但沈成这人油滑的厉害,公司财务的事硬是完全没有插手。   这人还有好色的毛病,外面私生子一大堆。   正经结婚的夫人早和他离了婚。   见到沈成,纪旻便明白陆燃为什么不愿意把人约在家里见面了。   大概是嫌脏。   陆燃在院子里坐下。   “哟,这院子的布置可不错。欸……这罗汉松修剪的漂亮啊!”   恭维了一通,沈成才在陆燃面前坐下。   他看着陆燃,一通唏嘘:“哎呦,堂叔真是好久没见你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说着又站起来要去握纪旻的手:“纪总!久仰大名……”   陆燃打了个哈欠。   他冷淡道:“说正事,你不是说有和我爷爷有关的消息要告诉我吗?”   “那是那是。”   沈成浮夸道:“你不知道,你爷爷有多疼你,那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啊!”   “他知道你爹那个样子,特地把你接到身边养。整个家里,恐怕他是最疼你的人了,不然怎么会把遗产都留给你,对吧?”   沈成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通。   陆燃靠在椅背上,听着沈成的话。   纪旻坐在他身边,没理会沈成,只握着陆燃的手臂,给他轻轻揉捏着关节。   他这姿态看得沈成眼睛锃亮。   陆燃看了眼沈成,用一种充满希冀地语气问:   “真的吗?可以再和我说些爷爷的事吗?”   他的语气仿佛一个对亲情渴望至极的小孩。   听得纪旻没忍住抬眉看了他一眼。   陆燃捏捏男人的指尖,示意他别打岔。   又继续问沈成:“可是我已经不记得爷爷的样子了,你说这些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   沈成激动地说,“你可以问叔叔我啊!”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太主动了。   又打了个哈哈,从桌边站起身,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   陆燃坐在椅子里没动。   “装得挺像。”纪旻笑道。   陆燃横了他一眼。   他手里有沈老爷子的照片,相对于沈成的话,陆燃还是更相信顾老爷子的描述。   人对亲情的渴望是天生的。   如果是别的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听到沈成的话,恐怕会很感动。   但陆燃却没什么兴趣。   沈成是前几天,到学校特地找上了他,模棱两可说了一通。   陆燃猜测,估计是沈鸿源倒下了,沈成欠了赌债没处要钱,于是盯上了他。   陆燃对沈成和沈鸿源之间的猫腻其实没什么兴趣。   但想到……来自沈老爷子的那份遗产,陆燃还是决定和沈成接触一下。   这份遗产,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但依旧是陆燃收到的唯一一份,来自长辈的礼物。   冲着这份“唯一”,他打算追究一下。   看着沈成的背影,陆燃突然瞥向纪旻,那双眼睛里坏心思咕噜咕噜冒出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纪旻问:“怎么了?”   陆燃朝他凑过去。   纪旻又笑他:“在自己家里,怎么还说悄悄话?”   陆燃刮了他一眼,才道:“我好讨厌这个人。”   沈成这个人不太正经,还猥亵过沈星染。   就算沈星染是收养的,但也在沈家呆了那么久。   对收养的侄子下手,也太恶心了点。   “嗯?”纪旻也凑过去。   “但还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陆燃说。   “那你先回去,我来和他接触。”纪旻道。   “不行。”陆燃有点任性,“我要自己问。”   “那……”   纪旻努力揣摩圣意,“等套出来了,我给他找点麻烦?”   “不,那太慢了,我现在就要整他。”   陆燃说。   纪旻默了默。   他想到陆燃的手段,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怎么整?”   陆燃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空杯子,说:“你给他舀点马桶水过来。”   纪旻:“……”   堂堂纪氏集团董事长,第一次听到这种离谱又理直气壮的命令。   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指着自己,茫然地求证了一下:   “啊?我吗?”   “对呀。”陆燃笑嘻嘻道,“我被你折腾成这样,难道你还要我自己动手吗?”   纪旻:“……”   你这到底是在整谁? 第128章 案子   洗手间里。   纪旻站在一个隔间内,盯着里面的马桶看了很久。   在他身后不远处,陈管家正在默默等待着。   纪旻缓缓蹲下身,带着一次性手套的手伸出去半晌。   硬是没敢下手。   他又站起身,默默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   陈管家低头看了眼时间。   又看看纪旻这磨磨唧唧的架势,善意地提醒:“先生,您要实在下不去手,要不还是我来吧。”   纪旻按着额头叹了口气。   朝陈管家摆摆手:“不行,他说了让我亲自动手,怎么能让你来?”   纪旻在这种事上格外有原则。   陈管家就没再管他,继续默默地等。   又过了几分钟。   纪旻还蹲在马桶前,做心理建设。   陈管家无语了,又提醒:   “您再不出去,沈成就要走了。不然……您在厨房的脏水桶里舀一杯?”   陈管家努力为老板排忧解难。   谁料纪旻坚定道:“那可不行。瞒着他,他知道了生气了怎么办?”   陆燃生气起来那么可怕。   时间还格外地长。   纪旻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但纪旻也知道自己磨叽了太长时间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看向陈管家:“……你先出去。”   陈管家默了默。   虽然因为无法当场看到老板“堕落”的一幕而惋惜,但最终还是很给面子地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小会儿。   就见纪旻卷着袖子,手上套了七八层一次性手套,端着两个杯子出来了。   他面色冷峻,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手里端的不是什么马桶水,而是危险的岩浆。   端出来放到废弃的托盘上。   纪旻立刻脱掉手套,回去完完整整地洗了个手。   这才端着出去。   院子里,沈成已经又坐在了陆燃面前。   见到堂堂纪总亲自端着个托盘上来,顿时两人都扭头朝纪旻行注目礼。   沈成是受宠若惊。   陆燃则是意外地挑了挑眉,憋着笑扔给纪旻一个眼神:“你还真倒了啊?”   纪旻:“……”   就知道这家伙是在闹他。   纪旻亲自端着酒过来。   沈成哪敢坐着,当即站起身,伸手去接。   他这会儿是真惊讶了。   沈家出事,他一直以来的金钱来源没了。   听说沈氏归了陆燃这个走丢的小孩,陆燃又背靠纪旻。   所以便想着来打秋风。   沈成也没想向对沈鸿源那样长期吸血,毕竟纪旻可不是好惹的。   他只期待捞一笔就走,好歹解了现在的燃眉之急,把最近欠的赌债给还了。   原本看到堂堂纪家家主,竟然对陆燃那么宠,他就很意外。   现在看到纪旻竟然为他端酒,沈成顿时觉得来对了!   他当然是不值得纪旻亲自倒酒的。   所以纪旻这个举动是为了谁?那当然是陆燃啊!   没想到纪旻竟然会为了陆燃做到这个地步。   真是恐怖如斯!   沈成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看这样子,只要拿捏住了陆燃,什么好处拿不到?   沈成态度那叫一个殷切。   他本来以为只有一杯酒是自己的,端了一杯后,却发现纪旻连整个托盘都放在了自己面前。   顿时更加受宠若惊了。   “多谢纪总!”沈成忙道。   纪旻:“……”   他没说话,沉默地在陆燃身边坐下。   陆燃憋着笑凑过去问他:“你怎么还倒了两杯?”   纪旻沉默了一会儿,道:   “没什么经验,怕出错,多做一杯容错率比较高。”   看着他这正经无比的脸色,陆燃没憋住笑了一声。   纪旻挑眉看他一眼。   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陆燃立刻往回抽手,小声道:“欸?你洗手了没就抓我!”   “没洗。”纪旻说。   他捏着陆燃的手指不松。   仗着面前的圆桌较高,甚至得寸进尺地将手指揉进少年的指缝。   力图增加接触面积,蹭得更均匀点,有难同享。   “你幼不幼稚!”陆燃说。   “是谁幼稚?”纪旻回他。   陆燃憋着劲儿往回抽手。   又怕动作太大被对面的沈成看到。   两人一个用力攥住,一个用力往回拽。   差点在桌子底下打起来。   沈成还沉浸在纪旻给自己倒酒的震惊中。   正看着面前两杯透明的酒液。   能让纪旻亲自端来的,那肯定是好酒啊!   怀着这种想法,沈成便立刻端起一杯尝了尝。   一入口,一股奇怪又熟悉的味道直冲气管。   沈成差点一口吐出来。   陆燃和纪旻正在桌子地下奋力掰着手腕。   看到沈成拿起杯子,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小声问纪旻:“你稀释了没有?”   纪旻:“……?”   “还要……稀释?”纪旻小声问。   那么讲究的吗?   陆燃:“……”   这不坏事了吗!   他只是想恶心沈成一下,后面还有事要问沈成。   纪旻这没稀释来一杯,不得把沈成整个人灌走。   陆燃那叫一个捶胸顿足。   早知道还是得自己动手啊!   沈成一口酒喝下去,表情就开始扭曲。   眼看事情就要被纪旻搞砸了。   就在陆燃以为沈成会直接吐出来的时候。   就见沈成两眼一闭。   咽下去了。   纪旻:“……”   陆燃:“……”   沈成咽下去以后,还咂么咂么了嘴。   扭曲着一张脸,夸道:“好酒,够劲儿!”   纪旻:“……”   陆燃:“……”   生怕纪旻看到自己刚刚面容扭曲的那一瞬而不高兴,又为了佐证自己的话。   所以沈成干脆一仰头,把手里一整杯酒都灌了下去。   灌完这一杯,又喝了下一杯。   他动作利落至极,喝得不像是马桶水,反而真像是在喝什么难得一遇的好酒。   把陆燃都给看呆了。   陆燃愣了好一会儿,又看向纪旻。   他有点不信任地问:“我交代你的事你真的办了吗?还是随便倒了两杯酒过来?”   纪旻那叫一个冤枉啊。   “不信你去闻闻杯子。”男人咬牙切齿道。   陆燃摸着下巴:“那不应该啊?”   他有点怀疑人生:“都是马桶水,难道你倒的比我倒的好喝?”   纪旻:“……”   “谢谢,这没什么好夸的。”他垮着脸说。   陆燃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原因。   纪旻家基本没外人来。   楼下的厕所很少有人用,估计味道不够正宗。   想到这里,陆燃又有点惋惜。   沈成可不知道对面俩人看起来亲亲我我的在讨论什么。   他两杯酒闷下去,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酒味儿太冲了吧?   喝完他竟然没品出来到底是白酒还是洋酒。   不愧是纪旻拿出来的酒。   果然少见!   又缓了一会儿,沈成这才透露出自己的来意。   他看向陆燃道:“你离家那么久,回来发现唯一疼你的老爷子去世了,一定很是想念。”   “你叔叔我呢,当时经常跟在老爷子身边,拍了不少视频存着,还有你小时候的。”   “视频?”陆燃来了点兴趣。   见他上钩了,沈成又开始唉声叹气:“但叔叔我最近遇上了点麻烦,手机电脑都被抢走了,得花钱才能赎回来。”   说到这,沈成的目的完全明确了。   陆燃却像是听不懂一样,也跟着惋惜地叹了口气:“那真是太可惜了。”   沈成:“……”   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道:“仔细找,还是能找回来的,就是麻烦。”   “哎,那么麻烦啊?”陆燃伤心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已经记不清爷爷长什么样子了,既然又那么麻烦,还是算了。”   沈成:“……”   他又去看纪旻。   谁料纪旻道:“也是,老爷子已经不在了,你看到了又伤心难过,还是别看了。”   沈成:“……”   他有点麻了。   陆燃是个傻白甜就算了,但纪旻明显不是啊。   现在这个态度,显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沈成有些打退堂鼓。   沈鸿源出了那么大的事,让他也有些悚然。   所以这次来找陆燃,他只想搞个一锤子买卖,没想多掺和。   可一想到,纪旻刚刚可是给自己倒了两杯酒啊!   那可是纪旻,堂堂纪氏集团董事长。   沈成又觉得纪旻的试探情有可原。   人家刚刚已经很有诚意了,他也应该透露点东西才行。   说不定陆燃这个傻白甜,就被这点东西勾住了呢?   想到这,沈成咬牙道:   “不管怎么样,你肯定是想念老爷子的。叔叔这里还有点老爷子生前的照片,等会儿都发给你!”   很快,沈成装着一肚子马桶水回去了。   陆燃靠在椅子上,一张张翻着沈成发来的照片。   “你怀疑沈老爷子的死有问题?”纪旻问。   “也不算怀疑吧,就是觉得沈鸿源很奇怪。”陆燃想了想说。   “那不如把沈成手里的东西买下来。”纪旻道。   “我不。”陆燃当即回绝,“谁都别想坑我的钱。”   说着他还瞥了纪旻一眼,“你也不许乱花钱。”   纪旻:“……”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陆燃待在家里研究了两天沈成发来照片。   这些照片看起来不算清晰,应该是视频的截图。   截图也并不多,不到十张。   大部分都是在沈老爷子的住处。   不知道是沈成为了诱惑陆燃出钱,故意为之,还是视频本身的限制。   截图多是陆燃和沈老爷子共同出镜的场景。   一老一小并没有依偎在一起,而是在院子里各忙各的。   陆燃翻看了许久,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晚上,见他还在翻这些照片,纪旻将他揽进怀里。   下巴蹭了蹭少年的发顶,问:“真那么在意?”   “你别打岔。”陆燃去推他。   手臂一碰,平板上的截图翻到了新的一张。   陆燃看着这张截图,愣了愣。   “怎么了?”纪旻问。   截图里,老人拄着拐杖,被人簇拥着走在前面。   小孩则被佣人牵着,坠在后面。   陆燃注意力不在截图里的人上,反而伸手指向角落里的一个花坛。   他问纪旻:“你看这个花坛熟不熟悉?”   “嗯?”   纪旻凑过去研究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   陆燃想了一会儿,道:“在医院我爬窗户那次,好像踩过一个和这个很像的花坛。”   闻言,纪旻也接过平板仔细看了看。   他注意到的是花坛对侧的建筑。   虽然建筑的老旧程度不同。   但纪旻还是看出来,这是他住院时病房后面的那栋楼。   看出陆燃的意思后,纪旻立刻打了个电话,托人查了一下沈老爷子离世前住的医院。   的确和纪旻做手术的是同一个医院。   都是新城私立医院的独立院区。   陆燃也想起来,自己在那个院区里,还见到过沈老爷子的照片。   “想起什么了吗?”纪旻问。   陆燃想了想。   他握住纪旻的手,说:“我们去查查,沈成的那些情妇里,有没有曾经在新城私立医院工作的人。”   医院里。   沈星遇坐在沈鸿源的病房外,给律师打着电话。   他在为沈鸿源找靠谱的律师。   虽然沈鸿源的侵占财产罪已经是板上钉钉,但能少判几年,总归是好的   可沈家现在的状况,找个合适的律师也并不容易。   沈星遇挂断电话。   他突然有些累,仰头靠在了墙上。   沈星染的商业罪案要开庭了。   沈星卓那天从病房离开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沈星遇去查了银行的流水,发现沈星卓的卡最近一直没有动。   他也去找了沈星卓平时交往的一些朋友,托人打听了沈星卓的消息。   但一无所获。   沈星遇仰头看着医院的天花板。   从前,他对自己的行为,向来没有犹豫。   因为目标足够明确,所以他一直走的很坚定。   可现在,看到自己拼命维护的家族变成这个样子。   沈星遇心里五味陈杂。   但仅仅颓丧了几分钟,他又坐直身体,准备继续尽力。   他不可以休息。   一旦休息起来,更大的迷茫便会窜出来。   沈星遇正要继续联系自己熟识的律师,旁边传来了脚步声。   几位刑警走了过来,给他看了证件,核实道:“这是沈鸿源先生的病房吧?”   沈星遇以为是沈鸿源私吞财产的案子有了什么问题。   他点点头,正要说话。   却听面前的警察道:   “我们接到报案,十四年前沈瀚山先生的死亡,以及今年四月份的一起车祸,均和沈鸿源有关。” 第129章 没用   沈瀚山是沈老爷子的名字。   乍一听到自己爷爷的全名,沈星遇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便抓到了刑警话里的重点。   他爷爷的死亡,和陆燃的车祸,都和他的父亲,沈鸿源有关。   沈星遇一瞬间感觉到及其的荒谬。   但刑警并没有给沈星遇反应的时间,一位刑警在外询问沈星遇对着两件事情的记忆。   另两位从医生处得知沈鸿源目前神志清醒,且语言能力并没有完全丧失后。   便直接进了沈鸿源的病房,并说明了来意。   躺在病床上,最近生不如死的沈鸿源反应一下激烈了起来。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只能用眼睛死死盯着两位刑警,努力质问:“证据!”   刑警只朝他道:“我们已经抓获沈成。”   听到这句话,沈鸿源脸色僵硬地厉害。   这个时候,他还在挣扎,大声道:“他在污蔑!”   两位刑警对视一眼,道:“我们也从国外将沈瀚山先生当年的护工胡女士接了回来。”   听到这句话,沈鸿源才彻底心如死灰。   陆燃和纪旻去查了沈成的情妇。   这人不知道是天性风流,还是故意的,情妇和儿子一大堆。   废了好大的力气,他们才找到一位在新城私立医院工作过的胡女士。   胡女士曾经是沈老爷子的护工。   沈老爷子死后没多久,就带着和沈成的儿子离开了国内,在国外改名换姓,过得相当滋润。   但这么多年,她一直和沈成保持着经济往来。   报警去查后,才知道沈老爷子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沈鸿源偷偷去过沈老爷子的病房。   他以为自己做的悄无声息。   但不巧胡女士那天晚上和沈成约会个,两人吵了一架,中途她回来,刚巧撞见了这样一幕。   胡女士没有吭声,大着胆子从门缝里,将沈鸿源正在做的事录了下来。   沈老爷子晚年得了糖尿病。   每天要注射一针胰岛素。   但是,沈鸿源却在深夜,本身血糖偏低的时刻,又给沈老爷子打了一针。   糖尿病晚期血糖波动很大,比起血糖高,低血糖的风险也升了上来。   沈老爷子住院时,多次因为低血糖休克。   胰岛素的使用也要变得谨慎。   更何况沈老爷子本身控糖及其严格,小孙子丢了之后,饮食更是大量减少。   所以第二天,发现沈老爷子死于低血糖后,众人只是惋惜,并没有多想。   只有胡女士偷偷保存下了视频。   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一个普通护工,没办法真正拿捏沈鸿源。   于是干脆利落地联系了沈成。   两人一拍即合,先把胡女士送到国外安顿好。   然后由沈成,对沈鸿源进行长达十几年的勒索。   沈鸿源拒不配合警察的调查,警察只能暂时离开,留两位警察守在医院。   沈星遇做完笔录。   经过两位警察同意,才在警察的陪同下,进入了沈鸿源的病房。   沈鸿源躺在病床上,睁着一双混黄的眼睛,怔怔盯着天花板。   沈星遇在病床前坐下。   坐得很远。   他弓起身,双手交叉抵住额头,眼睛盯着地板看了很久。   沈星遇不是傻子。   经过警察的提醒后,一切违和都在他脑海里串联了起来。   沉默了很久,他才哑声道:   “你从小就教我,我是长子,是为了沈家存在的。”   沈星遇的声音很沉,带着满满的疲惫和茫然。   “我进公司管理层的那天,你告知了我遗产的真相。”   “你说,爷爷死前糊涂了,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燃燃,但燃燃一直找不到,这事传出去,对沈家很危险。所以你不得已伪造了遗产。”   “这些我信了。”   “燃燃出车祸那天,我去问你,你说你不知情,我也信了。”   沈星遇揉着额头,半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声音收得很紧,近乎无声道:“我以为你只是脾气不好,但依旧在为家族着想……”   “现在……”   沈星遇笑了起来,笑得很难看。   他看向病床上一直沉默的沈鸿源,问:   “所以,你瘫痪那天,见到我就砸了我一个杯子,是因为……你觉得我也会像你对爷爷那样对你?”   沈星遇一直是坚定的。   他为了沈家忙忙碌碌,即使沈鸿源只会发脾气,沈夫人只在意自己的衣服首饰,沈星卓跟个孩子一样毫无担当。   但沈星遇一直在拉着这个家。   偶尔,他也会觉得累。   感到自己像是在悬崖峭壁上独自攀爬。   身下是万丈深渊,身边并没有同行者,只有腰间坠了根绳子。   绳子下方,拴着的是沈鸿源等人。   他便这样拖着这根绳子一直往上爬,永远看不到尽头。   但从小被注入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让他撑了下来。   沈星遇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明明,少年时他很反感身上的重担。   可他最终他还是这样坚持地走了下来。   他不眠不休地工作。   他权衡利弊,摒弃情感,尽量不做任何毫无意义地事。   他以为,自己守护的是荣誉和珍宝。   到头来,却发现只是些连垃圾都算不上的东西。   沈星遇靠在医院冰冷的墙面上。   他茫然地问:“我……我们,在你心里算是什么东西呢?那么多年,你让我守护的只是你犯下的罪吗?”   沈鸿源一声没吭。   只静静地看着医院天花板的花纹。   他脑海里又响起父亲的斥责:“没用的东西。”   但沈鸿源很清楚。   沈老爷子和他不一样。   他这样训斥儿子,是因为他内心的愤怒,因为他看自己年轻有为的儿子不顺眼。   沈鸿源多希望,自己父亲也是和自己一样。   是因为年老而脾气古怪,才对自己说这些话。   但沈鸿源知道,不是。   以他父亲那种务实又看重利益的性格,不让他继承公司,骂他没用。   这些和无缘无故地发泄情绪没有任何关系。   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他父亲眼里,他是真的没有能力,真的撑不起沈氏。   这比杀了沈鸿源还难受。   见到沈老爷子宁愿放弃自己,去培养自己的儿子。   沈鸿源因此困顿了很久。   直到有一次,沈老爷子在出席某个场合时突然低血糖晕倒。   老爷子进了医院,沈鸿源代替父亲出席。   这次活动上,沈鸿源听到了不少人的夸赞。   他们夸他有孝心,夸他年轻有为。   沈鸿源顿时燃起了希望。   他甚至想,自己之前可能的确做得不是很好。   但那也不全怪他,也不代表他真的没能力。   是老爷子给他的历练机会不够多。   老是给他安排基层的工作,或是把他派遣到子公司。   他根本没机会参与那些重大的决策,怎么可能变得有用?   可沈老爷子从医院回来后,立刻又进入了工作岗位。   沈鸿源又陷入了困顿中。   一次,陪着沈老爷子去医院复查。   医生交代老爷子血糖监控的事宜,以及注意胰岛素的用量。   沈鸿源留了下心。   他把早就丢到脑后的生物知识拾起来,想起胰岛素是个什么东西。   或许一开始去注意这些,还是出于孝心。   可从那之后,沈鸿源心里却像是种下了一颗种子。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   在老爷子熟睡时,给老爷子又打了一次胰岛素。   那是沈鸿源第一次做这种事。   他心脏怦怦跳得厉害,生怕老爷子被自己打针的操作惊醒   他连说辞都想好了。   就说是血糖仪坏了,检测到老爷子血糖偏高。   他是过于担忧,才想着是不是该打一针。   老爷子醒来最多骂他蠢,应该不会多想。   可出乎沈鸿源预料。   沈老爷子那段时间本就疲惫,睡着后难醒。   而且胰岛素笔的针头极细,老爷子十几年来每天都要打一针甚至两针,腹部皮肤早就习惯了这丝轻微的疼痛。   这一针扎下去,沈老爷子竟然毫无反应。   沈鸿源当时紧张到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半点感觉都没有。   他只机械地看着胰岛素推进了几个单位,便立刻收回。   第二天一早,沈老爷子头晕不适,没能去上班。   沈鸿源的试验成功了。   他开始尝到了甜头,又始终小心翼翼。   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为了讨父亲欢心而苦恼的继承人。   围在老爷子身边,百依百顺。   陪护更是尽心尽力。   但暗地里,他却借着陪护的机会,晚上偷偷给熟睡的父亲注射药品。   以此获得掌权的机会。   沈鸿源想的很好。   他不需要让沈老爷子怎么样,老爷子只要保持这种偶尔虚弱的状态,他便可以逐步进入管理层。   到时候,继承沈氏可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也会好好给老爷子养老的。   这样的操作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一天晚上,沈鸿源偷偷注射完胰岛素,将自己私藏的胰岛素笔收起来。   他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   却听到身后一道睡意朦胧的声音传来:   “爸爸,你在干什么?”   沈鸿源惊了一身冷汗。   他猛的转身,看到是自己的小儿子站在门边。   小孩正趿拉着小拖鞋,揉着眼睛。   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   小孩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这让沈鸿源松了口气。   沈鸿源不发火的时候,是个乖顺的儿子,也是一位慈父。   老爷子先是把他的大儿子接过去养,大儿子承受不住压力,哭着要回来。   又把小儿子抱了过去,从两岁养到了现在。   沈鸿源知道老爷子是什么德行。   对人批评居多,嘴里基本没有夸赞,平时饮食又因为病情讲究得要命。   沈鸿源违逆不了老爷子,但心里却觉得孩子跟着他是在受罪。   更别说,现在老爷子住院了,还非得把小孩带过来。   沈鸿源顿时有些心疼小儿子。   “是爸爸吵醒你了吗?”   他走过去温声问。   小孩摇摇头,说:“要去洗手间。”   “那爸爸带你过去。”沈鸿源带着小孩走向厕所。   谁料小孩却停下来,又看向老爷子的病床,问:   “爸爸,爷爷怎么了?你为什么掀他的被子?”   沈鸿源被问得僵了一下。   他手里还拿着胰岛素笔,没有放下。   小孩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手上。   沈鸿源有点慌,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蹲下身,看着小儿子,努力掩饰道:“爷爷生病了,一直要打针,你忘了吗?”   “嗷!我记起来啦!这个用完了,还要放进冰箱里。”   小孩指着沈鸿源手里的胰岛素笔说。   沈鸿源一边因为小孩没有继续追问而放松,又因为小孩竟然记得胰岛素要放冰箱吃了一惊。   但他终究没太在意。   一个四岁的小孩而已。   他带着小孩去了洗手间,又哄着小孩睡了觉,自己便也去睡了。   第二天,沈老爷子早晨又有些低血糖。   因为这种状况出现得太频繁,医生已经习以为常。   可等到白天,护工再次给老爷子注射胰岛素时。   一旁安静等着吃饭的小孩,突然歪了歪头,看向沈鸿源,又看向病床上的沈老爷子,问:   “爷爷夜里不是打过针了吗?为什么还要打?”   童声清脆,让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正在打针的老爷子,还是周边正在查房的医生,都朝着小孩看过来。   小孩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下意识看向沈鸿源。   沈鸿源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连忙道:“你记错了,之前你爷爷打的是短效胰岛素,要打两针,现在只要打一针就好。”   他用自己最近查到的知识囫囵解释了一遍,又下意识训斥小孩:“别打岔,爷爷还等着打完针吃饭呢。”   小孩瘪了瘪嘴,似乎想说自己没记错。   但被沈鸿源凶了一下,还是闭上了嘴。   病床上,沈老爷子皱眉看了看儿子。   但到底还是记挂着助理汇报的工作,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没人注意到,空调房里,当时沈鸿源背后的衬衫已经汗湿了。   当天,沈鸿源以小孩想妈妈为借口,将小孩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可很快,老爷子又把人接了回去。   更让沈鸿源在意的是小儿子的态度。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夜里的事给小孩留下了印象。   每次老爷子注射胰岛素时,小孩都趴在一旁,认真地看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鸿源的错觉。   他总觉得老爷子似乎有些防着他。   出于谨慎,沈鸿源一连几个晚上都没有再动手。   老爷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不少。   医生都说,再过一段时间,血糖没有波动,就可以出院了。   沈鸿源再次困顿了起来。   以沈氏的继承人乃至掌权人出席过各个场合之后,沈鸿源越发不甘心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的心情随之变得极为阴郁。   对待小儿子更是带着一股无形的戒备,在家里也经常和沈夫人吵架。   为了哄沈夫人开心,也为了让自己放松一下,沈鸿源策划了一场短途旅行。   为了防止自己不在的时候,小孩乱说,他也借口放暑假让孩子们聚聚,把小儿子也接走了。   可惜旅行也解决不了他的烦闷。   大多时候,沈鸿源都是坐在自己的suv里抽烟。   连沈夫人的房车呆着他都觉得烦。   路上,小孩子难缠,他和夫人不出预料又吵了起来。   沈鸿源躲进车子里坐着,想的却不是刚刚吵架的事。   他一边担忧小孩子童言无忌,把晚上的事捅出去,老爷子一定会大发雷霆。   一边又因为继承沈氏遥遥无期,而觉得憋闷。   人憋闷久了,心里总会有些过分的想法。   沈鸿源有一瞬间想着,老爷子怎么不去死?   老人总是要给年轻人让位的,他为什么老占着不放!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沈鸿源便又愧疚不已。   暗暗斥责自己怎么有这种想法!   他回过神来,抬眸便从后视镜里瞥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远离。   沈鸿源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   暗骂家里没有一个顶用的,亲妈在场,还请了个阿姨,竟然能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自己乱跑?   这多危险!   要不是他这个当爹的临时发现了……   突然,沈鸿源开门下车的动作顿住了。   他脑海里升起一股奇异的冲动。   这股冲动甚至不需要他去做什么,不需要去左右为难。   他只要停在原地,什么都不做。   这样就可以。   什么都不做……   就什么都可以解决了。   甚至……他连事后的解释都不需要去想。   因为,没有人能证明他看到了。   他只是,什么都没注意到而已。   沈鸿源整个人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停在原地。   可他的心脏,却随着车后小孩的远离,逐渐砰砰狂跳了起来。   后视镜里,小孩的身影逐渐变小。   终于,在一个拐角处消失。   沈鸿源这才如梦初醒,他做贼似的从车窗里往外看。   司机去洗手间了,还没回来。   前面几辆房车,都没人下来。   沈鸿源一瞬间又觉得,这根本不怨自己。   他们不和他一样,都没有注意到吗?   很快,司机打开车门走了进来。   对他说:“沈总,看天色就快下雨了,我们赶紧走吧。”   沈鸿源感到自己露出了一个一切如常的微笑。   他说:“好。” 第130章 遗嘱   司机拿对讲机通知了前面的几位司机。   在这一瞬间,沈鸿源心里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期待。   他以为,会有人叫停。   然后说:“先别走,小少爷还没回来,小少爷去哪儿了?”   但出奇的是,这并没有发生。   事情顺利到让人心理空落落的。   沈鸿源坐在平稳的座椅里。   他看着前方的房车一辆辆动起来。   他感受着自己的这辆车子逐渐启动,上路。   车窗两侧茂密的树木,向两侧褪去。   速度由满慢逐渐变快,最后变成模糊的树影。   沈鸿源这一瞬间的感觉很奇异。   他像是肩膀上的重担突然抽离,旅行到现在,终于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又感觉全身上下有着一种难言的凝滞。   凝滞得仿佛他的意识想法都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躯壳像机器一样转动。   可走到半路,沈鸿源又觉得难熬了起来。   他总觉得耳边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他忍不住扭头往后看,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小孩子边哭边在追车。   但沈鸿源理智上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车子那么快,一个四岁的小孩怎么可能追的上?   直到到了山里的别墅。   人一个个从自己的车子里下来,这才发现,小少爷不见了。   请来的阿姨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道:“我亲眼看着小少爷进了夫人的房车啊!夫人您不知道吗?您怎么能让他那么小的孩子自己下车呢?”   沈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人还呆着。   “走丢了?怎么可能呢?”她喃喃道,“他是不是在玩捉迷藏,赶紧去房车里找找。”   沈鸿源在这时候,不知为何,内心极为平静。   他平静地听到自己愤怒地朝沈夫人和阿姨大吼:   “你们怎么看的孩子?怎么能让染染自己跑出去?染染丢了,我怎么和老爷子交代!”   后面下来的沈星遇和沈星卓,看到大人的样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沈星卓哭了一路,嗓子哑着,眼也肿着。   他并不是很理解弟弟丢了是什么意思,人还愣愣的。   沈星遇当场白了脸色,转身就往来时的路上跑。   沈鸿源连忙让人拉住他,说:“你才多大,别添乱了,交给爸爸吧。”   这时,天上已经下起了小雨。   天色已经暗了。   在某个极其短暂的一瞬,沈鸿源的确想过,要不回去找吧。   小孩子腿短,跑不了多远,现在回去,应该还在原地等着。   可等雨下大了,看到手机上的暴雨狱警,沈鸿源便又歇了心思。   他捏着手机,一脸焦急地走进雨幕,说:“我去安排人去找,你们看好剩下的孩子。”   但站在雨里淋了好一会儿,沈鸿源终究还是放下了手机。   他一个电话也没打,一个人也没叫。   夜晚的暴雨,下一阵,歇一阵。   偌大的别墅里,沉闷得要命。   沈夫人在房间里哭。   沈星卓的当晚便高烧了起来。   沈星遇房间里的灯始终亮着,时不时走到院子里来看看。   沈鸿源躲在外面,任暴雨淋湿自己。   即使是盛夏,雨水浇到身上依旧很凉。   不知道四岁的小孩淋了雨,会不会更冷。   沈鸿源脑海里冷不丁浮现,小孩抱着自己的大腿叫爸爸的样子。   他突然很难过,捂着脸哭了起来。   那可是他的小儿子啊。   他怎么能不心疼?   沈鸿源又想,没关系的,以他们的家庭,找个小孩还不容易吗?   只是暂时把孩子放在外面。   等老爷子撑不住走了,他立刻就把孩子找回来!   沈鸿源一遍遍地在心底承诺着。   第二天早上醒来,沈鸿源打开新闻。   他这才知道,就在今天凌晨,山脚下爆发了一场小型山洪。   看到这条消息时,沈鸿源静坐了良久。   一场本应该是散心的旅程,竟然得到了这样的结尾。   作为始作俑者的沈鸿源,最开始还有些良心不安。   慢慢却达成了一种自我和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这小孩不听话自己乱跑。   可家里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二儿子发了一场烧后,就混混沌沌的,从前的事也记不太清了。   别人一提弟弟,他就开始大哭。   沈夫人则莫名变得不太爱见人,一直躲在房间里,连平时常去的聚会也不参与了。   从前动不动发脾气,正处在叛逆期的大儿子,不知道为什么,对家里的琐事上心了起来,事事都要操点心。   仿佛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老爷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人来接小儿子回去。   沈鸿源找借口搪塞过去了几次。   但最终纸包不住火。   沈鸿源被老爷子叫了过去。   老爷子这段时间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他躺在病床上,看向沈鸿源。   沉声道:“出息了你,我这个当爷爷的,想见孙子都不行了?”   沈鸿源嗫喏了一会儿,道:“您要想见,让星卓来陪陪您,他一直吵着说想爷爷了。”   老爷子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沈鸿源在老爷子的目光下,终于犹豫着开口:   “染染……旅游的时候走丢了,阿姨和他母亲没把孩子看好,我一直在找,但是当时情况太复杂……”   沈鸿源努力解释着,潜意识里想把自己摘干净。   可他抬眸。   却看到病床上的父亲,那个唯利是图,手腕强硬,一手建设了整个沈氏的沈老爷子。   在这一瞬间,脸上竟然罕见地出现了一种堪称茫然地空白。   沈鸿源在习惯性的惧怕中,甚至感觉到一丝稀奇。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能在父亲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沉默像洪水一样。   过了很久,老爷子年老而干瘪发紫的嘴唇颤了颤,问:“你说什么?”   沈鸿源只得又重复了一句:“染染丢了,我没想到……”   可他那些推诿地话还没说出来,老爷子却突然动了起来。   老人伸手拿起床头边的拐杖,猛地朝沈鸿源砸了过来。   沉重的红木拐杖飞过来,银质的龙头一下砸在沈鸿源脸上,疼得他立刻捂着鼻子弓起身。   沈鸿源听到自己父亲哑着声音喊道:“去!去把我的染染找回来!”   沈鸿源鼻腔一阵混着血腥气的酸痛。   可在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再急又怎么样呢,孩子已经丢了。   老爷子再想培养个孙子代替他,也来不及了。   病来如山倒。   沈老爷子本就有几十年的糖尿病,并发症频发。   听闻小孙子走丢之后,很快心脏也出了问题,再次卧病在床。   只能吩咐助理,叫人去查。   沈鸿源从前在老爷子身边唯唯诺诺。   老爷子对他不满意,要取消他继承人的位置,他也只能闷着头答应。   并想出各种办法来讨好老爷子。   可这次事件后,沈鸿源却觉出一点和父亲争斗的乐趣。   沈老爷子要找孙子,他就暗地里拦人,并散布一些似是而非的假消息。   并趁着老爷子卧病,更加频繁的以沈氏继承人的身份出席各种场合,并散布自己父亲快不行了的消息。   借此,他还收获了一个孝子的名头。   直到有一天,沈老爷子将他叫到了病房。   老爷子躺在病床上,表情冷淡且平静。   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那种苛责严厉的模样。   丝毫让人看不出那天拿拐杖砸人的崩溃。   沈鸿源对老爷子的状态并不意外。   他最了解自己父亲。   即使偶尔有点情绪波动又怎样,他的父亲终究还是顾大局的。   因为,无论是他这个儿子,还是孙子。   所有亲人加起来,在老爷子眼里,都没有他一手成立的沈氏重要。   公司才是沈老爷子最看重的东西。   和公司的利益比起来,所有人和事都要靠边站。   沈鸿源甚至猜测,老爷子估计已经猜到孩子是他弄丢了的。   但即使这样,为了顾全沈氏的颜面,为了公司能够持续运行。   老爷子还是会保全他这个儿子。   谁让他已经老了,而他又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呢?   沈鸿源推门进来,垂着头叫了一声:“父亲。”   病房里还有护工和护士们在场,外人面前,他依旧是那个孝顺到唯唯诺诺的儿子。   沈老爷子看了他一眼,道:“来了。”   “是的,父亲。”沈鸿源道。   沈老爷子便没再说话,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神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   沈鸿源注意到,病房里还有两个人,是老爷子的律师。   很快,老爷子抬起手挥了挥。   病房里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律师和沈鸿源。   待病房门关上。   沈鸿源看到律师架起一架摄像机。   看到沈鸿源的疑惑,律师解释道:“老爷子要宣布他的遗嘱。”   沈鸿源一愣,顿时有些激动,也有些得意。   他想,这次终究是自己胜利了。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看到父亲向自己服软的样子。   沈鸿源立刻道:“父亲,你说什么呢,您的身体还好着,我去问过医生了,一声说您……”   沈老爷子闭了闭眼,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但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位强势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这会儿显得格外寡言。   直到,律师开启了录像,开始对老爷子进行一些简单的测试,证明老爷子依旧有清晰的思维能力。   老爷子很配合。   沈鸿源在一旁等待着。   终于,他听到老爷子开口:   “我是沈瀚山,我名下有沈氏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其中百分之五,留给我的大孙子沈星遇,另百分之五,留给二孙子沈星卓……”   其间还夹杂着其他一些房产的分配。   沈老爷子的分配,沈鸿源并不算惊讶。   他惹老爷子生气了,老爷子发点脾气也是应该的。   况且两个儿子加起来才占百分之十,这不算什么。   忽而,沈鸿源察觉到了老爷子的目光。   老人躺在病床上,侧着眸朝他看过来。   因为病情,他的眼睛蒙着一层轻微的黄,让人看不清他瞳仁中的神色。   很快,沈鸿源听到了老爷子接下来那句:   “剩余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以及我名下的其余财产,全留给我的小孙子沈星染。”   老人的声音哑且低,带着久病后的虚弱。   可语气却格外坚定。   沈鸿源甚至听出了一股由衷的恶意。   他足足消化了几十秒,才“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   两位律师也是跟着老爷子的老人了,听到沈老爷子的话,均吃了一惊。   没有人想到,沈瀚山会留下这样的遗嘱。   一位律师立刻上前,再次测试了一下老爷子的甚至是否清醒。   老人冷静地完成了测试。   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遗嘱,并道:“如果小孙子死亡,属于小孙子的股权以及财产,全部捐赠。”   沈鸿源在这一瞬间,感觉到的是极致的震撼。   还有恨。   他一直以为,老爷子把孙子接过来,只是为了培养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傀儡。   平时见老爷子对孙子也并不亲近,反而十分严格。   沈鸿源看着生活在老爷子身边的孙子,仿佛看到小时候受苦的自己。   这让他一直对小儿子抱有一分同情。   可现在……   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这个儿子这么严格,拼命防着,阻碍着,仿佛生怕自己把他一手建立的沈氏搞垮。   可那么珍贵的沈氏,他竟然全给了一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四岁小孩?   最后宁愿捐出去打水漂,也不留给他?   老爷子是让整个沈氏给他的小孙子陪葬吗?   那在父亲眼里,他这个儿子究竟算是什么呢?   老爷子核实并在遗嘱上签字后,便一言不发地躺着。   沈鸿源疯了一样地跑出了病房。   他一路抽了一整盒的烟。   驱车赶往了别墅的山脚下,小孩走丢的地方。   可因为山洪,周围一片狼藉。   沈鸿源在废墟里跋涉了很久,只在泥里找到了一个小黄鸭挎包。   沈鸿源盯着这个挎包看了很久,感觉到了上天对自己的玩弄。   利益的驱使下,他终于安排人手去搜查小儿子的动向。   可是讽刺的是,孩子丢的时候容易,找起来却如同大海捞针。   沈鸿源找了很久,一无所获。   一个月以后,沈鸿源带着一个男孩,来到了沈老爷子的病床前。   老爷子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却也一直不咽气。   他眼角余光瞥到一个小孩的身影,便挣扎地支起身体去看。   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孩子。   沈鸿源满脸胡茬,他扶着小孩的肩膀,对孩子说:   “告诉爷爷,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小孩犹豫地回答:“我……我叫沈星染。”   “你个畜生!”   沈老爷子捞起桌上的东西砸了过去,但人随后晕了过去。   沈鸿源立刻宝贝地把自己的“沈星染”抱起来,送到了外面。   第二天,沈老爷子死于低血糖。   沈鸿源买通了沈老爷子的律师,删掉了录像,修改了遗嘱的日期。   将日期后延到自己收养沈星染之后。   但已经成型的遗嘱删删改改总归不好看。   沈鸿源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干脆伪造了一份新的。   沈老爷子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归他。   这份遗嘱公布后,出于沈老爷子的一贯作风,董事会的人竟然没有任何人怀疑。   甚至因为老爷子将百分之十的股份分给了两个孙子,纷纷感慨老爷子年纪大了,心也软了。   沈鸿源顺利地成了沈氏的董事长。   他小心翼翼掩藏着证据。   看着越来越优秀的大儿子,沈鸿源时不时掩不住嫉妒的心情。   但是好在,他把大儿子培养成了沈家的奴隶。   而看着一事无成的二儿子,沈鸿源有时候会想,当年老爷子看自己,是不是也像现在的他看沈星卓一样。   沈鸿源一边训斥着二儿子,一边觉得,自己要比父亲好上太多了。   至于沈星染……   沈鸿源亲自宠着他,带他进入各种社交场合。   他看着这个孤儿,在自己的培养下,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看着他成为人们目光的中心,将“沈星染”这个名字,牢牢地顶在头上,印在别人心中。   他就是“沈星染”。   是可以由沈鸿源掌控的“沈星染”,是沈鸿源的底牌。   直到沈星染大学入学没多久。   沈鸿源被沈夫人一个电话叫去了亲子鉴定中心。   看到那个小心、畏缩,毫无见识和教养,被贫穷和缺爱折磨到上不了台面的少年。   沈鸿源心里一面是恐惧,一面是骤然涌上来的快意。   他想:老头子,你看,这就是中意的继承人吗? 第131章 新生   沈鸿源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完美。   可偏偏被自己的“底牌”彻底被判。   还有沈成和那个女护工。   一直到现在,沈鸿源都在愤恨。   自己当初怎么没能察觉到那个女护工的存在?   可法律没给他愤恨的机会。   很快,数罪并罚,他被判了无期徒刑。   由于身体状况,被收监到特殊的疗养院。   现在的沈鸿源是个自信心和自尊心极度膨胀的中年人。   卧病在床,毫无尊严的生活,对他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不久后,疗养院的护工便发现他频繁挥动自己还能动的那侧手臂。   有时像是看到了什么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嘴里模模糊糊地怒吼着:“别过来,别过来!”   一会儿又哭着哀求:“父亲,我错了父亲,我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可转瞬他又怒目圆睁,怒道:“老东西!你早就该死了。”   偶尔安静的时候,护工发现他在解身上的束缚带,似乎想让自己从病床上摔下来摔死。   最离谱的一回,是护工发现,他竟然把氧气管的出口用牙齿死死咬住。   等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由于缺氧而口唇发紫。   可护工联系了疗养院,还是尽职尽责地将他救了回来。   沈鸿源注定要在病床上,在他的恐惧中,活上很久。   沈夫人并没有参与沈鸿源的犯罪过程。   可她借助自己的账户,帮沈鸿源转移过大比的财产,因此也被判了几年。   被警察带走时,她还有些茫然地推脱着:“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他给钱给我,我就收了,谁能和钱过不去……”   但法官判定,作为一个成年人,她理应有基本的判别能力。   沈星卓依旧不知所踪。   沈星遇去报了案,却毫无进展。   他账户里的钱始终没动过,不知道人是死了,还是在哪个地方,像孤儿一样流浪。   沈星遇经过调查后,被放了出来。   但他要从沈氏离职了。   离职前,沈星遇将沈鸿源在公司遗留的烂摊子,尽量收拾了干净。   他知道,这家公司,今后要属于陆燃。   属于世界上唯一一个记得自己喜欢兔子,喜欢吃柠檬味冰激凌的小孩。   沈星遇背起了沈鸿源遗留的债务。   他将自己的私有财产全部卖掉,全补了上去。   做好全部的离职交接准备后,沈星遇在沈氏CEO的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他看着办公室明亮的窗子,一直沉思着。   不知道,那个小孩会不会坐进这间办公室。   听说,他下午会来公司看看。   但沈星遇很清楚,陆燃应该不会想要看到他。   办公室的房门敲响。   “进来。”沈星遇向往常一般道。   门开了,进来的是沈星遇的助理。   助理站在门框里,表情是一种难言的唏嘘。   “小沈总……”他下意识道。   沈星遇笑了笑,说:“现在不是沈总了。”   他拿出一份文件,对助理说:“最后再让你帮我一件事。”   助理接过文件,看到里面是一份股份赠予协议。   沈星遇将自己手里从老爷子那继承的百分之五的股份,赠予了陆燃。   沈星遇看了看时间。   眼看快到下午了,他收拾了自己的私人物品,抱着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办公室大门关上的时候,沈星遇心情很复杂。   仿佛他从小到大的目标,瞬间碎裂。   他抱着箱子,在各色目光的注视下往外走。   沈星遇恍然间,又隐约感觉到一股轻松。   仿佛在目标碎裂的同时,他身上的枷锁也随之碎裂了。   他有生以来,从来没那么自由过。   这时,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和骚动。   沈星遇下意识停下脚步,皱眉去查看。   一个胡茬满脸,头发蓬乱的男人闯了上来。   是公司的财务总监。   沈鸿源提取公款,是他盖的章。   “沈鸿源呢?沈鸿源在哪!”   他四处巡视着,崩溃大叫,“凭什么!明明都是他逼我做的,为什么要让我负责任!为什么我也有罪!”   他疯了似的在楼层里乱跑。   别的职工看到立刻惊呼着移开。   恍然间,他看到了沈星遇。   “沈家人都得死!”   “啪!”   沈星遇手里的箱子落在了地上。   他捂着腹部弯下腰,殷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汩汩冒了出来。   周围尖叫声四起。   沈星遇死死抓住了财务的手腕,没有松手。   刚刚那一瞬的自由像梦幻般消失。   有时候,人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闹得轰轰烈烈的沈氏集团大瓜,最终以流血事件结尾。   最终,又尘埃落定。   暑假结束,陆燃也开学了。   第一天没有课,学校里乱糟糟的。   纪旻去接陆燃的时候,看到少年坐在一处高台上。   就像是陆燃正式回归沈家的那天晚上,少年坐在垃圾桶上,静静地往外看。   现在,陆燃也是同样的眼神。   只是他坐得更高,眼前的景色更好。   他手里捏着四只冰激凌,两支香草的,一支柠檬,一支草莓。   天还有点热,冰激凌一点点融化着。   少年吃起来雨露均沾,挨个在上面咬了一口,默默将四支脆筒都吃完了。   纪旻没催他,只是站在台阶上,仰着头看。   沈氏没落得那么快,背后也有他的手笔。   纪旻偶尔,也能看到陆燃出手的影子。   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来讲,沈氏仿佛一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但沈家不是。   纪旻还记得,最初沈星染在外传言陆燃是沈夫人的私生子。   当时连他也误会了陆燃的身份。   陆燃听到的风言风语更多。   但他硬是一句都没有解释,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也没有诉说自己的不幸。   他只是适时的用一些别人难以想象的手段回击着。   让他这位“私生子”越来越惹人注目,传言也越演越烈。   直到“私生子”的传言,传到了沈夫人耳中。   “咔嚓”。   这个家庭的第一道裂痕出现了。   裂痕出现,便不可修复,并持续扩大。   在顾家的时候,陆燃便知道沈氏集团内部的亏空。   当时沈家和利诺家还在竞争。   可陆燃却并没有把消息透露给媒体。   当时纪旻便知道,他在等。   等沈星染出手。   这一刀,终究是由沈星染砍下来才足够爽快。   有时候,纪旻觉得陆燃很笨。   但不可否认,少年又很聪明。   他知晓这个家庭里每一个人的喜好,也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缺点。   他知道沈鸿源狂妄自大,但本质上极其自卑。   也知道沈夫人表面极爱沈星染,但实质上自私自利,又极为虚荣。   沈星卓毫无担当,沈星遇看似强大,实则软弱。   还有表面最闪耀,最受宠的沈星染。   却是整个家里,最没有安全感的一个。   纪旻曾想过,陆燃一定真正在意过每一个家人。   才能将这些看在眼里,牢记在心。   可这些因为爱,才记住的东西,终究成为最锋利的剑。   高台上坐着的少年,突然打了个哆嗦。   纪旻一愣,忙走过去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燃抱着肚子哆哆嗦嗦:   “一口气吃了四个冰激凌,太冰了,冷。”   纪旻:“……”   “让你不小心点。”他伸手去敲少年的额头。   陆燃握着他的手,从高台上跳下来。   他说:“我们去给老爷子扫墓吧?”   纪旻驱车去了沈老爷子所在的墓园。   沈老爷子的墓前还算干净。   陆燃在墓园旁边的店转了转,没买花,买了一大堆纸钱。   他还非常实诚,没买那些看起来花里胡哨的金元宝,只买了一叠一叠的黄纸。   拎到了老爷子墓前,直接拿着打火机点了起来。   但一沓拿太厚,没点着。   纪旻无语了半晌,提醒他:“你得先拿几张点着,再接着放。”   “欸你一边去,别打岔。”陆燃把他推到一旁。   纪旻便退到车边,点了根烟,看着少年蹲在墓前烧纸。   现在不是清明,墓园里没什么人,很安静。   沈家倒了,但沈氏却挣扎着活了下来。   只是公司结构有了大规模缩减。   陆燃看着墓碑说:   “我把股权和公司收益都捐出去了,你可能觉得我败家,但我觉得你遗嘱都那样写了,应该也有心理准备了……”   纪旻看着少年一边烧纸,一边对着墓碑絮叨。   他思索着,忍不住看向身侧的陈管家,问:“你说,沈老爷子……”   纪旻的话语未尽。   他对沈老爷子有些轻微的印象,又听过顾老爷子的回忆。   如果从一个年老的暴君,或者一个重利的商人的角度想。   沈老爷子最后把遗产留给陆燃,说不定只是察觉到陆燃看到了沈鸿源动手脚的一幕。   于是,所谓的遗产,大概只是沈瀚山和沈鸿源父子之间博弈的手段。   而不是出自对小孙子的爱。   纪旻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这些猜测。   他相信陆燃那么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可这时,风又吹来了少年的声音。   蹲在高大墓碑前的少年,仰着头说:“老头子,你也别担心,虽然公司捐出去了,但我每年都会过来给你烧纸的。”   “你放心,纸钱管够,不会让你在下面没钱花的……”   纪旻倏尔勾了勾嘴角。   他突然对自己的猜测不确定了。   恐怕,沈老爷子最初将小孙子接过去,只是单纯想从头塑造一个合自己心意的继承人。   但慢慢地,这个看重利益,又控制欲极强的老人,却在小孩一声叠一声的“爷爷”中,逐渐找到了别的更珍贵的东西。   从墓园回来,陆燃周末去了一趟监狱。   沈鸿源病倒之后,他没去看过沈鸿源一眼。   沈星遇被捅了一刀,他也没有去看。   这次来监狱,陆燃并不是来看沈夫人。   他是来见沈星染的。   坐在探视室等了一会儿。   玻璃墙后,沈星染穿着囚服,被狱警带着走了过来。   沈星染剃了头,看起来也黑了不少。   他在陆燃对面坐下。   两人隔着玻璃相对而坐,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星染才道:“我没想到,你竟然过来了。”   陆燃笑了笑,没说话。   沈星染似乎是憋久了,他又道:“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你把沈氏捐出去了。”   现在说出这句话,沈星染依旧带着满满的不解和震惊。   “你怎么会捐出去呢?那可是沈氏啊?你怎么愿意捐出去呢?”   他喃喃说了很久。   狱警察觉到他状态不对,多看了他一眼。   呢喃了半晌,沈星染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停住。   而后,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才是和沈家纠纠缠缠永远都割舍不清的那个,谁知道你比我清醒多了,竟然断得那么干净……”   “不然呢,留着糟心吗?”陆燃说。   沈星染抬头看向陆然。   他道:“我也是进来了很久,才突然想明白。”   陆燃抬了抬眉。   沈星染问他:“沈星遇的生日宴会上,你是故意和沈星遇说你要进沈氏的吧?你早知道我在偷听你们谈话。”   陆燃只笑了笑,没回答他。   沈星染一直把陆燃放在一个竞争者的位置上。   现在没什么可争的,他才有些别的感觉。   沈星染垂下头,轻声道: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有没有可能……我和你才是最像家人的那个。”   陆燃抬眸看向沈星染。   沈星染这话说的很恶心,但他意外明白沈星染的意思。   如果说,“沈星染”是一个头衔。   那么,陆燃是第一任,沈星染是第二任。   他们同为孤儿。   沈星染是抢走他名字的人。   同时,他也是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自己名字的人。   但陆燃还是觉得,沈星染能有脸对他说出这句话,实在是很稀奇的事。   陆燃怀着一种难言地探究欲,讽刺道:“你知道京市冬天的池水有多冷吗?”   他这话说出来,对面的沈星染抬起头,茫然问:“……什么?”   沈星染的脸上,并没有伪装,是一种纯然的无知。   陆燃一愣,突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笑得前仰后合。   对面的沈星染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吓了一跳。   陆燃却没有解释。   他只是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突然意识到,记忆里萦绕不散的痛苦,早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陆燃从探视室里走出来。   初秋的天,格外清爽。   碧蓝的天空显得极高极空旷,远远悬在头顶,只有星星点点的白云漂浮着。   陆燃大步往前走着,步伐是前所未有过的轻松。   一阵微风吹来,尚还茂密着的行道树,摇晃着枝叶,发出簌簌声响。   前方是宽敞的大路,入眼是一片郁郁葱葱。   陆燃哼着歌走到监狱大门前。   大门半开,纪旻正背对着大门,和门前的狱警聊天。   狱警操着一口东北口音问他:“你在这干啥呢?”   纪旻说:“等我对象。”   狱警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感慨和同情。   “等对象啊……”他问,“你对象是要出狱,还是……”   他做了一个“进去”的手势。   纪旻被他这毫无可选的选项弄得没立刻回答。   陆燃快步助跑了两步。   从背后一下扑到男人背上,笑嘻嘻地替男人回答:“他对象啊,越狱!”   狱警吓了一跳。   看到是刚刚进去的陆燃,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真以为来了个越狱的。”   几个人一通笑。   纪旻背着陆燃摇摇晃晃往前走。   “怎么心情那么好?”他问。   “就是好!”陆燃在背后抵着他的脖子蹭他。   停车的地方还有点远。   陆燃在纪旻背上趴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觉得太过丢脸,又跳了下来。   “准备去哪玩?”纪旻问他。   “想吃冰激凌。”陆燃说。   纪旻也没多问,牵着他的手,带他找冰激凌店。   监狱旁边这种店很少,他们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   陆燃走进去,皱眉看着上面的几种口味。   “嗯……”他苦思冥想。   “两位想要什么口味的?”店员问。   “再等等,马上就想出来了。”陆燃说。   纪旻:“……”   看他脑仁都快憋出来了,纪旻叹了口气。   “别想了。”他伸手盖在少年脑袋上,干脆利落地替人点了,“巧克力的。”   陆燃抬头看他。   不纠结了,道:“那我要海盐的。”   两人各自举着一个脆筒走出去。   然后分别在对方手里的冰激凌上咬了一口,互换了一下。   陆燃举着巧克力脆筒,两口就吃了个差不多。   纪旻慢慢吃着自己的海盐味。   两人路过一所大学。   陆燃突然想起来了,说:“过两天我们学校开放,说是家长可以进去参观。”   纪旻问:“几号,正好我过去。”   陆燃凑过去,眯着眼看他:   “嗯?说了是家长才可以进,你算什么家长?”   纪旻牵住他的手,耍无赖道:   “一个户口本上的都可以算家长。”   陆燃没忍住,攀着他的肩膀笑了出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