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h591705413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戏凰 作者:金波滟滟 文案 素波这个穿越女,什么金手指都没有,只有一根舌头异于常人,味蕾发达能识毒; 青云这个皇子,深宫中无依无靠,只有装傻自保,可能装傻到死也翻身不了——然后他遇到了素波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复仇虐渣 主角:徐素波,季青云 ┃ 配角:徐宁,许衍 ┃ 其它: =============== 第1章 天后临朝 天瑞元年元旦,漆黑的长乐殿内亮起了桔红的灯光,柔和的女声打破了沉寂,“皇上,天后,三更两刻,该起床了。” 女官在龙凤床的幔帐前静立了几息,再次呼唤了一回,方才轻手轻脚地打开大红绣金百子帐,皇上正如平时一般已经坐在床边,此时见帐子打开便起身向外走去,早有内侍接了过去服侍梳洗。 也正如平时一般,女官明白真正难的是如何将天后叫起来。 天后显然是听到了叫起的声音,因为她已经将绣着金凤的被子蒙在头上! 昨天晚上是除夕,天后祭过祖后就带着大家在宫里包饺子,然后又吃又玩又闹,最后很晚才睡下。 平时就爱睡懒觉的天后今天早上起来床一定会很艰难,女官早已经料想到了,也算是早有准备,此时便躬身上前将被子掀起一角提高了声音,“天后,今天是元日的大朝会,再不起来赶不上早朝了呀!” 平时天后听到赶不上早朝差不就起来了,但是今天却不够,她哼哼了一声重新将被子夺了回去,在上面一滚就将自己卷成一个蚕茧,并且缩到了龙凤床的最里面。女官嘴角忍不住一抽,如果不是有床栏,天后一定会掉在地上的! 按宫里的规矩,皇上应该住在床里,天后应该住在床外,但是就是因为天后睡觉不老实,怕她掉在床下,所以才硬生生地改了规矩,由皇上住在床外。现在女官不由得想到,是不是应该让人将床栏加固一下,免得什么时候天后为了不起床拼命往床里钻,将床栏弄断了,摔了天后可不是小事! 那样朝廷的大事可没有人做主了! 可是,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要将天后弄起来,元旦的大早朝是一年的开始,天后一定要露面的。女官知道责任重大,将身子躬得更深,想将天后从被子里揪下来,可是卷在被子里的天后还是不肯动,只含含糊糊地说:“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谁都知道这一小会儿能变成一个时辰、半天、甚至一天的,大家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捧着铜盆的宫女们急了起来,“水快冷了,天后还没有起床吗?” 水冷了可以再加热水,但是一盆水都冷了只能说明快过了一刻钟啊!女宫急躁起来,再顾不上礼仪,一面念着“天后恕罪!”一面用尽全力一扯,将天后连同被子一起扯到了床边,然后在两个宫女的帮忙下将天后从床上扶了起来。 天后还紧紧地闭着眼睛,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宫女身上,其实她还没醒呢。 这样可不行,女宫见状只得拿出了杀手锏,凑上去小声说:“天后,衣襟有些松了,皇上正在帷幔后看着呢。” 半梦半醒的素波猛地睁开眼睛低头一瞧,经历了一夜的揉滚后睡衣的领子的确松了,露出一片雪脯,虽然不至于有伤大雅,但总归不好让人看了去,特别是皇上,他可是男的,整个内宫里唯一的男人! 皇上已经换上了玄衣朱裳的冕服,头戴冕冠,果然立在帷幔前盯着自己,素波掩了衣襟走过去,跷起脚用手指轻轻拨开正垂在他面前的十二根白玉旒,捏住了他的两颊轻轻一扯,“不许乱看,会长针眼的呦!” 美男就是美男,即使被扯成了猪头三的样子依旧十分好看,雪白的皮肤显得额头正中的美人尖格外分明,一双黑黝黝看不到底的眼睛,高而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上面刚刚刮过,留下了淡淡的胡茬痕迹,看来他真的长大了,非但比自己高了许多,而且需要每天刮胡子了。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三通鼓声,原来朝会之时,百官在三更时便进入未央宫等候,鼓响后开二门,金吾卫将军校尉先入摆列,此时百官应该已经按文东武西、官阶大小排好队,准备进宫朝见了。素波完全清醒了,放开美男弹性十足的脸,“快!快!百官就进来了!” 素波没有注意到小美男眼睛里飘过的笑意,只急忙催促着,“今年的第一次大朝会绝不能晚的!再说那些老头子们半夜三更地就在宫外侯着,本宫要是晚了,心里多过意不去呀!” 原来道理她都是明白的! 正说着钟声就响了起来,文武官员们此时已经分两班入朝,文官走左门,武官走由右门,在金水桥南按品级端立等候地桥。 女宫和宫女们早知道时间紧迫,此时手下更加快了速度,好在她们都经历了许多次这样的场景,几十个人忙而不乱,流水般地上前为天后净面,穿上素纱中单、黄蔽膝,外加玄衣、纁裳,腰系白罗大带,身披黄、白、赤、玄、缥、绿六彩大绶和小绶,又挂上玉钩、玉佩,金钩、玉环,双足着赤色袜舄。 一身冕服穿得顺利,唯有头发着实来不及挽起,女官早有准备,只用乌纱将那头黑鸦鸦蓬乱乱的长发裹住,外面戴上冕冠,便一点也看不出天后没梳头了。 大家围着天后忙,天后其实也很忙,就在这一会儿的间隙里她要刷牙漱口,然后急忙喝了半杯杏仁牛奶,还没放下盖碗便赶紧示意宫女将桌上的水晶虾饺递来,嘴里塞了两个虾饺顾不上吃,这时已经有人将胭脂送到了面前,抿了一下之后就能再吃东西免得将唇红弄残了。 此时帷幔早已经打开,天后走过去携了皇上的手,二人一同上了辇,辇起,早有内侍撑起黄罗盖伞、又有宫女持着孔雀翎障扇、后面跟着捧着笔墨纸砚、漱盂拂尘、茶盏铜盆等一众执事,穿过甬道向含元殿走去。 素波咽下了虾饺,便在辇上问皇上,“今天的虾饺我吃着不错,你觉得呢?” 皇上就点了点头,“是不错。” 素波就又问:“你吃了几个?” “五个,还吃了五个花素馅饺子,喝了一碗瘦肉皮蛋粥。” 小美男从来不懒床,只要女官一来叫起,他就能立即从被窝里坐起来,整整衣襟等待女官打起帐子,因此他吃饭的时间非常充裕,素波想到自己没尝到新包的花素饺子便有些后悔,早上不应该懒到最后的。于是她第一百次下了决心,再不懒床了。 不过恐怕自己还会第一百零一次后悔,为什么不能像小美男一样有毅力呢? 不料小美男就笑道:“张嘴。” 素波想也没想地张开了嘴,一个饺子就塞了进来,很小心,一点也没碰到她的口红,素波一尝,正是自己后悔没来得及吃的花素饺子,原来小美男心里明白着呢,悄悄地给她带来了。她满意地咽下,“我还真没有白白掏心掏肺地帮你。” “再来一个。” 天后吃下两个花素饺子便觉得人生再没有遗憾,立即将懒床的事弃之脑后,正好鸣鞭之声已经清晰可闻,此时文武百官开始依次过金水桥,到达丹墀之下在御道两侧恭候帝后驾到了! 好在为了节省上朝路上用的时间,素波早从皇后应该居住的长秋宫里搬了出来,改在离含元殿最近的长乐殿里起居,因此在乐声响起时,皇上和天后已经到了奉天门上廊,辇止,帝后下辇。 元旦、冬至、万寿节三日的大朝会是最隆重的,这一天京城里的所有官员都要进宫朝贺,各地入京的官员若恰逢其会,亦要入朝,上千人的朝会殿内容不下,所以放在奉天门外含元殿前。 奉天门上廊内正中早设了金台御座,左右有司乐人奏起了钟鼓,殿门前雁翅站着两排身着明亮甲胄手中持戟的金吾卫将军,文武两班官员都按着品级穿着簇新的官袍,离金台最近的是一片紫,金鱼袋闪闪发光,再往下是绯色,银鱼袋明光莹莹,然后绿袍青袍,一片片一团团的一直排到金水桥边。 皇上与天后御门,同于金台落座,二圣身着一样的冕服冕冠,唯有皇上十二旒用的是白玉,而天后用的五色玉,示意帝后之德正如天地乾坤。 大朝会讲究的是星存而出、昧爽而朝,也就是天刚破晓之际上朝,用以显示圣躬志虑清明、朝廷气象严肃、百官不致懈弛。因此帝后落座之时,天边正好露出一丝微亮,赞礼声中,百官依次三叩九拜,赞颂恭贺二圣天瑞新禧。 金台在奉天门廊上,百官立于二十七层白玉台阶之下,因此素波垂眸看去,百官尽皆伏在她的脚下,皇室诸王、三公九卿、封疆大吏、边城守将……这些人在外面应该都是威风八面的吧,但在她的面前却都恭恭敬敬,唯唯诺诺。 天后看到了曾经的皇太子,现在被改封为东海王的皇长兄;一直跃跃欲试想夺嫡的长沙王,喜欢背后使坏的河间王;暗地里谋划兄终弟及却没有成功的的皇叔颖川王;一直全心辅佐皇上,可又慷慨陈词反对自己封为天后临朝听政的薛太傅;京城里最飞扬跋扈当的邓十九的爹邓太尉;然还有过去那个高高在上,自己想见也见不到的陆丞相;清正廉明、擅长断案,真正认识到自己的才华并十分欣赏的御史大夫严正;然后她看到了许衍,他品级不高平时是见不到圣驾的,只有在大朝会时才能到含元殿,此时不顾朝仪抬起头来看向自己,但有十二旒的遮挡估计他看不大清…… 当初是他先放弃自己的,现在还看什么? 素波并不理解,可也无心去管,自己已经成了权握天下的天后,思索的都是天下苍生大事好不好?哪里有心注意他这样的蝼蚁? 突然觉得左手轻轻地一动,她轻轻地将眼睛一旁瞄了瞄,小美男不知为什么坐不住了,在袖子底下将手伸过来勾她的手指。 大朝会其实就是一个好看的仪式,还不如议事时热闹些呢。素波其实也早无聊了,因此倒是理解小美男,便赶紧将他的手按下,轻轻地在上面抚了几下,安慰他要坚持。 好在小美男虽然悄悄闹了闹,但在素波的安抚下立即就老实了。身为皇子他俨然端坐的功夫可比素波好多了,在坚硬的檀木宝座上几个时辰一动不动不在话下,而且还能一直保持着身腰挺拨、脊背笔直。 素波便重新望下玉阶下百官伏拜的情形,不觉一阵恍惚,自己竟从一个没落的世家女成为了手握重权的天后,还真不可思议——这一定是穿越女的光环!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打滚儿求收藏! 第2章 初进相府 素波跟着叔父一路小跑到了相府门前,再一次回头张望,还好,邓十九没有追过来,提着的心落下了一半,但总要进了府里,才能真正安全了。 相府毕竟是相府,只是开在西墙上的角门,已经万分地威严:正中的朱红大门紧面一排的铜钉在阳光发出光芒,两只兽头正冷冷地向下俯视,大门左右高大的汉白玉石狮子高傲地蹲居在门前,不可一世。 无形的压力落了下来,让素波不由自主地升起了畏惧之心。但同时,她亦明白,如果能得了这座丞相府的庇护,她再不必怕那个邓十九了! 整个京城,除了皇家,能与邓太尉家抗衡的自然只有陆丞相! 素波用急切的目光看着叔父,他正与门前几个穿着一色石青的门子说话,虽然腰身弯了下来,但总改不了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气韵,神态间不觉就流露出骨子里的自傲,“我是来找陈征事的,前几日已经递了贴子……” 话还没说完,那守门的人便不耐烦地挥手道:“既然递了贴子,那就先回去候着吧!” 这一次能从客栈逃出来实属幸运了,邓十九是见他们一老一少,又什么本事也没有才放松了警惕,只令人在栈门前守着。素波就出主意与叔父从客栈的二楼后窗结绳溜下来,再回去就是羊入虎口,以他们之能恐怕再也逃不出来了。 因此一向孤高的徐宁只得忍耻又道:“前日我来时有一个叫云哥儿的小厮帮忙传的话,能不能请诸位帮忙找找他,我有急事想见陈征事一面。”说着将袖袋里的钱尽数拿了出来塞给他们——但只有几个,数起来还不够每人分上一枚。 几个人瞧着徐宁身上破旧的衣裳,又瞧一瞧那几钱,轻蔑地道:“云哥儿并不在这里。” 徐宁只得再三恳求,“我们是江阴徐家的人,还请诸位帮帮忙。” 守门的人原来还勉强应付着,如今听了来人报了江阴徐家的名号反哄笑起来,“什么江阴徐家,我们没听过!” 素波知道叔父一向迂腐,又怕他被这些人轻贱江阴徐家气到,便赶紧上前行了一礼笑着求道:“我们果然有急事,请诸位大叔大哥们通融通融。” 比起一个穿着破烂又自以为是的半老头子带着傲气的请托,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要可爱多了,况且她虽衣着同样简陋破旧、面色黄瘦,但是却掩不住精致的容貌,绝非平常穷苦人家的女子。 改朝换代之后,原来的高门世家早已经灰飞烟灭,如今朝中最有势力的就是陆丞相和邓太尉,这些在丞相府看门的人,自觉见识不凡,堪比外面的小官吏,因此看了人便都带着些轻视,谁又会理会什么江阴徐家呢? 但是见了这个还没有长大却已经十分美丽的女孩,有些人突然又觉得似乎不应该完全不把江阴除家放在眼里,便收了笑声,其间一个就站起身道:“如此,你们便在这里等着吧。”说着从侧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厮出来了。 徐叔父见了,又赶紧上前拱手道:“云哥儿,我便是前几日请你送贴子给陈征事的江阴徐宁,因一直没得到陈征事的回音,便想上门求见。” 那个叫云哥儿的小厮便笑道:“可是巧了!我正要去客栈找徐先生,徐先生就来了。”说着便向几个看门的人笑道:“这位是陈征事请来到文澜阁抄书的徐先生,以后就住在文澜阁,日后总还要往来出入,哥哥们都认一认。” 又是江阴又是徐家的,结果还不过是个抄书的! 几个人扫一眼徐宁,免不了又看一回素波,终于欠了欠身,叫了声“徐先生”也算是打过了招呼。 徐叔父却也怔住了,“什么?抄书?”他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昔年的同窗陈征事是知道的,怎么只让自己到文澜阁抄书?一时顾不上理那几个守门人,却向云哥儿道:“能不能麻烦云哥儿带我过去见一见陈征事?” “陈征事现在正忙着,不见客的,”云哥儿摇头道:“我正要去告诉徐先生,明日早上来这里,我带你进文澜阁,陈征事已经替你安排好差使了。” 素波与徐叔父相处数月,倒是明白他颇有读书人的清高,自然听出他对于抄书一事的不屑,但是此时哪里还是挑剔的时候,只要能进了丞相府就是好的。因此她急忙拉了徐叔父的衣襟道:“叔父,我们就赶紧去文澜阁吧。” 徐叔父也想起了眼下的难处,再反对不来,只得点了点头,又向云哥儿问道:“不知道我们今日是不是可以就进文澜阁了?” 就在此时,一直还不住回头张望的素波突然发现街口涌出来一群人,带头的正是邓十九,指手划脚、东张西望的模样依旧让她看了便心生厌恶,大约是因丞相府就在这条街上,却不如平日里见到的嚣张。 好在他还没有看到自己!素波连忙转回头来,不敢确定他见了自己会不会冲过来抓人,更不知道陆丞相府门前的人会不会帮忙拦住,便急切地向那小厮笑着恳求道:“云哥儿,我们已经没有住店的钱了,今天就让我们进文澜阁吧!” 这样求人的话叔父就是死也说不出口的,就像当初自己建议将衣裳撕开结绳从客栈里溜下来时,他也觉得有辱斯文一般。他果真是世家子弟,总低不下头,到了真难的时候宁愿以身殉节,但是素波却不是,她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云哥儿见素波灿然一笑,又说得如此可怜,纵是铁石心肠也会动情,况他一向好心,同情之心由然而生,想了一想,“也罢,并不差这一日,我带你们找何老太太。”说着便引他人向府里走去。 素波拉了叔父赶紧跟上,丞相府的门槛可真高呀,比素波的膝盖还要高,她提起裙子一步跨了进去,几乎听到自己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呯地一声落到了地上的声音,从此后叔父和自己就安全了! 松了一口气的素波再回过头去看邓十九,原来他此时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向这边奔过来,却又被人拉住停在了半路,满脸踌躇,他毕竟还是要顾忌丞相府的! 从到这世上起,素波第一次心怀大畅,这些天受的气全部烟消云散,见周围无人注意,向他竖起中指,又狠狠地呸了一口! 一转身心情绝佳地追上了云哥儿和叔父。 只要自己不出府,邓十九抓到,他就拿自己无可奈何了! 因为已经抱住了相府的粗腿,从此再不必过着朝不保夕、担心吊胆的日子,素波蓦地生出了好奇之心,便有心思向两边看了看。 毕竟自从穿越到这个世上来之后,素波就过着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总算逃到了京城,原以为靠着江阴徐家的余荫和叔父的才学能谋得容身之处,不想却又遇到了邓十九,更是惶惶然,如今才是第一次收拾了心情真正去了解她所到来的世界。 除了一进门急急绕过的青砖雕花大影壁,素波当时没来得及仔细看以外,自穿到甬道,她便用参观古迹的细致目光认真打量着见到的一景一物:路是青砖铺的,平整宽阔,两旁种了花草树木,红纱灯笼在树稍间隐约可见,虽然现在没有点亮,却完全可以想见到了夜晚时会有多古典美。 再一抬头,便又见一座画栋雕梁的阁楼——这是素波到这个世上见到的最高建筑,竟有三四层楼高;也是她见到的最精美的建筑,飞檐斗拱,正如前世在照片上见到的,忍不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及走得近了,又见阁楼旁一座宏伟的殿堂,虽然不若那阁楼高,但却十分庄严,宽阔的正殿、长长的东西侧殿、殿门前十数阶台阶,真是气象万千…… 当然素波也只看了外面,就从这些宏伟的建筑后面绕了过去,一直到了西殿的后面,云哥儿才将他们引到一排低矮的小房前,叩了叩一处房舍的木门,叫了声,“何老太太!” 里面走出来一位老妇,花白的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寻常的绢布衣裳干净合体,面容十分慈祥,笑着与云哥儿打了招呼,又问:“何事?” 云哥儿便笑道:“这是文澜阁新来的徐先生,原说好明日来见陈征事的,可他们没有住店的钱了,求着我先带他们进来,何老太太看看能不能先帮着安置下住处?” 何老太太便转过头来看到徐家叔侄,见他们衣着破敝,仅挽着两个小小的包袱,怎么也掩不住穷困潦倒的落魄,她原就是极温和良善的人,心里立即升起了同情,就柔和地笑道:“院子都是现成的,有什么不能的?”又抬手抚了抚素波的头,“好个可爱的小姑娘!”却又看出她头上绑的白色麻布绳,叹道:“正在居丧?” 徐宁点头,“我们是江阴徐家的,原本家里就不成了,又遇到了水灾,只逃出了我们叔侄两个。” 何老太太是经历世情的,因此全都明白,这叔侄二人在江阴活不下去了才到了京城,又没奈何谋了到文澜阁抄书的活,于是到了这里,因此点了点头,却又道:“我知道江阴徐家,前朝时还真是煊煊赫赫呢。”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打滚儿求收藏! 第3章 容身之处 徐宁听何老太太知道江阴徐氏,又赞江阴徐氏的煊赫,便立即有了精神,平时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润,拱手道:“夫人是哪里人氏?” 何老太太便苦笑了一声,“我夫家原籍冀州中山郡。” 徐宁便行礼道:“原来是中山何家,失敬失敬!” 素波心里觉得好笑,何老太太虽然亲切善良,但是明显不再是什么世家的夫人,只看她如今的装束十分平常,而且又住着这样的小院子,管着这样的杂事,虽比徐叔父和自己体面些,究竟与世家夫人相差太远了。 大家既然都已经混到了如此的地步,完全不必要再讲什么门户了吧! 可是她也了解,一路上便时常唠叨着江阴徐家的叔父终于遇到了一个知道江阴徐家的人该有多激动,而且他还知道冀州何家! 何老太太虽然摆手笑道:“什么冀州何家,早已经灰飞烟灭了,我们如今不过托身丞相府里度日而已!”但很显然也与有荣焉,他们这些旧世家还是相互认同的。 何老太太与徐家叔侄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回房取了一把钥匙,带他们到隔了两三个门的一处小院,打开院门道:“这里正空着,你们便先安顿下来吧。” 一旁的云哥儿见状,便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就来门前接徐先生去文澜阁见陈征事,倒也便宜。”说罢转身就要走。 徐宁赶紧叫住他,将手又伸进袖袋里掏钱,可是他却忘记最后剩下的几个钱已经给了看门的,因此摸了又摸,却摸了个空,便僵住了。 素波见了,赶紧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面小铜镜塞给他,“云哥儿,我们如今果然一个钱都没有了,这个给你拿着玩吧。” 徐家早就没落了,因此他们自江阴逃难出来时身上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一路上变卖一些,离开客栈时又扔下一些,如今叔侄二人早就身无长物。这面小镜子是素波能拿得出来最好的东西,黄灿灿的铜,一面磨得光光的能照出人影,一面镂了许多美丽的花纹,她自初见时就十分喜欢。 据素波想,这镜子也是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那个真正的徐小姐的心爱之物。想来也能值些钱。 先前她一直想保住这镜子的,没钱的时候也舍不得卖掉,逃难出来时也没有将它丢下,但是今天如果没有云哥儿,自己和叔父进不了丞相府,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素波真心要感谢云哥,也是心甘情愿要送他。 云哥方才便知他们的窘境,现在推开素波的手,几步便跑了,又回头笑道:“我是男的,要镜子做什么,你留着吧!” 何老太太便拉了素波的手笑道:“云哥儿这孩子倒好,不似府里那些捧高踩底之辈,且你们在这里住下,将来还有机会再来往呢,倒不急于一时。”说着她带头走了院子,“这排房子是靠文澜阁大殿西厢后墙搭建的,虽然是朝西的厢房,但毕竟是青砖所砌,里面的陈设也齐全,你们两人住着也够用了。” 又瞧了瞧徐家叔侄手中的小包袱,不禁问:“你们的铺盖是不是还在客栈里,不如赶紧取来?丞相府里到了酉时便下匙,再不能出去了。 素波自到了这里,一点点地知道此时的生活要比她先前所在的时代要艰难得多,出门时就连被褥、米粮都要背在身上,因为不管客栈还是借宿人家,大部分时候都要自己用带来的东西解决衣食往行的种种问题。 叔父和自己虽穷,但其实也有这些用品的,尽管一路上变卖了不少,但他们从江阴到了京城还留有两大包东西。但是今天为了从客栈里逃出来,他们只能将那些笨重的都舍弃了,现在自然不能回去找。他们逃出来时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面见陈征事,请他帮忙在丞相府里谋一个差使,然后再不回去的。 就是邓十九的事,也约好了保密,毕竟万一丞相府里的人知道他们其实是被邓太尉的儿子逼进来的,总是不好。 叔父是不会说谎的,因此素波赶紧抢在前面便向何老太太道:“我们的铺盖行李都换了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又笑着说:“好在天气还暖和,我们又带了几件衣服,夜里足够用的,等文澜阁发了工钱,就可以再置新被褥。” 何老太太倒是信了,眼下前朝的世家后代比他们更落魄的也不是没有,这两人好歹还带着两个小包袱,又进了丞相府。因此便又告诉他们,“陆丞相对读书人一向极关照的,我们在府里的日子还算好过,就是工钱,也不必等,明日徐先生去了文澜阁录了名姓就有了。我家里还有多余的被褥,一会儿拿给你们。”又道:“我去告诉厨房,从今天晚上就给你们送饭过去。”说着嘱咐了几件事,又体贴地关照,“你们一定累了,赶紧将屋子打扫一番早点歇着,我回去把被褥取来。”说着转身走了。 素波跟着叔父进了屋子,见两间小小的屋子,并不甚明亮,还略有些潮湿,突然想起了刚刚经过的文澜阁和大殿,真是天地之别啊! 但是,她却没有一丝不满的意思,事实上她满意极了——她到了这里,还是第一次住这样好的房子呢! 徐家的房舍在水患中毁了,而一路上,他们最好的时候住在客栈,差的时候借住民宅,最惨的时候就在外面露宿。荒郊野岭、幕天席地、风吹雨打,有一次还遇到了野狼,有多可怕便不说了,而许多乡下人的房子也不过随便在木板或者地上铺了一层稻草就是床铺,客栈好些也有限,用粗糙的木头随意拼凑出几样勉强能用的器具而已,而这里竟然摆着十分精美的床榻案几! 床榻案几形状优雅,上面还雕着古朴的花纹,乌黑的漆面反着柔和的光,就象素波曾在电视中曾经看到过的一样,古香古色,美轮美奂。再一想,她毕竟是进了相府啊! 素波的手便在书架的雕花上轻轻抚过,“真好!” 徐叔父摇了摇头,“这又算什么?原来我们徐家……”想到素波从生下来就没有享受过徐家的富贵,略长大一点就遇到灾难,还真是可怜,他的回忆就进行不下去了。 素波其实没有那么多的思绪,先前徐家的事情她完全不知,又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于是满意地感慨着,“叔父,毕竟我们再不必担心那些坏人了!” 他们自江阴经历了多少艰难逃到了京城,原以为到了这里一切就都会容易了,可是不想徐家在京城的老宅怎么也找不到,而一不小心又遇到了邓太尉的儿子邓十九,要强买素波为奴。 好在丞相府的征事是徐叔父的同乡和同窗,读书时徐叔父又曾经资助过他,因此一入京就先给他递了贴子,希望能得到他的援手。现在谋得的差事虽然不甚满意,但素波还是很满意的,又开心地笑道:“虽然是在文澜阁抄书,但是也是多少人想要的正经营生呀!” 徐宁看着侄女可爱的笑脸,突然也觉得抄书也没有什么不能容忍的了。毕竟,叔侄二人从此就有容身之地。而且素波的容貌,也确实生得太好了,如今她还小就遇到几次麻烦,将来长大后恐怕更容易沾惹事非。 文澜阁毕竟在相府之内,而陆丞相又是全天下人都赞誉清正廉明、礼贤下士之人,素波在这里一定会安全的,只这一项,便是自己怎么样也值得了。 叔父才放下了江阴徐家的繁华,却又想到了他们一直在找却没有找到的京城旧宅,“听父亲和长兄说起我们徐家在京城的旧宅,正在最繁华的崇仁坊,还带着花园呢。” 素波听得惯了,便提醒他,“经历了改朝换代,也许徐家的旧宅已经没了。”她用的是也许,其实在心里早已经认定了。 进京之前,素波也曾经憧憬着能找到徐家的大宅子,然后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是他们在崇仁坊找了好几天,也没有打听到徐宅,反倒遇上了邓十九,让她彻底死了心。 她更在意如今身处的小屋,注意到家俱上的一层薄灰,“叔父,我去打些水来洒扫一番。” 徐叔父面色一黯,虽然改朝换代了,但是徐家在京城的旧宅可是私产,总该保留着才对,且他身上还带着契书。且早听说旧宅皆是青砖所砌,轻易不能损坏的,而这两天在坊间寻,发现那里并没有经历战火,想来那宅子定然还完好,不可能凭空消失了的。 他不信找不到。 有机会一个人再悄悄去找找,如果找到了自己和素波就有了家业,不必再寄人篱下。只是眼下既有了容身之所,又要避着邓十九之流,倒不必急了。 想到这里,徐叔父拦住素波,“初来乍到的,你一个小姑娘不好出头露面,还是我去。” 听着叔父一面说话又一面咳嗽,素波也不肯,“叔父,你咳嗽还没好呢。” “我这咳嗽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不要紧。且打一桶水又能多累,你先在屋子里看看怎么安置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打滚儿求收藏! 第4章 饱餐一顿 何老太太带他们来的这门房屋共三间,正中是户门所在的堂屋,左右各一小间,安置的问题并不需要思忖,自然一人一间。素波比较一下,靠南的那一间略大一些,床也宽敞,且又比另一间干燥暖和,便将叔父的包袱挪了进去,自己的搬到了北屋。这时叔父也提了水回来,二人洒扫擦抹,只一会儿,屋子里便颇能看了。 这时何老太太抱着两床被子走了回来,“你们先用着,待有了新的再还。” 素波赶紧接了过来,感激不已,刚刚她说的虽然轻松,但其实还真想像不到没有被子怎么睡觉呢,甜甜地说:“谢谢何老太太!” 何老太太就向素波笑了,“这孩子,这样客气做什么。”便又告诉她,“明日便将头上的孝绳拆了吧,毕竟是在丞相府里,让人看到了不好。若是穿孝,也只能在里面穿。” 对了,如今他们也算是寄人篱下了,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连穿孝都要注意,不能冲撞了主家的。徐叔父和素波便都赶紧点头应了。 待送走了何老太太,徐家叔侄便将被褥铺好,再将各自小包袱收拾一下,再无别事可做,只得在屋内对坐发呆,就听有人在门前问:“这里可是徐先生家?” 叔父赶紧走出来,“正是。” “我是文澜阁厨房的,夫家姓赵,大家都叫我赵婆子,”来的是一个体态肥胖、面色红润的老妇人,手里提着一个黑漆食盒道:“我们这里每天早中晚各有一餐,都有定例,以后我每餐都给你们送来。”又叮嘱道:“只千万小心别打破了盘碟等物,那可是要赔钱的!” 素波早从窗内见了,这时跑出来接了食盒,道谢之后捧回屋内,打开一看,一大钵稻米饭,一碟煮肉,一碟煮青菜,另有一碗笋汤。 肉是猪肉,切成了方块,有肥有瘦,应该用清水加了些调料直接煮熟了盛上来的,做法简单;而青菜,又切得过碎,似乎用盐浸过,口感一定不好,而且还完全不符合营养学的要求;当然那笋汤也好不到哪里,显然是用煮肉的汤加了些笋就成了,颇有偷工减料之嫌;至于稻米饭,却有些糊了,能闻到一股很明显的烟气。 虽然素波一眼就看出这饭菜有些粗糙,但事实上这却是她到这个时代后见到的最好的一餐饭,因此眼下根本顾不上烫手,急忙将几样东西从食盒里捧出放在桌上,同时她的肚子也“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叔父,我们赶紧吃饭吧。”素波说着已经将稻米饭分成两碗,把一双筷子递到叔父手中,自己拿了另一双坐下,大眼睛瞧着叔父,只等他端起了碗吃,便也可以吃了。 徐叔父却以为素波见了肉食为难,便道:“吃吧,居丧亦有权变,《礼记》所谓‘身有疾则饮酒食肉’,如今你初遭大难,可以应这个礼了。” 说毕端起碗来,将一口饭送入口中。 素波哪里还管什么《礼记》不《礼记》的,且她认为哀思最重要的在心意,而不是形式,现在便赶紧夹了一块肉吃了起来。 肉香在舌上绽放,曾经是个吃货的素波在这一瞬间差点泪流满面,她已经三月不知肉味了! 真正三个月连一块肉都没吃过,绝不夸张! 而这肉,固然因为没有得当的烹调而做得十分简单,但毕竟是纯天然喂养的土猪肉,香气与素波在前世吃到的三月出栏的饲料猪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就是高价买的绿色猪肉也无法望其项背,毕竟起点是完全不同的! 在吃到第一块肉的时候,素波简直激动万分,只觉得这是世上最最美味的东西,醇香至极,醉人心肺,而她的舌,她的胃,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急切地需要,不单只是美食的欲望,也是营养生存的本能。 然后第二块,第三块,肚子里慢慢饱了起来,素波就又有了新的感觉。 如果要让自己来做——肉不要切成小块,而是大块放在水中,加葱姜桂皮等物,用小火慢慢地煮,煮到快酥烂的时候拿出,待稍凉时切片,蘸了用蒜泥、盐、香油等等调好的汁,瘦肉香而不柴,肥肉醇而不腻,肉的原味得以最大的保留,这才是如此上好的猪肉的最佳做法和吃法! 还有青菜,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切成段,用烧热的清油快速翻炒几下,加上调料,勾芡出锅——素炒时蔬;还可以先用沸水淖过,然后切好拌上汁味——凉拌小菜;当然又可以加了鸡蛋、面粉裹好用七成热的油过一下——炸蔬菜丸子,每一样都各有特色。 当然笋汤就更有待提高了,鸡汤打底,切成细丝的笋,再加上银芽、撕成丝的鸡胸肉,怎一个鲜美了得? 素波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身为一个吃货的她不知不觉就想到,既然生活已经稳定了,那么或许可以把自己的这些想法付诸实现?一面想着,已经将眼前的饭菜自动想像成经她改造后的美味佳肴了,带着笑意咽了下去。 同时,向来食不言寝不语的徐先生也发出了一声轻而又轻的赞叹,他虽然是土生土长本时代的人,又出身世家,往昔吃过无数的美食,但徐家已经没落了,再经历几个月衣食不周的逃难生涯,吃到如此的饭菜也颇为感慨。 一时间,两人埋头吃饭,最后将所有东西一扫而空。 虽然赵婆子没说要送回食盒,但平白吃到了一顿饱饭的素波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些,遂将碗碟洗好了重新装进食盒向赵婆子来时的方向走过去,半路却正遇到那位赵婆子来取食盒,赶紧迎了上去笑问:“嬷嬷好。” 赵婆子不意素波主动与自己招呼,又十分客气,接过她送回的餐具,脸上便现出了笑意,“怎么好劳烦小姐送来?” 文澜阁西边住的都是穷酸之辈,因此厨房里的下人也瞧不起他们。但是,那些个穷酸毕竟又与寻常人不同,陆丞相见了都要叫一声先生的,是以大家又不敢真下他们的面子。 赵婆子与大家也是一样的,最讨厌的是这些穷酸们。不只是因为他们又穷又酸,而是他们的架子一向拿得很大,就比如取饭送食盒这些小事,那些人再不肯动一下手的,仿佛做了便丢了身份。 曾经有一位穷酸因为自己忘记送饭过去,竟然就不来取,饿了两天,最后在文澜阁里昏了过去,差一点闹出事来,累得赵婆子差一点因此被赶出厨房。 赵婆子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们来取一次饭菜竟要比活活饿死的糟糕吗?心中便更对这些人满心鄙夷,但从此又再不敢轻忽。 眼下的小姑娘却是不同,又可爱又乖巧,才吃过饭就主动将餐具送了出来,又笑嘻嘻地称自己嬷嬷,这还是在厨房吃饭的人中第一个如此尊敬自己的,让赵婆子不由得受宠若惊。 素波却知道,自己这个小姐本来就是冒牌的,而且就算是先前的徐小姐来了,其实也只不过空有一个世家女的名儿而已,徐家早不成了,遭了灾就更彻底没落,落架的凤凰连鸡都不如,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而且,在喜欢美食的素波看来,与赵婆子这样厨房的工作人员打好交道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事——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从此在安安稳稳地生活之中,时不时地弄些美食,已经是素波不知不觉间给自己定下的最高追求了,她从来也不是有志向的人,就在她来到这个世上之前,也不过是一个成绩十分平庸的学生,上着一个平庸的大学,学着一个平庸的专业…… 素波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本领去追求更高更好的生活。否则,身为穿越人士,她怎么会到了这个世上已经数月了,竟一筹未展,只能跟着叔父逃难? 自己唯一的优势,那就是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很得老师同学们喜欢,可到了这里就完全成了劣势,叔父和自己因此才受了这么多的磨难。 赵婆子对徐小姐印象极好,此时就笑着指了厨房告诉她,“府里厨房有好几处,我们这里专管文澜阁诸位先生和家眷的餐饭。不过文澜阁里陈征事,还有几位大儒,又另有专门的小厨房,至于相府里,又有内厨房……” 素波本有意去厨房看看,但毕竟是刚刚相识,总要有点矜持,又怕久不回去叔父会担心,就笑着向赵婆子告辞。再回到小院,天色已晚,叔侄二人自逃难以来,风餐露宿,就是进京后住进了客栈,也没有如此舒适安全的环境,早就乏到了极点,便关门闭户,早早安歇。 第二天一早,早饭之后云哥儿果然来接叔父去文澜阁。叔父因相府内自然是安全的,也不似过去在客栈时一般要将素波锁在屋内,只是叮嘱她不要乱走,在家等他中午回来。 叔父还没有回来,云哥儿便送来两贯钱,“这是相府给徐先生用的。”素波看着闪着黄灿灿光芒的铜钱,就连那穿钱的青绳都崭新干净,心里满是愉悦,暗暗算起来要买的东西,又向云哥儿道谢,拆了那青绳拿下一把塞给他,“去买些零嘴儿吃吧。” 云哥还是不收,走了后没一小会儿又抱着两匹绢进来道:“这是相府给徐先生裁衣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打滚儿求收藏! 第5章 百年世 素波收了钱和绢,心里感慨,相府的待遇还真不错! 如今叔父和自己已经解决了吃饭的问题,接下来最重要的应该是添置绵被和绵衣裳,毕竟秋天已经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素波先前也是家里的娇娇女,考大学之前不必说,她从没有做过一点家务——就是她想做,爸爸妈妈也不肯啊,异口同声地让她专心学习。 上了大学之后,她在假期学了些厨艺,但也做得不多,毕竟住校时又没有机会了。至于工作——她还没有机会,素波出事前才上了大学。 过去,她什么也不会,现在她其实还是什么也不会,但是她却知道自己一定要学会。叔父是完全不懂得日常生计的,因此素波便将要这责任都担了起来。她起身将钱和绢钱收好,出了院门,锁了门去何老太太家。 她要问清在哪里能买得到针线、棉花,要多少钱,然后怎么做出棉被和棉衣。要知道在这个世上不似先前那样商品丰富,什么都可以自商场网上购买,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子也要亲自做许多针线,更不用说她这个没落的世家女了。 何老太太是个极热心的老妇人,又喜欢唠叨,因此她用心帮素波算好应该如何添置东西,要知道相府发给的钱并不够一次将这些东西都买全了,因此要先做冬衣,然后等下个月再做被子。又告诉她,“先用相府的绢布给你叔父做一件外裳,文澜阁里的先生没有穿破旧麻衣的。” 噢,毕竟是出入文澜阁的,总不好太寒酸! 素波从善如流,按何老太太的指点求了云哥儿到铺子里买东西,又将两匹绢抱来请老夫人教她裁衣裳。 这个年纪的女孩早应该会些针凿了,尤其是世家女,家里自然早早教过,可是何老太太见素波竟然什么也不懂,心里便暗暗叹一声,“徐家果然没落了,连教养女子的能力都没有了。”可又对素波多了几分怜惜,“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若是没有天下大乱,她一定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呢。” 因此一点也不在意素波什么也不会,慢慢地从最简单的穿针引线教她,“就这样,对了。”又用手轻轻地将素波的身子扳正,“就是缝衣,也要有美好的姿态。”心里又想道,“如果自己有孙女,也应该是这样大了。”倒把乖巧的素波当成了孙女看。 素波没想那么多,只是本能地感觉出何老太太的善意,更愿意亲近她,听她的教导。事实上,她从没想过自己竟有会做针线的时候,前世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几乎没有人会,但是她用心学,很快就做得不错了,其实真不难的。 到了徐叔父回来的时候,就见素波有模有样地坐窗边缝衣,赞赏地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道:“素波,江阴徐家可能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虽然式微,可我们也不能坠了徐家的声名。我虽然只在文澜阁半日,便觉相府里人事繁杂,你我更要谨言慎行。” 素波前世算得上一张白纸,象牙里十几年的学习其实什么都不懂,但是到了这里才几个月,却无师自通知道世事的艰难,得叔父提点立即也想到了丞相府里的复杂,赶紧答道:“叔父,我晓得的,平日里只在自家院子做针线,除了去何老太太那里请教,到厨房取饭菜,别处再不乱走。” 相府送来的两匹绢都给徐叔父做了新衣,正可以换洗。何老太太原劝了一句,“素波,两匹绢一匹给徐先生做,另一匹你也做一件新的吧。”可是素波摇头拒了,“我只在这里,又不出门,穿新衣旧衣又有什么区别?”她果真不打算四处乱跑的,几个月的经历让她懂得了谨慎的必要性。 何老太太就笑了,“好个懂事的孩子!”又道:“毕竟是小姑娘呢,总不好穿得太旧吧。” “不用了,我和叔父都做新棉衣御寒就足够了。”素波算过帐,他们的钱并不多,都要用在刀刃上。棉衣棉被都要做好的,叔父身体一向不好,自己又变成了只有十岁的小女孩,身体很孱弱,总要以实惠为主,至于外表,她这个宅女改改旧衣就行了。 攒了两个月的钱,两人添了新被褥、薄棉衣、厚棉衣,徐叔父有新绢袍,素波也将旧衣裳重新加长些,冬日来的时候,他们便都穿得很暖了。 当他们得了第三个月的工钱时,她便求了云哥添了一个小泥炉,又买了些炭。 开水虽然可以到厂房去打,但是厨房里也不是总有的,而且打回来的水很快就会变凉,就是放在包了棉套的瓷壶里,也只勉强还有些温度,哪里如自己现烧了开水泡茶的好?而且,屋子里多了一个小炉,也暖和得多,又将湿气驱散了,徐叔父在一旁读书,素波做针钱,又或者他们随意说些闲话,冬日便不再难过。 素波还有一件担心的事,那就是徐叔父的咳嗽到了冬天更重了,想请医生诊脉抓药需要很多钱,他们根本没有,而徐叔父也不肯,一再说他的病是胎里带来的,每年冬天都要犯,年少徐家还风光时吃过无数补药亦没有什么效果,待到春天天气暖时就自然好了。 何老太太便给了素波一个偏方,于是每到晚上,素波便会煨着一碗糖梨水,润肺止咳嗽,让叔父睡前喝下。可对于他们来说,糖和梨子也并不便宜,而且煨糖梨水又十分费时间精神的。 但是素波还是勉力将这份钱留了出来,每天细心地将梨子去皮切成小小的方块,再加了糖在小泥炉上炖上一个多时辰,软软甜甜的,喝了些日子咳嗽果然轻了些,徐叔父便笑道:“素波这孩子还真用心……” 素波便也笑,她是真心感谢徐叔父的,如果没有叔父,自己虽然穿到了同名同姓的徐素波身上,可也只有死路一条。正是徐叔父将她从水中救上来,给她请医治病,后来又带着她到京城,邓十九要买她,叔父怎么也不肯,也是因此才屈就到相府抄书谋生。 这样的恩情,与前世父母对她是一样的,只是先前的她一向当成是应该的,现在才知道自己要感恩。 因此素波笑眯眯地道:“叔父,若没有你,我哪里还能有命在?所以家里的事情我一定都做好,不要你多操心。” “我们徐家真是彻底败落了。你原本也是大家小姐,现在竟亲自做这些事,唉!叔父无能啊。” 素波听了徐叔父感慨,却依旧没有多少共鸣,她到了这里时徐家已经遭了灾,比起颠沛流离的难民只略强了一点,根本没享受过一天大小姐的待遇,也就无所谓失落了。“我被叔父救回来已经是大幸了,哪里还想什么大家小姐不大家小姐?况且我们徐家经过战乱,也就不算世家高门了。我们叔侄如今能在相府内平安度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这话说得好,”徐叔父本是有些迂腐的读书人,遂道:“圣人安贫乐道,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己。正合我们如今之状况。”说罢遂喝了糖梨水睡下。 除了糖梨水,素波又不断地用这个小小的泥炉做更多的东西。 这一天,徐叔父才进了小院,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及进了屋子,便见素波摆出饭菜,其实还是原来简单的几种,可是味道却又完全不一样了。就连徐叔父这样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忍不住问:“今天的饭菜怎么如此好吃?” 素波就带了几分得意的笑道:“这米饭是我从厨房里领了米自己蒸出来的,因叔父胃肠弱,便多添了点水,便糯糯软软的了。” 又指了那菜道:“今天厨房做的是羊肉,她们炖好后先把我们的份量盛了回来,又放在炉上用小火煨了半天,估量着叔父回来的时间加了萝卜块,是不是闻着便香多了?还有这豆腐,我跟刘厨娘说,用砂锅做比用铁锅味道不一样,她试了一下也觉得好,还说以后就都用砂锅了呢。” 外面刚好下了第一场雪,徐叔父自文澜阁出来便觉得有些冷,现在看着热热的羊汤,闻着香醇的豆腐,还有松软可口的米饭,还没进口,便立即觉得身上暖和了,胃也无端地舒服起来。 可是,徐叔父并没有拿起筷子吃饭,踌躇了一下便严肃地道:“无怪我听人说你与厨房的人走得很近。素波,我们是江阴徐家的人,几百年的世家……” 素波就反问了一句,“世家不也要吃饭的吗?” 世家是要吃饭的,“可是君子远庖厨……” “但我不是君子,而是小女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打滚儿求收藏! 还是老规矩,发长评的送红包!捉虫的送红包! 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6章 一毛不拨 徐叔父一向自诩满腹经纶,却不知为什么却驳不倒素波的话,只得道:“你多向何老太太学一学,她可是出身大家。” “我买这个小泥炉就是向何老太太学的呢,而且老夫人晚上也时常有小炉炖些汤水给何老先生喝。”只是何老太太也与叔父一样,并不大与厨房里的人来往,但素波选择性地忽略过了,只眨着大眼睛向他道:“叔父,我就是个小女子,闲来无事做些好吃的,让家里人过得更好,算是错的吗?” 徐叔父想了一想,“不错。”再想到这些天的经历,以及身为世家子弟,学富五车的自己竟沦为文澜阁抄书的,他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是叔父胶柱鼓瑟了。” 素波便笑了,她年纪虽小,形容也未完全长开,但这些天吃得略好些,脸上的黄瘦便消退了,底子的白皙便显了出来,笑容便更加动人,“叔父,我们不必理别人的闲话,我们叔侄从江阴逃出来,也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如今我们不但活下来,而且能吃得饱穿得暖了,岂不就是成功!” 徐叔父从小并不是被这样教导的,他也曾经有过雄心壮志,达则兼济天下,现在落魄了,他一直记着穷则独善其身。但,似乎并不是吃饱穿暖就成功啊! 可是,他最终也肯定了,素波的话不违反他做人的原则。 再看着可爱的侄女,徐家仅剩下的一点血脉,徐叔父心里最后的不赞同也消散,“你不过一个女孩,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不违了大义就行。” 素波以后再到厨房就算过了明路了,其实她很喜欢厨房这个地方。 三四间屋子,外面看着很普通,里面因灶上一直燃着火却要比别处都温暖一些,又有许多桌案,上面放着菜箱,东西虽然杂乱,可是就是让她觉得自在。 素波来的时日长了,早知道这个厨房的档次正如叔父和自己在府里的地位,比起上面的丞相、陈征事等人,就是底层。但是又好歹算是文人,与婢仆之流名义上天差地别,因此再不能与陆府下人们一处的。 相府里便为这些文人们单设了厨房,供应还算不差,但其实做出来的饭菜却着实不怎么样。 厨房里六七个厨娘仆妇胖胖的,懒懒的,一日三餐都是糊弄着。根本与她先前在古书中看到的那些富贵人家的精明能干的厨娘两个样!就连她们自已,虽然免不了偷弄些吃的,但大多数时候也与大家一样吃那些做坏了的饭菜。 说也难怪,对于文澜阁最下层抄书打杂的人,陆丞相虽是关照的,但是他高高在上日理万机,说句待遇上不能差了之后,哪里还会关照到厨房做饭做菜的小事上呢? 真正管着这些事的管家之流,其实再不会重视的。向这些穷酸们示好有什么用?他们除了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就没有别的长处!更何况,就是对他们好些,他们往往也看不出来,就似向瞎子们抛媚眼一般。 穷酸们在意的是面子,孟尝君的门客曾叹过,“食无鱼,长铗归来兮!”要的并不是东西,而是体面!现在厨房里每餐有肉,穷酸们再没有人能说出什么,难道他们还好意思讲究口腹之欲吗? 因此派到这处厨房的厨娘们没有一个精通厨艺,多又是在府里没有人脉,或者喜欢懒惰耍滑之辈。 反之,来到这处厨房里的人也会时常愤慨不平,因为这些用饭的穷酸们从来没有一文赏钱。 文澜阁另一处的厨房就时有赏钱可拿,相府的属官和大儒们富贵而大气,哪样菜做得好就放赏,有时候是几匹绢,有时候是一把把的铜钱;内厨房里就更不必说,只说那厨娘们的吃穿用度,都跟主子们差不多;至于外面给仆役的厨房是没有赏钱,可是他们却也不必受这些穷酸的气呀! 因为穷酸们还是有架子的,一时哪里没有做到,他们便觉得没有颜面,若是报了上去,吃亏的又是下人了。 素波慢慢熟了,就知道了她们的不满。 可是她也不肯拿出赏钱来,徐叔父每个月只一贯钱,第一个月的两贯是初到相府的见面礼,与那绢布一样,后来就没有了。而一贯钱只有一千个铜钱,真不算多,若是赏了,就算每个人只一个钱,也要用去六七钱,而且赏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中间隔得久了又会生出怨怼,若是每天都赏,那可是一笔极大的开支,还不如就一毛不拨。 叔父和自己缺的东西还多着呢,处处都要用钱,素波到现在为止,连件新衣服也没舍得买。 但是,素波也有办法。几乎没有人不喜欢美食,几个厨娘懒,可她们也一样馋,俗话说又懒又馋是有道理的,这两者时常伴随着一同出现。 而能做出美食最方便的地方,自然是厨房,毕竟这里有各种的原料,又有现成的灶火,而她的目标也不过提高自己的饮食水准。 第一次素波在厨房里做了一道清蒸鱼,差点将厨房里的几个人惊得呆了,不是说世家女吗?怎么会做菜?而且只用如此简单的方法做鱼,会好吃吗? 但是,这道清蒸江鱼果真鲜美无比,肉质细嫩得几乎可以媲美鲜鱼脍,却又比鲜鱼脍更多地保留了鱼的本味,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将一条鱼都吃光了,然后又赞叹不已。 原本不过随意答应小女孩让她试一试的,但是这个结果却让厨房的所有人都震惊,但是她们又很快又明白,原来世家的底蕴果真非同凡响,就是在吃食上,也与别人不同,是有家传食谱的。 素波将自己的厨艺推到徐氏祖传食谱上并没有多少负担。她虽然不知道徐家是不是有祖传食谱,但是可以肯定历史上有许多世家果真是有的! 以她对吃的无比爱好,她对这方面的趣闻十分关注,而前世又是个信息量十分大的社会,互联网、图书馆,甚至小吃店里,她看了无数与饮食相关的传说。自然也知道了古代人为了斗富或者炫耀,时常会将一些食谱保密,就如晋代石崇家的厨师向王恺泄露了石家食谱的秘笈,竟然被杀死了。 素波祖传食谱的说法其实也正合她眼下的情况,她固然喜欢美食,也愿意亲手去尝试,但真正会做的菜并不多。前世她一直上学,并没有太多机会练习,好在她的吃过的美食却不少,正是看过祖传食谱却因为年幼小而只能说出大概,却不甚精通的模样。 就比如在做清蒸鱼时,她就指出了鱼要鲜,滋味要腌透,蒸的时间更要恰到好处,才在厨娘的帮忙下成功的。 一道清蒸鱼使得厨娘们再遇到素波在美食上的高妙见识,又想到素波果然是江阴徐家的后代,再听她说起许多菜都头头是道,再不会置疑,竟肯听她的指挥。 而只要细细琢磨,用心去试,又有什么做不出来?更何况她还有一个特别有用的帮手,那就是素波的味觉特别灵敏,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尝出极细微的味道变化,到了这里也没有改变。 许多好吃的东西就在素波的指点下出现了,而这些好吃的,哪里还会没有素波和叔父的份? 素波就这样把自家的饮食水平不断提高了,其实她不只是提高了自己叔侄的,就连所有由这个厨房供应饮食的人也都受了益——当然他们也受过害,毕竟做菜的过程中,有成功就有失败。 大家享受成功的同时,自然也要品尝失败。 但是,素波很肯定,成功的时候比失败要多,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就这样,素波平日里许多时光都在厨房度过了,而且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厨房。 回想起进丞相府之前做饭的经历,素波深深地觉得,丞相府的厨房真是太好了,设备太高档了,菜品太丰富了!调料太齐全了! 几个大灶小灶都是用青砖砌成,配有各种大小的锅,各种各样的刀具案板,几个粗细不一的石磨、捣臼,各种点心模子,甚至还有专门磨姜汁的小器具,柴草木炭都随便用。 每日外面送来的东西全是按份例来的,丞相对于文澜阁十分大方,鸡鸭鱼肉,米面菜蔬、样样不少,而厨房里各人的分工也明确,有上灶的、打杂的,负责添柴的、当然还有传送饭菜的。 规模虽然不大,但功能极为齐全。 不用说与野外拿几块石头搭出来临时的小灶相比,就是客栈里也没有如此像样的厨房,最让素波觉得满意的是,做饭时不必一个人又要看着上面的饭菜又要管着下面的柴草了。 素波时常赞叹不已。 不是她忘记了前世那些方便快捷的电锅煤气烤箱,那些只要轻按一下按扭就能将许许多的事情一次搞定的高科技产品,而是她知道怎么想也没有用,若是只是想就能想回去,她早就回去了。 事实上她曾经无数次的伤心难过追忆,但是都没有用处。 在游轮失事时,爸爸妈妈拼了力将自己送了出来,他们的嘱咐还在耳边,“素波,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是的,自己会努力生活,将日子过得更好,这样才能让他们慰籍。 第7章 思虑不周 前世也好,到了这里也好,素波从没有盼过飞黄腾达,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努力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心情也好。 就如眼下,早上熬了百果粥,中午吃了荷叶蒸鸡,晚上是不是应该做点粟米糕吃?快过年了,叔父和自己各添一件新衣的钱是不是够用呢?还有,应该做两双绵拖鞋的,在家里穿着又暖和又舒服…… 因此徐叔父时常赞叹,“素波这孩子真是懂事,我原以为带着你上京一定会很累,结果非但不用我为你操心,反倒还要你一个小孩子来照顾我。” 徐叔父满意,素波就开心了,相处日久,她果真把徐叔父当成了自己的长辈至亲。他虽然迂腐,虽然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是他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他们经历了许多的艰难,从哀鸿遍野的江阴到了京城,又逃到了丞相府,相依为命。 “叔父,你照顾我更多呀!”没有叔父,素波活不到现在,而且在日常生活中,她又跟了叔父学了许多,礼仪、规矩、世情,就连何老太太也常夸她颇有几分淑女的风范呢。 徐叔父是世家出身,进京路上再落魄的时候也始终守着许多的规矩,现在他已经重新找回了士人的身份,虽然只是相府里抄书的,却依旧是读书人的做派,并不习惯与女眷们在一处说闲话的,先前在江阴时他便与素波这个侄女几乎没说过话,是以竟不知道素波是这么个可爱的性子。 眼下小小的院子里只有他们叔侄两个,他倒渐渐地被素波影响到了,因此听了她叽叽喳喳地说话愈发适应,甚至偶尔也会跟着说上几句。 说的最多的自然就是他所在的文澜阁了。 文澜阁本是相府的藏书楼,但又不是一座普通的藏书楼。 本朝初定时,满腹经纶的陆丞相入京后并不似其他功臣大肆接收金银美女,而只是将无人关心,又已经毁损混乱不堪的先朝律书、户籍、图册一一收于相府的一座阁楼,并名之为文澜阁。 最初并没有人对文澜阁多加注意,毕竟战乱之后百废待兴,朝中上下一时还顾不上藏书的事。但是马上能得天下,终不能马上治之,因此去岁皇上见书缺简脱,礼崩乐坏,亲自下诏令陆丞相勘误五经,订正后刻石以示天下,为儒生读书范本。 陆丞相便将这一重任交给了文澜阁。 毕竟文澜阁早成了整个朝廷书籍图册最多最全的地方,而陆相又延请了不少当代的大儒客居府中。 随后,陆丞相遵皇上之令悬赏以求天下典籍,招揽博学之儒生,文澜阁遂成为本朝文风最鼎盛之处。 徐叔父先前的同乡兼同窗陈朔正是相府的属官丞相征事,现在主管文澜阁。 当时徐叔父带着素波到了京城,唯一的老熟人就是这个陈征事,因此进京先到丞相府门前给陈征事送了帖子,指望着他能帮帮忙。不想陈征事对老同窗十分冷淡,推脱事务繁忙连面都没见,只是恰逢文澜阁大举招揽儒生,也就顺手留他在文澜阁里抄书了。 叔父再不说别人坏话的,但素波听叔父的语气,这个陈征事先前读书时比不了叔父,又受过叔父的恩惠,但招了叔父进来,并不礼遇。 叔父身上总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在素波想来,除了家世的没落,他在文澜阁里也不开心,但有自己拖累,也只能屈就抄书了。 若是没有自己,他一个人可以继续去找徐家的旧宅,或者另托一处容身,都要容易多了。素波明白叔父的心事,便更加乖巧了。 叔父并没有想到小小的素波会想这么多,也不过有口无心地说上一番,怀才不遇,是文人的通病,他亦不例外。这一日却想起一事嘱咐,“文澜阁西边虽然简陋,但是胜在人少安静,不似阁东那边,陆相府里的几位少爷和外面的一些子弟们时常往来,他们中颇有一些不成材的。” 素波保证,“我只在文澜阁西边住着,别处再不乱走的。”如果没有能力,长得漂亮也是负担。就是因为她的相貌他们叔侄才被迫进了相府,如果再到相府内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岂不是前功尽弃? 是以素波宁愿做个宅女,反正她也是有过见识的现代人,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可吸引她的,还是老老实实在家中,弄些美食就好了。 叔父也点头,“文澜阁与相府幸好是完全分开的,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也与文澜阁内隔着一道门,又有人守着。再者你也稳重,叔父放心。”却又板着脸道:“相府里颇招揽了些青年才俊,待我仔细为你物色一个世家子弟做夫君,订亲成亲你就有了归宿。” 什么?自己才十岁,就要订亲成亲?素波一时惊得瞪大了眼睛,却见徐叔父并不看她,已经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我去阁里,晚上再回来。” 原来徐叔父也不大自在。素波与他接触了几个月,倒是有些了解,徐叔父本就是个书呆子,在兵荒马乱的时代失去了家族的庇护,也急惶惶地不知所措,不比自己这个突然穿越到这里的人有什么办法。 否则他们两人也不至于在江阴无所容身,只得逃到京城,在京城也难立足,最后托身相府的。 不过,他一定是真心为自己着想才会有这个主意的,又因为家里又没有其他女眷,只能亲自对自己说,所以也极别扭呢。 素波悄悄笑了,想找机会对徐叔父说自己现在还不想嫁人,可是徐叔父再也没提,她也就慢慢忘记了了。毕竟刚刚安顿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做,而素波又是认真过日子的人,所以每日竟然就忙忙碌碌地过去了。 就这样,徐家叔侄不知不觉就在相府里住了数月,从初秋到了数九寒冬,眼看着春节将至,相府封了印,文澜阁也关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放了假。 放假之前,陆丞相便赏了文澜阁每人两贯钱,这钱拿了回来,素波十分开心,家里正一样样置办东西,每个月钱都不够用,这两贯钱正可以派上大用处! 又算计着用这两贯钱先买些什么,过年时总要弄些小吃的,有些也不好全从厨房里来;叔父喜欢读书,也爱写些读书笔记,只是他再迂腐不过,不肯自文澜阁占一点便宜,是以笔墨还要添;再想着给叔父和自己买两匹素绢做衣服,毕竟是过年了,叔父的衣裳旧了,而自己的更旧,裙角衣袖已经短了许多,又接了两次,颜色深浅不同,着实不大像样;至于日常的用品,缺的就更多了。 不料何老太太却叫她过去,悄悄提醒,“你们总该给陈征事送年礼的。” 素波怔住了,她其实是想过年礼的,而且也已经备得差不多了,送给叔父的,何老太太的,云哥儿的,甚至还有赵婆子和刘厨娘她们的,但是却没有想到陈征事。 若是没有陈征事收下叔父,他们如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只是因为素波平时不与文澜阁的人往来而忘记了,叔父也没有提。因此素波想通此节,就马上道:“幸亏老夫人提醒我,否则竟忘记了,是应该送的。只是不知道送什么好?” 何老太太便道:“我为什么提醒你?就是知道你叔父太过书生气,而你又太小,这些事虑不到。”又低声说:“陈征事这个人颇有些青白眼的,当初你们来正遇到文澜阁十分缺人的机会,因此便赶巧进来了,如今朝中上下越发觉出文澜阁的重要,因此想来的人亦多了起来,你们便更要与陈征事好好相处,免得他找个借口辞了你叔父。” “我们家与丞相夫人有旧,来的又早,我又帮着管些杂事,就这样,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给陈征事送礼的,否则他的脸色就难看了。” 素波醍醐灌顶,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徐叔父与自己机缘巧合进了文澜阁,不但躲过了邓十九,还谋得了这么个安稳的地方,每日里十分地自在,却没想到一不小心还会失了这机遇呢。因此也急了起来,“我们要送些什么才能让陈征事觉得满意呢?买绸缎?点心?还是书籍?只可惜我们只有两贯钱,买不了什么好东西。” “不需买东西了,便直接将两贯钱送去就好,你们发了多少的钱陈征事是再清楚不过的,而陈征事的夫人又是最爱财的。” 买了东西也未必合陈征事之意,将两贯钱都送去了就是十足的诚意,就是陈征事也不好在挑剔什么了,素波赶紧点头,“我知道了!”又再三感谢何老夫人。 晚上叔父回来,素波如平日一般备了饭菜,用过之后又饮了茶,素波便似随意一般地道:“叔父,我们到这里幸亏了陈征事,如今就要过年了,我们也应该去拜访一次,再送些年礼。” “不必了,”叔父想也没想地摇摇头,“我们先前曾为同窗,当年徐家还没有落败,我亦资助过他,是以这次入京才想到求助于他。不料我入了文澜阁,却见他早非当年之人了。倒不愿意多与他往来。” 第8章 能屈能伸 素波明白何老太太为何暗地里指点自己了。 叔父果真太木讷! 素波其实也不大懂人情事故的,她前世也不过刚上了大学,还没有走向社会,到了这里更是整日不出文澜阁西这一方天地,但是她总还是明白,如果没有打点好陈征事,轻则他整日为难叔父,重则找个借口将叔父赶出文澜阁,不管哪一样,都不是素波想看到的, 是以她想也没想地回答叔父,“可我们总要想办法留在相府啊!” 叔父便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素波便知道何老太太所言不错,再想到平日里听叔父口中漏出来的一句半句,显然与陈征事相处不好。 人皆是势力的,徐叔父和自己除了还有一个江阴徐家的虚名还能剩下什么,而这虚名,其实反是他们的累赘,恐怕叔父不得陈征事的好感也是为此吧。 素波在大学时,见到十分清高孤傲的人也是不大喜欢,可如今身在其中却理解叔父的无奈和伤心。他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人到中年已经形成的性子很难改变。而且,他一定是为了自己才会不得不留在这个陌生而又万分不适应的世界中。 因此温声劝道:“叔父,这两贯钱本就是白得的,我们送了也没什么,家里过年要买的东西早已经买好了,不必舍不得。” “我也不是舍不得,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叔父想再说什么,可终是没说,将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声叹息,“唉!”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叔父一定不会忍受这样的气! 不过自己和叔父离开相府,只有死路一条了,因此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许是高大上的,但在此时又有什么意义?人还是要努力生存下去。 于是素波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人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还曾受胯下之辱呢,我们给陈征事送钱又算什么,将来也许叔父和我也能飞黄腾达呢,到时候,我们也要收陈征事送的礼!” 看着素波可爱的模样,徐叔父纵是千般不快也化成了烟云,“算了,不过是两贯钱,只当没有得到丞相的赏罢!” 两人自我安慰了一会儿,便相视一笑,不管怎么样,精神胜利法也是有用的。 素波说通了叔父,便将两贯钱拿家里最好的一个匣子装了,自己换了一身最干净的衣裙与叔父一同去了陈征事家中送礼,又与叔父说好,“到了陈家,我将钱悄悄给陈夫人,叔父只与陈征事说些闲话就了。” 叔父听了如释重负,他再想不到自己怎么能将装钱的匣子送到陈征事的手中!因此也不反对素波同行了,陈家自有女眷,自然与男子分门别院的,倒不要紧。 早知道文澜阁东是别一番天地,素波却第一次踏了进来,冬日草木凋零,精巧的房舍没了花木的掩映便更加显眼,陈征事正住在离文澜阁最近的一处。 叔父也是第一次到陈家,因此向守着门的小厮问的路,但好在他如今在文澜阁数月,大家也都认得,且这个时候正是送年礼的时候,守门的小厮在得了两个钱后还热心指点,“你们直接过去吧,方有几个文澜阁的人刚走了,现在陈家应该没有外人了。” 正是送礼的好时机,素波陪着叔父叩了叩门,里面迎出来一个婆子,打量他们一番木着脸问了名姓又转回去,再过了一会儿开门请他们进了,亦不很热情,只将叔父指到前院,却领着素波到了后面。 素波谨记着何老太太的嘱咐,先上前给陈征事夫人行了深深的礼,再满脸笑意地问了安,将手里的匣子恭敬地捧了上去,“新年将至,我们叔侄特别来向陈征事致谢。” 陈夫人三十多岁,容貌也算漂亮,只是若论气质,比起何老太太差得远了,接过匣子感觉到里面的重量就笑了,更显得十分市侩,便向素波道:“陈征事这人,最是念旧的,与徐先生又是同窗,又在一处读过书,先前听徐家败落了就十分慨叹,后来听闻徐先生来了京城,便对我说,不论怎么样也要帮一把的,亦顾不得几个同僚的反对,硬是将徐先生留下抄书。” “我告诉你吧,别看只是抄书,毕竟是在文澜阁,哪里容易进来!不知有多少人看中了求陈征事呢,只是陈征事却是最关照徐先生……” 陈夫人绝不口不提当年陈征事贫病交加的时候徐叔父的资助,也不提陈征事在文澜阁里对徐叔父的轻视。素波便只是谦恭地笑着,一一应和着,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且以她这个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人也明白了,陈夫人大约对文澜阁里来送礼的人都是这一套说辞,不过把人名事情换一下而已。 素波表面认真听着,其实心思却都在案几摆着的几碟子点心上,粟粉桂花糕的粟粉很细,桂花还能看到花形,吃起来一定十分香甜细腻吧;金鱼饼的面皮雪白雪白,真是上等的好面粉,一定又磨又筛许多次才能行,馅倒是寻常枣泥;至于糯米雪球,上面的粘的糖霜像雪花一般,在这个时候都是难得之物…… 她特别多瞧了蝴蝶卷几眼,里面夹了蛋皮和肉末,自己都能闻到鲜香的味道,更难得的形状十分逼真——自己年前做出的几样点心怎么也不如这个精致,可见这边厨房里的人厨艺不凡呢。 只可惜陈夫人却没有让她尝一尝,还真是小气。素波想了一回又赶紧收了眼睛和心思,只等陈征事夫人这一段话停下为,自己就该起身告辞了。她觉得只看陈征事的夫人,便也知道陈征事大约是什么人了,便明白叔父再不可能坐久的。 正在此时,从外面一溜烟跑进来一个人,几步便扑到陈夫人面前,“母亲,我们回来了!”将手里的一只兔子灯送上前,“我买了给母亲的!” 素波赶紧从半坐着的榻上起身,却见来人正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穿着湖蓝色的缎袍子,头上系着同色的方巾,脚下一双藏青色缎面鞋,容貌与陈夫人有几分相似,再听他们的称呼,便知是陈征事的次子陈秋雨了。 原来陈征事有两个儿子,长子叫陈春海,现在已经出仕,外放任县丞,而次子就是陈秋雨,正在相府读书。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所以才有此言。 陈夫人见小儿子回来自然欢喜,拉着儿子抚着肩背,说了好些闲话。 素波瞧着,更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她原就打算走的,只是一时倒不好开口打断这对母子的对话,便站在一旁等候。 正这时又见从门外袅袅婷婷地走进来一个小女孩,穿着崭新的大红绸衣,大红绸裙,衣领袖口绣着金丝线的花纹,头上一只扁金钗,钗头上又有几粒滚圆润泽的珠子,正组成了一朵梅花形,手里亦提着一盏莲花灯,笑吟吟地道:“母亲,外面可真热闹,街市上都是花灯,又有许多好玩的东西!” 早听说陈征事还有一个女儿叫陈敏,与自己同龄,素波就明白眼前这女孩无疑就是陈敏了。 一心告辞的素波只得再次停住了,继续听陈夫人又如对陈秋海一般地从头到脚地慰问了一番,再要开口,陈敏却看到了她,用手一指,“你是谁?” 素波便陪着笑道:“我姓徐,是来给陈征事和陈夫人拜年的。” 陈敏的目光在素波一身旧衣上扫过,特别在裙边袖口后接出两圈之处停了一下,便鄙夷的一笑,“哦”了一声,但眼睛落在她的脸上,便怔住了。 此时陈秋海也将目光转了过来,看了一眼,也直直地盯住素波,半晌脸胀得红了,却问:“徐小姐住哪里?为何一向没见过?” 素波被他们兄妹二人打量着,心里早不自在了,但听了陈秋海的问话,也不好不回答,便敛衽道:“我随叔父住在文澜阁西边,平日并不过来。”又赶紧转向陈夫人拜辞,从陈家小院里退了出来。就见叔父正站在院门外的一株树下等自己,几步跑了过去,“我们回家吧。” 叔父此时也上下打量着素波,他平日是万事不留心的性子,是以今天才发现,“素波,下个月再发了钱你也买匹新绢做衣裙吧,孝中虽然不能穿带颜色的,但这件也太破旧了,若是再有钱,打一只银钗也好。” 不用说,叔父站在这里,一定看到陈秋海和陈敏经过,因此便想起自己和他们是一样大的孩子。瞧着锦衣华冠的他们,对比之下,更感觉出自己的寒酸,宁愿省着些钱也要为自己做新衣。 其实如果不将这两贯钱送给陈征事,素波确实打算做一件新素绢衣裙的,但是眼下他们再没有钱去买一匹新绢了。可是素波却不这样说,只压低声音笑道:“叔父,别看陈小姐的衣裳美丽,可是她的人可比不了我!我就是穿着旧衣也比她穿着新衣美!” 徐叔父便笑了,刚刚的陈小姐容貌也堪称秀丽,但是若比起素波,却又差得远了,将她们放在一处,一个是鹅卵石,一个是美玉,鹅卵石再好看,却没有美玉的光华。 第9章 徐旧宅 素波在路上不敢高声,只恐被人听了去,至回了徐家的小屋,再不顾及,遂叽叽喳喳地又道:“别看我外面的衣裙旧了,其实里面尽是新绵的衣裤,又厚实又暖和。做人就应该这样,底蕴要充实,外表倒不是主要的!就比如我吧,明明貌美如花,但是我以自己的才德为傲!” 徐叔父听了她的道理,也被逗笑了,“好吧,我们素波毕竟是世家女,容貌出众又算得了什么,蔚然有林下之风方才令人赞赏。”说着又拿出笔墨,“过年也不能断了练字!” 自叔父见了素波的字,便将教导她习字列上了首要日程。在徐宁看来,素波如果不识字并没什么,或者不会写字亦无关紧要。徐家固然几百年间女子都是读书的,但也有因为种种原因未读的——但是素波把字写成如此丑的样子就不应该了!性情一向温和好说话的徐叔父在这教素波写字时很严厉的,他绝对绝对不能允许徐家女写如此一笔烂字! 其实素波很委屈,她的字并没有那样差好的吗? 她前世也是大学生好的吗?虽然是二本,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呀!她从六岁上小学一直到大学一年整整用了十三年的时间学习!不,十四年!幼儿园还有一年学前班也在学习! 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还不是一直在写字,不论老师还是同学们从没有认为她的字非常丑啊! 而且她还曾经上过半年的书法班的呢!否则怎么会用毛笔写字! 但这一切都改变不了她的字在徐叔父的眼里就是不能忍,比什么都不能忍!徐叔父亲自写了字帖令她每日临摹,从研墨、拿笔开始教导她,一定要她能写出一笔符合世家女身份的字。 还好,就如自己很快学会了许多的技能一样,素波的字也很快有模有样了。 徐宁在一旁看了半晌,一丝笑意浮在脸上,口中却道:“空具形状,意态却还不足,过了年每日再多写一百个字吧。” 素波应了,叔父是为自己好的,多写就写吧,只是有些浪费笔墨,笔墨是很贵的呀。 徐叔父见素波写得用心,便道了一声,“你只管慢慢练,我出去走一走。” 素波便知道他又去找徐家旧宅了。 先前还瞒着自己,但时间久了,特别是一次要洗衣时从叔父的衣裳中拿出了那张房契,素波才知道他的心一直没死。每于沐休时出去,恐怕应该都是去崇仁坊的,眼下到了年前,恐怕思乡之情更甚,所以也越发想找到徐宅了吧。 素波先前还劝了两回,却怎么也劝不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徐素波,所以对徐家的宅子便没有叔父执着,只看眼下京城的乱状就知道了,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大好的宅子,还不是早让人占去了? 但是叔父总要亲眼看到这个结果才会死心的。 果然,很晚的时候,叔父失魂落魄地回来了,“素波,我们果真没有家了!” 虽然素波一向对徐家的宅子没有奢望,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失落的,到了此时她才知道自己虽然一直坚持徐家旧宅找不到了,但是心里也暗自盼着能够重新找回来。 毕竟当初他们叔侄二人江阴被大水冲没了的家时正是为了投奔京城的徐宅而来。 而且,真找到了徐宅,他们的生活一定会好许多。 现在一切真正幻灭了。 素波勉强笑着,“叔父,你不是常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吗?如今我们在相府里安安稳稳,正应该把这里当成故乡的。” 叔父自然也是懂的,不过失意之情总难一下子就散去,“当年我们徐家兴盛时在京城做官的就有十几位,那宅子也一扩再扩,能住上百人。但凡徐氏子弟入京,便都在那宅子里落脚,先前你父亲年少时还曾住过呢,现在不想倒姓孙了。” “说是邓太尉手下的一个大将,入京后便占了此处,明明我们家还有人呢。”徐叔父喃喃道:“虽然将门匾上挂了孙府,可是我围着墙转了几次,终于在上一块墙砖上找到了一处还没有抹掉的徐字。” “但是孙将军家的下人可真凶悍,看也不看我的契书,硬是将我推出来了。” 不用说墙砖上的徐字没有抹掉,就算门匾上的徐宅没有换掉,但那有什么用? 叔父和自己是拿不回那宅子的。 素波听了十分担心,“可有哪里伤着了?” “没有,他们也只是不肯替我通传孙将军,将我赶出来而已。” “叔父,不能再去了,这一次侥幸无事,下一次就未必能如此幸运,若真被他们打伤了,吃亏的还是我们。”又劝道:“就算我们要回了徐家的故宅,也保不住啊!” 就徐叔父再是伤心也知道,“素波说得有道理,那宅子我们就不要了。” 徐家的宅子没了,徐家叔侄更是只能留在相府里过年,他们在江阴老家遭洪水后已经没有亲人,剩下的几亩田地被洪水淹了也难说怎样了,原来就是因为无法过活才到京城的,现在更没有回去的道理。 徐家叔侄无家可归,方经乱事,与他们一样有种种原因不能归乡与家人团聚的人还有很多,佳节之时都不得不留下来。 就说文澜阁西边这一排院子里的人,倒有一多半无家可归的:素波最熟悉的何老太太与何老先生都年过半百了,他们在战乱中失去了家园和唯一的儿子,因为是丞相夫人的远亲所以投奔了来,老先生在文澜阁抄书,老夫人帮忙管些杂事,一辈子就打算在相府里度过了;隔壁的曲先生失去了家人妻子,独自带着一儿一女寄居于此,素波与曲家的月姐时常跟着何老太太在一处做针线…… 至于文澜阁一封,因大殿都落了锁,平时住在那里的年轻没有家眷的儒生们也都挪到西边的空屋子里,他们几乎都是孤身一人:许先生是青州的,诸先生是雍州的,还有胡先生,他还有家人,只是却在蜀地,而那里还没有归附朝廷,又久无音信…… 经过乱世,大家的经历多少都有些相似,每一个人差不多都遇到过天灾人祸,每一家都有亲人离世,可是这些悲惨经历现在说起来都已经平淡,乱世本身就是悲惨的,你若觉得自己很悲惨,再看看别人,很轻易便能找到比自己还悲惨的,心因此也就麻木了。 应该是为了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吧,如今在自古以来所有人最重视的春节时分,大家不由自主地聚在一处。好在陆相一家团圆,并不曾忘派人给文澜阁留下的儒生们添了酒菜,消除佳节时身在异乡之孤苦。 何老先生的屋子是最大的,他和夫人又最怕孤寂,是以大家的年夜饭就摆在了这里。 十几个人,设了两张案子,男一席,女一席,正好对着,素波到这里已经有了几个月,知此时风俗世人重视男女大防,但却没有到了变态的程度,大家皆是文澜阁的人,又是过年,在一间屋子里守岁并没有什么。 厨房里赵婆子等几个人都急着各自回家团聚,因此早早地便将年夜饭做好送来,又抬来了两坛酒,送了两壶热水,便都没了踪影。 酒菜既然已经备好,大家便也入席,男人们那一桌很快就开始了饮酒,而何老太太也招呼着女眷们一同坐下。 素波年幼,便坐在了下手,月姐儿因比她小了两岁,又坐在她的下手,月姐的小弟弟琮儿才五六岁,也一定要与素波姐姐坐在一处,便也在这一席。 陆丞相平时对文澜阁的书生们极为尊重,饭食供养已经极好,今天因为过年又特别吩咐,因此格外丰盛。 其中有几样山珍海味素波从没见过,虎豹肉、龙鱼肠,名字就很稀奇,让她不由得十分好奇。见大家开始用饭,便也拿起了筷子一样样地品尝。 忽听对面叔父苍凉的声音,“我们徐家在江阴已经有几百年了,先朝时出过一任丞相,两千石的高官七人,最盛时同朝为官的就有几十个,徐氏女封妃的亦有十数人,也算得上当时的世家高门。就说民乱起来前,我们家七代同堂,上上下下有几百人,现在都已经凋零了。” 素波见叔叔两腮酡红,身子轻轻地摇晃着,就知他喝醉了。但也正是因为有了酒意,也才如此多话,先前即使在自己面前,他也很少提起徐家的往事。素波也从不问,一则是不愿意重新揭开徐叔父的伤痛,二则也是怕她自己多说多错。 “先是饥荒,后来是民乱,然后又有大水。”徐叔父端起酒杯一口倒了进去,咳嗽了半晌又说:“发大水那夜,我正好在外面,听到消息急忙跑回来,只找到这丫头。” 徐叔父身子微晃,指着素波又道:“家里先前还剩十几口人,只这丫头被我从水里捞了出来,她当时已经人事不醒,原以为救不活了,后来却自己缓了过来,也算是命大了。” “我们家在京城里原有宅子,我就想着只要能到了京城,一切就都好了起来,总但没想到京城里也并不太平,宅子没了,就连素波也差点……”说到这里,他便略醒了些,自己将话打住了。 第10章 肺腑之言 何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劝道:“总算你们叔侄已经在相府里落了脚,有吃有住,丞相对我们又礼贤下士,日子也过得了。” “正是,”叔父亦叹道:“进了相府安稳了,我就想着待素波孝满之后,给她定一门妥当的亲事发嫁出去,也算对得起我的兄长,从此再了无牵挂。” 素波原本正用心听着,突然听叔父说要等自己孝满后就定亲发嫁,一口汤呛住了便咳嗽起来。 何老太太赶紧帮素波拍背,又嗔着徐叔父道:“这些话哪里好当着女子的面说?” 徐叔父见素波大声咳嗽着,酒也醒了几分,呐呐地道:“我是喝多了。” 素波止了咳嗽,却平静下来,她已经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孩们十三四岁成亲是很正常的事,过了十七八就成了老姑娘,再晚些若不嫁,官府就要强行为之婚配了,并不许女子做前世的单身贵族。 所谓入乡随俗,自己既然到了这里,随着这里的风俗嫁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前世素波并没有谈过恋爱,那时她也没多大,才十几岁,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弄不清爱情有多重要,也许听从徐叔父的安排嫁人并不错吧。 以徐叔父对自己的关心,一定会帮自己挑一个可以托付的男子,只要自己像现在一样用心地生活,应该也能过得很好。 想到了这里,素波再没有了反驳之意,甚至也不难为情,起身端了一碗温在炭炉上的热汤,“叔父,喝点汤解解酒吧。” 转回来又坐在何老太太身边,静静地听大家闲谈。何老太太便递给素波一块点心,“你再吃些,今天要守岁,过了午夜才能睡。” 素波笑着接了,一面吃点心一面说,“我能熬夜的。”想当初高三的时候,每天都是要学习到十二点以后才睡觉,哪里能像现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呢。 “那就好,”何老太太慈祥地说:“你叔父刚刚喝多了,一时忘记了你在这里,但他说的都是人伦之大道,真心为你打算。” 素波便笑了,一双大眼睛弯成了两个小月牙,“我知道的。” 先前应景喝了两口酒,素波的脸便是粉嘟嘟的,何老太太看着可爱的少女,不禁笑了,“真是漂亮懂事的好孩子!”又将素波拉在怀里着实喜欢,轻声说:“要是我儿子还活着,差不多也该有你这么大的孙女儿了。” 素波不知说什么好,想到平时老夫人经常照顾自己,指点自己做衣服、买东西,过日子,迟疑了一下便说:“老夫人,你就把当成你孙女儿吧。” “是的呢。”何老太太说着笑了起来,“我正是把你当成我的乖孙女儿呢。” 月姐儿一向嫉妒何老太太待素波好,便也挤过来道:“还有我呢。” 三人笑成一团,月姐儿的弟弟琮儿见状便笑着扑上来,“我也要,我也要。” 何老太太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了,“哎呀呀!我开心极了,竟有这么多的又乖又可爱的孙子孙女!” 看女眷这一席这般高兴,男人也都抚须笑了,“过年时候,正是要热闹一些才好呢。” 素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大约她早已经习惯了这里自然而然的生活,生物钟形成了新的规律。当何老太太将她叫起来时,她掀开不知什么时候盖在身上的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怎么就睡了?” “没关系的,现在还没到午夜,我们把月姐儿和琮儿也叫起来一起吃交子过年吧。 素波这才知道,原来饺子最早叫交子,正是在更岁交子之时吃,一骨碌爬起来,帮着老夫人将煮好的交子分盛给大家。 吃过交子,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来了,素波扶着醉了的徐叔父侄回了自家小院,将他送上床盖好被子,正要离开,却听徐叔父含糊着道:“我从小就有弱症,只是托家门庇护,读书养气,原以为人生总是这般平和顺意。没想到中年之后反遇到乱世,家道中落,妻子皆亡,越发觉得身子衰败,倒也不指望好了,只托庇于兄长苟且偷生而已” 一面说又一面咳着,素波赶紧端了水送过来:“叔父,喝点水。” 徐叔父喝了水,咳嗽缓了些,却又道:“原来是素波啊!江阴发大水时,我见全家人都被水冲走了,自己也了无生趣,投到水中,想与兄长一同去见父亲。没想到却看到你被水冲了过来,便带着你上了岸,原以为你也活不成了,可你的命大,竟慢慢又有了气息,我也只得打起精神带你逃了出来。” “叔父自知不是长寿之人,趁着现在还活着,早些帮你定下一门亲事,将来你也不至于孤苦零丁,没有着落,”徐叔父又喃喃地道:“只是我们家毕竟是世家,先前女儿许亲,不是皇亲贵胄,便是世家子弟。如今我们徐家没人了,就算你容貌也好,性子也好,气度也好,却也难选个门当户对的贵婿,真是可惜了。” 素波见叔父闭着双眼,口齿亦不甚清晰,又时不时地咳嗽几声,也不知他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自己交待,便一味答应着,“叔父,你说的都对,早些睡吧。再有你现在才刚过不惑之年,寿数还长着呢,一定会一直照顾素波的。” 叔父似乎没听到了她的话,只将刚刚的事又反复说了几回,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素波回到自己的屋子,怔怔在坐在床头。 叔父今天虽然尽是醉话,可也皆是肺腑之言。 大年初一早上,徐叔父起来,就似忘记了昨日他酒醉后的事情一般,又重新成了原来的叔父,再不提什么徐家、亲事了。 因相府节日期间几乎日日宴饮,文澜阁诸位先生们也时常敬陪末座,女眷们便也商量着出门玩,何老太太便让月姐儿来叫素波,“如今外面热闹着呢,有许多好玩好吃的,不如一同去看看?” 素波摇头,“你们去吧,我不喜欢热闹,而且我还在孝期呢。。”其实她是怕出门遇到了邓十九。 邓十九的事情只有徐家叔侄两人知道,他们并不敢说出去,一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另一则也怕传入了陈征事甚至陆相的耳中,带来更多的麻烦。 看着人都走了,素波转身回了屋子,早上她她用黑麻仁和了面,如今饧好了正可以做茶馓,她很喜欢,或是饮茶时品尝,或者做平日的小零食。这东西没什么难做的,只是费工夫,如今她倒有足够的时间。 而且,她还要送云哥儿些。几个月来,家里有什么事都要麻烦他,又是从来不要赏钱的,素波过年时便特别给他做了一双鞋子,这孩子每日里跑来跑去,一刻不得闲,最费鞋子了。 不想云哥儿接了鞋子,转手给她一袋麻仁,说是薛大儒的侄女儿给他的。素波见那麻仁又黑又亮,便拿出收藏的油和面奢侈一回,做了荼馓。 味道也是按云哥儿的喜欢,做了甜的。 素波将所有的面盘成筷子粗的面条,涂了油放在盆中,这时备好了油锅,看着油温慢慢上来,拉起面条抻得更细快速地绕在手上,到了九圈取下,折断面条将它当成线一般打个结,再用两只筷子抻开面圈放入油锅里炸,顺势将面圈摆成扇形。眼见着面放到了没里便上了色,然后就膨了起来,此时夹出来正好。 素波用小泥炉加热,上面放的锅很小,只倒了浅浅的油,正好一次炸一个,有条不紊,只一会工夫便将一盆面都炸好了,先不忙收拾,趁着热气拿起来一个吃,香甜而软糯,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真好! 再将一壶水放在泥炉之上,转身收拾东西,等一会儿回来,荼馓凉了,就变成又酥又脆的了,别是一种风味,正好饮茶相配。 素波喜欢这样的生活。 第11章 陈秋海 素波泡了一杯茶回来,茶馓正如她所料变成香酥松脆的了。 她就先拿出一个食盒拣出炸得最好的荼馓收起来,预备云哥儿来了给他,其余的又放在另一个食盒中,留着自家吃。 最后将一个炸得有些散了,不那么好看的留下,用手拿着形如扇柄的那一端,从扇面一侧咯吱吱地咬着,放凉的茶馓又脆又酥,别有一番风味。 偏偏有人来叩门。 素波心里疑惑着,能是谁呢?徐叔父去参加宴会,何老太太与女眷们出府游玩,至于厨房等各处的人早偷懒回家了,文澜阁西边这处差不多只有自己一个了。 打开屋门一看,却是陈征事家的次子陈秋海,还穿着那日见他时的湖蓝色袍子,正绞着手站在院门外,见了素波脸又红了,却将一匹红绸自篱笆上送进来,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给你的。” 明明文澜阁西边的人都出府玩去了,可是就没见到徐小姐。陈秋海在西南门坐了半日,终不甘心,打听了徐家在哪个院子找了过来。 素波前世就长得好,所以从小学起追求者从没断过,但是她记得父母的话,自己还小不懂事,上学时不许早恋!因此她果真没谈过恋爱。 但是毕竟见得多了,陈秋海的心思她一眼就看出来了,素波便连院门都不开,只隔着篱笆摇头道:“我在守孝,不能用这样的颜色,你赶紧回去吧。”说着转身走了。 可第二日徐叔父才出门不久,陈秋海便又来了,显然是有备而来,却将一支素银钗递到素波面前,“守孝时也可以用的。” 钗形简单,钗头亦是不起眼的云形,但整只钗却亮晶晶的,一看就价值不斐,素波便比昨日严肃得多,“你的东西我不会要,你也不要再来了!” 陈秋海瑟缩了一下,却又鼓起勇气,“我是真心的!” 素波看着陈秋海,便如她上了大学后再看高中生一般,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虽然她如今外表瞧着比陈秋海要小,但她其实是比他大上几岁的! 因此心里只是好笑,却并不真正生气,便将跟着叔父、何老太太学的礼法拿出来挡着,“陈公子读过书的,难道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道理吗?” 陈秋海便被素波这句话臊得脸更红了。他亦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见了素波起便似失了魂魄一般,前天晚上想了一夜,便到西南门来等人,心里想好了,过节时大家都出门玩儿,就装做巧遇上了,然后便能在一处说话了。 还暗地里买了一匹红绸,与妹妹的一样,准备送给徐小姐。因他一直又想着,如果徐小姐也做了这样红绸的衣裳穿着,该有多漂亮! 人没等到,红绸也被拒了回来,知道她在守孝,出门就去了银楼,将过年时所有的压岁钱都买了这支钗,不想又错了。 果真,自己亦是读书人,怎么就忘记了礼法规矩呢。 陈秋海见素波板了脸说完关了门进了屋里去,再不理他,怅然地垂下头走了。可是一路走,又一路想,突然醒悟道:“等她孝期满了便来提亲就好了。”又患得患失地想,“她不会也拒了吧。”可是终究还是自信的,徐家这么穷,只要多给些聘礼,她叔叔哪里会不愿意?倒是父亲未必高兴,陈秋海曾偷听到他与母亲商量着要给自己结一门官宦人家的亲事。 但是,母亲是最疼自己的,陈秋海打定主意先悄悄向母亲说。 陈秋海再没来上门打扰,素波便当自己的劝说有效了,放下这段心事,连徐叔父也没有告诉。 过了十五,文澜阁重新开门,叔父也如先前一般每日抄书,素波依旧管着家事,日子就像流水一般地过去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当年素波与叔父入府时的秋季,素波的孝期也正好满了。 这一天叔父回来时就拿了一匹大红绸缎给素波,“过了孝期,不要再整日穿着素绢的衣裙了,哪里像一个姑娘家,拿这绸做件新衣吧。” 素波见了这红绸眼前也是一亮,奇怪地问:“叔父哪里买的绸,要好多钱呢?” 在前世也许大家会觉得红绸好俗气,可是在这里,却因为染色的不易,以及掉色等等的问题,红色的织品要比其它颜色的贵一些,也更得人们的喜爱。 入乡随俗,素波的眼光也变了不少,毕竟平日里常见的都是些黑蓝、褐色及浅黄色的织品,再看到红色,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住了。可是,为了省钱,她从未舍得买红色的。 现在叔父拿的红绸,不止颜色鲜亮,而且质地也极好,一看就是上等的绸缎,至少要值好几缗钱! 徐叔父便笑了,“文澜阁修书已有小成,丞相那日来了十分高兴,就赏下绸缎,我也得了一匹。” 素波也开心,却也道:“大家一定都喜欢红色的,叔父能得这匹还真幸运!” “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侄女今年过了孝期,因此便照顾我一些。” 素波一笑,自那次送了钱,就成了贯例,她与叔父会将丞相府年节时的赏钱都送到陈征事家中,虽然没有多少,但是以徐家叔侄的水平,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与文澜阁中旁人相比绝对不差,陈征事应该是明白的,所以也不再为难叔父。而叔父这人,一向最老实肯干,与文澜阁的同事们相处从来都是尽让的,因此他们便稳稳在地相府里留下了下来。 是以,素波接了这绸更加开心,一时顾不上吃饭,先在榻上展开,手指在光滑如水的绸面上抚过,“这匹绸的长度足足的,我做一身衣裙还会余下几尺呢,正可以做了两几双鞋面,还有帕子、荷包什么的。” 但是,以素波的审美,还是不喜欢从头到脚都是红通通的,因此她又思谋着,“刚好前些天做了件月白色的素绢袄子、藏青色裙子,再添这一身红的,搭在一处穿就是了。” 素波这两年也学了些绣花,因此再于月白色的小袄下面绣上几朵红色的小花,系了大红的裙子,虽无首饰,但拿红绸在发间略点缀一下,再拿出铜镜照着,自己免不了心生得意,真是一个小美人啊! 还有那条藏青裙,颜色未免太重,但是当初素波是因为它比别的布便宜了三成才买的,现在搭了红绸衣,立即便灵动起来,尤其是裙侧挂了一个红缎荷包,行动时裙下还会隐约露出大红的绣鞋,素波用自己眼角一扫,却将背挺得更直了。 她也是爱美的呀! 可是,素波却发现叔父心情不大好了,他平日里虽然喜欢板着脸,但性子却是极平和的,到了家里,只要自己与他说笑几句,眼睛里便都是笑意。 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回家后便一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就连自己的话有时也听不到。 素波便悄悄打听何老太太,“是不是文澜阁里又有什么事了?” 何老太太便安抚她,“是有些小事,但并不要紧,你不必管。”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平日里有什么事何老太太并不瞒着素波,因她一眼就看出徐宁在人□□故上还不如小素波呢,毕竟素波虽然不大懂,却是可以好好教导的。而素波也果真将徐家家事管得不错。 何老太太就笑了,“你到底还是太小了。” 素波嘟了嘟嘴,又软言相求,“老夫人,你就告诉我吧!” 何老太太被素波摇着手臂,身子也跟着晃起来,笑得哈哈的,可还是不肯说:“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素波虽不知道果真是什么事,但见何老太太还是笑着,倒不至于十分担心了,慢慢地叔父也恢复了原样。 再一转眼就到了春节前,素波依例将相府发的两贯过年钱装到匣子里,准备与叔父一同送到陈征事家中,不想叔父见了立即摆手道:“不必再送!” 素波立即就觉得出了叔父的怒意,以往叔父也曾为了送礼而心生不快,但是如今他却是真生气了的,就连陈征事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难道?素波便知道叔父前些天的不快一定与陈征事有关。然后她立即想到叔父和自己会不会被赶出丞相府,便急切地向叔父的脸上看去。 徐宁看到素波睁着大眼睛,满脸的担忧,不觉便难过起来,家道中落,最难的就是孩子,素波才多大,竟如此懂事,平时再谨小慎微不过从不惹一点事非的,什么错都没有。便抬手抚了抚她的头,笑道:“素波,别怕,叔父如今在文澜阁这么久了,大家都与我交好,陈征事也不能奈我何。” 人人都以为自己带着侄女逃难至京城,便担负着这一重的累赘,但其实素波不只从没给自己带来麻烦,反而是自己处处需要她的照料。反是因为自己的无能,素波才会想着打点陈征事,然后是非才找上门来。 第12章 改元大事 初听陈征事说素波勾引他的儿子,徐宁平生第一次有想打人的冲动,自家的侄女是什么样的品性自己最清楚,再稳重再放心不过的,哪里会理陈征事的儿子! 陈征事说话时自是要瞒着别人的,可还是被何老先生撞见了。老先生拦住了两人,又主动居中调解,找了门前院里的小厮们一一询问,弄清了素波从没出过文澜阁西侧这一处,反倒是陈秋海打点了守门的过去了几回。 事情是显而易见的。 陈征事没了脸,几次想发作,可徐宁到了文澜已经两年多了,文澜阁里谁不知道他学问深厚,人品高洁?又有何老先生等人一力维护,想将他弄走也不容易。 但是从那以后,陈征事便开始事事为难徐宁,不论阁中有何事情,总要多分叔父一些事务。但徐宁是个硬脾气的,从不吭声,只把所有的活做得一丝不差,无懈可击,让他一进抓不到把柄。 但他们的关系便彻底成了仇人。 再要徐宁给陈征事送礼,打死他也不肯去的。 素波收了钱,隐隐地猜到了事情可能与陈秋海有关,自己出孝后陈秋海又来过几次,还说了些求娶的话。可是自己都拒了呀,甚至连徐家的院门都没让他进过! 想了想还是悄悄去问何老太太,“叔父是不是因为我得罪了陈征事?” 何老太太立即答:“不是。” “您也跟着叔父骗我?”素波摇头道:“老夫人这样快地说不是,一定就是了。” “不必怕陈征事,”老夫人便瞪起眼睛,“他虽然想在文澜阁一手遮天,但做得太过也是不成的,何老先生等几个人都知道实情,他若是敢颠倒黑白,就告到丞相处,倒时候他的不是比谁的都多。” 素波就道:“其实我真的冤枉,陈秋海来找我,我也赶了他几次,可是他就是来,我有什么办法?” 这孩子还是猜出来了,何老夫人也不再隐瞒,便告诉素波,“只要不理他就好了,大事自有长辈们作主。” “我再见是他,连门都不应了。” 何老太太便叹了一声,说了心里话,“陈征事也是傻的,据我看陈秋海虽然配不上你,但若是一片真心,这亲事也未必不好,他反还拿乔,真是做梦呢!其实你叔父倒从没看上陈家,一直另给你相看世家子弟。” 陈家虽然现在任着相府的征事,但毕竟出身寒门,因此何老太太与徐宁骨子里是瞧不上的,特别在婚嫁之事,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 素波知道自己的亲事就在眼前了,倒也没有一点羞涩之意,只道:“这样的大事我都听徐叔父的。”她在这里从不与男子交往,就是认识那么几个人,又哪里知道谁的人品好?因此听叔父的话才是对的。叔父虽然有些迂腐,但人品心性却都是极正派的。 “你这话就对了。”何老太太赞同地点了点头,“你才多大?哪里会识人?倒是长辈们经历的多,见识的多,选的人倒还能可靠些。” “但其实我不想嫁人,”素波低声道:“我愿意陪着叔父过一辈子。” “这才是小孩子的傻话!”何老太太便笑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叔父也盼着将你嫁给可以托付的人呢。”说罢却不再多谈,只与素波说起过年备的东西,老夫人现在已经觉得素波是可以商量的人了,小姑娘机灵得紧,颇有些好主意呢。 又是春节时分,大家也又都重新聚到了一起,虽然每一年的人员都有会些变化,但是素波所熟悉的何家、曲家、仍然与徐家一样留在这里,还有已经见过几回的许先生、诸先生也仍然在文澜阁中。 因每年都在一处,平时也便也有了往来,大家早比先前时亲近多了。 老夫人还是最喜欢素波,与她坐在一处,笑着拉了她的手赞道:“这套红衣红裙还是一套穿着漂亮!” 因为过年,素波便将这一套红衣红裙一处穿了,自觉得红得过了份,整个人成了个红灯笼,当然不是那种大肚的灯笼,而是凹凸有致的美人灯笼,但是老人家的眼光嘛,就是这样的。 其实俗是俗了点,但是,素波也觉得很好看,她毕竟是美女呀!美女就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素波帮着何老太太张罗着酒席,她如今在文澜阁西边这处已经住了两年多,所有的人都认识了,不只与大家关系好,又与厨房、门上等几处都十分亲近,酒席这般的小事都不在话下。 正如徐家的孝期已经过去,乱世早已经慢慢平复,京中已然一片繁华,而眼下正处于万众瞩目的文澜阁的士人们又与先时不同,更加意气风发起来。 眼下他们自进了何家之后便一直谈起皇上从今天改已经用了五年的建武年号为中元,个个十分地激动,对于桌上的酒菜半分不放在心上。 年号不就是纪年用的吗?素波还能随口说出几个非常有名的年号,什么贞观、康熙、雍正之类的,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用得着这样兴奋吗? 但是素波听着大家的议论,慢慢明白了,原来年号不是随便叫的,而是有着深刻的意义,正是寄托着君王与臣子们的希冀。 “本朝初建,四方战乱未息,自然要以武力平定天下,故曰‘建武’,现在天下初定,不宜再以武力为首要,正所谓的‘虽马得天下,但却不可马上治天下。’是以改为中元。” 曲先生正向大家道:“‘中’者,中兴之意,‘元’者,首要之意,以中兴为要,自然要以文治天下了。” “正是,正是,”徐叔父听了亦笑道:“中元年号一出,便可知皇上不会再任由那些武官们峙功傲行,而要更加依重文官中兴天下了。” 别看只有两个字的年号,可却有着极深刻的含意,从“建武”改为“中元”,对于文官体系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而他们所在丞相府正是文官集团的首脑,所以对于大家都是好消息。 看着大家都笑逐颜开,素波也笑了。她对于武官也没有好印象,毕竟刚到京城遇到那个要强买自己为奴的邓十九就是邓太尉的儿子,现在自己和叔父在丞相府中,也算是搭上了文官集团的船,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 正说着,许先生从外面走来,笑着拱手贺喜,大家回了礼,何老先生便向许先生笑问:“这次“中元”两字正是丞相拟定呈上的,丞相一向看中许先生,那日便请了许先生过去商量,想来许先生一定知道改元内情?” 许先生便谦虚地道:“改元何等重要的大事,自然是相府中博学鸿儒们拟定的,我不过在侧服侍笔墨而已。” 曲先生听了赶紧道:“原本草拟年号之时,丞相亦命人传我去正殿商议的,只是那两日我发了病,竟不能起身,错过了机会,还请许先生为我们讲一讲当时的情形?” 素波早认识了许先生,当她初入相府那年,就曾在春节时见过他,十几岁的年纪就进了文澜阁,现在也是文澜阁中最年轻的。又听叔父提过,说他原来是青州世家出身,为人平和,学问高深,极得丞相信任,叔父也对他极为推崇,还请到他到过家里吃酒。 大约是整日在阁中抄书,许先生皮肤极白,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又因为过年,换了一身崭新的青布袍子,身上佩着一块青玉佩,更让人觉得气质超卓,温文如玉。 素波听了他如此的年纪竟然能参与丞相拟定年号的大事,不免十分佩服,很想听他如何说,于是只凝神望着他。 不料许先生却非常敏感,马上发现素波在看他,将头转过来一笑,倒让素波不自在起来,赶紧低了头。 他们虽然见过几面,也说过话,但其实还是很陌生的。 再抬头的时候,许先生早将头转了回去,向着大家侃侃而道:“其实正如大家刚刚所评论,天下已定,皇上自要以文治国,大儒们便定了这两个字由丞相送了上去。只是改元虽易,可真要实行起来却难,是以我辈尚需竭心尽力,编定五经,辅佐皇上治理天下。” 大约是中国的文人都有着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是以大家便慷慨激昂地聊起了天下大治之盛况。素波看平时寡言少语的叔父也在其间听得津津有味,便悄悄地坐到何老太太身边。 到了晚上,叔父又说了一则新闻,“听说正旦那天丞相上朝贺岁,见到大病初愈出来参加朝会的胶东王,思念女儿,伤心不已,便提出将胶东王接到文澜阁读书,皇上便也答允了。现在胶东王已经被接到了相府,过些天就到文澜阁里读书。” “胶东王?” “就是静妃的儿子,先前他一直病着,好多年没出过内廷,是以大家听了都觉得生疏。” 提到了静妃,素波就明白了,“原来是丞相的亲外孙。” 关于皇家内帏的小道消息,在什么时候都是坊间最喜闻乐道的,还是穿越到这个时空不过几个月的素波在进京的路也听到不少,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就是静妃的故事。但是到了丞相府中却再没有听过。 第13章 静妃传闻 当今的皇上还没做皇上时,不过是寻常人家,一日在陆相家——当时的陆相当然也不是丞相,而是不大不小的世家家主,不过要比皇上家富贵很多——遇到了陆相的长女,一见倾心,遣媒求娶。 那时的陆相一眼看出皇上非寻常之辈,便立即允婚,贴了不少的嫁妆把女儿嫁了过去。可就在他们成亲不久,时局大乱,皇上便抛下家小参加义军,很快斩露头角。后来皇上遇到了邓太尉——当然那时邓太尉也不是太尉,而是前朝割据一方的大将,两军最终合为一支,又用联姻的方式加强了彼此的关系,皇上再娶了邓太尉的女儿。 此后皇上打下大半天下,真正登基做了皇上,到了封后的时候,便有些为难,陆相的女儿是原配妻子,可邓太尉的女儿也是明媒正娶的;陆相自皇上起兵后就一直追随皇上,辅佐有功,可邓太尉带兵攻城掠地,也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两个女人,也都各自生了好几个儿子,又都贤淑良善,品性高洁,堪为天下之母。 于是,为了册封谁做皇后,朝中的大臣们分成了两派,听说还差一点儿在朝堂上打了起来。就在这时,陆相上书坚决请皇上封邓太尉的女儿做了皇后,而他虽居丞相之位,却愈发谨慎,从不贪功揽权,折节下士,只以辅政修书为已任。 邓太尉的女儿做了皇后,她生的皇长子便也被封为太子,另外几个儿子也都各自封王。而没能封后的陆氏只能屈居静妃之位,更不幸的是她生的皇二子和皇四子陆续病死,两年前她也一病不起,只留下小儿子皇六子,也就是如今的这位胶东王。 在进丞相府前,素波还听有人谣传静妃和她的两个儿子都是被邓皇后害死的,自然也有人不信,因为邓皇后是有名的贤后,待所有皇子皇女如同已出,陆妃所生的长女清河公主与她形同亲生母女,出嫁时的排场要比陆皇后娶儿媳还要大,而赵美人所生的皇七子也活得好好的,又封了长沙王。 不过,自从进了丞相府,素波就再也没听到关于静妃的任何传言了,陆家对于静妃的遭遇并无不平,时间一久,她也将这些不关自己的事情都扔到了脑后,因此初听到胶东王的名号一时并没有想起他是静妃的儿子。 现在想起来,更觉百姓的传闻皆是空穴来风。陆相对胶东王如此疼爱,哪里会让女儿和外孙被害死呢?要知道这个时代儿童夭折的比例相当高,就是邓皇后的亲生儿子也没能全部养大,静妃的两个儿子病逝、小儿子病弱也不奇怪。 但是素波也有些疑问,“皇子不是有皇子府的吗?为什么住到相府里呢?” 徐叔父笑道:“前朝时除了太子居于东宫以外,其余皇子略大一些就都不能住在宫里。可本朝初建,规矩便没有那么森严,不只胶东王,便是皇后所出的河间王、江都王和赵美人所出的长沙王都住在宫里。胶东王一直病着,自然更不能出宫建府了。至于皇子到外祖府中读书,前朝倒有先例,没什么特别的。” 又告诉素波,“再则陆相接胶东王回府也是有原因的。听说胶东王已经十四岁了,可是因为一直病着,倒像不到十岁的孩子,陆相见了恸哭失声便要接回陆府读书调养,皇上本还迟疑,但皇后却见胶东王如此病弱,亦伤心落泪,自责不已,下殿跪求皇上答应的。” 原来是这样。 胶东王的到来,对于素波来说就是一个小小的话题,此后又会听说一些他的消息,比如说胶东王生性极孝,虽不能日日进宫主胺,但每日晨起必向皇宫方向给父皇母后行礼方才用膳;比如说胶东王生性聪敏异常,过目不忘;比如说胶东王异常谦逊,对士人敬重优礼等等,不一而足,都是一片溢美之辞。 文澜阁与相府内院相距并不远,可是素波却从来不跨入那道大门,所以就似两个世界一般。何老太太却因为是陆相家的亲戚在内院见了一回,只道:“果然是皇子,虽然还小,却容貌非凡、气度沉静。现在有陆相教着,将来定然能成为一代贤王。” 素波听了只一笑,贤王不贤王的与自己可没有关系,越是大人物,自己越是要离着远一些。 这一日中午,她提着食盒自厨房回来,刚要进屋,就听何老太太的声音,立即停住了脚步,老夫人平日有什么事都向自己说,唯有亲事却瞒着自己,她其实一直很好奇,便屏息倾听。 “你先前让我帮素波寻个好人家,眼下倒有一个机缘:我刚去毕老夫人那里听到一个消息,原来胶东王在宫中时一直病着,身边连个服侍的女子都没有,所以毕老夫人便想给他收个人,一定要知根知底,家世相貌都不错的,我就想到了素波,不知你可愿意?” 素波知道毕老夫人就是丞相夫人,何老太太正是与她有亲。 徐叔父便问:“可有侧妃的封号?” “那是要经过皇上皇后下旨的,眼下毕老夫人的意思是悄悄接到胶东王身边,但她特别与我说了,虽然现在不能大办,但将来却未必不能封妃。而且,毕竟第一个到胶东王身边,如果能生下长子……” 素波先前听有人说过,邓皇后之所以被封为皇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生下了皇上的长子。静妃固然先嫁过去的,但是她先生的却是个公主,而邓皇后则一举得男。在母以子为贵的时代,正统固然是大道,但对女人来说生子更是王道。素波便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何老太太便又道:“素波是极好的孩子,在我心里当自己的亲孙女一样呢,因此她的亲事我十分地上心。先前曲先生让我帮忙提娶素波做续弦,我问也没问便直接帮你们拒了。但到胶东王身边,我倒觉得是个好机缘。——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徐家毕竟败落了,素波就是再好,做皇子正妃亦不能了,但若能到皇子身边,多少人巴不得的。且她的容貌,正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着实出众得很,将来的造化未可限量啊!” 原来还有曲先生想娶自己做续弦!可他比叔父小不了多少啊?自己从来都将他当成长辈的!怎么可能? “以色事人,色衰而爱驰。”叔父停顿了一下却有了决心,“如果没有正式的封号,我就不愿意。” 素波心里呯呯地跳,仿佛刚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她可是一个花季少女,从来没有恋爱过,竟差一点成了胶东王的妾?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是自己为了生存放弃了许多自尊,但亦不能堕落到这个地步啊! 她抚了抚胸,好在叔父拒绝了! 当然叔父是因为没有册封,看样子如果自己能得到胶东王侧妃之位,他会同意的。素波又想起了先前听徐叔父说起家里曾出过许多后妃,十分以之为荣的意思。看来以他的观念,不管是后还是妃,都是不错的,只要有名份。 幸亏毕老夫人没有权力答应给胶东王的妾什么封号啊! “唉!我也虑的是这个,我们这些人,还是把名看得比什么都重,”何老太太叹道:“因此我并没有直接在毕老夫人面前提起素波,只悄悄地来告诉你一声。你既然不愿意,那就只做没有此事。” 叔父应了,却又道:“素波的亲事,还要老夫人再帮帮忙。” “那是自然的,而且眼下也有一个人,原本正要与你商议,却有胶东王的事,所以便急忙先说了……” 因心里乱糟糟的,素波便分了神,更兼屋里两个人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她竟一时听不大清,又知道这个时间何老太太也就要回自己的屋子与何老先生用饭,被她看到了亦是不好,索性后退几步,重新走进屋子,“叔父先回来了?” 再看到何老太太,便笑问:“咦,老夫人也过来了,要么我们在一处吃饭吧。” 何老太太就笑,“我家老先生也就回来了,我就走了。”说着向叔父点了点头,“过两日再说吧。” 徐叔父送到了门前,也道:“我等老夫人的信。” 明知道自己的将来可能就被这两个人定了下来,但是素波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既不能反对,更不能质问,反而只能笑眯眯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与徐叔父送了何老太太回去。 叔父心不在焉,随便吃了几口便回了文澜阁,素波也难得地吃不下饭,也不知道叔父和何老太太能给自己定一门什么样的亲事。这两个人对自己无疑是非常好的,也是一心为自己着想,但是,他们的三观与自己还是有许多许多的差异! 但是这差异,是因为历史的鸿沟而无法弥补的! 素波收了碗筷,送去了厨房,转身回了屋子,却无精打采。平日里这时间她是午睡的,因此躺到了床上瞪着屋顶,如果叔父和何老太太果真将自己嫁给一个不靠谱的人,那可怎么办? 第14章 定下亲事 素波醒过来时正是午后,看看太阳,应该是未时左右,她平日里也是这个时候起来的。看来自己不仅可耻地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香。 这时她的心情,却又没有午睡前那么糟了。叔父与何老太太虽然与自己有三观不同,但是看问题的大致方向是一样的,就比如给胶东王做妾的事,何老太太根本没有在毕老夫人面前提起自己,只悄悄告诉了叔父,而叔父犹豫了一下就拒绝了,当然还有陈秋海、曲先生等等,现在不也都顺利地解决掉了吗? 那么自己的亲事,应该也会有好结果的。再说素波要求并不高,她从没想过嫁高帅富,只要瞧着顺眼点,品行端正些的人就行了。 这样的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素波这样安慰了自己之后,果然担心之情又消退了一些。 偏巧这时赵婆子过来喊她,“今天徐小姐怎么还没过去?大家正等着你呢!” 平日这时素波一般都去厨房,在那里消磨些时光,再弄些好吃的,今日倒忘记了,因此应了一声,便赶紧对着铜镜掠了掠头发,出门随赵婆子去了。 到了厨房,几个厨娘在一起说话,见了她便招手道:“快来坐,难得今天有新鲜的藕,已经按你上次说的夹肉糜炸了,我们都吃过了,你也赶紧尝尝,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将几个藕夹递了过来。 素波心里的那点小别扭就一下子全部烟消云散了。比起眼下的美食,那遥远的亲事真算不得什么! 不过她接过藕夹,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却皱起了眉,“这油炸过鱼了?” 厨娘就说:“哪里,这可是新油。” 素波咬了一口藕就更肯定了,“一定是炸过鱼的。” “用的是新油,绝对没炸过鱼,而且我们吃着都觉得很好。”几个人又都拿了藕夹再品,个个摇头,又想了起来,“今天我们厨房并没有做鱼呀。” 但是素波就是肯定,“不对,有鱼腥气,混到了藕夹里便坏了味道。”她便觉得不好吃了。 突然间一个厨娘想了起来,“我知道了,炸藕夹的锅是昨日炖鱼用的,想来洗得不够干净。” 赵婆子几个人就叹道:“徐小姐的嘴,可真真是了不得,哪怕有一星半点儿的味道都能尝出来!” 素波从小味觉就特别灵敏,还曾有人请她考虑做品酒师呢,现在能吃出锅里残留的鱼腥气真不算什么,更精细的味道她都能分辩。当然了,这种本领有好也有坏,她有时也因此特别挑剔,她真吃不下有怪味的东西呀! 洗锅的厨娘便有些讪讪的,“其实我洗了两次锅,不想还没有洗干净,累得徐小姐不吃这藕夹了呢。” 素波哪里会让她为难,就笑着说:“我这两日正有些上火,不想吃油炸的东西,你们只管吃好了,我喝点茶水。” 大家都知道素波就是这样的,从不让别人为难,就说:“还剩了几根藕,不如我们重新炸些你吃。” 素波想一想,“别麻烦了,你们要是过意不去,我就将这藕拿回去,再要点骨头,炖了汤与叔父晚上吃。” “东西都有,你只管拿。” 素波就带了两根藕、几根骨头回了家。她先将骨头用水焯过,再与切成块的藕一起加清水小火慢炖,调料加得很少,让骨头的醇香与藕的清香融合到一处,那正是极妙的滋味儿。吃的时候,骨头上面的肉软烂香嫩,冬藕粉糯带甜,好吃又养生。 素波又另用清水下了面,面熟了捞出来将骨头汤加入,再加上厨房送来的两个小菜,很完美的一餐晚饭,就是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叔父也赞不绝口。 人生的乐趣不正是如此吗? 素波在心里恢复了原来的日子,事实上,在叔父、何老太太、赵婆子等人的眼中,她一直没有改变过,每日里快快乐乐地做着家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数着钱算计着给家里再添些什么物件,在叔父的督促下练练字什么的,当然她心思用得最多之处就是想着下一顿吃什么。 是以,有一天缝衣时,何老太太突然笑问她“素波,你觉得许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素波就随便地点点头,“挺好的人呀!”然后突然明白过来了,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何老太太,什么也说不出来。 何老太太便笑了,“许先生今年二十,是青州许家长房的直系子孙,当年匈奴人南下,他父亲正任着牧守之职,誓与城池共存亡,却将他送出来。现在只青州许家只有他孤身一人了。我们家老先生曾赞过他前途不可限量,丞相亦非常看重他,每每有要事商议,都招他前去。” 素波怔怔地想到许先生,对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总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蓝长袍,举止稳重大方。还好,自己并不讨厌他。 又想起了过年时他看向自己的笑容,似乎对自己也有好感。 这样的人,应该不难于相处吧? 总比做尚未谋过面的胶东王的妾,或者当曲先生的续弦,甚至与跟叔父不和的陈征事家结亲都要好许多呢! 素波越是冷静地想,越是觉得这是一门很好的亲事:许家是青州的世家,许先生学问很好,这些都符合叔父的观点,而且他少年被送出家门,又一直寄居丞相府,并没有娶过妻妾,自己也能接受得了。 那就这样吧。 何老太太看看素波,见她面色沉静,不喜不忧,似在想着什么,便轻轻地在她的手臂上推了一下,“是不是还不错的?” 素波想了想,突然间通透起来,便将大道理讲了出来,“这样的大事,自然应该叔叔为我作主,我都听叔父的。” “你叔父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他不好直接说,便让我私下里悄悄问问你,若是可以,就让许先生下聘了。” 素波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害羞地跑掉的,于是她便将所有的针钱用品收进细竹笸箩里,然后拿着东西走了,心里却一点害羞之意都没有。 没几天,何老太太便将一块玉佩交给素波,“这是许先生的定礼,他孤身一人,身无长物,这是从小就戴在身上的东西,算得上郑重了。” 此时人们贵玉,又认为玉能代表君子的品德,是以士人皆须佩玉,这块玉应该是许先生最贵重的东西,也是最能代表他心意的。 素波接在手中,觉得微微有些凉,低头细看,原来是一块鱼形青玉佩,简单的几道雕刻便勾勒出一条摆着尾巴的游鱼,古拙却又活泼,玉质莹润,光华内蕴,不懂行的她也能看得出是一块好玉。 她的心情倒难得有些复杂,她就这么订了亲?然后就要嫁人了?是的,在这里就是这样的,于是心情平复了,神态越发平静,及时地想起将头低了下去。何老太太只当她害羞,便告诉她,“定者,定也,这是要伴着你一生之物,好好收着。” 接着,素波便又听何老太太说起,虽然许家和自家现在都落魄,京城里又没有亲人,订亲等一应事情都简简单单,又因为在相府里也不能大张旗鼓的,但是六礼却一定要完备。这就是说,现在虽然订了亲,但是真正结亲至少还要半年,甚至一年以上,这总能让素波的心里有个缓冲。 但毕竟是定亲了,还是与先前有许多不同,许先生时常会来徐家,与素波说说闲话,徐叔父见了也不管,反倒时常留许先生在家中喝酒。原来此时风俗,定了亲的男女可以比寻常人来往得密切些。 许先生是个懂礼貌的人,他每到徐家,手里总要提着些小吃食,然后与叔父坐在一处说着学问上的事情,每于素波过去添菜添酒,他便赶紧起身道谢。又有时素波在一旁做什么,猛一抬头,便会出其不意看到他正瞧着自己。 素波毕竟来自现代社会,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但也在网上生活中听过些经验,于是她断定许先生是喜欢自己的,心里也就愈加地踏实了。虽然说不清自己对许先生是什么感情,但是素波却每于他过来时都要想办法加几样小菜,又在何老太太的督促下给他做了一件藏青色的新布袍子。 日子这样过着,平静如相府里的那条小溪,轻轻巧巧地向前流。 二月里,胶东王正式挪到了文澜阁里,拜了几位大儒为师,选了许先生和陆相的几个孙子外孙做陪读。从此以后,许先生便一直留在文澜阁里,再没出来。 以前隔三差五就会来的人突然没了踪影,素波倒没有什么感觉,许先生就是来了也只能与她说上几句什么“天气热了”,“叔父咳嗽好些了”之类的闲话,不用说牵手,就连一句情话都没有,似乎还没有前世的同学之间亲密呢。 徐叔父却怕她担心,时不时地把许先生的消息告诉她,“一直在文澜阁里陪着胶东王读书呢。丞相对胶东王十分爱护,用心教养,让几个大儒轮流给他们讲课,沐休时也不停的。” 又说:“其实这真是难得的机会,一则是能增了学问,一则又与胶东王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很多皇子的陪读将来都能在王府谋个好前程的。” 素波便明白了,许先生能得了胶东王陪读的身份既是因为他学问很好,也是丞相的信任,当然还有幸运等等的因素,倒让很多人都羡慕不已。 毕竟是皇权社会,只要与皇权有关的,大家都趋之若骛。就是自己拒绝了给胶东王做妾,可又有多少人愿意呢。曲家便托何老太太说情,想将月姐儿送了进去,只是毕老夫人相看了之后并没有瞧上月姐儿,又将她送了回来。 这些事情,大家都以为素波不知道,于是素波便也让他们以为自己果真不知道了,免得月姐儿见了自己不好意思,她平日最喜欢与自己攀比的。 既然与许先生订了亲,将来自然会嫁给他,许先生有了好出路,素波当然也会过得更好,便每隔些日子拣了许先生爱吃的点心,请叔父给许先生捎些进去,也算尽到了未婚妻的责任,许先生也时不时地请叔父送些小玩意给她。 两人互敬互重,有来有往,又一点也不逾礼,叔父和何老太太都很满意,亲事也就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第15章 满腹心事 到了春天,也刚好是胶东王进了文澜阁一个月,五经勘误已毕,陆相便请旨由胶东王主持订正新本五经,刻于石上,为天下儒生学习之范本。 就是素波这个小姑娘都明白,其实胶东王就是占个名义,他才十几岁哪里能真正懂得《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的精深学问,又岂能组织起刻石大事? 陆相不过是疼爱外孙,帮他弄些好名声而已,就像先前传出来的那些胶东王的优点一样,谁又能知道是真是假呢? 但是大家都说是真的,那么就是真的! 只是随着五经勘误结束,叔父每日却更加忙碌起来。原来除了刻石以外,文澜阁还要抄写上千份修订后的五经,用于藏书、分发各州郡、皇帝赏赐群臣、陆相送人等等用途。 因为书籍多得抄不过来,叔父每日晚饭之后还要回文澜阁,时常到半夜里才回来,他虽然不说,但是素波岂会想不到,文澜阁果真忙是是真的,但是陈征事为难叔父更是真的,便愈发担心他的身体,原本叔父就很羸弱,今年天气暖了之后,他的咳嗽并没有完全止住,应该是累的。 素波便将攒下的钱请了大夫来看,诊了脉又开药吃,一付药下去却不见什么效用。 叔父便再不肯看诊了,“还是喝先前的梨水吧,那个还好喝些。” 素波猜测叔父其实是为了省钱,看病果真是很贵的,这一次便把叔侄两人攒了两年的几贯钱都花得干干净净了。 到了这个时候,素波便恨起自己来了,明明是穿越女,可是竟一点办法也没有!据她先前所看的小说中那些穿越女都能干得不得了,当得了女皇,做得起生意,斗得赢小三儿,可是自己却什么也不会! 素波其实也想了许久,只是她将自己认真学过的十几年光阴的知识颠过来倒过去的琢磨,却实在找不到一项能赚钱的!如果早知道自己能有如此的际遇,一定会好好学习,多多读书,掌握些实用的技术,多会些本事,哪里能混得这样惨呢? 但是后悔永远是最没有用的,因此素波绞尽脑汁还是想出实用的办法,便向叔父提议“叔父不如把要抄的书拿回家里,我们一起抄不是能快些吗?” 她练了两年多字了,一笔毛笔字颇觉得能拿得出手,若是还在前世,参加个什么竞赛得个什么奖应该不再话下,现在模仿着叔父的字迹抄几本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尤其她的字还是按叔父写的字贴练的。 不想叔父一口回绝了,“不成,你的字还是要再练练才能见人。”瞧着素波垂头丧气的样子,才觉出自己的话重了,赶紧笑着安抚她道:“抄书必是在文澜阁里抄写,一纸一字都不能带出带入,别人帮不了忙的。” 素波又想了两日,再生了一个主意,向叔父说:“我见叔父有一个图章,我也想要一个,以后写了字就可以在后面落款了。” 叔父只当素波为了好玩,且素波一向又懂事,不管日子有多艰难,从来不诉一声苦,不要买漂亮的衣服,更不羡慕贵重的首饰,如今只这一个小小的要求,立即就先答应下来,然后又想了想,“我的这个印章还是年青时家里请了雕玉师特别刻的,现在我们也没钱做,若是做个铜印就更难,只有官府才能铸造……” 素波赶紧说:“我不要玉印、铜印,只要一个木头的印章就行。” “这倒不难,叔叔就能帮你刻,我先前还刻过竹简呢,”徐叔父笑着答应了,“只是要找一块合适的好木头不容易。” 素波哪里真想找木头刻图章呢,回头就拿出一片竹简道:“叔父,那就用竹简帮我刻印章吧。”原来这个时代虽然有了纸笔,但是依旧也有用竹简刻的书籍,特别天下读书人送到文澜阁的古旧典籍,其中不乏竹简书,就连家里也有几卷。 叔父自江阴逃出来时,包袱里就带着几卷竹简书,据说是家里祖传下来的,到哪里也不肯丢下。 因此素波很轻易就弄到了竹简。 叔父接在手中,却摇头,“竹简怎么能刻章呢?” “我又不是要拿出去用,只要把字刻在上面,再能印在纸上就行了。”素波是想装做无意间发明印刷术,她不想自印刷术上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希望叔父不必再抄书到深夜。 这个不难,叔父用了一小会儿功夫在那片小竹简刻了几个字,就递给了素波,“拿去玩吧。” 素波接过竹简便在墨中蘸了一下,再印在纸上,看到“横中流兮扬素波”,就笑了,拉住叔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名字也能写到诗里呢。” “这是当年汉武帝率群臣到河东祭祀后土,途中听闻南征捷报,将当地改名为闻喜,又立了一座后土祠,宴请郡臣时所做《秋风辞》里的一句,‘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原来有这样好的喻意!”素波以前还真没听过《秋风辞》,她亦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不是因为这首辞才为她起了这样的名字,但是她却非常喜欢,念了几遍背下来后,又央求道:“叔父,你帮我把每一句都刻一个印章吧。” “那有什么用?” “我就是很喜欢嘛!”素波总不能说我要发明印刷术吧,便只能装可爱了,她知道叔父非常疼爱自己,便眨着眼睛嘟起嘴,只要如此便一向无往而不利的。 果然叔父见了她这般小儿女态,就笑着应了,“那好那好,也不麻烦。” 《秋风辞》一共九句,素波很快就有了九个小竹简,她将这九个竹简按顺序排好,然后一个个地印在纸上,正好就是一篇《秋风辞》拿去给叔父看,“很好看吧?”又突然惊道:“叔父,如果把五经的字都用印章刻上,一个个印在纸上,那样有多快?岂不是不用再抄写了吗?” “那怎么能呢?”徐叔父笑笑,“你看看这些印出来的字,一点神采都没有,怎么比得上手抄的。”又摸摸素波的头,“真是小孩子异想天开!” 素波真没想到如此先进的印刷术竟然就直接被徐叔父当成小孩子的异想天开了,她当然不会轻易放弃,拉了徐叔父来看,将九个竹简排好,刷上墨,然后一个个按在一张纸在上面,再揭开,“看,有多快!而且叔父嫌上面的字不好,可以刻得更漂亮一些啊。” “别胡闹了,白浪费了这么多纸。”叔父根本听不进去,心疼地把其余的纸张收起来,放在高处,第一次用责备的语气批评了素波,“以后每天练字,只能用一张纸,我拿给你。”说着便起身走了,文澜阁里抄书的任务一直很重,他回家吃饭也不能歇太久的。 被批评的素波心情真是无以言述啊!原来科学发明竟然这样难以得到认可,怪不得哥白尼、伽利略等人都受到了教会的迫害,而布鲁诺更惨竟然被烧死了呢。徐叔父虽然不会烧死自己,可是明显已经不能让自己再随意动用纸张,再弄出一个活字印刷术了。 素波垂头丧气地送叔父走了,回来拿起了几块竹简摆弄着,随手在刚刚的纸上又印了几遍《秋风辞》,感觉到了巨大的无奈。代沟,深不可测的代沟——不应该叫代沟才对,应该叫历史的鸿沟,实在很难填平。 就在这霎间,素波明白自已恐怕不能说服叔父了。 她拿着几块竹简来回摆弄着,满腹心事。 “我叩了一会儿门你竟没听到,在想什么呢?” 素波抬头一看,原来是好久没有见过的许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向自己笑着。他变了许多,头上戴着玉冠,穿着崭新的青绸袍子,衣缘上还绣着银线云纹,翩翩风采更胜往昔,“素波,好久没见了。” “是有好久没见了。”素波应着,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对许衍的到来竟有几分高兴,放下了竹简,笑问:“你怎么出了文澜阁?” “今天授课的薛大儒被陆相的孙子打伤了,文澜阁里乱成了一团,毕老夫人从后院赶过来,又将陆相从朝中请了回来,大家正在商议。因那是陆相的家事,我不好地场,就想着借这个机会出来看看你。” “什么?打了薛大儒?”打老师的行为在哪里都是很糟糕的,真没想到陆相这样一个文人雅士,儿孙竟然如此不成材!素波叹着,却一眼看到许衍背后转出来一个少年,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是谁?” 第16章 傻子王爷 素波一眼就看出那少年衣饰极为华贵,浑身上下金玉焕彩,原本看着许衍穿戴一新已经觉得非常富贵非常,但与这少年一比却又天差地别。她到了这里就从未见如此富丽的装扮,心里早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许衍应声回过头去,大吃一惊,“王爷,你怎么过来了?” 素波便知道这就是胶东王了。正是啊,眼前这个戴着双龙玉冠,玄色蟒纹缎袍,腰系玉带,身上还佩着宝剑,气宇轩昂的少年只能是胶东王。 许衍语气中的焦急十分明显,素波也跟着紧张起来,她到了相府不用说丞相了,就是丞相的家人都一个也没见过,现在骤然见了胶东王,应该怎么办? 素波怔了怔,心里暗骂自己笨,皇权社会,见了皇子自然先要行礼呀!想想叔父一向谨小慎微,自己可不能给他惹祸。可是,怎么行礼呢?素波又犹豫起来,貌似自己应该跪下吧,但是她从小到大从没跪过呀! 现在竟然要给一个明显比自己小的小屁孩跪下?她一时还有些不能接受。 正在迟疑间,胶东王已经从她身边跑了过去,直奔案几而去,素波就想到了前世看到的电视剧,帝王将相、高官显贵都是端坐在一个案几后面接受大家的行礼,便转过了头,同时她也决定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哪里能与这个时代对抗呢,跪就跪吧,又算什么。 可转眼间素波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胶东王根本没有到案后的座位上坐下,而是有如她先前看到过的饥民一般,扑到了案上,抓起了桌上漆盒里的点心,就往嘴里塞,好像他很久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啊!”素波大叫起来。 “别叫!”许衍一个箭步上前来捂住素波的口,低声说道:“别让人知道。” “唔,唔,”素波半晌才镇静下来,向许衍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开自己。 许衍松了手,脸却有些红了,赶紧后退了几步,向素波道:“冒犯了,不过胶东王就是这样的,你别怕。” 素波总算是现代人,并不觉得刚刚许衍按住她的嘴有多冒犯,而且现在的她更关心的是,“他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又怕那胶东王听到,将声音放得极低,特别是最后三个字,只比了一个口型。 “是,他是个傻子。”许衍也轻声说:“不过,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就是叔父也别说。” 素波刚刚平静的心又咚咚地跳了起来,原来自己竟然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秘密!那么,会不会因此被灭口呢? 也许她眼中的恐惧太显眼了,许衍赶紧安慰她,“没事的,我一会儿带他回去,别人不会知道的。”迟疑着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拍拍素波的肩,可是还是没有落下来。 素波根本顾不上许衍的纠结,几步绕到了案前去看胶东王,只见他爬在案上,两只手上各一块点心,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吃得正欢,而桌上一大盘的点心早没了踪影,唯有胶东王脸上身上还有案上到处是点心渣。不禁问:“他平时就是这样的?” 许衍已经将那只悬在空中的手负在了背后,无可奈何地道:“不,他很少吃东西,下人送了饭食便都扔到地上,可有时却也会抢别人的吃食,只要不许,他便哭闹、咬人、打人,谁也没办法。” 就在这时,胶东王又拿起素波放在一旁的茶杯“咕咚咚”地大口喝茶,又似他有很久很久没喝过茶一般,茶水倒得那样急,有几道顺着他的口角流了下来。 “那是我的茶杯啊!”素波本想扑上去抢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其实素波并不是很挑剔的人,可是茶杯嘛,一般还是喜欢自己用自己的。尤其眼见着胶东王脸上嘴边的点心渣子都沾到了茶杯上,好不舒服,看来自己恐怕要换一个杯子了。 可是素波固然嫌弃胶东王用了她的杯子,但她却还是一个善良的人,并不会真与胶东王这样的傻孩子生气,见他喝茶喝得太急,还忍不住道:“你慢点喝,小心呛了。” 胶东王哪里会听她的,依旧“咚咚”地茶水喝光了,然后他可能还想喝,却又不知道要去倒茶,见没有茶水了,便向里面看,似乎在奇怪为什么没有茶水了。 素波便拿过茶壶,替他倒上,眼看他又喝了三杯茶,可能是喝饱了,将茶杯随手一扔,瓷杯落在案上滚了几个滚掉到了地上,“啪”地碎了,倒省得素波再嫌弃了。 “这孩子!”素波无奈地摇头。 许衍便笑了,“胶东王其实并不小了。” 这时素波便想起了先前叔父说过,胶东王过年的时候已经十四了,正比自己大一岁。 可是看起来却很不像。 胶东王比自己矮了半头左右,怎么看也不像到了十四岁的少年,而却似十来岁的孩子。他的皮肤白得过分,就像从没晒过太阳一般,就如那最细最白的玉,透出一点冷光,但这完全无损他过人的容貌,反而突出了他发际正中的美人尖和两道剑眉,仿佛浓墨在白纸上划过十分醒目;一双眼睛非常大,又非常黑,就似那见不到底的深潭,高高的鼻梁,精致的嘴唇,唇色略淡,正像一个小瓷娃娃,还是非常非常可爱那种。素波一向觉得自己的外表十分不错了,但在胶东王面前,却有一种自相惭愧的感觉。 如果没有糊了一脸的点心渣子和下巴上的几道茶渍,眼前这位睁大双眼,紧抿着嘴唇的美少年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高人一等,天皇贵胄般的存在。 当然他确实是龙子凤孙,新建朝廷中为数不多的王爷,天底下最高贵的几个人之一。 但真是可惜了! 素波这样想着,赶紧端了一盆水帮他洗了手脸,又拿帕子擦干,顺便再次细细打量胶东王,终于发现他的眼睛虽然很大很黑,却直直地看向远方不知何处,没有什么神采,由着自己帮他擦抹。 “十四岁了?还真不像呢。不好好吃饭,怪不得长得这么小,宫里也没有人管他吗?” “宫里的事又有谁知道呢?说是一直病着,其实还不是静妃没了再没有人管他了?”许衍道:“这些日子还长了些呢,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简直瘦小得可怜。” 素波前世去过孤儿院做义工,现在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胶东王就很像她见过的孤儿,于是正了正他头上的玉冠,顺手又捏了捏他的脸,俯身温柔地道:“好乖噢,叫姐姐。” 许衍以往与素波说话,总见她中规中矩的,第一次见素波露出如此柔情的一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挡住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原本就非常美丽的容貌更加动人,眼神慢慢深沉下来,声音也带了些沙哑,“其实他就是长得小,比你还大一岁呢。” 素波已经将胶东王重新收拾成高贵的王爷,颇有几分自得,笑道:“我只把他当成小孩子儿。”要知道自己可是穿越来的,加上那边的年龄,可不就是比胶东王大了吗? “无怪月姐儿和琮儿都喜欢跟你一起玩。”许衍便再次强调,“其实胶东王不算小孩了。”在这个时代,十几岁就可以娶妻了,特别是皇家,一向早婚,听说还有不到十岁就成亲的呢。 素波看着胶东王呆滞的面孔,笑道:“但其实他就是几岁的小孩儿,比月姐儿还小,就跟琮儿差不多吧。” 许衍明白素波只把胶东王当小孩子哄,便也向胶东王笑道:“那就叫姐姐吧。” 胶东王只呆呆地向远处看着,一声不吭,素波便去问许衍,“他是不是不会说话?” “平时都会的,让他说什么也肯说,”许衍便又催促他,“王爷听话,叫姐姐。” 胶东王果然用单调刻板的声音叫了一声,“姐姐”。 素波笑着应了,正要转身去倒水,却觉得胶东王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赶紧转身回来,再看时却还是那双黑而无神的眼睛,拍拍胸口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家的人呢,竟然觉得很可怕。” “别怕,他很安静的,白天的时候总是特别乖顺,也肯听话,只有夜里发恶梦时才会打人。” “夜里会打人?” “是啊,”许衍便笑道:“你不知道吧,丞相夫人给胶东王纳了一个妾,结果夜里被胶东王发恶梦时在脸上抓出了一道伤口,虽然用了很多珍奇药材,可是还是破了相,前两天被送到皇家新建的道观里去了。” 素波这一次才真是吓呆了,幸亏当时叔父拒绝了何老太太的提议,否则现在破了相被关到道观里的人就是自己!然后一辈子再不能出来了! 皇权社会,实在是危险! 许衍见状,摸不着头脑,便问:“你怎么了?” 素波定了定神,自然不会说实情,便道:“我想好好的一个小姐,竟然就这样被送到了道观里,还真是可惜呢。” “其实那个小姐……”许衍听说那个小姐半夜里竟然骗过内侍爬到胶东王的床上,而胶东王又是一个不懂人事的,见了光着身子的女人竟惊得发了恶梦,直喊妖精才打伤了人,可是这事却没法对素波说,便又停住了。 素波见许衍半遮半掩的,毕竟是有前世见闻的人,便也醒悟了,胶东王这样的情况一定不懂男女之情,所以也不会怜香惜玉,故而出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出门了,有时网络不好回复的就不够及时。 在男主出来之际,求捉虫,求长评(有红包的呦!) 再有打滚儿求收藏! 第17章 过目不忘 素波再看胶东王,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赶紧向许衍道:“你赶紧带他走吧,免得让人看到了出事。” “既然已经来了,便再坐一会儿,”许衍有些不舍地道:“反正胶东王回去也不会说。” 素波想想也放下心,便又想起来另一个问题,“明明胶东王这个样子,为什么外面传言他聪敏异常、过目不忘?陆相怎么能将大家都骗了?” 许衍古怪地笑了一下,向素波道:“你相信吗?胶东王虽然呆傻,可是却真的能过目不忘。大儒们授课,他虽然听不懂,可是只要看一遍书籍就能记住,这些日子死记硬背竟将五经和好几部典籍都背了下来。” “过目不忘?”素波想起了先世在电视上看到的另类儿童,他们有的能心算成千上万的数字,有的能画出令人惊才艳绝的画作,有的能弹奏出优美的音乐,只是他们却不能正常生活。那么胶东王也是一样?她在生活中还真没有见过呢,于是拿起自己平日临摹用的《关睢》一诗给胶东王看,“你能背下来吗?” 许衍见了便道:“诗三百,胶东王原来就会背的,你还有别的吗?” 桌上放着《秋风辞》,素波顺手拿起来放在胶东王面前,“你看看这个。” 胶东王扫了一眼,果然便抬头诵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当时素波背时可是读了好几遍才背下来的呢,现在她不由得衷心赞道:“真厉害!” “这算什么,《春秋》近两万字,薛大儒在上面读,他听也听不懂,只在下面看书,等薛大儒读完了,他也全背下来了。” 素波还有问题,“可是,胶东王不是有些……他怎么会认字的呢?” “静妃原来就是有名的才女,胶东王一直跟着她住在宫中,自然是静妃手传口教,”许衍看胶东王正拿着那张纸上上下下地摆弄着,便小声说:“听说胶东王出生时静妃的宫中满是红光,直透宫墙,他小时候又特别伶俐,深得皇上喜欢,特别给他起名为青云,只是他后来生了一场病,才变傻了。” 青云直上,真是好名字,但,“真是太可惜了!” 虽然有胶东王这么一个人在面前,可他反正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许衍便和素波又说了这段时间他在文澜阁内经历。 原来表面上文澜阁里平静如水,其实大儒们传道授课时,下面一直是闹翻天,最能闹的是陆相的孙子陆辰,霸王一般的人,大家也只能忍着,直到今天他实在过分,竟动手打伤了薛大儒。 天地君亲师,在这个时代,打了老师,其实与谋反、忤逆差不太多的,素波最初听到的时候,是非常吃惊的。但是,因为胶东王的到来,不只让她吃惊,而是让她惊吓,所以才将薛大儒被打的事情完全忘记了。现在她自然会问:“陆相竟然不管?” “朝中政务那样忙,若不是出了大事,谁会告诉他?”许衍苦笑道:“不只打先生,就连胶东王也打,所以胶东王就愿意跟着我,我起码不打他也不骂他,只是这样的日子,唉!” “胶东王可是皇子,就没有人护着他?” “他从宫里出来时虽带了一个内侍叫留福,是从小跟着他的,平日里他最听留福的话,只是留福一个人有时也照顾不过来,”许衍又告诉她,“也不止在文澜阁,胶东王在内院里也被人打过,我就见他脸上有青痕,听陆辰的语气,胶东王不懂事,有一次差一点坏了二小姐的名节,陆辰与二小姐是一母同胞,一直记恨着他。” “所以我现在根本不是在读书,其实就是陪着这群小孩子们玩,大好的光阴都虚掷了呀!” 先前听叔父与何老先生所说,许衍学问很好,而他自己也时常流露出铺佐君王的志向,原以为到了皇子身边会有大好前程,可现在却只能陪着呆傻的胶东王,素波感觉到他的无奈,“你是不是很后悔被选为胶东王的陪读?” “当年文帝迁贾谊为爱子梁王之太傅,本是看重他的才学,希望他能教导梁王,不料梁怀王却坠马而卒,使得贾谊忧郁而死,我恐怕也会是这种命运吧。”说着连连叹气。 许衍给素波的印象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但是玉再温润,也是内蕴着光华的,而这光华就是远大的志向和抱负。她也曾听许衍向她说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无疑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人。 但是今天,许衍很是不同,人没了过去的精神,双眼也带了淡淡的愁绪,就像那玉失去了光华似的。 素波很理解许衍,其实他正是自己的同龄人,孤身一人在相府,比前世自己刚上大学时还要孤单可怜呢。当时自己有什么事,还可以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但是他的心事只得藏着,现在把自己当成亲人了,才会多说一些,便安慰道:“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一定要保重自己才是。” 自己虽然也不大,但毕竟过特殊的经历,内心就会更成熟些,也真觉得平安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许衍见素波只一味地关切安慰,自是感动,又赶紧道:“你放心,胶东王虽然呆傻,可陆相能让我知道了胶东王的秘密,自然是看中我的。” 素波前世一直是单纯的学生,这一世也不过与徐叔父这样老实厚道的人在一起,哪里见过阴谋鬼计?到了这时才后知后觉,懂得知道胶东王秘密的事是非常危险的事,便急道:“万一哪一天秘密被揭发了,你可怎么办呢?还是赶紧想办法离开胶东王吧!” 许衍看到素波面露惧意,扬着一张俏脸,睁大眼睛,满是紧张之色,心里说不出的柔软,温言道:“别怕,胶东王毕竟是藩王,现在又不小了,陆相已经许我,只要将来胶东王平安就藩,就让我做胶东王的长史。” 素波想了想才明白,皇上一定还不知道胶东王的问题,他一旦知道了,肯定不会封傻儿子为王,而爱护外孙的陆相就是想在大家面前为外孙制造出假像,好让他保住胶东王的地位。 藩王的长史,正是负责藩王一切事务的人,如果许衍做了胶东王的长史,自然能替胶东王处理藩地的事物,保护胶东王。自然,胶东王如此情况,许衍的地位也是极稳固的。 陆相果然很看重许衍。 也许,在许衍看来做一个藩王的长史不够成功,但是素波却很满意了,松了一口气道:“这很不错了,你还叹什么气?” 许衍不答,却又叹了一声,“唉!”没想到身为世家女的素波根本不理解他的雄心壮志,可眼下也不是教导她的时候,只是再三叮咛,“胶东王的事,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 这一次,素波倒很明白而且坚决地道:“我知道,你不必担心!” 许衍便起身道:“我们回去了。” “你路上要小心,别被旁人看到。” 许衍点头,转头胶东王,“王爷,我们走吧。” 胶东王理也不理,只是拿着那张纸来回地摆弄,许衍伸手去拿,无奈胶东王却不肯放,许衍只得一面哄他一面去夺,却突然停住了,“这几个字有些怪,是怎么写上去的?” 关于印刷术,素波为的是叔父,并没有告诉许衍的意思。但是许衍恰好进来了,她亦不好立即收起来,那岂不是欲盖弥张? 后来有胶东王一搅,素波倒将这事放下了,不过方才胶东王读《秋风辞》时,许衍也并没有在意,现在才被胶东王引得发现了异样。 也许就在今日之前,素波还会想办法将事情瞒下,但是她刚刚与许衍分享了胶东王的秘密,使得两个人的亲密度立即便与先前不同了,因此她只略一寻思,便道:“叔父给我刻了几个竹简玩,刷了墨印在上面就是这样的,我便想如果把五经中的字都刻成这样的印章,不就不必再用那么多人抄写了吗?可叔父说我胡闹,还不让我再糟蹋纸张。” “新奇是很新奇,但却不是不可行,”许衍拿着仔细地看了几回,又让素波把那几个竹简也拿出来道:“都给我吧,我去试试。” 晚上叔父回来的时候,素波便将许衍来过和竹章的事情说了,叔父听到许衍便笑问:“他还好吧,最近他们的授课很多,平日连正殿也不出,我好久没有遇到过他了。” 不是功课忙,而是忙胶东王。素波几次想对叔父说胶东王的秘密,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没有说。告诉了叔父,也只能让他平白地为许衍和自己担心而已,终于只是随着叔父的话笑道:“听说那些大儒们给他们讲了很多课,所以就很忙。” 叔父便告诉素波,“胶东王小时候一直生病,所以耽误了读书。好在他天资聪颖,过目成诵,这些天非但将《五经》都讲完了,又开始读史。从没听过这样的天赋,真是了不起啊!”说着再三赞叹。 素波默默地在心里念,“其实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其实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其实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你们都被骗了!” 第18章 歪瓜裂枣 叔父再三赞了胶东王后,又听她讲到印章的事,更是不以为然,“你们年青,只是觉得好玩,若是果真能用印章印书,前辈的圣人们为什么不传下来?”在读了很多圣贤书的徐叔父看来,上古的圣人才是完美的,他们没做的事就绝对是行不通的。 好在素波现在对于印刷术的热情已经没多少了,她只是想通知徐叔父而已。 自然,伟大的印刷术是不可能被埋没的,没几日,许衍就兴冲冲地过来告诉素波好消息,“上次从你这里拿了竹简后,我又自己做了几根,上面刻了经书的内容,印出来献给丞相。丞相见了大悦,招集了大量匠人制做竹简,刻五经于其上,想来很快能印出一批经书来。不过,这件事现在还在保密,参加的匠人都被关在东殿内,丞相准备在皇上万寿节时拿出千卷经书为皇上祝寿。” 素波不由得也好奇,“你们是怎么做的?” “试了很多次,最后将刻好字的竹简串成一册,拿墨刷了,双人各持一边覆在纸上,用大木压实,再揭起来,晾开后非常整齐,不亚于抄写的经书,只是竹简要比你用的大,二尺四寸长,与纸张同样宽度。” 原来在这时,还有律令规定各种用途的纸张大小亦是不同的,比如写诏书律令要用长三尺的纸,抄写经书的用长二尺四寸,民间写书信用的长一尺,所以许衍要用与纸张同大的竹简来刻字。 这应该算雕版印刷还是活字印刷?素波不确定。而且明明还可以把纸裁小,装订起来,要比长长的一卷书看起来方便多了,但是素波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管了,只是关切地看着他问:“你没事吧?” 然后她发现许衍完全变了,不再是前些天有些颓废的许衍了,他的眼睛明亮而且充满热情,白皙的脸上似乎闪着光,轻轻地笑了,“我不是让你别怕吗?” “你已经想开了?” “自从上次陆辰打伤了薛大儒,陆相知道了文澜阁授课的实情,便将陆家的子弟都赶出文澜阁,只留我一个陪读,将胶东王完全托付给我了。”许衍微笑道:“你知道吗?丞相与我谈了整整一夜,我什么都想通了。” 只是很多事不能告诉你,因为你太小了还不懂。 许衍看着素波终于露出了美丽的笑容,单纯又可爱,便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卷轴,打开放在她的面前,“你看!” “这就是你们印的书?”素波看着其实一点也不像印刷品的纸卷,一点也激动不起来,勉强点头道:“还不错了。” 许衍却要兴奋得多,“你一定觉得刻的字终究要比写的差些,纸卷上又有些墨渍,有几位老先生也这样说。可是,你知道吗?虽然刻简用了些时间,但是我们只用两天就印了两千个卷轴,每张卷上有一千零三十二字!若是要用人来写,文澜阁所有人不眠不休要写上一个月!” 素波放下了前些天的心事,终于被许衍的情绪带动了,毕竟她才是印刷术的“发明”者,便笑着指出,“更重要的是,所有的书都是一样的,不会有抄错的地方。” “对,所以陆相特别满意。”许衍又带了歉意地说:“献给丞相时,我想你一个闺阁女子,不必传出声名,便只说是我自己的主意,你会不会在意?” 素波如果在意便不会把在许衍面前说出来了,她原本是希望徐叔父因印刷术不再劳累,或者得些利益,可是徐叔父实在是太顽固太保守了,现在许衍得了也没关系,毕竟他们已经定了亲,也不算便宜了别人。而且素波对于眼下的皇权社会并没有信心,就算自己拥有“印刷术”的专利权,恐怕也根本没有用处,便笑道:“我当然不会在意了。” 许衍看着素波清澈的眼睛也笑了,“丞相赏了我一百缗钱,回头我让人送过来。” 果然知识产权并不受重视,影响整个世界的印刷术竟然只值一百缗!素波摇头一笑,“你不要全送来,留下一半吧。” “那怎么能行?”许衍又笑道:“就算我留下了,将来也是要由你保管的。” 这是许衍对自己说的最亲密的一句话了,素波心里果然甜丝丝的,再看许衍,脸竟然也是红的,正要回一句甜蜜些的话,却见门无声地开了,原来胶东王走了过来,一推门进了屋子就抓起桌上的杏子开始吃。 有过上一次的经历,许衍和素波要镇静得多了。 许衍奇怪地看着胶东王,“他怎么找到这里的呢?”又摇头向素波叹道:“明明殿里有加了糖浆的杏肉,他却不肯吃。” 糖浆在这里可是很贵的东西,素波便觉得好笑,“听说外面送来了十筐杏,最大最好的都送到了内厨房,我们这里都是挑剩下的歪瓜裂枣,谁知道胶东王偏要吃这个。” 突然又想起了还有些点心,便拿出来送在胶东王面前,“上次你不很爱吃吗?这些恰好是新做的。” 没想到胶东王头也不抬地一挥手,要不是素波手脚灵活,那一盒子点心就得被挥到地上。 素波为了保护点心,匆忙向后退时撞到了书柜,后背正硌在木头棱上,疼得她“呀!”地叫了一声。瞧一眼什么也不知道,还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杏子的胶东王,她真是要气死了,“这可是我亲自磨的藕粉,又自己蒸出来的好点心!自己都要省着吃的,好心拿出来请你尝尝,你还不领情!”说罢恶狠狠地瞪向他。 胶东王对着怨恨的目光,不闪也不避,只继续吃着他手中的杏,神情自若仿佛就是泰山压顶也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一般,素波的心就软了,抬手轻轻摸了摸胶东王那张完美的脸,还真是又滑又细呢。 算了吧,难道自己真要和一个问题儿童计较?她哼了一声,顺手在小美男的脸上捏了一把,“胶东王好像比过去长高了一点。” 真是又帅又酷的小正太,可惜却是个问题儿童! 许衍看着胶东王无奈地笑笑,“王爷就是这样,有时非常乖巧,有时却突然捣乱,前两天宫里赐宴,送来一桌酒菜,刚刚摆好,他突然便一把将所有的杯盘碗碟都扫到了地上,因为留福不在,谁也劝不了,只好由着他闹。幸亏我们早将宫里的内侍送走了,才没有被外人看到。” “御宴呐!”素波听了好可惜,以现在餐饮的风格,一定会有很多极为少见贵重的食物,她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就这样白白地扔掉了,“就由着他这样胡闹,你们也不管管他?” “管不了的,”许衍道:“但若是留福在一旁看着,他才特别听话懂事。” 素波就替胶东王叹了声气,将点心递给许衍,“你尝尝,我自己做的呢,只这面就过了三遍筛子,因此口感特别细腻,我又求云哥儿帮忙买了细砂糖,放足了量,就在家里的小炭炉上蒸出来的。” 许衍早吃过素波做的各种点心,知道她长于厨艺,就笑着接过拈了块点心放在嘴里。 素波便也拿了一块,刚要吃却被人抢了过去。当然还是胶东王,他将杏子一扔猛地扑上来一只手将点心盘子抢走,另一只手又夺了素波手里的点心,还顺便用手肘将人一推,素波便一个踉跄,差一点倒在地上,幸亏许衍上来扶住她才站稳了,气道:“这么小的孩子,力气倒不小!” 这时胶东王便将点心一股脑地往嘴里塞,眨眼间一盘子点心就都没有了。素波一时顾不上心疼她花了许多钱和精力做出来的点心,更没心思奇怪胶东王怎么能这样快把一盘了点心都吃光的,只是急忙接了盘子,然后打水给胶东王擦洗了手脸,又向许衍道:“你赶紧带他走吧,下次来的时候小心些,别让他再跟来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可就都完了!”她觉得自己真受不了胶东王每一次带来的惊吓。 许衍也十分无奈,点头答应了,“真是奇怪,明明文澜阁里那么多人守着,胶东王怎么跑出来的,又怎么找到了这里的?”说着拉着胶东王走了。 “这样的孩子,谁知道他心里都明白些什么,你平日里一定要小心。”素波在后面叮嘱着。 大约是怕胶东王跟来,许衍便一直没再来徐家小院,但那一百缗钱却托人送了过来,堆在地上很大的一堆,素波虽然觉得印刷术卖得太便宜了,但是见到这一大堆钱却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她原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爱财的人,但是经历了柴米油盐,她早明白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素波一把拉住帮自己来回跑着送钱的云哥儿,“平日里给你什么都不要,如今你不许再与我推了!”拿了一缗分给云哥儿。 云哥儿一家子老老少少十几口都是丞相府上的奴仆,却都是最底层的,没有一个混上管事儿什么的,日子过得就很艰难。为了省些饭钱,才七八岁的云哥儿便被送进来跑腿。家里固然穷了些,可这孩子心性却极好,待人和气,从不捧高踩低的,对素波尤好。 云哥儿摆手相拒,但这一次素波却一定要给,“你拿着,也不白拿,我正要求你帮忙呢。你若是不拿,我再不能开口了。”一定将钱塞到云哥儿怀里,素波才又道:“还是我叔父的病,你帮我再打听着医术高明会看肺病的老大夫,总要好好再开几付药吃,”上一次的药吃了没效,素波总疑心大夫医术不高,但是当时家里的钱也只够请那位大夫。 云哥笑着应了,“我就去打听,一半天儿就给你信儿。” 没几天素波就笑着告诉叔父,“云哥今儿个过来说有一位老大夫医术十分了得,尤其长于治肺病,我便想着请他来给叔叔诊诊脉。” “不必诊了,我现在吃着梨水觉得还不错。” 素波就劝道:“这个老大夫与先前的却不同,他给人看病却不是为了钱,而是真正的悬壶济世,因此不只看诊不用钱,有时还将自己配的药免费送病者呢,叔父就试一试吧。” 徐宁一向不管家里有多少钱,但是他亦清楚钱一定是不大够用,因此能省的一向都省了,就是看病亦怕用钱,便也点了头,“既然如此,就试一试吧。” 那一百缗钱素波没有告诉叔父,印刷术的事情还在保密中,而且以叔父的性子再不会用别人的钱,当然自己也不会,但是素波觉得至少有一半的钱是自己的,只要给许衍留一半,另一半用起来还是理所当然的。 这一次请来的老大夫从外表看起来颇为仙风道骨,素波不由得便多相信了几分,将叔父的病细细说了,老大夫诊了脉又开了方子嘱咐道:“吃上几付药看着吧,最重要的是平日里要多保养。” 因事先已经得到素波的恳求,那老大夫便道:“这药都不甚贵,我送你们几副吧。”说着让云哥儿跟着去取。一时取了回来,素波便帮叔父熬好,每日早晚按时服下。 只盼着能叔父的病就此便痊愈了。 第19章 文阁探病 六月二十皇上的五十寿辰时,文澜阁进上了一千套五经,引起了朝中极大的轰动。 毕竟按时间看,就是再给文澜阁增派几倍的人手,也不可能在万寿节时将一千套五经写出来,但现在一千套书就摆在眼前,而且全部整齐划一,正确无误。 这简直是奇迹! 当素波听到刻简印书的的办法是胶东王想出来的时候,还真与大家一样讶异了一回。尽管她早已经认清自己因印刷术得了一百贯的钱已经很幸运了,也不会在意这个发明权会落在别人头上。只是胶东王吗?他果真只是个有问题的小孩子啊,为什么要给他安上这么多光环呢? 这对胶东王真的好吗? 素波暗地里的吐嘈自然无人知道,就连徐叔父也没有意识到素波是印刷术的发明者,胶东王剽窃了她的名声,先前的那几根竹简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经此一事,世人便都知道了胶东王是最聪慧的皇子,就是皇上也因为他的功劳,而发下了很多赏赐。同时大加表彰胶东王外祖、老师和陪读。 几位授课的大儒坚不受官职,许衍便被任命为相府的主薄,协助陈征事管理文澜阁。 在这个时代,相府的主薄虽然职位不高,但已经与徐叔父这样在相府里打工的有了很大的差别,毕竟是国家的正式官员,地位高了,也受人尊重了。 素波对这个结果也是非常满意的,毕竟有许衍在,他总会照顾叔父,不必再担心陈征事了。事实上,许衍虽然官职要比陈征事低,但是因为他既是丞相的心腹,又是胶东王的陪读,因此陈征事非但不敢惹他,反倒要巴结他。因此叔父的日子好过多了,这当然是何老太太悄悄告诉她的。 许衍当了官,并没有因为地位的变化而要悔亲什么的,他们的亲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些繁复的礼节,一直到了请期,最后定在了今年的十月初六成亲。 乍听几个月后就要与许衍成亲了,素波说不清自己的心态,她以为自己早接受了与许衍成亲的,而且自定亲之后他们的关系一点点地亲近了,甚至她觉得自己对他也是有几分喜欢的。可是真正知道也不过几个月后就要成亲,她却莫名地焦躁起来,恨不得立即逃离相府…… 自己才十三岁呀,竟然要成亲!就算有穿越的原因,素波的心理年龄要大一些,但其实也没多大,在前世离结婚也远着呢! 她反复劝自己也没有用,她就是很担心。 这就是传说中的恐婚症? 素波拼命地找事做,打扫家里的卫生,做各种的小吃,与何老太太闲谈,听云哥讲笑话,但是她其实还是躲不开的,何老太太亲自帮她裁了嫁衣,又指导她绣鸳鸯、并蒂花等吉祥图案,除了嫁衣,她还要做有几套新衣裙,另外也要为许衍准备衣服鞋袜,这都是为了成亲做的…… 素波觉得自己过得昏沉沉的,这一天叔父回来唉声叹气地道:“许衍今天在殿里昏倒了,已经请了大夫过去,说是有些日子脾胃不调,身子很虚弱,可他却为了陪着胶东王读书而瞒了下来,才今日才实在支持不住了。”她立即就想到许衍病了,那么他们的亲事是不是就可以延期了呢? 虽然想起要与许衍成亲时还是很纠结的,但是素波还是立即清醒了,自己不该这样盼着许衍不好,就赶紧补救,“怎么就病了呢?” “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能不生病?”叔父就说:“这些日子文澜阁里先后病倒了好几个人,陆相怕有时疫,还特别请了御医来为大家把了脉,还好并不是。” 这个时代人们生活条件、医疗条件等等都要比先前差得多,因此平均寿命不长,年青人生老病死也不少见,素波便担心起许衍,她毕竟是不愿意他不好的,想了一想问:“我能去看看他吗?” “文澜阁虽然管得极严,但我们去求一下,也未必不行。只是要等再晚一些,没有人时才好。” 叔侄两人没滋没味地吃了饭,素波便起身到院子里重新将炭炉点燃了,准备熬一锅清粥。原来天气热了起来后,炭炉便很少用了,若是用的时候也要先挪到院子里。眼下素波守着炉子,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可是熬粥就是这样,要一直盯着,不停地搅动,才能熬出正好的粥。 再想到叔父说许衍摔倒时还伤了脸,素波便又煮了两个鸡蛋,准备给他在青肿处滚一滚,看着天色黑了下来放在食盒里提着与叔父去了文澜阁的正院。 徐叔父拿了一把钱,塞给了看门的,悄悄说了原由,门上的人十分为难,“先前还好,因胶东王搬过来住着,丞相时不时过来,管得越发严了。” 徐叔父便又道:“他们是定了亲的,聘礼已经送过了,亲迎的日子也只在年内,因此并不是外人。而且若是许主薄还有别的家人照料也就罢了,现在只他一个人病着,我们总要去看看的。” 守门的人亦早知此情,又看在一把钱的份上,终于向素波点头道:“你悄悄过去吧,许先生已经挪到了东殿,进门向右一拐就是了,要快些回来。” 素波谢过门上的人,小心翼翼地进了文澜阁正院。 这是素波第一次来真正的文澜阁,只是她现在无心去看当代规模最宏大的藏书楼是什么样的,只觉得殿宇森森,空旷肃静,便一路小跑穿过庭院。 进了东殿,里面比外暗了许多,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觉得清凉到有些寒意,刚刚熬粥时出的一身汗立即便都消了下去。素波定了定神,才借着一盏暗暗的油灯看到许衍独自一人卧在殿角的一张榻上,背影看起来孤独而可怜。 素波不由得心生怜悯,轻轻走过去望了一望,只见他脸颊消瘦,面色青灰,额上一块红肿,急忙上前,“许衍,你还好吗?” 许衍听了声音慢慢张开眼睛,看到素波满是惊讶,然后便展开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素波便温声道:“怎么了?听说是脾胃不好?有没有请好大夫看看?”虽然不大懂,但是素波亦看出许衍的病很重。平日里许衍虽然够不成强壮,但是总归很健康,现如今只是胃肠不好,不知怎么弄得如此憔悴? “前几天不知怎么突然腹痛如绞,又吐了一口血,我原想着并不是大事,悄悄找大夫看了,以为吃几副药就好,结果今天一时头昏恶心便摔倒了。” “你就是太要强了,”许衍的病恐怕就耽误在这上面了,素波便赶紧道:“吐血可不是小症候,一定要找个好大夫看,用心将养起来。” 许衍点头道:“我如今可不是在养着呢。” 但是文澜阁这处哪里是养病之所呢?素波便道:“要么我请叔父与陈征事商量一下,把你挪出文澜阁,到我们家住些日子吧。” “不用了,别闹得大家都知道了,我歇几天就好,”许衍摇头,“大夫也没看出我有什么大症候。” 素波看出许衍十分不想出文澜阁,也不好勉强他,便提起食盒问道:“你既然是脾胃不调,我熬了点清粥,只加了一点点的盐,喝一点可好?” 许衍点了点头,“这几日我什么也吃不下,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想喝一些。” 素波便在他的榻前坐下,打开食盒端出砂锅盛出一碗粥,一勺勺地喂给许衍,“脾胃不好,千万别再吃油腻,只喝几天清粥,过些天就调养过来了。” 许衍点头,喝了半碗粥,方摆手道:“我够了。” 素波放下粥碗,又上前细看许衍额上的红肿,“亏了没有撞到什么东西,只是肿了些,过几天就能消了。”说着提过食盒来取鸡蛋,又安慰道:“我用刚煮好的鸡蛋给你滚一滚,很快就能好了。” 许衍便笑了,“你来了可真好。”他平日是极坚强自立的人,病了也再没想到要别人照顾,可是素波来了,柔声与他说话,又喂他喝粥,竟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舒心起来,就是一直折磨他的头昏、恶心、腹痛都轻了许多,一时间竟舍不得素波走了。 “以后我每日都过来给你送些清粥调养胃肠,”素波说着,手在食盒里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鸡蛋,便低头去找,果然没有。 可是她走前明明将两个刚煮好鸡蛋放在食盒里了呀! 回头一看,胶东王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在殿门旁的阴影里捧着素波带来的砂锅在喝粥! 素波被吓得心脏一阵狂跳,好在她记得这里是文澜阁,哪里敢大声,却赶紧跑过去接住胶东王手中的砂锅,只怕他吃过就扔到地上摔碎引来别人。 总算将胶东王手中的砂锅平安接了下来,素波不甘心地小声问:“胶东王,你是不是拿了两个鸡蛋?就是这么大的,椭圆的,红皮的,你拿了吗?那东西你留着没用,还是还给我吧。” 可是胶东王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从她面前走了,一溜烟跑出了东殿。素波只得无奈地转身加来,向许衍道:“我怎么每次见了胶东王总觉得他都像没吃过饱饭的呢?” “陆相还能少了他的饭食?就是宫里也时有赏赐,只是他不肯吃,倒都便宜了我们这些在文澜阁里用的人了。” 素波突然想到了许衍的病,再想到这里稀奇古怪的食物,会不是过敏?又或者是寄生虫什么的,可她其实也不大懂,只记得那一年可怕的疾病流行就是因为人们吃的一种野味,便说:“你既然脾胃不好,宫里还有府里那些少见的东西还是别吃的好,还是家常的清粥小菜最养人。” 许衍便笑了,“只是你要辛苦了。” “都是些小事,辛苦什么,”素波又嘱咐几句,知道自己不能多留,只得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门上管得太严,明天一早让叔父送了粥过来,还有鸡蛋,剥了皮趁热的时候在额上滚一滚,肿消得很快。晚上大家都走了我依旧还过来看你。” 许衍应了,“你放心,我很快就好了。” 素波只怕再遇到胶东王,先探头向外看无人才出了东殿,飞快地跑回小门处,见徐叔父正在来回地踱着步,见她出来方松了一口气,“赶紧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阴谋的味道重了些呢? 第20章 曲告 素波与叔父回了屋子,放下食盒道:“真没想到许先生病得这样严重,我看他的面色竟有些发青发黑,怎么会如此呢?” 徐宁白日里便见过许衍,也觉得他的气色着实太差,竟似得了绝症一般的。因此便叹气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叔父再没想到许衍会在这时候却病了,也不知会不会延绵不愈。” 许衍这一次病,看起来确实很严重,素波听出叔父对许衍的身体的担心,又隐隐有自责之意,恐怕是担心许衍身体不好误了自己的终身,可是他这样古板的人却又觉得定好的亲事不能悔掉,便有几分为难。便赶紧笑道:“叔父才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几次病也是难免的,大夫已经说不要紧的,而且许衍原先身体一向不错,一定很快就好了。至于亲事,既然已经定亲,我们怎么能做出背信弃义的事呢!” 果然叔父听了素波这样说,马上便高兴起来,“我们徐家的人正是这样,忠直仁信,就是女子也都懂事明理的。” 素波便笑了,固然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想与许衍成亲,但却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悔亲。许衍病了本来就很倒霉,自己怎么能雪上加霜让他伤心 再说素波虽然小,又没谈过恋爱,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出许衍对她还不错,他很喜欢悄悄看自己,又给自己送过小礼物,得了赏赐也都交给自己,还有,他对叔父很关切——这样的人,真的是很好了,又是叔父为自己精心挑选的,她自然要嫁的。 此后素波便每日都给许衍做些清淡的饮食,让徐叔父带去,到了晚上有时也会亲自过去。只是原来答应他每日都去的话还是没能做到,毕竟文澜阁是守卫极严之处,她有时候也不能通过。 许衍的病慢慢好了,叔父便放下心来,告诉素波,“已经重新开始陪着胶东王读书了,就是还瘦一些,慢慢养吧。” “这就好。”素波自是真心希望许衍康复的。 一转眼就进了八月,陆相的生日就在初七,又正逢六十整寿,相府内自然要隆重的庆祝。就在初六的时候,另一个天大的喜讯在相府里传开了,皇上要携皇后在中元节时到相府亲自为陆丞相贺寿! 相府里原本已经装饰得华章焕彩,厨房从好几天前就开始准备宴席的种种美味,下人们也都发了赏钱。可现在,一匹匹的绸缎从库房中搬出来,从相府外面就搭起了锦障,至于正门前一直到宴席的大堂,更是处处葳蕤生辉;成车的山珍海味运了进来,食物香气弥漫在空中;只要将在宴会上露面的人都做了崭新的绸衣…… 皇上降临相府为陆相贺寿,原因虽多,但一定有表彰文澜阁修订经书功劳的涵义,是以文澜阁的儒生们也都会参加宴席,徐叔父自然也在其间。 素波拿起相府发下的新绸袍,帮着叔父比试了一下,“这件衣服的布料可真好,摸着又滑又软,嗯,只是略大略肥一些,不要紧,我改一下。” 说着便很熟练地将衣服拆开,剪下多余的面料,重新缝好,又用剪下的布料做了一条新腰带,让叔父穿戴起来,湖蓝色的绸缎闪着润泽的光,又拿出一块许衍放在她这里的白玉佩挂上,文雅又华贵,配着叔父清瞿的脸,恬淡的神色,素波不由得惊叹起来,“叔父!你还真有名公子的气派呢!” “傻孩子,你是生不逢时,没经过我们家的富贵啊,”徐叔父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饰,叹息着道:“过去,我们徐家人平日里就是这般穿着,而内院的女子们更是精致,若是会见贵客,穿什么衣服还要看看天色时辰等等随时更换。” 徐叔父回忆起当年的事,脸上的笑意便现了出来,“我记得你婶娘冬日里会客,最喜欢穿绣着梅花的衣服,若是早上便是梅花含苞待放,中午是梅花盛开,到了晚上则是梅花凋零。穿着绣梅花的衣服,头上就要戴梅花玉簪,身上要佩着梅花型玉佩,就连熏的香也要是梅花香……” 素波并不第一次听了,她并不觉得生不逢时,前世的她也有好多衣服,好多鞋子,好多包包的,高中以前一直要穿校服,毕业之后,妈妈就带着她一直在买呀买,她穿衣打扮也是要配套的…… 但是徐叔父讲的故事她也蛮爱听的,而且这时候的叔父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快乐而轻松,不再是那偻着腰,不停咳嗽的中年人了。 到了初七这一天傍晚,徐叔父穿着素波打点好的衣袍出门了,他虽然并不是热衷名利的人,但是得到了面见皇上的机会,还是激动万分的。 何老太太也因着与丞相夫人的亲戚关系也去参加这次宴会,毕竟皇后要来的,所以就要有相陪的女眷们。 素波其实也很想去看看相府的排场,皇上皇后是什么样子的,再品一品这个时代最高档的宴席。可是既然不能,她也不是多伤心,便向站在门前送曲先生的月姐儿道:“我们一起去厨房吧,在那里比在家里吃热闹多了。” 月姐儿紧紧拉了琮儿的手,不让他跑到素波跟前,冷淡地一笑,“我们就在家中,不过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月姐对自己的态度变了,素波发现后总是疑心她知道了自己曾拒绝过给胶东王做妾,而她却没有被选上的事情,其实素波真想告诉她,没选上是好事!真是好事! 只是素波怎么也不能说出实情啊,但她知道自己对月姐是问心无愧的,所以被拒后便一笑置之,自己去了厨房。 其实别看宴上的菜品无限的高大上,但可能还没有厨房里做的私房菜好吃呢。 眼下在厨房的灶台旁坐着的素波更觉得自己并不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的狐狸,相府为了迎接圣驾,准备的食材实在太多了,就连他们这个只给文澜阁外围人员做饭的小厨房也得到了一大堆的好东西。 所以这一天,大家随意地弄种种好吃的,有蜜汁熊掌、五丝驼峰这样与宴上相同的珍品,也有油爆鳝丝、笋丝鸭汤之类最显功夫的小菜,就连素波也亲自做了西湖醋鱼,果真用鲜活的西湖草鱼做的,真不知道这鱼是如何千里迢迢送过来的。 除了各式的菜肴,还有很多平时根本看不到的瓜果,西域的葡萄、江南的木瓜、红艳艳的桃子、黄灿灿的杏子……素波吃了这样再吃那样,只恨自己肚子太小了。 又有人打开了一坛米酒,素波也拿了一只木碗喝着,正酒酣热闹之时,突然闯进来两个身穿一色绿绸衣服,头戴黑纱帽的人,锋利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眼,便用尖利的声音向她喝道:“你是徐素波吗?” 素波被这两个凶悍的人一吓,手中的木碗掉了下去,正将大半碗酒洒在裙子上,“你,你们是谁?” 然后,她便被这两个人一左一右挟着脚不沾地拖走了。 这一路上,素波的大脑完全是空白的,她什么也没想,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带到了哪里。现在她被两个人一松手放到了地上,不由自主地就倒了下来,这时,她听到有人喊“素波!”说着将她扶了起来。 是叔父,他满脸地焦急和担心。 徐素波原本晕沉沉的头脑立即就清醒过来了,有叔父在自己身边呢,自己怎么也不能让他再担心啊。 可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是什么事的时候,月姐儿已经跑到她的面前,急切地摇着素波的手臂道:“素波,你知道胶东王是个傻子,对不对?我亲耳听到许先生告诉你的。” 曲先生站在月姐身后,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也焦急地向素波道:“皇上皇后在此,如果你敢说谎,不只你自己,还有你的叔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叔父这时也道:“素波,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你只管实话实说,天子在上面等着你回话呢。” 素波这时方意识到自己到了丞相府正堂的宴会上,向上看去,庄严肃穆的大殿正中间坐着一个人,头戴垂着十二旒的玉冕冠,玄色上裳、朱色下裳,绘着龙凤花草各种图案的章纹,方面大眼,五绺长须,威仪天成,正将锋利的目光投向自己。 就在皇上身旁,一位同样穿着上玄下红服饰的中年美妇头戴白玉凤钗,一双妙目也停了自己的脸上。 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在她思忖的这一会功夫,站在她身后的两个绿衣人已经在催促她,“到了御前,你还不赶紧叩头行礼。”又在素波的身后推了一把。 第21章 何其怪哉 素波没有任何的犹豫,咚地一声直接跪了下来。眼前的气氛根本不似与胶东王第一次见面时,所以也完全没有可以犹豫的可能,于是她不但跪了,而且还异常恭敬地叩下道:“皇上、皇后万岁!” 至于行的礼对不对,用的词句准不准,她也不知道,毕竟就是教她很多礼节的叔父,也从没教过她如何面见皇上。 谁能想得到素波会有机会见到皇上皇后呢?毕竟徐家早落魄得不成样子,在相府里住了几年,就是丞相夫人面前也到不了。 这时皇后身后转出了一个面相严肃的中年妇人,走到素波面前厉声问:“许衍带着胶东王去见过你,也曾向你说过胶东王是傻子,是不是? 素波见这人一身青色衣裙,严谨又十分不起眼,立即悟到为女官之流,替皇后问自己话。而她亦猜到,有人把胶东王是个傻子的事情告发了出来,而自己也被牵连了。 其实皇上皇后想知道胶东王是不是傻子,根本没有必要来问自己,只要将胶东王带到身边相处一天半天的就全都清楚了,但是在皇家,这最简单的法子竟然是最不可行的办法,反而要问外人。 素波记得东晋时就有一个皇子是傻子,他的皇帝父亲为了看儿子倒底傻不傻,便出了题考他,皇子是傻,可是皇子妃不傻,便让人替他答了。皇上看了之后觉得自己的儿子也不算太傻,更放心地将皇位传了下来,接下来自然就是天下大乱了。 在正常人家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在皇家却真地发生了。 何其怪哉? 素波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下便看到了胶东王,玉冠华服,稳如泰山,坐在大殿靠前的位置,身姿还特别端正挺拨,他面前的玉盘珍馐也安稳地放在案上,今天他可真乖! 一个黄面无须,瘦小枯干的人就站在胶东王身旁,素波知道一定是留福了。 然后素波就看到了许衍,他也站在胶东王的身后,只是要比留福远一些,正处于大殿的一个角落,灯烛的光在那里留下暗影,素波看不大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站得笔直,安然笃定。 不管有多么不愿意,素波还是卷到了她最不愿意卷入的争纷中了,而且眼下已经没有后退的路,只能坚持下去。她一点也不犹豫,非常肯定地道:“我从没见过胶东王。” 皇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穿着一件极寻常的黄绢短襦长裙,却掩不住天生丽质,特别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这样的孩子应该不会撒谎吧,倒有几分信了。 就连那中年妇人也只得点了点头退了回去,她也没看出什么破绽,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从没见过世面,在御前应该是不敢信口胡言。 孰不知,素波并不真是十几岁的小孩子,把两边的时间都加在一起,她要比现在年长几岁,更重要的是她从心底对皇权并没有此时人们的恭敬,真正在意的只是自已的家人。 月姐再次尖声叫道:“你撒谎!你撒谎!我也亲眼见到的!” 曲先生也哆嗦着指着素波喝道:“你竟敢欺瞒圣听!死罪!死罪!” 徐叔父亦气得直哆嗦,“素波再不说谎的,你们为什么要污陷她!” 素波不明白曲先生和月姐儿为什么非要出来指控胶东王,又连累到自己,虽然他们说的是实话,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再次向大殿正中的皇上坚持道:“我从没见过胶东王。!” 她要保住叔父、许衍和自己。 虽然胶东王的问题恐怕不可能瞒一辈子的,但是眼下也只能拖一时算一时了,只盼着他能平安地离开京城到达藩地,再也不回京城,将这个秘密永远地埋藏下来才好。 在一片混乱之中,许衍走到殿中跪了下来,恳切又激动地道:“皇上,胶东王天资过人,过目成诵,请皇上亲自考察。只是胶东王生性沉稳,不喜多言,正所谓‘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不料竟有人以此攻击胶东王,臣请将此别有用心之人加之刀斧,以正视听。” 素波看看义正辞严的许衍,然后又看到了胶东王,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丰,雪白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似乎殿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当然,果真也与他无关,因为他什么也不懂。 如果出了事,倒霉的只有自己、叔父和许衍。 但是,如果自己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看胶东王俊美的仪容,清冷的神清,根本看不出胶东王是无知者无畏,而会以为他根本不屑为自己辩护吧。 于是眼下正形成了这样的模式,高贵的王爷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而叔父、许衍和自己却都气愤不已,在御前慷慨辩驳。 “青云,”皇上便叫自己的儿子,“听说你习读五经一些时日了,给大家讲一讲《礼记》吧。” 胶东王一直坐得十分安稳,现在方施施然站了起来,他虽然傻,但大约从小经过特别严格的礼仪教导,因此一举一动都端肃俨然,十分高端大气,安步走到殿正中向皇上躬身一礼之后再站直身子朗声道:“夫礼者,经天纬地也。本之则大一之初,原始要终。体之乃人情之欲……”(出自《礼记》正义) 胶东王年纪不大,长得更小,声线还带着几分童音,清脆而悦耳,侃侃而言,就如一本书展开在他的面前一般,抑扬顿挫,有条不紊,讲了一刻多钟,“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乡、射。此礼之大体也。”停了下来。 大殿上静得仿佛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一般,不用说落针,就是稍重些的呼吸素波都不敢,但她还是在心里迂了一口气,自己这个知道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的人听了这番话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那么殿上的皇上皇后还有诸多大臣们更不会发现实情。 也无怪叔父一向说胶东王天资聪颖,无怪薛大儒在士林中对胶东王赞不绝口,无怪陆丞相要扶持胶东王,更无怪许衍如此地自信出来替胶东王辩驳。 在一片沉寂之中,皇上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先前便常有人在朕面前道胶东王甚愚,今日一试,不只解了朕心中的疑惑,也在众卿面前为胶东王正名!” 皇后亦笑道:“皇上,臣妾早就说过一点也不信,胶东王先前病着,竟有敢诽谤皇子者,依臣妾之意就应该令宫中太常查明真像,重罚屑小之辈!”说着便站起身来冉冉地走下来,跪到了皇上面前,“如今真相大白,臣妾谢皇上为胶东王正名!” 素波怔了一下,皇后要为胶东王拜谢皇上呢?然后她便明白过来,皇后毕竟是胶东王的嫡母啊!不过她是真心为胶东王开心还是故做姿态呢? 最早素波还曾以为民间对邓皇后的传闻未必是真的,但是认识了胶东王之后心里倒是生出了小黑暗,只看胶东王似乎没吃过饱饭的样子,邓皇后绝不会真是好人。但是,素波却又理解他,谁会真心心疼自己丈夫小妾的儿子? 不过,也不大对噢,若真正论起来,皇上毕竟先娶与陆氏,邓皇后其实才应该是小妾才对呢。 但是皇上又封了她做皇后,所以她和静妃到底谁是正室还真难说。 当然,素波才不会真去纠结呢,这与她哪里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看看着坐在皇上下手的几个玉冠玄衣的少年都起身跪拜,这应该是胶东王的兄弟们了,当然胶东王也一样随着他们再次礼拜。他应该是不明白为什么的吧,但早被训练得有样学样。 然后又有一位身着紫袍,花白胡子的清矍老者走上前跪下行礼道:“谢皇上能为胶东王正名!” 接着几乎满座的人都跪到了大殿中间的这片空地上,“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徐叔父也跪了下来,又用力拉了一下素波的衣襟,原来整个大殿内只有她还站在那里。 素波也赶紧跪了,在一片山呼皇上圣明的声音中,她听到了女子叫声响了一下就消失了,她向后看了过去,与她猜想的一样,曲先生和月姐儿被身穿绿衣头戴黑帽的人捂着嘴拖走了。 其实曲先生和月姐儿并没有说谎,可是大家都认为他们说了谎。为了这些莫须有的谎言,他们会受到惩罚。 而许衍刚刚还请皇上杀了他们。 如果他们死了,素波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 但是她还是紧紧咬住了嘴唇,只是低下了头。不管什么时候,让她重新选择,她还是会坚持刚刚的说辞。 决不改口! 第22章 上书进谏 徐叔父拉着素波回了自家的小院,见她进了屋子便呆呆地坐着,再不似平日一般快乐地叽叽喳喳,便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又叹道:“真是无妄之灾,幸亏没事了!” 素波接了茶喝了,方才觉得清醒多了,在殿上她硬撑出沉着冷静大义凛然的样子,但其实还是吓坏了,还是被叔父趁着满殿百官齐贺皇上,恭维胶东王时将她悄悄拉回了家。这时她静下心来便问:“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酒宴正酣,就在皇上举杯为陆相贺寿时,曲先生突然走出来上奏,说胶东王是个傻子,陆相故意蒙蔽圣听,蒙蔽天下人。”徐叔父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十分地不以为然,“陆相吃惊之下便请几位给胶东王授课的薛大儒出面向皇上证明。” “以薛大儒的身份地位,皇上自然信的,便认定曲先生诽谤皇子,让人将他拉下去处罚,可他不知为什么攀咬上了你,说女儿曾见你和许衍议论过胶东王等事,他家的女儿自是与他串通好了,一进殿内便攀污于你,于是又派人将你传了过来。” 素波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只是她不明白,“平白无故的,曲先生和月姐儿为什么要告胶东王是傻子呢?” 从看到曲先生和月姐儿被拖出去时,素波奇怪的就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胶东王是不是傻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只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管别人——不,皇家的事呢? 结果反倒坑害了自己。 “嗐!曲先生一直有怀才不遇之叹,妒嫉许衍,而月姐儿,”徐叔父叹道:“先前曲先生想将月姐儿送到胶东王身边,可是毕老夫人没有看中她,可能这也是他们心怀怨怼的原因吧!” 从头到尾,徐叔父就没有想到胶东王真来过徐家,许衍也曾说过他是傻子的可能,他只是叹了又叹,“胶东王现在风头太盛,许衍在他身边就不可能不受到牵连,而你又与许衍定了亲事!” 这一次叔父对于为自己和许衍定下亲事似乎更加后悔了,素波就劝道:“胶东王现在已经长大了,很快就会就藩,那时许衍也会陪着他离开京城,我们也一起走,不就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徐叔父摇头道:“一个藩王要这样大的名气做什么?” 素波突然想到了曹植,才高八斗的他不正是如此吗?曹操特别喜欢他,可是后来曹丕当了皇帝,想尽办法为难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著名的七步成诗就是这么来的。那么胶东王的将来? 然后她终于想到了一个问题,“丞相想不到这些吗?” 叔父果然被素波问住了,想了想道:“丞相一定没想这么多。静妃离世,他三个外孙也只有胶东王一个还活着,又病弱,他自然爱之过切,且胶东王亦果真聪颖异常……”说着突然又道:“素波,你帮我研墨。” 素波不解道:“叔父,你要写什么?” “我要给丞相上书,劝谏丞相尽快送胶东王出京就藩。” 叔父虽然不是官员,但他算是丞相府里的人,按此时的说法也可以称为门客吧,有给丞相上书的权力,只是叔父先前从没有使用过,他一向对于名利都很淡,现在不用说自然也是为了自己。 胶东王早些就藩其实对所有人都是好事,他留在京城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哪一天被皇上发现他其实是个问题儿童,也许皇上不会拿自己的儿子怎么样,但是许衍这样知情的人一定会倒霉,自己也跑不了,甚至陆丞相恐怕也会受到波及吧。 素波自然赞成叔父上书的内容,但是她还是问了一句,“丞相会不会对叔父劝谏他而不高兴?” “当然不会,丞相一向虚怀若谷,对士人优遇礼加,否则也不能有今日之文澜阁。” 刚刚经过战乱,新朝建立不过几年,陆丞相便建起收藏天下典籍的文澜阁,又修订五经为天下读书人之范本,如果不是他折节下士,广纳谏言,如何能取得如此之成就呢。所以丞相也许还真会认真想一想叔父的劝谏,送胶东王早日离开京城呢。 而且丞相知道胶东王“聪慧”的实情,应该能更加理解谏言吧。 素波便也举双手赞成了。 徐叔父的这份谏书写了三天,修改了不下十次。 素波读时果真觉得真是一篇好文章,“‘胶东王天皇贵胄,聪颖出众,然过目成诵、刻竹印经,亦不过小慧,非朝堂之才,宜遵律令,出就藩地……’叔父,你真有文采,而且道理说得非常透彻,我们谏言真是为了胶东王好。” 徐叔父自己也满意,抚须道:“我劝谏丞相,固然有一已之私心,可更是为了胶东王长久计,你看我接着这样写的,‘昔左师触龙说赵太后,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丞相之爱胶东王,亦如赵太后之爱长安君,尊胶东王之位,夸末技之智,非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胶东王何以立于朝中?不如请旨就之藩地,成就天家父子兄弟之义。’尽是肺腑之言。” 又道:“你可知左师说赵太后故事?”又要为素波讲解了一番。 对于中学课本里的这一段故事,素波印象还是蛮深的,那时所有的古文老师是要求背诵的,现在她试着再背一遍,竟然背得还很流利。 “不错,不错。”徐叔父点头赞许,“素波也算是才女了,今天在御前也应对也很得体,只是礼仪,我再教教你。” 素波也有点小得意,自己毕竟是经过了十几年正规教育的啊,虽然到了这里也显不出什么,但是底蕴还是有的! 而且,她觉得,“不用学了吧,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皇上了。” “还是要学的,”徐叔父却道:“先前我们就是这样想的,但你竟还是在御前露了面。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对于全面提高素波的水平,叔父是不遗余力的,他既然想到了,便起身教导她,“双手向前举起,平放在额前,此处男子为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女子为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交叠;躬身稽首,再顿首四拜,方能成礼。” “至于在御前及长者面前,无处不需小心,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叔父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又道:“你身为女儿身,千万不能到别人家窗下偷看,最为失礼,只此一项,便同于下贱!” 叔父是在说月姐儿。原来此时并无玻璃窗,冬日里窗子用纸糊上,到了夏日便去掉窗纸,富贵人家改用轻纱糊窗,至于寻常人家便什么也不用。又因此时房舍中皆无窗帘,每到夏日自窗外向内看便一览无余,确实是很不道德的事,但在此时,尤为人不齿。 素波听了叔父谆谆教导,却再不似过去在家里听父母批评时的逆反,她如今明白了,长辈们果真是为了自己好的,因此不住地点头,“我记住了,叔父。” 徐宁终没有想到曲月其实没有撒谎,而是自家乖巧可爱的侄女骗了人。因此他一直都满怀正义,底气十足地将谏书抄好,再按规矩折好,“我明日便送至丞相处。” 以素波的文学修养水平,能看出叔父的谏书很不错,比起她上学时读的那些古文并不差,但再多的她亦分辨不出了。而且她想着,叔父固然为陆丞相为胶东王进谏,但是丞相却未必能有空儿读,就是读了也未必能放在心上,他们只不过是为相府为自己尽了一份心而已。 可是她再没想到这篇谏书竟然出色到让丞相亲自来拜谢的程度。 是的,陆丞相就是这样礼贤下士,他看到谏书后深以为然,立即来到了徐家小院,叩门向徐先生请教。 素波是半夜里被惊醒了,先是吓了一跳,她到了这世上,受的惊吓也不算少了,水灾,逃难,遇到邓太尉的手下要买她为奴,胶东王闹了几回,被皇上当面询问,看着曲家父女从眼前消失……她胆子并不大,每一次都很害怕。 好在,这一次只不过是一场虚惊。 只是这大半夜的,大家正睡得香呢,陆丞相就带着一大群人来了,又将自己吓了,素波还真不大开心。 但想到丞相大人日理万机,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早早睡了,半夜里读到叔父的谏言,便激动得跑过来,素波也就原谅他了,虽然她不想原谅也不行。 素波眼看着花白胡子的陆丞相在叔父面前深深地行了一礼,叔父还礼,两人相对而坐,庄重而严肃,她马上压住就要打出来的一个哈欠,这样感动人心的场景,并不适合打哈欠的。 “老夫愚昧,幸先生教我。” “乡野村夫,冒死上书,乃盼丞相为胶东王长久计,既利于江山社稷,亦利于百姓。” 第23章 更深露重 素波听着陆丞相与叔父的谈话,再一个哈欠涌了上来,赶紧再压下,又悄悄去看许衍,他竟然也跟着丞相来了,素波很是奇怪,他不是一直陪着胶东王的吗? 许衍感到素波的目光,转过头来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在示意她稍安勿燥,然后便垂下头去听丞相与叔父谈话。 素波心思却飘忽起来,自许衍生病到现在又有一个多月了,中间虽然在宴会上见了一面,但是相距甚远,话没说上一句,就是眼神也没能传上一个。现在她却有满腹的话要对他说,于是悄悄地从屋子的边缘悄悄地走了出去。 丞相虽然是夤夜来访,但跟随的人却不少,素波被叫醒后只打开门,其余的事情都有人替她做了:屋子里安放了几支粗大的蜡烛,炭炉被重新燃了起来,茶香飘了出来,她在房内也是多余的。 没想到徐家小院里亦站着十来个从人,悄无声息,黑色的影子一动不动,素波觉得自己是主人,不好不招呼一下,歉然地道:“房舍窄小,那边倒是有一个小榻,可以坐着歇一歇。” 没有人理她。 素波便也不管了,她反正尽了地主之谊,问心无愧了。又向外走,一直走到了这排房舍外面的一株柳树下,静静地站住。 许衍果然很快过来了,到了跟前低声问:“那天你吓坏了吧?” 素波很想否认,可是再想到当时她的恐惧和表现,却根本否认不了,便道:“后来就不怕了。” “以后我再也不让你见到他了。” 素波知道这个他是谁,赶紧点头,“我也再不想见了。” “我还没谢谢你每天给我送的粥菜呢,”许衍轻轻地笑了起来,“也许没有那些饭菜,我就活不过来了。” 还真是夸张了,文澜阁里又不是没有吃的,没有自己送的饭菜,许衍还能饿死不成? 但是素波听了还是非常高兴,笑了一笑却又担心起来,还是那天在宴会上,素波就注意到了许衍比先前瘦多了,方才在叔父屋内再看,更觉得他形消骨立,脸上的棱角越发分明,“我看着你还很清瘦,面色也差,是不是没有完全恢复呢?” “人们不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吗?胃肠不好,只能慢慢养了。”许衍笑着,一双眼睛却更加神采奕奕,“但我现在精神已经恢复如初,就连陆相议事也时常带着我。” “你呀,就是太拼命了,”素波想到许衍上一次生病的原故,“之所以病成了这样,不就是因为你一味地逞强才由小病到大病的吗?” 当然不是的。 可是许衍却不能说出来,便笑着摇头道:“以后我会好好调养。”又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素波是有事,几天前在丞相府的大殿里,她当时毫不犹豫地反驳了曲先生和月姐儿,可是回来后,每天夜里都会做恶梦,梦到曲先生和月姐儿。 在梦中,他们或是在殿上责问胶东王,或是对自己哭诉,求自己说出实情,或是痛骂自己害了他们…… 每到这时,素波便会吓醒,她虽然总觉得自己两世为人有了许多见识,但其实前世的她一直在象牙塔中生活,到了这里,虽然经历了水灾和逃难,但终是有叔父的庇护,就是在最难的时候也能危为安顺利地进了相府,重新躲进了温室中。 她哪里见过人命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而且还是因为她的一名谎话!但那时她却没有任何办法!素波便迟疑着叫了一声,“许衍……” “什么事?”许衍温和地劝着她,“说吧。” “我想说,曲先生和月姐儿其实没有说谎,我们才是说谎的人。”素波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如果方便,你能不能暗地里帮帮他们呢?” “素波,你太傻了!”许衍叹着气低声道:“你知道如果他们成功了,我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你知道丞相也会受到牵连吗?你知道那时候会死多少人吗?还有你一定要清楚,到那个时候,再不会有人出来同情我们!” “我,我知道,”素波小声答着,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就是不忍心,“我每一天都做恶梦。” 许衍叹了一声气,素波什么都好,只是太单纯,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知道她一直在为此事而痛苦着,转念便道:“曲家人并没有怎么样,只是被赶出了京城,可能回老家了。” “真的?”素波开心起来,又也有几分疑惑,“可是我觉得他们当时被拖出去时,那些穿着绿绸衣服的人很凶恶啊!” “那些人是宫中的侍从,他们本想惩罚曲家三人的,可是丞相后来却让他们只将人赶走了,所以你就放心吧。” “丞相?”素波犹有不信。 “是的,是丞相,”许衍笑道:“丞相一向大度谦和,你记得吗?当年皇上封后时,他就主张静妃上书推辞后位。” 其实素波一直很不理解陆丞相,明明他的女儿才是原配夫人,为什么要将皇后之位让给邓家呢?也许陆妃当了皇后,心情好了,就不会生病,也不会早亡。而她的两个儿子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也不会夭折,当然还有现在的胶东王,也不会变傻的吧。 而许衍他们,也都认为陆丞相做得对,朝中坊间到处都是赞扬陆丞相的。 所以,自己毕竟是个外来者,永远也不可能与他们的思路相同。 既然陆丞相是大度的人,放过了曲先生一家,素波也就放心了。 再想想自己毕竟寄居相府安稳度日,就连刚刚因为被惊醒而带来的小小不快也都忘记了,笑道:“陆丞相果真是个好人呢。” 一个好人是做不了丞相的,尤其是乱世时的丞相。许衍想着,便字斟句酌地说:“素波,你,还有叔父,都是真正的好人,只是,胶东王的事情你们不要再插手了。” 素波听出了许衍语气中的严肃,心里一沉,“是不是叔父的谏书写得不对呢?不过,他是为了我们好啊!” “我知道,谏书已经写了就写了吧。我只是想说,以后有什么事都不要再管了,”许衍笑道:“我已经在外面买了一处宅子,正在修缮,等完工了就接你们过去,我们成亲也住在那里。” 素波第一次听到许衍买了房子的事,但也不奇怪,他对于成亲的事一直很用心的。素波自然相信许衍,他原来就对自己很好,现在她分明地感觉到因为前些日子他生病了,自己溜到了文澜阁去看他,还为他每日送清粥小菜这些小事之后而对自己更好了。 感受到他的心意,素波便用力点了点头。 “安心在相府里再住两个月,我就接你出去了。” 当年她和叔父因为走投无路才进了相府,从此之后因为担心出门遇到了邓相军的人,或者其它的麻烦,所以素波这里住了几年,连相府的大门都没出过。现在她突然觉得到外面生活也不错,离开胶东王,离开这些麻烦事,安安稳稳地生活。 素波便欢喜地应了一声,“好。” “你回去睡吧,”许衍便道:“我看相爷一定会与叔父谈上一夜,我去一旁守着。” “许衍,”素波却又叫住他,小声道:“你知道的,叔父身体不好,不能熬夜,你能不能别让他们说得太晚?” “你呀,还真单纯!”许衍笑了,别人想与丞相说上一句话还不能得呢,可是素波却只想着叔父的身体,再想到她对自己也是一样关切,便暖到了心底里,笑道:“我想办法,你去睡吧!” 素波穿过小院,回了自己的北屋。家里有这么多的人,她自然不能睡,便无声地坐在榻上,在黑暗中侧耳倾听。 夏日的夜晚,远处的蛙闻,近处虫声,而隔壁叔父和丞相的声音更是清晰可闻,听着他们一直在讨论着胶东王的一切,修身、读书、就藩等等,大都涉及了朝政、庙堂等等。素波突然很后悔,她觉得自己应该拦着叔父不让他写谏书的。她隐隐地感觉到这些事情都不是自已和叔叔所能真正明白的。 素波在自己的小屋里听着,终于在一空隙间听到许衍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丞相,更深露重,还是回去暂寐片刻,寅时还要上朝。” 叔父被提醒了,也一再劝陆丞相回去休息“丞相不比我等闲散之人,国事繁重,勿要保重身体。” 陆丞相便笑道:“今日一番谈话,老夫受教极多,不能知先生之贤,是老夫之过,还望先生海涵。” 素波听着他们谦让的告别,赶紧重新整了整衣服出来相送,与许衍相视一笑,目送那簇光亮渐渐远去了,便扶着叔父道:“赶紧回去睡吧,明天又该咳嗽得重了。” “咳!咳!”叔父现在就咳嗽起来,咳了半晌方停了,却笑道:“我这点咳嗽算什么,丞相年过花甲,只觉得我的谏书有道理就亲自过来,真是一代贤相啊!” 素波笑着答应,“正是,谁不说丞相是一代贤相呢?叔父还是先睡下吧,我也困极了!”说着将一直压抑了半个晚上的哈欠打了出来。 第24章 世态炎凉 一觉醒来,素波才知道一切都变了。 陈征事亲自带了几个人来到徐家小院,态度无比地谦恭,“徐师兄,先前我真是有眼不训识泰山啊!师兄的才学,丞相大力赞赏,先前竟被我不识贤愚埋没在文澜阁抄书之处了,该死该死!” 虽然在文澜阁住着,又曾去过陈征事府上送过几次礼,但素波还是第一次见到陈征事,这个先前曾眼高于顶,十分瞧不起自己,并且因为陈秋海而迁怒于叔父的人,如今满面春风与叔父说笑,神态间十分地谦恭,她不禁想起了一个词——世态炎凉。 但是素波想了想,还是端了一杯茶送了上去,“陈大人,请喝茶。”毕竟没有陈征事,自己和叔父不可能到了相府,所以自己对他还是应该维持着礼貌。 “啊!好,好!”陈征事迅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眼素波,心里无比地悔恨,当时秋海要求娶徐小姐时自己怎么一定要反对呢?现在徐宁已经与许主薄约定了亲事,再不可能悔亲的,而现在看自己给秋海相看的亲事比起徐家实在差得太多了。但他八面玲珑惯了,自然不露出一点悔意,只笑着转向叔父说:“这就是素波吧?真不愧是徐家的女儿,我们家的敏儿望尘莫及!” 女儿比不了,便也意味着儿子也是配不上的,徐宁自然能听明白,心里虽然厌恶陈征事的为人,但是总不好冷面相对,特别是他身为长官却将如此低声下气的话都说出来了,与赔罪无异,因此也只得勉强虚与委蛇。 陈征事是何能长于人情事故,立即打蛇随棍上,与徐宁将先前同窗之谊一一回忆起来,说得声泪俱下,引得叔父也感慨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年少在江阴之时,眉眼飞扬,心神飘转。 以陈征事的为人,他此交过来自然不只是为了套套交情,而是奉丞相之命将徐先生请入文澜阁东边的精舍中居住。 其实素波觉得自己家的小院住得很好的,而且自己也就要成亲了,到那时自然要搬到许衍新买的宅子里,再将叔父带过去,在那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所以现在根本没有搬家的必要。 但是,叔父也好,她也好,根本反对不了,很快地他们叔侄便被簇拥着到了文澜阁东边,东西自有人替他们搬,又有人送来了大堆的物件。 素波一面可惜着自己家原来的小院,又觉得与何老太太、赵婆子等人离得远了不方便,但真搬了家,她却还是开心起来。文澜阁之东的精舍与先前的房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不喜欢住在好的地方呢? 素波换了全套的新衣服在自己的新闺房内欢乐地转了一圈,案上鎏金的宝鼎中散着细细的香甜气息,弥漫在空中;八幅绣花屏风后面是镶了螺钿的床,上面还挂了淡粉色的轻纱帐,帐上绣着许多虫草花卉;窗下的榻上铺着雪白的席子;一旁梳妆台上摆着铜镜、脂粉…… 徐叔父一直说自己是大家的小姐,但是素波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难民,至多是平民家的姑娘,今天才真正有了点小姐的感觉。 门外走进一个穿着青衣的小丫环,手里端着一个描花漆盘,上面放着一只盖碗,“小姐,喝点茶吧。” 素波坐了下来,接过茶,轻轻地喝了一口,这茶水很不错嘛——其实她是不大会品茶的,在前世时不喝茶,在这里没喝过好茶。但是嘛,她还是尝得出这茶的好来,清香宜人,口留余甘。 除了吃的好喝的好,她如今还有两个丫环服侍,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做了。 当然叔父也有几个小厮侍候,他们的院子里还有几个粗使的婆子…… 新生活是很好的,万事有人,素波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句就行了,有时候她还没来得及说,就有人看出来替她做了。 当然,有丫环服侍对素波是个新体验,明明有手有脚地人,什么都要别人帮,她是从人人平等的社会过来的,对于如此情形会觉得不大自在,而且还不是很适应。 但是,素波并没有拒绝,她为自己在心里辩解,既然到了这个时代,就要适应这里的规则。留下丫头帮自己做事,不是因为自己好吃懒做,而是顺应时势。但她心里其实也承认,自己也蛮好吃懒做的。 素波度过了许许多多的困难,却不等不于她喜欢吃苦:喝开水就要自己烧火,时常弄得一脸一头的灰;衣服脏了要自己到水边用手揉搓,虽然可以用杵来捣,但那样对她更难;每一件衣服都要一针一线地缝起来,她手上的针眼就从没断过…… 总之徐素波觉得有了两个小丫环真很好,当然她会好好对待她们的,不欺负她们,不打骂她们,不让她们太累,注意人文关怀,就行了吧。 而且,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她也会自己做些事的,素波就这样成了真正的小姐。 新家不好之外就是素波与叔父离得远了,因为这里是个两进的小院,她住在里面一进,徐叔父住在外面的一进,要去看他还要穿过长长的回廊,或者从庭院中间走过去。 “叔父,明天你穿这件袍子出门,别睡得太晚,还有睡前别忘记喝了梨水……”素波一件件地嘱咐,不免担心,以前她在自己屋子里就能听到叔父是不是咳嗽,是不是应该加衣。 徐叔父一笑,“素波,你把这些事交待给小厮就行了。” 素波听了也笑,她倒忘记了,原来徐叔父先前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所以他要比自己适应得多呢。 很快,许衍来看他们,在叔父那边说了一会儿话,又来见素波,却看她已经换了一件月白的短襦,一条云英紫留仙裙,腰间系着月白色的丝带,两端各留出一段飘在身侧,与原来穿着旧衣的人就似变了一个,形容越发秀美,那留仙裙原本是因赵飞燕差一点被风走升仙而形成的,眼下便衬得素波亦有飘飘升仙之态,整个人竟然一下子滞住了,半晌方道:“这里与文澜阁是通的,以后来往倒方便了,我无事便过来看你。” 素波亦知道现在所处的新环境,就好比她先前住的是贫民区,现在便到了中产阶级的区域,所以以前去文澜阁千难万难,现在却能自由来往。但却笑道:“若无事,我便不过去看你了,还是你来吧。” 许衍亦懂素波之意,也喜她一向谨慎自重,便点头笑了,“再过些日子就能天天见面了。” 素波听他每一次都提起成亲后的生活,显然是极盼着的,过去的她尚且对亲事有些反感,但经了上一次的惊吓,她却越发相信许衍,依赖许衍,过去的反感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大半,看着眼前神采奕奕的人,低头一笑。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许衍看着乖巧的素波道:“这里虽好,却也有一桩不好的事,陆相的孙辈们时常会到文澜阁读书,男子中行三的陆辰最为顽劣,也极好色,女子中行二的小姐性格最为跋扈,这两个人一定不要惹上。” 素波便也想起先前许衍说过陆辰打伤薛大儒,二小姐差一点被胶东王坏了名节,然后恨胶东王入骨的事,再想起这两个人,连胶东王都敢欺负,自己又算什么,便赶紧道:“我会小心的。”又不免好奇,“他们与胶东王是怎么一回事?” “你既然住到了这儿,免不了会与陆相家人遇上,”许衍便告诉素波,“陆相与毕老夫人只生了二子二女,长女便是静妃,次女嫁给同乡张宗,张宗亦是最早随皇上起兵之人,现为光禄勋,九卿之一,掌管皇上出行时随侍人众,上一次丞相寿辰时他亦在座,只是你可能没注意。” 素波当然没注意,那时她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许衍便又道:“丞相两子如今都在外放,长子陆子腾任司州刺史,次子陆子飞任兖州山阳郡郡守,长孙陆曙任太仆丞,次孙陆雨任京兆尹主薄,三孙就是我刚说的陆辰,先前也曾出仕,后来因殴打上官被解职,现在府中读书,另外几个年龄尚小。” “丞相的长孙女性子和善,已经许配张家的长子,婚期与我们差不多,次孙女相貌出众,但一向飞扬跋扈,与陆辰都是长房嫡出,现在尚未许亲。听说先前胶东王便是懵懂间闯了她的闺房。” 素波听了,不由道:“胶东王什么也不懂,就是进了闺房也不要紧,更何况这样的事怎么没有瞒住,倒传了出来?” “本来是没有人知道的,但是有一天陆辰与胶东王生气,不小心说出了口,我才听了几句。” “与胶东王生气?还将妹妹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个陆辰是不是比胶东王还傻呀?” 许衍也被素波的话逗笑了,“他就是一个没脑子的人。若是只我听到了也没什么,可当时还有薛大儒。后来薛大儒便一直劝丞相将二小姐许给胶东王,陆辰得知之后就更生气了,打伤了薛大儒正是为此。” 原来这里还有如此的隐情。 第25章 请旨就藩 许衍暗地里告戒素波,相府里的许多事情都隐含着外人所不知道的内情,她就越发不愿意出门,只怕相府的乱事卷了进去。 好在,自己在这里不会住太久的,这样想着,素波低垂了头,突然发现许衍的深衣下摆有一个破洞,便指了问:“怎么弄的?” 许衍还不知道,现在拎起衣襟一看,怔了一下便明白过来了,“最近丞相令胶东王学习剑术,我每天都要陪他练上一两个时辰,可能是不小心刺破的吧。” “胶东王还能学会剑术?”素波还真有些不信呢,胶东王虽然过目不忘,但他毕竟是个问题儿童,练剑于他一定是十分难的。 “皇子是一定要习武的,”许衍看素波不解的目光,便又笑道:“其实胶东王习的就是个花架子,总共才二十四式的剑术,一般人练几次就会了,可是胶东王每次学过第二天又全部忘记,每一招都要练几百次才能勉强练出来。” 素波叹道:“你做胶东王的陪读还真不容易啊!” 许衍却笑道:“不过,他现在能在众人面前舞剑了,看起来还很不错。只是我每日都要再陪他练上几回,免得再忘记了。” “可是,对于胶东王来说学剑术有什么用呢?”素波越发地奇怪,“丞相为什么一定要如此用心地培养胶东王?” 许衍怔了一下,然后便笑道:“丞相可能是希望胶东王与别的皇子看起来一样吧。”又轻轻拍拍素波的头,“不是说让你和叔父不要再管胶东王的事了吗?” “你以为我喜欢管,不过就是好奇问问而已。”素波确实不关心胶东王,但却果真很好奇,胶东王那样的人很难不引起人家的好奇嘛。当然,她觉得许衍说得很对,胶东王的事少问为妙,便又笑道:“我只是随意打听而已,你去前面叔父那里换件袍子,我帮你补好再送回去。”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破洞,但是补起来却很费思量。如今许衍的衣袍都是名贵锦缎所制,因此不能随便缝上就罢了,而要小心地按原来锦缎的花纹修补出来,达到不细看分辩不出的效果。素波并没有假手于别人,而是自己用心地做了。 一则她跟着何老太太学会做各种针线活儿,便是这样极难的也能上手。再则如今她没有别的事情,多的就是时间。 就在徐家叔侄享受着在精舍中的生活时,外面已经发生了很多的大事。 陆丞相在读过徐先生的谏书后,夤夜来访请救,第二日便在朝堂上奏请皇上令胶东王就藩。 陆相在朝中深刻自省,“老臣因思念女儿,爱及外孙,便生妇人之仁,如昔日赵媪之爱幼子一般,将胶东王接入在文澜阁中读书习武,又见胶东王聪颖,喜不自禁,四处相告。却不知此等小慧,决非朝堂之才,且藩王在京,终非正道,特来请旨,请皇上命胶东王就藩。” 皇上听到丞相提起了静妃,亦感慨良多,“吾微贱之时,娶于陆氏,因将兵征伐,遂各别离。静妃雅性宽仁、贤淑多才,却中年遽然而逝,只留胶东一子,病弱非常,如今得丞相教导,方渐长成,且孝且慧,现若令其出藩,固为大义,但父子深情一时难以别离,陆相且退。” 陆相一次未能求得,次日又求,朝中大臣附议者良多,尤其是光禄勋张宗,流涕上奏,“皇上爱胶东王,更要为胶东王长远计,送胶东王早日就藩。” 诸臣之意汹汹,皇上终于只得应允。 于是,皇上令宗正为胶东王准备就藩一应事项,丞相府亦紧锣密鼓地为胶东王打点行装。 素波听叔父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又笑着说:“藩王出京,并非小事,总要准备半年一年的,到时候你们已经成了亲,路上也方便。” 素波听了就觉得不对,“叔父不是也与我们一同去吗?” 没想到徐叔父摇头道:“我当然不去。” “什么?”素波急了,在这个时代,出门是非常难的事,先前她与徐叔父从江阴到京城就走了几个月,现在胶东王出藩,她和许衍随着同去,想再回来至少要好几年,甚至还可能一辈子再回不来了,叔父身体并不好,她哪里能放心呢?“我不能把叔父一个人留在京城!” “傻孩子,你嫁到许家,就是许家妇了,我是徐家人,怎么能跟你们一起走呢。” “什么徐家许家的,要是结亲了就是一家了,你是我的叔父,自然也是许衍的叔父!”素波一急,便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前世的时候家家都是独生子女,自然会对双方的父母都一样的。 “素波,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徐叔父也急了起来,“女子成亲又称归家,就是因为夫家才是你真正的家,而娘家只是你未嫁前所居之处……” 素波见徐叔父长篇大论地讲下去,想到他连印刷术都不能接受,便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向他讲通男女平等的道理,而且,在这个农耕的冷兵器时代,讲什么男女平等也确定不合时宜,便一嘟嘴、一跺脚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和叔父在一起!” 平时叔父见素波撒娇时总会心软,可是今天他却叹起了气,“都是我的错啊,平日没有好好地教导你。好在还有些时间,我给你讲一讲女德……”一着急又咳嗽起来。 素波便不敢再与他争了,叔父请了名医又吃了许久的药,咳疾也不过略缓,依旧没有痊愈,是生不得气的,因此只得闭嘴听着他苦口婆心的劝导。 但是,她想着,自己可以去劝许衍,只要许衍同意了,帮着自己劝叔父,或者为叔父在胶东王身边谋得一个小小的职位,大家一起离开京城不就行了吗? 反正自己一定不离开叔父的! 既然有了打算,素波便不住地点头,“叔父,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果真明白了?” “果真明白!”素波肯定地答应着,又笑道,“我刚刚是因为舍不得离开叔父,现在想通道理自然就懂了。” 徐宁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独自坐在桌前落下了泪。他其实也一样不舍素波,这几年他们相依为命,一日不曾分开,素波若是要嫁了,比剜了他的心头肉还痛。但是,他还是要将素波亲手嫁出去,为她安排好前路,让她有一个永久的依靠。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子,恐怕撑不了太久了。 素波便盼着许衍再来看自己,好在如今住在精舍中来往方便,没几日他就又来了,素波将茶递过去便急着问道:“我们既然要跟着胶东王就藩,那就只剩下叔父一人在京城了,他身子不好,我实在不放心,你能不能想办法劝他与我们一起去呢?” 许衍瞧瞧素波却问:“你愿意离开京城吗?” 素波到了这里之后就是从江阴逃到京城的,一路上经过所有的州郡比起京城都差得多了,以她一个初来者的眼光都看得出京城之外各处不论城市、道路、人口、环境、经济等种种方面皆非常落后贫穷,且新朝初定,四处尚且不够平稳,反叛、民乱还时有发生,她当然不愿意离开富足而安全的京城。 “不想。”不素波老老实实地说:“不过,你既然要去,我自然也跟你一起去了。” 许衍笑了,素波的回答的其实一点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她是个心思纯正的姑娘,虽然留连京城的繁华但还是会陪着自己出京,就如在自己重病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嫌弃,反倒每日为自己精心打点饮食一般。 这样的人,是能与自己同甘苦共患难的,正堪为妻室。 只是素波还是太小了,心性又太过直接简单,有很多事情看不懂,就比如现在,她根本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不料素波却沉下脸,原来她见许衍颇有些不以为然,便以为他不愿意带着叔父,急切地问:“你是不愿意吗?” 当初许衍说起买了宅子的时候说过我们一起去住,在素波的心中,就认为包括了叔父的,难道是自己领会错了吗?如果许衍不能接受叔父,素波便不愿意嫁他了。 她出嫁,根本不是想嫁,而是因为不愿意违逆叔父的心意。 许衍本意真没想将他们一同接出,毕竟没有那个道理,娶了妻子还要把对方的长辈带过来。但是如果徐家叔侄都愿意,倒也没有什么,家里不过多一个人而已,又不是供养不起。再看素波将一张俏丽的小脸绷了起来,整个人都紧张不已,便觉得好笑,“这算什么,只要你们都愿意就行。” 素波松了一口气,许衍性子平和,倒不是十分难以相处的人,又与叔父相得,果然答应了。却又嘟了嘴道:“就是叔父不肯,我才要你想办法。” 许衍便被她如此可爱的神情弄得心痒痒的,本想说恐怕素波是一厢情愿了,徐先生这样的一个人,再固执迂腐,坚守礼节不过的,怎么也不会住到侄女婿的家中。但是话到口边,却变成了,“好,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他不忍心让素波难过。 素波便开心地笑了,“谢谢你!” 第26章 淑女薛清 许衍也笑了,眼中满是暖意,他从见了素波第一面就喜欢上了她,美丽可爱的世家女,懂事聪明,却又善良天真,宜室宜家,知道徐先生要将侄女许人便请何老先生帮忙提亲。在等待回音的时侯,许衍每一想到自己居无定所、身无长物就觉得根本没有希望,素波这样的女子只凭着她的美貌便能嫁入高门过上奢华的生活,怎么能嫁给一个穷小子呢? 但是没想到的是徐先生竟很快就应允了。 好像真是素波带给自己的运气呢,从定亲不久,自己的境遇就慢慢变好了,而且还借着素波弄出的竹简想到了印书的主意,得到了陆相的青睐。有人看出自己前途不错,又觉得徐家已经没落了,劝自己重新与家势正好的女子定亲,许衍心动过,但最后还是全部拒绝了。 特别是在素波探病的那一瞬间,他彻底下了决心,他不会放弃素波的。现在看着笑得似一朵鲜花般的素波,他的笑意越来越大,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素波便觉出些什么,歪着脑袋问:“怎么了?” 许衍很久才收了笑,“我们根本不用着急,因为几年之内,胶东王都不可能离京。” 素波大吃一惊,“皇上都已经答应了,胶东王怎么能不走呢?” 胶东王怎么能离京?那样丞相和自己,还有许多人的心思都白费了。但是许衍自然不会告诉素波,只道:“你想,皇后所出的河间王、江都王都比胶东王年长,便是赵美人所出的长沙王亦与胶东王年相若,他们都没有出京,胶东王自然也不能走。” 事实上,现在朝中已经如丞相所预料的,很多人在最初被陆丞相坚持要送胶东王出藩感动后,又想到了河间王、江都王和长沙王还留在京城,比起病弱的胶东王,他们更应该率先出藩。 可是皇子们就没有愿意就藩的。 是以这些天,丞相府上表面大张旗鼓地准备行装,但是许衍这个胶东王的陪读却不动如山。丞相和他早算好了的,所谓上书要求就藩其实不过是做出个姿态给天下人看的,他们将胶东王自宫里接出来,并不是为了送他到藩地去,那样对陆家有什么好处? 结果,胶东王自然没有出藩。在议定胶东王出藩后,又有朝臣们上书谏言河间王、江都王和长沙王出藩,这两位王爷也毫无疑问地被决定离开京城,然后出藩的准备一直在进行,却一直没有完成,最后哪一个藩王也没走。 这时素波早适应了文澜阁东边的精舍。有过先前的经历,眼下的日子实在好得太多了,她慢慢地与薛大儒的孙女薛清熟识,又与拨给她的两个小丫头福儿和寿儿打成了一片——当然这两个俗气无比的名字也是她取的,毕竟一时间让从没有给人取过名的素波定下两个名子来,她还真是很为难,可是又不想露怯,就指了白胖些的那个叫福儿,黑瘦些的叫寿儿,随口起了两个名字。 叔父和许衍第一次听了这两个名子都笑了,虽然他们没有说什么,但是素波完全品出他们的意思,便立即反驳道:“你们笑什么,我倒觉得这两个名字很好呢!若是想要雅致的,我也不是不能,像晴雯、麝月之类的又有什么用?不如实实在丰的福寿双全!” 其实当初起名的时候,素波仓促间哪里想到了红楼,眼下便拿这里的名字来表示自己不是不读书没才华的,果然将叔父和许衍都被唬住了,“晴雯、麝月,果然不错!”又都笑道:“原来素波不是不能,而是不屑!” 素波见了福儿和寿儿也有些心虚,毕竟薛清的丫头叫青砚、玉书,要高大上得多,便背了悄悄问她们,“若是嫌这个名不好,想改名也不难,想叫什么只管告诉我,我都答应。” 不想福儿和寿儿倒都笑嘻嘻的,“这名字怎么不好?我们俩一个有福有一个有寿,一辈子跟着小姐,小姐就又有福又有寿了.” 素波就笑了,“瞧你们嘴巧得的!”福儿寿儿都不大,也就刚过十岁,都是这两年相府从外面买来的丫头,教导了几年,一等的自然都挑到内院了,但她们也不过是仅次一等的,嘴上手上都来得,一向将素波照顾得十人舒服,因此她便真心保证,“只要你们以诚心待我,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我们就跟定小姐一辈子了!” 素波过上了比过去高大上的生活,唯有一点觉得不如过去,那就是如今的她不好去厨房里蹭吃蹭吃了。文澜阁东边的精舍专门有一处小厨房,每日备的饭菜远比先前好得多 送饭的婆子也要比赵婆子勤勉得多,想额外点些什么菜更是容易得多……但是,素波却再不 能与她们像先前一样融洽地相处在一处了。 虽然素波对她们还是一样的亲切和善,但是她却也明白,一道鸿沟已经将自己和她们分了开来。她重新恢复了江阴徐家小姐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便不能再与下人们一同坐在厨房的灶间说着闲话吃着体已菜。 按说新住处的厨房比先前要好得多,每日里的吃食花样百出,但素波还是遗憾的,再高档的饭菜吃多了也就尔尔,总与自己亲自在厨房里将食材放入锅里做熟了有一线差别。 可是,素波却没有张罗着在自家的院子里建一个小厨房,毕竟新来乍到的,不好提出特别的要求,而她已经侦察过了,薛大儒家里都没有小厨房,自家肯定不能设啊! 一时之间没有什么事可做,就是自己想喝杯茶都有人拦到前面泡好送来,素波就努力与薛清看齐,每日绣绣花、看看书,将日子过得优雅起来。精舍这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想看书方便得多了,徐家院子里有一处书房,而薛清的书就更多。 对于素波来说,看这些竖板、繁体字又是古文的书是很累的,但她知道自己总要适应,因此每日就是捏着鼻子也要看上一段,她终于相信知识能够改变命运了,但却已经来不及在前世补充了,现在多读些书也为时未晚,毕竟她才十三岁呢! 一阵清风吹来,带着馥郁的香气,素波不由自主地放下书,几步到了院子里看那株桂花树,不知什么时候树上的花已经开了许多。 如果自己现在还住在文澜阁西边,眼下应该正在厨房里做桂花糕吧?当然或者是桂花糖藕、桂花糖粥什么的吧。桂花独特而浓郁的香气一向是素波喜欢的,她接着就进入了沉思,除了做常见的点心,也许可以将桂花放到更多的食物中? 可是眼下却没法试一试。 一丝遗憾之后,素波便想到现在虽然做不了那些好吃的,但是自己完全可以腌些糖桂花,将桂花的香气保存起来,将来做什么不成? 对,就这样,请云哥儿帮忙买些糖,明天就做。 正想着,却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抬眼一看,却是薛清,“想什么这样入神?” 素波便笑了,“我见这桂花已经开了,觉得不能辜负了它们。” “我见你看着树上的桂花,就知道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到了精舍这边,素波便与薛大儒的孙女薛清时常在一处。薛清要比素波大十岁许,却一直没有嫁过人,父母又早已经离世,一直跟在祖父身边,除了薛家不似徐家那般没落,她亦没有吃过什么苦之外,与素波的情形倒有几分相似。 薛清是真正的淑女和才女,虽然有点傲气,但与好相处的素波脾气却很投合,眼下就笑着说:“方才我在屋内,忽闻桂子飘香,就想起小时候做的桂花茶了,特来邀你一起做。” 比起自己的糖桂花,薛清的桂花茶似乎更加高雅一些。但是殊途同归,素波用力点头赞同,“好呀,那我们就试试。” 先采桂花,薛清的要求是很高的,桂花要从树上打下来的新鲜花朵,却又不能落在地上,于是青砚用一根竹竿在树上打桂花儿,玉书带着福儿和寿儿张着一张轻罗在下面接着,打下足够多的桂花后回了屋子又细细地挑拣一回,花开败的或者未开的,再或是有任何一点瑕疵的都拣出去,只留下开得正好的小花朵。 再将所有的花朵都用清水漂洗几次,再用轻纱沥去水份,这时才能做桂花茶。 雪白的轻罗上一朵朵浅黄色的花朵,放在水上轻轻地荡了几荡,素波的心不禁雀跃起来,有心接过罗纱去玩水和花,可却又忍住了。要知道大家闺秀是不用亲自动手做事的,而叔父早吩咐她要跟着薛清学习仪容举止,薛家可是比徐家还要有名望的世家,从前朝到本朝一直声名不坠,薛清从小受到家里极好的教养,正堪为缺乏长辈女眷的素波的楷模。因此素波便模仿着薛清意态娴雅地站在一旁,瞧着丫头们做事,又随手拈起一朵香花放在鼻端轻嗅。 “呀,你们采了这么多桂花要做什么呀?”陈敏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笑着向她们说:“怎么不叫我一起呢!” 其实精舍这边真正与素波年纪相仿的女子是陈敏,但是,叔父又早提醒了素波,不要与陈敏多来往。在叔父看来,便不提陈征事的为人,只说陈家是寒门,市侩气十足,便不愿意侄女沾染了俗气。 而素波呢,倒不在意什么门第,可是第一次见到陈敏时的情形一直在她的心里,当时她笑着说不在意,但其实心灵早已经受到了伤害。陈敏富丽的装扮也就罢了,但她那时打量素波目光中流露出来的鄙夷,素波怎么也忘不了。所以她其实也不喜欢与陈敏往来。 但是素波自从到了这里,不知不觉就懂事了,知道得罪陈征事的女儿并不好,因此就笑眯眯地道:“我们也不过一时兴起,随便弄着玩呢。” 可是薛清却理也不理陈敏,只接着向素波继续笑言,“桂花不能晒,若是晒干了就不香了,”转头吩咐青砚,“你拿到厨房里炒,记着要一定要她们把锅洗干净。” 青砚点头,“我知道了,就像炒茶一样。”说着小心地捧着洗净的花走了。 陈敏就有些难堪,可是父亲一直催促她多与薛小姐、徐小姐往来,她又不得不来,眼下见薛清实难搭话,便转向素波笑着说:“桂花茶,我竟没听过,你也没听过吧?” 素波才要点头,薛清就轻轻地按住她的手道:“我听我祖母说,当年徐家的花馔极有名气。徐贵妃在宫里招见女眷们,也常用桂花茶飨客。素波哪里能不知道呢?” 陈敏一向对高高在上的薛清有莫名的惧怕,但她以为能踩着徐素波,毕竟徐家落魄到了那样的地步,几乎与叫花子一般地流落到京城,求到父亲面前才得了温饱。可是,薛清随口一句话,便让她明白,徐家再怎么没落,也是百年世家,出身寒门没有底蕴的陈家总比不了,讪讪地道:“我本还有事呢,就先走了。”说着便告辞去了。 素波便有些过意不去,笑着送到了院门,只是“有空儿再来”几个字到了唇边终究还是没说,不适合的人其实还是少接触为好。 便是如此,薛清还是在她回来时嗔道:“你理她做什么!她那行事作派,我怎么也看不惯的。” 素波也看不惯,有一次许衍来看自己,陈敏也过来了,还悄悄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许衍,真是很丢人的。不过许衍连瞧也没瞧她,素波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此时便一笑问:“薛姐姐,你说徐家的花馔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薛清就道:“只是你太小,徐家的事知道的也不多。”说着将自己听到的 几段与徐家相关的事情讲给她听。 一会儿炒好的桂花茶送回来了,金黄色的干花比鲜花还要美丽,玉书又拿出两个瓷瓶将花收了进去,又用包了红绸子的木塞封住,再用蜡油封瓶,至此,桂花茶正式做完了。 薛清拿了一瓶分给素波,“用的时候打开倒出几朵花,可以直接泡了水喝,也可以加蜜水,或者泡茶泡酒都好。”又说:“等空了我们再做花露,那个更琐碎,可是用来熏衣裳再好不过了。” 素波接了过来,却细细地看画了桂花树下站着一个美人的大肚细瓷瓶,她先前只听叔父说过,眼下才亲眼看到世家淑女的精致生活,而她自己,也将慢慢地融到了其中? 第27章 月湖波澜 受薛清的影响,素波做糖桂花的时候也先挑了几个非常漂亮的瓷坛,然后她将糖和洗净阴干的桂花一层层放进坛中,最后封了起来,这样的糖桂花比桂花茶放的时间还要长,好几年也不会坏的,拿出来做甜桂花点心再好不过了。 当然,桂花除了能做点心,还可以入菜,这时就要用到盐渍桂花了,素波也做了两坛。 在这里糖很贵,盐其实也不便宜,但这些对她都不算什么了,就是坛子她亦舍得买贵些的呢!叔父搬到了精舍这边,四季衣裳、饮食药饵、笔墨纸砚都有了供应,而且每月另有十贯钱零用,素波已经是小富婆了,花起钱再不必一文一文地算计,而且她还会大大方方地给各处打赏呢! 东西做好了,素波便拿出一坛糖桂花让福儿给云哥儿送去。昨日与福儿和寿儿说要买糖时才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福儿出去打了一下方才知道原来他最近请了假没有当差,素波便有些惦记,当初自己能平安地进了相府,云哥儿可是帮了大忙的。 福儿送了桂花糖,回来告诉素波,“原来云哥儿被选到胶东王身边伺候了,见了小姐送的桂花糖十分高兴,说日日躺着正觉得嘴里没味,当时就让他娘冲了一碗糖桂花水喝了。云哥儿娘再三感谢小姐,还要在院子里给小姐叩了头呢。” 素波很是不安,“那怎么好,毕竟是长辈……”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福儿却早知道素波心肠软,待下人好,便笑道:“我将她拦住了,又告诉她我们小姐一向怜贫惜弱的。云哥儿他娘就说要在菩萨面前给小姐祈福呢。” 虽然只一小坛糖桂花,但是这时的糖是十分贵重的东西,素波到了这里几年,也只有今年才舍得做了这么多糖桂花,也才能毫不心疼地拿出一整坛送人。 素波便又关切地问:“云哥儿被选到了胶东王身边当差,怎么倒在家里日日躺着?还是病了吧?你可问了他生什么病了?” 福儿难为情地一笑,“不是病了,是净身了。” 素波有一会儿工夫才明白过来,胶东王是皇子,他身边伺候自然是太监了!那么,云哥儿这么小就被……想到这里,她气愤极了,“胶东王还真是个祸害!” 福儿第一次见到素波沉下脸,又听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吓得赶紧摆手,“小姐!你怎么了!” 素波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这个时代言论可不是自由的,诽谤皇族应该就能被判罪的吧,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我就是可惜云哥儿!” “有什么可惜的,能到胶东王身边伺候,那可是寻常人没有的福气!”福儿赶紧说:“我刚刚去云哥儿家里,听云哥的娘说,府里几十个人争着净身呢,云哥儿机灵手脚勤快,好不容易才选上的!” 素波再一次无语了,原来这样的机会还要争啊! 福儿知道素波不大懂这些,就又告诉她,“小姐,你天生是江阴徐家的女儿,金尊玉贵的命,不知道底下的人活得有多不容易。云哥儿家里有好几个兄弟传承血脉,正可以送一个儿子服侍皇子,先得了一笔钱,此后不但省了嚼用,若是云哥儿将来在王爷跟前成了事儿,一家子都跟着起来了呢!” “就说我和寿儿,其实也是一样的。我们也有父母双亲,只是家里已经吃不上饭了,若是一味要骨肉团聚,一家子都饿死了。将我们卖到大户人家,家里人换口吃的就能活命,我们到相府里跟着小姐,将来也能奔个好前程。” 明明没有道理的事情,被福儿如此一说,素波竟反驳不出一句,半晌才说:“既然云哥儿是愿意的,也就罢了。”又将自己留的糖桂花都拿了出来,“明天把这几坛也都给云哥儿送去吧!”她总算明白云哥儿一见了糖桂花就要冲了水喝,毕竟是做了一个手术,需要补一补啊! 福儿听了倒有点可惜,“小姐忙了大半天,都要送走?” “都送走吧,”素波又安慰福儿,“我们若是想吃,只管再做就好了,你拿些钱请小厮帮忙再买些糖。” “糖倒是容易,”福儿别看是丫环,可在精舍的时间比素波久,也比素波见惯了富贵的,只说:“毕竟是小姐亲手做的,都给他吃了怕不要折福!” 其实先前素波在文澜阁西边住着的时候,真没觉得自己比云哥儿高贵,至多名声上她能算得上是个小姐,但其实当时徐家的处境并不好,有许多事反倒要拜托云哥儿帮忙呢。因此她便向福儿道:“你可不许这么说了,我一向极感谢云哥儿的。” 徐小姐是个极好的人,可是她真与别人家的小姐不大一样。相处久了,福儿和寿儿也知道小姐的性子,在她面前倒十分放松,吐舌一笑便下去找人买糖去了。 素波一个人在屋子里闷闷地坐着,不自在了半天,最后她还是想开了。既然云哥儿选了这样一条路,也未必就比留在相府里做一辈子的下人差,好像历史上大权在握,富可敌国的太监并不在少数。 在胶东王这个问题儿童身边当太监,虽然难有出头之日,但是许衍将来会成为胶王的长史,而自己会嫁给他,这样就会与云哥儿在一处,到时候多关照关照云哥儿不就行了?总能让他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想通了这些,素波就又做了几坛糖桂花。许衍来的时候就又将云哥儿的事说了,“当年我和叔父进府,多亏了他帮忙.等他到胶东王身边当差时,你一定要关照他!” 许衍就笑了,“帮过我们素波的人,我一定会帮他的!” 素波放下心来,“等走的时候带一坛糖桂花回去,泡水喝很甜的。” 许衍却不喜欢吃甜的,“你留着吧,我若是想喝就到你这里来。”又笑,“你整日在小院里闷着,我带你去小湖边走走。” 丞相府自外面引一道活水进来,在精舍的北面形成一处半亩大小的水面,正好有如半月之形,大家就都叫它月湖。湖水是人工引来的,周围又磊了些山石,虽然有很明显的堆砌之意,但因为湖边长出了一片片的蒲苇,又种着许多花草树木,景色颇为怡人。 但是素波却很少去那边,眼下也摇了摇头,“算了,就在院子里走走吧。”东边精舍住着大儒们,陆相的孙辈因上课时常出入,他们又会带着些少年来玩,素波只怕遇到了又生出波澜,她可不想再遇到邓十九那样的纨绔了。 许衍知道素波的小心,就笑着说:“今日国子监请大儒们讲五经,因此大家都放了假,胶东王去见外祖母,陆辰几个早呼朋唤友地出去了,我们出去走走不要紧的。” “无怪你今天来得早!”素波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却也开心能四处闲逛逛,“那我们就去吧!” 初秋的小湖水面十分平静,极淡的波纹将照入水中阳光分成一点点的碎金,素波和许衍坐在湖边小山坡一株桂花树下的大石头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一阵秋天吹过,桂花便如微雨般地落在他们身上。 许衍就笑,“你好香啊!” 素波就随手拔了一根细草,穿起了桂花,遇到穿不过的,许衍就拿簪子替她通开,穿了一根,让许衍替她系在手腕上,再用衣袖将花掩住,“我把香气留起来。” 许衍看着素波眉眼皆是笑,正要说:“我也好想把你也如这香气一般地留起来。”就听有男子说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过头看去,就见陆辰带着一个青年男子自山坡那边走了过来,眉飞色舞,似乎正说着什么新奇有趣的事。 原来是张慎行,光禄勋张宗的长子,陆相的外孙,也是他未来的长孙女婿,平日也在文澜阁里读书。素波见了这些少爷们从来都是秉着一贯“惹不起还躲得起”的方式避开,此时便向许衍悄声道:“我们自湖边绕过回去吧。” 许衍自不反对,他亦担心美丽的素波被陆辰看到了生出邪念,此时便点了点头与她悄悄快步自树下走下,打算绕过小湖回到精舍。 不料方到湖边,两人就见从对面拱桥上急匆匆地走来一个女子,朱红织金的绸缎衣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宽大的袖子和裙裾随着轻风飞舞,恰好她又梳着飞仙髻,髻上妆饰着许多宝石,远远看去果然似仙女一般。 那女子走过拱桥,离素波之处便近了许多,正能认出原来是相府的二小姐陆静怡,神色不宁,一面走一面满脸不快地回头呵斥,“你不许再跟着我!” 这一声之后,拱桥上又多了一个人,正是胶东王,他似乎没听到陆静怡的呵斥,反倒快步跑了过来,也不答言,只几步上前扑向了表姐。 陆静怡虽然比胶东王身量要高些,但显然没料到胶东王会扑上来,身子一晃便没有站稳,从小桥上折了下去,而扑过来的胶东王也没有收住脚,与她一同“扑通通”两声掉到了水中。 好在这小湖并非真正的湖泊,只不过是园子中的一处景致,因此湖水很浅,这两个人落到水中很快就都挣扎起来,只是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模样着实可笑,而胶东王,大约是吓坏了,紧紧的抱住表姐不放,任凭那女子处长挣扎也挣不开。 素波先是大吃一惊,差一点就高声喊人救命,但是她突然发现陆静怡落了水后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只用力地想甩开胶东王,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能喊。 在这个时代,就算对名节没有变态的看重,但一位小姐——特别是官家小姐,如果被人看到如此的形象,只能嫁给胶东王了! 第28章 大难临头 就在此时,素波听到身后陆辰的声音更加近了,“大姐一早就要到月湖看锦鲤,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刚刚落水的是相府的二小姐,而陆辰带着张慎行要到月湖旁见大小姐,也就是张慎行的未婚妻,此时又有胶东王掺了进来,恐怕会出大事的,这些念头在素波脑子里一转,却连一秒也没有停留就全部掠过,她一把拉住许衍的手,急促地说:“我们走!” 胶东王与陆二小姐一同落水的事情已经不可能隐瞒得住了,至少陆辰和张慎行一定会看到的,许衍和自己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人发现他们在场。胶东王是个傻子,他不会记得看到过谁,而那位小姐急匆匆地上了桥就落到水中,也未必注意到他们,眼下再躲开陆辰几个,他们就安全了。 许衍却没有被拉动,“那是陆二小姐!” “那又怎么样!”素波才不管什么二小姐,她要保住自己,也保住许衍,便去拉他,低声道:“快,赶紧走!” “但是她不能嫁给胶东王!”许衍说着挣开素波的手,“我去将二小姐救回内院,你自己先回家里吧!” “陆二小姐能不能嫁胶东王又关我们什么事!”素波又急又气,用力去拖许衍,“我们快跑吧,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这里面的道理你不懂!”许衍也急了,他毕竟是男子,力气要大得多,将素波推到了一旁,“你先走吧,我去救二小姐!”说着跳到了水里,奋力向胶东王和二小姐冲了过去。 此时陆二小姐正拼命扎开胶东王,可是胶东王力气却不小,竟怎么也没有被她挣了开去,而且就在他们的挣扎间,陆二小姐的衣裳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可是许衍到了却又不同,他是成年男子,远比胶东王力气大,只几下便将胶东王与陆二小姐分开,然后抱起陆二小姐向对面的岸上而去。 素波一时呆住了,忽听有人尖声喊道:“胶东王和二小姐落水了!”心里一惊,自己竟还在这事非之地,真要赶紧走了! 果然,陆辰和张慎行此时已经大步到了坡顶,看到了这一幕,喝了一声,“出了什么事!”便一同跑了下来。 素波就见许衍拉着陆二小姐已经靠近了岸边,知道他已经陷到这件事情中,再也拉不回来,心里说不出的慌乱,转身向精舍跑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陆辰和张慎行已经发现了她,拦住厉声道:“不许跑!” 素波急忙指着水中说:“胶东王还在水里!你们还不赶紧救他?” “胶东王算什么!淹死了才好!”陆辰毫不在意地说着,双眼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素波,语气便缓了下来,“原来我们府里还有这样的美人儿。” 张慎行便一把拉住陆辰,“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看美人!” 陆辰的目光依旧粘在素波身上,却道:“许衍已经把二姐救走了,我们不必担心。” “什么不必担心!”张慎行道:“现在有人在喊胶东王和二小姐落水了,大家一定会怀疑的!” “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张慎远略一思忖,一把将素波推到水里,“这样就没有人相信二小姐和胶东王一起落水了。” 素波猝不及防地落到水中,呛了一口水,然后挣扎着爬了起来,再想上岸,哪里还能?张慎行站在岸边冷冷地说:“记住,方才就是你与胶东王一起落的水!” 就在这一会儿,已经有许多人赶到了月湖边,陆辰就向素波笑嘻嘻地伸出手,“美人儿,我不介意你和胶东王一起落到水里,以后就跟着我吧!” 张慎行也哈哈笑了起来,“你看,这不正是一箭双雕,既替二小姐解了围,你也得了美人!” 素波站在水里,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瞧着冷笑着的张慎行、色迷迷的陆辰,转身退向湖中胶东王身旁。 自己就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女孩了,即使穿越了依旧没有什么本领,素波知道自己惹不起陆辰,惹不起张慎行,当初遇到邓十九时她想法子躲到了陆家,现在她能躲的只能是胶东王身边了! 胶东王是个傻子,可他毕竟是皇子,就是陆辰再嚣张,在众人面前也要给胶东王行礼的,甚至陆相,也要跪拜在自己的外孙面前,这个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张慎行目的是救陆二小姐,但自己借势利用他和胶东王,一口咬定与胶东王一共落水,那么陆辰还能奈自己如何? 虽然有些对不起胶东王,但是他反正不懂的。素波想着便走到了胶东王身边,拉着浑身上下都在滴水的他向岸边走,“水很凉,我们赶紧出去。” 不想胶东王不肯动,却将胳膊用力一挥,素波一个踉跄又跌到了水中,觉得胶东王似乎要扑过来打自己一般,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然后才醒悟过来,他是个傻子,应该是被吓坏了,就爬起来叹了一声气劝道:“来,听话,我们出去吧,谁让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其实素波并不是劝胶东王,而是劝自己。逃出了邓十九的魔爪,原以为躲在陆府能平安了呢,但其实自己还是有如浮萍一般,很多事都是无奈的,竟与胶东王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这时四处早赶过来许多人,将胶东王和素波救了上去。 听说侄女在桥上看锦鲤,胶东王跑过来将她撞到湖里,叔父不免愁容满面,在地上打着转儿叹气,“这可怎么好?” “没什么,”素波身上盖了两床被子,但还瑟瑟发抖。她回来后早已经将湿衣裳都脱了下去,又用热水洗了澡,但是她似乎还没有从那凉冰冰的水中出来一般,从心里一直冷到了外面,打着战说:“叔父,替我与许衍退亲吧!” 侄女儿与胶东王一起落到了水里,与许家的亲事总要有个交待,徐宁这样想着,却又宽慰素波,“你别急,一定要养好身子,万事有叔父呢!” “我信叔父的。”素波答应着,但她还是很坚持,“我们一定先提出退亲!” 叔父点了点头,眼里似有泪光,哽咽着说:“对,我们是徐家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有傲骨!”虽然素波不过是不小心被胶东王撞到了水中,然后马上就被救出,许衍也未必能说出什么,但身为徐家人,既然遇到了这样的意外,主动提出退亲还是应该的,不过徐宁还是希 望,“许衍也许不会答应。” “不管他会不会答应,我们都要退亲!”既然许衍在最关键的时候放弃了自己,那么自己一辈子也不想再与他打什么交道。哪怕叔父伤心,她也不会再改变。眼下叔父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反是好事,她一定要将亲事退了,“以后,我就一直跟在叔父身边,像薛姐姐一般,过得多自在呀!” “你不许胡说,薛家的女孩命不好,我们素波一定要好好嫁出去,平安康泰地过一辈子!”徐宁下意识地斥责了侄女,就又嘱咐她好好歇一歇出了房门去找许衍。 不料还没找到许衍,却被小厮找了回来,“小姐受寒发烧了!” 徐宁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立即将旁的事都放下,急忙吩咐小厮先去请大夫,自己也不顾仪态,急忙跑回院子,就见素波一张脸烧得红彤彤的,人也迷迷糊糊的,福儿和寿儿在她身边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要做什么,她们还没素波大呢,又没服侍过病人。 徐宁虽不通俗务,但毕竟久病之人,倒知道些医理,瞧着侄女明明烧得像火炭一般,可嘴里 一直嚷着冷,知道病势沉重,便叫小丫头子,“赶紧去西边请了何老太太,求她来帮忙看看。” 何老太太听了信儿急忙来了,她是久经事故的老人家,马上烧了手炉,又加了被子。一会儿大夫来了,诊了脉开药煎药,扶着素波灌了下去。 素波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迷迷糊糊间被灌了许多的苦药,才觉得好了些。然后就她看到了许衍,挣扎着坐了起来道:“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看到素波厌恶的目光,许衍十分愧疚,“素波,我真没想到会出事,我以为你自己能跑回去呢。你不知道,陆二小姐是不能嫁给胶东王的,胶东王已经是陆家的外孙了,因此不必再联姻,反倒是……” “我不想听你们的那些阴谋诡计!”素波大声道:“你滚!你滚!”她再不顾什么世家的女的仪态,什么不能恶语伤人的规矩,只希望他能从自己面前立即消失。 这样的素波还真不许衍所认识的女孩,许衍被惊得怔了一怔,“素波,我们真没有必要退亲,实情是怎么样的,我们都清楚。你现在生气我也明白,过些时候心气平和也就好了。” 许衍一直非常聪明上进,年青青的他就被陆丞相赏识,当了胶东王的伴读,还参与到相府的大事甚至朝廷的政务中,在大家看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但是先前在印刷术、胶东王等几件事情上,素波便隐隐地觉得他过于功利,只是并没有在意,但这一次的经历让她彻底怕了。素波十分地坚决,“不! 出了那样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心平气和,总之我宁死也不嫁你,一定要退亲!” 许衍猜到素波会生气,但他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决绝,要知道素波可是再乖巧不过的女孩子,才结识时眼神里带了点怯生生的,跟在徐先生身后,多一步不走,多一句话不说,后来熟悉了,便觉得她温和、懂事又可爱,不想如今发起脾气来却不小。他一时倒不知怎么反驳,就道:“我已经对叔父说过,而叔父也答应我了。” “我一定要退亲!”如果不退亲,将来许衍还会在更多的利益面前放弃自己。成了夫妻的,大难临头还各自飞,何况他们不过订亲而已,因此素波就冷冷一笑,“听说吴起曾杀妻求将,我不想成为被杀的那个。” 第29章 跟我私奔 许衍走了, 素波不知道他怎么对叔父解释的,最终亲事还是退掉了。他那样聪明, 果然是有办法的, 叔父一点也没有疑心当日的情形, 也没有疑心自己对许衍的厌恶, 只当侄女有着徐家人的傲骨, 为了名节怎么也不肯嫁。 素波大病了一场, 前生今世她第一次病得这样凶险,整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能起身。没有抗生素的时候真是可怕呀,一场肺炎随时能要了人命。她之所以一定要与许衍退亲,其实并不是怪他放弃自己,更是恨因为他害得自己生了病, 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如今病好了再回想落水,素波觉得并不是坏事,就像前世人们常说的,结婚前发现问题总比结婚后要好得多。尤其是这个时代, 虽然也可以离婚,但又要难得多。还有自己终于不必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嫁了, 素波甚至还有些开心。 当然,她也想过,这一次自己也应该长些教训,当时如果早些狠下心不管许衍,一个人先跑回来就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都没有了。 经过这场大病, 素波整个人瘦了一圈,小小的脸上愈发显出一双大眼睛,谁见了都会由衷升起一种怜爱之意。但其实素波精神倒还不错,先是在屋子里转,接着到院子里走,整日笑盈盈的。 徐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素波是徐家的女儿,生来就一身傲骨,虽然只是落到水里那么一小会儿,可她却为了避免将来任何可能出现的是非,一力坚持与许衍退亲。 而许衍先前不肯,后来竟也答应了。徐宁是个志诚君子,怎么也不会怪他的,甚至就连许衍要将聘礼留给素波他也没有答应,而是亲手将那块鱼佩送了回去,但他心里其实特别特别地惋惜,为素波,也为许衍。明明这么般配的两个孩子,就是没有缘分啊! 素波病着的时候,徐宁一心给侄女治病,只盼着她能痊愈,别的什么也顾不上思索,现在素波没事了,他松了一口气就想到了胶东王。按说胶东王不小心将素波撞到了月湖里,就应该主动担起责任。明明那样睿智的皇子,怎么能装聋作哑一声不响就要将事情混过去了呢?再者,就算胶东王年幼有思虑不周之处,他的外祖父陆相可是一直有算无遗策之名,正直大度、才学出众,又特特将胶东王接到文澜阁读书的,自然不该有这样的疏漏之处。 徐家如今的情况断然是不敢肖想王妃之位,但上奏皇上许素波侧妃又有何不可?素波无论品貌都担得起的。若真如此,非但公正,又能弥补胶东王之过,且素波的未来也就有着落了。 但不论胶东王还是陆相,就是没有一个人提起此事,整个相府里也没有人再提,仿佛没有胶东王与素波一起落水的事一般。 徐宁有心找过去问,人间有正道,岂能苟且?但事关侄女名节,且又担心自己此举似有巴结之意,恐连累侄女儿被人看低,踌躇再三,左思右想也不得主意。说起来还是徐家没落了,若是过去,以江阴徐家的门第,出了这等事情,皇家早遣了人来家里商量了。 这一日何老太太又来看素波,原本她每日都要到的,徐宁哪里会照顾人,且又是侄女,十分不便,纵有丫头们亦不能放心,还是要她帮着素波打点饮食调养身子,又再三劝她宽心,今天却晚了,说了两三句话却去找叔父。没一会儿叔父再进屋里就喃喃道:“都是叔父没用。” 大家以为素波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她在迷迷糊糊间听了许多,叔父是男子没办法去内院与女眷们分辨,何老太太便替自己出头找了毕老夫人,想为自己在胶东王身边争个名分,如今想来毕老夫人一定回绝了。 其实当初素波利用胶东王摆脱了陆辰时,也想到了自己可能就此成了胶东王的侍妾,又或者因为叔父现在的名声,还能得到侧妃的封号。但不管是哪一样,素波都能接受。胶东王毕竟心智不全,自己在他身边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也不太糟。这个时代的女子,其实不就是用三从四德换到生存,在哪里不是一样! 不过,如今被回绝了却更好!陆相一定是想将事情压下来,只当从没发生过。那么,自己就一直陪在叔父身边,岂非自己最初的愿望! 当初是迫不得已,但现在看那时的选择一点也没错,素波觉得自己越来越成熟了,也越来越有智谋了。此时就笑嘻嘻地说:“叔父,我们叔侄两人生逢乱事,能自天灾人祸中逃出命来,如今又在文澜阁的精舍里居住,衣食无忧,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徐宁读了几十年的书,可是讲道理却讲不过侄女,而且他细细一想,素波所说倒也没错儿,因此就笑了,“你这孩子,有如此心胸,应该是个有福的!”当日素波病得完全糊涂了,大夫已经让准备后事了,可还硬是活了过来,就连见多识广的何老太太都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素波对于后福的理解不一样,兴致勃勃地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我们院里添了个小厨房,十分方便,一早我就让小福与厨房采买的人说了,给我们带了几斤上好的羊肉,现在正在灶上小火炖着呢,晚上吃正好。”原来她病了,先是煎药,后来又煮粥熬汤的,精舍这边原就不差什么,就为他们院子里设了一个小小的厨房,完成了素波搬到这里之后最大的心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福儿也在一旁说:“羊肉最温补,小姐如今正合多吃点呢。” 寿儿也差不多,“我们用小火炖得软软烂烂的,再加点枣和枸杞更好了!” 民以食为天,徐宁听惯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且他先前一直担心侄女会伤心难过,更怕她一病不起,如今见素波有心张罗吃食倒放了心,便嘱咐道:“病才好,要小心些,别受了风。” “放心吧,”素波答应着,“我穿得多,一点也不冷,多活动活动身子才恢复得快呢。”她可是要好好活着的,当然会用心照料自己。 叔父点点头,“近来因你病着,我一向少去文澜阁,既然今日无事,我便过去整理些典籍。” 素波送了叔父出门,又看着羊肉下了锅,就在院子里阳光正好的一方天地里散步,突然间,面前多出来一个人,向她讪讪地笑问:“徐小姐,你退亲了?” 原来是陈秋海,听说他先前被陈征事派到他哥哥那边送东西,因此自住到文澜阁东边后素波一直没有看到他,猛然一见,觉得他又长了不少,只是见了自己还与过去一样,绞着手,红着脸,咧着嘴硬扯出一个笑脸。 素波呢,觉得他虽然与以前一样有点好笑,但却亲切了不少,其实陈秋海真不是坏人,虽然没头脑,但并没有主动害过自己。听说陆征事难为叔父时,他一再与父母抗争,也坐实了那事全是他的错,让陆征事很没面子,后来只得送他出了京城。不过素波当然不会因此就对他怎么样,依旧冷淡地说:“我叔父不在家,还请先回吧。” 陈秋海脸更红了,却没有动,突然低声说:“落水的事被丞相压了下来,皇家并不知情,胶东王见驾时也没有提起,因此你恐怕不能到胶东王身边了。” 素波立即相信了,陈征事的消息不能错的。可那天可是有许多许多的人看到了,而陆相还能把事情压下来,真很有本事呀!而胶东王,当然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他应该不知道终究发生了什么。可素波却又多想了,“丞相不会杀了我灭口吧?” “不能。”陈秋海就赶紧说,他初听了消息也急忙问父亲,父亲就是这样答的,“虽然事情压了下来,但是毕竟知道的人不少,丞相哪里会将徐小姐灭口?那不是欲盖弥张吗?丞相可与动不动要杀要砍的邓太尉不一样,他一向以理服人的!” “那就好!”素波并没有想到事情还能如此发展,若是早知如此,那许衍又何必去救陆二小姐呢?反正陆相有本事压住。 陈秋海见素波并没有继续问下去,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就提醒她,“你将来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素波就轻松地说:“那我就不嫁了,一直守在叔父身边!” 父亲也是这样说的,“徐小姐不可能再嫁了,只能一辈子守在她叔父身边,做一个老姑娘!”语气里还有些幸灾乐祸,当时娘和妹妹还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陈秋海听了却心如刀绞,因此急忙找了借口出门来看素波。 女子怎么能不思嫁呢,妹妹早已经偷偷攒起了嫁妆。陈秋海只当素波不肯说出心里的悲伤,明明已经与年少有为的许衍定了亲,可因为这次的落水已经退了,现在胶东王和丞相又不肯给她一个名份,她果真只能终身孤老了。他就将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徐小姐跟我私奔吧!” 素波吓了一跳,陈秋海怎么会这样想?叔父给自己讲过的一句话立即就浮现在脑海中,“娶则为妻,奔则为妾。”自己主动跟着他私奔当妾?那怎么可能!她除了好笑还是好笑,“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你父亲又来找我叔父说什么我引诱你了。” 不想陈秋海早拿定了主意,“素波,我早想好了,我们私奔就去我大哥那里,我刚从那边回来,知道路怎么走,而我大哥一向对我很好,一定会收留我们的……” 素波又没傻才不会信呢,一则不信陈秋海,再则不信私奔会有好下场,因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快走吧!” 陈秋海却越说越兴奋,“徐小姐,你相信我,我必会不负你……” 素波不得不赶人了,但如今她身份不同,已经是有两个丫环的小姐了,因此不必自己动手,只叫了一声,“福儿、寿儿!” 福儿寿儿就一同跑了过来,看了小姐的眼色便挡在小姐面前,向陈秋海板着脸说:“徐先生不在家,我们小姐要歇着了,还请少爷出去吧。” 第30章 胶东王妃 陈秋海在丫环的面前再说不出私奔的话, 他毕竟也是读过书的人,道理总是懂得的。但他也不肯走, 素波这样可怜, 自己一定要帮她。 正在福儿寿儿与陈秋海僵持的时候, 素波就见自院门进来两个人, 穿着绿绸衣服, 头上戴着黑纱帽——这身衣裳早被她牢牢地记住了, 恨不得一辈子也不再见的,下意识便退后一步高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他们该不会是来害自己的吧!皇上终于知道了胶东王是傻子,也知道了自己说谎,然后派他们再来盘问自己?然后把自己也像月姐儿一般地拖走? 跟着绿衣人后面进来的还有一个陆府管事,便上前躬身笑着向素波道:“徐先生在哪里?有圣旨!” 圣旨?叔父怎么能与圣旨有了关系! 但是素波已经不怕了, 因为她明显感觉到不只是陆府的管事,就是那两个绿衣人也一改过去见过的威风八面,反而在自己面前满是卑躬屈膝。 可素波想不出叔父有什么可值得他们卑躬屈膝的地方,难道叔父的才能被皇上赏识了, 招他前去问策? 就在素波懵懂之间,陈秋海倒是清醒了, 他本就是官家子弟,在相府多次见过传旨,因此就推开福儿寿儿上前道:“徐先生去了文澜阁,我替你们去请他回来吧。”他刚刚在徐家门外站了许久,亲眼看着徐先生往文澜阁去了才敢进来找素波的,此时答应了便飞跑去了文澜阁, 没一会儿便又跟在徐先生身后回来了。 自从见过徐小姐一面,陈秋海就似入魔了一般,这两三年的时间,他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能将素波娶回来,现在甚至做了私奔的打算。如今见徐家有事,一心想帮忙,希冀在徐先生面前留下好印象,也许将来就能许了自己娶徐小姐呢。他一向知道徐先生是讨厌自己的,因此有了这个机会更用心表现,在一旁打着转儿,又是帮着设香案又是拿香烛的。 徐宁虽然第一次接旨,但是他毕竟世家出身,饱读诗书,因此还是知道规矩的,依礼跪拜,就听上面的绿衣人高声道:“皇帝诏曰:江阴徐家之女素波出身名门,品性贤淑,姿容出众,封为胶东王妃。钦此。”言毕,将明黄的圣旨放在徐宁的手中,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呀!” 素波很久没有回过神来,她只记得绿衣人的笑脸、徐叔父的震惊、陈秋海的尴尬,然后福儿和寿儿扶着她回了房,“小姐太高兴了。” 待她真正清醒过来后,亦不能否认自己是高兴的,毕竟她身边又围了许许多多的人,有薛姐姐、何老太太、陈征事夫人……如果说不满意皇上的旨意,岂不等于找死?但她怎么也不能像徐叔父那样激动得涕泪交加,再三称赞,“天恩浩荡,徐家感激涕零!”因为她果真没有那么感激的。 素波那日在月湖里向胶东王走去,不过是求个生路,虽然也想到有可能因此到胶东王身边,甚至能得了侧妃之位,可胶东王正妃却根本不是她能肖想的。就像何老太太曾经说过的,徐家早已经没落了,就是能成为皇子侧妃都很难,所以皇上下旨封她为胶东王妃,她最大的反应就是吃惊。 到胶东王身边,不过是无奈之举而已。所以对她来说,当了胶东王正妃与侧妃,甚至侍妾并没有多少不同,不过在张慎行威逼之下不得已而已,又是逃开陆辰的唯一办法。吃惊过后,她不喜也不悲,垂下头不言不语,这一招她已经用得很熟了,而且很合用。 此时大家果真都以为她不好意思才低头不语的,何老太太就笑着拉了素波的手说:“虽然害羞,可是丞相夫人那里要先过去的,然后再进宫叩谢天恩。来,我帮你重新梳梳头,再换件衣裳。” 素波这些日子病刚好,只在家里,衣着发式都极简单的,现在何老太太便亲手给她梳了个凌云髻,上面点缀了几样珠花,换了一套浅绿色的曲裾,续衽钩边,在身上围绕了三圈,端丽大方,再用宽大的深绿色丝带系在腰间,笑着端祥道:“皇上果然圣明,我们素波丽质天成,明珠一般的人物,正堪配选为皇子妃。”说着将一件大毛披风替她披在身上,“请陈征事夫人引你去见陆家老夫人吧。” 陈征事夫人一直在一旁打着下手,又笑着将素波夸成了一朵花儿,此时卑躬屈膝地道:“我护着王妃过去,老太太只管放心就是了。” 素波却拉住了何老太太的手,“我要老太太陪着。” 为了自己,老太太得罪了毕老夫人,素波听叔父说这些日子陈征事一直在为难何老先生,就像先前他曾为难叔父一般。每想起此事,素波都是又伤心又无奈,现在突然成了胶东王妃,她才不要陈征事夫人凑上来得了好处呢! 陈征事夫人的笑就僵住了,低声说:“我可是朝廷命妇呢。” 素波就冷哼一声,“我不管什么命妇不命妇的,我就是要何老太太陪着。” 何老太太就笑了,她这么大年纪其实早将许多事都看开了,之所以与毕老夫人生气是实在看不过眼,明明素波在相府里出的事,相府竟能借着权势不负一点责任。还不是看在徐宁因为侄女的名声不好闹出来吗? 陈征事排挤自家老先生,她们老俩口也早商量好了,只待今年年底就搬出去,在外面赁一处房舍摆个字摊谋生。现在感觉到素波对自己的维护,心里就暖暖的,她早知道这个孩子心肠好,因此就笑了,“老太太就陪你去一次。”正好看看毕老夫人听了圣旨之后的嘴脸。 当初相府不将事情瞒下去,直接禀报皇上再封赏下来多体面,徐家也能领相府的情。可现在呢,徐家已经灰了心,而皇家呢,简直就是一记耳光甩向相府的感觉,丝毫颜面都不给。 此时素波心里也乱糟糟地想了许多。成为胶东王妃,还真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叔父把这当成徐家的荣耀,自己一辈子都会荣华富贵的保障,他是那样的高兴,脸上放出兴奋的光芒,比起他回忆起徐家的旧事时还要开心,只是为此素波便觉得值得了。 再想下去,正妃可比侧妃、侍妾的地位高多了,胶东王什么也不懂,将来整个胶东王府岂不都由自己做主?那样,自己就可以想办法谋算着让胶东王早日就藩,然后带着叔父到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过着幸福的生活。如果能这样,可要比与叔父一直寄居陆府要好得多呢。 素波的嘴角不知不觉就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在何老太太的引导下进了陆家内宅。到相府几年了,她还第一次来这里呢,放眼一看,画栋雕梁、湖光山石、花草树木远远又比精舍不知好了多少,就边脚下这条用石子铺的甬道也宽阔得多。 半晌到了一处高大的殿堂前,早有丫头们笑着打开帘子,何老太太在后面轻轻地推了推她,素波便走了进去,就见胶东王木然地坐在一位发如银丝一般的老太太身边,周围环绕着几位夫人小姐。 很显然,这就是毕老夫人了。素波就要上前行礼,银发老太太早已经自座位上起身,反向她作势躬身道:“参见王妃。” 对了,接了圣旨自己就是胶东王妃了,论理身份已经比毕老夫人高贵。素波一时倒为难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办呢?叔父教她的礼仪都是如何给地位高的人行礼,至少也是地位相同的,当然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突然间就飞上梧桐变凤凰了。 何老太太一向把素波当成孙女看待的,因此她不会为了与毕老夫人的不快借着素波来出气,便笑着劝道:“论起来素波已经被封为王妃了,可毕竟也是夫人的外孙媳妇呀,所以呀,就别讲什么礼节了,大家都坐下说话吧。”如此一来,两方的体面都有了,也更容易相处。 毕老夫人其实根本就没打算真地行下礼去,此时就势拉着素波和蔼地笑了,上下打量一番,“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又向大家道:“我早听你说徐家的女孩儿好,几次想着要见一面,将他们的亲事张罗起来,可偏有这事那事错过了。好在皇上皇后圣明,明发了旨意,成全了这一对儿。” 素波听着毕老夫人轻巧巧地一句,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揭了过去,便在心里冷冷一笑,当时自己病得要死要活,叔父为了自己的未来担心的时候,你可没有一点点的表示啊! 可是素波虽然识破了毕老夫人的虚伪,但她才不会傻乎乎地说出来呢!还由着毕老夫人将她带到了身边坐下,正好与胶东王一左一右围着她,又静静地听着许多人的赞美,强忍着没有撇嘴。自己虽然涉世不深,但也分明看出来陆相夫人一张脸笑得皱了起来,但眼睛里却冷冰冰的,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自己。还有陆家的夫人、少夫人和小姐们,刚刚自己进来时她们甚至连装做要行礼的样子都懒得装,应该都知道胶东王的情形,如今个个却做出自己有多好命的样子恭喜自己,还真是虚伪! 也就是自己这个穿越女根本没把落水失态、与许衍退亲等事情放在心上,对于名声也不大看重,若真是个世家小姐,说不定经了湖水一冻再伤心难过便活不下来了呢。 只是毕老夫人她们一定不愿意自己成为胶东王王妃的,只是没有办法,相府并没有真正将消息压住,皇上还是知道了,而且还下了圣旨赐婚。 不过呢,就算自己真与胶东王一起落了水,皇上为什么就要封自己为胶东王妃呢?其实以徐家现在的身份,给个侧妃之位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不论是叔父还是自己,都没想到会封王妃,甚至如今看来毕老夫人她们也没有想到,那么就是陆相也不知情了。难不成上次的事情皇上记住了自己? 那当然不可能,素波自己便否认了。 对了,刚刚毕老夫人还提到了皇后!可见圣旨虽是皇上下的,但皇后却也参与了,那么封自己为胶东王妃是皇后的意思了? 皇后又为了什么呢?素波也不相信她对自己会有好感。 如果是许衍,他也许会分析出来,但是素波真是完全没有头绪。索性她也不再多想,不管怎么样她才了接圣旨,毕老夫人在自己面前已经作势要行礼了,由此可见这门亲事带给她的不只是坏处。 素波想着,同时也在打量着屋子里的人,毕竟在相府里住了三年多,也听了许多传言,如今一一对证,毕老夫人果然很有权威,几个儿媳妇孙媳妇都低眉顺眼,唯唯喏喏;陆家的大小姐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一看性子就很柔和;陆二小姐虽也老老实实地坐在大小姐身边,但一双眼睛却左顾又盼,显然是强忍着的,想来她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应该被教训了。 素波对于大家嫉妒的目光早已经习惯了,自己长得的确好看,陆家的小姐和少夫人们没有一个比得上的。不过,这屋子里还有一个相貌出众的人,那就是胶东王,甚至比素波还要胜上一筹呢。想到这里,她就将目光向胶东王投去,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两只黑黝黝的眼睛十分锐利,让她心里一惊,眨眼之间再细看,他还是盯着自己,只是目光却完全涣散了。素波吁了一口气,胶东王总是给她带来惊吓。再想到先前见过他的几次,不由得想到这个问题儿童恐怕很难管呀! 第31章 阴谋诡计 素波在毕老夫人跟前坐了一会儿, 听着大家说些虚假的话,觉得十分不自在。而且经历了这场风波后, 她对相府已经没有多少好感了。 初进相府时, 每每想到邓十九, 便觉得陆相是那样的公正和善, 对相府里满心地感激;然后遇到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才明白自己太过天真了;直到亲身经历落水, 素波终于懂了世态炎凉。 虽然看透了,可素波还是不会与大家一样满怀着心事却能笑着应酬,要学会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也是很难的!因此她坐了一会儿,便十分不自在,又不好就走, 只频频看向何老太太。 何老太太只当她第一次到了这样的场面不适应,觑了个机会站起来陪笑道:“这孩子上次落水后就病了一场,如今还没有全好,身子还很弱, 不如我先带她回去。” 毕老夫人就微笑着点头,“也好, 徐家既然没有长辈女眷,你便多帮着张罗张罗。”又道:“我已经替徐小姐递了谢恩的帖子,待宫里发下话来,我便亲自陪着徐小姐见驾。” 徐家没有人了,素波又寄居在相府,因此毕老夫人只得担起了陪她进宫谢恩的责任, 何老太太便轻轻地在素波身后推了一下,示意她说话。 素波其实并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到了相府后,她管着徐家所有的人情往来,与文澜阁西边邻居和厨房等各处都相处和睦,早学会了些应酬,甚至在最难的时候,还曾低三下四地给陈征事送过礼。眼下,她明白自己应该向毕老夫人致谢,但素波就是不想说。 如果世上有公道,此时自己应该安安稳稳地在徐家小院里准备年货,而不是被封为什么胶东王妃。论起感谢,应该是毕老夫人谢自己顶替了陆家二小姐嫁给胶东王,而不是自己谢她。因此素波便将嘴闭得与蚌壳一样严,坚决什么也不肯说。 何老太太只得笑吟吟地开了口,“幸亏有老夫人想着,我们都只顾高兴,倒把谢恩这样的正经事儿忘记了。何况就是想到了,也没法子向宫里递牌子呀!” 毕老夫人就矜持地一笑,“胶东王妃既然出在我们府里,我自然会把一切都打点好。” 众人又是一番吹捧,毕老夫人听习惯了,摆摆手道:“把送王妃的东西拿出来吧!”便有人捧出几个蒙着锦缎的盘子,其余几位夫人也各有馈赠,素波扫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发了一笔小财,略做推让就都收下了。 不过她一点也不领情,毕竟自己替了陆二小姐,她们给的就是卖身钱,都是自己应该得的! 至于要进宫谢恩,她也不再害怕了,又不是没有见过驾,有什么可怕的? 回到家里,素波便先进了书房见叔父,说了几句陆家内宅的所见所闻,当然,素波只拣叔父喜欢听的说了,当初自己选择了瞒住叔父,那么现在也只有一直走下去,而且她也不确定,如果叔父知道了实情能不能受得住。 就在素波见毕老夫人时,徐宁也被许多人围着恭喜说话,如今才送走了一波又一客人,再听素波说起毕老夫人待她很亲切,笑意便压不下去,“先前我还错怪了相府呢,只当他们想将事情压住,原来竟是如此。” 叔父还当自己被封为胶东王妃是陆丞相帮忙的呢。素波从没想将陈秋海的话说出来,只笑着点了点头。 叔父仔细打量着侄女,越发地满意,“平日里看不出,素波果然有王妃的气度。今日接了圣旨时,叔父喜不自胜,着了痕迹,恐怕被人笑话了。倒是我们素波,一直那样稳重大方,真不愧是江阴徐家的女子呀!” 其实只是自己根本没有那么高兴而已,素波就说:“还不是叔父教得好。” 叔侄两人相视而笑,徐宁就说:“素波赶紧回房里歇一歇吧,你如今的身子可不能劳碌了,家里这许多客人,也只请何老太太和薛小姐帮你应酬一番就是了。”他也看不上陈征事,更觉得陈征事夫人俗得很。 素波大病初愈,突经此事,惊吓讶异之余果然觉得精神有些不大够用,此时已经很累,因此便依叔父所言回房歇着了。 福儿和寿儿便迎了她进来,服侍着她换下衣裳,好奇地打听,“我们还从没进过内院呢,听说里面到处是金山银山一般的,可是那样?” 其实毕老夫人起居的屋里并无一丝金堆玉砌的痕迹,反而是极雅致的,毕竟陆相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哪里会俗气至此呢?素波先前也与福儿和寿儿一样曾经好奇过的,但这一次亲眼看了,却没有一点欣赏文物的心思,此时便懒懒地挥了挥手,“并不是的,将来有机会带你们去瞧吧。现在我累得很了,让我先睡一觉。” 福儿寿儿在相府里原本也不过二等的丫头,连正经内院都没进去的,被拨来跟着徐小姐,不想日子过得却十分自在舒服。再想不到如今徐小姐竟成了高贵的胶东王妃,方才被精舍里一干女眷们众星捧月般地送去内宅,她们竟一点也插不上手去,心里十分忐忑。如今小姐回来了,也不似平日一般与她们说话,只得赶紧退了下去,到了门口却又徘徊着回头,小心翼翼地问:“小姐走了后我们俩小心地看着火,把羊肉炖好了,可要尝尝吗?” 素波早将羊肉的事情忘记了,闻言不禁笑道:“你们可真是我的好丫环,竟还没有忘记羊肉,算起时间来现在应该正好,我自然要尝的。”说着重新坐了起来。羊肉煮了许久,又软又嫩,羊汤里又加了红枣和枸杞,香中有甜,正合素波的胃口且又滋补,她热乎乎地吃了一碗,将所有的不自在都忘记了,躺在床上一觉睡了过去。 就在素波沉沉入睡的时候,陆相自朝中回来,招了许衍到了书房道:“今日我正在衙中,闻皇上传诏,问的就是胶东王落水一事。” 许衍在相府里已经知道了结果,躬身道:“费了这么多力气,胶东王落水一事终还是传了出去。可见暗察了许久,相府里依旧有疏漏之处,皆下官之误。” “你也不必自责,府里人多杂乱,邓太尉安插的人哪里容易一下子都清除掉?且那天事情闹得有些大,想瞒住并不容易,”说到了这里陆相看看神情黯然的许衍就道:“你心里其实还是怪慎行不应该让徐小姐顶替静怡吧,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位就是你定下的未婚妻,急切之间才出了如此下策。” 当日许衍知道素波是被张慎行推到水里之后曾发了火,眼下过了这么多时日他早平静下来,摇头道:“这事我早已经想通了,只是没想到走到了这一步。”当初在月湖旁他觉得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陆二小姐嫁给胶东王,就是素波一定要退亲时他亦认定自己没做错,但当听到皇上封素波为胶东王妃的旨意时他心里却真正难过起来。明白自己终于彻底地失去了素波,才意识到她对自己竟然十分重要。 “天下好女子多得很,且你现在已经不再是白身,再订一门更好的亲事岂不更好?”陆相哪里看不出许衍的心思,年青人还是重感情,过些时日想开了就好,便道:“本相听说陈征事有一个女儿与你年纪相仿,且你们同是相府的属官,正门当户对。” 表面看陈家的确要比徐家强许多,陈征事为朝廷命官,且他生性八面玲珑很得丞相的看重,而徐宁不过是一个迂腐的书生罢了。但是许衍见过陈征事的女儿,陈家也在他成为相府的主薄后有意招他为婿,可自己还真没看上陈家的女儿。许衍便轻轻地带过,“如今我倒是没心思去想自己的事情,只是二小姐与长沙王的亲事总要先定下来,丞相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陆相便笑了起来,“邓家与皇后一直以为本相将所有的宝都押在胶东王身上,因此打探了消息硬是将徐家小姐许给胶东王做正妃,让他得不到妻族的助力,可是却不知本相与长沙王已经结为同盟,现在既知道胶东王痴傻,更是只用他来遮掩与长沙王和赵家的关系!皇上今日问本相为何瞒住胶东王与徐小姐落水之事,本相便道早有心将孙女许给胶东王,不想出了此事,便只好待徐小姐身子好转后向皇上一同回禀,请封徐小姐为正妃,静怡为侧。皇上听了踌躇了一下,便许了长沙王与静怡的亲事,虽没有明旨,但金口玉言,自然就已经定了下来,正与我们谋算的一样。” 陆二小姐之所以不能嫁给胶东王,除了毕老夫人妇人之见舍不得将孙女许给傻子之外,也是因为陆相从来没有如外面人所想像的,只用心于亲外孙胶东王。就算胶东王不傻,他也不会,那样太危险了。 新朝建立后,表面看丞相的权势并不比太尉差,但其实邓太尉的实力却是完全碾压所有朝臣的,甚至能与皇权抗衡。在这种局面下,陆丞相之所以能坐稳相位,与他的高超啊手腕是分不开的,他最长于团结除了邓太尉之外的所有人。 皇上除了皇后所出三子及胶东王之外,还有一子为长沙王,而长沙王的母妃赵美人和赵家因对邓家的仇恨早投向了陆相,这一条暗钱陆相一直颇为看重,特别是知道胶东王的实情后,陆相更是差不多完全转向长沙王了。只是既然是暗线,就还要隐藏着,表面上陆相照顾的还是亲外孙胶东王。 是以陆静怡一定要嫁给长沙王,成为实实在在的姻亲,这正是许衍献给丞相的计谋。眼下成功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时还恍惚地想,如果陆二小姐嫁给了胶东王,其实也没什么,再想法子将长沙王拢络过来也并非不可。可是当时自己就是一门心思将陆二小姐带走,结果最终倒霉的是素波,当然还有自己。 事已至此,许衍知道就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因此就勉强笑道:“还要恭喜丞相,邓家以为他们又赢了一局,其实我们正好借此机会与长沙王联姻,真正结成了对付邓家的同盟,而随着天下初定,整个朝中对我们的也越来越有利,邓家不会长远了!” 陆丞相点点头,平日素来谦和的他难得地露出几乎恨意,“当初邓家靠着兵权将当年最早跟着皇上一同起事的故旧们全部打压;皇上登基之后邓家手下的武将更是占了朝廷的半壁江山;本相的女儿被迫成了侧室,邓家的女儿却成了皇后母仪天下;还有邓家的外孙竟然成了储君,现在终于到了他们开始偿还的时候了!” 不过,几乎立即,他已经又平静下来,“其实本相并不只为了我一个人的恩怨,更多的是为了天下的苍生,邓家暴虐凶残,到处天怒人怨,早应该得到报应了。” “当初就是邓家手握重兵,却不肯援救青州,我们许家一门才全部为夷人所灭!”许衍对邓太尉的恨是从小就刻在骨子里,是以成为陆相最坚定的支持者,“邓家一直鲜花着锦般地得意到了现在,已经是上天对他们格外开恩了!” 陆相却又叹道:“本相虽然顺利地完成了暗中的布局,但终是没想到皇上能被皇后唆使着封了徐家小姐做胶东王正妃。到了成亲后,胶东王的实情怎么能瞒得住?” 静妃一直将胶东王的痴傻瞒了下来,甚至连父母也没有告诉。陆相若是知情,怎么也不会将胶东王接到相府读书的,但人既然接了来,总不能由相府主动向皇上坦白,那样弄不好所有的错就都落在自己身上了。好在胶东王虽傻,但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因此邓家几次想揭开实情都没有成功,特别是在陆相生辰那日,大大地丢了一回脸,甚至让陆相有时竟觉得为胶东王所做的一切都十分值得。 但是,不论胶东王如何能将皇上骗了过去,他的情况是怎么也骗不了枕边人的。先前被胶东王打伤的侍妾早已经带着那些秘密在庵堂里过世,陆相也绝了想给胶东王留下后代的想法,已经在陆家旁枝选了一个老实懂事的孩子教养起来,预备将来做胶东王妃,为的自然是要将胶东王的秘密永久地瞒住。 “丞相不必担心素波,”许衍便急忙道:“她其实是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谢谢大家的支持! 《戏凰》发文之后金波先是遇到了些事情,然后生了病,有一个月的时间没写文了,也常隔上几天才上一次网,全靠存稿箱支持发文,原本打算入V后加更的也不能了。好在攒了一些章节,每天一更还不是问题,再过些时间看情况能不能好些。 总之,谢谢大家! 第32章 今非昔比 朝中所有的人都认为陆丞相雅量高致, 知人会士,特别是他的宽厚大度广为传颂, 就是一直与丞相不合的邓大尉也很难挑出他的错误, 但其实许衍却知道陆相是能狠下心的。 看胶东王的情形, 便能想到静妃最后的时候在宫里的日子有多惨, 但那时正是邓家当权的时候, 陆相却能一直隐忍未发, 直到静妃过世,胶东王病重,才借着皇上对皇后颇有不满之时将胶东王接回相府。 发现胶东王竟然是个傻子之后,陆相便立即决定为胶东王纳妾生子,然后放弃胶东王抚养皇孙以图后事。 现在素波成为胶东王妃, 如果陆相对她有所不满,许衍能猜到她的结果。毕竟素波之所以落到如此的境地,完全是被自己害的,如果那天自己不邀她到月湖, 如果自己不去救陆二小姐,如果自己及时带着她跑回精舍, 她还会一直守在徐家的小院里,过着简单又快乐的日子,空闲时还会弄些小吃,根本不必想这些她所谓的“阴谋诡计”。 许衍知道自己欠了素波的,且他又怜惜素波,因此便冒着大不韪向陆相坦白道:“那一次薛大儒受伤, 我去徐家,胶东王不知怎么悄悄跟在我身后也过去了,所以徐小姐早就知道胶东王不大懂事儿。” “其实用竹简刻字的法子也是素波在玩的时候想出来的,她告诉了我,胶东王正好在场,然后就一直握着竹简不松手,让薛大儒以为是胶东王想出来的主意,后来我们也只能替胶东王扬名。” 用竹简刻字为胶东王大造声势其实本非陆相的本意,但是在薛大儒等人的坚持下他没法子反对,而胶东王的名声传出去后他其实反倒被架在尴尬的地位上,只能用更多的力量保胶东王,已经让支持长沙王的赵家多有不满,是以一定要把二孙女许给长沙王,免得长沙王与陆家分崩离析了。 如今才得知了真情的陆相不满地向许衍皱了皱眉,“原来徐小姐有这么深的心思,那一次曲家告发,她在圣驾前就敢撒谎,胆子可真不小,而且竟十分精明老练,本相竟也没能看出来。” “她倒是有几分机灵,不过多半用在日常吃穿上,至于家国大事半点也不懂,也不肯用一点心思。而且她也不是精明老练的人,正好相反,素波特别的单纯好骗。”许衍苦笑着说:“她很听我的话,当时我再三告诫她不要对任何人说,她果然在她的叔父面前也没提过一句。那天皇后遣人将素波传来,我一点也没担心,为了我为了她的叔父,她决不会改口的。” 徐小姐原本要嫁给许衍,他完全能将她控制在手心里,是以才一直瞒着。识人无数的陆相也明白,在那样危急的时候,能骗过在场的所有人,不是特别狡猾精明便是心思极为简单,所谓的大智若愚,最聪明的人和最傻的人很多时候十分相似。但是他心智见识又远比许衍要高深得多,沉吟了一下便道:“其实胶东王与静怡一起落水的事情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对,特别是那个高声喊胶东王与二小姐一起落水的人总没有找到,会不会是这个徐小姐暗中做了什么手脚?毕竟自曲家出首之后,我们府里已经又查了好几遍,再没有一点可疑之人,而徐家叔侄是后到相府的,又搬到了精舍。” 许衍虽然年轻,但他在丞相身边的时间却不短了,且他一向擅长揣摩人心,早知道陆相十分多疑,此时便不急不徐地解释道:“胶东王与二小姐落水的前前后后下官都细细查询过了,原本大小姐要到月湖看鱼,二小姐听了也要同行,又因为知道张公子和三少爷也要过去,所以都没有带下人,偏偏到了月湖旁大小姐绊了一下弄脏了裙子,只得回去,二小姐便去告诉张公子和三少爷。而胶东王之所以跑出来了,是因为留福有事一时没有盯住,便碰巧了。” “那个喊话的人虽然没有找到,但应该是哪个下人看到二小姐和胶东王一前一后去了月湖便叫了出来,后来自知不对,便不敢承认了。”许衍摇头道:“至于素波,当时还是我邀了她去月湖旁的,否则她平日连院门都不大出的。还有徐先生,丞相亲自见过,他那样的至诚君子,岂是能想出这样计策的人?” “丞相应该记得寿辰那日,素波曾在皇上皇后面前曾经亲口否认过,她如果改口,首先就有了欺君大罪。且她已经与我定了亲,从无二心,更不可能去算计胶东王。”许衍说到此处便有些黯然,“还请丞相放心,我会去提醒她,让她一直与相府一心一意。” 陆相想了想却道:“你遣人将徐宁请来,我再与他聊聊。” 许衍便出去吩咐了,一会儿便有人通报徐先生过来了。 陆相便向许衍道:“你先退到屏风后面,听我与他说话。”然后才笑着将人迎了进来,和善地恭喜了徐宁,又与他谈天说地述了半晌。将人送走后对自屏风后出来的许衍说:“你说的竟不错,这样的人不会有太多的心思,估计他教养长大的侄女也是一样的。”但他却又道:“落水的事你还是不要放松,我总觉得虽然一切都正常,但却太巧了,巧得不可思议。” 许衍躬身答应着,“是,丞相。”退了出去。 差不多的时候素波睡醒了,伸个懒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就见屋子里已经掌了灯,便问:“什么时辰了?” 守在一旁的福儿和寿儿赶紧答道:“快酉时了。”又上前殷勤地问:“小姐可要起身?” 素波就欠身问:“叔父呢?” “小姐才睡了,徐先生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噢,这样啊。”素波便重新躺了回去,决定在床上多懒一会儿,“等叔父回来我再起来一道用晚饭。” 福儿就将茶水送了上来,“小姐润润喉。” 刚刚睡醒,口中的确有点干,素波便借着福儿的手喝了几口茶润唇。 寿儿也赶紧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各色的果脯、许多精致的小点心,“方才厨房送的,小姐尝尝。” 虽然精舍这边的供应比起过去自然不同,一日三餐又洁净又美味,菜样又多又好,但这些精致的点心却不在供应之列。素波有钱后也时常买了解馋,可是她放果子的小匣子里从没有过这么多的花样,且摆得又这样漂亮,心里眼里都喜欢起来,连困意也全散了。 寿儿便用牙签扎了一个乌梅子递来,素波张嘴含住了,酸酸甜甜的味儿正合她的心意,便笑了,“你们今天怎么了,我不是早说过喝茶吃水果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可是,小姐,你已经是胶东王妃了!”自宫里来人宣了旨意,小姐身边就被围得密不透风,福儿和寿儿想上前服侍都抢不上去,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被一群人簇拥着去了相府的内宅。再想到将来小姐成了王妃,哪里还有她们两个立足的地方呢? 福儿和寿儿年纪虽然不大,但也是有些微见识的。当初所有被相府买来的仆役,最好的先挑进了陆家内宅,次一等的分到了精舍,她们才到了徐家。眼下见相府和各处流水般地往徐家送好东西,便想到了很快就会送来更好的丫头顶替了自己。毕竟她们果真比起那些模样俏丽、会看眼色、嘴甜手巧的上等丫头果真差着许多呢。 “小姐,你嫁到王府也带着我们吧,可别不要我们了。” 原来是这样,素波一向觉得福儿和寿儿不错,对自己很是体贴照顾,此时就一口答应,又大包大揽地说:“放心吧,你们就一直跟着我!” “多谢小姐了!我们以后就是胶东王妃身边的丫环了,多神气呀!”福儿和寿儿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们家里人要是知道了,一定觉得是无尚的荣耀呢。” 能帮帮别人,素波便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可再想起胶东王的情形,如果有一日胶东王的真相被揭出来,自己会怎么样?福儿和寿儿会怎么样呢?有心想反悔,不让福儿和寿儿跟着自己,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那样的话,福儿和寿儿不只是失望,恐怕在陆府也难立足了吧,一时间却踌躇起来。 正好叔父回来了,素波听了传话赶紧起身换了衣裳去外院,看着叔父喜气洋洋的面容,方才不安的思绪重新涌上心头,如果他知道了胶东王的真实情况,又会怎么样呢? 叔父倒没发现素波的心思,笑着告诉她,“方才这一会儿便有许多事,皇后娘娘遣了内官传话,明日招你入宫晋见;内官刚走丞相招了我过去说话,一聊就聊了半晌;才出了丞相的书房陈征事就找上门来,说要与我们交换宅院,把他住的大宅子让给我们……” 不过两三个时辰,自已被封为胶东王妃后情形竟变了这么多,皇权社会,只要靠上了皇家人就是不一样啊! 叔父其实并不是倾慕富贵的人,但他竟如此兴高采烈,带得素波也开心了。谁不喜欢被人看重,谁不喜欢更好的生活?越发觉得成了胶东王妃不错,既使得她其实不必面对十几岁就嫁人的处境,又能带来更好的衣食住行,唯一的问题就是胶东王。 但是,难不成自己还对付不了一个问题儿童? 素波摇了摇头,下定了决心,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成了皇子妃享受到了荣华富贵,也有相应的付出也是应该的。 再说,没有自己的时候,胶东王尚且能传出天才的美名,有了自己,更会帮忙他掩盖种种问题,争取做到一辈子不被皇上皇后发现! 应该没有多难的吧。 自己毕竟是穿越女呢,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才智早今非昔比了。 第33章 更衣风波 先前毕老夫人曾说要陪着素波递牌子进宫谢恩, 素波虽得封胶东王妃,但毕竟还未成亲, 她的身份便没能落到实处, 徐家又早已经没落, 非但寄居相府, 甚至连个像样的长辈女眷都没有, 唯有身为诰命夫人的她出面陪同。 因此当时她的语气里便透着一种责无旁贷, 在众人的恭维下得意非凡,仿佛素波能成为胶东王妃,都是她的功劳一样。 但圣旨下后,皇后随即便遣人招素波进宫,提也没提毕老夫人, 因此倒将她弄得有些尴尬,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没有人再说请她陪同胶东王妃入宫之事了。 但是素波入宫的事,还是要相府来张罗, 谁让徐家住在相府呢? 沐浴熏香是少不了的,素波才要换上昨日见毕老夫人的衣裳, 毕竟那是她最好的一套,可何老太太却按住了,“相府针线上的人昨日一夜没睡给你赶衣裳,应该就送来了。” 说着话,新衣果然到了。嫩黄绣百花百蝶的料子颜色十分娇艳,正配她如雪般的肌肤, 衣裳的样式正是日常的襦裙,腰间的带子足有三四寸阔,上面镶了许多珍珠宝石,素波穿上后觉得自己就如枝头上的迎春花一般鲜嫩,便觉得十分喜欢。再打开相府女眷们昨日送的首饰,从里面拣了两朵珠花,一对明珠耳坠,向何老太太笑道:“老夫人,帮我梳飞仙髻吧,应该很相配吧。” 何老太太就迟疑地道:“素波,要么你还是换了昨日的衣裳吧。” 素波便不解地问了一声,“怎么了?”相府特别送了新衣裳过来,如果自己不穿,岂不是得罪了毕老夫人?何老太太一向什么都看得透,怎么会这样说? 何老太太便低声道:“你如今是胶东王妃,又不是侧室,穿成这样不大合适呢?毕竟是要拜见未来的婆婆。” 素波便醍醐灌顶般地想通了,在这里,侧室不过以色事人,因此有美貌就够用了,而正室可与丈夫相齐,代表着家族,美貌便不算什么了,重要的是有德有才,端庄能干。 那么毕老夫人送的衣裳其实是在害自己? 素波便用新的目光打量昨天相府女眷们送的首饰,果然都是新奇精巧之物,虽然好看好玩,但与这衣裳一样,未免会让人觉得自己不过就是一个以色事人的美女而已。 这些人还真坏!一套衣装再次刷新了素波对相府的认识,她立即将新衣脱了下来,却没舍得扔在地上,毕竟这衣裳真很漂亮,不必说陈敏,就是昨日陆家几位小姐穿的也没有这样精美,她完全可以留着以后再穿。 不想何老太太却拿起一朵珠花,用镶着珠子的那处在前襟上划了一道,百分百天然蚕丝的料子特别娇嫩,手上的皮肤稍稍粗了些都能刮起一片毛刺,那些固定珠子的银爪便立即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拨起了丝,花儿皱了起来,就连落在花上的那只五彩蝴蝶也有些扭曲,姿态不如先前优雅了。 素波“咝”了一声,心疼极了,“何老太太,这是做什么!” “嘘!小声些。”何老太太说:“要是没有这个原因,你怎么能不穿毕夫人送的衣裳呢?” 正是这个道理!素波秒懂,“老太太好聪明啊!”然后她就真正将声音放大了,“哎呀!衣裳刮坏了,这可怎么办?都是我不小心。” 何老太太其实是毕老夫人的亲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她竟帮着自己,素波怎么也不能把划坏衣裳的责任让她担着了,因此才叫了起来。 针线局的人送了衣裳后并没有走,她们本来要帮着素波换好衣裳,然后再看看哪里还需要改一改,不想素波一向不喜欢别人看她更衣,因此才只留了何老太太一个人。眼下侯在外面的人听了便急忙冲了进来,拿起衣裳一看,一个个都呆住了! 弄成了这样,而且还是最显眼的地方,根本没法子补救了! 为首的管事娘子就道:“这可怎么办!” 何老太太本是冒着极大风险来帮素波的,这孩子真是可怜,秋天时落到湖水里显些没送了命,总算因祸得福被封了胶东王妃却被相府不待见,毕老夫人明着暗着给她下了太多的绊子,她都看不下去了才出手的。 素波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心性特别纯善,只怕自己担了责任立即将事情揽到了她身上,心里不住地嘉许,站出来道:“为今之计,入宫是断不能耽搁的,不如穿昨日那件衣裳吧,也还不错的。”虽然料子差一些,又不是新的,但毕竟是曲裾,样式庄重正式。 针线处的管事娘子真不明白未来的胶东王妃怎么会将不小心将衣裳毁了,可又不敢责怪她,亦怕毕老夫人知道了生气,这件衣裳可是老夫人昨天亲自选的料子定的样式,二十几个绣娘一夜没睡做出来的,根本没有第二件可替换!但她亦不敢让素波穿了旧衣裳进宫,那样相府的面子往哪里放?老夫人要是知道了更不得了!因此便咬牙道:“我去二小姐那里借一件衣裳。” 相府里的小姐们每季到来前都要做几套新衣裳,根本穿不过来,找一件新的倒不难,但二小姐很难说话,管事娘子亦十分发怵。不过好说话的大小姐比素波高了许多也胖了许多,她的衣裳素波不能穿,唯有二小姐倒与素波身量仿佛。 何老太太听管事娘子如此说,便赶紧道:“最好借一件正红色的曲裾,毕竟是进宫呢。” 管事娘子便向何老太太瞧了过去,能在相府里管着针线处,她自然不是个简单的人,此时便已经生了疑心,口中却道:“衣裳还未必能借来,更不说样式颜色了。” 素波此时早瞧得分明,便轻哼了一声,“不必去借,我只穿自己衣裳就好!”她本意原是觉得何老太太帮着自己,自己当然不能让她吃了亏,不料她忘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这样的话一说出来,管事娘子便吓着了,赶紧跪下道:“是奴婢想得差了,二小姐一定会愿意借,奴婢这就去取!” 好像自己愿意借别人的衣裳似的!素波宁愿穿自己的旧裙子!又见自己的话如今有了如此大的功效,她便更任性地道:“不要去了,就是取来我也不穿!” 何老太太深悔自己的话说得不好,管家娘子已经怀疑她们的算计了,就赶紧打着圆场道:“娘子只管去借吧,若有合适的自然更好。只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正是这样,若是耽搁了新封的胶东王妃入宫,那可更是天大的错,自己的脑袋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了,因此管事娘子急忙答应着向外走。 此时外面却又来了宫里的使者,捧着金盘进了徐家小院,“皇后娘娘赏胶东王妃锦袍一领,七凤钗一只!” 素波此时只穿着中衣,只得在屋子里谢了恩,何老太太将东西接了送进来,正是她一直想要的朱红色曲裾,正红的锦缎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三寸阔的玄色裙边有如几道波浪为富丽的裙子平添了许多庄严,再将头发高高挽起,正中插上七凤金钗——素波还是原来的素波,但是整个人完全变了样! 这才是胶东王妃应有的仪容姿态! 素波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被锦衣华服衬得分外高大上,立即就将平时嘴角常有的一丝笑意收了,眼眼一扫,自己都觉得有一种威严便流了出来。对,自己到了宫里就要这样,让皇上和皇后觉得自己堪为胶东王正妃。 素波满怀信心地走出了屋子,高傲地扬着头,几步走到了轿前,在福儿和寿儿的搀扶下上了轿,吩咐一声,“福儿跟着我去吧,寿儿在家里看门。”如今她的身份高了,相府早派了婆子们将小轿抬到了院门前。 小轿晃悠悠地出了精舍,又走了一段路放了下来,素波心里正疑惑,应该还没出相府呢,怎么就停了呢? 福儿已经将轿帘替她打开了,“小姐,在这里换了车子进宫。” 对了,这种小轿是内院里用的,并不出府,要去皇宫还要换车子。素波还是第一次到这里呢,好奇地四处打量,却见周围已经设了锦幛,幛内除了一辆张着华盖的翠幄车子并没有别的。正要上车,就见锦幛里又进来了两个人,原来是胶东王和留福。 素波就知道了,原来她要与胶东王一同进宫。 胶东王依旧身着蟒袍头戴玉冠,板着一张俊俏得不成样子的小脸,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理也不理素波,扬着头就上了车。 也就是自己知道了胶东王的底细,否则早满是膜拜之心了,素波撇了撇嘴,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学一学胶东王的这一套,真是能唬人呀!君不见不论是皇上皇后,还是文澜阁一众大儒们都被他骗到了,把个问题儿童当成绝世神童。于是她立即抢上前一步,也昂首挺胸地赶在留福前上了车。 自己可是胶东王妃呢! 车子里很是宽敞,可胶东王大马金马地坐在正中,将素波挤在了一旁,让她更是后悔应该早些上车的,明明是她先到的。素波就想将胶东王推到一旁,但是留福接着也上来了,就在他们对面的跪坐下来,她倒不好当面欺负胶东王。 一时福儿也上了车,她虽然对相府比素波了解,但跟着小姐出门也还是第一次,又在胶东王面前,因此颇有些紧张,学着留福的样子跪坐下来,脸却涨得红红的。 不知为什么,与胶东王在一起时,素波时常能感觉到一种压迫,可她如今再不想忍着了,想了想就向留福说:“其实我是见过你们家王爷的,那时他还吃了我们家的点心呢!” 要说谁最清楚胶东王的问题,那非留福莫属了,素波的话就是在提醒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的皇子是怎么一回事,我心里十分清楚! 那点心留福其实也吃到了,味道还不错呢,当然了,他们在意的不是味道,而是安全。于是他看了一眼主子,又迅速收回了目光,陪着笑向素波道:“是,王妃。” 素波觉得自己完全懂得他的心虚,报之以微微一笑,未来的胶东王府,自己一定要占上风的,现在就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好多了,谢谢大家! 不必担心断更呦,金波就是停笔一个月也没有问题的呢! 第34章 长秋宫暖 相府距皇宫没多远, 车子走了不久便停了下来。 素波再下车的时候,就已经在宫里了。当然, 其实也不过刚入宫门, 她早已经知道, 除了皇上皇后以外, 唯有特别的恩赏方才能在宫内乘轿骑马, 接下来的路胶东王和自己只能步行走过去了。 宫里早有绿衣侍从和宫女们等侯, 她便跟在胶东王身旁亦步亦趋。 大约是因为有留福在吧,今天的胶东王格外乖巧,从见面起他便没有出过一点声音,如今在宫里人引导下更是中规中矩。 素波不得不暗地里再称赞一声,无怪许多人看不出胶东王的问题, 不是大家太笨,而是胶东王的欺骗性太强!他相貌出众、仪态不凡,本就容易让人一眼就生出了好感,便是走路, 也走得格外好看——真的!同样是走路,胶东王就是比别人瞧着高端大气上档次, 他身姿挺拔、气度超卓,不急不徐地迈着步,配上两旁的宫殿、长廊,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高贵,让素波觉得自己有手忙脚乱之嫌。 而越是这样想, 她越觉得自己似乎不会走路了。 有一个成语,就叫邯郸学步,自己似乎就是成语故事里的那个人。素波不断地深深吸气,平静自己的心绪,怎奈她不是傻子,想的事情就是比较多,因此紧张之情不可避免,而心里慌慌的,手脚自然也是慌慌的。 总算到了一处宏大轩昂的宫殿前,殿前的匾上有大大的“长秋宫”三个字,素波便知道这是皇后起居之所,忍不住抹了抹额头,寒冬腊月的,她竟然出了汗。 绿衣内侍停下了脚步,示意他们等候皇后的传唤。素波没有想到大冷天竟然还在要殿外侯着,便担心自己着凉生病,自上次落水后她其实还没有完全恢复呢,千万不能再病了呀!但显然自己又不能闯到长秋宫里。 对了,那时候胶东王也落了水,也不知他是不是生病了。应该是没有,毕竟如果胶东王生病,相府里一定会闹得沸反盈天的,自己就是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不料胶东王那样瘦弱,身子倒比自己还好! 素波想着,便转过去看胶东王,突然发觉他竟然长高了不少,与自己差不多高了,明明几个月前他比自己要矮半头呢。再细看下去,他虽然依旧瘦瘦的,但脸上却有了些血色,不像过去那样惨白惨白的,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长得就是快呀。 还不待素波感慨完,长秋宫便有宫女出来传他们进殿拜见皇后娘娘了。这一次留福和福儿便不能进去了,素波发现胶东王明显不如方才举止从容。 其实不止是不够从容,确切地说是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先前素波是跟在他身边稍后一点的地方,如今倒成了带头的,素波侧后扫了一眼,就见他茫然地跟着自己,就像没有依靠的孩子一般。可她却是第一次进皇宫,有许多事都不知道怎么才办好呢。 但是,被迫成了拿主意的,素波便不似先前一般紧张了,她悄悄地拉起胶东王的衣袖,带着他上前,给皇后娘娘行礼问安。毕竟自己是正常的人,又是胶东王妃,总要担起重任! 自外面看长秋宫,朱红宫墙配着明黄琉璃瓦,富丽而堂皇,进了里面,更觉得到处一片金壁辉煌,原来殿堂所有的窗子都装了明瓦,也就是用大蚌壳磨成薄薄的片,虽然比不得玻璃,但采光却要比窗纸好得太多,使得殿内一片光亮,更显得所有的东西都熠熠生辉,素波到了这里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明亮的屋子呢。 因此皇后娘娘的容颜也看得格外清楚,素波觉得不过几个月不见,皇后娘娘似乎憔悴了许多,先前完美无瑕的脸上有许多细细的皱纹,即使她拍了许多粉依旧能看得出。当然,也许皇后娘娘先前也有皱纹,只是陆府的厅堂里太过阴暗而那时自己也太过紧张没有看出来而已。 不过皇后娘娘的笑容却比那时候要盛了,声音也变得更加和蔼而亲切,“皇儿近来可好?” 胶东王便点头道了声,“谢母后,很好。” 素波听了便放下心来,原来胶东王也不是彻底地傻,还知道回话,无怪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没有发现他的真实情况。 皇后娘娘果然没觉得什么,又笑着问:“清河又生了一个儿子,皇儿可过去看了?” 胶东王就又道:“谢母后,很好。” 素波猛然明白了,原来胶东王被留福教会了这句话,不管皇后问什么他都一样回答的,因此十分担心皇后娘娘再问什么,正要想法子插话,可皇后娘娘却不问了,招手道:“你们都坐吧。” 素波便轻轻推了胶东王一下,见他果然按自己指的方向坐到了皇后娘娘下首左边第一个位子上,自己便在右边坐下了。 早有宫女端了茶上来,素波接了茶,看皇后娘娘端起了杯子便也礼貌地抿了一口,就笑着赞道:“真是好茶,味道特别清洌。” 皇后娘娘果然转向了她,“徐小姐闺名叫素波吧,可真雅致,正好人也雅得很,很会品茶。” 品茶嘛,素波其实是到了这里才学的,并不大通,但她味觉一向特别灵敏,因此即便不通茶经,也能喝出是不是好的。此时因皇后娘娘不再问胶东王便松了一口气,依照先前学的礼仪起身回禀,“谢皇后娘娘称赞。”按叔父的说法应该答皇后娘娘谬赞了,但是素波觉得那样似乎在说皇后娘娘错了,所以自做主张地只表示感谢。 皇后娘娘就笑了,抬手示意她坐,“还真是可爱的小孩子,要知道我最喜欢女儿了,偏我连一个女儿也没生。” 素波曾听许多人说皇后娘娘最喜欢清河公主,也就是静妃的长女,对她比对太子都好。但是如果皇后娘娘第一胎生的是女儿,她恐怕当不上皇后了吧,毕竟当初立后时,就是因为她生了皇上的长子,而先嫁给皇上的静妃第一个生的却是女儿清河公主呢。 也许皇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特别喜欢清河公主的?素波阴暗地想,她毕竟是穿越女呀,看过宫斗宅斗剧的,怎么也不会脑残地相信皇后更爱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打死也不相信!但是她如今已经长大成熟了,自然不会反驳,只陪着笑恭维道:“大家都说皇后娘娘待清河公主情比太子还要亲切呢。” “那日我见了素波也喜欢得很,”皇后娘娘又笑着说:“因此才一听说你与胶东王一起落了水,可陆相这个老滑头竟然装做不知道,我当时火就上来了,请皇上下旨封你为胶东王妃!” 整个朝廷,不,整个京城,甚至还包括更多的地方,大家都知道邓太尉与陆丞相一个代表武官,一个代表文官,正是相对的两派。因此邓皇后嘲讽陆了相并不奇怪,而且陆相并不是真正众人眼中的宽厚长者,他在自己落水一事上的确有失公允。邓家和皇后促成的此事也就并不奇怪,他们为了打击陆相自然会抓住一切的机会。 可惜邓家和邓皇后还是棋差一着,没有弄清落水一事的真相。如果他们发现了落水的其实是胶东王和陆二小姐,又会怎么办呢?素波不知道,但她却不会帮着皇后,一是因为先前皇后亲弟弟邓十九的事,她对邓家一直有着心结,再就是叔父和自己已经进了相府,成了文官势力的一部分,与邓家早成了对头,她只能选择维护陆丞相,其实也就是维护叔父和自己。 但是皇后娘娘的话还是让素波心里一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皇后娘娘为自己说过话,总比冷酷的陆相要好些吧。而且她也需要与皇后保持良好的关系,至少表面上,就像清河公主一样,皇后在天下人面前显出她的仁慈,而胶东王府得到安稳富贵,这也就是她最期望的了。 因此,对于皇后娘娘的干预而形成的现状,她即使不觉得好也要谢恩的,毕竟在皇家的人看来,只要被他们看上了就都是无上的荣幸,虽然自己根本就不情愿。 见素波又一次离席谢恩,皇后显然是满意的,“这也是应该的,一则我喜欢你这孩子,二则江阴徐家的女儿可是极尊贵的,就是皇家也不能藐视。皇上原本要封侧妃的,也是我一力主张,又在皇上面前保证徐小姐一定能成为一个贤良的王妃。” 素波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唯有再次行礼,尽量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并且保证,“素波一定不辜负皇后娘娘的厚望。”她果真说的实话,如今素波与胶东王已经联系到了一起,不,应该还有叔父,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照料好胶东王,也就是保住了自己。 就在素波表决心的时候,殿里又来了绿衣内侍,宣道:“皇上命胶东王、胶东王妃到含元殿见驾。” 皇后娘娘听了就笑,“我与皇儿和徐小姐才说了几句话,皇上就着急来抢人了!”便向他们又说:“既然皇上急了,你们就赶紧过去吧。”说着让宫女拿出赏赐的东西,并送他们过去。 皇后娘娘这里就轻松过关了,素波笑着起身拜辞,不忘记用眼角扫了一眼胶东王,见他跟着自己一起行礼出来,更是放了心。只是才出了长秋宫不远,恍惚听殿内传出了一声脆响,素波不只味觉极敏感,五官都极灵的,因此便疑惑地向长秋宫回望,似乎是瓷器打碎的声音。不过胶东王和其余的人显然都没有听到,素波便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再理会,转回头来跟着大家离开了。 其实素波听到的并不错,此时长秋宫里的皇后娘娘已经将茶杯摔得粉碎,怒骂道:“皇上难不成担心我会在宫里把这个小崽子弄死吗?才进了后宫就急忙把人叫走了!都是父亲,硬是说胶东王要是死了不好交待,放他去了陆府,结果现在弄出个贤王的名声,皇上越发看中了!早知道我就先下了手!” 宫女上前收了碎瓷片,小心地劝道:“娘娘不必担心,胶东王虽然没死,但他吃了那么多毒药早已经变傻了,陆相现在瞒得越好,将来露出来时罪也就越大。而且,我们几次透露,皇上也早生了疑心,自然要考察胶东王的。” 皇后娘娘收了怒气,思忖着道:“药量还是不够大,要是再傻一些就更好了。” 第35章 含元殿冷 含元殿是皇宫里最靠正门的大殿, 也是皇宫里最大的殿堂,如今皇上便在这里起居。 胶东王和素波并没有被引到正殿, 听说此时朝会还没有结束, 他们进的是一处偏殿。与气派非常的长秋宫相比, 这里就要破败得多了。 原来新朝建立日短, 宫殿皆是前朝所建, 战乱之中几经破坏, 就成了这般模样。皇上登基之后,因朝廷的财力不足,便没有重修含元殿。唯有皇后入主长秋宫时,因长秋宫破败得实在严重,无法居住才修缮一番, 成了宫里最奢华的一处。当然,这也是朝廷许多文官攻击邓家的一处,素波也曾听叔父说过。 因没有明瓦,透进屋子里的阳光便少了许多, 这间殿内便与本时代的许多房屋一样有些阴冷,素波很不喜欢, 其实她宁愿留在长秋宫里的,毕竟皇后娘娘比起皇上看起来要和善些的。 虽说皇后娘娘不会真正对静妃的儿子有多好,但是她总要面子,而在素波的心里,能为了前程将结发妻子抛弃的皇上其实更心狠,她也更不喜欢。 但即来之则安之, 素波挑了一个离炭盆很近的地方坐下,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着:这间偏殿里东西不多,只有简单的案几,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其余古董摆设一概全无,四周的白墙上挂的卷轴也只是字幅,素静得过分。但是内侍们除了送了茶,还端上了盘点心,这让素波心里便有些喜欢。 在宫里诸事不便,是不可能多喝水的,因此每端了茶素波也不过轻轻抿一口而已,但是点心嘛?她还是可以吃的。 毕竟是御膳房出品,两盘点心卖相就十分了得,一盘碧莹莹半透明的,每块上面印着一个吉祥的汉字,竟不知是什么做的;另一盘倒是一目了然,是精巧的酥皮饼,但做为美食家素波自然瞧出这酥皮饼的不凡,一层层的酥皮有如春雪一般的洁白,却比纸还薄,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将这酥皮饼放在口中的感觉有多妙。既然来了,素波就要好好品尝一番。 但是宫里毕竟不同别处,素波还是很小心的,她先四处打量了一番,与在长秋宫一样,这里并不允许下人进来,留福他们再次被拦在了外面,在送了茶点的内传退下后,殿内只剩下胶东王和自己两人。那么要吃点心,只要先搞定了胶东王便可以了。 为了不会再现胶东王抢自己点心、或者弄得一脸点心渣的局面,素波起身到了胶东王面前,见他正睁着空洞的眼睛端坐不动,便笑眯眯地说:“王爷,你看看墙上的卷轴,这字写得很不错呢。” 皇宫里挂的字还能差了?素波当然是为了打发胶东王随口说的,不过她顺便扫了一眼时发现所有的卷轴都是一个人写的,而那字也没有多出色。在叔父的严格教导下练了几年字的素波认为写字的人根本没有认真练习,因此缺了些章法,但这个人又有不同常人的胆识见解,把字写得不拘常理,分外豪放。也不知道含无殿里为什么会挂这么多此人的字? 好在胶东王听了自己的话便起身自中堂最大一幅字开始看起,素波便吁了一口气,将这些卷轴都丢在了脑后,重新回到了案几前,先拿了一块绿色的糕点咬了一口,清香甜软,原来是绿豆糕,只是这糕里加了糖、麻油、蜂蜜、荷叶汁才变成这样,素波将眼睛闭上细细一品,对了!还有一点点的奶味,真是好极了,自己回去也可以试着做。 酥饼味道自然也不凡,只是免不了落了些酥皮下来,原来这饼只要稍稍一碰,酥皮就会一小片一小片地落下来,她怎么小心也没用。素波便拿出帕子垫着,最后又将帕子上落的酥皮一股脑地倒进了口里。 毕竟是到宫里见驾,素波很有分寸的,每样点心只吃了两块,她还想着,内侍们回头见点心少了,就会想一定是自己和胶东王各尝了一块。既然昧心替胶东王吃了东西,素波便有些内疚,在确定了身上没有一点酥皮,口红也没有弄残后,她便抬眼去看胶东王,此时他已经沿着大殿四周转了快一圈了,一幅幅地读着字。 素波心里就生了小得意,其实胶东王也很好打发的!有心想叫他回来,但又一想,叫他回来做什么呢?万一突然闹出些事来,还不如看字呢。然后无聊的她也起身看了起来,却见上面写的都是些治国方略,“国无善政,灾变不息,人不自保,而复欲远事边外乎?”又有“并省四百余县,吏职减损,十置其一……”等等。 活了两世,素波从没想到家国大事会与自己有关,因此她看了两幅就觉得发困,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又觉得无趣,不知不觉又吃四块点心。宫里的人见了也只当胶东王和自己每人每样只吃两块,也不算多,对不对? 好在,就在素波犹豫着是不是再吃点的时候,朝会终于结束了,内传进来宣他们进正殿见驾。 含无殿的正殿因为更大更空旷,因此比起偏殿还要阴暗,丹陛上皇帝的面容被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白烟缭绕着,变幻莫测,而那声音经过了殿堂里的共鸣显得十分威严,素波觉出宝座上的那个人又疲惫又压着火气,便打了个突,觉得身上都变冷了。 皇上果然要比皇后可怕得多。 好在皇上并没有理她,却问胶东王,“今日有几位将军上书,匈奴分裂为东西两部,其力衰弱,请求朝廷发兵击之,立万世刻石之功,青云觉得怎么样?” “不如息民。” 刚刚素波好像在哪个卷轴上看到了这几个字,原来胶东王已经背了下来,他背书的本事果真非同一般,因为接着他便侃侃而谈,将方才看到的方略都讲述了一遍。 皇上听毕就哈哈笑了起来,“陆相果然把你教得不错!”然后就向素波道:“你们怎么一起落水的?” 素波已经明显感觉出这一会儿皇上的心情变得很好了,浑身轻松了不少,且这个问题她早想过应该如何回答,总要与陆相对外说的一样,因此就恭敬地上前答道:“那日臣女贪看锦鲤,不小心自小桥上落了水,正好胶东王从那里经过,想救臣女上来,却也掉了下来。” 这样一说,便将胶东王的错都遮了过去,又替他竖立了极好的形象,的确很合适的,皇上听了果然很满意,便又问素波,“江阴徐家如今还有谁在朝中出仕?” “并没有人了,”素波便道:“因遇到了水灾,如今只有叔父和我两个在相府文澜阁。” “原来江阴徐家竟已经如此式微了。”皇上喃喃地道了一声,语气里带了些遗憾。 素波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作为穿越女她懂,名门望族之间是要联姻的,然后彼此相助,眼下徐家半点也帮不上胶东王,皇上和陆相都不满意,只有皇后开心。 但这都怨不着自己呀! 皇上叹了一声,也就想开了,早知徐家落魄了,只不过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再落魄一些而已。这样也好,皇后彻底心满意足,胶东王也能安稳一生,因此便又笑了,“毕竟是世家女,容貌德才想来是配得上我儿的。” 看来皇上虽然嫌弃徐家,但对自己本人还是认可的,素波想了想便大胆地上前一步,“回皇上,臣女有一事相求。” 这小孩子有什么事求到了自己面前?皇上不免怔了一下,但还是道:“你说吧。” “臣女想求皇上将徐家旧宅赐还叔父和我。” “什么徐家旧宅。” 素波便自衣袖里拿出一张契书,递给内侍呈了上去,“当年徐家遭遇水灾,叔父带我经历千辛万苦到了京城,就是要回徐家旧宅谋生的,可是,明明契书还在我们手中,但那宅子却已经成了别人家的了,还请皇上为我们叔侄作主。” 徐家宅子的契书,当时素波拿到手后便收了起来,她从来没以为能收回那处宅子,不过是留个纪念罢了,但是昨天晚上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宅子,然后一早上将契书带在身上。 素波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开口,皇上皇后的性子如何,会不会帮忙,她统统不知道,但是如今皇上嫌弃徐家不成,她觉得正是好时机。徐家收了回了崇仁坊的旧宅,不再借居相府,面子不是要好看得多了吗? 而且,她也一直对抢了徐家宅子的孙将军十分忿恨,明明是有主的房舍,他把牌匾摘了就成了孙宅,还有没有天理!过去徐家没有本事,争不回来,现在自己成了胶东王妃,也勉强算得上皇亲国戚,正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于是她便又将叔父几次去寻找,在墙砖上发现了徐家的印迹,可孙将军府里的人不讲理地将叔父推走的事情活灵活现地讲了一遍,“我叔父说那是我们徐家住了几代人的旧宅,我父亲当年上京时就在那里读书!” 果然皇上看了契书,就沉下脸,“朕带兵入京城时三令五申不许官员强占百姓房舍财物,不想竟还有此事!”说着便唤了人将契书扔下,“去查清楚,是哪个大胆妄为!” 素波便知道自家的宅子一定能要回来了,心里早笑开了花,却又赶紧劝道:“皇上,别为这么个小的生气,保重龙体最重要。”又笑道:“臣女三年前自江阴入京,一路上见各地虽然贫敝,但百姓却已经不再流离失所。又听叔父说这几年各处休养生息,停息干戈,士民皆安居乐业,朝廷越发强盛,谁不念皇上恩德?是以天下人皆盼皇上万寿无疆呢。” 恭维的话皇上从来没少听过,但眼前这个明眸善睐的小姑娘说的又不一样,她又是自民间来的,便又添了几分可信,皇上就想起了上一次在相府见到素波时,不禁点了点头,“你这孩子究竟还是不错的,举止有度,不卑不亢,御前应答竟比诸多贵女都要从容娴静,容貌也配得上青云,也就罢了。”说着便赏了一对玉如意。 也就是说认可了素波做胶东王妃。 第36章 八块点心 这一次皇宫之行, 素波还是很满意的。上了车子,她就靠着车壁向福儿说:“我先睡一会儿, 到了相府你叫我。” 伴君如伴虎, 刚过去的这半天, 素波可是受了不知多少惊吓, 担了不知多少心, 初一放松, 便不可避免地困倦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宫里的点心她有些吃多了,虽然个个小巧玲珑,但八块加起来并不少,肚子里饱饱的自然就想睡觉了。 素波眯了小小的一觉, 到相府时精神好极了,便叫福儿,“你下去把皇上皇后娘娘赏的东西都拿着,小心不要弄丢了弄坏了。”东西虽然是赏给自己和胶东王的, 但是他懂什么,当然要自己收着了。 又不忘向留福一笑, “你们家王爷在宫里表现不错,都是你的功劳。”对于这个有用的内侍,还是要表扬的,但只表扬就够了,好听的话又不要钱,素波的嘴还是挺甜的。 然后素波便施施然地重新上了小轿回了精舍。 可怜她并不知道胶东王正在背后吐嘈她, “你知道吗!她在含元殿吃了八块点心!最后又用帕子包了八块回去!” 留福将原本不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在含元殿候驾的时候敢吃东西!还敢偷拿点心!”候驾时多紧张啊,未来的胶东王妃难道不怕皇上吗? 胶东王点了点头,事实就是如此,而且她还把自己先调走了,只怕耽误她吃。不过,“也是因为她,我才注意到殿内四处挂着父皇写的字,后来在殿上应答时让父皇特别满意。 ” “什么字竟然与殿前应答有关?”留福可是宫里的老太监,立即就觉得不一般。 “父皇的一些治国方略,我想他是为了考验我的。”胶东王若有所思,突然又道:“也许父皇也曾让太子他们在含元殿那处偏殿侯过驾,然后观察大家是不是注意看了墙上的字。” “这倒是皇上能做出来的事,”留福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么说胶东王妃也算帮了王爷。” “哼,就算没有看到父皇的字,难不成我就答不出父皇的问话了?”胶东王冷笑了一声,“父皇的上谕我都能背下来,心思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但是,总归不如今天看到的那些字更直接,可他不愿意承认,因为,“那个徐小姐实在太馋了!” 留福就叹,“都是我们棋差一着,没能将陆二小姐算计成为胶东王妃,倒是让皇后娘娘借机把徐小姐推到了王妃的位置上,白白浪费了王妃之位。” 对此胶东王也十分遗憾,“许衍之所以连未婚妻都不要了,就是想保住陆家与长沙王的联合,这对我们才是最不利的。” “都怪我当时怕暴露,没敢在月湖边喊,才让丞相和许衍将事情混了过去,真后悔不如拼着被大家发现直接将事情坐实了。” “我们整个的设计都没有问题,陆二小姐也上了当,没能成功不过是因为我们的实力还是太弱了。”胶东王摆摆手,表示根本不怪留福,“不过也不要紧,借着平日背书和刻简印书,我已经取得了薛大儒他们的好感,也在士林中积累了不小的名气,现在成亲正好离开相府独立开府,一点点建起自己的势力!” 说起刻简印书,留福就又想起了徐小姐,“其实王妃这个人也不错,这么算起来她已经帮王爷两次了,还不算我们自她那里弄到的吃食。” “她那么馋,到了胶东王府一定活不长!” 这倒是,留福就有些可怜徐小姐了,“她长得还真好看呢,笑起来又可爱。” 胶东王就冷冷地说:“那有什么用吗?” 是没有什么用,王爷因为从小误服□□,后来长年吃不饱,长得比常人晚,到现在也不懂得男女之事,所以根本不会怜香惜玉,还不如自己这个没根的人呢。再者,现在他们所谋算的一切,正如走在刀尖上,想保住自己都难,所以多余的根本顾不上。 “那么我们怎么对徐小姐?” “父皇已经下了旨,我们还能怎么办?她既然傻乎乎地闯了进来,就听天由命吧。”胶东王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们人手少,要尽量利用身边的每一个人,她来了也不要浪费。” 留福便跟在胶东王身后回了文澜阁。中饭一摆上,胶东王便一把将桌子推翻了,他这几天一直乖得够久了,总该闹出些事给长秋宫里的那位看看。再者,这饭他亦不敢吃,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料呢? 没一会儿,留福自下人的厨房带回几个大包子,胶东王躲在屋子里吃得很香,“不管怎么样,我们到陆府这一步走对了,起码吃饭容易多了。” “是啊,皇后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下人的厨房里也下毒,就算她想,也没有那么多□□。”留福拿了一个包子啃,将其余的都给胶东王,“王爷多吃些,正长身子呢。” “我们一起吃。”虽然可以从下人的厨房弄些吃的,但也不能弄太多,容易被人怀疑,因此他们现在也不是总有机会放开肚皮吃饱。胶东王就有些后悔,与其让徐素波又吃又拿,不如自己将含元殿的点心都带回来好了,可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动含元殿的点心,因此眼睁睁地瞧着徐素波先吃后拿。毕竟,父皇那里的点心绝对是安全的,皇后不敢向父皇下手,也没有能力插手含元殿,她的权势一直被父皇限制在后宫之内。 那几块被胶东王惦记了的点心如今已经拿了出来,原来在含元殿素波吃过之后又觉得不带点回去未免太过可惜。虽然守殿的内侍也许会觉得自己和胶东王吃得有些多,但是他们也可能不会注意这些小事的,至少他们不会报告皇上说点心少了多少吧!因此她用帕子各包了四块,分给了叔父、何老太太和福儿寿儿,当然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偷拿的。 大家也没想到素波会偷拿含元殿的点心,只当是皇上皇后赏的,都无比珍惜地品尝了御点又再三称赞。 素波这一次入宫,拜见了皇上皇后,又得了不少的赏赐,相府自然对她更比先前更不同了,陈征事最为趋炎附势,见素波回来立即又带着妻女前来请徐家叔侄搬到陈家的院子,那里要比徐家大上许多,各样条件也好上许多。 叔父已经回绝了几次,如今着实不耐烦,素波也懒得再听她们的恭维,便沉下脸,叫福儿,“我累了,送客吧!” 相府早送来几个懂事伶俐的丫头,小姐都没有收下,一切事情都还用自己和寿儿,特别是还去过一次皇宫,如今福儿便也有了不小的气势,示意寿儿将小姐扶回里间,自己向前一步抬手道:“大家请回吧,小姐如今受不得累的。皇上皇后已经下了旨意,宗正寺正办理胶东王与小姐的亲事,若是累病了,谁担得起责任?” 果然没有人担得起责任,陈夫人等惶恐不安地告退了,素波才清静下来。 接着,徐家的宅子还了回来,叔父惊喜异常,素波也不想能这样快。按说住在那里的孙将军就是搬家也要搬几天的吧,但是,皇权就是这样有用,先前不可一世的孙家当天就伏罪搬了出去,只将一些细软带走,其余的大件家具、物品都留下了,甚至还留下一些奴仆,道原本就是徐家的人和物,不敢私藏。 但孙家就是如此谦恭,也来不及了。皇上已经给廷尉下旨彻查官员强占民宅之事,只想讨回自家房子的素波万万没想到京城里已经因此而掀起了轩然大波,数十个占了民宅的官员被揪了出来,然后又带起了更多的案子,此时她正开心地与叔父收下徐家故宅,并且四处查看。 当然了,就算她知道了孙将军很快就因为强占民宅、抢掠百姓财物等等罪名被流放千里,也不至于后悔不该在皇上面前要回徐宅。世上总是有公理的,孙将军既然敢出来混,就有还债的一天! 位于崇仁坊的徐家旧宅,原是前朝时徐家昌盛时买下的,又在徐家风光的上百年间几次扩建修缮,有上百间房舍,一处花园,另外还配备了仓库、客房、马棚、水井等等,当年在京城的徐家人生活得十分舒适。孙将军占了此处后,虽然改动了一些,但总体上先前的规模和布局并没有大动,此番孙家留下的奴仆中就有原来徐家故仆,一一指点给旧主人。 突然接手了这么一处大宅子,徐家叔侄二人十分欢喜,但也不免有些茫然,叔父一向不大通庶务,而素波虽好一点,但她如今的本事也不过能管着徐家的小院而已,哪里见过如此多的事务?不过素波很快就有了主意,请了何老太太夫妇到了徐家总揽一切事务,既解决了当前的难题,也为将来做了打算——素波嫁了之后,叔父一个人未免冷清,他一向与何老先生说得来,正好让他们在一处作伴。 何家老夫妻之所以投奔相府是因为何老太太与毕老夫人是表姐妹,可到了相府几年,才发觉事易时移,地位相差太多,表姐妹间也只淡淡的,倒是与后来的徐家叔侄处出了情份,因此就都愿意了。徐宁的为人他们早看在眼里,自然是放心的,素波更是个可爱的孩子,他们来了便将徐家完全当成了自己的家,十分地用心。 何老太太可是管过大家族的,因此在徐宅里走了一圈就拿定了主意,选出几处房舍大家住下,然后将外围的客房打点着租了出去,崇仁坊的房舍离皇城近,一向最好租的,且也能租出价来,一并连家里的生计都解决了。 素波所求的也不过如此。 事情的原由陆相自然是清楚的,徐小姐既然有家了,出嫁时从徐家出门倒更好,因此让人送了些钱财,又依旧留徐先生在文澜阁修书,并没有强留。 说起来这一次自徐家宅子引发数十个案子中受审的官员大多是武官一系,陆相正借此狠狠打击了邓太尉,加强了丞相的权势。许多人都以为徐小姐的告发是在他的指使之下,其实果真与他无关,但他确实是得益最多的。 第37章 深以为然 搬家是一件麻烦事, 特别是在有了些家产之后。 素波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且徐家小院每一样东西都是她一个钱一个钱攒起来慢慢置办起来的, 因此着实爱惜, 左看右看最终都舍不得扔掉, 细心地打起包裹一股脑儿地送到了徐宅里。到了黄道吉日, 她亦随着叔父正式拜别毕老夫人搬进了新家。 先前寄居在相府, 虽然过得也不错, 但真正回了家却又不同。家就是这样的地方,不见得最好的,但却是最舒服自在的。 素波被何老太太拉着学习管家,她就要嫁到胶东王府了,虽然王府会有长史官管着府里的诸多事务, 但身为王妃也总要对王府内院有所掌控才好。 何老太太是有见识的老人家,说的自然都不会错,素波又是乖孩子,当然会听的, 而且她在学管家的时候特别注重了厨房这一部分,吃饭可是头等大事, 虽然世人都说衣食住行,将吃排在了第二位,但是素波觉得错了,应该把食排在最前,毕竟穿可以应付,而一顿不吃就饿得慌呀!正好就到了春节, 她便主动地将年夜饭、宴席都承担了下来。 年夜饭只他们四个人,倒还简单,除了素波以外的三个人都不大重视口腹之欲,因此她听到的称赞只有少半是说哪样东西好吃,多半却落在饮食的规制和礼仪上,素波倒是理解,大家为的是自己到了王府能更快地融入,都是一片好心。 因此到了准备宴席时,素波就不再一味追求口感,而是加入了更多的元素。想想徐家可是江阴望族,如今又出了王妃,回到崇仁坊故宅,而这一次叔父请文澜阁的同事们,自然要郑重其事,据说陆相也答应过来喝酒了呢。 素波的身份毕竟不一样了,因此文澜阁士人们的这一次集会她并没有出面,只在厨房指挥着厨娘们做了一道道的菜肴送上去,又听福儿和寿儿跑来向她讲述大家对酒菜的赞扬。 得到了别人的认同,素波自然是开心的,原本她便很自信,自己毕竟比这里的人多了上千年饮食文化的沉淀,做出精妙的酒席不算什么! 客人走了,叔父与何老先生摆了小桌轻斟慢饮,讲起了外面的大事,“中元元年过去了,这一年还真是不寻常呀!” “当初中元年号一出,我们在一处便说皇上不会再任由武官们峙功傲行,而要依重文官中兴天下了,如今果不其然。” “邓太尉在最近大案里失去了好几个得力干将,就算他本人没有被涉及,但再不复过去的权势了,这一次正旦朝拜天子时破天荒地主动礼让丞相。” “正是,太尉虽然秩俸万石,金印紫绶,位同丞相,但其实专司武事,总比不了丞相居百官之首,掌佐天子,助理万机的重要。如今他让出朝臣首位,朝廷百官才恢复了本来应有的秩序。 ” 素波一向对政治不感兴趣,听了几句便觉得无趣,就小声问何老太太,“我听福儿说陆丞相的二孙女被封为长沙王妃了?” 何老太太是老人家,酒宴时是出去与大家在一处说了话的,因此也听了许多事,眼下就告诉素波,“不错,听说前些日子毕老夫人带着孙女儿们进宫,赵美人一眼就看中了陆二小姐,求了皇上赐了婚。” 原来竟是真的,素波一直以为许衍当初救出了陆二小姐是不忍她嫁给胶东王这个傻子呢!虽然他后来又解释说另有原因,但是素波就是不信,并且认定了许衍一定会娶陆二小姐的。就算许衍当时无心,可毕竟他将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陆二小姐抱回了陆家内院,也算有了肌肤之亲,按这个时代的规矩,只有成亲才说得过去呢。 谁想到陆二小姐竟成了长沙王妃! 当然了,素波也不得不承认,长沙王妃要比胶东王妃好得多了,且不论别的,长沙王总是正常人。是以陆相和毕老夫人如此选择她也理解,只是许衍就落了空,白白放弃了自己,她不由得问道:“那许衍?” 虽然许衍与素波过去订过亲的事情早已经没人再提了,但是相府里许多人都是知道的,今天徐家宴客何老太太不让素波露面,就是因为许衍也来了。 而且,许衍也定了亲,福儿她们不敢告诉素波,但是何老夫人觉得这事还是说开了好,瞒着反而会出事呢。当日她亲眼看着许衍和素波相处不错,自然是有情的,只怕素波一时走不出来,为情所误,便当机立断地道:“许衍也定亲了,是陈征事的女儿陈敏,听说还是丞相做的媒呢!” 何老太太的语气太过严肃了,素波后知后觉明白了自己不该问的,容易让人误会,但其实她根本不是惦记许衍,只是好奇而已,想看看许衍将未婚妻置之不顾究竟得到了些什么,解释就不必了,她如今也算是有许多秘密的人了,就故做大方地点头道:“也是一门好亲,门当户对。” 其实,何老太太本不赞同许衍与徐家退亲,“嫂溺,叔可援之以手。”为了救人胶东王才与素波一起落水,也算事急从权了,她就是这样劝许衍的,素波与胶东王一同落水事出意外,根本无损名节。可是,自己帮着说媒成功的这一对儿还是劳燕分飞,而许衍新定下的陈敏,比起素波相差不知多少,他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但接着素波被封为胶东王妃,所有的话都不能再说了,何老太太见素波坦坦荡荡的,就也道:“不错,这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谁也改不了。”又低声告诉素波,“其实胶东王初到相府时,毕老夫人和我就有意搓和你们,只是因为一些事情又停了下来,如今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你被封为胶东王妃了。” 过去的事情素波其实是知道的,并非完全如何老太太如今所述,但她更懂得老人家的好意,笑着点头,“我也相信缘分。”而且她细一想,自己其实与胶东王果然有几次交集的,甚至落水时也是自己主动到了胶东王身边,真有几分巧合。 所以说,命运这东西,不信也是不行的。 原本素波以为自己怎么也能在新家里住上一年半载才成亲呢,可是过了正月便接到了宗正寺的通知,婚礼在二月十六日举行。 虽然嫁给皇子徐家是不必准备嫁妆什么的,一切都有宗正寺办理,但毕竟是嫁女,总也会有许多杂事。且时间定得这样急,就连见过许多大场面,一向稳重如山的何老太太都有些慌了神儿,“这可怎么办呀!我们有太多的事情没做呢!” 何老先生和徐宁也一样慌了手脚,“还缺什么,我们去买。” “东西自然要买,”何老太太扳着手指头数着,又怕遗漏拿出纸笔记下郑重道:“这些都交给你们了,我要去相府和几个故旧人家帮素波打听打听皇家的事,总不能让素波这孩子两眼一抹黑地嫁出去呀!”民间的女孩出嫁前还要问清了婆家有什么人,各人的脾气秉性又是什么样的,到了夫家应该如何呢,皇家只有人口更多,事情更杂,新媳妇也更难的! 何老太太跑了几日,果真打听了许多事情,“皇后娘娘你是见过的,她在宫里的地位自不必待言,太尉之女,皇上元后,太子生母,皇上五个长大的儿子中有三个都为她所出,你一定要对她恭敬孝顺,丝毫不能有一点松懈之心。另外皇宫里其余的几位妃嫔,需要注意的只有赵美人,她是长沙王的生母。” “至于皇亲皇子们就麻烦一些了,皇上的亲弟弟颖川王,他与皇上同父同母,从小在一起长大,起事时一直跟从在皇上身边,一向得皇上看重,特别是皇上其余的兄弟们都故去后,更是手足情深;当然,还有皇太子,也许多颖川王更重要,他是皇长子,身份高贵又有贤名,长胶东王七岁,娶妻邓氏,也是邓皇后的亲侄女;接着是河间王和江都王,他们都是皇后所出,都比胶东王大,河间王娶的是宗正寺卿吴望的女儿,江都王娶的是前些天犯了事的孙将军女儿;还有就是长沙王了,他是最小的皇子,只比胶东王小几个月,此次你们成亲提前也是因为他急着成亲,据说赵美人身子不好,想儿子成亲冲一冲喜……” “还有清河公主,皇上的长女,也是胶东王一母同胞的姐姐,当初公主十几岁时,正逢皇二子皇四子过世,静妃身子不好,皇后娘娘便将她接到长秋宫,做主为她选了驸马,正是邓太尉的二儿子,也是太子妃的亲哥哥,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如今清河公主下降邓家已经好几年了,又生下了一儿一女,据说与驸马情投意合,日子过得还不错。” “……” 素波一一记下,又庆幸道:“幸好本朝新立,皇家人口不多!”若是已经有了几代皇帝,有了数不清的皇亲,自己可怎么办? 何老太太说了许久,最后沉声道:“还有一事,你一定切记,静妃的事情都在你嫁到皇家之前发生的,所以你千万不要问,不要管,什么好奇心也不能有,只把她当成婆婆敬重祭祀就是了。”看出素波听懂了,她就又道:“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 素波深以为然。 第38章 欺君之罪 一转眼就到了娶亲的日子。 皇子迎亲与寻常百姓人家不一样, 新郎不必亲自到女主家,胶东王正是这样的, 打发了一位长史代替接亲。 因为这门亲事的种种细节, 这位张长史已经到徐家来过几次, 叔父一向是个宽容的人, 但对他却这位张长史是不大满意的。素波也听了几句, 武夫出身, 对于礼仪十分不通,纵然做事用心,但也漏洞百出,也不知皇上怎么会为胶东王指定这样一个人管理王府。 如今,听了张长史来了, 侯在门外等王妃上轿。叔父和何老太太神色都不大好看,毕竟据何老太太探听来的消息,先前的几位皇子,包括太子在内, 都是自己去迎亲的。这个时代的男子,虽然可以有许多女人, 但对正妻的态度却是非常重视的,妻者,齐也,皇子亲迎没有什么丢脸,反倒让人觉得重情懂礼。 有前面几个哥哥对比,就显出胶东王不把正室放在眼里, 对徐家也不够尊重。 素波心里十分明白,胶东王不来其实更好,若是他来了一不小心惹出些什么事情,反而不美。更何况她也不在意谁来接自己,因此就笑着拜别叔父,“我走了,过几天就回门来看叔父。” 叔父便哽噎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叔父只愿素波一辈子平安顺遂!” 离开相依为命的叔父,素波心里也难过,但是在今天她却不想哭,一直提醒自己要笑,“王府离徐家很近的,我会常回来的!”又拉了何老太太的手,“我就把叔父托付给你们了。” 何老太太早将素波当成亲孙女儿一般,此时已经泪出雨下,再说不出话来,只点头示意素波放心。 素波便又笑道:“老太太可以常过去看我呀,坐上车子一会儿就到了。” 自己不过就是担了个胶东王妃的名儿,但其实还是徐家的女儿,根本不是与娘家从此就分隔天涯的离别,因此素波的伤心就要淡得多,她的情绪也影响了大家,何老先生就劝叔父和何老太太,“你们怎么都不如素波一个孩子,成亲是喜事,有什么可哭的。” 二人慢慢收了泪,何老太太就又笑道:“我们素波就是这样,不管遇了什么事都笑呵呵的,正是有福气的孩子。”徐宁也道:“如此,我们便高高兴兴地送她上花轿!” 素波便起身出门,忽见一人匆匆走来,“丞相命下官来为送徐小姐出嫁。” 原来是许衍,素波知道家里人不想自己见他,当然她自己也不想。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吧,人总要向前看的,更何况他们也不过是订个亲,又没怎么样,就是原来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点感情,也都因为那天的意外消磨殆尽了。此时既然来了,又打着丞相的旗号,也没有将人赶出去的道理。 自落水之事后,许衍一直想找机会单独与素波好好说几句话的,但是除了素波高声嚷着要退亲将赶出去后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此时虽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来,只传了丞相的话,“丞相愿胶东王与王妃同舟共济,不离不弃,白首同心。” 素波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心道不必你们来威胁我,我本就知道已经上了贼船,想下船没那么容易,可是在大家面前还是要道谢的,“还请许主薄回覆丞相,小女子定然谨遵吩咐。” 不过口中道了谢做出样子给叔父他们看也就够了,素波根本没放在心里,继续向门外走去,路过时就听许衍低声道:“你到了王府要小心,尤其不能随便乱吃东西。” 素波目不斜视地过去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一直上了花轿。然后才觉出到许衍之所以来就是要向自己说这句话的,但是她却用不到,如果没有他,自己根本不必去胶东王府! 而且她觉得许衍也未免太过多心,胶东王如此,张长史人不坏,又有薛大儒做胶东王太傅,自己还是王妃,完全有信心将王府的日子过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至于吃东西,自己更是有分寸,要知道身为穿越女,她的卫生常识知道要比这里的人多很多,才不会像许衍那次吃坏了肚子病倒。 尽管徐家离胶东王府并不远,但是花轿却不是走最近的路,而是要在城里绕上一圈,素波把玩着遮面的扇子,心里想,胶东王会念却扇诗吗?而自己怎么配合他及时放下扇子为好? 事实证实素波白白担心了,胶东王严肃地念着却扇诗,不急不徐,声音很好听,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一丝喜悦快乐之意,与新婚的情形不大相配。大约在别人看来,胶东王对这门亲并不满意,徐家实在太弱了,根本没法与其余的几位皇子妃相提并论。 素波听着带了童音的却扇诗却在想,是谁替胶东王做的诗呢,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她本来要在第一首诗结束时放下扇子的,但感觉胶东王似乎根本没想停就止住了手,悄悄自扇子一边向外瞧,就见他昂着头,背着手,看也不看自己地背下去,仿佛肚子里有永远也念不完的诗。 此时的风尚,却扇诗其实就是显示男子的学问,既然胶东王早传出了才名,现在当然要多念几首了。而且他能将一整本书都囫囵背下,几首诗又算什么呢?素波举着扇子把手累得酸了才找了个空儿放下来,胶东王就也停了下来,第一次正眼看了看她。 在周围的一片赞美声中,胶东王并没有露出一丝喜色,一双乌黑的眼睛平静无波,就像两泓深深的潭水,怎么也望不到底。素波深知不可能去探究一个问题儿童的内心,便大度地原谅他了,自己的美当然毫无争议,只不过他不懂而已,当然也怪不得他。而且素波还在暗暗庆幸,今天他表现可真好,一点也没吵没闹,就是结发时将他的头发剪下一绺也没有惹怒他。 肯定是因为留福就在一旁。 素波便向留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 终于胶东王被大家簇拥着出去了,素波便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好累呀!” 福儿和寿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挨过来,小声说:“王爷是不是不大高兴?” 在别人看来,胶东王娶自己是不情不愿的,因此每一件事都很简慢,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福儿和寿儿都看了出来,担忧不已。 素波便坐了起来,很严肃地告诫她们,“王爷是天皇贵胄,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所以就养成了很坏的性子。先前在相府时,毕老夫人送的人就因为得罪了王爷被打伤了送到庵里,如今到了王府,你们可一定都要小心,离王爷远一点!”这些话是素波费了许多心思想好的,真真假假,为的是不让福儿和寿儿知道胶东王的真相。 秘密就是这样,知道的人越少才能保得住。 而自己的身家性命现在就悬在这个秘密上呢! 当初相府的事福儿和寿儿也曾略有耳闻,如今才知道了“真相”,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只恐一不小心就被王爷送到庵里,自从到了徐家,因此连忙点头,“我们都记得,在王府里一定谨言慎行,远离王爷!” 素波就点了点头,又安抚道:“你们毕竟是我的丫头,只要不去惹王爷就没事的,我们几个还是与过去一样。”说毕又重新倒下,“轿子坐得多了浑身骨头都疼,偏偏刚才又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 福儿寿儿便赶紧上前拉住了她,“这红缎子喜服可不禁揉,只一滚就全皱了。” 素波便低头瞧瞧身上的喜袍,虽然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穿了,但那上面精致美丽的绣纹还真难得,糟蹋了还真可惜。可此时又不是换衣裳的时候,只得道:“那你们帮我捶捶腰吧。” 福儿和寿儿就一左一右地帮她捶着,又道:“接亲的轿子可真是气派,四面轿身上都雕着吉祥花纹,上面结了不知多少个红绸花,沿途观礼的人都羡慕得不成,小姐倒说坐多了骨头疼。”花轿虽然宽敞,但里面只能做着新娘子一个,因此福儿和寿儿都跟在后面,倒将世人的艳羡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呀,面子都是给别人看的。大家瞧了热闹,可吃亏的是自己,正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素波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得意的,“我倒宁愿与你们一起坐在马车上,正可以看看外面的热闹。”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过了小半个时辰,留福扶着迷迷糊糊的胶东王回来了,福儿和寿儿不知是不是应该上前帮忙,正在迟疑间,素波便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以后王爷来了,只要我不叫就不许过来。”瞧着她们退了下去,便帮着留福将胶东王送到了床上,看他合着眼睛睡了便问:“他没事吧?” “没事儿,王爷从来没喝过酒,才饮了几杯就醉了,因此薛大儒便让小的送王爷回来。”胶东王要成亲,自然不能再住在相府,而薛大儒做为他的老师被封为胶东王太傅也到了胶东王府,负责教导胶东王,婚礼上他自然会出面。 素波听了有薛大儒在便放下心,应该是胶东王酒量太差了,便点了点头,“不要紧,明早睡醒就好了。”其实她是觉得胶东王醉了也好,免得闹事儿。又问留福,“晚上我住哪里呀?” 虽然成了亲要住在一处,但其实胶东王和她的亲事却不一样,素波觉得如果留福能还像过去一样陪着胶东王,而自己带着福儿和寿儿在另外一处,那样自己一定会很幸福的。 可是留福却说:“如今王府中有薛大儒、张长史,又有不少的内侍和宫女,千万不能让人看出王爷不对的地方。若是出了事,王爷自然是无恙的,小的贱命倒不足惜,王妃可就要承担欺君之罪了,而且还要祸及徐家呢。” 素波听了留福威胁自己,恨得牙根痒痒。但是,她如今已经陷到了胶东王的秘密里,唯一的出路就是帮着胶东王瞒住皇上皇后,瞒住天下人。简而言之,胶东王的命运已经与自己捆在一起了,当然还包括叔父。 没想到这个瘦小枯干的留福看起来老老实实,其实还蛮有心机的呢!素波斥道:“我们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说这些有意思吗?怎么做最好,大家好好商量!” 第39章 边走边吃 素波瞪起眼睛高声一喝先压住了留福, 毕竟自己是王妃,而留福是下人, 从嫁过来的第一天就要确立自己在胶东王府的地位! 但是, 这里毕竟是胶东王府, 而留福又是胶东王身边最重要的人, 因此素波表明了态度后就立即又含笑说:“我毕竟是新来的, 对王府的事情不了解, 怎么最好你只管告诉我,我当然会选对王爷最好的法子。”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何老太太告诉她这样才能既管好下人,也拢络住他们的心,素波看留福低下头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就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 可是, 最后素波还是要与胶东王住在一处,留福说的有道理,新婚的时候两人就分开了,落在别人眼里肯定不对, 万一不小心暴露了胶东王的秘密就得不偿失了。 看看胶东王在床上睡得沉沉的,雪白的脸露在石榴红的被子外面那样的可爱, 长长的睫毛还轻轻地抖着,披散的头发更添了别样的风采,素波便觉得其实与胶东王住在一起也没有那么难熬,就挥了手向留福道:“你忙了一天,下去歇着吧,我也要睡了。” 看着留福走了, 素波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其实她也很累了。 收拾一番,素波躺到了床上。胶东王府的床很大,睡两个人一点也不挤,被子也是全新的,又柔软又暖和。可是素波却没睡着,因为她觉得肚子饿了。 离上一顿饭的时间已经过很久了,刚刚一直有事还不觉得,现在一静下来就觉得受不了。胶东王府很不像话,新娘子到了竟没有人想到送些吃食过来!但是这点事儿难不住素波,自己嫁到了胶东王府前,准备工作早做足了的。于是素波便悄悄地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打开了妆匣从里面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之后拿起一块肉松饼吃了起来。 昨天她在家里做了好多肉松,然后用肉松为馅做了一大包酥饼,留给大家一些,自己带来一些。所以,有这么多美味的肉松饼,她还会怕胶东王府一时忙乱没准备饭吗? 肉松饼冷着吃味道更好,鲜香适口,还有淡淡的甜味儿,素波吃了几口便觉出外面有点冷,于是便抓了两个肉松饼钻回被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吃香甜的肉松饼滋味更好,然后她吃饱了就找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胶东王一向很擅长忍耐,母妃在意识到他们的饮食中被下了毒之后就竭尽全力保住她最小的儿子,也就是他。她告诫他不能随意出门,不能随意与人往来,不能随意吃东西,不能随意哭闹说话……总之,无论做什么都要小心,都要忍耐,这样才能找到最好的时机得到他们想要的。 果然,他从宫里活了下来,然后走出了皇宫,有了自己的王府。但是现在还远远不够,他的力量还是太弱,还是要忍耐。 而且他已经习惯了,不觉得忍耐有多难。 但是,刚嫁进来的胶东王妃让他觉得就要忍不下去了,她离自己这样近,悉悉索索地吃着东西,面饼的香味儿,肉的香味儿,还有一种他从没有闻到过的香味,慢慢地弥散开来,那样地好闻,那样地吸引他,让他恨不得立即跳起来把她手里的吃食抢过来——过去自己就抢过她的点心,都很好吃的。 胶东王府是个全新的地方,这里的人来源十分复杂,有宫里的,有相府的,也有自外面买来的,除了留福以外,别人一概都不可信,包括父皇任命的张长史。因此这几天王府里送的饭食他一点也没有动,只与留福勉强弄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吃了,一直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特别是今天,因为娶亲,自己和留福一直被许多人围着,完全没有弄些安全食物的机会。 忽然一个极轻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脸上,胶东王悄无声息地抬起手拈来放到口中,是一条很细很小的肉丝,很香,还带了淡淡的咸味儿和甜味儿,在嘴里慢慢融化了。因为太少,美好的味道很快就消失了,让他更加抓心挠肝地想吃。终于,听得身边人发出了轻而悠长的呼吸声后,他再也忍不下去了,立即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奔向方才素波拿东西的地方。 公正地说,王妃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她几乎吃完了点心就立即睡着了,但就是这样,胶东王依旧心急如焚,明知道应该再等上一会儿才更安全,可他都没有等,刚刚那细碎的吃东西的声音和浓郁的香气和那一点点的肉丝实在将他的心都快勾出去了,以至于不小心撞到了妆台前的一把椅子,虽然马上扶住,但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胶东王赶紧回头去看王妃,见她丝毫没有被这声音影响,依旧沉睡着,仿佛哪怕这屋子倒了她也不会被惊醒一般。他的目光扫过,就见大红喜烛发出的光将她的脸映得红红的,正是那个漂亮而且可爱的小姑娘。 而且,还自以为很聪明。 其实,王妃并不真笨,勉强算成聪明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既然嫁到了皇家,她的这点聪明就很不够看了。想想她刚刚与留福的对话,胶东王就在心里笑了,太天真了呀! 当然此时什么都不重要,能勾动胶东王心神的只有那些香喷喷的饼,他很快就找到了,打开包着的油纸,拿起一块就塞进了嘴里,要知道可以放心吃的食物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胶东王一气吃了两三块,才觉出冷意,怪不得徐素波刚刚到被窝里吃呢!他也重新回到了床上,盖上被子,肚子里有了底就不那么急迫了,他细细地咀嚼着饼,品尝鲜美的滋味。胶东王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饼,外面的酥皮倒是平常,里面包的肉丝却很奇怪,不知用什么法子做出来的,每根肉丝都细细的,入口绵软,不干也不柴,越是砸摸越是觉得香味儿十足,竟怎么也吃不够。好在胶东王回到床上时已经将整个油纸包都带了来,现在他守着这些肉松饼尽情地吃着,终于到了再也吃不下的时候才重新将纸包好藏在床里面的褥子下面。然后他也像素波一样犯了困,只想赶紧睡上一觉。 其实胶东王很不习惯与别人睡在一处,先前留福陪着他的时候也是打地铺的。现在看着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向自己这边蹭过来许多的徐素波便有些不情愿,睡觉就老老实实地睡嘛,怎么还要动来动去的! 徐素波毕竟是胶东王妃,虽然这王妃之位她未必能坐多久,但是眼下总不能像对待别的女人一样对待她,胶东王决定给她留些体面只踹下床就好了,床是自己一个人的,他并不打算与别人分享! 就在他要动手——不,动脚之前,忽然又闻到了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其实不陌生,刚刚徐素波在被窝里吃饼时他就闻到过,原来以为是饼的味道,但现在才明白其实是来源于她这个人。有点香又有点甜,还让人觉得暖暖的,细细品起来与好吃的东西又不一样,只感觉十分舒服,且又让胶东王的心莫名地软了,“算了,看在过去就吃了你许多东西,现在你又带了这么多饼嫁过来的面子上,我就让你与我睡在一张床上吧!” 胶东王端正地躺平,将被子拉好,用与素波差不多一样快的速度睡着了。饥饿时想睡却睡不着,但吃了饱了可不一样,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困意自然而然地就来了。 素波在胶东王府的第一夜睡得不错,清晨她醒过来时习惯性地伸个懒腰,就发现不对了,胳膊还没有完全打开就碰到了一个人,然后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床里面,与胶东王紧紧地靠在一起,无怪觉得睡得好暖和! 好在自己反应够快,素波联想到先前被胶东王打伤的那个女子,将惊叫声咽了下去,一骨碌就向床边滚了过去,不料力气用得大了,“扑通”一声掉到了地上! 素波是带着被子滚下去的,如今便像蚕茧一般被紧紧地包着,只得在地上来回滚动了两下,才将被子抖开站了起来。她活动活动身子,倒没觉得哪里疼,毕竟王府的地上辅着厚厚的地衣而她又包着被子呢!然后她就看到胶东王坐在床上,用乌黑的眼睛自上而下的瞧着她,一丝表情也没有,但却带了莫名的嘲讽。 自己现在的样子恐怕很丢人的,素波便心虚起来,“我就是不小心……”解释了半句醒悟过来,他什么也不懂,自己根本不必说的。 这时留福听了声儿进来了,素波就抢先道:“王爷一早醒来就把被子扔到了地上,我正要捡起来呢。”这叫恶人先告状,反正胶东王傻,自己正好把责任推出去。 留福瞧了一眼王爷,见他并没有生气,眼睛里反倒透出些喜气,便笑着应付道:“那好,王妃捡被子,我服侍王爷起身更衣。”转过屏风,他便知道王爷高兴的是什么了,将一大包饼接过收到了怀里,服侍王爷更衣洗脸不提。 这边福儿和寿儿也过来了,素波也急忙换了衣裳。民间习俗,成亲第二日要拜见男方的家人,在皇家,出了宫的皇子成亲就要进宫拜见父皇母后,并与皇家亲戚相见。 一时送来了早饭,素波便瞧着胶东王,男尊女卑的时候,是需要男子先吃,女人才可以动筷的,对此何老太太再三教导她,只怕她见了好吃的一时嘴急就先吃了。可是素波眼巴巴地等了半晌,胶东王只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眼睛看也不看桌上的膳食,空洞洞地对着墙壁,不知在想什么。 素波自知不可能理解问题儿童的世界,也不可能陪着胶东王一直枯坐,她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留福,请王爷吃饭吧。” 留福刚刚与胶东王躲着各吃了几个饼,肚子里饱饱的,便有心琢磨着王妃带来的饼是怎么做的,他也算有见识的人,皇宫、相府的吃食看得多了,却从没听闻过把肉做成又松又软一丝丝的馅,而且还那样的好吃,无怪王爷很开心呢。此时听素波开了口,他便摇头道:“王爷大约是不想吃吧。” “不吃早饭可不大好,”素波觉得自己还是要劝一下的,因此就盛了一匙粥送到了胶东王面 前,温声道:“喝点粥吧。” 胶东王先是不理,待素波将粥送到了近前便抬手一拨,将匙拨到了地上,又一心盯着墙壁不语了。 素波很是无奈,但她已经尽了力,因此就向留福道:“既然王爷不吃,那我可就开动了!” 留福瞧着她笑盈盈地端了一碗栗米粥香甜地吃了起来,心里就有些不忍。他是静妃的心腹,后来跟了胶东王,这些年来亲眼见了身边的人一个个病倒了,死去了,先前不知道原因,后来才猜到皇后在他们的饮食里下了毒。□□是慢性的,最初腹痛,后来吐血,再后来人就不行了。也有的人没死,可是却变傻了,生不如死。 就是到了陆相府里,他们也没有完全摆脱皇后的毒。文澜阁里有几个人莫名地生了病,其实就是中了毒,其中就有许衍一个。就是因为他们吃了宫里赏赐王爷的馔食。 留福有心想提醒王妃,但看着王爷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知道不应该说。静妃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最后拼死保住了胶东王,又成功地让邓太尉和皇后相信胶东王已经傻了,这样他们才从宫里逃出来。如果事情暴露,邓太尉是怎么也不可能让王爷活着的,他手握兵权,说不定会用什么手段,眼下他们还无力自保呢。 留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开口了,“王妃,我们赶紧走吧,拜见皇帝和皇后娘娘可不能晚。” 素波听了便急忙将其余的粥都划到嘴里,遗憾地看了一眼桌上另外几种口味的粥品,她还没来得及尝呢,又顺手捞起两个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子,“我可以边走边吃。” 留福就轻轻地摇了摇头,有的人是没有办法救的。 第40章 不缺俸禄 进宫其实就是行礼, 给皇上行礼、给皇后行礼,给太子行礼, 给太子妃行礼, 给皇叔颖川王和王妃行礼, 给皇兄皇嫂们行礼, 给皇上的妃嫔们行礼。 一圈大礼行过之后, 只有长沙王和几个小皇孙小郡主给他们行了礼。 但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给别人行了礼就会收到赏赐,而别人给他们行了礼就要赏赐出去。 素波早已经想通,她要把胶东王妃当成一个职业来做,帮助胶东王,保住胶东王府的地位, 然后得到一份安稳富贵,算起来一点也不吃亏。就说那个色迷迷的陆辰,从自已与胶东王有了联系,就没有再来找过麻烦, 而且素波也相信,就是现在遇到了邓十九, 他也会老老实实的。更何况还有叔父,因为她成为王妃得到了徐家的旧宅,又感受到了那样的荣耀,一切都很值得。 所以跪拜行礼其实就是这个职业的一部分,把它当成一种运动也不错,听说有一位名人就是这样锻炼身体的呢。 而收到了赏赐就是这个职业的灰色收入吧, 对于他们的新婚,皇上赏了一千金;皇后赏了两千端绸缎;太子、太子妃、皇叔、皇婶、皇兄、皇嫂等等许多人出手都很大方,还真丰厚呢!比起胶东王府张长史为他们准备赏的东西,他们赚大了! 中午的时候,皇上还赐了宴,让素波更为开心。 御宴呐!上次进宫时也只吃了点心,可没有尝过御宴。 毕竟是儿子的喜事,皇上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今天只述家礼,大家不必拘谨,各自入座。” 每人一张案几,酒菜如流水般地送上,然后又流水般地端下去,素波灵巧地挑着喜欢的菜肴品尝,御膳毕竟是不一样的,从原料到烹饪方法都极出色,令她大开眼界。 当然了,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业,抽空看了几次胶东王。他端坐在对面,面对着各种美食毫无兴趣,几乎没有动箸。 今天早上他就什么也没吃,现在还不吃东西,对身体肯定不好。素波想着,突然意识到胶东王的问题多半与饮食有关。前世不就有个厌食症吗,他没准儿就是吧?听说厌食症不容易治好,可怎么办? 正这时,皇上举起了酒爵,有些伤感地说:“虽然是天家,可一年到头聚在一处轻轻松松地说些家常话的时候才有几次?倒不如过去在乡下时每天晚上阿娘在院子里摆了桌子,阿爹坐在上首吃酒,高兴时给我们兄弟们也都倒上一杯,一家人说说笑笑的热闹呢。” 颖川王就道:“阿爹阿娘没有福气呀,长兄做了皇上,他们却先去了。”说着便将爵中之酒一饮而尽。 天下乱了,皇上初起兵时并不强大,也曾遭遇过几次失败,而皇上的爹娘也跟着受过不少的苦,而皇上得了富贵时,他们又都过世了。子欲养而亲不待,颖川王最明白皇上心中的伤痛。 “亏得那几年阿弟守在阿爹阿娘身旁,替我尽了孝。”皇上说着便又饮了一爵酒,“阿弟是家里最小的,也是阿爹阿娘最疼爱的。”长兄为父,他对于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弟弟也像儿子一般地疼。 颖川王从小就依赖长兄,他也视长兄为父,兄长起兵后,他一直追随着兄长,也是吃尽了苦头的,兄弟间的情分非同一般,“阿爹和阿娘是疼我,但心里却是最重视长兄的。记得那一次我们被贼人所虏,贼人们一直为难爹娘和我,忽听得兄长大败贼兵,爹娘都说,宁愿被贼人所杀,也愿意兄长获胜。”颖川王说着,又将手中的酒饮尽了。 兄弟二人说着话,就连喝了三杯酒,下面的皇子们每一次都一道举爵饮酒。皇后娘娘也笑道:“我也是福薄,倒没能服侍太上皇、皇太后。倒是静妃跟在太上皇、皇太后身边几年,现在她也先去服侍太上皇、皇太后了。”说着也饮了酒,却又道:“胶东王怎么只空举着酒爵不饮?” 素波早发现了胶东王又犯了毛病,非但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饮一口酒。作为胶东王妃,她此时赶紧笑着站起来回话道:“王爷不善饮酒,昨日只喝了一杯就醉过去了,今日早上方才醒酒。只怕在御前失仪才不敢喝的。” “昨天醉了?”皇上就大笑起来,“我们家的人都善饮,偏偏青云一杯就醉,不像我们家的人呢!”声音便温和下来,“不能饮便不饮,你只吃些酒菜就好。”说着让人将自己案上的几样菜端给胶东王。 胶东王起身拜谢,但也不过轻点了几样,其实还是什么也没吃。 皇上倒没在意,偏皇后眼尖,就说:“胶东王,父皇赏赐的酒菜你怎么也不用?” 素波便又起身道:“回母后,宿醉之后是吃不下东西的。” 皇上就又笑,“真醉得很厉害吗?”颖川王也跟着大笑。 素波才听出些意思来,心道皇上怎么能如此不庄重?一时就有些急,便道:“父皇平日也少饮些酒才好,酒这东西少饮怡情养身,多饮则伤肝伤胃。” “当年静妃也常这样说朕。”皇上便叹了一声,也许自己是老了,越来越常想起过去的事情。起兵的时候每天什么也顾不上,爹娘家小都扔到脑后,一心想着权势,现在得到了天下,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丢掉了太多的东西,就是富有四海也找不回来了。突然就觉得胶东王妃很是可爱,神色愈发柔和了,瞧着素波笑问:“你多大了?” “十四岁。” 正与静妃嫁给自己时一样的年纪,无怪说着一样的话,就连神态都一样无忧无虑,似乎就没有一点的愁事,整天开开心心的。 其实皇上原本对青云娶这么个王妃是不大满意的,没落的世家女,是所有皇子妃中家世最差的,对于儿子一点助力都没有。皇后之所以一定要自己封她为胶东王妃,其实还不是为了打压静妃的儿子?想到太子早已经地位巩固,将来必定要继承大统,皇上觉得给胶东王娶一个身份差一些的王妃并不是坏事,也就允了。 但是现在,皇上突然觉得胶东王妃很不错。如果自己还年轻,可以重新选择,那么自己倒是宁愿选一个这样简单可爱的女子共度一生,就像静妃那样的。 所以,当时胶东王看到落水的徐小姐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将她救了,这样的少年情怀还真是自己早已经久违了的呀!即使陆相拼着命地反对,一力将事情压下去,想把孙女嫁给他,但他还是不愿意,最后皇后便出面成全了他们。皇上初听了这些话时还不以为然,现在他突然觉得胶东王做得很好。 这个儿子出生时自己正在最艰难的时候,听了静妃给自己添了儿子甚至都没有时间过去看一看,后来便是几年相隔,现在回想,似乎唯一能记起的就是静妃过世时,他守在灵堂前瘦弱的身影。接着他就病了,又是许久没见,再接着他就出了宫,自己在宫里常听到陆相府里传来种种的好消息,他聪颖好学,颇有才名,不过见面还是极少的。 现在看,这个孩子其实最像静妃,长得与静妃一个模子,性子也像静妃,就是沉默寡言与静妃不一样。但是皇上再一想,静妃后来性子就变成了这样,在自己拒绝带她出宫后她就沉默得可怕,也与自己疏远得可怕。在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一些隐隐的怀疑,但那时的他的确没有太多的时间太多的精力去顾静妃和她的孩子们,而且,邓家手握着兵权,他一定要拢络的。 现在他有了时间和精力,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静妃已经走了,胶东王又是这样,大儒们都说他贵人寡言,可宫里一直传着他是个傻子的流言,皇上心里却觉得胶东王心里什么都明白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现在有个这样喜欢说话,整日笑盈盈的王妃,对青云来说是很好的吧。 因此皇上就很想给胶东王妃一些颜面,又笑着说:“听说你叔父学问不错,一直在文澜阁修书太屈才了,不如让他到朝中来做官吧。” 皇子妃这项工作的确不错的,竟然还能为叔父谋个官!想想也没什么,整个天下都是皇家的,给亲戚一个官又算什么!素波赶紧起身拜谢,正要答应,却又觉得不妥。因此就笑道:“谢谢父皇,只是我叔父的性子太过耿直,不适合当官。” 若是别人这么说,皇上一定会生气的,但是今天他心情好,又觉得胶东王妃实在可爱,当初在陆相府上,她就出面替胶东王说话,明明吓得身子抖得像米糠一样,但还一脸倔强地坚持着,就让自己对这个小姑娘有了好感,能同意她做胶东王妃亦有这个原因,此时便笑着问:“按你这么说,满朝的官员都是圆滑的人了?” 素波被绕了进去,脸立即就红了,“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叔父不大通人情,先前在文澜阁里就得罪了人,万一在朝中得罪了……”说到这里,她也明白自己错得更远了,赶紧停了下来,“也不只是因为这个,还有就是我们家现在不缺俸禄,皇上把宅子还给我们后,我们把客房都租了出去,那里地段儿好,租金很高,足够日常家用了。” 第41章 散佚大臣 皇后娘娘的心里怎么止不住笑, 自己为胶东王选这个王妃还真不错,进了宫里行了礼后话也不大会说, 自己面前也好, 颖川王妃面前也好就只是干巴巴地问候, 更不懂得与太子妃、皇子妃们联络联络, 倒是知道吃, 宴会每上一道菜她都急忙挟上一筷子。 皇上要抬举她娘家, 给她的叔父一个官做,她竟然要推掉!推了其实也没什么,世上总有不喜欢做官的人,塑造成高人逸士更能提高身价,可她连这都不会, 先是说脾气不好,然后就更可笑了,因为家里不缺俸禄用! 难道当官是为了那几石米吗? 皇上其实也觉得胶东王妃的思路很好笑,“难道当官是为了俸禄吗?” “不为了俸禄那是为什么?大臣们也要吃饭的呀。” 是啊, 如果不是为俸禄,那么朝中的官员是为了什么呢?权势、地位、身份?不管哪一样, 其实还真不如为了俸禄。这孩子说的才是实话,因此皇上就金口玉牙地宣布,“封江阴徐宁为散佚大臣!”又向素波眨了眨眼睛,“这个官位其实是个闲职,不用做什么事儿,只白领俸禄, 而且还不少呢。” “算了,我还是替叔父辞谢了吧。”感觉到皇上对她的善意,素波不知不觉随意些了,她一直是讨人喜欢的乖乖女,许多人认识了她就对她很好,过去如此,到了这里也是如此,比如何家老夫妻、相府里的许多人,她就笑着说““不做事白得父皇的俸禄,叔父会不安心的。” 人就是这样,若是对某个人有好感,那么无论这个做什么就都会觉得是对的,眼下皇上也不例外,越发喜欢这个儿媳妇。江阴徐家,无怪在前朝出了不少的后妃,这孩子果真很可爱,比起自己后宫里的几个世家女都要可爱多了。 说起来皇上起兵前也不过出身寻常人家,而静妃却算得上世家女,虽比不了徐家,但是比起皇上家里可是要高出许多,也是白纸一般简单的女孩子,一次偶遇后皇上就倾了心,但是谁又能想到后来的结局呢?眼下皇上不知不觉地把素波当成了静妃,“噢,那你想要什么?” 素波想要什么呢?其实她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只是想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但是皇上既然问了,她就想了想,“上次我在含元殿里吃的两样点心都很好,特别是那个酥皮饼,我们家就怎么也做不出来,”说到这里,素波猛地醒悟过来,赶紧加了一句,“主要是王爷特别喜欢吃。”不能让皇上以为自己馋,自己可是为胶东王要的点心。 皇后就笑了,“这孩子心还真实在,才成亲就记得胶东王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多做些送到 你们王府里。” 皇上也笑,“江阴徐家还担得起散佚大臣的职位,不必再推让了。”他知道众人对胶东王妃都是轻视的,便越发要帮着她,又赞扬道:“江阴徐家门第不凡,先朝后宫中便有许多德才出众的徐氏女,如今胶东王妃秉性纯良、一片赤子之心,正与青云堪为良配,有此佳儿佳妇,朕心甚慰。” 刚成亲的胶东王妃便得到皇上的赞扬,虽然大家根本没发现她有什么可以赞扬之处,但是她的美名还是传了出去。 素波就这样回了胶东王府,带了许多的赏赐和许多的称赞,满心欢喜,她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的。带着这样美好的心情,她开始了用晚饭。 从早餐的几样粥品她就已经看出王府厨房很不错,但正餐更能显出厨师的水平。想来王府的厨师也是想到了胶东王妃才嫁过来,因此大显身手做了一大桌子珍肴:一品燕菜、红烧驼峰、蜜汁熊掌、炙鹿脯等等。尽管中午吃得很好,但是素波觉得晚上也要多吃,她今天很辛苦,应该补一补的。 这样尝一尝,那样品一品,既然厨师这么用心地做了,自己总要捧场的。素波尤其喜欢一道蒸乳猪,用筷子指着告诉福儿,“拿一匹锦缎打赏做这道菜的厨师。”搬到文澜阁精舍后她就开始学着打赏下人,倒不是要摆世家女的谱儿,而是既然能拿得出打赏的钱,就时不时地放些赏让大家开心不是更好吗?现在自己是胶东王妃,有着丰厚的俸禄,再加上皇上皇后格外赏的财物,怎么用也用不过来的,若是不打赏只能在库房里霉烂了。 福儿跟着王妃嫁进来,就自动升格成了大宫女,自己感觉也特别好,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吩咐,立即就有人答应着办去了。王府可要比相府还要大,下人还要多,什么事都不过一句话。 当然,生活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素波看着对面的胶东王还是什么也不吃,便挥手让福儿她们都下去,发愁地向留福问:“难道他不饿吗?” “不饿。”留福很肯定,回来的路上他溜出去买了些吃的,就在王妃换衣服的时候服侍胶东王悄悄吃了。眼下王府的人员太杂,他们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也不会吃府里的饭菜。只是王妃他们就顾不上了,留福便敷衍着道:“王爷若是不吃饭王妃不必管的。” 虽然新嫁进来的胶东王妃很无辜,但他们不可能告诉她皇后一直在对胶东王下毒,所以便救不了她,只能任由着她自生自灭。 素波根本没感觉到留福的同情,她瞧瞧满桌子的好菜倒是替胶东王可惜,但留福不让自己管也就算了,毕竟胶东王是那样的情况,自己也不过是名义上的胶东王妃,也不必为他负责,便让人撤了桌子。 正好就这时候,宫里的点心送来了。 皇后娘娘是很大方的,送来的点心不只素波要的两样,又加了两样她没见过的,一种白色的糯米糕,里面裹了豆沙馅,一口咬上去又香又甜,还弹弹的,很是不错,还有一种加了芝麻的云片糕,又脆又香,素波吃一样赞一样,肚子里早饱饱的了,却又舍不得放弃酥皮饼绿豆糕,可怎么也吃不下,就用手指拈了那薄薄的酥皮放在嘴里慢慢化掉, 留福本来要与胶东王起身到书房的,王爷每天晚上都要练五百个大字,雷打不动,昨天因为成亲耽误了,今天就要补五百个,一千个字是要写很久的,就告诉王妃,“王爷回来会晚的,王妃若是困了就先睡好了。”抬眼见了王妃还在吃,终于忍无可忍,王妃如果一直吃下去,恐怕连新婚的一个月都过不去就会病逝吧! 那样王爷的名声又会受到影响,早有人暗地里传说王爷命硬,不只克死了生母和两个兄长,就连在他身边服侍的人也少有好下场的。不用说,胶东王妃的早逝一定也会推在王爷身上。 吃皇后娘娘送来的东西,吃得越多,中毒就越快。 可是他要怎么说才好呢?留福真不知道。 这时素波却停了手“咦”了一声,又拈一块酥皮尝尝,“这酥饼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味道全弄坏了。” 留福松了一口气,幸好这酥皮饼没做好,就势便劝,“既然不好吃,那就别吃了,扔掉吧。” 素波点头,“是不能吃了,让人扔了吧,只是小心些别传到宫里让皇后娘娘知道,万一因为这点心责罚了厨师倒不好。”然后她就又若有所思地嘀咕,“到底是什么呢?很苦很涩,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味儿,不是面或者油坏了,倒像是什么东西混进去了呢?” 就是再高档的餐厅也难免有些疏漏,御膳房也不例外呀!因此素波一向喜欢自己动手做饭,除了能将食物最好的品质展现出来,还特别的洁净放心。 虽然因为酥皮饼败了胃口,可素波一向有个习惯,见了好吃的没尝心里会一直痒,连觉都睡不着的,因此放下酥饼却又打开绿豆糕,捏起一个咬了一小口,立即就吐了出来,“呸!呸!这个更糟,苦涩得很,完全不能吃了,你一同扔掉吧。” 按说御膳房所用的材料都是世上最好的,厨师也是世上厨艺最高的,膳房里又有疱长又有司膳太监,断不会发生点心里混了杂物的事情,但胶东王妃却说有苦涩之味,还真是稀奇。留福拿了点心匣子正要出去,却见胶东王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就问道:“都是一同送来的,那两样恐怕也不好了,小的还是一起拿走吧?” 素波赶紧摆手,“不必了,那两样都是好的,我还留着明天吃呢。” 胶东王在背后推了自己一下,留福便道:“那王妃分出一半给王爷吧,我带到书房,一会儿练字累了当宵夜吃。” 素波倒不是小气的人,有好吃的自然要大家一起享用,但是胶东王吗?她却有些不放心,“我怕王爷犯病——嗯,你也知道的,他见了吃的就喜欢扔掉,那样不是白白浪费了吗?”这样的好点心糟蹋了可是暴殄天物呀。 “没关系,有我在呢,王爷不会的。” 也是,有留福时胶东王都是很乖的,素波就将点心重新摆了一摆,两个匣子里各分了一半糯米糕和一半云片糕,才要递给留福又想起了一件事,“我还还从徐家带来许多饼呢,不如也给你们拿些过去。”说着便去妆匣里拿。 胶东王和留福面面相觑,无怪早上王妃提也没提,原来是忘记了!那么一大包东西,多么显眼,她睡前还吃过,第二天清晨再打妆匣竟然能没发现!如果有人故意在她的妆匣里放上一些东西,或者拿走什么,她一定全然不知。 也许在徐家并没有什么,但是在宫里,胶东王只要犯上任何一个错误,他都不会活到现在! 现在胶东王虽然有自己的王府了,但是就在他的王府里,他依旧不敢有一点点的疏忽。可是王妃从昨天嫁过来起就敢把每一样的错都犯了,更可怕的是她还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的错误。 江阴徐家真是没落了,没有人教徐氏女内宅的争斗有多可怕。 果然,素波丝毫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便在里间叫了起来,“咦!肉松饼呢?明明我就放在这里面了,怎么能没了呢?” 第42章 不如早娶 胶东王和留福互相看上一眼, 原来那饼叫肉松饼,里面的馅应该就叫肉松了。果真, 这个名字很贴切, 肉弄成了细细的丝, 蓬蓬松松的。 最关键的是, 肉松真是好吃, 又特别耐饥, 比云片糕、糯米糕等甜腻腻的东西都好多了,香咸鲜美,应该是江阴徐家的食谱。也是好笑,江阴徐家别的什么都没了,到了这时候还能留下食谱。 只是这两个人不可能为了个肉松饼去向王妃打听, 在他们来说,吃什么不要紧,好不好吃也不要紧,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但是素波这时候却已经猜测出了肉松饼的去向, 她虽然不懂阴谋诡计,却还很机灵的, 起码她自己这样认为,且这件事又没多复杂。能进房里动了自己东西的人本来就不多,别的人再不会拿的,只有一个胶东王,他还有过前科。 于是她走出就来向留福道:“你可见王爷拿了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的是肉松饼。”又比着给留福看什么样的。 “从昨晚起王爷一直与王妃在一起,王妃怎么反倒问小的?” 好像也有道理, 素波便不怪留福了,只眨了眨眼睛,“那王爷会把那些肉松饼都放到哪里了呢?” 当然都在我们的肚子里。留福看看胶东王,他虽然小,可永远比自己镇静,眼下瞧也不瞧自己,只睁着无辜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墙上,王妃问也不问他,全向自己来了。因此他只有一摊手,“小的真不知道。” 素波便信了,“找不到就算了。”她是个大度的人,不会为了几个饼怎么样的,何况留福和胶东王看起来都很无辜,“也许并不是王爷拿的,他昨晚比我睡得早,今天又起得比我晚,说不定是被老鼠吃了。” 胶东王心里说:“我们才不是老鼠,倒是你在被窝里啃点心的样子很像老鼠!” 素波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老鼠也不能把油纸也一起吃了呀?我还是问问福儿和寿儿吧。” 留福就急了,“王妃,王妃,这种事可不能说出去呀!” 素波秒懂,“我不说,我不说。”不过就是些肉松饼而已,自己再做些好了。 “还有,点心里有异味的事儿也不能说!” 看着留福严肃的脸,素波赶紧答应,“我什么也不说!”无怪自己出嫁前何老太太天天教训自己到了王府要谨言慎行,先前素波觉得以自己在相府里的谨慎已经足够了,现在才知道要瞒着的事只有更多。 留福嘱咐过后才与王爷出了门,一路都心急不已,但见王爷还迈着平时四平八稳的步子,比自己镇静多了,便平静了一下心绪放缓了脚步,总算到了书房,查看一圈将门关上,终于问了出来,“王爷,你的意思是?” 胶东王这时就学着刚刚素波的样子尝了点酥饼和绿豆糕,滋味醇正、香甜可口,丝毫没有任何特别的味道,又品了糯米糕和云片糕,还是没有发现不同,就递给留福,“你试一试。” 留福也一样样尝过,“我觉得都很好吃,根本没有一点苦味和涩味。” 胶东王想了想道:“我记得成亲那天府里檐下挂了些鸟雀,你悄悄拿了几笼过来。” 留福出去一会儿就拎了四个鸟笼回来,每个里面两只黄鹂鸟,然后就将四样点心分别喂了四 个笼子里的鸟。 胶东王面前的墨虽然已经研开,但是写了两个字后他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心,索性提着笔就过去看,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地盯着笼子,没一会儿吃了绿豆糕的两只黄鹂就尖声叫了起来,然后一只便死了,另一只也没精打采地站在笼子边上;而吃了酥皮饼的两只鸟瞧着也不没了刚才的精气神儿,唯有另外两笼还活蹦乱跳的。 留福完全震惊了,“不是说这□□是完全无色无味的吗?王妃怎么能尝出来?” “我曾听太医说过世上并没有完全无色无味的□□,看来是真的。只是皇后下药的量很小,我们吃不出来而已。也是为此,所有的人都不是一下子被毒死的,皇后也才瞒住了父皇。至于王妃,你没发现她特别馋,舌头也比别人都灵敏,便尝到了。” 留福就叹了一声,“原来馋竟然也有好处!” 白天入宫时王妃一见吃的眼睛就发亮,用膳时十分专注,比起另外那些端庄高贵的王妃们,胶东王颇觉得自家的王妃颇有些丢人。虽然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娶什么样的王妃,但他知道绝不是徐素波这样的吃货!甚至父皇对王妃的称赞,在胶东王看来就是在给自己赐了一门极不相当的亲事后安慰一下而已,当年母妃求父皇要带着两个哥哥和自己出宫时他没有同意,也是这样安慰了几句的——而这些安慰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但是现在胶东王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嫌弃王妃了,当年孟尝君之所以能逃出强秦,靠的不就是鸡鸣狗盗之辈吗?徐素波比起他们还算高雅一点呢。 而且通过今天的四样点心,胶东王又猜到了许多,“原来我们一直认为所有的东西里面都有□□,什么也不敢吃,其实□□是难得的东西,皇后应该也没有那么多,她只能在一些食物里放,另一些不放。所以如果能挑出来,我们这么多年就白白什么也不敢吃了。”胶东王越来越激动,在地上踱来踱去,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以前他们也想找出□□,但是不管宫里还是宫外都不可能弄到太多试毒的动物,更不可能让人觉得他们已经起了疑心,不想王妃一来就发现了。想到多年的忍饥挨饿,留福唏嘘不已,“王爷若是早些娶王妃就好了!”早忘记了他一直很嫌弃王妃家世不显,帮不了王爷的忙。 胶东王对于这样的结论果然没有反驳,他将笔扔到了桌上,也不管到处染了墨渍,“今天的字不练了,我们回去吃糯米糕和云片糕!” “对!那两样糕点没事儿!”要想瞒住胶东王和自己知道下毒的事儿,留福一直很小心,今天虽然借着出门买了些吃食,但其实他与胶东王依旧没能放开肚皮随便吃。 听说胶东王去练字,素波心里很有些惭愧的,一个问题儿童每天都能坚持练字,可自己从离开了叔父的督促就没再动过笔。但是她很快就又安慰自己,胶东王平时还要上课的,自己却没有别的事,用白天的空闲时间练字好了。眼下他不在殿里,她正觉得自在多了,不如与福儿和寿儿在一处闲话消食儿,今天她可是吃了两顿大餐的,未免多了些。 不想胶东王没多久就回来了,素波只得起身叫福儿和寿儿下去,又惊奇地问:“王爷不是要练字的吗?” 留福就说:“今天不想练了,你把刚刚的糯米糕和云片糕拿出来吧。” “不是刚刚给你们分一半吗?” 可是那些要留着以后吃的,现在当然要先吃王妃的这份。但是留福才不会说实话,就笑道:“方才王爷要了几笼小雀玩儿,就把点心打赏给送雀的小太监了。” 原来是这样啊,素波便将点心捧出来,又好心地道:“下次还是好好吃饭,只吃点心对身体不好的。” 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的道理谁不知道?但是在生存面前那些都没有一点用处。胶东王根本不会理素波,只专心吃。留福自然不好在王妃面前用饭,但他却也有些忍不住了,便理所当然地笑着王妃道:“明早我再来服侍王爷,”旋即也回房去享受自己的美味佳肴了。 自己既然是胶东王妃,就得负担起帮忙照顾胶东王的责任了,对此素波并没有什么可反对的,总不能得了好处却一点事儿也不做吧。看着胶东王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她还是很欣慰的,只要他不闹什么都好。如今他的实情自己一直瞒着,就连福儿和寿儿也不知道,万一泄漏了,叔父他们发现了可怎么办呢?因此她就很用心地盯着胶东王,丝毫不敢有一点马虎。 忽见胶东王干噎了一下,心里就是一惊,历史上可是有名人就被噎死了的,便赶紧倒了一杯水送过去,“王爷,慢点慢点,来喝水顺一顺。” 可原本很听话的胶东王却不肯喝水,他接过了杯子送到素波嘴边,似乎想喂她。 素波哭笑不得,“这是你的杯子,我有自己的,日常的东西还是各自分开才好。”可是她很快就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与一个问题儿童讲清道理的,最后在胶东王的坚持下,她只得喝了一口水,然后又看着胶东王乖乖地喝了。 接着他也一直乖乖的,吃饱了就将素波带来的几本消磨时光用的闲书翻了一翻,然后挑了一本地域志看了起来。素波便坐在对面守着,见他端坐如松,双手捧书,过上一会儿便翻一页,似乎真正看了进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懂了。 好无聊呀!素波四处看看,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胶东王身上。他真是一个小美男,美得没有任何一点缺陷,如今低头看书,灯光正打在他白皙的额头上,美人尖便特别显眼。前世大家并不大注意美人尖,起码素波就没听过,到了这里才懂得,额头正中的头发往前形成一个小小的尖状就是美人尖。 本时代的人们特别注重这个美人尖,一向把美人尖作为评选美男的首要标准,只有具备美人尖的才能称为上品,没有的至多为中品或者下品。而胶东王的非但有美人尖,而且还长得特别标准,就像用眉笔画上去的一般。偏偏他皮肤又特别白,更是显得棱角分明。所以,只凭着这个美人尖,胶东王便可以列入美男子的行列了。 素波便侧着头琢磨,一定是因为梳发髻才显得美人尖重要的。所有的头发都向上梳起,正能突出额前正中,有个桃形的美人尖就非常漂亮了,再与两鬓相对,一同勾勒出整个脸庞。如此看来,胶东王的两鬓也特别完美,黑发有如刀裁一般,却又带着一点弧度,再加上完美的眉眼、鼻子和嘴唇,真是英姿不凡啊! 听说男孩子长得像母亲的多,而皇上素波是见过的,也不过是相貌端正而已,那么静妃能有多美呢?一定比邓皇后美得多了吧。 但是,美又有什么用呢?静妃还不是早早就离世了。就是自己,也是很美的,可却因为相貌惹出许多麻烦过。 好在成了胶东王妃后,不论是邓十九还是陆辰,她都不怕了! 素波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43章 义正辞严 素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屋子里早漆黑一团,这是什么情况? 过了半晌她才弄明白了, 原来自己伏在桌上睡着了 胶东王呢?该不会跑出去走丢了吧! 素波急忙起身, 在桌上摸了一会找到了蜡烛, 才想起来王妃的屋子里是没有火石的, 需要上灯的时候自然有人帮忙点好, 而这个时候叫人, 怎么也不大合适的吧。好在过了这么一小会儿,她已经适应了黑暗,便放下蜡烛到床边打开床帐,模模糊糊地看到床上有一个人,不正是胶东王?他安安稳稳地躺在床里侧, 极轻微的呼吸声说明他睡得很熟。 自己一直等着与他一起熄灯睡觉的,结果他却先睡了!素波心里有些不快,他怎么不叫自己一声呢! 算了,自己难不成还要与问题儿童理论?而且认真理论起来, 自己守着胶东王时睡着了,留福一定会觉得自己这个王妃不够称职。 所以素波也就不计较了, 收拾一番也上床睡下。 昨夜胶东王睡得特别沉,所以一早他发现王妃其实已经滚到他身边后万分吃惊,不知道自己怎么如此的放松,如果不是王妃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么自己是不是会没命了?接着他就亲眼看见王妃怎么从床上摔下去,又像一只大肉虫一般在地上滚了几滚才爬出来, 然后又将被子落在地上的责任推到了自己身上。 真是一出好戏,让他目瞪口呆!当然,也是万分无奈! 今天晚上,虽然吃得也很饱,但是胶东王不会再过于松懈了。松懈其实就是对自己的命不负责任,犯过一次的错他不会再犯。因此素波过来时他早已经醒了,只是看起来还像睡着一样。 尽管胶东王装睡的本事也很高,但其实并没有用得上,王妃本就没有疑心,而且她上了床后几乎就立即睡着了。胶东王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王妃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很好骗。 可就是胶东王再次入眠后,却又醒了,原来王妃睡着了没一会儿就打了个滚,滚到了他身边,一只胳膊正好搭在他的胸前。 真是讨厌!胶东王最不喜欢与别人离得太近了,就是留福,他最信任的人,他们间也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现在怎么办呢? 如果说昨天胶东王给王妃留了情面是因为同情,那么今天他更理智地想,王妃是有用的人,自己总要宽容。因此胶东王就没生气,只将王妃的胳膊拿了下来,把她重新推回了床外边。 王妃被这样推走了也没有醒,她只是轻轻地哼了两声就又一转身睡了。但是不知过了多久,胶东王再次被她打扰到了,她不知怎么钻出了被子,身上凉凉的,却来扯自己的被子!胶东王与王妃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了,她在睡梦中的战斗力比醒的时候要高得多!胶东王无奈地起身将王妃的被子拉回来自己盖上,明明一样的被子,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一定要自己的! 原来娶了王妃不是服侍自己的,而是要自己服侍她! 但是吃人嘴短,想到已经两天跟着王妃吃得很饱了,胶东王只得认了命,再次把人推走。然后他一早醒来时就发现王妃正把脑袋埋在自己的肩窝睡得香,她很会找地方,睡梦里都感觉到了这里又舒服又暖和,一定钻了过来。而比起把胳膊或者腿搭在自己身上,胶东王觉得眼下的情形就算很好了,反正后来自己也没精神再与王妃斗了,实在是怎么也斗不过的。 因此胶东王便认命地起了身,换了衣裳去练剑。比起练字,他其实更注重的是练剑。想保住自己,眼下还可以装傻躲过去,但早晚会有一天图穷匕现,恐怕早晚会有你死我活的争斗。 但先有前宫里是不可能练武的,就是在相府,自己也只勉强算计着学了一点点花架子。但花架子也是剑术,他一遍遍地随着许衍练,觉得自己身体比过去强健灵活了,现在跟着王妃吃得很饱,一定还会练得更好! 素波起的要晚一些,她的睡眠一向是非常好的,习惯地在床上懒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在胶东王府,突然发现自己占了胶东王的地盘,用着他的被子。这是什么情况? 可能是胶东王先起了,自己才滚过来的吧。素波这样安慰着自己,再想到今天要回门因此起得比平日还是要快了些。 素波换好了衣裳时,胶东王也正好练剑回来。如果不知道他的实情,素波差一点就被眼前的小美男征服了。运动过的男孩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朝气,微汗的鬓角、红润的面色、明亮的眼睛,踏着晨曦走了进来,仿佛明珠一般的动人。素波尤其喜欢他简单的打扮,头发只用玄色的发带束住,一身雪白的短打,她不知用什么美好的词语来形容才对,只是不由自主地抬手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真是可爱!” 感觉到胶东王愤怒的目光,素波不以为然地吐了吐舌头,手里的感觉和心里的感觉都不要太 好,她忍不住又在另一边捏了一下,“快去洗一洗,我们要吃早饭了。” 还是在文澜阁西徐家小院时,徐素波就捏过自己的脸!她一个女子怎么会这样轻佻随意!可是一向长于忍耐的胶东王还是忍住了,为了一会儿即将要用的早饭。所谓的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到了被饿死的边缘! 但是留福却不满意了,“王妃,你怎么能捏王爷的脸呢?” “我也不是故意的,”素波赶紧解释,第一下的确是下意识,而第二下呢就是惯性了,谁让小美男长得这么好了?然后她仗着胶东王正面对自己,留福看不到他生气的神色又进一步歪曲道:“王爷也喜欢我捏他呢,他不生气你就不用管了。” 王爷能喜欢?刚刚他还与自己抱怨了王妃睡觉不老实!王爷只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忍着王妃罢了。不过想到即将到来的早饭,留福也与他的主人一样选择了宽容,“王爷练了一早的剑,赶紧摆饭吧。” 早饭与昨天一样的丰盛,八宝酿鸭、生炸子鸡、糟鱼、虎皮肉四荦菜;红烧猴头、炒银芽、焖冬笋、烧菜心四素菜;白果、杏脯、山楂糕、福橘四果盘;白粥、菜粥、肉粥、果仁四样粥品,另外还有小笼包、花卷、金银卷、火腿酥四样面点,更重要的是今天没有留福催自己。 素波瞧着胶东王依旧一动不动,客气地让了一下,“王爷先用点什么?”不出意料地没有得到回应,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礼貌,便拿了一碗果仁粥,轻轻搅了一搅,里面放的料还真不少,有甜杏仁、核桃肉、榛果、葡萄干等等,舀了吃了一口,各种果仁放的时间恰到好处,口感十分丰富,真是好粥! 还没等吃到第二口,她的粥碗就被胶东王端走了。瞧着胶东王优雅地拿着匙在喝粥,素波无奈地向留福道:“他这是什么毛病?专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我们应该好好给他改过来!” 留福漫不经心地道:“怎么改?改不了的。” “有什么改不了的?”素波努力回想着前世所听到的信息,“你知道吗?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好习惯!我们只要严格地教导他二十一天,他一定会改好的!” 二十一天?真是笑话,只要没有了皇后娘娘的□□,王爷什么都会立即好了。但是呢,留福最会的就是装傻充楞,否则他也不可能跟着胶东王从宫里出来,然后一直平安地活到了现在,因此就应付道:“严格教导二十一天,哪里那样容易?” 胶东王是不大容易教导的,素波就说:“我们可以饿着他,他不改了坏习惯就不让他吃饭!” 是可忍孰不可忍!胶东王狠狠地翻了素波一眼,刚刚被捏了脸他也没有这么气!素波就觉得自己被一把冰冷的刀子在脸上刮了一下似的,再看看胶东王正在喝粥,而留福气得脸都涨红了,压低了声音喝道:“什么?王妃想饿着王爷!不行!怎么也不行!” “饿几顿不要紧的,”素波莫名的心虚,但其实她果真有理论依据,“你没听过‘四时欲得小儿安,常要三分饥与寒。’这话吗?胶东王比我大一岁瞧着却比我小一些,不就是因为他从小锦绣膏粱、肥甘厚味地长大,脾弱气虚才没有长好的。” 世人都这样认为,御医为胶东王诊脉后也如此向皇上回禀的。 留福突然间再没有什么可说的,见胶东王已经喝光了一碗粥,就向王妃道:“一会儿我们还要去徐家回门呢,王妃赶紧用膳吧。” 素波虽然不知不觉地关心起胶东王,但她本来也没有耽误自己早餐的意思,而且吃过的粥被胶东王抢起了其实对她并没有什么损害,她重新再盛些就好。 不过呢?这一次不吃果仁粥了,素波决定换上一样,她一直有很强的好奇心,当然都是对吃的东西。想了想她又盛了一碗肉粥,嗯,很不错,只是如果不用鲜肉而是用咸肉做就会更好吃,当然再加些皮蛋就完美了。眼下倒不急,等自己在胶东王府时间久了,与厨师混熟了,就可以把这些一一做到。 就在素波在心里筹划她的宏伟蓝图时,粥又被胶东王拿走了。这一次素波立即去抢,可是胶东王紧握着碗不给她,而且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弱的小屁孩儿竟然比自己有力气多了!然后留福也来拉偏架,帮着胶东王护住了粥碗,义正辞严地道:“王妃,你怎么能与王爷抢吃的呢!” 第44章 赶走厨娘 看着对面的熊孩子和熊家长, 素波突然发现自己被欺负了。 不过,她本来就不是刚强勇敢的人, 又没有与恶势力做斗争的本事, 那么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更何况, 自己又不是因此吃不上早饭了! 事实上, 满满一大桌子的早膳, 十个素波也吃不完呢。总之, 尽管胶东王与自己抢,但其实与素波并没有实质的损失,她再拿别的吃就好了。 而胶东王呢,既然愿意吃她吃过的,就由着他吧!素波甚至还想他一定吃到了自己的口水, 然后她的心情就很好了。 是不是精神胜利法不要紧,反正她很开心! 于是素波就慢条斯理地将每一样东西都尝了尝,到了糟鱼,突然放下筷子皱了眉头说:“怎么我们府里的早膳也有那种难吃的味道?留福, 传厨师过来,我要问一问, 这鱼里混了些什么!”昨天她就吃到了这种又苦又涩的味道,因为是御膳房里出来的并不敢声张,现在王府里也出了这样的事,她总该弄清楚吧! 留福轻轻地皱起了眉,果然,王府里早有了皇后的人, 而且一直在坚持不懈地下毒,幸亏王妃能尝出来,让他们把事情看得分明了。但是不管有多分明,事情还不到暴露的时候,因此他就笑着劝道:“王妃,不过是一样菜做坏了而已,犯不着生气的,免得传出去让人以为王妃有多残暴呢。” “我残暴?”素波指了指自己,她觉得这个词根本与自己没有一点相关性呀,“其实我就是想问问厨师怎么做菜的?过程是不是干净卫生?为什么混进了杂物?” 留福暗暗心惊,王妃昨天就说出□□的味道又苦又涩,现在更是肯定是混进了杂物,而不是来源于食物,这本事还真了不起!但是,也让他更难哄住王妃了。但如果让皇后知道王妃能尝出□□,那么王妃的死期就到了,然后王爷和自己还要回到原来的境地,因此留福想了想字斟句酌地说:“王妃,有的厨师总喜欢做些特别的调料,可能……” 经过几次品尝,素波已经肯定那种苦涩的东西不是任何的调料,她可是来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不管东方的、西方的,甚至遥远的原始部落的调味品都能送到餐桌上,而她又一向喜欢到处品尝,不能说所有的东西都尝过了,但是见识肯定是有的,“这绝对不是特别的调味料,而是做饭中的失误。”比如像一则新闻报道的那样,一家人把亚硝酸钠当成食盐做菜,结果大家都中了毒。 “就算是失误,我们也不能说出来。”留福再找不到理由,就强硬地说:“王府里的下人有宫里出来的,有宗正寺拨过来的,我们若是揪出来这个人,便得罪了他们。” 看着素波显然没被说服,他就又灵机一动,继续吓唬道:“王妃别以为只是小事,事关王爷,饮食里有一点不妥都是谋逆的大罪,到时候宗正寺、大理寺都会来人追查,一定要问王爷的,而王爷的事情被人发现了,那么王妃可就有欺君大罪了,甚至徐家都要受影响!你叔父可是刚刚得了散佚大臣的官职!” 素波果真被吓住了,她一向胆子小,过去遇了事尚且一直在躲,现在哪里有把事情闹出去的胆子呢?而且更害怕累及叔父,因此只得偃旗息鼓,可又不甘地问:“那就这样算了?” “也不是算了,你再吃到那样的味道就告诉我,我就悄悄把那些饭菜扔掉就是。” “可那样多浪费呀?” “王府东西多得很,浪费些不算什么!”看王妃还在想着什么,留福就赶紧说:“王妃,我可是宫里出来的,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了,你只管听我的就是!” 素波的性子本就是和软的,因此便点了头,“好吧。”然后她就放下了筷了。想到卫生状况堪忧的厨房,她真没有心情吃饭了。 王妃不吃了,胶东王也就不吃了。 素波起身换衣裳,用心地挑了一套大红的宫装,又戴上五凤冠,点了些胭脂,看镜子里的自己,喜气洋洋的,很是满意,便向福儿和寿儿笑道:“回娘家了!” 福儿寿儿也都换了崭新喜庆的新衣裳,笑着说:“王府虽然好,可是我们好想徐家呀!” 主仆三人便要出门,胶东王也换了一身蟒袍转了出来,原本他并不打算在回门的日子去徐家的。作为皇子,他可以像迎亲时一样派长史送王妃回娘家就可以。但经历了这两天的事情,胶东王却改了主意,应该去徐家看看!能养出这样的一个王妃,徐家也许并不只是他认为的那个没落世家呢。 素波却从没想过要胶东王随自己回娘家,就连当日娶亲时胶东王没有亲迎她都十分理解的。留福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对的,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他露面的机会越多,出问题的机会就会成比例增加,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因此眼下她也只当胶东王另有事情,便笑问:“王爷是要读书去吧?” “皇子成亲,可以放假十日的,薛大儒也说王爷不必急着做功课,我们已经早赶上了其余几个王爷的进度了。”留福在外人面前一向十分恭敬有礼,“因此王爷就说陪着王妃回娘家。” 在外人面前,素波也很端庄得体,“不必了,王爷一向好学,虽然不必上课,但温温书练练字书也好,我自己回娘家就可以了。”自己回娘家,面子上虽然差一些,但是不必管胶东王,多自在呀! 但是留福更会装模作样,“那怎么能好?迎亲那天王爷不小心伤了脚不能骑马,才命张长史替了王爷。现在王爷的脚已经好了,定然要亲去岳家拜见长辈。” 素波还想再找找理由,可福儿和寿儿却在后面一个劲儿地拉着她,“小姐,不,王妃,王爷能回徐家多有面子呀!左邻右舍看到了一定会羡慕不已!” 其实要素波说,邻居与自家有什么关系,大家关上门各过各的日子好了。但是,这里的人可不这么想,叔父与自己刚搬过去时就收到了左邻右舍许多人家送来安宅的礼物,然后徐家也回送了,大家便相处起来。风俗如此,素波也改不了的。 因此素波也就将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只向留福道:“徐家不过是寻常人家,房舍又有许多租客,怎么也比不了王府清静雅致,服侍的人也少。我只怕自己忙不过来,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照顾王爷呀!” “那是当然,”留福一口答应,似乎他从没有把难以照料的胶东王推给王妃一样,“放心吧,全都由我照顾王爷!”照顾王爷从来都不是难事,事实上,别看王爷年轻小,但自己和王爷在一起,也难说是谁照顾谁。最起码留福知道,如果没有王爷,自己恐怕早死了好几次了。而且眼下的情形很显然,跟着王妃回徐家,他们中午一定少不了一顿饱饭的,而留在王府,只等着挨饿吧。 既然如此,大家便一道回了徐家。 不得不说,胶东王和王妃的仪仗还是蛮威风的,昨天入宫时素波过于紧张没有太注意,今天看着一对对的金瓜、骨朵、旗枪、仪刀、青罗绣扇在前面引导,自己头上张着的红罗绣龙曲柄伞,身后跟着数队随从,手里捧着银香炉、银香盒、玉瓶、金盆、马杌、脚踏等等物品,她不禁觉得自己无限的高大起来。其实过了些日子她才知道这不过是在京城里的日常仪仗,比正式的大依仗差得远呢! 到了徐府门前,嗬,果然门前挤满了人,福儿和寿儿说的一点也不错,左邻右舍们都来看热闹,而这仪仗确实给徐家赢得了好大的颜面! 看着叔父和何老先生何老太太向着胶东王和自己跪下行礼,素波赶紧跑过去扶起了他们,“这可使不得,我们是小辈儿,受不起这样的礼。” 何老太太就说:“朝廷体制如此,王爷王妃不必谦让。”叔父和何老先生更是掉起了书袋,讲起了大道理。 素波灵机一动就说:“昨日我们进宫,皇上就吩咐只述家礼了呢,我们家自然也是一样。” 既然皇家如此,徐家跟着学样倒是没错的。 进了屋子,素波最担心的就是胶东王被叔父和何老先生看出问题,因此便坐在他身边守着。不想她是白担心了,胶东王皮相好,只坐在那里就有模有样的,他身份又高贵,谁也不敢上前说笑,因此先入为主就生了敬畏之心。而且他虽然很少开口,但却能在叔父和何老先生说起学问中偶尔插上一句圣贤之语什么的,更让人无端地景仰了。没一会儿,叔父便将他一向宝贝得紧的几部藏书捧了出来,这原是他自江阴带出来的,一路不论逃难怎么艰难都没丢下一点儿,平日也不许素波乱动的。 可是他却舍得给胶东王看! 也不怪叔父和何老先生被骗了,胶东王今天真是特别的乖,他坐得端端正正,英俊的脸庞带着一丝微笑,沉静而恬淡,乌黑黑的眼睛一直落在书本上,多么聪明谦和好学的一个皇子呀! 素波听着叔父十分感念地道:“皇上真是圣明,将徐家故宅还回,又加封老夫为散佚大夫,如今老夫唯尽心竭力以报皇恩。” 何老先生亦道:“如今本朝已经过了草创之时蒙昧混乱之时,特别是前些时候皇上抄斩了抢占徐家旧宅的那伙子贪赃枉法之徒,同时又有上百家追回了被侵占的田舍房产,京城肃然清明;而朝中在丞相、太尉之外又曾设了御史大夫,可以风闻奏事,亦能纠查百官,政务日渐有序。天下安宁,百姓休养生息,再不复先前筚路蓝缕、万里无鸡鸣的惨状了。” 胶东王便微微颌首,十分高端大气,他看起来真是好有欺骗性啊!素波悄悄摇了摇头,便转身出了屋子,胶东王虽然有问题,但是他在这方面是神童。这里又有留福照料,自己不如与何老太太说说话。 何老太太正在厨房,素波见她带着一个婢女正在整治酒菜就奇怪地问:“厨娘呢?怎么你们亲自做菜?” 说起此事,何老太太便很生气,“我将厨娘赶走了!” 第45章 储香保味 徐家人口简单, 当日搬到徐宅时加上何老先生和何老太太也不过四个人,因此老太太作主买下人时只要了一个厨娘, 但平日却完全够用了。而且那厨娘, 的确挑得好, 做菜的手段相当不错, 素波在家里时就很喜欢吃她的做的菜, 只是因为出嫁在即老太太一直盯着她备嫁, 倒没有时间多来往,此时就可惜道:“她手艺很好的,我吃着她做的菜,倒比相府精舍的厨师都不差。” 何老太太性子一向温和,但是她毕竟是世家出身, 年轻时管过上百人的何家,因此也是有脾气的,不道:“手艺再好,也要遵从家里的规矩, 她那样的人,我是不敢用的, 且我把话放在这里,这个厨娘早晚是要出事的!” 素波就赶紧问:“什么事这样严重?” 婢女就陪着笑说:“先前我们都说胶东王未必随着王妃回门,可老太太说王爷必回来的,因此昨日就带着我们在各处铺子里订了许多山珍海味,又将所有的酱味调料皆买了新的,只说王爷王妃千金贵体, 家里的宴席必要洁净。不想炖汤时厨娘不知从哪里悄悄拿了一包调味料想悄悄加进去,被老太太看到了,一气之下便将人赶走了,连那炖了一夜的老汤都扔了!” 何老太太还在生气,就道:“我原说了,要用什么,我们一同去买了新的,她明明答应了,却暗地里拿旧的哄我,我岂是容易被人骗了的!” 原来是这么一点儿小事儿,素波就道:“也许那调味料是厨娘的家传绝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因此才偷偷拿出来的。”好像她曾听过有个名厨就是自己配了调料,就是上央视的美食节目也不肯说明配料。 婢女就小声说:“厨娘也后悔了的,又再三说那调料其实没什么,只是家里有规矩,传媳不传女,不能告诉外人,才悄悄拿出来用的。” “难道我冀州何家的人还会贪她家传的食料?”何老太太固执起来是谁也劝不动的,“没了厨娘难不成就不办席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做菜?其实我们冀州何家有许多家传菜谱的,今天我自己来做酒席,绝不会差!” 素波瞧着何老太太鼓着嘴的样子十分可爱,知她是为了自己好。还在自己没嫁的时候,她就再三告诉自己到了王府所有的一切都要特别谨慎,如今自己带了胶东王回门,她更是小心到了极点,只怕胶东王有点点的意外。其实素波觉得她有些过了,就像叔父和何家老夫妻给自己行礼一样,他们太把皇权当成一回事了,其实呢,皇家的人也是人呀! 但是,这样的实话是不能说的,他们从来不认为人人平等,因此素波就顺着老太太的话说:“可不是,我吃过老太太炖的汤,特别的鲜!” “只是现在时间有些晚了,来不及再炖一锅汤了。” 素波也蛮可惜扔掉的一锅汤,老太太一定是夜里都没怎么睡的看火候,要么怎么厨娘加点调料都能被她发现呢? 何老太太看出她对自己如此的严厉不以为然,就说:“你们都小,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当年我们家乡那边一个世家,女婿回门,家里摆宴,主人忙着招呼娇客,便在厨房那处疏忽了,偏家里的老厨子病了,换了新人,弄得不洁净,结果新姑父用了酒菜就开始拉肚子,病势越来越严重,没两天竟过世了!两家从此成了仇家,最可怜的就是新嫁娘,想守节婆家不许她留下,回娘家也难堪,后来竟自尽了结。” 事情虽然是真的,但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少见了。素波就见婢女正向福儿和寿儿吐舌头便知道她一定听老太太唠叨几回了,只得点头道:“老太太说的原本一点也不错。” 可是,老太太虽然发出了豪言壮语,但其实厨房的活她没真正干过,对着这许多的食材颇有些力不从心,那婢女也没做过厨房的事,手生得很。 素波转了一圈,看看案上的山珍海味,再看看地上一排绍兴老酒,灵机一动,自己倒可以做一样特别的菜!从被封为胶东王妃后,素波就很少有机会到厨房,更没做过什么菜了,因为叔父和老太太不许呀! 今天她手痒得不成,又正能解了娘家的急,就道:“只你们两人定然来不及了,我带福儿和寿儿帮忙吧。” 何老太太竟然一口答应了,“好。”她虽然觉得王妃喜欢做菜有失身份,但是偶一为之却没什么,尤其眼见着今天中午酒宴未必能及时,她眼下心里已经急了,而她又知道素波是真会做的。 素波一声欢呼,“看我的吧!”让何老太太帮着她捆了袖子就做了起来。 虽说是要做菜,但素波却先把墙边的几大坛绍酒都打开了,将酒另盛在别处,空出坛子里面只留了一点点的酒,又将猪排骨、鹿筋、羊肘、鸡脯、鸭珍、鲍鱼、鱼翅、干贝、鱼唇、鱼肚、鳖裙、瑶柱、花胶、香菇、冬笋、猴头、鸽子蛋……总之家里几十样山珍海味分别处理后按着一定的次序加了进去,用荷叶盖住坛子口,上面再倒扣一个碗放在火上煨了起来。 四个坛子就并排在灶上,让婢女看着火,素波就又蒸了馒头,这时候的馒头里面是要放肉馅的,但她什么也没有放,只简简单单地做了馒头,若说有些不同,主是馒头做得大些,这样会特别有面味儿。接着就是几道小菜:拌银芽,将绿豆芽去了头尾掐成一寸长,开水略焯加上盐醋糖一拌就好;拌黑木耳,也是水焯加调料;黄瓜切丝再一拌;量后一道更简单,她出嫁前吃不下饭弄了些蓑衣萝卜配饭吃,现在还有两小坛,打开直接摆在盘子里就好。 何老太太就咂了咂嘴,“就这样?”虽然王妃已经将差多所有的好料都加到了几个大坛子中,但外面还是留有许多东西的。 素波就神秘地一笑,“这才是今天宴席的妙处——好菜都在坛子里,配的主食和菜就要越简单越好,否则就是喧宾夺主了。” 何老太太却半信不信的,“怎么一点香气也没有?”她一向长于熬汤,每次汤熬到了一定的时辰,香气四溢,远远地飘了出去。 “还没到闻香气的时候呢!”素波笃定地说。佛跳墙,就是佛闻也会跳墙而来,怎么能没有香气呢?但是真正的佛跳墙做的过程讲究的是储香保味,所以选绍兴老酒的坛子一是为了借酒的香味儿,另外就是要用这种大肚小口的容器将香气蓄住,而且还要用荷叶严严蒙在坛口。是以在做的过程中,几乎就没有香气泄露出来。 有的饭店宣传本店的佛跳墙香气如何扑鼻引人,懂行的人一听就是噱头,要知道佛跳墙是含蓄的,就像顶级的美女,不到了最后的时候是不会摘去面纱,艳惊四座的。 素波看着时辰,吩咐摆了酒席,外面两席是王府的随从、车夫和府里的下人,里面也是两席,婢女们一处,主家一处。四坛子佛跳墙大致相同,但在食材上却有细微的差别,毕竟不是哪一种食料都刚刚好,便会有所增减,但佛跳墙本也没有固定的食材限制,最多的可以用几十样,最少的□□种东西也能做出个简易版的。 素波先世曾吃过一次名店名厨出品,齿颊留香,余味不绝数日,心心念念不能忘记。后来她在家里做就选的简易版,用的是小坛,也很好吃。今天这几坛可是用了顶级食材做成,她有信心压倒名店名厨出品! 先上的自然是四碟小菜,何老太太在徐宁和自家老先生的目光下颇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是有些太寒酸了,就是家里来个打秋风的也不好如此简陋。正想再解释几句,素波已经笑吟吟地让两个大汉抬上大酒坛了,“这就是今天的主菜!” 佛跳墙就在叔父、何老先生、何老太太、留福以及胶东王惊奇的目光之下撩开神秘的面纱——素波很确切地看到胶东王的目光里带了惊奇,他其实并不是什么也不懂,否则怎么会背那么多古籍呢?因此当他看到一个大坛子被端到桌子有些吃惊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吧。自己的菜能将问题儿童唬住,素波还是很得意的,她便轻轻地拿下扣紧坛口的盖碗,然后将包着的荷叶轻轻打开一道细缝。 香气蓦地弥散开来,让人猝不及防,先是酒香,接着就是不知多少层次多少滋味混杂在一起的浓香,直入心脾。这气味简直就是一种诱惑,素波看着大家都露出恨不得立即上前打开坛子尝一尝时,才将荷叶完全揭下,拿出木勺分盛出来,只见汤浓色厚,名品荟萃,这就是“福寿全,我们江阴徐家的家传名菜!” 徐家哪里有这道菜,但是叔父早已经习惯于素波的精灵古怪,她不知又别出心裁做了新菜然后安到了徐家的食谱上,也不揭破,笑着请胶东王,“福寿双全,正是极好的喻意,王爷请!” 其实这个菜名还真不是素波自己杜撰的,佛跳墙本名就叫福寿全,这么多上等的食材,福寿当然都全了。 第46章 忍辱负重 佛跳墙这道菜一经出现就引起轰动, 很快声誉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华名肴, 每每出现于名宴之上, 自然有道理的。 眼下素波将几十种食材煨于一坛所做出的大菜香而不腻, 各种材料的味道既相互渗透, 味中有味, 又有各自的特点, 因为煨得久,十分软嫩可口。 胶东王到徐家的目的之一就是吃一顿饱饭,先前看到几碟子素菜时他是很伤心,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到了徐家,结果徐宁与何老夫子虽然有些才华, 但也不至于惊才艳绝,而盼望的大餐却只有萝卜、豆芽、木耳、黄瓜,还个个清汤寡水的,让他后悔不迭, 已经决定再不来徐家了。 当然这顿饭还是要吃了再走的。 然后就见到了一个大坛子抬了上来,胶东王着实被吓了一跳, 接着他继续吃惊,因为从没闻过如此的香气,没吃过如此的美味。他竭力控制着自己要慢些,但还是忍不住一样样地把各种的好东西不停地送到嘴里:鸽子蛋真好吃;鲍鱼真好吃;就连他平时最讨厌的鹿筋也溶入了那么多的鲜味,变得好吃极了…… 这时候送来的一盘大馒头便也恰到好处了,如此丰富多彩的菜最适合配的就是最简单的馒头, 质朴的面香将醇厚的菜肴提到了一个更高的水平,无以伦比。 这一次到徐家来真是不虚此行呀! 冬天日短,饭后没多久胶东王便提出告辞了。 素波一向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子里就爱打瞌睡,才有点迷糊,就听留福问:“王妃,徐家的厨娘手艺这么好,你怎么没有将她带到王府呢?”贵女出嫁时通常都不只带着随身丫头,还可以带着奶娘、厨娘等等用惯了的下人。如果王妃把这个厨娘带到王府里,王爷和自己岂不是经常能享受到口福了。 何老太太其实也向素波说过的,但是当时徐家的情形肯定没有那么多下人可带,而新招来的人她又不放心,因此只让福儿和寿儿跟了过去。其实老太太自己原打算也到王府里帮素波些日子的,但是素波坚决地反对掉了,老太太可是个精明人,万一不小心发现了胶东王的实情,自己就难办了。 此时素波听出了留福语气里的遗憾,知道他应该希望有这么一个手艺高超的厨娘,心里一转便生出主意,“其实今天的菜是我亲手做的,因为家里的厨娘因为犯了错被何老太太赶走了。” 原本留福不过是随意打听打听,但他此时却警觉了,便继续若无其是地问:“我瞧着何老太太很和善的,厨娘犯了什么错被赶走了?” “其实就是小事,只不过犯了老太太的忌讳。”素波就笑道:“说起来还是因为王爷到我们家呢,何老太太十分用心,膳食上小心又小心,偏厨娘没招呼一声就悄悄向汤里加了些祖传的调料。” “什么!”留福吓得脸都变了色,“什么调料?” 素波正想着怎么开口达成自己的目的,倒是没有在意,“我也不知道,只听婢女说老太太气得将熬好的肉汤都扔了,将人立即赶走了!”接着便诱导着说:“所以我见何老太太带着婢女根本不能按时开饭,才亲手做的福寿全呢。” 留福看向胶东王,他的脸也变白了,立即就肯定了心里的猜测,还在徐素波被封为王妃搬到徐宅时,皇后就已经在徐家放了人手,应该就为回门这一天做准备。如果胶东王在徐家中毒而死,那么皇后一定不知会有多开心,她除掉了最讨厌的人,又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了徐家,只可惜她棋差一着,何家老太太把家宅管得铁桶似的。 再细想想,皇后娘娘棋差两招呢,王妃的舌头那样灵,就是放了□□一定会尝出来,她的计谋依旧不能实现。 当然了,还有一步皇后娘娘怎么也想不到的棋的,那就是王爷根本不傻,静妃发现饮食中有毒之后就没有再让王爷吃过宫里的东西,然后他们更是骗过皇后,一步步地从皇宫里走出来,将来还会把皇后娘娘所做的一切都还回去,替静妃他们报仇。 想到这里,留福就道:“何老太太不愧出身世家,这么做还是有道理的!” 这么怎么一回事?明明胶东王和留福午饭吃得极欢快,听了是自己做的不是应该赞扬自己,然后自己正好提出在王府弄一个小厨房自己做吃的吗?素波就撇了撇嘴,“老太太是因为过去见过一家娶亲回门酒宴上吃坏了拉肚子的,所以才特别谨慎。” “谨慎就是好的!” 留福好像也很谨慎的,素波就顺着他的话说:“其实我也是特别谨慎的人,就比如今天的福寿全吧,那么多的食材,不能一股脑地都扔到坛子里煮,要分门别类用各自的方法处理一下,然后还要按着顺序排放好,这样煨出来滋味才不同寻常。” “对了,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食物里面也有相生相克之说,福寿全自然是要多放东西为好,但又不能随便添加,若两样或者几样东西相克了,轻则味道变了,重则还会有毒呢!” “毒?”留福最怕的就是这个字,立即就说:“那我们还是不要再吃福寿全了。”虽然好吃,但是保命要紧。 “我是说弄得不好会有毒,但是我怎么能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呢?”素波好笑地道:“看你胆小的!” 留福不服气,“谁不怕毒啊。” “哪有那么多的毒?”素波不以为然,“你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胶东王瞧瞧自己的王妃,不得不惊叹,她能还活着,只能说是命好!但是鄙夷之后他还是羡慕,羡慕她有疼她的叔父、何老太太;羡慕她什么也不想整天吃得好睡得香;当然最羡慕她连□□都尝得出来却不相信世上会有下毒这种事。 素波今天做了大餐,只觉得做饭的热情彻底被挑了起来,很希望能借此机会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厨房建起来,但瞧着胶东王和留福根本没有注意自己的提议,便有些无趣,想再眯一会儿,可车子已经回到了胶东王府,只得下了车回房。 但是素波不想吃厨房送的晚餐了。想起那又苦又涩的东西,她心里就犯恶心,还不知道是什么脏东西混进来的呢?记得她曾听说餐厅后厨故意添些料恶心心客人,而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在卫生观念上也有些欠缺的,毕竟他们不知道细菌、病毒、寄生虫等等的知识,先前在相府时,她就亲眼见到厨房里生熟不分。其实素波并不是特别挑剔的人,但是吃的东西却不同寻常,她要求还是很严的,要好吃,更要干净。 因此晚饭送上来时,素波就没有动,“在家里吃得太饱了,我不想用,请王爷自便吧。” 胶东王在自家的那顿饭吃得也不少,因此现在他便用筷子在各样东西上乱戳一气,突然间不知怎么生了气,把桌子都掀翻了!只听得一片杯盘相撞之声,叮当不绝,菜汤、米饭种种吃食撒得到处都是! 素波被吓了一跳,原来许衍说的并不错,胶东王果然生了气就会掀桌子,赶紧让人进来收拾。因为胶东王的情况,平日里除了留福别人都不许随便进殿内的,现在福儿和寿儿进来见到处杯盘狼籍,饭菜洒得到处都是,吓得手脚都抖了,一不小心,福儿的手便被瓷片划破了,殷红的血就流了出来。 “王爷!”留福大叫一声便扑了过去,正将胶东王抱住,原来他突然间倒了。 原本屋子里就乱得不成样子,现在更是成了一锅粥,素波呆呆地站在屋子一角不知应该如何了,就听留福又喊,“快帮我扶住王爷!”才醒过神来上前与他一边一个架住胶东王送到了床上,又问:“要不要请大夫?” 留福就低声说:“千万别!而且我们还要想办法瞒住!” 素波这一会儿也没那么慌了,赶紧点头,却又问:“王爷怎么了?” “王爷不能看到血,只要见了就会晕过去,”留福就说:“不过一会儿就好了。” 噢,原来是晕血症!素波先前有一个同学也是,体检抽血时突然就晕倒了,摔在地上将头都摔破了。后来再体检的时候,他就先躺在床上才抽血的。最好笑的是这个同学是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因此他自己总是很不好意思,常想把这个毛病改了,但据说是心理问题,与内心不安和经历过恐惧体验有关,很难改掉的。 胶东王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但是他本来就是一个问题儿童,因此有问题是应该的,没有问题才是不对的吧。素波只可惜自己当初听到晕血症后并没有认真打听一番,现在竟一点也帮不上忙。 小美男一脸雪白地躺在那里,她瞧着还真很可怜呢。 此时留福已经起身呵斥福儿,“你怎么这样毛手毛脚的?赶紧出去,不能让王爷再看到血了!” 素波急忙跑了过去,“她也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们也不知道王爷晕血。”又叫福儿,“你回去拿药把伤口包好,这两天别碰水了。” 再看看地上,想收拾一番却无从下手,便叫寿儿,“我们把地衣整个卷起来扔出去,让浆洗房洗净了再铺上。” 留福便说:“直接扔了,换新的吧。” 没一会儿,新地衣便送来铺好了。 素波打发了人下去,与留福分别守在胶东王身旁,就问:“恐怕王爷晕过去的事情瞒不住吧。”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住了。可是他们本来也没想瞒,这些天王爷表现太好了,落到有心人的眼里肯定不自在,正好借着这顿不能吃的饭闹上一小场。 其实胶东王早已经醒了,自从见到哥哥吐血而亡后他就有了这个毛病,怎么也改不掉,但好在只是一瞬间的晕厥。但他便常借此躺上些时候,让邓家人以为他的确非常弱。 可留福却说:“我们尽力瞒吧。” “事在人为,”素波就道:“福儿和寿儿早叮嘱过了,有空儿我再好好教导她们,至于府里的其他人,轻易不要让他们进来。” 留福借此便又指导了王妃一番。忽见王爷坐了起来,就笑道:“没事了。”又问:“王爷,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练字了?”已经两天没练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况,王爷心里一定也急着呢。 素波放下了心便道:“刚晕了过去,就歇一歇吧。更何况王爷这种情况,何苦这样用功?”问题儿童就是问题儿童,就是现在瞒住了皇上和皇后,难道将来还能做什么正事吗?就当一个闲散王爷,轻松过一生多好呀! 像王妃这样只知道吃呀睡呀的人是不可能懂得王爷的目标,留福对此早有托辞,“丞相和薛大儒为王爷定下的功课,隔上些时候还要送到皇上跟前呢,是以一定要写的。” 是啊,胶东王已经被陆相推为神童了,所以他只有继续留在神坛上,而自己上了贼船,只能同舟共济了。素波便更同情小美男了,回身捏了捏他的脸,“小可怜,那就去练字吧!” 王妃怎么又捏王爷的脸!留福气死了,可是他又能如何呢?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着牙坚持,王爷不也是如此的忍辱负重吗? 忍辱负重的胶东王并没有起身,只坐在床上不动。刚刚王妃之所以什么也没吃,是因为一定她从徐家带回了好吃的!胶东王知道现在自己只要一离开,王妃就会开始她的晚膳,因此他绝不会走的! 留福想了一想,便也明白了,就笑着哄道:“王爷,我将文房四宝拿来,就在这里练字怎么样?” 胶东王才点了点头。 第47章 天才儿童 胶东王练起了字, 素波闲来无事凑过去看了看,立即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问题儿童有时候就等于天才儿童, 她越来越确定这种说法了。被叔父教导后眼光已经大大提高的她觉得胶东王的字实在太好了, 若不是他年纪小, 运笔差上两分火候, 完全堪比大家! 自己这个正常人竟然比胶东王差这么多, 真有些伤心。 但是素波伤心的时间通常都不会久, 很快她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反正自己没有功课,先前叔父虽然会查看,但现在已经不必了呀! 所以自己的字差一些也没关系的。 只是胶东王真很辛苦的,她就起身倒了茶, 小心地哄着,“王爷,歇一会儿润润喉。” 胶东王不理她,素波也不在意, 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一旁边喝边欣赏胶东王练字。眼下的风景真很不错的, 字好看,人也好看,写字的姿势也好看,简直无处不美,心情想不愉悦都不成。 然后——胶东王就将她的茶拿过去喝了。 素波就向留福抱怨,“怎么这毛病就改不了呢?今天在我家用午饭, 我一直担心他抢我的碗,都没大吃好。” 吃了那么多还没吃好?留福才不信,就敷衍道:“王爷不在意的。” “可我在意呀!” 留福就说:“你们是夫妻嘛,生同床死同穴的,用一个碗一个杯子又算什么?” “什么生啊死啊的!你可不许乱说!”素波可没打算与胶东王生同床死同穴的,她只是无奈被迫成了胶东王妃,到王府里混日子而已。 这不是夫妻间的海誓山盟吗?怎么王妃不爱听?留福看胶东王连头也没抬一下,觉得自己就是在乱操心。其实王爷对皇上赐婚的王妃很不满意的,只是皇命难违罢了,遂闭了嘴。 素波换了个杯子又倒了茶,接着就想起了晚饭,其实她还不大饿,但晚饭总要吃的呀,按时吃饭身体才能健康。再看胶东王,还在认真练字,看样子还不知道会练到什么时候,桌子是被他霸占了,便在梳妆台前把带来的包袱打开,拿出了她自徐家带回来的晚饭。 中午吃的大餐,晚上自然要素一些,而且因为自已这边没有小厨房,不能加热,所以素波便带了一盒寿司。紫菜是她自己烤的,刷了一层油,撒了细细的盐,薄薄的,紫黑中透着油绿,一个个雪白的饭团卷在中间,而饭团正中又放了蛋皮、黄瓜和熏肉,虽然熏肉加在日式寿司里有些不伦不类,但味道却是极棒的! 素波吃了一个,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太手巧了,能如此机智地将日子过得如此完美,刚要拿起第二个,却被一只从后面伸来的手将整匣子的寿子都端走了,然后胶东王就大摇大摆地回了桌前,慢条斯理地吃起了寿司。 被抢过几回的素波早就淡定了,又拿出两匣寿司,一匣给了留福,“我本来就给你们俩人各带了一份的。”平时胶东王吃东西总要留福在一旁服侍,然后留福也就将胶东王剩下的东西端出去吃了,因此她直接做了三份! 留福受宠若惊地躬身道:“老奴不敢当,不敢当!” 素波就一摆手,“这算什么?自己做的。” 留福早一眼看透王妃的天真单纯,也知道她是善良的女子,但是得了她这一匣子吃食还是感动不已,倒不全是为了这吃的,虽然这很宝贵,但是他只是低人一等的内侍,被与王爷同样的重视于他还是第一次,一时倒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不知不觉对王妃的不满也消下去了许多。 礼物送了出去,素波就趁势问:“我想在殿旁设一个小厨房,地方已经看好了,就在西边的那间空着的小屋里,就是想平时熬点粥,好不好?” 好,这怎么能不好呢? 其实他们早想到自己单设一个小厨房,当年还在宫里的时候,静妃曾经暗地里用熬药的沙锅煮东西给胶东王吃,后来皇后娘娘管得更严了,假装贤惠安排了御医来熬药,接着静妃娘娘的病越来越重,终于不治了。可是,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在相府,他们都不可能真正拥有一个他们自己的小厨房,现在竟然要实现了吗? 留福激动不已,勉强压住自己的心境故做镇静地说:“王妃是王府的主人,当然可以了。” 素波也是很激动的,她一直担心留福觉得丢脸会反对,在徐家时,叔父和何老太太都都一再告诫她身为王妃要端庄贤淑,不要整天想着吃,会让人笑话的。因此她一直小心翼翼,不想嫁过来才三天就实现了梦想! 于是素波放下寿司便穿了皮袄到院子里转,寻找小厨房设置的地方。她不是那种嫌弃油烟气的女孩,反倒觉得就在自己住的屋子旁就有一处小天地可以随时做些好吃的最为合适,因此根本没有考虑殿外,就连偏殿也很快放弃了——虽然有游廊相连,但是毕竟还是要走出室外,在素波看来那就麻烦多了。 就在素波出去后,胶东王就吩咐留福,“要想办法让王妃把府里的事情担起来!” 先前以为娶到一个草包时,他就没想过要浪费,只要到自己身边来的人,能利用的一定要利用,只要能改变自己的一点处境就是好的。就比如在相府,陆丞相派许衍跟在自己身边,可自己依旧赢得了薛大儒的忠心,将他带到王府里做太傅,成为自己第一个助力。现在看,王妃固然单纯了些,但比草包可要好得多了,能解决自己吃饭的问题已经是大功一件。可是胶东王并不会就这样满足了的,他要更努力地压榨出王妃所有的能力来帮自己。 留福倒是有些不信,“她能行吗?”王府初创,鱼龙混杂,就是自己也不敢轻易动手,让傻乎乎只会吃的王妃去管,还不知会弄成什么样子的呢。 胶东王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信心,但是他肯定,“但让她接管总比维持现在的样子好要!”王府现在完全脱离他和留福的控制,他们并不好去管,免得让邓家王妃注意到,现在让王妃参与进去,起码能挡在他和留福前面。 王爷虽小,可心智却极高,他们正是靠着这个一步步走得更好的,留福便心悦诚服地答应,“是,我来提示王妃。”他虽然比不了王爷,但是对付王妃是没有问题的。 没多久王妃便回来了,笑吟吟地向留福说:“我觉得西殿的几间屋子没有什么用,与其布置成书房的样子装门面,不如改成厨房,若是怕有烟气,正好将西侧的小门打开,平时运送东西也方便。” 原来对于王妃来说书房就是装门面的!而且又直接地说出来,还真是!但留福却不生气,甚至反而很满意,这样的人好控制呀!而且王妃将厨房设在西殿很有好处,就在眼皮下很容易管住外人出入,然后他就谄媚地躬身笑道:“王妃是府里的女主人,王妃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素波先前与留福的接触中,总觉得他对自己不够尊重,也不够信服,而且还隐隐有一种想压住自己一头的感觉,但是现在明显觉得他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想来那一匣子寿司有用了。而且,说到底,王府的女主人果真是自己呀! 于是素波觉得更有底气了,将笑容也收了些,果真有了些王妃的气派道:“那就这样定了!” 留福将身子弯得更低了,“王妃,不如明日一早就吩咐下去,让下人们去做。” 可是自己初来乍到的,吩咐谁呢,还不是要留福去说?素波正要答话,留福就抢先说:“王妃已经嫁过来三天了,明日正好招了府里的所有人等进来磕头,到时候王妃吩咐他们做事岂不是应该的?” 道理是如此,但是素波又想起了一事,“听说王府与寻常人家不同,府中有长史专门管着府里的诸般事务,又有诸曹参军等等,我设小厨房的事是不要通过长史呢?”据何老夫人告诉她,身为王妃是不必管什么具体事务的,外面的事自有王府的官员们打点,就是内宅,也有承奉司的内侍管理,因此她只要服侍好胶东王,定期给皇后太子妃请安,与贵妇们应酬往来,再加上接受侧妃和侍妾的侍奉,安享富贵就好了。皇家女眷与世家媳妇所处地位不同,若是参与太多事务,容易被人诟病的。 没想到王妃竟然还知道些王府的规制,不过规矩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和自己怎么才能过得更好,因此留福就笑答:“王府里的薛太傅是教导王爷读书的,旁的事情不管,王妃只要敬重着太傅就好。至于长史,虽也是由皇上亲封的,但岂不要听命于王爷和王妃?诸曹参军虽有定例,但如今王府在京城里并没有卫队,因此暂没有设参军、卫帅,只有管杂事的功曹、管仓库的仓曹和和管仪仗和守卫的兵曹;至于承奉司,是服侍王爷和王妃的,皆由内侍承担,自然我就是承奉正,跟在王爷身旁,王妃身边可以有两个奉仪,这个是女官的职位,再选一个内侍为承奉副在身边使唤,传话跑腿也方便。”又鼓动道:“如今王爷这种情形,府里所有事情自然要王妃说了算!” 何老太太虽然是有见识的人,又真心对自己,但是她不知道王府内的实情,因此素波觉得自己不可能像她所说的只安享富贵,毕竟正如留福所说,王府事情总要自己来担。既然已经成了胶东王妃,素波也不能推却,此时被留福一番鼓动,渐渐生了信心,“那好,明天就看我的吧!”别的事情还是次要的,小厨房一定要建起来! 第48章 不传之秘 对于要招见王府所有官员下人, 素波其实还是很紧张的。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很平常的女孩子, 登台呀、演讲呀、当班干部管人呀, 这些事都离她很遥远, 她一向是人群中最默默无闻的路人甲。 想想胶东王府虽然初建, 但亦有上百人, 见了他们应该怎么说话才能显出高端大气?千万不能露怯让他们瞧不起自己!素波努力回想着自己见过的女强人, 怎么能学到她们的气势呢? 只是在前世男女平等的时代她都没能培养出领导才能,现在哪里一下子就能速成了?素波愁了一会儿,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胶东王身上,一个问题儿童都能唬住许多人,自己怎么也要比他强一些吧! 于是, 素波充满了正能量,做了些打算,然后立即就打了个哈欠。屋子里暖和,吃得又饱, 还没有什么娱乐,早些睡吧。而且鉴于昨天胶东王把因为陪着他才伏在桌上睡着了的自己丢下先上床的恶劣行为, 素波决定自己也不必理他,先去睡好了。 一觉醒来,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又睡在床里侧盖着胶东王的被子。纵是素波心宽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其实她知道自己有睡觉乱滚和抢被子的坏习惯。但是呢,她还是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 反正胶东王也不懂,就算滚到了他这边抢了他的被子也不算什么吧。 心里这一关过了,果然就没什么了,素波起床后略做收拾,胶东王走了进来,还是运动后鲜嫩可爱的模样,素波想也没想地赶紧上前捏了捏他的脸,弹弹的、滑滑的、手感不要太好,而且这种事真是有瘾的! 直接忽略了胶东王的气愤和留福的无奈,素波笑嘻嘻地吩咐福儿冲油茶面。王府的早饭她是不打算再吃,反正小厨房很快就建好,她又可以过自己喜欢的柴米油盐的日子了! 油茶面就是用油将面粉炒熟,这样就能放很久不坏又可以随时拿出来充饥,论起来比方便面还要方便呢。素波做的油茶面除了方便干净,味道更好,她在里面加了些盐、糖、青红丝和许多种坚果,开水冲泡之后香气立即就散发出来。 留福一直在一旁看着,此时就瞪大眼睛问:“王妃,这是什么?也是你昨天从徐家带来的?” “这是油茶面,我出嫁时就带来了,只怕到了王府饮食不适应,今天吃些应急正合适。”素波用调羹轻轻地搅着,想了想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又加了一句,“这可是用我们徐家密法做出来的,外面没有呢。” 留福只听说陪嫁的珠宝、衣料、田地、铺子,如今自家的王妃却带了一大堆的吃的! 但这其实是好事,比起什么珠宝金银都要好得多!先前静妃宫里从来不缺种种贵重的东西,皇后为了显示她的贤良在这方面是极大度的,但黄金珠宝哪一样能吃,哪一样能喝?他们缺的是实实在在能吃能喝的。静妃也好,胶东王也好,留福也好,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东西能贵重过安全的食物。眼见着王妃自油纸包里拿出一些褐色的面粉,用开水一冲就成了香喷喷的早点,他不由得羡慕地问道:“王妃,能不能分出一半给王爷留着在书房里吃?” 小厨房要弄成了,想要多少油茶面没有?素波便大方地点了点头,瞧瞧对面的主仆二人大方地说:“其余的你都拿走吧。”又吐嘈道:“王爷是应该多吃一点,他好矮好瘦呀!明明比我大,可是长得就像我弟弟。还有你,简直就是一根竹竿!” 留福惭愧地低下头,内侍与男人不同,倒像女人多一些,因此多半又白又胖,可是他正相反,黑黄枯瘦,与干枯的竹竿是很像。看看王妃乌油油的头发,白里透着粉红,光润细滑的小脸,还有正翘成兰花状拿调羹上面带着肉坑的小手,留福愤然地想,“谁愿意这样?我还不是饿的!” 胶东王心里也在怒吼,与王妃第一次见面时,她就逼着自己叫她姐姐,还捏自己的脸!然后捏了这么多次难道没发现我明明长高了许多!自从出了宫到了陆府,吃的已经比宫里好多了,他个子长得很快,只是因为长个子,才越发瘦了的。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随意吃各种好吃的,我早比现在高大多了!胶东王不服气,可又不能出言反驳。瞧着王妃将油茶面送到了口中慢慢咽下后,便一把抢过来恶狠狠地一勺接着一勺地舀着送进嘴里,这东西闻着香吃着也香,更主要自己真要多吃些,快点长大! 对被抢了吃的,素波早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又调了一碗,用了两口突然想了起来,放下碗找开陪嫁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坛子,打开坛盖,拿洁净的筷子挟出来一条蓑衣萝卜,油茶面虽然好吃,但只吃这一样未免太过甜腻,配上些清爽酸脆的蓑衣萝卜就正好了。 看着王妃重新收起坛子放回箱子,留福在她身后向里面一瞄,王妃陪嫁的箱子里果然放了许多坛坛罐罐和油纸包,想必都是好吃的! 自己总要想办法将这些东西弄来与王爷填到肚子里!留福咽了咽唾沫又问:“王妃,这萝卜是怎么切的,怎么一片片的不断而且还能拉长摆成各种的形状呢?” 蓑衣萝卜的切法看起来复杂得不成,但说穿了非常简单,素波才要说出来,可转念一想,自己要建小厨房呢,还是应该留些后手做为在胶东王府的立身之本,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因此就摇头笑道:“这可是江阴徐家的不传之密,不能说的。” 胶东王瞧瞧蓑衣萝卜,他才不管怎么切的,而是等着王妃尝过立即将其余的都夹到自己的碗里吃掉了,那天在徐家他对这道菜十分喜爱,在吃过大荤后用上两片真是爽脆极了,现在配油茶面自然也是极合宜的。 素波见状只得回身又取了一坛酱好的八宝菜拨出来一碟下饭,苤蓝、黄瓜、藕、白菜、豆角、萝卜、芥菜等切片用酱腌透成,也是下饭的小菜。但这个菜可比蓑衣萝卜咸多了,胶东王怎么也不能全吃掉。 果然胶东王只挟了几片就罢了,素波就笑着捏了他的脸,“你果然一点也不傻,知道咸菜吃多了会齁着。” 胶东王朝她翻了个白眼,谁傻?你才真傻呢! 素波瞧小美男翻白眼,觉得十分可爱,哈哈地笑了起来,又叫留福,“你瞧!王爷翻白眼呢?他一定不高兴了!” 留福无奈地道:“王妃,王爷其实心里明白着呢,薛大儒他们都说王爷聪明绝顶,皇上也再三称赞王爷是诸位皇子□□课最好的。再有,王妃可不能再捏王爷的脸了!” “我知道!我知道!”素波应付着,放下碗便向内室走去,吩咐留福道:“我去换件大衣裳正式些。你去传话,除了薛太傅以外,让大家都来见个面!” 留福听了却赶紧在后面拉她的衣襟,“王妃,你在府里吩咐事情,不用换外面穿的大衣裳,随意些就行了。” 素波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可是上位者了,见府里的属官和下人不必十分正式,只穿着家常的衣裳就好,再瞧瞧自己身上的这件大红锦缎百花曲裾,也是极得体的,便向留福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留福就又建议道:“这里毕竟是王爷和王妃起居之所,倒不方便让外臣们进来,不如我们到王府的小花厅里,那里地方宽敞,大家拜见后也站得开。” 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内侍,果然有见识,素波想想何老太太教自己要想在王府站住脚总要先拢络住留福,因此也就答应了,又问他:“我身边的两个奉仪自然就是福儿和寿儿了,至于要选一个承奉副,你可有什么人选?” 王爷根基太薄,在宫里陪着王爷到最后的只有自己,到了相府后也只添了一个薛大儒,其余完全没有自己的人,所以才让王妃来出面胡乱选呢,正好还能迷惑皇后。因此留福就说:“我哪里有什么人选?便是王爷身边还缺人手呢,只是不可靠的我又不放心。” 素波一向对于使用内侍有些心结,因此便道:“那样不如我也不选承奉副了,有事只叫福儿和寿儿跑就好了,她们两个倒是跟了我一些日子的,人也可靠。” 福儿和寿儿是来自陆相府里的,究竟是不是可靠很难说。但留福知道现在根本不必提醒王妃,她还不懂呢,就只道:“这些都听王妃的,最关键的是先建个小厨房。” 素波点头。又等了一会儿,估计王府的人应该已经都到花厅了,见留福依旧十分沉稳不动身,虽然明白他是想摆个谱,但总是有些坐不住了,便道:“我们也应该过花厅里去了。” 留福便道:“那王妃就请吧。” “难道王爷和你不过去?” “我们当然不去了。” 虽然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但他毕竟是皇子呀!而且还有留福,总能帮上自己的。素波再没想到自己要独自去面对王府里那么多人,一时急得声音都颤了起来,“你们为什么不去?” 留福早得了胶东王的吩咐,便恭敬地答道:“王爷要去上课了。” “薛大儒不是说给王爷放了十天假吗?” “可是,薛大儒放十天假不等于王爷就真要休息十天呀!” 素波无语了。在前世,她也是见过学霸的,他们就是如此:在学校,自己走神的时候,他们在全神贯注地学习;放学了,自己回家看电视吃零食,他们在学习;放假了,自己和爸妈逛街买东西品尝美食,他们还在学习!所以他们学习就是比自己好!想来胶东王虽然是个天才儿童,但其实也在背后付出了许多的努力吧。 第49章 傻人傻福 素波自己不是学霸, 但从不反对别人上进,哪怕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 但也不能阻断他的上进之路。尤其是他的上进, 其实也是为了保住那个秘密, 正关系到自己的小命。 于是素波只得勉为其难地出了门, 还没走到门前又退了回来, 到镜子前照了照, 看到里面的美少女不禁叹了一口气,实在不像王府的王妃呀,一点气势都没有,倒像一个可爱的小公主。 想了想素波在妆台前坐了下来,打开妆匣先把眉毛画直画粗一点儿, 这样人就显得有棱角多了;用胭脂将嘴唇涂得红红的,气场就强了点;然后又扑了一层厚厚的□□,正能盖住自己少女如花一般粉嫩的肌肤;接着她重新梳了一个高髻,戴上华贵的五凤钗, 果然增加了许多威严感;最后她还是换了衣裳,先捡了一件颜色最深的老紫色, 虽然显得端庄,但忽然想到孔子说过“恶紫之夺朱”,觉得紫色不够正统赶紧脱了,又找了一件深红的团福深衣换上,终于觉得有些王妃的气派了,便将头高高地昂了起来, “福奉仪、寿奉仪,我们走!” 福儿和寿儿跟着小姐到了胶东王府,才十几岁就升了女官,竟有了俸禄,早乐得不成,刚刚又被留福鼓动了几句,现在也正充满了激情,赶紧扶了王妃,“王爷专心学业,王妃正要将府里的事全担起来才对,我们自然会帮着王妃!” 主仆三人便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出宫殿去了小花厅。 留福看着三人的背影,要是在宫里,这三个傻乎乎的人恐怕早死无葬身之地了,不由得道:“王爷,她们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就让她去与张长史、功曹仓曹军曹那些人打打交道,我们正好隔岸观火。”胶东王微笑道:“你没听过傻人有傻福的话吗?而且我突然觉得王妃其实没有那么傻,也许她还真能将小厨房的事情办成呢。” 先是故意想晚到一些,接着又因为化妆换衣裳,胶东王妃到得就很晚了。素波一进花厅就见里面人头攒动,心里无端地就升出了些怯意。还是在上学时,素波尽管爱懒床,但总尽可能不迟到,就是因为迟到了走进教室时便有无数双眼睛立即都看了过来,让她觉得很是难受。 现在素波便是如此,花厅有两处门,身为王妃不必走大门,而只是从厅后的侧门转过屏风就正好到了大家面前,又因为花厅里面有一处台阶,正与教室颇有些相似,她如今就站在讲台之上。不过她不能露怯,只有继续扬着头走上了最上首的座位,然后款款地坐了下来,故做镇静地向下扫了一眼。 还不待素波看清什么,呼啦啦地,她面前跪倒了一片,把她吓得差一点从座位上掉下来。好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俯首叩头,并没有人看她。 素波平静了一下心绪,不知不觉地“咳”了一声,然后才道:“大家都起来吧。” 众人便都起来,所有的人也都看向了胶东王妃。 皇六子胶东王为静妃所出,非嫡又非长,虽有当朝陆丞相这样的外祖,但在新朝初建,后族当道的形势下其实却是极弱势的皇子,甚至比起赵美人所出的长沙王还要弱势。 只从诸位王爷的王妃就能看出来。 太子自然是不必说了,娶的是皇后的亲侄女当朝太尉的亲孙女邓氏;其余河间王和江都王也都娶的名门高官人家的女儿,王妃的父祖不是宗正寺卿就是大将军;便是比胶东王小的长沙王,也就要与陆相的孙女成亲了。唯有胶东王,娶了个江阴徐家的女儿,徐家虽然是世家,但早没落得不成样子,张长史先前就没听过徐家,后来才知道果然徐家一族竟连一个出仕的人都没有了。 所以,张长史被指定为胶东王府的长史是很不情愿的。 新朝初建,许多规制尚未健全,先前河间王、江都王成亲时并没有出宫,直到这一次胶东王要成亲前才一道建王府,同时又加上了比胶东王还要小的长沙王,因此年前皇上一气为四个儿子指定了长史。 按说张长史一个北地的武官,怎么也没想到能成为王府的长史。他年底来京述职,因为一年里颇有几次战功,原指望着能升上一级,结果级是升了,由原来的秩俸三百石成了秩俸四百石,只是却变成了文官!他也不知自己怎么由武官转了过来,许多人还以为他自己找的门路呢,其实他真是稀里糊涂接到的任命! 当张长史四处打听了胶东王的情形后,所有的上进心一下子都没了。他虽是武官,又在边地,但也不是什么也不懂:朝中太子地位稳固,且又有三位嫡出皇子在前的情况下,胶东王最好的结果就是一辈子富贵平安,而自己这一生注定只能是庸庸碌碌的人了! 就是皇上在招见时也向他这样说:“朕与静妃年少结发,情谊非常。如今静妃所出清河公主得皇后照料与驸马过得很是和美,而胶东王朕便交给张卿了,只望他能一生平安喜乐,做一个富贵闲王。” 那么皇上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一辈子服侍着胶东王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张长史唯有听命,何况安安稳稳也不是什么坏事。 接了胶东王长史之职后,张长史才明白有多少事要做。不比河间王和江都王,他们虽然赐了府,但却一直在宫里住着,并不急于搬出来,因此王府可以慢慢修缮,一点也不急;也不比长沙王,他的亲事也较胶东王要晚上一些日子,而且又有赵美人的娘家人帮忙,只需按步就班地布置,唯有胶东王成亲在即,要做的事情一大堆,却又没有亲族相助,便是胶东王外祖也不过只送了一千缗钱而已。 说起钱,就是张长史一个粗人都感觉了出来,表面看胶东王与大家都是一样的俸禄,但其实别的皇子一定还有其余的补贴,他们府里花起钱来个个手笔都很大,古董宝物什么的看中了什么就买,唯有胶东王府只能靠着皇子的俸禄,因此就格外紧巴巴的。他一个钱也没贪,可是也没法子只用胶东王的俸禄把府内装饰一新,幸而皇后娘娘格外赏了胶东王府一万缗钱,才办了一场还算体面的亲事。 其间劳心劳力之事说都说不完哪! 唉!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在边城与匈奴人打仗省心省力呢! 可是,张长史也有一点小得意,那就是他好不容易打听到的一个消息,那就是自己是胶东王亲自选中的长史!听说陆相本来为胶东王挑了相府里的主薄许衍做胶东王长史,可是胶东王却在皇上面前回绝了,又另选了自己。 想想河间王、江都王、长沙王三处王府的长史,那可都是王爷的心腹,出门代表着王府的体面,不算是朝中品级高的官员也要让上几分,就知道长史这个职位并不是寻常人就能得到的。胶东王既然选中了自己,那么就是说明自己还是有许多过人之处的。 但张长史也没有想明白,胶东王既然如此看中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招自己相见呢?其实王爷搬到府里也有些时日了,可他们却一次也没有见过面,平日有事也只叫留福来传话,虽然留福为承奉正,也是官身,但毕竟他是内侍,与朝廷正经地官员相差还很大的。 张长史很想见到王爷,请教一下王府的事务,如果可能还可以向王爷禀报匈奴人和边城的事情,请王爷向皇上建言如何防范匈奴人;如果王爷有雄心壮志,他还想劝王爷到边地,在那里建功立业,岂不是要比留在京城里当一个闲散宗室要好得多。 身为胶东王府的长史,他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只在大喜的日子张长史才见了胶东王一面,那天胶东王也不过在敬酒时露了一面,听留福说身子有些不适,只饮了一点酒便回了府里,与他一句话都没说,甚至一个眼色都没给他。 今天一早,府里传出话来,召见全府上下人等到小花厅,张长史知道王爷和王妃要正式与大家见面了,毕竟随着大婚,王爷也算成人,而王府也就是真正开府了。在这样重要的时候,王爷总要来到大殿上向大家说些什么吧。 可是,内堂里传话让大家到了花厅,然后张长史带着所有的王府属官和下人等了许久,王爷还是没有来,只有王妃一人露面了。 难道王爷的病还没好? 王爷看起来身子是不大好,瘦瘦弱弱的,自己的小儿子才十岁,却比他长得又高又壮。自己悄悄问过留福,王爷有什么病,留福只说是胎里来来的弱症,他是粗人,不知道什么是弱症,就是看到王爷在喜筳上吃东西像小猫一样,只轻轻点了一点,而喝酒呢,只一小口就醉了,真是太差了! 这么糟的身子,可偏偏又早早成亲,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 就胶东王的身子,再有女色相浸,小病也能成大病。万一胶东王就此夭折了,皇上一怒之下,自己这个长史恐怕不会有好结果吧。张长史担心之余就忍不住问:“王妃,王爷的病还没好吗?” 第50章 花销太大 素波第一次登上宝座以王妃的身份面对着府里上百的属官和下人, 本就非常不适应,特别是受到这么多人的磕头行礼后, 未免更加紧张, 手心里都出了汗, 强忍着在宝座上没动, 忽听张长史问起胶东王的病, 立即想到, 难不成张长史看出胶东王有病,所以当众来问? 胶东王的实情是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 素波便将紧张什么的都忘记了,挺直了身子高声宣布:“王爷哪里有什么病?他好着呢,今天一早就随着薛太傅读书去了!” 张长史当然知道薛太傅,他可是天底下最有名气的大儒, 就连他这个武夫都知道的。薛大儒原本在文澜阁里整理修订天下书籍,后来因为欣赏胶东王的才华便教导胶东王读书,现在被皇上封为胶东王太傅——这可是秩俸两千石的高官,虽然没有实权, 但地位几乎与三公同列。但在天下大乱数十年之后,张长史与许多武夫的想法一样,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尤其是胶东王,还不如多练练拳脚呢。只是这话他不敢说,只得低头道:“下官只是想见一见王爷,禀报府里的事务。” 素波认真地看着张长史,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高大健壮,皮肤黝黑, 满脸络腮胡子,听叔父说他原是北边的武将,行事鲁莽,不通礼节,可他怎么能成为胶东王长史呢? 还在很久以前,许衍告诉自己他会成为胶东王的长史,然后一直照顾胶东王,当然也要瞒住胶东王的一切秘密。但不知为什么许衍并没有成为胶东王长史,而是眼前的这个人。不过素波觉得这样很好,倒不是她害怕面对许衍,事实上是许衍对不起自己,她却没有一点愧对许衍的,因此一点也不怕面对他,但是素波却很讨厌许衍——他有着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的阴谋鬼计,第一次自己被牵连在皇上皇后面前撒谎,第二次自己被牵连落水差点一病死了,然后成了胶东王妃再不能过简单而轻松的家常日子,她不愿意再有第三次了。 而眼前的张长史,虽然叔父和何老先生对他的印象都不大好,但他们也都不认为他很坏,甚至还还算是个赤诚的人,只是学识太差又不通礼节而已。现在素波觉得他与叔父、何老先生不是一类人,但还算不错,毕竟他不像许衍那样深不可测地地告诉自已要怎么做,而是被自己一句话说得缩了缩头,似乎有些害怕一般地问起了王府的事儿,这让素波只凭着直觉便认为很好对付。 这时候站在素波身边的福儿突然大声地说道:“王府里有什么事情,只管禀报王妃就好了,王爷读书谁也不能去打扰!” 素波赞赏地转头看了一眼福儿,这丫头,不福奉仪比起寿奉仪要机灵得多,以前就帮过自己许多忙,现在这话说得很对,“不错,张长史有什么事只管回禀本王妃吧。”虽然自己什么也不会,但总比胶东王强啊! 张长史迟疑了一下,王爷虽然年纪不大,又瘦又弱的,但他总归是胶东王,自己也应该向他禀告王府的事,而王妃却是女流之辈,不大合适的吧?但是先是被王妃身边的女官斥责了,又有王妃大包大揽地都答应下来,他也不好不说,更何况府里果然有许多事需要有人拿主意呢。 毕竟王妃也是王府的主人。 想通了这一节,张长史就上前道:“王爷今年的俸禄都用光了,长沙王下月就要成亲,我们府里没有足够的钱送贺仪了。” 素波与胶东王成亲后,不管是进宫还是回徐府所有的礼品都由张长史打点,因此她虽听说长沙王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但根本没有过问贺仪的事,反正有张长史呢。但不想刚过了年,春天还没来呢,府里就没有钱了,她不禁着了急,“你是怎么弄的?王爷一年的俸禄一个月就花光了!” 张长史也很委屈,他一直急着要见胶东王也是为此,而且原以为王爷一定会有办法,不想王妃听了立即就责怪自己,一时间涨红了脸,恨不得指天划地发誓,可因为嘴笨又说不出,只能结结巴巴地解释,“王、王爷的婚礼,都,都花光了,下,下官完全听宗正寺的,一个钱,一个钱也没贪!” 素波见张长史额头已经见了汗,话说得都不利落了,且一大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过了。其实到了这个时代她一直过着穷日子的,每月数着叔父的那份工钱仔细地花用,一个钱都要认真算上一算,就是后来情况稍稍好了些她也没敢大手大脚地花过钱,因此乍一听胶东王府在年初时就没了钱焉能不急?如今听了张长史嗑嗑绊绊的几句话倒也明白了,原来钱都用在成亲上了。 这倒也不错,素波想起自己成亲那日的排场,实在是风光无限,想必一定花了无数的钱吧。张长史又说是听宗正寺的,那里正是管着皇家事务的,之所以如此花钱如流水,恐怕也是为了皇子成亲面子上好看。 这种不要里子只要面子的事素波一向不赞同的。就比如她和叔父刚入相府钱不够用时,她是宁愿穿着破旧的衣裳也要尽量吃好的。要知道吃到肚子里的实惠了自己是里子,而穿在外面是给别人看的面子,孰重孰轻,这还分不出来吗? 就如眼下,初初成立的胶东王府就被面子工程害得没了里子,若素波是张长史绝不会同意宗正寺如此做事,想要好看,就由宗正寺花钱,否则亲事就简单办一办好了。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用,还是要拿出一个主意来。 素波就先安慰张长史,“别急,我一时情急话说得不对,其实我相信你没贪过钱,”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王爷也相信你。”毕竟自己要为胶东王树立良好的形象。 张长史先前被冤枉了又急又气,现在听王妃竟然承认自己错了,又说与王爷都相信自己,真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就掉下了眼泪,“幸亏王爷和王妃相信我!” 若是胶东王在自己面前涕泪交加,素波就可以捏捏他的脸拍拍他的脑袋哄哄他,可是瞧着眼前五大三粗的大汉如此激动,她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劝:“没事儿,没事儿,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先前在丞相府时,何老太太曾经教过素波管家,按她的说法,许衍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主薄,但他将来一定会重振许家的,因此自己要学会管理一个大世家。虽然当时她们在相府不可能真正试一试,但毕竟纸上谈兵过,因此素波便想了起来,因此就问:“王府的帐本呢?” 张长史被劝了一会儿也平息下来,就叫了声“钱功曹,把帐本拿来给王妃看。” 功曹也是王府的属官,管各种杂事,就包括帐目,如今这位钱功曹就立即捧出了帐本,原来今天大家都以为能见到王爷,亦做好了各种准备。 福儿就上前接过帐本送到宝座前的案上,素波就看了看,见上面列了许许多多的项目,每项后面都有钱数。因都用汉字写的数目,又一条条地十分繁杂,看起来很费劲。 说起来素波虽然学过看帐,但是学的并不够认真,因为她一直觉得许衍就是有前途,也不可能很快就发了大财,是以根本不用弄太复杂的帐。而且后来因为她被封为胶东王妃,何老太太便再不提让她看帐了,毕竟王府有专门管杂事的属官,王妃根本不必问这些俗事的,就放松了对她的教导。 所以素波瞧了半晌,其实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她想了想,这帐也未必有错,毕竟白纸黑字的,功曹定然不敢公然造假,因此也不再算,将帐本合上了,“我们库里还有多少东西?” 张长吏就又叫了万仓曹,他是管库房的,也赶紧上前献上了帐目。这一次素波看得很明白,因为库房里的东西她都知道,正是成亲第二日进宫时皇上皇后以及太子、皇兄他们赏的,一项项在列在帐本上,还没写满一页。胶东王府初建,先前仓库完全是空的。 不过呢,这些东西便不少了。素波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管王府的事真没有什么难的,比起当初当初一个钱都没有的时候要好过得多了。随便拿些黄金、绸缎或者宝物卖了换钱不就好了! 皇上赏的黄金还没有动过,而皇后赏的两千端绸缎倒是用了一些,仓曹在后面注明,回门时到徐家用了一百六十端,另外她到了王府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方还赏赐了几次,也用掉了好几匹,要知道一匹就是两端,因此现在只余不到一千八百多端,也就是九百多匹了。 这也足够用许久了,何况还有许多黄金和宝物呢。 素波才要吩咐拿出一百匹绸缎换钱,然后她就灵机一动,小厨房的事有着落了!便道:“既然府里的日子艰难,我们各处就都俭省些,这几日我见厨房每日送的不是燕窝就是熊掌的,花销太大,都减了吧。只在我的殿旁设上一个小厨房,每天做点家常便饭即可。” 第51章 知道错了 既然王妃吩咐, 张长史也没有什么要反对的,“下官谨尊王妃吩咐。只是不知道小厨房怎么个设法?” 这个嘛, 素波可是早想好了, 如今成竹在胸, “在我住的端宁殿最西边的小屋子里砌上两个灶, 再添些锅碗之类的用具即可, 想来用不了一天就能办好。至于每日所用的菜品……” 素波还没有说完, 就见下面走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人,大刺刺地说:“王妃所言谬矣!朝廷自有规制,王府设有典膳所,哪里能随意改动?” 张长史见状就赶紧向王妃禀报,“这是典膳所的监膳内侍, 姓郑,宫里御膳坊特别派出来的,如今专管着王爷的膳食。” 原来是这样,素波就点了点头, 心里虽然不喜郑典膳的态度,但是转念一想他应该害怕自己设了小厨房后典膳所便没有差使了, 因此就笑道:“郑典膳不必担心,虽然王爷和我,不,本王妃的膳食要减,但是典膳所的人还都留在府里。”她可是随着叔父在相府里过了好久担心吊担的日子,只怕文澜阁不要他们了, 最知道底层人的苦,才不会陏便裁人断了别人的生活呢。 原以为郑典膳听了这话一定会很满意的,不想他非但没有一点感激之情,反而更加不快地说:“如果王爷和王妃不用我们,我们还留在典膳所里做什么?” 素波在这个时代已经几年了,还没见过下人敢跟主人这样的说话,刚想发火将人赶走,但再想起留福的话,只得又忍了下来,“我们设了小厨房也不是不再用典膳所了,只是为了府里省些钱而已。一则平时府里这么多人的饭食还要由典膳所做,二则就是府里来了客人或者年节之时摆宴也要由典膳所来办。” 郑典膳却板着脸,一脸鄙夷地道:“这不合朝廷制度!王爷每年的禄米、田庄、杂役以及每日所发食料都有定例,所有食料自然都要由典膳所整治,就从没听过哪个王府王爷和王妃要在膳食上节省的!” 素波终于被郑典膳光惹火了,她早知道有人嘲笑自己的家世太差,根本没法与其余几位皇子妃相提并论,因此何老太太再三告诫自己到了王府谨言慎行,遵守皇家的种种规矩,免得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万一出了事儿,徐家毕竟没有什么本事帮自己撑腰。 而素波一向觉得自己到了这个时代就学会了忍耐,她忍过饥忍过渴忍过冷忍过累,在相府里委屈求全,与叔父谋得一条生路;成了胶东王妃,她也没想过要作威作福,张长史把胶东王的俸禄一气都花光了,郑典膳的厨房不干不净她都没怎么样,一直好言相劝。 可是郑典膳摆明了要欺负自己! 想到自己一辈子也不能做好吃的,只听任厨房送来的不知混了什么脏东西的饭食,素波觉得那样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 而且,只凭着郑典膳的神态素波已经认定他一定没有好好管理王府的厨房了。也许他觉得胶东王地位不高,也许他瞧不起自己这个王妃,也许他不愿意到离开皇宫,也许他本来就是一个坏人,所以在典膳所一点也不用心! 甚至素波还恶意地想,那又苦又涩的东西没准儿是他故意加上的呢? 世上就是有这样坏心眼的人!前世她曾经听过有的厨师故意在饭菜里加了不洁的东西。 “你是王妃还是我是王妃?”素波平时温和,发起火来也不客气,其实像她这样好性子的真要被惹急了是很固执的,就像她要与许衍退亲就一定退了,不管许衍怎么相求,叔父怎么可惜,她一点也不犹豫地就退了。眼下也是如此,她再不想忍郑典膳了,就干脆地说:“郑典膳既然不想留了,那就回宫里去吧!” 郑典膳的确从来没有瞧得起胶东王和王妃,谁又能尊重两个将死之人呢?那种特别的调料只要服用到一定的量,人就会身子虚弱,然后一病呜呼了。纵然胶东王已经傻了,但是皇后娘娘觉得傻了总不如死了,所以他的命不会太长;而胶东王妃呢,与胶东王在一起用膳,结果自然是一样的,虽然皇后娘娘宽容地说过王妃活着可以,只要不生出孩子就行。 作为宫里有头有脸,很受皇后重视的人,郑典膳之所以到了胶东王府的典膳司做一个小小的司膳,为的不就是这种事总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了。皇后娘娘早说过,只待静妃一系完全没有了后人,就提自己做御膳坊的总管。 可是,王妃如果真地不用典膳所供应膳食,那么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宫里?郑典膳才急着跳了出来。 现在被胶东王妃训斥了,他还真想立即上前说上一句,“你就是王妃又怎么样?还不如我这个内侍有脸面呢!”可是总归知道自己不能当众如此说的,便硬生生地将话收回了肚子里,却也不服气,就道:“我是宫里派来的人,就是王妃不想用我,也不能将我赶回去!” 明明一副嫌弃胶东王府到不行的样子,可又不肯回宫里。素波就又想到了更多——郑典膳一定在胶东王府的小厨房里贪了许多好东西!就像她以前在文澜阁西边的厨房里看到那些厨娘和婆子的所做所为一样,无论是好肉还是好菜都要先截留一些,因此他才不愿意回宫里的吧。其实管厨房的,当厨师的,弄些吃的也没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以前也占过许多便宜的。 占便宜素波可以原谅,可郑典膳的问题却不一样,“我就是要赶你回去!” 郑典膳就强硬地上前一步道:“王妃不过女流之辈,凭什么在殿里发令,我要见王爷!”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胶东王早已经傻了,他就是出面也不可能将事情分辩清楚。 按说典膳所的内侍竟敢与王妃争吵实属不敬,但是胶东王府又与别处不同,虽然与其余王府一同开府,但这里的人皆是各处凑来的,多半都是无能偷懒有各种毛病被推到此处,纵有几个精明的也是各怀鬼胎,此时竟没有一个人出来,全部呆呆地看着不知道应该如何。 倒是新升了奉仪的福儿帮着王妃,第一个大声斥责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王爷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寿儿原本嘴要笨一些,方才对张长史没来得及开口,此时亦赶紧道:“你竟敢对王妃如此猖狂!我……”却又说不出她要怎么样了。 素波就想,无怪都说娘家对女人很重要,满屋子的人唯有跟着自己嫁到胶东王府的两个丫头帮自己,虽然她们也没什么本事,但态度却是对的。正要再骂郑典膳两句,突然自人群中挤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内侍,指着郑典膳喝道:“平时你克扣我们的饭食也就罢了,现在对王妃不敬就是犯上作乱!” 竟然是云哥儿!原来他竟到了胶东王府,还出来帮自己说话。 素波得到这三人相助,更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要给郑典膳一个下马威,否则自己在王府里的日子没法过了,因此神情也越发严厉起来,“张长史,你替我把郑典膳送回宫里,只说我们王府不敢要他了。” 张长史早不知如何办才好。他虽为王府长史,但其实只管着功曹、仓曹等一干属官,而府内的典膳所、承奉司等皆不在他手下,他没权管郑典膳。相反,郑典膳仗着从宫里出来的对王府所有事都颐指气使,他一直受了许多的气,此时被指到了方才醒悟过来,自己应该帮王妃的!他本是边城的武官,原本动手就要比动嘴容易,因此上前一脚将郑典膳踢倒喝道:“要不是典膳房每天都要花那么多钱,王爷的俸禄也不至于用光了!现在滚出王府!” 郑典膳哪里能服,立即向张长史喊道:“粗鄙武夫,竟敢打我!你以为京城是你家?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素波也被张长史上来就动手吓了一跳,其实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拿郑典膳怎么样,刚刚虽然一气之下要将他送回宫里,但话一出口就想到了留福叮嘱过她纵是胶东王府有多少漏洞也不能捅出去,毕竟最大的漏洞还是胶东王,万一被人发现自己和徐家都要受到连累。但是张长史也好,云哥和福儿寿儿都是为了帮自己才与郑典膳冲突了,自己当然不能退让,就站起来喝道:“你让谁死无葬身之地?我先打死你!” 自己毕竟是王妃,打郑典膳的罪不能让张长史来背,只能自己担着了。 张长史是个实诚的人,听王妃这样一说,立即更添了百倍的精神,且他本就身强体壮,有一大把子蛮力气,立即就将郑典膳自地上拎起来,就像拎一只小鸡一样,然后两拳下去,郑典膳就吐出血来。 素波看着心里猛地一抽,这拳头的力气可不小,别真把人打死了,正要喊停,郑典膳早没了刚刚的底气,吐出一口血变了模样道:“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张长史就看向王妃,素波点了点头,“把他放下。” 放在地上的郑典膳已经看不出是刚才那个趾高气扬的内侍了,倒像是一堆烂肉,瑟缩着叩头,“求求王妃,别再打我了。” 素波从没挨过打,她想一定很痛的,特别是张长史的拳头,足有碗口大,打在身上会更痛吧。但看着郑典膳被两拳打服了心里无比地快意,她正立在台阶前,便问道:“你知道错了吗?” 郑典膳倒不是第一次挨打,他在宫中从一个小内侍成长到现在没少受过师傅的打骂,但这样的经历让他更害怕被打,特别是如此重的拳头,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哪里还敢再争,含混不清地道:“错了,我错了。” 第52章 故人相逢 素波看着郑典膳认了错, 松了一大口气,她知道自己其实是色厉而内荏的, 本不愿意惹事, 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没有她再退的余地。 为了捍卫自己建一个小厨房, 素波真的拼了。 现在郑典膳服软了, 她也就罢了, 重新回到宝座上坐下,吩咐张长史,“既然郑典膳认了错,本王妃也不是小气的人,刚刚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大家也不要再提,你找个大夫给他看看伤,歇上一段时日吧。” 已经在王妃的指挥下打了人,张长史立即认定了王妃是他的长官, 躬身答应,“是!”可又停了一下问道:“王妃的意思是不用我们王府里良医所的人, 自外面另找大夫?” 刚经历了如此激烈的斗争,素波竟然忘记了,王府其实就是一个小皇宫,设有好多部门,像长史司、仪卫司、承奉司、典膳所、典宝所、良医所、工正所等等,其中的良医所里面就有一位御医。 张长史问自己是不是自外面请大夫, 其实说明他并不懂王府的规矩,素波还没嫁进来时就学过,良医所的御医是专门为皇子皇孙看病的,所以论理郑典史根本没有资格请御医看伤。 但是,素波是个善良的人,而且她还是懂得平等的穿越女,所以就大度地道:“算了,就让良医所的御医给郑典膳治伤吧。”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自己府里的御医看病总要省点钱的吧,胶东王的俸禄不是全花光了吗? 张长史又响亮地道了一声,“是!”命人将郑典膳抬了下去。 素波便招手叫了云哥儿过来,“你怎么来了这里?” 云哥儿先前是相府的下人,规矩是极懂的,就先给她叩了头,然后起身笑嘻嘻地上前说:“小的原本就是相府为王爷挑的下人,正赶上皇上给王爷赐婚开府,所以就直接被派到了王府做事。” 素波见了故人,也是极开心的,就又问:“如今你在府里的哪处?” 云哥儿就赶紧答道:“小的在奉承司。” “那我怎么一直没见过你?” “王爷王妃身边不是随便谁都能服侍的,小的被分在前殿。” 还真是心想事成,素波就笑了,“我这儿正缺人呢,你就到我殿里吧,我封你当典膳,替我管着小厨房。” 典膳司的主管够不上朝廷命官,但在王府里可是主管一方有权有势的职位,云哥儿听了又是喜又是惊,“王妃有命,小的自然应该遵从,可是小的不会做饭,只怕耽误了王妃的差使。” “我说你行你就行!”素波肯定地道,她原本也没想让云哥儿做饭,只是替自己顶个名,平时再买买菜、跑跑腿就行了,就像在相府时就好。 云哥儿瞧着王妃向自己眨眨眼,便机灵地再不反对了,“谨遵王妃吩咐。” 事情就这样愉快地定了下来。素波便又问了典膳所的情况,原来郑典膳只负责给胶东王和自己做饭,另外还有好几位厨师,她就叫了他们出来问:“王府每日膳食需要花费多少?” 几个厨师面面相觑,半晌一个人站出来说:“宗正寺每日发下的食料就够用了。” 是了,王府除了有俸禄,还有许多的福利,素波就问:“宗正寺每日发多少食料?” 那人便道:“王爷的食料日常九盘,有羊一腔,猪肉半只,鸡鸭各两只,鱼四条,酒一升半,酱四合,醋四合,盐、豉各四合、葱、姜、葵、韭之类一担,各季不同;又有细米、粳米、面各十数升;王妃减半。另外节庆时还有额外的赏赐,这一次王爷成亲,就赏了许多熊掌、燕窝、驼峰、鱼翅等珍品。” 皇子的待遇就是好呀,哪怕是自己这个皇子妃也平白地有这么多的供应!王府里平日根本就不必买什么东西就能吃饱饭,所以郑典膳每天都要花许多钱都是贪掉了!素波更觉得自己刚刚收拾了他很英明,就点头道指了那个站出来说话的厨师问:“云典膳只管我的小厨房,这边典膳所还要有一个人管,饭食一定要做得洁净,不能比先前郑典膳管的时候差,你行吗?” 这太容易了,那厨师平白得了这样的好事儿赶紧行礼道:“行,行,王妃只管放心,我一定管好。” 素波就点头,“典膳司就交给你了,宗正寺所发食料多余的也都归你们,但是如果府里的人吃不好,我就让张长史也打你一顿,再免了你的职。” 王府发的食料并不是全给胶东王和自己吃的,而是要养整个王府的人,正是按王府所配备人员的数目而来。如果王府养的人多,东西不够吃就要另拿钱去买了。胶东王府初建,人手上只有不足而没有多余的,因此所发的食料定然只多不少。将这些话都说明了,就是想告诉大家,她其实什么都懂,不要妄想骗自己。 那厨师就赶紧跪下行礼,“谢王妃!小的定然用心整治膳食。” 管事有什么难的?不过是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而已,素波摆摆手站起来,施施然地回了殿内,对第一次与王府诸人见面的结果还算满意。 毕竟小厨房的事情成了。 没一会儿云哥儿,不现在已经是云典膳了,就带着几个内侍过来将殿西边屋里的东西挪了出去,接着工正所的杂役砌了两个灶台,隔出一处储物间。 素波早让福儿找仓曹领了十两金,现在拿出来二两给了云哥儿,“一会儿你给今天来帮忙的那些打赏些,然后再出去帮我把锅碗用具都配齐全了,我就要正式开火了!” 云哥儿与素波一向很熟的,虽然一个是文澜阁先生家的小姐,一个是相府的小厮,但其实先前他们境遇却差不多,都过得苦哈哈的,也没有多少上下尊卑之别。不过几个月没见,素波就成了王妃,而自己是王府的小内侍,因此他不免觉得生疏起来,现在听了素波的话,就觉得她竟一点也没有变,就笑着说:“我又能吃上小姐做的好东西了!” 福儿也与云哥儿早就相识,当初他净身时还去过他家里送桂花糖呢,此时就嗔道:“现在要叫王妃了,而且你怎么还敢你呀我呀地乱说。” 云哥儿就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我本来记得的,在外面也守着礼,可刚刚太高兴就忘记了!”觉出自己又说错了,就道:“不是我,是小的!” 素波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只我们几个时随便些,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就好。” 说笑了几句,云哥儿就拿了一两金,“这些尽够用了,打赏不必了,他们都是王府里的奴仆,为王妃做事岂不应该?买东西又用不了这许多,京城里哪家东西又便宜又好我全知道,晚上下匙前就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素波就笑道:“虽说不打赏也没什么,也还是赏的好,你也留一些自己用,毕竟我当上了王妃,手头比过去宽裕多了。”尽管张长史诉说胶东王的俸禄用光了,但想到仓库里的东西,眼下依旧是素波最有钱的时候,所以能大方的时候就大方一些吧。 毕竟王府里除了胶东王和自己,再加上太傅、属官以及宫女之外,就都是像云哥儿一样的内侍,若不是家里着实穷苦,哪里能将身子伤残了服侍别人呢? 云哥儿就开心地笑了,他净身到了胶东王身边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出头让家里过上好日子,不想到了胶东王府却被分去看守宫殿,实在是极冷清的差使,今天遇到了王妃,他知道自己熬出来了,“多谢王妃!” 素波才要挥手让他去吧,突然又想起来,便道:“打赏是一方面,不过你也要借此在手下拢络一些人,我们在胶东王府也要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才对。” 福儿十分赞同,“王妃说的果然不错,我觉得府里上上下下很有一些人瞧不起我们,其实还不是因为王妃的娘家没有权势?今天郑典膳敢与我们吵,开始竟没有别人来帮王妃,所以下一次再有人敢对王妃不敬,你就带着手下的内侍们帮王妃!” 寿儿也说:“最好再学些武功,我看张长史的两拳比什么都有用!” 云哥儿从第一次见了素波起就一向肯维护她,刚刚在王府的花厅里他见郑典膳不服王妃管教立即就冲出来斥责,此时更是满怀豪情地说:“好,我就挑几个内侍一起练武,一辈子跟随王妃!” 素波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你们忠心,我绝不会亏待你们!” 打发了云哥儿,素波就琢磨起午饭的事儿了。小厨房现在还不能用呢,可她还是急着想试试手,因此就打发福儿去典膳所要了一块羊肉、几把青菜等,然后打开了她陪嫁的箱子,拿出一个小泥炉。 这个小泥炉还是素波住在文澜阁西边时买的呢,当时为了添置它很是花了些钱,而那时她手头又是最紧的。但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个小泥炉真是太实用了,自己每天用它烧水,做各种各样的吃食,给叔父炖梨水熬药……也是因此搬家的时候她不舍得扔掉,嫁过来时又带在了身边。有它在身边,素波觉得就是再艰难自己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现在小厨房还没有建好,她就迫不急待地想先弄些可口的吃食,小泥炉正好又能发挥作用了。 青菜洗净,羊肉切成薄片,加上从家里带来的几样调味品,冬日里围着炭炉吃小火锅是多么惬意的事呀! 素波正要坐下涮肉,就见留福带着胶东王回来了。 第53章 上等陪嫁 素波见直接走到小火锅前坐下的胶东王真是无语了。 知道与胶东王是说不清什么的, 便向留福问道:“方才厨房只送来我的午膳,我以为你们会留在薛大儒那边用饭呢。” 以前是的, 但是王妃来了之后王爷就决定回来用午膳了。留福当然不会这样说, 就笑着道:“薛大儒虽然是我们王府的太傅了, 但是文澜阁那边还少不了他老人家, 因此王爷大婚之后, 陆相便将薛大儒接回文澜阁, 每日仅上午过来两个时辰给胶东王讲课。” “那你们不是正好陪着太傅用了午膳再回来?” 虽然已经听到王妃处置了郑典膳,但是谁又能保证王爷的午膳可以放心用呢?留福就又找了个理由,“我怕王爷在薛大儒面前做出失礼的事,所以就带王爷回来了。”然后就指着小火锅问素波,“王妃这是要做什么好吃的?” “看你瘦得像根竹竿似的, 倒也馋得很。”虽然嫁过来没几天,但是素波已经发现留福对各种吃的都很感兴趣,也不答要吃火锅,却道:“你可知道?你们去读书了, 我却与郑典膳斗了一个上午,很不容易才争来了建小厨房的。” 这事早已经在王府里传开了, 而且恐怕已经传到了外面,指不定皇上今天晚上都能听到,留福焉有不知之理?可是他只笑着问:“小的陪着王爷在书房里读书,哪里能知道?” 素波就讲了起来,“你不知道那个郑典膳有多凶!仗着他是御膳坊里出来的就是不想我开小厨房……还好,我一下子揭穿了他自典膳所贪了钱财……最后又打了他一顿, 才将他的气焰打掉了!”当然了,素波在叙述的过程还是夸张了一些的,显得自己很不容易,然后她就指着小火锅说:“现在我们能吃上私房菜,都是我辛辛苦苦才争来的!” 身为王妃,想在府里建个小厨房还要这样辛苦地与人争,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王妃本事很差。若是王爷,不,不用王爷,就是自己上去,也能比王妃做得好十倍。郑典膳算什么?张长史算什么?还有府里所有的人,又都算什么?所有的都是王府的下人,本就应该听命于王妃! 但是,王爷不能出面,自己也不能出面,只能装傻充楞,因此要把王妃推上去。不过虽然王妃的本事一般,但总归建起了一个小厨房,中午又弄了这些吃的,留就很满意了,想想王爷的吩咐,就赞美道:“王妃真了不起,我们王爷就靠着王妃了。” 素波觉得自己完全能担得起这样的表扬,如今正是自己出面管王府的诸般事务呢,便点了点头,“有什么办法呢?我也算是上了贼船了,大家就同舟共济吧!”忽见胶东王将一大团肉扔到了火锅里,立即叫了起来,“火锅不是那样吃的!” 胶东王这个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就算今天早上吃饱了,但到了中午还是很容易就饿了,更何况他从小就没吃过几次饱饭,饥饿有如影子一般一直伴随着他,如今听着王妃连篇累椟地讲着花厅的事,把她拙劣的行为当成多了不起的事迹早听不下去,也忍不住面前的诱惑,而且如今在王妃面前也不必忍着,反正她已经认定自己是个傻子,有什么都直接对留福说而不理自己了。 素波用心地切了薄薄的羊肉片,当然不能让胶东王就这样糟蹋了,赶紧拿了筷子上前告诉他,“肉要一片片地放在滚开的水里,就这样轻轻地一涮,看颜色变了就拿出来,再蘸上这调料,”她示范着吃了一片,又帮胶东王涮一片送过去,“怎么样?很鲜很嫩的吧?” 是很鲜很嫩,不过胶东王才不会答应呢,而且他忙着涮羊肉吃羊肉,也没有空儿。 留福瞧着,咽了咽口水道:“我先前也煮过羊肉,就没想到用这样的法子,无怪一点也不好吃呢。” 素波倒是没有细想为什么留福会煮羊肉,她正帮着胶东王涮羊肉,因为他吃得太急了,一个人涮有点供应不上,且她又怕胶东王不小心打翻了炭炉伤了哪里,那样事情可就闹大了,她是担不起如此重的责任。瞧出留福早馋得不成,就笑道:“不如你一起吃点儿,这火锅就是人多吃才热闹的。” 留福早学着素波的样子帮忙给王爷涮肉,就摇头道:“小的可不敢与王爷王妃一起吃东西。” “其实没什么的,我不在意的,”素波就时常与福儿寿儿关起门来一起吃饭,就指了正埋头大吃的胶东王道:“反正他也不懂。” 留福正要再摇头,便觉出胶东王踩了自己一脚,王爷是让自己答应呢,于是就改成,“那好,多谢王妃。” 素波就笑着给他也调了一碗蘸料,“你尝尝味儿怎么样,可以按自己的品味再添减。”比起胶东王,留福更是自己要好好相处的人。 留福受宠若惊,虽然接了调料,但终不肯与王爷和王妃坐在一处,“我站着挟些吃就好了。”王爷让自己在王妃屋里吃饭,其实也是因为这里吃的东西安全,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素波就指给留福一个小杌子,“那你坐那里吃吧,站着吃饭不好的。” 原本素波是打算与福儿寿儿吃火锅,所以备了三人份,自胶东王一回来,福儿和寿儿就退了出去,现在虽然还是三个人,但此三人非彼三人,确切地说此二人非彼二人,胶东王长得小小的,留福瘦瘦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那样能吃,没一会儿羊肉大半让胶东王吃了,小半让留福吃了。 留福颇有些不好意思,就指着最后一片肉向素波道:“王妃,你吃吧。” 素波瞧瞧,“算了吧,还是你们吃好了。” 话音未落,胶东王已经挟起那片肉放到锅里优雅地一涮,然后吃掉了。素波虽然让了一下,但真看着最后一片肉在眼前消失了心里还是不大痛快的,这一切可都是自己辛苦忙了半天才有的呀! 但是,对一个问题儿童她又能说出什么来呢?尤其是他还是如此出色的一个小美男,在吃最后一片肉时的风度能迷死人。与最开始不顾一切大吃特吃的样子不同,小美男应该是吃得差不多了,因此重新回到从容高冷的风度,将涮肉演绎得如此高雅文艺,竟把素波心里的不快都冲淡了,她就放下筷子捏住了他的脸,轻轻一扯,“再吃青菜吧,只吃肉不健康呦。” 涮火锅一定要先涮肉的,待肉的滋味融到了汤里再涮青菜,味道就不一样了,接着又有面条,还有锅底的虾仁、香菇等等都可以捞出来吃了。 结果素波还是什么也没吃到!胶东王可真能吃呀,还有留福,看得素波目瞪口呆,“你们小心不要撑到。” “王妃放心吧,王爷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什么也不吃,有时候会吃很多,小的一向也饭量大,”留福就谄笑着说:“而且王妃的这个‘火锅’实在太美味了!” 你们可真是土豹子!连火锅都没听过!素波心里笑话他们,同时又升起了一种浓浓的满足之情。喜欢做菜的人多半这样,只要别人爱吃自己做的菜,就是自己没吃也是开心的。素波此时也是自豪的,就哼了一声道:“这算什么,今天我不过是随便弄个简单的小火锅,各种配料都不全呢。等小厨房建好了,我再给你们做几样用料讲究的火锅!” 留福不禁叹道:“现在的火锅已经这么好吃了,那用料讲究的火锅是什么样的呀!” “有好多样呢,”素波就说:“你们一定不知道,火锅有好几大类,至于小类更多,差不多能超过一百种呢。涮羊肉不过是最常见的,还有鱼火锅、鸡火锅、菊花火锅、狗肉火锅、野味火锅,巧克力火锅,数都数不过来!” “什么是巧克力?” 素波知道自己又说过头了,就赶紧掩饰道:“就是一种特别的调味料,不大常见的。我们还是再吃些饭吧,典膳所今天换了人,尝尝菜做得怎么样?” 典膳所的饭食早送来了,只是胶东王什么也不肯再吃,留福也不过随着素波吃了一些,唯有素波尝了尝菜品道:“郑典膳虽然可恨,但手艺还是不错的,如今的厨师就差多了。”因菜做得平常,便只拨了半碗饭随便吃了。 一时饭毕,胶东王又在素波这里用了茶方才去了书房。 素波吃了饭一向是要躺着的,才歪在床上打开一本书,留福就又回来了,到她跟前笑道:“王妃,晚上我们还吃火锅吧,王爷喜欢呢。” “王爷哪里知道喜欢什么?”素波便指着他道:“一定是你的主意推到王爷身上。” 其实从来都是王爷的主意推到我身上的!留福就低声道:“王爷虽然与平常人不一样,但是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小的还是能看出来的。今天中午王爷用了那么多,就是喜欢得很,所以还请王妃再做个火锅。”最后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王爷好好用饭,我们不也省心吗?” 天天吃御膳坊、典膳所的饭菜,就是再好也有吃腻的时候,当年慈禧太后就常传外面的厨师到宫里做些新鲜的东西呢。素波完全理解,而且做一顿饭也不算什么,真论起来照料好胶东王也是自己的责任,她就点了点头,但是,“晚上不能再吃火锅了,总要换个样儿。这样吧,我用砂锅炖一只鸡,再多加些蘑菇、白菜,配上米饭特别好吃!” 留福笑着追上了胶东王,“王妃说晚上用砂锅炖鸡。” 胶东王就惊叹,“原来她还带来了一个砂锅!” “可能还有别的锅,”留福十分满意,“这份陪嫁真不错!” 胶东王也是满意的,对于他来说一包肉松饼都是上等的陪嫁,更何况从炉到锅到调味料到吃食一系列如此实惠的好东西。虽然阴差阳错地娶了家世不显的徐氏女,但王妃对自己还真要比别的女子更有用呢。 体味着火锅给他们带来的幸福,胶东王微微一笑打开了书。不想才看了几页张长史到门前求见,留福出去拦住了人,回来禀报道:“长史来问长沙王成亲时府里的贺礼怎么送。” “你只说我要读书,让他找王妃。” 留福将人推走了,回来就道:“其实早上张长史问过王妃了,不知道王妃为什么没答。估计是拿不定主意,不如我去提示一下?” 胶东王嗤笑了一声,“不必了,她不是拿不定主意,早上没回答是因为她只想着吃的忘记了而已。” 第54章 运气爆棚 素波听福儿传话说张长史来见, 只得放下手里的砂锅鸡,再三嘱咐寿儿好好看着火, 然后才带着福儿回了殿内将人请了进来。 听张长史说了事情的原委, 她便记了起来, “噢, 我知道的。”当时自己听了王府没钱之后立即想到借此机会建小厨房, 接着就为此与郑典膳吵了起来, 便将长沙王成亲的贺礼忘记了——那的确也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张长史就问:“长沙王的亲事在即,如何办才好呢?”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府里没有钱了吗?可以拿金子或者绸缎去换呀,素波便问:“买一份像河间王或者江都王送给我们府里的玉器要多少钱?”此时人们最看得玉石,成亲时两位皇兄送的都是成对的玉器。 张长史就皱着眉头说:“两位皇子们送的玉壁都要值好几百金呢。” “这么贵?”素波嘀咕了一句, “要是能把我们收到了贺仪重新送出去就好了。”可是何老夫人曾经告诉她那是大忌,那些贺仪都记在各府的帐上,重新拿出来一定会被发现的。而让人发现后胶东王府的颜面就全丢光了。 “果真就这么贵,我特别向河间王和江都王的王府长史打听过, ”张长史就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他们当然有钱了!素波听人说邓太尉打了几十年的仗,每一次攻城掠地所得的金银宝物数不胜数, 邓皇后嫁给皇上时陪嫁的钱几辈子也用不完,河间王和江都王是皇后的亲儿子,当然富贵非常。 自家王府是根本比不了的。 既然比不了,素波也不打算比了。比起生存,脸面这种东西又算什么?拿出几百金去给长沙王买贺仪,王府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她想了想, “你去领五十金买一对玉壁,再加上八十匹绸缎一同做为贺仪送到长沙王府吧。” 张长史就担心地说:“五十金买的玉壁恐怕不大好吧?” 成色虽然会差些,但总归是玉嘛。素波就说:“贺仪表达的是一份心意。”她从内心从没有认同自己是胶东王妃,所以对于胶东王府的人情往来也就不会真正放在心上,便是别人因此嘲笑,她也不会在意的。而且,胶东王不懂这些事也不会反对,她正好省了钱过日子。回想胶东王中午吃了那么多的羊肉,素波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不错,王府吃饭的钱总要留足啊,因此送礼差不多就好。 张长史见王妃拿定了主意,也就转身去了,走到门口不免又回头嗅了嗅,终于忍不住说:“王妃小厨房里炖鸡的味儿可真香,倒有些像下官家里做的呢。” 素波就笑,“这砂锅鸡果然是按北地的法子做的,因此有些相似倒不奇怪。”又问:“张长史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长史随口说后只怕自己唐突了,不想王妃倒笑着与自己说起了家常,就笑答道:“下官父母早已经过世,长辈中还有两位叔叔,兄弟二十余人,子侄辈也二三十多人。” 这个时代往往都是大家族,兄弟堂兄弟都在一起排行,因此一辈人有二三十之多并不稀奇,素波见闻也不少了,便点了点头,不解地问:“既然令尊令堂都不在了,你到京城任官,怎么没将家小带来呢?” 张长史便道:“我原本是进京报捷的,来京城时还想着受了封赏后快马回去年前能赶上在家里过年呢,不想竟被王爷选为府里的长史。一时间倒来不及将家小接过来。” 什么?原来张长史竟是胶东王选的!估计他根本不明白,就是随意指的一个人吧。 素波听了这个消息立即明白了张长史所有不当之处,他本来就是一个边城的武将啊,硬是被问题儿童选来当长史,做得不太好是很正常的,所有的错都是胶东王的! 甚至素波还有些同情张长史了,懵懂之间被改变了工作,一个边关武将管王府里的琐事,连春节也没能及时回家,他还真不容易。因此就道:“如今天气已经开始回暖,张长史不如捎信接家小到京城,一家人团圆。正好我们王府有许多空房子。” 张长史就小心翼翼地看着王妃,“我也想着要将家小接来,又怕自己在王府里留不久,大家白折腾一回。”他虽然尽了力,但是也知道自己这个长史做得很差,经常受宗正寺官员的责备和其他王府长史的嘲笑,也许王爷和王妃一生气就将自己赶回边城了呢。 素波就问:“那你是情愿回边城还是愿意留在京里呢?”如果张长史的确不喜欢在胶东王府当长史,自己也可以想办法求宗正寺换一个人,他的确不适合当长史的。 若是在自己刚刚被任命为长史的时候王妃这样问自己,张长史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要回边城,但是在京城,在胶东王府过了这么段时间后,他已经适应了好多,也有些喜欢这里了,毕竟京城比起边城还是有许多好处的,因此他就迟疑地说:“将来我还是想回边城,那里才是我的家。但现在我又不急着走,还想好好看看京城是什么样的。” 素波就懂了,“这样啊,那你就将家里人接来,在京城住上些日子,带他们到处玩一玩,然后你们再一起决定,留在王府里也好,回边城也好。” 这正说中了张长史的心思,他不由得感动地说:“王妃,你真善良!” 做人嘛,善良是必须的。素波就笑了,“没什么的,要是我是你的家人,也愿意有机会到京城看看,将来回家时还可以把见闻讲给别人听。”前世的人都爱旅游,道理就是这样的。 张长史笑了起来,“下官到京城之前,大女儿大儿子都嚷着要跟着一起来,只是当时下官是随将军出公差,怎么也不能带着孩子,走的时候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下官。” “孩子们就是这样的,”素波就问:“你家的孩子多大了?” “最大的是个女儿,过了年十三,和王妃差不多大,”张长史说到这里赶紧停住,躬身道:“下官唐突了,罪该万死!” 素波摆摆手,“我们就是说说话,你别行礼。”又道:“我过了年十四,的确与你大女儿差不多大。”而且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冒犯,就像何老太太总是说自己与她的孙女差不多大,其实就是喜欢自己。而自己呢,也很享受大家的关爱。 张长史见王妃果然没有生气,越发觉得王妃着实是个和善人,便将平日没机会与人说的家常都倒了出来,“接着是个儿子,十二岁,已经能跟着我出门打猎了,再下面三个小的也都是儿子,淘气得很,又特别能吃,到山上打上两三只兔子一顿就吃光了!倒是个个长得跟小牛犊子似的,壮实得很。” 素波就赞道:“长得壮就好!”这时候很多小孩子养不大的,唯有身子壮的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活下来。 张长史到京城这么久了,还第一次跟别人聊起了家人,满是大胡子的脸上现出了柔情,“他们要是知道能到京城,还可以住在王府里,一定乐得能把房顶掀翻了!” 素波就说:“你去仓曹那里多领十两金,送回家里给长史夫人做路费。” “那怎么能行?”张长史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府里银钱本就不够用,再说给长沙王买玉壁才只用五十金……” 素波就截住他的话笑问:“你觉得我们就是给长沙王花五百金买一对玉壁,他会在意吗?而你们家长史夫人接到十两金是不是很有用呢?” 张长史先前不过是一个下等的军官,俸禄不多,家里果真不富裕,孩子们都爱吃肉,可是羊却不是总能买得起的,十两金对张家可是了不起的一个大数目,夫人收到了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而长沙王,张长史虽没见过,但他认识长沙王长史,花起钱来像流水一样,恐怕值五百金的玉壁在他眼里也只平常吧。 想通了,张长史就由衷地拜谢,“多谢王妃,下官就收下了。” “这就对了,”素波就说:“长沙王的贺仪不过是面子情,我们自家人过得好才是更重要的呢。” 张长史到了京城之后,一直觉得所来往的人个个高傲不凡,言谈行事深奥莫测,自己想与大家交好却格格不入,不意间却听到王妃如此简单质朴的话,立即奉为至理名言,诚恳地道:“王妃果然是王妃,见识远比下官强多了。” 素波被表扬了,倒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就说:“那你去忙吧,给家里写一封信,再把长沙王成亲的贺仪买了。” “是!”张长史就道:“我就去领金锭,回来再求功曹帮我写家书,下午就将事情都办好!” “等等,你不会写字?” “是,下官不认字,也不会写字。”张长史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不必说是他,就是他们的将军也不认字啊。他们是军户,从小就学武,只有打仗的本事。 王府的长史竟然是个文盲!素波在心里吐嘈胶东王,小美男长得美则美矣,就是做事实在不靠谱,竟然选了个不认字的长史!但事已如此,又能怎么样? 素波只得点点头说:“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 不过转念一想在这个时代,认字的人本就很少,武将不识字算不了什么,更何况张长史人品还是不错的,不,应该说很是不错,总比郑典膳之流要强得多,因此小美男能选中他也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运气爆棚吧。 第55章 理想生活 砂锅炖鸡很容易做, 素波本着不为了好看更为了好吃的原则,先将鸡肉切成大块, 然后用调料腌制, 再放到砂锅里用小火炖了大半个时辰, 盖子虽然没有揭开, 香气却早溢了出来。 砂锅炖菜有一样好处, 那就是特别隔热, 砂锅鸡端到桌上时里面的鸡汤还在冒着泡泡,胶东王看向锅中,鸡肉、白菜、蘑菇被炖成了棕褐色,热气腾腾的,让刚刚还没有饥饿感的他立即就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 王妃揭开了盖子, 盛了满满一碗鸡肉,因为那不断升腾的热气眯了眯眼,她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子,这样不大端庄的动作由她做起来反而显得更加可爱, 再衬着被热气醺得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似乎凝了细小水珠的头发和睫毛, 胶东王一时就看呆了。 虽然大家都说自己王妃美若天仙,但是胶东王一直在心里嗤之以鼻的,并不是说王妃长得不美,但是他从来不会在意一个人长得美不美,美又有什么用呢能支持自己活下来的东西才是有用的,比如一个馒头, 在胶东王看来就是很美的,比什么美人都美。可现在他突然觉得原来王妃很美,比鸡腿还要吸引他的目光,要知道鸡腿本来差不多是他心中最美的东西。 然后胶东王就眼睁睁地看着美丽的王妃,将那碗鸡肉端了出去吩咐她的小丫头,“趁热送给张长史,请他尝尝是不是与他家里的一个味道。” 那碗鸡肉是应该是自己的!胶东王真想跳起来喊上一声。就是在他吃掉了两只鸡腿、一只鸡翅和一大块鸡脯肉之后心里也没有平衡,自己的王妃做的好吃的为什么要分给张长史? 素波却在与留福商量,“不能让王爷再吃了,他会撑坏的。” 留福其实也觉得王爷吃得有点太多了,王妃炖的是一只很肥的鸡,除了先前盛了一碗肉之外,其余的差不多都让王爷吃光了,而且看到王爷还在砂锅里翻了几下似乎想找到另一只已经送走的鸡翅时,他也觉得有些过了。但是他能说自己的王爷错了吗?于是就字斟句酌地道:“没关系的,王爷其实有分寸。” 有分寸就能这样?素波只啃到了一块鸡肉,还是一向有弃之可惜食之无味之称的鸡肋,上面只有少少的一点肉。可是,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与问题儿童讲道理,甚至不能与问题儿童的家长留福讲道理,每一个熊孩子身后都有一个熊家长的理论一点也不错啊! 当然了,留福也不过分了一块与自己差不多的鸡肉,这是唯一能安慰素波受伤的心灵的了。她又在心里下了决心,明天让云哥儿再买一个大一些的砂锅,然后再做砂锅鸡时炖两只! 胶东王回了书房后心里还在不平,“王妃为什么给张长史送一碗鸡肉?” 留福就说:“刚刚吃饭时王妃不是说了吗?下午张长史来商量长沙王新婚贺仪时闻到了鸡肉的香味就起了思乡之情,所以才给他送的。” 胶东王当然听到了,但是他对于这个解释并不满意,“什么思乡之情,他就是馋了,用思乡之情骗了鸡肉!” “那倒是不像,”留福不懂胶东王的别扭,倒还是公正的,“张长史那个人又憨又直,根本不会耍什么心机。” “虽然看起来又憨又直,但其实也未必。” “可是当时还是王爷看中了他,在御前指定他做我们府里的长史呢。” “也许本王看走了眼。” “那我们想办法把人换了?”张长史的确不是一个非常好的王府长史,“他就是个老粗,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竟然连字也不识!而且办理王爷亲事时被宗正寺和别的长史们联手骗得好惨,王爷这么多年的俸禄还有皇上赏的钱都用光了,最后又让皇后装模作样地显一把贤良给了我们一万缗钱。其实这钱本来就是王爷的!” 虽然这样,但这也是自己能为王府找到的最好的长史了,胶东王心里不知哪里来的邪火,看到王妃给张长史送了鸡肉就生气了。此时他终于清醒的,就反问留福,“那你愿意许衍来当王府的长史,还是等着皇后派一个人过来?” 留福赶紧就改了口,“其实张长史还算不错了,最重要的是就是他没有坏心,又与邓家没有一点瓜葛,就是邓皇后想收买也是要用一些时间的。” 胶东王就是为此才在父皇为王府指定长史时临时挑了这么一个人。当时正值年底,在殿外侯驾的人并不少,在各种各样履历的人中挑出来张长史来虽然只是一霎间的功夫,但是胶东王却经过深思的。自己不能要京城里的官员,这些人不是与邓家关系非浅就是陆家一派的;自己不能要世家出身的,他们太容易与某种利益有牵连;自己还不能要完全寒门出身的,完全没有家世背景也就没有人能够限制;另外不能要太老的,也不能要太年轻的……总之张长史他能选到最好的人了。 这个人虽然到了胶东王府里办错了许多事,但是他能成为胶东王长史就有如天马行空一般却将邓家和皇后他们都迷惑了,一时之间他们忙着查张长史倒底是什么来路,倒不敢轻举妄动,让自己赢得了许多空间和时间。 道理都是明白的,但是胶东王还是用了半晌时间才从纠结中解脱出来,又告诉留福,“你提示提示王妃,小厨房里的东西不要随便送人。” 留福还是不明白,“其实小厨房的吃食分给张长史也没什么不好啊?”王爷一向很大方的,当年他们还在宫里时,有一次饿得不行了,王爷冒险到御膳坊里偷了一个馒头,回来还分了自己一半呢。 是没什么不好,但是自己就是不愿意!不知为什么胶东王一想起来王妃将第一碗鸡肉送给了别人一股邪火就上来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王爷平时也很少发火的,留福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得先应了,“是,我找机会提醒王妃。” “算了,”胶东王的理智又重新回来了,“你只要想办法帮着王妃看住小厨房,别混进来皇后的人就好。” 留福点着头,老气横秋地说:“王妃什么也不懂,这一次提的云典膳才过十岁,还是个孩子呢,再加上福奉仪和寿奉仪,一伙子人根本想不到王府有多凶险。我看着他们真是担心啊!” 胶东王敲了敲桌子,“尽力保住他们吧,也算是保住我们自己。” 素波一点也没有察觉每天与她在一处住,一处吃饭的胶东王有什么异样,除了有时会惊叹他的饭量很大以外,就是留福对于小厨房的关注也被她当成了馋嘴。 自从小厨房正式开火后,素波就过上了她理想中的生活,早上睡到自然醒,不用工作不用学习,随便看看书、散散步,与大家说说笑笑就好,而且还能守着一个按自己意愿建起来的小厨房,可以随意做些喜欢的好吃的。 胶东王府的生活真是很不错,素波一直是很容易满足的人呢。 跟在素波身边的人也都是一样的感觉,福儿、寿儿、云哥儿觉得每天的日子都很开心,就连张长史每次来回事时都笑哈哈的。渐渐地,府里的人们都知道王爷万事不管,只专心读书,而王妃呢,事情很少,御下又十分宽松,王府里不知不觉地就弥漫着轻松愉快的气氛。 胶东王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切。他每天肚子里都是饱饱的,无论看书还是练剑都觉得头脑更清楚,身子更有力量,就是晚上睡觉时都比过去暖和了——当然这是因为王妃睡着了之后滚来滚去地就与他靠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当然要比一个人温暖多了。 先前胶东王还是很嫌弃王妃睡觉不老实,但没多久他就适应了,就连她把胳膊或者腿搭在自己身上都习惯了。每到这个时候,胶东王就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养过的一只猫,那只猫就是这样,不管内侍和宫女们把帐子放得多严密,它都会想办法挤到自己的被子里,软软的,热乎乎的身子就这样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边,轻轻地打着呼睡着,让自己听了很快就睡着了。只可惜那只猫后来失踪了,胶东王知道它恐怕没有什么好结果,就像他身边所有的人和物一样。 想到了这里,胶东王便轻轻地抚了抚王妃,她摸起来也与那只猫有些相像,头发很顺滑,身上也肉乎乎暖洋洋的,鼻端的气息轻柔而悠长,而且王妃比那只猫还多了一种好闻的气味,香香甜甜的,他现在明白了,这应该叫女子的馨香。 感觉到自己对她的喜爱,胶东王猛然间收回了手。也许在不久之后,王妃就会与那只猫一样突然离开了自己,然后自己又会有很长很长时间自己一个人睡不着了。可那有什么办法呢?胶东王觉得眼睛又酸又胀,但是他并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哭是没有一点用处的,自己最重要的就是强大起来!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了。 父皇未必完全不知道母妃的不幸,他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怜爱,但是自己只是他好几个儿子之一,远远不如太子重要,那可是储君,而其余的才是儿子。 而朝中两大势力,邓家一心想将自己消灭掉,真正抹去母妃的一切痕迹;而本应该帮自己的外祖父看似宽厚,实则无情,当时他为了相位稳固竟选择了无视母妃的求助,到了现在更是为了得到赵家的支持暗地里成了长沙王一党。 怎么能让邓家对自己更加松懈,把陆家更紧地绑定,还要建立起自己的力量呢? 王妃却突然翻了个身,将胳膊伸了出来,顺便把胶东王的被子卷走了半边,依旧睡得沉沉的。 胶东王已经习惯了,淡定地重新将被子拉回来,靠在暖和和的王妃身边睡着了。 第56章 落入圈套 作为胶东王妃, 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正经事务,不过因为胶东王的特殊情况, 素波就不得不多担起王府的一些事情。 张长史已经习惯了有事来请教王妃, 这一天他急匆匆地跑来, 一张黑脸涨得通红, 脸上的络腮胡子都快立起来了, “王妃, 你看看这绸缎!”平时王府需要钱用,素波一向让大家用黄金换钱,前两日因听人说有耗子,素波就想着其实绸缎不如黄金能放得住,因此就让张长史取了些先用着。 绸缎纹彩焕然, 素波一句“很好的呀。”还没说完,就见张长史将手里的那匹绸缎抖开,露出了里面的料子,竟然全变了, 黯淡无光,甚至还有虫洞!“我把这绸缎给了宗正寺的人, 结果被他们发现了,将我一顿羞辱,真是气死我了!” 这可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素波也惊呆了,“怎么会这样?” 张长史就咬牙切齿地道:“一定是万仓曹偷换的!平时都是他管着的,前两天他请假时我让他留下钥匙, 他怎么也不肯,当时我就觉得不对,无怪呢,原来心里有鬼!。” 既然府里的仓库只有万仓曹一个人管着,责任自然应该由他来负。素波也这样觉得,“万仓曹呢,他请假做什么去了?” “他说家里母亲患病,前两日就出府了。”张长史咬牙道:“跑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我回禀了王妃就去他家里将他揪出来!” 胶东王府本来就穷,如今只剩下皇上和皇后娘娘赏赐的这些东西还可以换些钱用,不想绸缎就被万仓曹偷梁换柱了,素波不禁也升起了一股怒火,“你赶紧去!将他找来追回那些好绸缎!” 前世的素波特别憎恨贪污,那些贪官们不劳而获,窃取民脂民膏,现在万仓曹比那些贪污犯还要可恨,因为他偷走的是自己的东西!追回绸缎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张长史大步流星地走了之后,她就在想,把万仓曹找来之后追回绸缎,自己要怎么骂他一顿,再免了他的职,然后让谁来接任仓曹呢? 对了,仓曹的职位虽然不算什么,但可是朝廷的命官,恐怕要换掉他还要经过宗正寺吧。 想到了宗正寺,素波又有些胆怯,宗正寺是专管宗室的,他们每天都会给王府送来各种供应,可以说她是吃着宗正寺的,穿着宗正寺的,住着宗正寺的,出门也坐着宗正寺准备的马匹用着宗正寺为她配的仪仗,原本应该极感激的。但事实上,与宗正寺才接触过没多久的她却极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现在素波才知道,王府的俸禄都用光了赵怪不得张长史,宗正寺送的东西虽然大半是免费的,但也有许多是收费的,而那些收费的就是天价。 就比如前几天张长史领的这批绸缎,为就是买花木。 据宗正寺的人说,春天来了,王府里要重新种些花木,宗正寺当然要给王府发放免费的花木,但是却让王府拿些种花木的工钱,理由是宗正寺自外面雇了些花农才能种好这些花木。 其实出些工钱也是应该的,但问题就是宗正寺的工钱太贵了,贵得完全离谱,不是正常的两倍,也不是十倍,而是足有百倍,甚至还要更多。 素波听云哥儿在外面打听了工价之差就要回绝宗正寺,可是宗正寺却没有那么好回绝的,继张长史败下阵来之后她也被宗正寺的内侍官员几句话噎了回来,她其实一向是胆小而没有什么本事的。 这样想着,素波就在心里说:算了,如果万仓曹真心悔改了,那就还让他当着王府的仓曹吧,其实王府库房里也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按宗正寺敛财的手段,很快就会被他们搜刮干净的。 就在她用精神胜利法想到,钱被宗正寺搜刮了去与被万仓曹贪了去其实差别并不大的时候,就听外面传来一片嘈杂之声,然后就是她没来得及让福儿去看看的时候,一大群人涌了进来,最前面一个老妇人恶狠狠地向她喊道:“胶东王妃害死了我儿子!”她挥着手上前一巴掌打向她! 还好,云哥儿、福儿和寿儿这时候都在,他们一起上前拦住了,“你们做什么,这是胶东王府,你们敢碰王妃一下,就是死罪!” 大约明白过来他们面对是皇子妃,这些人收住了脚步,带头的那个老妇人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儿呀!就为了几匹绸被胶东王妃害死了!”后面一干人就抬上了一块门板,门板上面蒙着白布,直接放在了地上,然后就有跟着老妇人哭的,有用仇恨的目光看着素波的,如果恨意能杀人的话,素波早就被杀死了。 素波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人,他们不会弄错了吧? 自己杀人? 这不是天方夜谈吗? 素波也不禁气愤地道:“我害死了谁?你们说一说!” 老妇人依旧哭嚎着,指着那门板,“我儿子被胶东王妃害死了!”一个在她身后的中年人也指着门板道:“万仓曹被逼自尽了,我是他的二哥。” 什么!万仓曹死了!素波刚刚还很痛恨万仓曹,但这一会儿那点恨意一下子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就算他贪了王府的一百匹绸缎,也罪不该死呀!她不禁想起了万仓曹,他出身一个世代书吏人家,年纪不大,二十几岁,白白瘦瘦的,衣饰从来都整洁异常,时常在鬓边带一枝香花,身上佩着香草,整个人都香喷喷的,一笔字写得中规中矩。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突然死了。 白布下面的人就是万仓曹?素波有些不相信,但眼前哭嚎愤怒的人们让她不能不相信。她想问一问是什么情况,可是她的嘴唇一直颤抖着,牙齿咬得格格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连云哥儿、福儿、寿儿等人都被震惊了,虽然还拦在王妃前面,但他们也再说不出斥责的话。 毕竟,人命关天啊!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张长史冲了进来,“你们有什么事都冲着我来!是我找到万家的!是我逼着万仓曹还绸缎的!是我逼死了万仓曹的!你们有什么事都冲着我来!” 素波眼泪就掉了下来,张长史一定被万家人打过,他脸上淤着青,身上的衣裳被扯得乱七八糟的,他还维护着自己,真是个好人! 其实,是自己让他去找万仓曹的。 所以,自己不能让他来背黑锅,因此素波就勇敢地上前说:“是我让张长史去的,你们冲着我来吧。”只不过她的声音和气势比起张长史就差得远了,在乱哄哄的殿内几乎没有被人注意到。 接下来的情形素波就有些模糊了,她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到来,留福带着胶东王来了,宗正寺来人了,然后朝廷也派了御史过来,她被留福扶着走向花厅,听他在耳边轻声说:“王妃只说什么也不知道就好。” 素波抽答答地说:“可是我知道的。” “但那样不但救不了张长史,就连王妃也会被牵连进去。”留福很冷静地说:“张长史是万仓曹的上官,就算逼死了他也不会判死罪,最多流放,过几年遇了赦就可以回家了。而王妃若是参与进去,一个暴虐的恶名就跑不了,说不定还会被皇后娘娘下旨降了位份成为侧妃,或者被送到庵里。” “王妃还是先保住自己吧,若是想帮张长史,等案子结了可以悄悄给他和家里人送些金子,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将来,如果能,我们再补偿他。” 留福说的不错,自己还是应该先保住王妃之位,然后还能帮张长史,但是,她却道:“可是,真是万仓曹换了绸缎,张长史秀冤枉的!” 不必说王爷,就是自己也知道是万仓曹换了绸缎,然后借此来冤枉王妃和张长史!但那有什么用?别人已经做好了圈套,这两个人想也没想地就钻了进去。如果万仓曹没死,王爷还可以想些法子把事情弄明白了,但是他却死了,死无对症,不会再有人相信他们的!留福在心里吐嘈,虽然王妃会做许多好吃的,但是其余的她就什么也不会了,一点儿也不懂得争斗,一点儿也不懂得权谋,她嫁过来之后与张长史两个人,依旧被宗正寺压得死死的,然后又落到了邓家的陷阱里了。 尽管王妃这么蠢,但是王爷还是冒着风险让自己过来,他想保住王妃,自己也真心想保住王妃,毕竟她能尝出□□,还会做一手好菜,他们不能失去她。 因此留福就用更严厉的语气说:“难道王妃抓住了万仓曹的把柄,能让大家相信万仓曹没有换绸缎?”看素波摇了摇头,就接着说:“现在谁换的绸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妃要按我说的做,先保住自己。” 第57章 丝丝入扣 胶东王府的花厅被临时改成了一个法庭, 皇上派了御史大夫会同宗正寺官员到现场审讯。 虽然这个案子由御史大夫主审,宗正寺监审, 但是做为胶东王妃, 素波与胶东王还是共同坐在上座, 毕竟她此时的身份依旧是王妃。御史大夫也好, 宗正寺的官员也好, 只能在下首的两侧就坐。 万家的人与张长史则分列两别, 一边是原告,一边是被告。万家哭斥张长史逼死儿子,又一力保证儿子不会偷王府的绸缎,而张长史也不服气地诉说他从万仓曹那里领了绸缎后根本没动,直接送到了宗正寺, 结果在那里发现绸缎只最外一层是好的,里面都换成了破旧的,而且他根本没想逼死万仓曹,只找到万家追问万仓曹, 结果万仓曹说回房去拿钥匙便悬梁自尽了,万家就诬赖他逼死人命动手打人, 在他看来万仓曹一定是因为换了绸缎后没脸见人才自尽的。 双方陈述的过程一直都是极混乱的,万家人多,又有许多妇人,哭哭啼啼;而张长史虽然只一个人,但每当他说话时总有万家的人在哭骂,一样的乱哄哄, 就是御史大夫再三阻止也没有太大的作用。 素波觉得自己的脑子成了一锅浆糊。 原本她理所当然地觉得绸缎一定是万仓曹换的,平时能接触到那些绸缎的人只有他,府里因为人少事少只他一个管着仓库,因此偷换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问题。而张长史呢,他本来接触不到绸缎,从万仓曹那里取了绸缎也不过一两天时间,怎么能将绸缎换了呢? 更主要的是,张长史不是那样的人啊!素波到了王府里,除了胶东王和留福就与张长史见面的次数最多,她觉得张长史就是一个武人,简单、直率、粗犷,决不能做出偷偷将绸缎换了又贼喊捉贼的事。 可是,万仓曹已经死了。如果他不是被冤枉的,怎么会自尽?以死明志,这样下多么大的决心哪!肯定不是他! 素波晃晃头,努力分析这个案子,到底是谁呢?万仓曹或者张长史?可每一个都不像。突然间,她猛地想到一个人,其实她也有可能! 她就是皇后娘娘! 绸缎是皇后娘娘赏的,也许拿来的绸缎中就一些是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呢? 素波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答案,而且大家显然都没有想到。毕竟谁会怀疑皇后娘娘呢? 觉得自己的头脑越加清醒的素波又想到了,这样的话不能直接说,那样就是大不敬,而是要巧妙地把这个思路透路给御史大夫和当场的众人,让大家醒悟过来。她回头去找留福,就见他正瞧着自己,立即转过来就到了自己身侧顶替了福儿的位置轻声问:“王妃发现了什么吗?” 素波用袖子遮着嘴悄悄地告诉他,“我想通了,绸缎既不是万仓曹换的,也不是张长史换的,而是皇后娘娘赏下时就这样了。” “那不可能!”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相信,但你不要受思维定势影响!”素波不敢高声,但她还是加重了语气,自己毕竟是穿越女,福尔摩斯、狄仁杰什么的还是看过的,“这些绸缎从宫里出来,然后再经万仓曹到张长史,既然万仓曹和张长史都是无辜的,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宫里的皇后娘娘了。” 留福就看向王爷,他正坐在王妃身旁,因此王妃的话他完全能听到,就轻轻地撇了撇嘴。 那是不可能的!皇后娘娘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她固然恨不得早日把母妃毒死,但是在平日里对母妃却十分大方,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玉盘珍羞……从来都比照着皇后的份例来的,是以父皇、外祖、宫中妃嫔,甚至朝臣们都赞美她的贤良,就连母妃也是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被下了毒。 眼下的局面一定是个圈套,向着胶东王府而来,目标应该是张长史,因为他不是皇后娘娘的人,有他在胶东王府做长史,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都会非常不方便。除掉张长史后,以皇后娘娘的手段,她一定也还会对王妃,对自己继续打击。 留福做为一直跟在胶东王身边的人,他完全明白,只是提醒王妃时他却不能完全说实话,只肯定地道:“皇后娘娘赏的绸缎不可能有问题,千万不能这样说,只要露出一点点,王妃你身为皇后娘娘的儿媳以下犯上,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个时代的人就是太愚忠愚孝了!素波看着留福,真是无力向他解释,皇后娘娘虽然是胶东王的母后,但她根本不是亲妈,而是亲妈的情敌!一个女人对于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会有多慈爱?素波坚决不相信。可是她要怎么说明白呢? “就算皇后娘娘本意是好的,但是她身边的人也可能换了绸缎呀!”既然留福这样维护皇后娘娘,素波只得退了一步,“总之,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唯一合理的解释?胶东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可以肯定事情出在万仓曹身上,但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确难以判断,于是向留福使了一个眼色。 留福就再一次嘱咐,“王妃千万别开口,一定没事的!”王爷是真心要保住王妃的,就连好不容易才在宫外建立起的一点力量也要拿出来了,自己赶紧出去传个信。 就在这一会儿功夫,御史大夫已经听过原告和被告各自诉说,抬手压下花厅内一直没有间断的各种声音后问道:“万仓曹两日前请假说是母亲病了,可是真的?” 万仓曹的母亲就上前含泪道:“我儿一向孝顺,我前几日偶感风寒,有些不自在,他一定要请假回家侍疾,我原说不必的,吃两副发汗的药就好了,结果他一定要请假。不想,我的病倒是好了,可是他却因为……”说着又哭了起来,的确是丧子之后痛心不已。 御史大夫人便发下签子令差人去到药铺查万仓曹母亲是否请大夫看病抓药。接着又问张长史,两边说的倒基本能对得上,接着又问领绸缎之时的情景、发现绸缎被换时的情景等等,间或询问宗正寺及府中之人,十分细致琐碎。又不断地派出数拨差人查问,不但连先前素波赏出去的几匹绸缎一一查到,就连当初自皇后宫内发出绸缎的内宫处也要派人去查。 素波见御史大夫不急不徐地将案情拆分得丝丝入扣,已经很信服服了,突然听到他竟然连宫里也查,就更生了敬佩之心,前些天回娘家时听叔父与何老先生提过的这位御史大夫原来果真很正直!虽然他看起来平平常常,审起案子也不像狄人杰那样威风,又不如福尔摩斯那样潇洒。 可宗正寺的官员却站起来道:“宫里不必查的,尤其是这批绸缎出自皇娘娘的内宫,定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素波对宗正寺的人早没有好印象,说起来今天的事还与宗正寺有着莫大的关系呢。若是不是张长史被宗正寺的人嘲笑挖苦了一顿,他哪里会气得要命急忙要去万家算帐,而自己当时也是为此而生气,才支持张长史过去,结果就出了人命。她就想帮御史大夫说上几句话,可怎么说才能刚好帮上他,让大家怀疑宫里有问题呢? 还不待素波想好,御史大夫就平静地道:“只要与案子有关之处,哪怕是皇上面前,也一样要查的。”然后也不理宗正寺官员满脸的气愤,只当说了一句平常的话一般就又继续审起了案情,“张长史,你与万仓曹曾经吵过架?” 这是府里有一个内侍刚刚被问话时说到的,张长史没有否认,“是吵过,刚到王府时他不肯听我的命令就吵过一架,后来也常磕磕绊绊的。” “张长史还想将万仓曹从王府里赶走,”刚刚反对查问内宫的那位宗正寺官员站起身后悔地说:“早知他能将万仓曹逼死,我当初不如就答应了。” 万仓曹的母亲也上前哭道:“我儿活着的时候也曾说过王府的长史仗势欺负他,还打过他两次,只是我儿老实胆小,不敢与上官做对,就都忍了。” 御史大夫照例又在府内传了许多人询问。结果不必说,素波先前也曾听过的,张长史的确脾气不大好,受了宗正寺的气或者有其余什么不如意之处便常常生气骂人,仓曹确实被他骂过几次,至于打人,虽然张长史不肯承认,但也有人曾经亲眼见过。 这时派出去的差人陆续回来,王府里仓库内所余绸缎,并素波赏出去的,送到徐家的,包括内宫中与这批绸缎同时进贡的皆没有一点问题,特别是内宫,因有详细的记档,每一匹绸都能追查到最下面的织造局,又有众多官员经手,完全无懈可击。 随着御史大夫一点点地问出了更多的细节,比如万家几代人做书吏,家境殷实,家风清正;比如张长史家里人口众多,日子一向紧巴巴的,虽然有王妃赏了十两金,但其实对张家那么多人也不算什么,特别是听说他们一家几十口人都要到京城来…… 最后府里的一个门房又提供了一个消息,昨天下午一个有北地口音的人来找张长史,张长史就随着他出门了,然后今天早上张长史带着绸缎出门时那人就在门外等候。虽然张长史再三说那人是昨天才结识的,今天根本没见过,但根本说不出那人姓名住处。 此时就连素波也开始对张长史起了疑心,很显然,张长史很需要钱,而且他极有可能借着那位所谓的同乡帮助将那些好绸缎偷换出去了。 似乎案情已经审明了,素波先前的判断完全没有机会说出来,就是她说了,恐怕也不会有人信的。她瞧着气得暴跳如雷大喊大叫却已经语无伦次的张长史,不知为什么还是相信他,再忍不住站起身向御史大夫说:“我觉得张长史不会偷东西的。” 御史大夫人起身避席行礼,脸上依旧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请王妃稍安勿躁,案子还没有审完。”接着便又重新坐下继续向万家的人问:“你们为何进王府时一口咬定是王妃害死万仓曹的?” 第58章 峰回路转 关于万仓曹的母亲进府就直接指向自己责问, 素波被御史大人提醒了之后才重新想了起来,方觉得有些不对。 在御史大夫一丝不苟地追查下, 万仓曹与张长史间的所有仇怨, 以及最近几日他们的日程都十分清楚了。从现在的证据看, 张长史的确有着很大的嫌疑, 而自己, 做为一个王妃深居内宅, 与万仓曹不过有几面之缘,根本没有一点的矛盾,为什么万家首当其冲地进来找自己呢? 万仓曹的母亲就又哭道:“张长史到我们家来逼我儿子,就说是王妃吩咐他来的,一定要把绸缎追回去, 否则就要我儿子的命,我儿子一定是为此才自尽的。老妇人一时气恼就带着孩子们找上了王府!” 张长史就又跳起来喊道:“我没说是王妃让我来的!是我自己发现绸缎被换了才过来的!”他的嗓子喊得已经有些哑了,特别的粗砺,十分难听, 屋子里大半的人都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是不愿意听他的声音, 还是不愿意听他的话语。 素波能听出张长史维护自己之意,而留福也再三叮嘱她要先保住自己,还说只有自己无事,将来才能帮他,这样不只对自己好,就是对张长史也是最好的。那么现在自己应该否认, 或者轻描淡写地将那时的场景解释一下,自己并没有让张长史逼死万仓曹,其实也不算是撒谎,自己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早知道了,宁愿不要那些绸缎了。但那样的话,张长史恐怕要被诬陷了。 但是素波还是想说出实情。 她觉得正义总会战胜邪恶的,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要将事实摆明了,才会找到真正的答案。如果不将实情完全说出,恐怕会影响御史大人的判断。 毕竟眼下的这位御史大人看起来很公正严明,审起案子也很有办法,只凭着直觉素波已经相信他了。 可就在这时候,站在自己身边的福儿却先开口了,“绸缎的事情王妃根本就不知道,更不可能派张长史去万家了,我从早上一直在王妃的身边服侍,根本没看到张长史。” 素波就迟疑了一下,福儿一定听到了刚刚留福的话,所以才出来帮自己的,现在自己说出实情,她可就没面子了。 还不待她想出办法,突然从花厅的一个角落走出来一个小内侍,上前跪倒后惶恐地道:“小的今天在淑宁殿前服侍,却看到张长史带着一匹绸进了淑宁殿,然后怒气冲冲地出府,后来就听万仓曹自尽了。” 虽然素波根本没想瞒着自己一早见过张长史的事情,但是她看着眼前的小内侍心境却十分复杂。这个内侍叫三木,因为与云哥儿交好才调到自己殿前服侍的,他还曾跟着云哥儿一起说要一辈子跟随自己呢。现在他只是为了说明真相,还是为了维护张长史,又或者另有原因? 最受不了此情此景的应该是云哥儿了,他果然忍不住也跳出来说:“三木!你竟敢撒谎!明明福儿说的是真的!”为了维护王妃,也只能说谎了。 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就要吵成一团,素波赶紧喝住他们,“御史大夫面前大家都要说实话,不许有半句谎言,只有让御史大夫知道实情,他才能正确的判断出真相呢。”然后就详细地讲了一遍实情。 “果然是王妃指使张长史来的!”万仓曹的二哥就悲愤地说:“无怪有一次我弟弟喝多了酒对我说王妃与张长史来往甚密,他心里怕得很呢!” 什么叫来往甚密?哪怕在前世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时代,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的一句话都会让人觉得不对,更何况眼下的情形? 素波猛然间感到森森的恶意,先前因为万仓曹的死亡而对万家生出的种种愧疚和歉意立即消下去了大半,心里更生出了一种莫明的害怕,她觉得似乎自己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张长史,然而自己表态说相信张长史,接着万家说自己与张长史关系不正常。她激灵灵地打个了寒战,这真让她百口莫辩。 福儿和云哥儿几个也气炸了肺,一同向万二郎叫骂起来,就连寿儿也加了进去。但越是这样,素波越觉得没有什么用处,自己身边的人刚刚由自己亲口否定了他们的可信,现在谁还会信他们? 这一次张长史却没有再跳起脚来叫骂,可谁也没想到他突然扑向了万仓曹的二哥,两只蒲扇大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御史大夫一声断喝,好几个差人扑上去才将万仓曹的二哥救了下来,人已经快要没气了,幸而王府里有御医,正在现场围观才上前救了他的性命。 素波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突然绝望起来,与自己和身边几个人的言谈举止相比大家一定更相信万家,就连她自己也突然没了信心。 自己错了,真应该听留福的话,只有先想办法保住自己才是正确的,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素波就又一次用目光去找留福,可是他还是没有回来。 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一声非常威严的咳嗽!真的,并不是寻常的咳嗽,与叔父平日的咳嗽不同,与刚刚被张长史掐过脖子差一点上不来气的万二郎的咳嗽更不一样,而是非常非常威严的咳嗽。 咳嗽声从自己身边响起,素波吃惊地扭过头去,是胶东王在咳嗽!对,一点也不错,胶东王非常有气势地咳嗽了一声,也许不应该叫咳嗽,而是发出了一声“咳!”,就像许多大人物说话前都先要“咳”一声宣布他要说话了,让大家肃静似的,而花厅里果然立即就静了下来,所有哭泣吵闹说话的人都闭了嘴,一同抬头望向胶东王,充满着畏惧和信服! 有那么一霎间,素波都相信了,她觉得胶东王就要出来为自己主持公道了!他俨然端坐在宝座上,神情凝重,一张美得无懈可击的脸发出正义的光芒,一双黑沉沉地眼睛垂眸看向下面的众人,仿佛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目光,轻轻抿起的嘴角显示出他有些生气,这种淡淡的怒气比起张长史跳上去杀人还令大家觉得胆寒,素波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起了一句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张长史至多是个匹夫,他就把万二郎掐死也只能掐死一个人,而胶东王,他的力量能左右许许多多的人! 果然,只这一声咳嗽,御史大夫以及宗正寺的官员早已经起身上前跪倒一片,下面的人更是呼拉拉地伏下一片。御史大夫三叩大礼之后恭敬地道:“臣疏忽了,罪该万死,然还请王爷许臣继续审明案情。” 虽然御史大夫的表情还是先前一样的平静,但他所流露出来的神态与刚刚让自己稍安勿躁完全不是一样的,敬重,还带有一丝畏惧。 胶东王一直有这样的本事。听留福说,他从小由静妃精心教养长大,三岁认字、五岁能文还不算什么,真正一向最严格的教养是皇子的风范,他能俨然端坐大半天而不动一下,神情保持着威严庄重而一丝也不松懈,不必说不知详情的外人,就是完全了解他的底细的素波也时常会被胶东王所迷惑。 眼下,素波多希望胶东王果然能如正常人一般替自己说一句话呀!他每天与自己同吃同住,本应该知道万家人在撒谎的。 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自几年前胶东王生了一场大病,他就变傻了。现在保留下来的全部是假像,可能他被花厅里的吵闹惊了,然后就出于习惯性地按他从小被教导的样子去做。而真正的胶东王是个会抢自己的饭,会随时掀翻桌子的问题儿童。 胶东王果然就没有回答御史大夫,因为他不会。素波只恐御史大夫看出什么,便借着长长宽宽的袖子遮掩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她见留福时常如此。 胶东王便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然后就重新放下了。 素波看着如此完美如此高傲不凡的动作,心里说不出的遗憾。哪怕,胶东王只会说几个字,斥责万家人一句,或者告诉御史大夫自己根本没有与张长史来往过密也好,自己就没有事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轻轻地抬了一下手就重新归于沉寂了。 但是胶东王的举止在大家看来却不是这样的,所有人都觉得王爷对万家污蔑王妃不满了,但是金尊玉贵的王爷是不屑与下面的人辩论的,他的一声轻咳已经将态度完全表明了。于是御史大夫再拜,“谢王爷!”重新回到了他的座位,继续审案,“今日张长史几时到淑宁殿?几时离开?” 毕竟是王府,服侍的人很不少,张长史的行动又并不是什么机密,又有两个在殿外服侍的小内侍上前说出所见所闻,只一会儿工夫就弄清楚了,接着御史大夫又一次次地追问起他们以前的见面。 素波嫁过来时间并不长,还不满一个月,经过御史大夫细致的追问,终于算出来她共见了张长史七次,其中有四次是在花厅,最长的不到一个时辰,最短的只有两刻左右,每一次都有府里的其他官员在场;另外三次是在淑宁殿,多是为了请示一两件事情,时间就更短了,就比如今早,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而淑宁殿内外一直有内侍和宫女们。 而其余时间,因为王府内外院严格分离,且胶东王每日三餐和晚上就寝都是回淑宁殿的,她和张长史是不可能单独见面的。 如此剖析之下,先不论别的,只万仓曹一句王妃和张长史来往甚密就站不住脚了。先前万家所有的话都十分可信,但现在的一个漏洞立即就让情况转换了,素波看着厅里的众人,神情多半有了变化。 万仓曹的二哥便按着胸,压着咳嗽上前道:“我也只是听弟弟说过一回,当时他还醉着,因此我听得不甚真切。”他刚被张长史捏住脖子,显然是伤得不清。 御史大夫还是不急不徐地、不焦不躁地问:“你当时究竟听到了什么?” 万仓曹的二哥迟疑了一下,“我弟弟的确说过张长史与什么人来往甚密,他很害怕,只是这个人是谁我没听到。” “一点也没有听到?” “没有,”万仓曹的二哥想了想就更肯定了,“我刚听张长史是王妃派去了,就以为是王妃,其实当时我并没有听到究竟是谁。” 看来自己没事了,素波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胶东王那一声咳嗽功不可没啊!她明显觉得就在他那一声之后,殿里的气氛变了,大家意识到这里是王府,自己是王妃,说话更谨慎小心,追索事实更清楚。 素波就在心里想,如果案子查清楚了,自己一定要用心给胶东王做许多许多美食,好好感谢他。他别的不懂,但倒是很馋嘴,特别爱吃自己做的饭菜。 第59章 鸡蛋摊饼 御史大夫只问话就问了大半天, 时间从正午之前一直到了掌灯时分,然后就将那些绸缎在花厅里打开, 十分认真地查看。 最初素波觉得是皇后娘娘赏赐给胶东王府的绸缎有问题, 然后她又怀疑过张长史, 但是现在她已经肯定问题一定出在万家。要么万仓曹的二哥为什么会诬陷自己呢?虽然他后来否认了对自己的指责, 但很明显是因为胶东王的气势和御史大夫的细致追究。 但自己与万仓曹本就不熟, 万家为什么要害自己?何况万仓曹怎么能将绸缎偷出来的呢?他虽然管着仓库, 但出入府门都有人查看,根本不可能将绸缎带进来又带出去的。最关键的是他自杀了,谁会怀疑一个自杀了的人呢? 素波怎么也想不明白。 可是她必须要想! 虽然万仓曹的二哥的指责看起来不是真的,而且他最后收回了那句话,但是作为一个女孩子, 素波还是感觉非常的不自在。而且这样的话传出去,叔父与何老太太一定会非常伤心吧,在出嫁前他们反复告诉自己要特别小心,注意维护声誉, 因为皇家本就是事非多的地方。 当时自己答应了,但其实并没有认真放在心上, 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但现在的事实由不得她不相信了,如果不是自己进王府时间尚短,每一天的日程还能追究出来,自己早被泼了一大盆污水而洗不清了。 素波要自救,于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拼命地回想着福尔摩斯、狄仁杰、包公等等破案过程, 想借用他们的方法找到万仓曹的问题。但很遗憾,她怎么也想不到。 再看花厅里,御史大夫正皱着眉头看着那些被换了的绸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翻来覆去,仿佛从上面能看到是谁换了一般。素波就走了下去,她也要去看看,万一能发现什么破案的细节呢。 每匹绸缎外面一两层都是上好的,巧妙地裹住了里面破旧而起了皱的旧绸,不打开还真很难发现,素波用心地看着,却怎么也不能在这些旧绸上找到答案,她正要失望地回去,却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再打开一匹绸缎。” 新打开的绸缎还是一样,外面是好的,里面是坏的,但是素波却叫了起来,“绸缎是万仓曹换的!” “王妃,你不能因为偏心张长史就把责任推给我弟弟!”万仓曹的二哥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满脸地悲愤。 已经诬蔑一次自己的人,肯定还会再次泼脏水的,素波就知道,如果不能查出万仓曹有罪,眼前的这个人还会说起自己与张长史或者其余的人来往密切之类的话,反正万仓曹已经死了,他完全可以随便说而大家也没有办法去对证。 这也是她憋了一口气一定要查案的原因! 御史大夫摆了一下手,两个差人将万仓曹的二哥按住了,然后他就问:“王妃看出来什么了?” 在这些破旧皱褶的绸缎上,素波什么也没看出来,但是她闻到了啊,“绸缎上有香气,正是万仓曹身上常带着的香味!” 嗅觉与味觉在很多方面都是相关的,就比如一道美食,大家会说色香味俱全,品酒之前人们通常也要先闻一闻,因此素波有着极敏锐的味觉的同时也有着相当灵验的鼻子,就在她放弃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就闻到了香料的味道。 特别是新打开的一匹绸缎,里面的味道被包住了还没有散去,可以说是很明显的。 御史大夫重新打开绸缎凑上去闻,也让手下的差人和王府的内侍官员们来闻,先前没有人注意到的那丝淡淡的味道在被王妃提示了之后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确实与万仓曹平时常配的香一样。于是御史大夫放下绸缎说:“我早就怀疑是万仓曹换的绸缎,但只差一点想不通,如今全明白了。” 你早就怀疑了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一个劲儿地审问张长史,审问府里所有的人?让我以为你一定会怀疑张长史呢?素波放松了心境之后恨不得立即去质问御史大夫,为什么要自己担了这么长时间的心!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听着御史大夫指着绸缎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是张长史,你们看这绸缎折得如此整齐如此巧妙,全部按贡品的样式,他或者那个来自边城的同袍应该不会,而且也没有足够的时间。” 万仓曹是专管仓库的,他不但会按贡品的样式折叠绸缎,而且还有大把的时间把绸缎叠得如此巧妙,让领绸缎的张长史根本没发现。素波的脑子一闪,这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破案的细节呀! “还有,你们再看这些旧绸缎上面都有很多的皱褶,每一匹上的都很相似,我一直在想这是怎么形成的,”御史大夫说着拿起一匹旧绸一圈圈地围在一个差人身上,然后再用布条一系,完全将皱褶的形成显示得清清楚楚,“王妃闻到的香味让我明白了万仓曹就是这样把旧绸运进王府,新绸运出去的。” “至于运进来的旧绸是哪里来的,新绸去了哪里?我早已经让差人去查了,恐怕还要用些时日,”御史大夫就带着宗正寺官员和手下的差人们恭敬地行了礼,“待追回绸缎一定再来向王爷和王妃禀报。” 接着,御史大夫、宗正寺的官员,还有一大群或哭哭啼啼,或哑口无言的万家人就都离开了。 素波竟还有些不敢相信,事情就算解决了? 忽然有人轻轻推了她一下,“王妃,你应该让大家都回去了。” 素波回头一看,原来是留福,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了,真不知刚刚那样关键的时候他去了哪里,可现在不是问的时候,素波只有站起来吩咐道:“大家都先下去吧。”然后又想起来加了一句,“今天太累了,大家都休息吧,典膳所也不必再送晚膳。” 才回了殿内,留福就催道:“王妃,赶紧做饭吧,王爷饿了。”只有他们三个人时他是很随意的,时常把胶东王带到了小厨房里在一旁等着王妃做吃的。 其实素波也是又累又饿,一直坐在花厅上面的宝座上不能随意乱动其实是很难受的,她又不比胶东王从小受过专门的教导,早觉得身子都快僵掉了;还有,中午饭没有吃,晚饭也没有吃,她还从没有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呢。 还是在中午的时候,她曾经想提醒御史大夫休息一会儿吃饭,但因为那时的气氛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后来她就被案子搅了进去,也忘记了吃饭的事。 刚刚想到大家都很累,便没有让典膳所送晚膳,所以就算留福不催素波也是打算立即做饭的。 当然,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做复杂的东西了,因此素波洗了手随便舀了些面放在盆里加水各成稀糊,倒在平底锅上摊平,然后在上面打一个鸡蛋,再随意放上一些盐、花椒粉、葱末、香菜之类的调料,用锅铲卷起再对折,一个鸡蛋摊饼就好了。过去在学校门前就常有卖这样的,早上来不及吃饭时买一个,现做现吃,立等可取。 素波咬了一口,软乎乎热腾腾地非常不错,然后很自觉地递给胶东王。他从来都要抢自己吃过的东西,据留福说是小孩子脾气,素波也早习惯了,索性主动给他。 再者,今天她着实非常感谢胶东王的,虽然他不是主观要帮忙,但客观上却给她很大的支持,原本想给他做大餐的,现在只拿摊鸡蛋饼来糊弄他,其实也是欺负他什么也不懂了。 胶东王果然什么也不懂,高高兴兴地接过摊鸡蛋饼吃去了。素波就一面摊下一个一面问留福,“刚刚你做什么去了?” “小的想与其留在花厅里等着,还不如出去打听是不是有人出售那些绸缎,那可是贡缎,与外面卖的不一样,找到就知道是谁做的坏事了。” “找到了吗?” 当然找到了。但是留福却道:“小的白白在集里跑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 也是,如果他找到了,回来后岂不说出来?但是素波还是很感谢他的,将下一个摊鸡蛋饼递给他,却还是不能忘记今天的案子,“真是不明白,万仓曹为什么要偷绸缎,然后又自杀了。” 留福大口地吃着饼,却又含糊地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自杀的?也许是被别人杀的呢。” 素波打鸡蛋的手就顿了一下,“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自杀的人与他杀的人不一样!”电视剧里演过的,她先前怎么没想起来!现在就比划着告诉留福,“你去告诉御史大夫,让他查一查万仓曹是不是自杀的?”说着把刚煎好的蛋饼也塞给他,“快去!快去!路上吃吧。” 留福回来后到了书房,向胶东王禀报道:“万仓曹当然不是自杀的,御史大夫正要查是谁杀了他,他二哥就出来顶了罪,然后服毒自尽了。” 胶东王了然,“皇后又把线索掐断了。” 第60章 面如桃花 虽然皇后依旧控制了最后的结局, 但是这个案子还是让胶东王感觉很满意,“邓家的势力在朝中不断变弱了, 没能阻止御史大夫过来。我原以为一定会是宗正寺的官员来审案, 结果也会比现在还要糟糕。” 留福也庆幸, “是啊, 小的也以为王府一定会吃大亏呢。为了保住王妃, 我把我们在外面的人手都调了出来查到了万仓曹的外宅, 随时准备把他们藏起来的绸缎抖出来揭开案情,现在看来不用了。” 胶东王看了一天的审案,十分肯定,“凭严正的手段,他一定能查到。” 留福就道:“这个御史大夫还真令人大吃一惊呢!” “朝中本早应该设御史大夫了。前朝御史大夫便负责监察百官, 审理重要案件,起草诏命文书等,与丞相、太尉合称三公,地位十分尊崇。本朝初建, 邓太尉和陆丞相一再反对父皇设御史大夫一职,”胶东王冷笑一声, “他们只有在这件事上是一致的。” “还不是王爷暗示薛大儒上书,才促成了皇上设御史大夫!”留福就笑了,“这位御史大夫看来还真很有本事啊。” 胶东王却摇摇头道:“你没觉得王妃其实才更令人吃惊吗?” 留福也承认,“我一直以为王妃太笨会被他们陷害了,急忙出了府想帮她,没想到这个案子最后还是她找到了最关键的两处。” 这也是胶东王的想法, “明天你用心套套她的话,看她怎么知道自杀与他杀不一样。” 御史大夫听了都大吃一惊的,王妃是怎么能知道?留福心里也痒痒的,“不如我现在就回去问问?” 胶东王撇了撇嘴,“没用的,她现在一定睡了,而且睡得像一只猫一样,叫都叫不醒。” 素波经历了这一天的劳心劳力,真是精疲力竭,吃过摊鸡蛋饼当然早早睡下了。 胶东王回来时就见她果然睡得正香,整个人都埋在绸缎被子中间,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脸,轻轻地打着呼,仿佛就是天塌下来也惊不醒她。胶东王本也没有叫醒她的意思,但是王妃占据了整个床,让他没有办法躺下。 是的,王妃虽然像一只小猫一般蜷着身子,但此时她却正好在大床正中间,也不知经历了几次打滚到了这里,连枕头都没有用,只是沉沉地睡着。胶东王看了看,自己不论住在床里还床外,床头还是床尾,地方都不够大,王妃还真会选地方,把这里当成她一个人的了! 可是胶东王却没有生气,动手将人抱起来挪到了床里,然后自己在外面躺下了,心里想着,如果她再打滚,总不会掉到地上去了。 素波香香地睡了一觉,吃过早饭就问留福,“你怎么不带王爷去上课呢?” “这几日文澜阁那边有事,薛大儒不过来了,”留福就道:“我想着昨天王爷坐了那么久一定会很累,就让王爷歇一天吧。” “王爷的功课是有点太多了,真是可怜的孩子,太累了!”素波就转过头去捏他的脸,“哎呀!留福你看看,王爷好像比过去胖了!”脸上的肉明显多了。 不但胖了而且还高了,留福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干枯的两颊已经圆润多了,“王妃的饭菜做得好吃,大家就都胖了。” “留福比王爷胖得还要多呢!”素波就指着他笑,然后收回手摸摸自己脸,“我也胖了,怎么办?怎么办?”说着急忙跑到镜子前照了照:还好,两颊的婴儿肥倒不难看,并没有出素波最怕的双下巴,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恢复了落水前的体重。 素波离开镜子时痛下决心,“我不能再胖了!” “王妃不胖,”留福不解地道:“再说胖一点很可爱的。” “不,不,不!”素波才不要胖,她宣布,“我要减肥!” “什么叫减肥?” 素波一捂嘴,“女人的事你不懂的!”然后就顾左右而言他,“既然不用上课,我们不如到花园里走一走。”正好还能减肥。 到花园更好,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套套王妃的话,留福服侍着王爷和王妃到了花园里,逛了一圈令人在一株桃树下的石头上铺了皮褥子坐下,似乎随意地说起昨天的案子,“御史大夫听了我传的话立即就去查看,发现王妃说的一点也不错,可王妃怎么知道自杀和他杀不一样的呢?” 嗯,这总不能拿女人的事推过去了,怎么知道的呢?素波就想了想,“当然听徐家的长辈们说的了。” “是散佚大臣说的吗?” “不是,叔父原来没有当过官,不懂审案,”素波就说:“是我父亲,还有族里的其他人……他们聊起过去当官时的见闻说的,我在一旁就听到了。” 这借口还算不错吧,素波觉得自己蛮机灵的。果然留福就信了,还点了点头,“原来是徐家的老大人们说起的。” “对呀,你知道的,我们徐家在前朝有许多人做官,而且还做很大的官呢。当官就要判案子的,他们当然见多识广了。” 王妃的娘家留福是查过的,徐家过去是出过许多官员不错,但到了前朝末年时已经没落了。她的父亲应该没有当过官,甚至她出生后徐家也没有当官的人了,而且当官并不是都要审案子的。但是留福还是点着头,“徐家在前朝可是了不起的大世家,王妃可知道老大人做过什么官吗?” 嗯,不知道。素波就一挥手,“我那时还小,记不清了。”然后她就站了起来,“看,桃花开得这么好,我们采些回去吃吧。”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王妃都有办法成功地转到吃的上面,而且在她的眼里,几乎就没有不能吃的东西。 留福情知再套不出更多的东西了,江阴徐家已经没了,除了万事不管、万事不知、只懂读书的书生徐宁再无对证,只能是王妃说什么是什么了。 而且,提到吃的,留福也很上心。把桃花做成吃的,就是宫里也没有见过,他也很些好奇呢。 于是,很快这一次出游就变成了采桃花。身后的这株桃树不大高,素波踮起脚来正好够到,她挑选刚刚绽放的花瓣,一朵朵地摘下来用裙子兜着,又是干活又是玩的,十分开心,又喊留福,“过来帮我把这根桃枝压下来,那上面的花又多又好。” 胶东王走了过来,把桃枝压下,素波尽情地采着,突然发现,“哎呀!王爷已经比我高了!”其实她也一直在长个子,但是根本没法与胶东王的速度比,因此便很不服气,“你怎么能 长这么快!”看周围没有别人就捏了捏他的脸,小美男长高长胖了,气色也好了许多,真是面如桃花呀! 素波没有照镜子,不知道此时她的脸也与桃花相映红呢。 桃花入馔,可以做桃花糕、桃花粥,桃花羹,美味而漂亮,摆在桌上就像把春天带到了屋子里一般,就连胶东王都笑吟吟的,噺 鮮 尐 說素波就笑,“王爷今天特别高兴呢。” 当然了,昨天他们在胶东王开府后与皇后娘娘的第一次争斗中大获全胜,而且没有暴露一点实力,王爷焉能不开心?留福笑着赞同,“王妃做了这么多好吃的,王爷岂能不高兴?”其实这也是实话,跟着王妃,他们不只吃上了饱饭,还吃得特别好! 素波也开心,她看着一桌子的桃花,还觉得缺了些什么,就笑着说:“我给你们做一道特别的东西!” 做点心余下的一罐牛奶放到火上加热,看着奶还没有煮开却已经涨起来的时候赶紧离火倒入准备好的瓷杯里,放上一会儿杯子上面就结出一层奶皮。王妃小心地在奶皮上轻轻一划,将里面的奶汁重新倒了出来,奶皮瘪下去贴到了杯底。 王妃便将倒出来的奶汁加上桃花瓣、鸡蛋清、白砂糖,便叫胶东王,“顺着一个方向搅拌,让它们完全混匀。” 素波先前只让留福帮忙,后来她发现胶东王做起事来更稳重更靠谱便喜欢让他给自己打下手了,而留福只能做一些粗活。果然没一会儿胶东王就将奶汁搅拌好了,她接了过来便小地地把拌好的奶经先前划开的奶皮重新灌到杯子里,那层奶皮就一点点地鼓了起来最后重新回到了之前的位置,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 留福惊叫了一声,“王妃这么高的本事是向谁学的?” “我看过好多菜谱,全部记在心里了,”素波全神贯注地盯着瓷杯里的奶汁,让每一杯都做得恰到好处,之后将它们一个个摆到大蒸锅里蒸上,才松了一口气又道:“也有我自己用心琢磨出来的。” 后来据胶东王和留福分析,他们套问了那么久,唯有王妃最后一句话肯定是真的,她当时全神贯注地烹饪,一点也没有设防。而且能信手拈来这样多好吃的,就是御厨也比不了,有底蕴再加上用心琢磨是必须的。 关了火王妃便让留福将锅端了下来,见他要打开锅盖,赶紧拦住,“现在还不是吃的时候,大家先吃饭!”用过午膳之后王妃施施然地走过去揭开锅,端出一个个小瓷杯,每个杯子上面再加一朵桃花,“每人一份,餐后甜心——双皮奶!” 瓷杯是官窑出品,薄胎如玉,绘着几朵粉红的桃花,隐隐透出淡粉色的凝乳,及到近前,杯口上一朵真正的粉红桃花浮在雪白的奶皮之上,美不胜收。 胶东王看了半晌才舀了一匙放到口中,香甜爽滑,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对了,就是王妃身上的气息。 第61章 田园风光 素波将瓷杯里的双皮奶挖得干干净净全部吃掉了之后就向椅子后背一仰, 长叹了一口气,“唉!我的减肥大计又失败了!” 减肥, 留福还是似懂不懂, 此时的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将是未来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看着吃饱了眼神有些迷离的王妃只恐怕她就要去睡午觉, 便上前提醒道:“王妃, 是不是应该将府里整治一番了?” 如果不是急于套问王妃的话, 整顿王府是今天上午就应该做的。经历了这一次,府里暴露出来许多有问题的人,正好清洗一番。 素波是有点困,但是她马上就清醒了,“对了, 三木!他想害我!” “王妃真聪明,”留福恭维着,又提醒她,“还有门房, 说看到张长史同乡的那个;承奉司看到张长史和万仓曹吵架的内侍……”有些人在这一次审案中并没有很明显地露出来,但是留福知道他们不妥当, 正好借此机会都弄出,这样府里甚至能安稳些日子,他和王爷做事也会方便多了。 素波频频地点头,“好,好。”如果说先前她对留福还有些不满的话,现在也全没了。在最难的时候, 他可是全力支持自己的,一心要保住自己,所以她完全相信他的话,“那些人我全赶走!” “除了把人赶走,还要建立严格的府规,属官、内侍、宫女、杂役,每一个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能去哪里,不能去哪里,都要清清楚楚地列出来,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犯了错就打,做得好就赏。” 对了,岗位责任制不就是这个意思?自己这个穿越女怎么没想到?素波就满怀信心地点了点头,“放心吧,你不方便出面,我也能一个人搞定!” 留福就又赞美道:“王妃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还不是为了你们。”素波果真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很重,不过呢,“我们也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了,总要相互照应的。”说着就嘱咐留福,“你带王爷睡个午觉吧,我去花厅整治王府。” 胶东王当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睡午觉上,他带着留福去了书房,翻看了一下午的书,突然道:“王妃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是从哪里出来的呢?”好像当初她与自己一同落水时就说过这句话,当时自己便觉得很吃惊。 留福当然不知道,“也许是王妃自己想出来的吧。” “她?”胶东王怎么也不信,“我试过,《诗经》都背不出几首。” 虽然只能背出不多的几首《诗经》中的诗词,但素波是受过十几年正规教育的人,因此她把留福和自己觉得有问题的人都赶出府里,然后让人拿出黄金赏了维护自己的人,张长史、云哥儿、福儿、寿儿等人自不必说,其余的她一个个地叫来,又问:“那两个殿前侍候的小内侍叫什么?就是昨天在御史大夫面前回话的。” 云哥儿将两个人带过来,“他们也是我手下的,一个叫阿忠,一个叫阿义。”三木给他丢了脸,幸好有阿忠和阿义。 素波就点了点头,“不愧叫这样好的名字,又忠心又节义,都赏!”这两个人回答御史大夫话时从容不迫,稳重妥当,特别令人信服,立即就将三木带来的坏感觉驱散了。 接着素波还带着大家为府里剩下的所有人都制定了一份岗位职责,威严地向大家宣布,“给大家每人三天时间,背下府规和自己的责任,背不下来的和做不到的就走吧,我们府里以后要严管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学一学胶东王,他虽然是个问题儿童,但是比自己有震慑力。 果然,满府的人都信服地行礼退下了。 张长史却留下道:“王妃,我想辞去长史的职位,回家乡去。” “可是你们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我陪他们在京城看看就回去了,”张长史内疚地道:“如果我库里领了绸缎后仔细看一看,或者到宗正寺前检查一下,再或者出了事不那么急躁,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的事了。也不能连累王妃被人诬陷,可见我果真不适合当长史的。” 先前素波也觉得张长史不认字,性子急,为人处事不圆滑,做胶东王府的长史有许多不足之处,但现在她不这样想了,“我觉得你很适合,因为你对王府对我是最忠心的,这才是最难得的。”经过了万仓曹的案子,素波深深地感觉到了万仓曹、三木等人森森的恶意,但更是为张长史、云哥儿、福儿、寿儿和留福对她的维护之情所触动,因此一定要将他留下,“你要是不帮我了,下一个长史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如果像万仓曹可怎么办?” 就在素波感觉到张长史的维护之意时,他也一样感觉到王妃对他的维护,现在听了这样的话重新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扔下王府就走,可他还是为难,“王妃,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想再和宗正寺打交道了。” 在审案中宗正寺的两位官员从没有起到一点好的作用,素波觉得他们完全是站在胶东王府的对立面,也许他们一直对王府不满意吧。 但,素波对宗正寺更不满意! 胶东王的俸禄、还有王府里大半的财物都到了哪里?当然是宗正寺!就是为了种花木的工费,才有了这一百匹绸的事情。宗正寺管着王府,他们只有一点不满意的,就会使出手段为难,王府做什么都要听他们的,不就是仗着负责给王府供应各种东西吗?但其实好些东西都用了王府十倍甚至百倍的价! 再想想接下来有多少要打点宗正寺的?素波突然一拍面前的案几,“我们干脆不再与宗正寺来往了!” 自从被任命到胶东王府任职,张长史就被告知什么都听宗正寺的,现在不由得问:“那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素波在赶走府里三木等人时,也想到了宗正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因此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们以后什么也不要宗正寺的了,然后也一文钱不给他们,你算算,日子是不是能过得更好?” “如果不给宗正寺送钱,王爷的俸禄当然足够用了,而且还能余下很多呢。”张长史先前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官,所以对物价还是很清楚的,“就说这次种花木,我们不要他们的花木了,拿出一百个钱到集上能买大一包花籽,回来我带人种上不也一样很好吗?” “宗正寺给我们府里送的食料大半是不新鲜的,”素波一向对此最不满意,“平时我还要单给云哥儿一份钱买东西,以后我们全都自己买,还能吃得更好呢!” 张长史就试探着问:“府里最西边有一块空地,不如我种点菜?先前我家就在屋后面种一大片园子,能省许多嚼用呢。” “不错,”素波点头,“自己种的菜最新鲜了,还能省钱。” 还是与先前一样,张长史在别人面前说出来会被嘲笑的话却能得到王妃的赞同,因此他就再接再厉地道:“我老婆会养鸡,随便拨个空院子让她多养几只鸡,到时候炖了吃一定比宗正寺的好!” 说起炖鸡,素波也有许多话,“我们要是自己养鸡,就不能关在院子里,要让它们到处走一走,吃些小虫子,那样的味道才更好呢。”然后她就又想到,“我们还可以在小湖里放养一些鱼苗……再种上一片竹子,就可以吃到自家的竹笋了。” 两人商量了大半天,最后决定把王府花园隔出去一半,种菜、养鸡、喂羊。反正那么大的一个花园,剩下的一半也足够她逛的了。 一时之间,胶东王府就发生了天翻履地的大变化。 留福就悄悄与胶东王嘀咕,“我怎么觉得我们府不再像王府,反而像是一个寻常富户,还是那种守财奴类型的。”王府本就应该享有朝廷供奉,哪有自己想办法省钱种田养鸡的呢。 胶东王其实也很吃惊,他从小在宫里也没见过这些,但只是一笑道:“我倒觉得挺好,王妃不按常理做事,你觉得皇后娘娘会觉得怎么样?” 留福想了想,“皇后娘娘一定会很奇怪,不明白胶东王府怎么了。”过去按步就班的,王府受宗正寺影响太大,而宗正寺就是皇后娘娘的狗。现在王府把大门一关,皇后娘娘想下毒怎么下?想派人来陷害王爷怎么派?“哈哈,王妃毫无章法,反倒打乱了皇后娘娘和宗正寺!” 宗正寺的官员的确被打懵了。他们收到胶东王府赶出来的人就打算重新送回去,可是被拦到了王府的门外,据说王妃不许宗正寺的人进门。 不许宗正寺的人进门?那就停了王府的供应!诸位皇子中,大家最不怕得罪的就是胶东王了,当年还是在宫里的时候,宗正寺就敢公开克扣胶东王的份例!看谁能熬过谁? 但是几天之后,看着胶东王府果然真不要宗正寺所送的任何供奉了,有人却害怕了。 特别是前几天案子最终还牵连到一位宗正寺的官员,那位官员曾与万仓曹关系甚密,被御史大夫顺藤摸瓜发现他收了万仓曹送的绸缎,正是从王府里偷出来的,上奏皇上被夺去官职,判了流刑。 不论胶东王地位怎么尴尬,胶东王妃怎么上不了台面,但他们毕竟是皇子皇子妃,天皇贵胄;而宗正寺的官员正是为皇家做事的,供奉不到位,所有的错都是宗正寺的。 他们的确克扣过胶东王,也从胶东王府得了不少的好处,但是,却从来没有不送供奉的时候啊! 万一皇上听到了一点风声,甚至哪位大臣听到什么上奏,他们可怎么办?虽然皇后娘娘一向乐于看到胶东王府受到种种的为难,但是那都是一种默契,皇后娘娘在表面上可是最维护胶东王的。真到了关键的时候,没有人会为他们说一句话,脑袋难保的也是他们。 第62章 御史大夫 素波这段时间过得不错, 在她看来王府的生活蒸蒸日上。 王府里人手虽然少了许多,但是她把许多根本用不上的院子全关掉了, 把人都集中在端宁殿和淑宁殿附近, 所以看起来服侍的人只多不少。更主要的是经历了这次大浪淘沙, 府里留下的人手比过去老实听话能干许多。 花园里种了许多蔬菜, 一直在城市长大的素波第一次知道原来青菜能长得这么快, 才几天工夫就可以摘些小青菜吃了, 张长史还说青菜要一直长大,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摘去一些给剩下的留出土地,这叫间苗,间下来的苗就够大家吃了。 至于小湖里的鲤鱼鲫鱼,虽然不如锦鲤好看, 但毕竟也是鱼,也可以欣赏的,再想到过些日子就可以拿着鱼网去捞鱼了,素波更觉得比锦鲤实惠多了。 还有小鸡, 嫩黄黄,毛茸茸的一团, 叽叽喳喳,东啄啄,西啄啄的可真有趣。 而山羊果然是有一把胡子的,与那位叫严正的御史大夫的山羊胡子一模一样,不,应该说严正的胡子与山羊的胡子一样。反正素波再一见到严正就立即想到了山羊的胡子, 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严正是来回禀胶东王和王妃万仓曹案子最终结果的。 “那天得了王妃遣人提点,下官立即就去查看,发现田仓曹果然是被人从后面勒死然后再伪装成吊死的。”严正就道:“追查凶手时,田仓曹的二哥服毒死了,死前承认了他勒死弟弟。” 素波不明白,“可他为什么要勒死亲弟弟呢?是为了那些绸缎吗?” “他没有说完就死了,”严正道:“我来还是为了将那些绸缎送还给王府,原来万仓曹将它们都藏到了外宅,而他的外宅正是卖香料的。” 素波看着严御史大夫一说话那胡子就一翘一翘的,用力地绷住脸,一个劲儿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还有宗正寺的一个官员收了万仓曹十匹绸缎,下官也收缴回来一并送回王府了。” “多谢御史大夫了!”素波刚要起身,可眼角一瞟,就见胶东王坐得端端正正的,一动也不动,想了想也重新坐了回去。她已经想通了,像胶东王那样什么也不说,只庄严地坐着其实最合她的身份,也能让大家更尊重她。 就是这样御史大夫也站起来拱手再三道:“皇上委派下官,幸不辱命,不敢受王爷王妃夸奖。” 素波就笑道:“但是严大人果然很厉害呀!”她真心觉得御史大夫不比狄人杰、包青天逊色,唯一可惜的就是留了一把山羊胡子,比起电视剧里的伙人杰和包青天颜值都差了许多。 严正一向人如其名,是极严肃极方正的性子,但是看着年少可爱的胶东王妃笑语晏晏地说着赞扬的话,也不知不觉便轻松起来,“王妃也很厉害呀!” “我不过是道听途说了几句话而已。” “哦,王妃是在哪里听到的。” 素波就把应付留福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御史大夫就再三叹道:“可惜下官竟不知世上有此奇人,未能拜访求教!”然后郑重地给王妃行了一礼,“多谢王妃指教了。” 素波吓了一跳,“我可不敢当!” “王妃足可当之!”严正就道:“下官谢王妃不只是为了王妃教我,而且还因为佩服王妃那日的话——只有让下官知道了实情,才能判断出真相。唯有心底一片坦荡的人,才能有如此的言论。王妃才华不凡,更加气度高卓,下官不胜仰慕!” 素波觉得自己没有这么了不起,不觉得脸都红了,“我其实什么也不懂的。” 严正便要告辞,胶东王垂下眼睛看看王妃手足无措的模样,便轻轻点头道:“御史大夫可常来王府与小王、王妃闲话。” 素波吃惊地看着胶东王,赶紧也道:“不错,严大人,你有空儿时就过来,我们府里欢迎你。”待回到淑宁殿,她急忙抓住留福问:“王爷怎么会开口了?而且话说的又很好。”似乎比自己还要得体。 留福就理所当然地说:“我教的呀!” “嗯,不错,”素波点头,“我先前还担心王爷什么也不说,御史大夫一定觉得被冷落了呢,现在我看他走时很高兴。”山羊胡子都笑着抖了抖呢。说着又去夸胶东王,“王爷真聪明,下次我也教你说些场面话。”然后就捏了捏他的脸。 对于王爷的忍辱负重留福早见惯不怪了,就说:“宗正寺官员是因为贪了王府的绸缎,万仓曹一家是因为辱及王妃,都被判了流刑。小的想着都与我们府里有关,王妃是不是上书皇后娘娘为他们求情以示自己的宽仁呢?” 流刑就是流放到特别偏僻荒凉的地方做苦工,是判得很重的刑,但是素波就说:“如果他们没被抓出来,我们现在会怎么样?尤其是我,被万家人说成与张长史来往甚密,说不定被送到庵里了呢!到了那里可是要吃一辈子的素,不是比他们流放了还要惨!” 如果皇后娘娘的计谋成功了,王妃的结果比送到庵里还糟呢。但是留福知道一定不会那样的,因为有王爷和自己会救王妃,因此他就解释道:“小的意思并不是真为他们求情,而是为了王妃的名声更好听一些。” “名声有什么用?他们就是罪有应得,我才不为他们求情呢!”素波说着就转过去问胶东王,“你不是背书背得好吗?我问你,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小美男果然就答:“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素波就得意地向留福说:“你看,王爷都知道,圣人就是这样说的!” 留福就闭上了嘴,心里却是不服,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不求情就不求好了,偏要一同反驳我,显示你们是一家人呀! 再一想,他们果真是一家人,都已经成亲了一个多月了! 留福就是有什么不满的也说不出了。 御史大夫到访的第二天,宗正寺的官员也前来拜访。 素波立即就严肃地回绝道:“不见!”然后她又有些心虚,便瞧瞧留福。 留福才不理王妃,让胶东王帮你出主意好了,反正你们是一家人!自己专心吃桃花饼要紧。王妃用桃花瓣和了糖、油酥做的小点心,特别的好吃,而且这饼只有真桃花大小,他捧着匣子,一口一个吃得香香的。 素波果然又看一眼胶东王,他也在吃桃花饼,比留福还专心,听人来报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更不必指望他能说出一句顶用的圣人之言了。 看来府里的事还要自己做操心啊! 不过御史大夫都夸自己聪明有才华了,素波当时虽然觉得过誉了,但还是平添了许多自信,她认真地想了一想,结果还是一样,“不见!” 没有宗正寺,王府的日子过得很好,为什么要见他们呢? 过一会儿张长史来求见,“王妃,宗正寺给我们府里送了好多东西。” “不收!” “是!”张长史响亮地答应着走了。 过了一会儿,人又回来了,“他们把东西放在王府门外就走了。” 素波思索了一会儿,“那就放着!”总之就是不妥协! 宗正寺还是悄悄将东西拿了回去,比起素波,他们更怕这样的事情传出去。 接着,张长史收到了宗正寺的贿赂,他得意地笑着告诉王妃,“我把东西扔了,把人骂走了!” “好!”素波也觉得扬眉吐气,又笑问:“他们送你什么了?我补偿你吧。” “不用!我们一大家人都搬到了王府里住,已经占王府许多便宜了。” “他们也帮王府做了许多事啊,”张长史一大家子都到了京城,素波差不多把王府划出一半给他们安家,因为他们除了要一个院子里住下之外还要帮着种菜养鸡,看府门,赶马车等等,正好府里到处都缺人呢,她最得意的是把王府仪仗全换成了张家习武的小伙子们,留福为些称赞她好多次呢,此时就笑道:“你的那些兄弟子侄们可真是威风凛凛,比先前那些没精打采的病猫强多了!” 张长史就再三强调,“他们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不只是看着好看,还能保护王爷和王妃。” 但在京城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呢?特别他们身份很高贵,没有人敢欺负上来,根本不用人保护的,素波就笑笑,“我知道了。” 长沙王成亲的日子,素波便与胶东王带着新仪仗出了门。 成为胶东王妃后,素波每旬都要到宫里叩见皇后娘娘,每一次她都穿大红,这是最不容易出错的颜色,差不多所有的皇妃、公主们都穿红色。 可是最近她的心情分外好,就没有再选红色,而是挑了一件蓝色的襦裙,大海一般的蓝色,她最喜欢的。而且这件襦裙不只颜色好看,花纹也合她的心意,不是宫里最常见的富贵牡丹、百蝠流云或者八宝团花等等,而只用银色的丝钱在领口袖口绣出连绵不绝的卍字,特别衬她雪白的皮肤和娇艳的容颜。 果然,在女眷中,胶东王妃十分显眼。 当然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和衣裳,素波已经知道前些天御史大夫将她的才华宣扬了出去,她如今在京城也算有些名气的才女了。 素波一直是低调的人,得知自己成为才女之后的感觉还有些手足无措。 可是,在长沙王府里,她做为胶东王妃,总要撑住面子的,她只有努力去想胶东王的风采仪容。明明是个问题儿童,却能以高大上的形象出现在朝中,那么自己差什么呢? 真正论起来,自己要比他强许多呀! 这样一想,素波就觉得能正常呼吸正常说话,手脚也有地方放了。 第63章 生存底线 长沙王府贵女云集, 素波忽听清河公主来了便笑着迎了上去。清河公主是静妃的长女,极得皇上皇后喜爱, 何老太太再三嘱咐她一定要与清河公主交好, 她毕竟是胶东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应该是除了静妃以外对胶东王最好的人。 素波成亲时清河公主刚刚生下儿子, 因此皇家认亲时她没有到场。后来素波按何老太太所教给她送了帖子, 想过去看望, 但是清河公主以身子不好不能见客回绝了,所以素波还是第一次见到清河公主呢。 虽然从来没见过面,但毫无疑问,一群仆妇围着的那个气度不凡、容貌秀丽的少妇一定就是清河公主了。素波就笑着上前行礼,“公主, 身子已经大好了!” 清河公主停住了脚步没有答言,侧头听身边的一个妇人低语了一声什么才略微一笑,“原来是胶东王妃。”淡淡地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过去,将素波伸出来的手忽略了。 素波本欲与清河公主携手前行的, 在皇家唯一能对她好一些的应该就是胶东王的亲姐姐了,因此她的确很想与她交好。 看着清河公主笑盈盈地与周围的女眷们亲热地打着招呼, 素波才知道原来清河公主果然不大愿意与自己往来,先前被拒了的帖子并不是因为她身子不好,是真回绝。 素波就不明白了,清河公主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冷淡,她和胶东王不正应该姐弟相互扶持吗?但眼下并不是追问的时候,她只得随意与身边的人攀谈了几句, 好显得不那么尴尬。 此时不远处太子妃正指着胶东王妃道:“严正眼睛是瞎的?真没看出她有什么才华!” “恐怕又是陆相求严正帮忙吹嘘的,”河间王妃不屑地哼了一声,“胶东王那个傻子现在不是就成了神童?” 太子妃就道:“可是严正与陆相不和呀!” “这倒也是,”河间王妃点点头,“他一向自谓耿直,谁的面子也不给,也不知道胶东王妃怎么投了他的缘。” “也许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呗!” 严正那人是不好女色的,发妻过世后亦没有再娶,更何况世人皆知他一向只认道理不认人。太子妃此语很显然不对,而且河间王妃清清楚楚地听出了妒意,而她其实也嫉妒胶东王妃姣好的面容和娇艳的气色,真是丽质天成,皇家所有的女眷都比不了的,于是她也道:“可惜白长那么好了,胶东王是个什么也不懂的!” 两人就嘻嘻地笑了起来。正这时清河公主到了,先给太子妃行了礼,又问侯河间王妃,笑道:“我今天原要早点来的,不想在府门前等了许久才进来。” 太子妃出来的倒不早,可是她的车驾在哪里都畅通无阻,就据高临下地笑道:“你可见过了胶东王妃?真是个不错的人,长得又好,严正还说她极有才华呢。” “长得倒还不错,”清河公主小心地说:“听说娘家早没落了,我瞧着倒有些小家子气。” 河间王就掩口笑道:“这话若是让胶东王妃听到了一定会伤心的,你可是她的亲大姑子呢。” 清河公主就赶紧说:“什么亲不亲的,我可是父皇和母后的女儿。” 太子妃便叫身边的宫女,“去请胶东王妃过来,我有事要吩咐她。” 素波就走了过来,她刚刚已经给太子妃和河间王妃行过礼问过好了,现在打了个招呼便站到了一旁,“不知太子妃有什么吩咐?”虽然她与这些人接触并不多,但早感觉到她们的冷淡,如今又加上了清河公主,所以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邓皇后的几个亲儿媳对她平常是应该的,清河公主如此就有些冷情了。 太子妃就笑道:“我听说胶东王府对宗正寺十分无礼,宗正寺的人都吓得不成了,求情求到了我面前,还请王妃给他们一个颜面呢。” 真是颠倒黑白!素波就赶紧道:“是宗正寺对我们王府无礼在先,我们也不过关上府门不与他们打交道罢了……” 一言未了,清河公主就急忙道:“老六媳妇,宗正寺管着皇家的事,又累又忙,真是劳苦功高,就是父皇每到年节都要再三称赞又打赏他们的。你怎么能对他们不敬重呢!虽说是臣下,可是也是父皇的臣子啊,你们人小位卑,有一点错儿都让人笑话呢!可赶紧改了吧!” 素波的分辨被清河公主一下子拦住了,她又想开口,太子妃却道:“清河可是父皇和母后的长女,一向十分看重,她的话我都要放在心上的。” 河间王妃也道:“这事你们府上可做得过了,还好宗正寺的人老实,否则告到父皇面前看你们怎么办!” 素波心里这个委屈,才扬眉吐气了几天,宗正寺就找了太子妃来压自己。她很想像前些天那样一口回绝了,可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素波还真得罪不起,只得低眉敛目地答应了,“是,我听太子妃的。” 太子妃就笑了,“这就对了,我们这些做兄嫂的,哪里能不好好教导弟弟妹妹们的呢?”忽听新人接到了,便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新娘是陆二小姐,素波先前就见过的,只见她打扮得有如神妃仙子一般光耀夺目,新房内装饰得金彩焕然,就连雁翅般分列两旁的宫女内侍都显得格外精神,一切都比自己嫁到胶东王府时要好许多。 素波原不是喜欢攀比的人,但是前面有太子妃和清河公主的话压得她心里不舒服,现在又眼见着不公平的待遇,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儿,直到酒宴摆上来了之后。 素波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生气时不吃饭。带着气吃东西根本不能好好品尝美味,而且也不容易消化,对人极不健康。当然,她从来做不到到了饭时不吃饭,因此每每饭一摆上,她的气就自动消散了,今天也不例外。 为了太子妃、清河公主还有宗正寺的那几个小丑不吃饭?只能白白让自己损失而已!还有成亲的场面和陪嫁,那些有什么用?能保证一生快乐幸福?素波很快就想开了,还是品尝眼前的婚宴要紧。 长沙王的婚宴酒菜很好,估计比自己成亲时要好。但是此时素波开心地想,胶东王府的婚宴自己早早被送到了新房,怎么也不可能尝到,所以还是长沙王的婚宴酒菜高端对自己才是最实惠的! 太子妃几人不待婚宴结束就已经走了,接着清河公主也走了,素波一直用到了最后一道菜,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贵女们离席都是极早的。她觉得自己也该走了,才抬头左右环视,就见不远处一个女孩正托着下巴瞧着自己,此时就笑着过来道:“王妃真是好气度,无怪我父亲再三赞美你。” “你是?”素波立即就反应过来,“严御史大夫的女儿。”长着一把山羊胡子的严大人竟然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特别是一双眼睛,又灵动又狡黠,很是可爱。如果不是这里只有严御史再三赞美自己,素波一定认不出他们是亲父女。 “是的,我叫严懿,”严小姐就问:“王妃,你没生气吗?” 大约严小姐刚刚看到了什么,素波就笑了,指指殿外的似锦繁花,又指指桌上众多的佳肴,轻轻地一挥筷子,“世界这么美好,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严懿的眼睛就亮了,“王妃,我们能做好朋友吗?” 素波在这里还真没有几个个好朋友呢,她也觉得与严懿很合拍,“那好呀!不过我该走了,哪天我给你下帖子,请你到我们府里吃饭。” 严懿将她送到仪门前,“我就等王妃的帖子了!” 素波回了府,叫了张长史过来,“宗正寺再送东西我们就收下吧。” “为什么要收?” “太子妃发话了,” 张长史便被噎住,“太子妃……”再说不出什么了。 “我们虽然收下东西,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样,也不拿一文钱给他们,”素波就自嘲道:“其实这样有进无出的,我们占了便宜呢。” 张长史梗着脖子,其实还是不想要,但他再有骨气,也不敢与太子妃做对,“我都听王妃的。”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素波就又提醒他,“就是宗正寺送来了坏的东西,你也不要在意,随后我就当垃圾扔出去好了,千万别与他们争吵,毕竟王府其实一点损失也没有!” 长沙王的婚礼上,素波感触最深的就是皇权。平时在胶东王府里可以什么也不想,但是出了门又不一样,大家对太子妃,对河间王妃、江都王妃和自己的态度实在是天差地别,甚至就连胶东王的亲姐姐也一样,完全站在太子妃一边,恨不得踩着自己来讨好太子妃的样子实在难看。 但是素波其实并不会因此就恨上清河公主了,她应该也是无奈的吧。就像自己,虽然对太子妃不满,可是哪里敢表现出来?还不是要乖乖地答应她的吩咐! 什么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自己是做不到了。 其实做人低调一点也没什么了,素波反正也不是有什么大志向的人。有了今天的经历,她决定以后少参加皇家的活动,没事在家里做些美食就不错! 可张长史却又问道:“王妃,如果宗正寺再让我们府里拿钱付工费什么的,我们拿不拿呢?” “不拿!”这一点素波还是很坚决的,“就是太子妃再来找我,我也不会点头,我们府里也要生存呀!”素波早看出来了,宗正寺的胃口太大了,胶东王府根本应付不起,在生存面前,她还是有底线的。 第64章 惊马事件 去长沙王府的时候, 素波是与胶东王一同出发的,但是女眷的席散时, 外面男子的酒席还正热闹着, 她就让福儿传了话先回来了。 掌灯之后又过了一会儿, 素波已经昏昏欲睡, 才见留福带着胶东王回来, 便责备道:“我让福儿传话时你们怎么不一同出来?明明王爷不能喝酒的。” 留福就道:“我们当然想与王妃一同回来, 但是颖川王拉着大家不许走,小的也不敢反驳。” 素波见过颖川王的,觉得他很自以为是,特别喜欢拿出长辈的身份对几个皇子摆谱,就摇了摇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才说了就发现留福和胶东王不对,“你们怎么了?头发乱了,衣裳也撕破了?” 留福摆了摆手, “没什么,马惊了, 差点翻车,但最后被冯律止住了。” 素波吓了一跳,“好端端的,马怎么惊了?”又赶紧问:“有人受伤了吗?” “没有,”留福就说:“幸亏张长史的外甥冯律,他见怎么也控不住马了, 就拨出腰刀砍下马头,自己挽住车子。王爷和小的也没有事儿。” 虽然留福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素波细细一看觉得他和胶东王其实还是受了很大惊吓,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就拍拍胶东王的脸安抚道:“既然受了惊吓,赶紧洗一洗就早些睡吧,明天就忘记了。” 王妃根本没有想到事情有多危险,胶东王和自己怎么也不会忘记这个晚上的,但留福不会说出实情,只道:“刚刚王爷在宴上什么也没吃,王妃不如再摊两张鸡蛋饼。” “长沙王喜宴的酒菜做得特别好,王爷没吃还真可惜了呢,”素波果然没有想太多,随口说着就下了厨房,“这时候吃疙瘩汤又快又好。” 将火烧旺热油加葱姜丝煸炒一下添水加热,素波这边舀了面加水用筷子搅成一个个的小面疙瘩,看水开了上来便将小面疙瘩下到水中,又趁空又在厨房里找了一把青菜切段也投了进去,面疙瘩很容易熟,出锅前又在里面加了两个鸡蛋直接在汤中打散。 热腾腾的疙瘩汤就做好了,素波拿着锅铲盛了吹着气尝了尝,“唔,味儿不错!”然后装到一只大汤碗里送了上来。 正要把大汤碗放到胶东王面前,素波却又停下了,转身回去又拿了一只小碗,“我也吃点宵夜吧。”说着拨出了一小碗才递给胶东王。 留福就眼巴巴地瞧着王妃。 胶东王是问题儿童,所以在外面时常不好好吃饭,但是留福却完全正常当然不会了,所以素波做疙瘩汤时就没有带他的份儿。现在一拍额头秒懂,“你也想吃点宵夜?”她早知道留福也很馋的,不亚于自己。 留福就点了点头,素波就重新将那大汤碗从胶东王面前拿回来,又拨出一小碗,与自己的差不多,“吃吧。” 面疙瘩汤属于救急时的食物,只一小会儿时间就做好了,可是却不是随意糊弄的。均匀的小面疙瘩个个玲珑可爱,汤水里又有翠绿的菜叶,搅成丝状的蛋白蛋黄,留福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到口中,又暖又香,将他心中还残留的恐惧慢慢地驱散了。 只是自己的这一碗太小了吧,与王妃的一样,只盛了大半碗,几口就都进了肚子里。而王爷的汤碗差不多有盆子大,实在是不公平啊! 留福其实与王爷一样,在长沙王府里什么也没吃。他们早就知道这一次出门会很危险,因为皇后娘娘乐于见到胶东王在长沙王成亲的日子里出事,那样她不只很开心,而且也更容易把责任推出去。可他们不得不去长沙王府,又不得不留在那里很久,所以他与王爷一样又饿又累。 这些王妃完全不知道,王爷也不许自己告诉她,所以她只当自己吃一小碗疙瘩汤就够了,但王爷知道的,留福放下碗就一直瞧着王爷,他一定会给自己留一些疙瘩汤的。 留福看着汤碗里的疙瘩汤一点点地减少,只剩下半碗了,少半碗,然后一个碗底,最后他果然看到了碗底,雪白的瓷在灯光下反出光来,上面的面汤也被王爷用汤匙刮得干干净净。 素波回府后是吃了晚饭的,现在加了宵夜虽然觉得十分享受,但是还免不了叹了一声,“减肥怎么就这样难!” 留福听得多了早明白减肥是什么意思,就在心里呼喊着,王妃,你既然想减肥,为什么还要吃一碗疙瘩汤呢?都给我不就好了,我不怕肥!然后再看王爷,更是很伤心,先前吃不饱饭时,王爷有什么都分给自己一半,现在只要王妃给王爷的,他一定全吃光了! 王爷对自己不如过去好了,但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在留福在自己的屋子里收藏了许多王妃做的点心,倒不必担心回房后挨饿。 胶东王吃了一大汤碗热乎乎的面疙瘩汤,又躺到温暖的被窝里,但是他还是觉得又冷又怕。 马车猛地失控自路上冲出去的时候,他倒在车里的那种无助带来了无限的寒意。从早上离开王府后就小心翼翼地防范着,就在快到家门前还是出事了。当他从马车上下来看到撞坏的车辕时完全明白,如果没有冯律当机立断斩下马头,整个辆马车就会彻底毁了,当然带着车里的自己和留福。 从他记事起就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所以一向不喜欢别人离自己太近。为了离开相府早日有自己的力量,胶东王不得不容忍有一个王妃,然后慢慢习惯了她在自己身边,香喷喷、软乎乎的。他侧过身细看身边的人,她睡得很熟,因为从来什么也不懂,也就什么也不担心,白天还会收敛些,睡起觉来就完全肆无忌惮。 最初他很讨厌身边多了这么一个人,但现在却觉得很需要她。胶东王等了半天,不知为什么王妃今天睡得特别老实,没有像平时一样把胳膊或者腿伸过来搭在他的身上,于是便主动地拉起王妃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他只想离她更近,感受到她的温暖。 王妃的小手不大,但肉乎乎的,放在胸前感觉软软的,很舒服,而且胶东王似乎从这只手上汲取到了力量一般,突然就不冷了,也不怕了,然后安安稳稳地入睡了。 素波第二天才知道原来惊马是很可怕的。 因为外甥立了大功,张长史很有面子,向她比划着讲:“长沙王府马棚里没有懂马的人!我们的马本来是好好的,怎么就能突然发了狂,一定是吃了不妥当的马料!” “好在冯律再熟悉马的性子不过,看马已经不对了,当机立断斩下了马头,马车才没有翻倒!否则,王爷和留福不死也得重伤!” “原来这么严重!”素波惊叹,“亏得留福还那样镇静!” “王爷更镇静!他见马惊了就与留福一起紧紧抓住车壁才没有甩出去,否则就危险了!”张长史就说:“我赶过去的时候,留福吓得都傻了,语无伦次的,还是王爷更从容不迫。” 呃!他是不知道害怕。素波就说:“他毕竟是王爷嘛。” 张长史却赞叹不已,“王爷才多大,真了不起!我听冯律说他们都吓坏了,只有王爷还笑着安慰大家,又镇静地让他们把坏了的车子和马的尸体挪到一旁。有人要回长沙王府找他们马厩的人理论,也被王爷拦住了。” 留福一向不遗余力地包装胶东王,为的就是不让人知道胶东王的实情。素波眨了眨眼睛,却对放过长沙王府有些不满,“这样的事是应该去问一问的,不只我们吃了这样大的亏,而且也能警示长沙王府的人,以后小心些。” “王爷说昨天是长沙王新婚之喜,我们就不要打扰了,免得让长沙王和王妃心里不自在。过些天他会悄悄提醒长沙王的。” 要提醒也是留福去提醒的吧。素波想了想,既然留福这样决定,那就这样好了。但是她还是很小心的,“以后我们的马要小心些了,就是到别人府上也自己喂。”自己可是胶东王妃,如果胶东王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哪里还能享受王妃的待遇? 而且,素波也挺喜欢小美男的,舍不得他受到伤害。 “我也这么说,”张长史就道:“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不只喂马要自己喂,就是马也要自己守着,王爷真出事我们谁也担不起,张家所有的人都赔了命也不够。” 对于救了胶东王的大功臣冯律,素波是真心感激的,就问张长史,“他喜欢什么?是黄金还是绸缎?我赏他!” 张长史就说:“冯律是我姐姐的儿子,他爹他娘都早没了,从小就跟着我在军中,武功一向是一等一的,上次匈奴进犯他原本立下军功的,只是他性子犟,与长官的儿子打过架,军功被别人冒领了。不过他这个人不爱财,就是想娶一个好媳妇。” 黄金和绸缎素波能拿出来,但是好媳妇她到哪里找去?素波就为难了,“我在京城里认识的人不多,再说我也不会说媒呀。” 张长史就道:“在我们边城,喜欢阿律的姑娘一大把呢,可是他眼光高,一般人都看不上,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娶一个好媳妇。王妃要是不帮忙,我看他还是要蹉跎下去,他年纪可不小了啊。”然后眼睛就向素波身旁瞄了瞄。 素波才明白过来,原来张长史想让自己把身边的宫女许配给冯律!她转过头去,就见福儿和寿儿绷着脸立在自己身侧,便借口更衣带着福儿和寿儿到了内室,“这事总要你们自己做主才好。” 若是先前在陆府时能嫁给如冯律一般的人还是一门很不错的亲事,但是现在福儿和寿儿已经成了王府的女官,出入的是宫廷,见到的是皇上皇子达官显贵,她们的眼光已经高了许多,对于一个边地的府兵着实看不上眼,又知王妃一向不会为难大家便马上摇头道:“我们都不想嫁。” 是啊,她们才多大?恐怕从没想过婚嫁之事吧,她可不敢替福儿寿儿决定成亲的事。自己都稀里糊涂嫁的人呢,哪里能担负起别人一生的幸福? 再者,张长史所谓的年纪不小,其实根本没多大,素波回来后就推脱道:“婚姻是看缘分的,现在冯律的缘分还没到呢,将来一定能如愿找到一个好媳妇!”她见过冯律的,觉得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相貌堂堂,再加上武功出众,倒不是假话,说着硬是拿了些黄金和绸缎赏了冯律。 第65章 相互维护 素波真诚地感谢了冯律, 又赏赐了黄金绸缎,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 可是晚上留福知道后便立即就生气了, “张长史有意为外甥求娶王妃身边的女官, 王妃为什么没有答应?难道冯律配不上福儿或者寿儿?” 素波看他气得不轻, 声音比平时又高又尖, 就赶紧指着胶东王说:“你小声些, 王爷正看书呢。” 胶东王果然拿着一本书, 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是留福却知道王爷一定也气坏了,这样好的机会王妃竟硬是错过了,而且她似乎还不明白犯了大错,忍不住道:“王妃别拿王爷做挡箭牌, 这可是关系到我们王府的大事。” 难不成没结一门亲事,王府就会败落了?素波不大服气,就分辨道:“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他们一辈子的大事, 如果我随便替他们答应了,万一将来过得不好, 可怎么办呢?” “王妃亲自赐下的亲事,有什么过不好的?”留福就道:“何况张律武功出众,临危不惧,虽然出身军户,但未必没有大好前程!王妃可别忘记了,当今皇上出身也只是寻常!” 静妃已经过世, 再帮不了儿子;皇上固然怜爱胶东王但也没有易储之意,他更在意的是太子;陆相为了对抗邓太尉与赵家结盟,也放弃了王爷,王爷太缺帮手了。 这一次张长史全家几十口人投奔王府的确是王妃的功劳,王爷一直有心招纳张家的儿郎做护卫,但却不好说出。但王妃笑嘻嘻地与张长史聊天,邀张家人到京城见见世面,又送了十两黄金,结果张家人果然实诚,只留几户守着老家,其余几十口人全来了,带过来的能用的儿郎就够组成一只小卫队的了。 张家的儿郎们都很不错,但王爷最看中的还是冯律。在马受惊的关键时刻,冯律当机立断,举措得宜,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对于这样的人,王爷自然要收为心腹,正好此时张长史有心为外甥向王妃求亲。 在留福看来,王妃身边的两个女官都很一般,在陆相府里尚且够不上一等的,只是运气好被分到了当时还没有成为王妃的徐小姐身边服侍,然后就成了王府里的奉仪女官。将她们中的一个许配给冯律岂不是皆大欢喜、顺理成章的好事吗? 从此之后,冯律就会与王府结成一体,更死心塌地效忠王爷了。 但是王妃竟然回绝了,回绝了!她嫌弃什么?难不成觉得冯律出身不好?徐家也不过是个没落的世家而已! 素波这才听懂了,就赶紧说:“我不是觉得冯律出身不好——其实出身算什么呢?人家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嘛。我是真心觉得成亲是一件大事,一定要慎重,两人要先培养感情,情投意合日子才能过得好。” 不想留福听了脸更黑了,“王妃这是觉得嫁给王爷委屈了?” 其实王爷才更委屈呢,他本来要娶的是陆二小姐,背后有陆家势力支持,而不是没落的徐家小姐。但事已至此,王爷对王妃却还是不错的,该给的体面也都给了,他真替王爷不平。 虽然胶东王不懂,但是素波觉得在一个问题儿童面前说起这些还是不大好,恐怕会伤害他幼小的心灵,因为胶东王并不是完全懵懂无知的,就急忙过去拍拍他的头,“别怕,其实姐姐特别喜欢你。”顺手又捏捏他的脸,“乖乖的,我做了樱桃酪,你吃一点吧。”说着给他端了一碗樱桃酪。 打点了胶东王,素波才顾得上留福,其实她没有帮冯律说亲最主要的原因是福儿和寿儿不情愿,但此时只能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的身上,当然别的原因也是存在的。刚刚她一心解释为什么没有给冯律赐下亲事,就忘记了自己和胶东王的情形更不合她所描述的理想状态,偏偏留福还多心了,真是好笑。 还在与许衍的亲事正按步就班进行中,素波就很惧怕成亲,她实在是个单纯的小女孩,恋爱都没谈过一次。当初落水之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胶东王,潜意识里就觉得跟了他就可以回避许多事。事实上也是如此,素波选对了,她不但借着胶东王摆脱了陆辰,而且还过上了好日子。此时她就诚恳地道:“我一点也没委屈,而且还觉得成了胶东王妃好幸运啊,住在胶东王府里多自在,而且淑宁殿里还建了小厨房,想吃什么就可以做了吃。” 说着,将另一杯樱桃酪放到了留福面前。樱桃是春天时最先成熟的果子,府里的樱桃还没长成,但市集里却有早熟的果子在卖,当然价格可是不便宜。但是王妃在吃上一向是舍得花钱的,嫣红而又半透明的樱桃去了核铺在碗底,比最上好的玛瑙还要艳丽,上面浇了厚厚一层雪白的奶酪,又撒了许许多多的果仁碎,留福的口水就流了出来,气立即就消了大半。 可是这一次王妃犯的错实在太大了,留福总不能一下子就放过了,所以他并没有立即吃樱桃酪,又继续道:“王妃回绝了张长史,冯律一定会觉得王妃瞧不起他。”不知不觉间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不会吧,我特别告诉张长史,成亲是要靠缘分的,再说福儿和寿儿与冯律连面都没见过,我怎么也不能……”素波小声说着,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而且也改了许多,可她还是不敢担起左右别人命运的大事,耽误了福儿和寿儿的一生,就又道:“我还是赏了冯律很多黄金和绸缎的。” “难道,王爷的命只用那点东西就能买下来吗?” “当然不是,”素波就好脾气地问:“还有什么好办法?我都可以做的。”除了让自己乱点鸳鸯谱。 留福本还在要再严肃地说上几句,但是他突然发现王爷将樱桃酪的碗放下重新拿起了另一碗吃,不对!王妃只端来两碗樱桃酪!那么王爷现在吃的一定是自己的! 当然,事实正是这样! 留福真是悲愤,自己是替王爷讨公道的好不好? 可王爷就在背后偷了自己的樱桃酪! 他赶紧扑过去道:“王爷,这是我的!” 胶东王表现得再天真无知不过了,他双手紧紧地按住樱桃酪,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王妃,然后王妃就飞扑过来一把将留福推走了,义正辞严地喝道:“留福!你怎么抢王爷的甜点!” 留福退下几步,再没有了气势,缩头缩脑地看看胶东王,王爷年纪小,但心思可真深,他的表现总是那样完美,不论是装聪明还是装傻都无懈可击,每一个人面前他都会有完全不同但又恰到好处的表现,皇上、皇后、陆丞相、薛大儒等等都认为王爷是他们所想像的那样,当然还有王妃,她是上当最深的。其实王爷在王妃面前已经越来越不够谨慎了,可是王妃真好骗呀,完全坚信不疑。 现在王妃就站在王爷身边,像老母鸡护小鸡一般地护着他,又体贴地道:“慢点吃,这东西虽好,但我在里面加了点碎冰,所以还是有些凉的。” 加了碎冰的樱桃酪,留福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想像着那清甜、冰爽、香醇的味道,小声说:“王妃,还有樱桃酪吗?” “没有了,”樱桃好贵的,云哥儿也不过买了一小篮,素波自己又吃掉了太多,还分给了身边的人,最后只勉强留下两碗。但是素波是善良的,她理解留福的遗憾,而且说起来那碗樱桃酪的确是留福的,不过自己偏心小美男,就又安慰道:“不过,过几天我们还会再做。” 还要等好几天呢,留福郁闷极了。想了想他就出卖了王爷,“其实冯律的事也没什么的,让王爷上表给他请旨做王府的参军就好了。” “那样冯律可就是王府正式的属官,有俸禄了!”这真是个好主意,可素波却发愁道:“可是王爷哪里会上表呢?” 他当然会!而且写得还非常好呢!但是留福咬了咬牙,看着无辜的胶东王道:“没关系,我们写好了让王爷抄一下就好。”既然王爷偷了自己的樱桃酪,那么自己就出卖他! “那你就赶紧写吧,”素波就道:“我来帮你磨墨。” 留福搓了搓手,“王妃,我不会写字。” “那你不是说我们写好了让王爷抄吗?” “王妃不是会写吗?”留福灵机一动就将墨研开,把纸铺好,“王妃,你来写吧。”他很想看看王妃的才能,当然王爷一直也是很好奇的。 眼下的时代读书的人非常少,许多平民都没有机会受过教育,是以留福能认字已经很少见了,不会写字真没什么的。素波无奈,只得接过笔,托腮思索良久,没写一个字就放下了,“我查查书先!” 王府里这类的典籍还是不少的,留福跑了五六趟,将上表奏章在桌上摆得满满的——素波不得不承认,不可能找到完全一样的范文了,于是静下心来仔细研究格式、参照文风,寻章摘句写了一个晚上,终于凑出来一遍上表。自己读了一遍未免觉得着实拿不出手,又不能拿回娘家请叔叔帮忙改改,便担心地向留福问道:“若是皇上看了,会不会觉得王爷的功课不够好呢?” 岂止是不够好?是很糟! 留福虽然不能文,但是他听得多了,见识还是有的,真心瞧不起王妃写的这份上表,而且他明白,如果把这样的文章送上去,王爷的才名就会全毁了! 是以,这份上表注定是白写了。 但,王妃如此衷心地要为王爷写一份奏章,自己为什么要反对呢?反正他们是夫妻,最喜欢相互维护的,就让王爷去维护王妃好了。 第66章 狗屁不通 胶东王吃着樱桃酪, 看着书,其实心思都放在了王妃身上。 他着实没想到王妃竟要帮自己写一份上表, 难道她会写吗? 不过, 也难说啊, 虽然王妃看起来就像一道清浅的小溪什么也藏不住, 但有时她也会突然间冒出一句诸如“同是天涯沦落人”之类特别深刻隽永的词, 也许她果真能写一份流传千古的文章? 徐宁的文章就是不错的, 听说王妃就是在叔父的教导下长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未必可知,更何况御史大夫严正很推崇王妃的才华。 尤其是王妃在开笔前的架式还是很像模像样的,指使着留福找了好多的典籍文章参考,摆了满满一桌子看, 还在一些句子下面划上了波浪纹,期间又喝浓茶又要点心的,估计是有些底气。 胶东王就是怀着这样期盼的心看着王妃写了抹,抹了写, 改了好几稿,终于写出来一篇东西——胶东王从小被母妃教导, 骨子里是极文雅的,但要是让他为这篇文章做个评语,他实在忍不住会道一声“狗屁不通!” 叙事不清,用词不当,还有两个错字! 如果把这篇文章冒着自己的名送上去,胶东王宁愿不活了! 好在王妃也不是完全没有自知之名, 写完了之后就苦着脸发愁,“可怎么改好呢?” 也不知怎么弄的,明明拿着笔写字,可王妃竟能将墨迹蹭到了脸上,偏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那模样尤其好玩儿。胶东王瞧在两碗樱桃酪的面子上果然打算帮帮王妃,就瞧了一眼留福。 留福收到王爷的眼色,有什么不懂的,只得上前道:“王妃,已经写得很好了,最多只差一点点,我晚上想一想怎么么改就好了。” 的确,这样重要的事不能找任何人帮忙,唯有自己和留福商量。“你不是不会写字吗?”毕竟是给皇上的上表呢,素波还是很重视,不太放心留福的。 王妃脸上的墨渍就在左脸上,有两三处,浓淡不均,眼下正好对着留福,他便强忍着笑和气地道:“王妃放心吧,我虽然不太会写,但会说,而且我们还有王爷呢,王爷会背许多文章,也许能用上。” 素波就真放心了,其实她不放心也不成,这是她第一次用古言写文章,的确尽了全力,遂将笔一扔,“我睡觉去了!”拆头发时在镜子里看到了脸上的黑迹,突然意识到刚刚留福的笑意正是为此,恨恨地道:“真是坏人!” 到了床上,胶东王正好也洗漱后过来了,素波就捏住他的脸用力一捏,“还是王爷好,不会嘲笑我。”小美男的脸完美无缺,他的眼睛虽然带着笑意,却不是为了嘲笑自己,在他纯净的心灵里是没有嘲笑这样不美好的东西,素波想也没想就凑上去,“啵”地一声亲了他一下。 然后她就惊呆了! 真好丢人啊! 就是小美男不懂,素波也觉得丢人,自己怎么能这样,岂不是调戏小美男吗?她飞快地钻到了自己的被子里把头蒙上。然后就又想起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轻声问自己,“这算不算初吻?” 当然不算!亲胶东王就与亲表姐家的小外甥一样。 但是,胶东王与小外甥还是不同的。 素波患得患失,第一次失了眠。失眠的滋味很难受,床怎么躺着也不舒服,盖着被子又觉得太热,她左翻翻右滚滚,悄悄瞄一眼胶东王,他平平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应该是睡着了。自己的初吻给了他,可是他还睡得这样香! 素波便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什么也不懂多好,瞧你从来没有一点烦恼,吃了就睡,睡了就吃!” 既然胶东王不懂,那么就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素波再躺下也就没什么纠结的了,很快就睡着了。 胶东王坐了起来,一只手按在刚被亲过的脸颊上,他其实也很茫然。若是过去,他断然不会容忍有人凑上来亲自己的,但是王妃亲了,他就又忍了,就像她初一见面就捏了自己的脸一样。那么以后她也会时常亲一亲自己? 想到这里,胶东王就回想起了刚刚的一幕,软软的唇,带着淡淡的馨香,轻轻地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了一点温暖,还真不错呢。 王妃喜欢亲就就让她亲吧! 胶东王想通了,重新躺下,然后他又起来了,俯身在王妃的脸上也亲了一下,“啵”地一声,才笑着真正睡了。 第二天,胶东王自留福手里接了王妃帮他起草的上表,重新看了一回,依旧乏善可陈,心里暗笑,自己竟曾经以为她会写出一篇佳作呢?便还给留福道:“烧了吧。” 留福就去接,却接了个空。 原来胶东王又收回了那页纸,“算了,还是我先留着吧。”说着把那页纸收到了一本书中放在书架上。 留福眨眨眼,“看了几个月,王妃绝对是可靠的,对王爷也真心实意,不如我们把实情告诉她吧,然后有什么事情王爷也好直接说。”那样自己也不必在中间传话,然后两个人一起怼自己了! “王妃当然是可靠的人,”胶东王就问道:“但是她如果知道了实情会怎么样呢?” “当然会效忠王爷呀!”留福十分肯定,他的确因为没吃到樱桃酪有些伤心,但对于大事他不会含糊的,昨夜他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王妃知道了实情后虽然会吃惊会受不了,但最终还是会接受,然后帮着王爷图谋大事。因此留福就拍胸膛道:“王妃的人品,我能保证!” “不是人品的问题,”胶东王淡淡地一笑,“而是她有足够的心机吗?” 留福无言相对。的确,以王妃的性子,若是担负着这么大的秘密,不论是神情态度还是言谈举止都会不知不觉有所改变,然后皇后、陆家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就都能猜到了。可是当年自己被静妃选中陪胶东王之前什么也不懂啊,后来才一点点地学会了隐瞒,学会了在不同的场所有不同的表现,然后一直陪伴着胶东王走到了现在。于是他便道:“不如我来教王妃吧。” “不必,”胶东王摇摇头,“有的人天生单纯,学不会的。” 留福就不自在了,“难道我就生性狡诈?” “你的确有几分聪明狡黠,但又不失忠心,所以只有你跟着我一直活到了现在。” 虽然王爷是在表扬自己,但是留福觉得自己在王爷的心里已经比王妃差上一筹了。哪个主人不喜欢心地纯洁本性善良的人?王妃就有如白莲花一般的高洁,就连自己也要仰望呢。不过留福转念一想,若是自己狡诈,王爷岂不更甚?他可是比自己小许多,但心机却更深。 这样想来留福也就平衡了,“那就让王妃什么也不知道吧。”看王爷不知在想着什么,就悄悄退了出去。 素波果然什么也不知道,当她听说冯律果然成了胶东王府的参军后还很得意,就急忙问:“那份上表毕竟是我起的草稿,看来还是不错的,起码能用,皇上也批了下来。”她还当胶东王果然将她写的上表誊写了送上的呢。 留福默默地瞧瞧王妃,然后看看王爷,干笑了笑,“是不错。” 因提到了冯律,素波就又想起一事,“我听说王爷跟着冯律学武呢,可要小心,王爷不过想练个花架子,而冯律是打过仗的人,未必合适,千万别不小心碰伤了。” 谁说王爷想练个花架子的?但是既然王妃什么也不知道,留福也就不会告诉她,其实王爷自吃饱之后身子骨明显好了,最近跟着冯律苦练,进境飞快,武功已经有了些根基呢。 冯律从边地的一个府兵成了胶东王府的参军,真可谓一步登天了,便是张长史其余的亲眷,在王府也多半谋了差使,府里的人提起来都羡慕不已。 这一天,福儿找了个机会在王妃面前跪求道:“奴婢的家人如今还在外面,度日十分艰难。奴婢想着他们虽然不敢比张家人会武功,但忠心肯干是一样的,就想求王妃的恩典,帮家里人谋份差使。” 素波做了王妃后被人跪得多了也慢慢适应了,但是她对福儿、寿儿和云哥儿却与旁人不同,因此就赶紧让福儿起来,“有什么事只管说,不必这样。” 福儿便笑道:“王妃答应奴婢了?” 张家人之所以得到重用,当然是因为这家人本份能干,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正好在王府赶走了许多下人之时到京城的,机缘十分巧合,而现在府里就没有空闲的职位了。前些天宗正寺又给府里派人时,素波便以此为借口回绝了。 但是福儿跟了自己这么久,第一次相求,素波还真不好直接反驳。她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们家里选一个人,再有寿儿和云哥儿,也各给他们一个名额一同进府里,帮着功曹、仓曹管事儿。” 这可是王府里最上等的差使,福儿听了十分欢喜,“多谢王妃!”又急忙跑出去告诉寿儿和云哥儿,大家又一起来给王妃嗑头谢恩。 素波就一笑,“哪里用谢呢,论起来倒是我的疏忽,早应该问过你们给大家一个机会,不是说大宅院里关系都是盘要错节的,我们到了王府自然要把自己的根扎下来。” 福儿就赞道:“王妃说的当然不错。其实到了王府后我便想到此处,只是王妃才来,府里是什么情形并不清楚,后来又有万仓曹之事,一时倒不好说出来,今日厚颜一提,王妃果然就给我们恩典。” 还是在相府里时,福儿便比别人机灵,总能打听到许多事情,服侍自己也得力,素波一向也倚重她,就说去宫时每次都带着她,此时便笑了,“你们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说,大家一起商量。” “我们有什么自然都告诉王妃,”这几人便道:“就是我们的家人来了王府,不论听了什么见了什么,也都会悄悄传给我们,我们再回禀王妃。” 素波十分满意,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在府里布下了几个密探?别的不说,就是万仓曹的事情便不会再发生了。 第67章 示恩于人 素波将福儿、寿儿和云哥儿的家人都安置在王府里要紧的位置上, 对王府的掌控果然又不同先前了,她一直在宁淑殿里, 却能知道府里所有的事。 这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素波觉得自己成了一名更合格的胶东王妃。 后来又有陆府过去相识的几个厨娘托了福儿求情要进王府, 只要人品还好又有点能力的人, 素波就全要下了, 这样, 府里她的势力又涨了许多。 不想福儿又悄悄提醒她,“王妃提拔了我们几个的家人,可不要忘记了留福。”王爷眼前服侍的人虽然不少,但王爷只信他一个人。就是现在,王爷从书房回来, 殿内除了王妃也只有他可以在里面,自己和寿儿、云哥儿根本摸不到边儿。 素波这才醍醐灌顶一般地醒过来,“我怎么忘记了他!”不过平日大家在一处说话,倒从没听留福说起过家人, 就找了机会问:“你家里人可有想到王府里谋个差使的?不如这一次一同进来。”在这个时代,能到王府谋个差使比前世在世界五百强企业找到个工作还要体面、待遇还要好呢。 留福摇摇头道:“谢王妃惦记着, 只是小的早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了。” 无怪留福从来不提家人呢。不过刚刚经过乱世,天灾人祸,家破人亡的不知几许,素波便没再追问,却不知留福的家人却不是亡于乱世, 而是毁于邓太尉。当初静妃之所以挑中他帮小儿子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个。 倒是留福背后向胶东王说:“王妃竟也知道示恩于人了。” “她是单纯,又不是蠢,有些事早晚能学会。” “可是,前两天王爷还说王妃没有心机,现在又转了口风,倒底王妃是怎么样呢?” 胶东王这一次却直接了当地说:“其实我也时常迷惑。”那次他说过王妃再单纯不过之后,就陷入了深深的深思,王妃是单纯不假,但她身上也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比如她会做许多样没听过没见过的美食,比如她有时会出口成章,特别是她竟能在审案时提点御史大夫,真是令自己吃惊。 江阴徐家的女儿,出身名门,幼成庭训,见多识广,看似也说得通,但是胶东王总觉得不尽然。但是他对于王妃的打算却一点也没有变,她不适合知道许多内情,更不适合卷入这些纷争。那么自己就要费更多的心思保住她,因为她现在其实已经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 胶东王想了想,就吩咐留福,“你想法子把阿忠阿义的家人安排在合适的位置。” “王爷是怀疑那几个人?”留福就说:“他们可都是王妃信任的人呢。” “有备无患总是必要的。”一路走来,他经历了太多的危险,对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放下心防,那几个人虽然没有任何疑点,而且也是因为种种偶然因素才到了王妃身边,但是胶东王也不会不防。 不过,胶东王突然意识到自己对王妃的例外。还是她初嫁过来的那天晚上,自己就吃了她的肉松饼。现在想想,那肉松饼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可他毕竟还是选对了。 留福应了一声,“是。”亲自将事情办妥当了,王妃对王爷和自己太重要了,是要小心再小心。 近来胶东王府里接连不断地增加新人,却与宗正寺连个招呼也不打,宗正寺卿吴望十分为难。邓家一直催自己送几个人进胶东王府呢。 吴望的父祖两代人都在邓家任管理杂事的小官,到了他这一代,从小就被选进邓府陪邓太尉读书,长大后跟从邓太尉起兵,然后追随皇上,到了天下初定之后,邓太尉念及他的功劳,便为他谋到了宗正寺卿的职位。 三公之下,九卿之一,不可谓不显贵了。 而宗正寺所掌管的事务,在天下也是第一等的,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都在宗正寺中,所有皇族的陵庙都由宗正寺守护祭祀,当然还有皇族宗亲各府的供养。 按说新朝初建,皇家人口不多,宗亲外戚亦少,比起前朝时宗正寺要管着几万甚至上十万人的时候应该容易得多,但实际却不是这样的。 有从龙之功的吴望认识皇家的所有亲眷,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数家珍,更与其中的好几个交往甚密,但越是这样,吴望就觉得差使越难做。 自己出身邓家,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与邓家一系的皇亲关系深厚,既是利也是弊。颖川王身为皇弟,一向自诩与皇帝手足之情非同寻常,只要宗正寺给太子高于颖川王府任何待遇,他都会找上门来;而河间王与江都王呢,虽然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但其实他们对于太子也不是真正服气的,更是不满颖川王压他们一头。为了平衡好这几位王爷,吴望就愁白了头,不想近来最容易对付的胶东王府也出了事。 宗正寺所有的人都知道,根本不必在意胶东王,就是在静妃离世之前,大家都敢暗里克扣静妃宫里的份例,更不必说胶东王一个人在宫里的时候,只是管胶东王供养的官员中就有不知多少人发了大财。还是到陆相府里时,大家才收敛了些。 可是没隔多久,胶东王便出陆家开府了,宗正寺上上下下都喜笑颜开,这块大肥肉又回来了呀!更妙的是胶东王府的长史没有用宗正寺推荐的官员,所有的人更是开心不已,要知道宗正寺推荐的人员,什么事都门儿清的,很难唬得过去,现在这个边城来的武将,真是怎么骗都行,与傻了的胶东王差不多,只要想出个主意要钱,张长史根本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又不能不交,大家收钱收得手都软了。 吴望先前也没有放在心上,京城里差不多的官宦人家都知道胶东王傻了,又体弱多病,有早夭之相,恐怕活不了太久,胶东王府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啊,自胶东王府弄到的好处谁能不收呢。 而且,他还知道,皇后和太尉都不会让静妃的儿子活下去的。静妃先前的两个儿子不都先后夭折? 胶东王很快就会步他们的后尘,等把他埋到了皇陵里,这笔帐也就一笔勾销了。 可是胶东王就是不死,吴望倒差一点就被吓死了。 先些天万仓曹的案子可是差一点儿就将宗正寺卷进去了,要知道万仓曹可是自己向皇帝上表推荐给胶东王的属官呢!若是有人追究起来,自己也要担着不小的责任。 因此胶东王妃和张长史怪上了宗正寺,把宗正寺的人拒之门外,吴望也没敢把事情闹大,当然宗正寺的属官们也都一同做了缩头乌龟,只怕真把事情捅破了吃亏。 胶东王再傻,可也是皇上的亲儿子,而且还是结发之妻生的儿子,就是皇后和邓家对胶东王动手也是小心翼翼的,只怕让人抓到把柄。 宗正寺与胶东王府绝不能撕破脸! 可是邓家更不能得罪!太子妃已经遣身边的嬷嬷过来申斥自己几次了,再不将事情办好,吴 望就无法交待了。 他再三思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带了几个人到了胶东王府。 素波一听宗正寺卿来王府求见,不禁奇道:“他怎么来了?平时到我们府上的不都是宗正寺丞吗?” 宗正寺丞在宗正寺里是最低一级的属官,专管各类杂事,这些人仗着宗正寺管着王府的供奉,一向极神气的。当然了,那是过去!经过胶东王府关门拒收,后来就是有太子妃发话重新收下供奉,胶东王府也不一样了,过去收东西感激不已,现在收东西是给面子! 送来的东西好坏也没有人在意,多半转手就扔到了垃圾桶里。 因此近来,就是宗正寺丞也不大过来了,只派下人每日送了东西就走。 张长史就回道:“今日来的是宗正寺卿,笑眯眯的十分和气,见了我就拱手问好,又亲自送了许多东西过来,食料都是最好的,又有几个箱子,下官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就是看着抬箱子的那些人,觉得里面的东西份量不轻!” 素波一听了宗正寺卿的名,第一反应就是他打上门来了,毕竟太子妃吩咐过自己要与宗正寺好好相处,然后自己其实是打了折扣的。现在听张长史一讲,便放下心来,想了想问道:“宗正寺卿是朝中高官,为什么要未见我呢?”按说不是应该求见胶东王的吗? 张长史搔了搔头,“他没说,但的确进了门直接求见王妃。” 原本以素波的想法,她是不会见宗正寺官员的,但宗正寺卿嘛,她还是没法拒绝。这个时代最大的官之一,位列三公九卿,她下意识就点了点头,“那就请宗正寺卿在花厅见面吧。”虽然鄙薄自己做不到不畏权贵,但很快又找到了借口,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嘛。 及见了宗正寺卿,却是个极善良及热心肠的老头,不顾她的阻拦一定要跪下给她行礼,然后又诚恳地道歉,“前些日子因为修缮皇陵,下官便大半时间在京外,京城里的事便松懈了,竟不知道宗正寺对王妃不敬,一应供奉皆有不足,罪该万死!” 素波倒不至于听了这一句话就全信了,但是宗正寺卿已经又道:“下官这两日方才查出胶东王府许多供奉之物竟有不足,或者以次充好,心里惶恐,今日不止上门赔罪,也将所亏欠之物补上。”说着让人将带来的箱笼打开,灿烂华彩,一时晃花了素波的眼睛。 第68章 合浦珍珠 有一句话叫富贵于我如浮云, 但素波觉得自己真心做不到。 看着宗正寺卿送来的一千缗钱,十几套衣裳, 还有数套首饰等等, 别的也还罢了, 但是大小小几十个匣子的各类珍贵食材却深深地打动了素波的心, 虽然不能完全原谅宗正寺对她的伤害, 但是却对宗正寺卿毫无芥蒂了。 尽管身为王妃, 她本应该享受涵盖了衣食住行所有方面的供奉,由宗正寺按季发下衣料以及金银珠宝,但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得到如此全面而且一点也不打折扣的待遇。胶东王的特殊情况,也由不得她出头去讨回来,留福一直告诉她低调, 只怕事情闹大了胶东王不得不出面时会有更多的问题。 现在宗正寺卿如此公正大度地将东西给了自己,素波就很满意了。因此她收回了落在一匣子干海参上的目光,向宗正寺卿笑道:“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还要多谢大人呢。” 宗正寺卿如释重负, 看来胶东王妃的确最喜欢好吃的东西,对最贵重的宝石也不过扫了一眼, 却很感兴趣地看着海参、凫脯、瑶柱、猴头等等,便再拜道:“下官来此,还有一事要求王妃恩典。” 原来还是有事要求自己呀!但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虽然这些山珍海味还没有吃到,但是素波却也不好意思马上回绝, 就将笑意收了收道:“大人请讲,倒底是何事?”若是自己能答应的呢就答应,不能答应的呢。当然就要回绝了。 吴望就道:“各王府及公主府的属官、内侍、女官等等一向都由宗正寺选人举荐,如今胶东王府却自行添减人手,与宗正寺册上不符,能不能……” 自万仓曹案发之后,素波将府里的人打发走了不少,然后又回绝了宗正寺再送人过来,现在以为宗正又要插手府里属官人选,就立即摇头道:“不能!”与宗正寺斗了一段之后,她亦有些心得,虽然不欲闹出大事让外面的人知道,但适当的强硬却也是应该的,毕竟王府是主,宗正寺是仆。 吴望想到了王妃会回绝,因此并不着急,又拱手一礼道:“王妃,下官岂敢动王府的属官,只是宗正寺为各王府和公主府都新增了药膳所,内设专管调理身子的药膳嬷嬷两个,内侍及杂役各三人,如今唯有胶东王府还没有完备,固然王府不在意,但依下官的职责却不能疏忽。” 如果是这样,自己倒应该接受,虽然素波一向不喜欢药膳。她只得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只是我有言在先,这药膳嬷嬷进了府可要按我们府的规矩做事,断不许与我顶嘴自做主张的。” “那是当然,当然!”吴望面色恭谨地一一答应,心里却笑了,都说胶东王妃颇具才华,但其实也不过如此。自己以退为进,不很容易就达成了目标?虽然给王府送不少的财物,但算起来也不过正是寒食节的供奉提前了一些而已。 而寒食节的供奉,特别是衣物首饰,谁也不敢私自截留的,毕竟祭祀时皇子王妃们都要换上最新的服饰祭祖,这可都是在百官面前,一点差错也不能有。 宗正寺卿吴望目的达到,又陪了一会儿小心告辞出了胶东王府,非但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长叹一声。 过去的邓家权势滔天,静妃和两位皇子死也就死了,但现在情形又有不同。天下平定之后,皇上对朝廷的掌控越来越强,邓家的势力越来越弱,几个月前与邓家关系最为紧密的十几户人家全出了事,据说是因为胶东王妃娘家的一座宅子被孙将军占了,但其实怎么可能完全是因为一座宅子呢?皇上还不是借此机会打压掌握兵权的武将! 邓家的羽翼慢慢被拨出,对付胶东王就越加吃力,太子妃才会找到了自己头上。其实据自己看,皇上虽然邓家手下的武将们动了手,但邓太尉的地位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这表明太子的地位是极稳固的,邓家根本不必担心。 但是,邓家却不这么想,他们就是要把胶东王这个隐患消掉。这个道理吴望也懂,胶东王毕竟不是寻常的皇子,天下人都知道,静妃才是皇上结发的妻子,按礼制来说,胶东王才是真正的嫡子! 这一次自己新派给胶东王府的几个人中定然有邓家的,继郑典膳被打,万仓曹案破,他们应该会有新的手段,说不一定过多久胶东王府就会传来什么消息。 为了不留任何痕迹,吴望果然给各府里都添了药膳所和药膳嬷嬷,他对胶东王妃所言也基本是实话,为的是没有破绽。如今只盼着不要牵连到自己。 太子是皇上的爱子,但胶东王也是皇上的儿子。现在看来,皇上未必没对邓家起疑心,只看将胶东王送出宫外,抬举徐家,以及治罪于孙将军等人的一系列举动看,他绝对不再希望静妃最后一个儿子出事。 因此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吴望心里依旧怕怕的,他出身邓家,也心向邓家,可他也不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了邓家犯下诛三族的大罪! 而且吴望还有一个女儿也嫁到了皇家,他其实还有一个身份是河间王的岳父,而自己的女儿河间王妃每每回娘家都流露出想要娘家支持争储位之意。 但吴望还是一直听从东宫的吩咐,因为他知道皇上意瞩于太子,一定要将天下交给太子。衡权利弊,他对河间王就没有那看好,倒是宁愿与未来的国君交好,但愿自己没有选错。 吴望一路如是想着出了胶东王府,上轿后吩咐了一声,“去东宫。” 东宫的大门要比胶东王府难进得多,他在门房里坐了半晌才被招了进去,却没有见到太子妃,只太子妃身边的余嬷嬷出来了,见面便道:“想来前几日娘娘交待的事情宗正寺卿已经办好了?” 太子妃是邓家的孙女儿,吴望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可现在最怕就是她。太子府里的一切供奉,都是最好的,几乎与皇上一样,但娘娘还是时常挑出许多毛病,只要略有些不如意之处,便遣了余嬷嬷过来训斥。为着送到胶东王府的几个人,吴望也没少挨骂。 现在他便赶紧恭敬地起身答道:“刚刚已经送了进去,因此便赶紧来回禀太子妃。” 余嬷嬷点点头,面含嘲讽地道:“总算办成这一件事!你们宗正寺越来越不像话了,寒食节的东西不成样子,衣裳首饰也没有出彩的,你的差使是怎么当的!”近来几次进宫问安,太子妃竟被河间王妃和胶东王妃比下去了,太子妃很是不满意。河间王妃是吴望的亲女儿,定是吴望多给她更好的衣料首饰,至于胶东王妃,虽然穿戴都差多了,但是还是很出色,要再打压她才好! 宗正寺在胶东王府面前趾高气扬的,但到了东宫里就是下人,明明寒食节的供奉太子与皇上都快差不多了,哪里能不成样子,而且衣裳首饰,最好的也是给太子妃的,件件焕彩夺目,就自己的亲女儿也比不好了,只是太子妃的样貌穿什么也不过那样了,但吴望不敢解释,只躬下身道:“下官已经尽了力,不敢有一点松懈。”” 余嬷嬷便有些不耐烦,“太子妃金凤口中衔着的合浦珠子太小了!” “去岁冬日合浦忽降大雪,珠池池水结冰,故而所采珍珠数量不足,进贡的大珠子亦少,太子妃凤钗上的珠子皆有九分以上,已经是仅次于皇娘娘的了,至于其余王妃所得,多半不足八分……”吴望说着,自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余嬷嬷,“这几颗珠子是下官给嬷嬷留的,用别的珠子换了胶东王妃的。” 余嬷嬷的气方才平了些,接过荷包捏了捏道:“她哪里配用合浦珠子?不过是皇后娘娘抬举她才封了胶东王妃罢了!” “正是,不过是没落的世家女,不说别处,只京城如今多少世家早吃不上饭了。”吴望随着余嬷嬷的口风,心里不由得想,皇后娘娘之所以要封徐家女为胶东王妃,还不是不想胶东王结一门没有助力的亲事?当然这话是绝对不能说的,他反而陪笑道:“再者胶东王妃从小恐怕就没见过合浦珠子,哪里能分得出来?” 余嬷嬷便笑了起来,“你这个老吴,这话说得倒有趣,不过想来倒是不错的,徐家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听说他们叔侄进陆府时穿的破破烂烂的呢。”赐婚前皇后可是派人查过,徐家果然穷得不成了。 吴望又细细地打听了东宫上上下下有何需要,又问了余嬷嬷家里还缺什么,一一记在心里,回了宗正寺衙门赶着催人去办,这些事宗正寺可不能有一点耽搁。接着他还要打点颖川王府、河间王府、江都王府,这些人他谁也得罪不起,就是长沙王和清河公主,也要小心,唯有胶东王府最好应付。 每到这个时候,吴望未免又想到,如果皇亲国戚们都像胶东王一样,那自己就要轻闲多了。只可惜,胶东王府可能很快就要不存在了。 宗正寺卿亲身来访是大事,此时素波正讲给留福,又正将宗正寺卿送来的东西一样样打开,“不知为什么直接来求见我,我想着毕竟是九卿之一,不好不见的。不过说起话来倒是和气,说他前些日子一直在皇陵,对京里的事情就疏忽了……最后送了这么多东西。” 留福就看向胶东王,他正在桌前练字,最近王爷越发喜欢留在宁淑殿里,除了上午薛大儒上课之外,他差不多都与王妃在一处——这其间的好处,留福不必王爷说就知道,王妃再有什么好吃的都少不了王爷的。 当然,自己也跟着借了许多光。 眼下王爷凝神秉气,笔走龙蛇,心神完全投入了练字中,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但其实他当然都听到了,不表态就是让自己做主。 第69章 葱烧海参 宗正寺的吴望是邓家的人, 他在邓家的指使下没少克扣静妃和王爷的东西,留福也因为他吃过大亏。 前些天因为万仓曹的事情吴望才老实了几日, 就又把手伸到胶东王府了。问都不必问, 留福就知道宗正寺送来的人中有邓家的。 王妃不知道吴望的底细, 竟被这点子东西骗了, 只当他是好人, 其实比起宗正寺在王爷身上扣下的东西, 今天宗正寺送来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而已。留福细看一番,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吴望还是换走了些好东西,“王妃,这凤钗上的珠子不对。” 素波就瞧了一眼, 金钗打成凤凰样式,凤鸟口中衔着一串珠圆玉润的白珍珠,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不对?” “真正的合浦珠子细腻晶莹, 凝重华蕴,个个浑圆, 俗称走盘珠,放在盘子里滚动自如,”留福见王妃竟然不懂珍珠,只得细细道来,免得将来王妃被人嘲笑了去,“你看这几颗珠子小倒是不小, 远看也不错,只是细瞧色泽便不够好,也不够圆。” “的确如此。”素波凑过去看看,又随口道:“我见皇后、皇子妃的首饰都很爱用珍珠,只是大家为什么只用白色的,加点带颜色的岂不更好看?” 带颜色的珍珠?那可是稀世珍宝!有一次皇上得了几颗粉色珠子,赏给了静妃,静妃便用许多白珠相配串了一朵珠花时常带着,为此皇后气得什么似的,静妃去千秋殿里拜见时半晌都不叫静妃起来。不过,后来静妃就再也不戴了,然后把珠花拆了,磨成了珍珠粉撒在花盆里。再后来静妃过世,皇后还派人来找过那几颗粉珍珠,只是怎么也找不到。留福就吃惊地问:“王妃可曾见过?” “当然见过,”素波不以为然,“我还有过一对粉色的耳环,一颗金色的吊坠呢。”在前世,那些东西都不贵,买了配衣裳很好看的。 “什么?”留福吃了一惊,“还有金色的,像黄金一样?” 到了这里也有几年了,只是因为所处的环境,素波并没有什么机会与人说起过珠宝首饰,她也的确没有什么见识,不知这个时代流行什么,现在立即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就急忙改口道:“那时候我还小,记得也不大清了,也许还是记错了,后来徐家遇了水灾,就什么都没了。” 又怕留福追问,就指着那些山珍海味道:“这次我们可是发财了!明天我们就做海参吃!” 吴望未必敢明晃晃地在这些东西里面下手,但这些炮制过的干货依旧是危险的,特别是这些稀有的东西,王妃一定没尝过,万一品不出来岂不糟糕?因此留福一样不想留,可是他早看出来了,凤钗上的珍珠被换了王妃不会在意,但是吃的东西要是没了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因此他便想了想就道:“王妃,这些东西不能动,我们府里寒食节礼品实在太简薄了,要把这些东西加上去。” 素波便有些不好意思,长沙王成亲时她指使张长史买了一对最便宜的玉壁当做礼物,寒食节备节礼时她依旧只花了不多的钱,东西当然也不会太好,留福都瞧不过眼了。但是,她还是觉得,“要是节礼少了,就再添些,这些好吃的我们还是应该留下尝尝,都是极珍稀的东西,拿着钱也不大好买呢。” 节礼送成什么样其实没关系的,留福宁愿太子和诸王一直以为胶东王痴呆只会读书,王妃出身没落世家不懂打理家事,那样大家对胶东五府的警惕性就要差上一些。可现在他只能一力坚持,“正是因为珍稀,才合适拿来送礼呢!”说着就叫小内侍们将吃的东西都搬下去。 送给皇上和各王府的东西是要高档一些,但是道理虽然如此,素波心里还是很难过的,这么多好吃的就要飞走了,自己尝也没尝一点儿呢,急忙上前抽出来两匣抱在怀里,“别的都送了吧,唯有这两匣我一定要留着。” 所有食料都用一色的雕花木匣盛放,合上盖子根本看不出里面放的什么,留福就问:“王妃留的是什么?” 素波就道:“不过是两匣海参而已,最少见的猩唇和豹胎我都不要了。”虽然猩唇和豹胎是失传了的食材,但是做为穿越女素波接受无能,先前还在想怎么办,现在留福要送人倒省了她为难,只是这红海参她势在必得! 海参通常都是黑的,但其实最珍贵的品种却是红色的,素波在前世听说中国沿海红海参基本灭绝了,反正她只在书上看过或者听人说过,却从来没有亲眼见到,更不用说品尝了。今天宗正寺卿送来的海参就是暗红色的,当时吴望没走的时候素波就暗暗瞄了许久,待送了客她仔细查看,终于确定这就是传说中的红海参,所以她紧紧地抱住死不松手! 只要与吃的有关,王妃的脑瓜就特别好用,几十匣子她竟能记得住哪个是她要的,而且不顾形象地把吃食抱在怀里。留福怎么也不能到王妃怀里抢东西,只得无奈地打发小内侍们下去,然后便问:“王妃,这海参可怎么吃呢?” “最有名气的就是葱烧海参,但是我更喜欢海参羹,一会儿我就把海参泡发,明天我做了给你们尝尝。”素波说到这里脑子一转,刚刚提到时自己一时说错了话,被留福发现了,现在还真要注意呢,于是就道:“当然了,如果你想吃炙海参也行,我可以试着做。”据素波所知,这个时代的人吃海参是烤着吃的,对,就这样奇葩!书中清清楚楚写着的。 其实怎么吃不是重点,留福并不知道,但是他笑着又问:“看来王妃吃过海参了?” 吃过海参又是什么稀奇的事吗?前世海参养殖成功到处都有卖海参的,而现在海参虽然少见,但在富贵人家中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然后素波就想了起来,她在陆相府里虽然见识过许多珍贵食料,但还真没有海参!可现在反悔是不是有点晚了?一时无言以对。 留福就接着道:“海参一向是辽东郡的供品,而几十年前辽东郡就已经成立了辽东国,与□□断了往来。今年春天辽东国才因我朝强盛,恢复派使节前来朝供,这海参就是使节带来的。” 原来是这样!素波慌不择言地说:“可是我们徐家有先前存下来的海参。”然后她就懊恼地掩住了口,鲜海参就不必说了,就算采用了最先进的科学方法保持期也不能太长,而干海参至多也只能放上几年,还真没听过保存几十年的呢。 胶东王眼见着留福给王妃设了个套,然后王妃就一头钻了进去,现在不能自圆其说了,便将一双乌溜溜地大眼睛眨呀眨,雪白的小牙咬在唇上想主意。 留福实在太狡诈!王妃真可怜真无辜!胶东王就插言道:“我要吃海参!” 素波赶紧扔下留福转身向胶东王笑道:“王爷想吃海参好办,我就去做。”说着过去拍拍了胶东王的头,捏捏他的脸,“我们胶东王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可爱了呢。”这才去小厨房做海参。虽然海参要泡发许久,但也不是没有速成的法子。 留福就不甘心地道:“王爷,王妃一定有事瞒着我们,我就要问出来了,王爷怎么却拦住了呢?” 胶东王只问:“你不信任她?” “当然信!”留福的确没怀疑王妃,“但是王爷你不好奇吗?王妃怎么能吃过海参呢?还有粉色和金色的珍珠,她按说也不应该见过……最关键的是她不肯说。” “不要问了,都由着她。”胶东王不容置疑在重新拿起笔写字。 留福觉得自己好没记性,他为了谁?还不是王爷和王妃,可竟然不是被这个嫌弃就是被那个嫌弃!自己早该再不管了!从现在起就牢牢记住! 于是,他就只想着吃海参了。 上八珍之一,几十年没见之后重新出现在京城,王妃看起来又很擅长烹制,绝对是难得的享受,相比之下,其余的事的确不重要了。 素波为了显示自己果然不是穿越的,只是本时代的世家女,因此就先做了炙海参。可是炙海参没有菜谱传下来,素波亦不知应该如何下手,就估计着用泡发的海参加了调料烤了烤,然后——就做成了她进王府后最失败的菜色。 炙海参的模样和口感都与黑胶皮很相似,素波摆在留福面前,把责任都推给他,“就是你一直问呀问的,现在就弄出这样的海参了!你一个人吃吧!” 留福瞧着王妃刚刚咬了一口就放下了,心知不妙,再见眼前黑乎乎硬梆梆难看极了的东西哪里还有一点食欲,他如今并不是每天吃不饱饭只想着吃的人了,因此就坚决地摇头道:“我不要吃这个,我要吃王妃后来做的那道海参。” “那是不成的,”素波很有原则,“这道菜不吃光了,不许你吃下一道。” 说着她就重新端出来一盘——海参纵切成一条条的,棕黑油亮,整齐地摆在青翠的叶子上,附着一层稠汁,素波拿着筷子挑入一条放入口中,“嗯,清鲜至极,柔软香滑,就连里面的葱段都很香浓!不愧是红海参!” 胶东王也赶紧吃了一条,留福看到他的表情,那就是——原来海参这样好吃呀! 素波就微微扬了扬头,“其实海参本没有什么味道,而且因为生长在沙中,有一股很浓重的腥气不好去掉,是以便有那名厨琢磨着用浓香的味道来整治,果然成就了这道名菜——葱烧海参。” 留福扔下手中那条黑乎乎的东西,“王妃,让我也尝尝吧。” “那你以后还多嘴不” “不了,再不了!”留福就指天划地道:“我再多嘴就将自己的嘴缝上,那样就不会再乱说,也不能吃好的了!”王妃再不答应,葱烧海参就没有了,王爷吃得太快了有没有! 好在王妃一向是大度的,“那好,这次本王妃就放过你了!”于是就替留福挟了一条葱烧海参。 留福感激不已地放到口中,果然是绝味呀!再准备吃一条海参,却见盘中已经空空,唯余几片青菜叶,上面几乎连汁水也无,原来这葱烧海参最妙之处便是将汤汁完全收敛进菜中,一点不余。 胶东王从来都是以实际行动来捧场的,就在方才二人说话时他迅速地吃掉了大半,最后又帮王妃挟了几条到碗里,现在已经开始吃别的菜了。 留福没吃够,眼巴巴地看着王妃的碗,“王妃,你不是要减肥吗?” 素波有心分他两条,但转念一想还是记恨他刚刚给自己设圈套,就将挟起海参的筷子转了个方向送到自己口中,又道:“海参虽是滋补之物,但其实不会增重的,而且对皮肤最好,我是女子,一定要多吃才行。” 吃了海参,素波不忘表扬小美男,“我们王爷越发懂事了,知道帮我挟菜了呢!”顺手捏了捏脸,又斜一眼留福,“今天的事你用心反思反思吧!” 第70章 时来运转 冬至后一百零五日为寒食, 是这个时代的大节日。 寒食的主要活动就是祭祀、踏青。 是的,看起来与清明十分相似, 其实这里也有清明, 而且与寒食只相差一两日, 不过是个单纯的节气而已。素波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寒食节没有了, 却衍变成清明节, 但她倒觉得叫寒食节更好一些。 到了这里已经几年了, 寒食节也过了好几个,素波学会了做子推饼,寒食粥,也曾祭拜过徐家的先人,在相府花园里踏过青, 但是今年又是不同,她身为皇子妃要参加皇家的祭祀,再与皇家人一同在皇家山庄里踏青。 衣裳不必发愁,前些日子吴望已经送了来, 不论是祭祀时的礼服还是踏青时的便装都有好几套,首饰也配得整齐, 最正式的就是那只衔着珍珠的金凤,虽然留福看出珍珠不是正宗的合浦珠子,但其实只要不凑到面前是分不大出的,而且素波也不在意。 她照着镜子觉得自己已经很美了,于是就得意地说:“我就是诗中说的‘天生丽质难自弃’那种气质美女,别人就戴上满头的合浦珍珠也没有用!” 胶东王此时也换了新的礼服, 也是宗正寺新送来的,才几个月时间,他的个子一下子就蹿了起来,肩膀也变宽了,原来的衣裳都变得又短又小,是以宗正寺给他送的衣裳比自己还多,因为有一套是备着他再长高一些用的。此时他听了王妃沾沾自喜地自夸便向留福使了个眼色。 留福当然看到了,而且他也明白了,王爷是想让自己问问王妃“天生丽质难自弃”这句诗从哪里来的,自己听王爷读过那么多诗,可从没听过这一句。 但是,留福就是装做没看到,而且他把嘴闭得紧紧的,有如蚌壳一般,就是拿刀子去撬也撬不开那种紧。自己好心为王爷打探王妃的秘密时得到了什么?春天第一次的樱桃酪没吃到,葱烧海参也只吃到了一条! 王爷是足够狡诈,他装成最最无辜的样子得到了王妃的维护,然后他还只维护王妃,最后自己成了最不受待见的受气包!既然如此,自己就坚决不开口,就是开口也只赞美王妃,与王爷一样比谁能得王妃的欢心——因为王妃为了寒食节准备了好多好多的好吃的,现在都装到了篮子里,等着踏青时吃。 于是留福就笑眯眯地扔下胶东王迎着王妃过去,“王妃真美呀!诸位皇妃、公主、皇子妃都逊色多了!” 王妃笑着点了点头,“还算你有眼光!” 可是她说着就从留福身边略了过去,停在了胶东王面前,伸手去捏他的脸,“可谁也不如我们家王爷好看!”又关心地道:“你今天第一次骑马出门,一定要小心啊,我可是做了许多好吃的等你呢!” 原来小美男在宫里时多病多灾的,竟没学过骑马,到了陆相府里陆相也只让他学几招剑术装样子,还是不会骑马,可在这个时代不会骑马实在丢人,因此留福就让冯律教会了胶东王骑马。 素波原本不同意的,但是她知道时胶东王已经学了些时日,一则留福十分坚持,再则是冯律再三保证王爷无事,也只能反对无效了。现在寒食节到了,听说诸位皇子皆要骑马护在圣驾周围,她又是庆幸又是担心,送胶东王出府的一路上不管他听没听懂叮嘱了半晌,回过头来又吩咐留福,“你可要跟紧了王爷,小心王爷从马上掉下来。还有冯律,一会儿再替我传话,要他一定保证王爷安全,等祭祀过后,让他到我那里拿好吃的。” 王爷是新学的骑马不假,可是自己也一样是新学的呀!而且论起骑术,王爷学得比自己好多了!于是他就小声说:“若是有人掉下马,肯定是老奴而不是王爷。” 王妃就说:“你什么都懂,一定能照顾好自己,我担心的是王爷。” 留福心里苦呀,王妃就是不知道王爷比自己狡诈多了,反而事事都觉得王爷要自己照顾。他跟着面带笑容的胶东王出了门,将王妃的话传给冯律时心里更苦了,连冯律都得了王妃的关切,只有自己没有。 素波看着胶东王骑在马上走了,向他挥了挥手,小美男便回过头来向自己一笑。他可真好看,素波早就知道,但是每一次她还是要被惊呆。胶东王今天头上束着白玉冠,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上去,露出漂亮的美人尖,一双乌黑的眼睛含着笑意就像春天的潭水一般温柔,高耸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角,没有一处不完美!尤其他今天骑在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英俊中便又添了勇武,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真是标准的白马王子呀! 春风吹来,吹动了素波的心,不知不觉将一个飞吻送了出去,然后掩了口笑了起来。自那天亲过胶东王后,素波经过冷静的思考觉得胶东王还是不同于自己的小外甥,所以自己错了。虽然两人住在一张床上,而且胶东王什么也不知道,可她再不做过分的事了——当然捏捏脸不在过分的范围之内。 今天自己又犯错了!但是素波却没有懊悔,谁让小美男那样可爱呢?就算自己不是胶东王妃,在路边看到他也会送个飞吻的吧! 然后她就想到了,胶东王一路去皇宫,然后随驾去皇陵,接着还要踏清,这么长的一段路,一定会有许多人向他飞吻的! 素波就不开心了! 忽然见胶东王也向自己飞吻了回来,素波就又高兴了。小美男越来越懂事了,竟然能学会了飞吻,而且他一定只会向自己飞吻的! 胶东王一行走远了,严懿笑着跑过来,“王爷的仪仗可真威严,我刚刚在马车里看得都不敢大喘气了。” 原来素波在长沙王的亲事上答应了要请严小姐到胶东王府来玩儿,可是偏巧这些日子有这样或那样的事,竟没有能成。恰好赶上寒食节,她得知严懿也会随着父亲去皇陵,就邀她一同坐自己的车子出行,正好两人一处说话。此时就笑道:“王府的仪仗先前不成个样子,正好我们府里长史家的兄弟子侄们自边地来了,我就将他们都排到了仪仗之中,果然精气神儿就不一样了。” 严懿就赞叹一声,“怪不得我父亲再三称赞王妃才华过人呢,果然了不起!” 素波其实一直觉得自己担不起御史大人的赞扬,现在便道:“我不过道听途说了几句,不想正好在审案中用上了,不算什么的。” “我父亲最敬佩的是王妃的气度,面对着诬陷坦坦荡荡,风度过人。”而且父亲还说,不知为什么外面传言胶东王妃从小没受过好的教养,生性暴虐,就是他先前去胶东王府审案时也未免受到些影响,后来才知道谣言果然是不可信的。他想为胶东王妃正名,才再三于众人面前夸赞,但很快他的称赞就被不好的风评压住了。 “我哪里有那么好!”素波赶紧摆手,“先前坊间四处传言御史大夫称赞之语,我都不好意思见人。最近方才没人提了,你可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说。”自己就是有点小才,也要低调,低调才是胶东王府的生存之道。 严懿见王妃说得郑重,便赶紧点头,且她民间,听到的消息反而比王妃多,果然闭口不,只笑着道:“我一直盼着王妃给我下帖子呢,总算盼到了!”她穿了身浅绿的曲裾,头上插着素银钗,整个人清新得就像才长出嫩叶的柳枝,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顾盼生辉,正是个娇憨的少女。 素波就有点歉意,“我其实一直想着呢,可是府里总有杂事。” “我原本以为王妃还会再过几个月才能给我下帖子,我爹也说让我别急呢。”严懿就赶紧摆手说:“王妃自然有许多正事的,不像我整天闲着,只想着找王妃说说话。” 那天在长沙王府素波就觉得严懿很对自己的心思,现在更是肯定了,便笑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忙,偷懒儿的时候更多。” “真的?我也常偷懒儿。可父亲说王妃出身江阴徐家,家学渊博,又说我要是想与王妃做朋友就要好好读几本书,免得因为不学无术被王妃笑话。”严懿笑了起来,便打开手里的匣子,“这是我们山阳那边的面点,我自己做的,父亲说我也只有这么一点微末的手艺还能拿得出来,请王妃尝尝。” 不大的匣子里面放着一排排的子推饼,这饼是为了纪念介子推才如此命名的,正是三日不许举火的寒食节的特色食物。严懿做的饼一层层面雪白蓬松,中间加了红枣、芝麻、核桃,最上面用饧浇出了各种花纹——饧其实就是麦芽糖,也寒食节必备的东西。 素波被这精致的寒食饼迷住了,拈起一块放到口中,绵软香甜,“真是又好看又好吃!”就笑问:“原来你也喜欢琢磨厨艺?”只一块寒食饼就能知道严懿的本事不差,定然也是醉心于此道之人。 不料严懿却道:“我母亲做得一手好面点,这子推饼就是她教我的。后来母亲过世了,只剩下我和父亲,平日都是我做饭,到了京城父亲当上了御史大夫,俸禄也高了,家里才雇了厨娘帮忙。我的厨艺其实不算什么,不过父亲说我做的饭与母亲做的一个味道,便很喜欢。” 素波便想起了严正的传闻:严家出身贫寒,严正性子又特别耿直木讷,虽然很早就追随皇上,但其实却一直不受重视,多年在皇上起家的山阳县当个小小的主薄,与陆相、张勋、邓太尉等人根本无从相提并论。谁想到三年前山阳县内豪强争斗,一连换了三个县令也没压住,盖因那些豪强都是随皇上起兵的功臣之家。最后也不知是谁将严正提到了县令之位,结果就将山阳的乱事一举平了。 据说后来是山阳的豪强们想办法将严正推到了知府的位子上,因为有他在谁的日子都不好过,而想抓住严正的把柄把他弄下去又不可能。 时来运转就是这样,此后严正便在仕途上一帆风顺起来,去年年底时京城里审孙将军等官员强占民宅案件时他又立下大功,被皇上赏识,将空悬已久的御史大夫之职给了他。 所以还在不久前,严家还只是中低级的官员之家,日子过得应该很紧巴,严懿在家里亲手为父亲做饭也就很平常了。 素波就说:“我和叔父在相府住的时候,我也时常做饭给叔父吃。” 第71章 惺惺相惜 素波与严懿吃着好看又美味的子推饼说着闲话, “我虽然在京城时间比你长,但其实先前一直都在相府里, 结识的人也不多, 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只有薛大儒的孙女薛清, 以后有机会见了我帮你引见。”她觉得严懿一定是因为在京里没有好朋友, 才主动地与自己交好的。 “薛大儒?”严懿想了想, “胶东王府的太傅?他的孙女如今住在你们王府?” “没有, 她原本说到王府陪我的,但却被族里的长辈们接回去说事。”素波就道:“但是她说不想再嫁了,过些时候就会来胶东王府。” 严懿就皱了皱眉,“为什么我们女子都要嫁人呀!”却又悄悄笑着问素波,“王妃, 你嫁给胶东王一定很开心吧?我刚刚见到王爷,觉得他有如天上的仙人一般。” “嗯,是很开心,”素波点了点头, 胶东王的确相貌出众,特别招人喜欢。当然了, 她嫁到王府后也遇到过不愉快的事情,但是生活不就是这样的总会有一些波折的吗?大多数的时候自己都过得相当不错,既富且贵还有闲,天天可以弄好吃的,而且胶东王又是那样可爱的小美男,最近看他越来越懂事, “我挺满意的。” 严懿就羡慕地说:“我就猜你嫁得好,比太子妃她们都过得自在。” 素波也觉得自己过得舒服,可是与太子妃相比不大合适,“我不过是普通的王妃,比不了太子妃的。” 严懿也知道方才的话有些唐突了,不过她是真心的,便又低声道:“太子想让我进东宫做侧妃,被我父亲回绝了,太子妃就亲自对我说情,我觉得当时她脸上的笑容比哭都难看。” 太子要娶侧妃也就罢了,偏又让太子妃去说情,还真过分!不过素波才不同情她,长沙王成亲那天,太子妃在自己面前多飞扬跋扈呀!现在她也尝到了被人逼迫的滋味了吧?所以她就笑眯眯地小声问:“你一定没答应她,对吧?” “那当然了!父亲不许,还说不管是什么侧妃都是妾,活着不能住在正室,百年之后不能埋在正经的墓地,也不能受后代子孙的香火供奉。”严懿就说:“我还不喜欢太子妃表面笑嘻嘻的,背后又与别人说坏话的样子。” 隔着千年代沟,大家想问题的思路是不一样的,但是素波却懂得御史大夫严正的观点。说白了,就是做人要有尊严,他宁肯不要富贵也不想女人低人一等的侧室。就道:“你父亲说得对!”又想了起来,“那天在长沙王府你一定看到她歪曲事实责备我了。” “而且我还听到她在背后说你坏话。” “她说什么了?” “都是些无中生有事儿,”那些话还牵涉到父亲,是不能传的,严懿就笑道:“不过她们都嫉妒你长得好看。”又道:“那天你穿的那件蓝色银绣的衣裳真好看,我就从没看到谁穿蓝色能像王妃那样飘逸!” 素波便笑了,“你穿绿的也好看,这银钗配得也清雅。” “我是因为家里穷才戴银饰的。” 严家过去自然是穷的,但是,“你父亲当了御史大夫之后俸禄很多呀,怎么还会穷呢?” “虽然御史大夫的俸禄不少,可是京城里什么都贵,租房子、日常用度都比别处高许多,偏偏父亲又决定将俸禄的一半都攒起来。” “攒那么多钱干什么?” 严懿脸就红了,“反正父亲一定要攒,我又管不了。” 素波想了想就笑了,“我知道了,御史大夫一定是给你攒嫁妆呢!”严正妻子早过世了,只余一个女儿,现在又正是说亲的时候,当然要给女儿攒些嫁妆。 严懿扭捏了一下,可是她毕竟是大方的性子,也就承认了,“出了我母亲的孝后,父亲就开始帮我攒嫁妆张罗亲事了,只是这两年我们搬了几次家才一直没定下来。其实我倒是宁愿像薛小姐一样不嫁,就可以一直留在家里陪着父亲。” 素波听出她语气里的惆怅,这个时代可不提倡单身贵族的,而且女子不嫁也难以生存,除非薛家那样的大家族,便劝道:“薛小姐是经历了不幸的事情才不愿意再嫁,你又与她不同,一定能嫁到一个好人家过好日子的。” 其实严懿其实并不是真正不想嫁,“我的亲事实在为难,父亲拒绝了太子和江都王,现在又有邓家和陆家来求亲,”因着父亲十分推崇胶东王妃,她便也不瞒着,就什么都说了,“父亲好几次都说后悔不如早些在山阳给我定下亲事,哪怕是普普通通的门第就好。” 别的倒不论,素波先就奇怪了,“太子一向妄自尊大的,说要你做侧妃还不奇怪,难不成江都王竟然也敢让你做妾?” “江都王是想娶我做王妃。” “可江都王已经娶过王妃了!”素波平日一心关上府门过自己小日子,对外面的事情多不留心,但是这么明显的事情她还是立即就懂了,“难道江都王是想……想休了王妃重新再娶不成?”江都王的王妃孙氏就是占了徐家故宅的孙将军,现在已经判了流刑,素波嫁到皇家后并没有见过她,先前只当她不愿意见自己,毕竟孙家出事正是因为自己向皇上讨要徐家故宅的原因,不想江都王还有这样的打算。 严懿就说:“听说他还想杀了王妃呢!不过孙氏出身将门,也不是好惹的,江都王府里很是闹了几场,有些事早传扬了出来。我听父亲已经上书弹劾江都王妄顾人伦、无情无义。” “是该弹劾!”素波轻蔑地道:“江都王实在不配为人!” 严懿也冷笑道:“妻者,齐也,一与之齐,终身不改,江都王竟不知道他有此心定然会被世人所不屑,反不知羞耻敢上门与父亲说他要将王妃之位许给我!” “我在宫里也见过几次江都王,瞧着似乎人模人样的,不想却是狼心狗肺,”素波便说:“好在他心肠虽黑,可是人却真蠢,没能将孙氏悄悄弄死然后再去你们家求亲,那样说不定御史大夫也会上当呢。” “就是!”严懿用力地点头,“几个皇子府上只有你们胶东王府没打我家的主意,所以父亲说胶东王府是最正气的,让我多与王妃往来。” 御史大夫本来是与丞相、太尉平齐的官职,虽然本朝才设这个职位不久,故而现在严正的地位还比不了陆丞相、邓太尉,但大家都认识到皇上对御史大夫的重视,便都开始拉拢严家了。至于胶东王府,小美□□本不懂争权夺势,留福只想保全胶东王,自己不过要求安稳度日罢了,当然不会去打严家的主意了。 突然间,素波就突然想到,如果自己为胶东王收几个侧妃进门其实也不错,就像严懿这样与自己投缘的,大家一同在一处玩儿,一处做好吃的,王府里就更热闹了。于是她就逗笑道:“现在严家是朝中新贵,自然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也动心了。再者你刚不是说我们家王爷长得好看吗?就到我们王府来陪我吧。” “王妃你还笑我!”严懿就嘟着嘴道:“我怕给父亲带来祸患心里愁死了,王妃不帮我想办法竟还笑!” 素波赶紧收了笑,“我错了,我帮你想办法!”但其实她虽然是皇子妃,但其实对于皇家内部的情形、朝中的格局都不大清楚,哪里会有什么好主意,蹙眉半日道:“我觉得如今之计你不如找一个才貌相当的郎君嫁了,绝了那些人的念想儿!” “父亲也这样说,宁愿我嫁寻常人家,或者招了婿到家里。”是以先前从不治家产的父亲现在将俸禄的一半都存了起来,就是为了自己,严懿就道:“可是我们毕竟才到京城不久,认识的人少,更不知道他们的底细,而且现在来严家求亲的除了皇家之外就是邓、陆、张这样的门第。比如邓十九,恶名远扬,倒还不必费心思,直接拒了就是。父亲就怕陆、张家的子弟表面看起来还好,但其实也是一样的货色。”所以父亲才要自己多与王妃往来,多听听王妃的见解。 “御史大夫果然见识不凡!”惺惺相惜就是这样,素波就再三赞叹,又道:“邓十九是个恶棍,但他的恶都在表面,而陆家的陆辰、张家的张慎行才是真正的坏人!”她可是被张慎行和陆辰欺负陷害过,而且还有苦说不出来。毕竟当时没有证人,除了什么也不懂的胶东王,她就是嚷出来也没用,只得默默地忍下了。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倒是不坏,所以她也没有报复陆辰和张慎行。当然,以她现在的能力也报复不了。 严家本就没有与陆家、邓家、张家等权贵们联姻的心思,现在严懿立即下了决心回绝他们,想按父亲的意思求王妃帮忙赐一门相当的亲事,可究竟不好意思开口,就笑着道了谢,又说了些别的闲话。 一时到了皇陵,素波便与严懿告了别,她作为皇子妃要紧随在皇上和皇后身边祭祀,而严家如今地位虽高,但也要排在后面。 不过两人又约好了踏青时再见面。比起薛清,素波其实与严懿年纪更相仿,性子更相似,更能玩在一处。 第72章 捶胸顿足 对于重大的祭祀、官方活动等等, 素波在嫁入胶东王府前是受过叔父和何老夫人认真教导的,且她如今的地位并不高, 既非嫡又非长, 只跟在后面行礼就是了, 倒也没什么难的, 只是礼仪繁琐, 十分辛苦。 素波就想起一位很了不起的大人物曾经在监狱里用叩头的方法锻炼身体, 果然,一次次地跪下、叩首、起身,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要参与进来——就当是减肥了! 由于新朝初见,现在皇陵里埋的人并不多,祭祀结束时还不到午时, 大部队又浩浩荡荡地到了皇家山庄里踏青。 此时已是仲春,山庄到处绿草如茵,又有迎春、玉兰、梨花开满枝头,午膳就摆在花海之中, 今日又不同以往在宫里时的规矩森严,皇上与皇后坐在最上首的一丛迎春花旁, 各家的案几随意地摆在下首的花间,也不必男女分开。 胶东王府照例离上座不近,但是他们的案内正好在一树高大的玉兰花下,此时尚且没有生出叶子,但雪白的玉兰花已经开满枝头,轻风拂过便将阵阵清香送来。这是素波第一次到外面过寒食节, 从一早起就满怀热情,现在更是欢欣鼓舞,再看胶东王自皇上身边走来,挺拔的身姿和英俊的容貌在诸位皇子中间特别显眼,便笑着与他一同在案几后坐下来。 寒食自然要要吃子推饼——皇家的做法与严懿又不相同,蒸饼放在一尺见方的盘子里,做出栩栩如生的造型,素波面前的饼就做成一队十几个人的乐女,云鬓花容,衣裙飘逸,有的立在后面吹笛;有的坐在前面弹琴;还有的在鼓编钟,精美得让人不忍下箸。 还有就是寒食粥,主料是大麦,用雪冰水熬制,煮熟前还要加上冬日收藏的梅花瓣,所以又叫冬凌粥,当然上面还要用饧浇了花纹,正是寒食节最应季的食物。 素波还在相府时便知道这些习俗,也有心想试一试,但是她没有冬凌粥熬制所需要的雪冰水,那是要用冰窖才能收藏的,所以今天才得一见。 淡黄色的大麦粥上面飘浮着红色的梅花瓣,卖相就十分出色,而大麦香醇的味道完全被调动出来,再加上饧的甜味,素波轻轻咂了咂舌,无怪要在寒食节这一天吃,原来大麦粥冷食要比热食出色得多! 作为吃货,素波便对传下大麦粥的先人无比地敬佩。 吃了一匙大麦粥,素波便用袖子挡着将自己的粥碗换给了胶东王——现在她的早熟悉胶东王所有的小孩子脾气了,明明有好吃的却根本不会碰,但若是自己吃了他一定会抢。问题儿童的小毛病,她一定会将就的,特别还是如此可爱的小美男! 不过,这种事还是要保密,王府里知道的也不过自己和留福,至于外面,更是不能让人发现。所以从外面看,素波的动作不过是替胶东王调了调粥而已。 看着小美男开始喝粥,素波就专心吃自己的,突然被推了一下,她抬起头一看,原来太子已经起身敬酒了。 在皇家吃饭,最不好的就是这一点,每一餐饭都要被打断无数次,起来举杯庆祝,或者行礼拜谢,而素波吃起饭来往往很专注,时常就会忽视。而胶东王呢,大约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因此他对于种种的停顿都非常敏感,现在还会提醒自己。 素波就放下匙,跟着胶东王站了起来,无心听太子向皇上祝福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只随意向两旁看花,心里想着,皇家山庄的玉兰开得特别好,走前一定采一些带回去,或泡茶或做菜再或加到点心之中都是不错的,忽尔听到皇上笑道:“严正便是朕的子推呀!当年他可是最早跟随着朕起兵的人,一直在山阳县打点军需杂务,后来朕得了天下,封赏功臣竟然忘记了他,他非但没有抱怨,依旧一样兢兢业业,如今得封御史大夫,固所宜哉!” 为何皇上会出此言素波倒没有注意,她只想到,严正越是受到皇上的重视,严懿的亲事就会更难了!有心帮她张罗一门好亲,只是素波认识的人太少了,她一个个地想下去,陆丞相家和光禄勋张家的人太坏,不行!何家和徐家人口凋零,根本没有年青的郎君,也不行!许衍已经与陈敏定了亲,再者他的人品不好,更不行!最后她认识的还有一个陈秋雨,素波又摇了摇头,也不合适! 不知太子又答了些什么,素波便随着胶东王退回了座位,重新对着子推饼,虽然不忍,可是素波想了想还是将最边上做成香炉的面揪了下来,毕竟是吃的东西,如果不吃才是真正的浪费呢。 面团放在口中,素波便怔住了,好久没有吃到的那种怪味儿又出现了,虽然在加了饧的蒸饼里不那么明显,但是素波还是敏锐地觉出了其中的苦涩之感。 这是怎么一回事?素波便觉得不大对了,但现在肯定不是说出来的时候,想了想悄悄将面团吐出来扔掉,又按住胶东王的手,低声道:“别吃。”好在胶东王在外面一向不大吃东西,现在他又肯听自己的话,素波见他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动,便放下了心。 接下来的时间素波便没了胃口,一心盼着宴会早些结束,她自己带了很多清明果,那是前世此时的应季点心,特别为了今天做的,只等一会儿皇上发话让大家到处踏踏青,她就想来个自由自在的野餐。 素波魂游天外半晌,随着胶东王又行了几次礼,皇家宴会终于结束了,她赶紧站了起来,拉着胶东王说:“我看那边有一条小河,风景也好,不如就到那里将锦褥铺开来个野餐!”虽然胶东王未必能听得懂,但是他身后的留福是懂的就行了。 胶东王一只手被她拉着,另一只手却用袖子掩着从子推饼上掰下一大块面点,然后就势藏到了袖子里。原来邓家折了一批手下之后,皇后还有能力在大型的宴会中下手,看来邓家的根基实在是太深了。那么最好就让皇后认为他们已经吃掉了加药的食物,这样她就会更相信自己真傻了,再放松一些警惕。 素波拉着胶东王挑了一个好地方,一处小山坡之下,到处是花树,又小河淙淙地流过,河水和茵茵绿草上落了星星点点的花瓣,在这里铺上锦褥,将食盒里的清明果拿出来摆好,让大家一面赏景一面吃青明果。 留福大口地吃着青明果,同时也没闭上嘴,当然她的本意是想讨好王妃,“真好吃!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素波看胶东王吃掉了一个咸味的清明果,便又递给他一个甜的,却转头道:“留福,你不能再吃了,要减肥!” 留福说着便又将一个青明果囫囵塞进嘴里,还不忘含糊地回答:“我不肥。” “你已经有小肚腩了,还不肥?”素波现在已经想不起过去瘦瘦的留福是什么样子的,唯独模糊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干枯的侧影,但现在的留福足有原来的两倍粗,不知他什么时候长出了这许多的肉,原来黄黄的脸也变成了白白胖胖的,因为嘴里满是东西他的两腮也鼓了起来,素波于是郑重地道:“太胖了不健康,也不好看!” 留福伸了伸脖子将嘴里的清明果咽了下去,“我不管什么健康不健康的,也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就是想吃。”然后他还不忘指了指胶东王,“王爷吃的不比我少。” “但是王爷正在长个子!”素波就道:“你看王爷这个春天足足长了七寸,前两天我亲自拿尺子量的!你再看你自己,只往横里长!” “反正都是长,横了竖了不也一样。” 素波看看不远处的人群,便道:“今天我就再放任你随便吃,明天开始跟我一起减肥!”她可是懂得健康知识的人,知道合理膳食的重要性,不可能看着留福坠落下去。 当然,需要减肥的不只留福一个,还有素波自己。于是她便以身做则地道:“我从今天就开始减肥,只吃一个清明果。”算起来素波在路上就吃了严懿的子推饼,再加上宴上的大麦粥,清明果本不应该吃了——可毕竟是清明节,啊不,是寒食节,清明节还要再过一天才是呢——不过其实也不差这么一两天的,反正今天总该吃个清明果。 素波想了想,挑了个咸清明果吃了,艾蒿汁和的糯米粉,里面包了腊肉丁、冬菇丁、冬笋丁、豆腐干丁等等蒸熟放晾,鲜香软糯,十分可口,然后她就又想吃甜青明果了。 胶东王早见过王妃怎么减肥的,每一次她给自己定好要吃的量后先开心地把定量都吃掉了,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没吃的东西想出一个接一个的借口,继续一样样地吃,最后她就会捶胸顿足地后悔,再三发誓要减肥!现在他很清楚王妃一定想吃甜清明果了,而且预料到她会说:“毕竟是过节呢,怎么也要各尝一个吧。” 为了甜清明果,素波已经在心里斗争了好几个回合了,现在果然这样想的,“毕竟是过节呢……”话还没说完,就见胶东王递过来一个甜清明果,便笑了,“我只再吃一个。”说着接过来一尝,正是自己爱吃的豆沙馅,开心得将眼睛都眯了起来。 第73章 理直气壮 胶东王将第四只青明果递给王妃, 而王妃还是接了过去的时候,留福忍不住问了, “王妃, 你不是说只吃一个吗?” 青明果虽然只分甜咸两种, 但是每一种又有好几样馅心, 因此素波吃了一样又想吃下一样, 而胶东王总能挑了她喜欢的送来——其实她每一样都喜欢, 毕竟胶东王府现在她当家,做什么样馅的清明果完全由素波决定,她当然要选自己喜欢的做了! 现在听了留福的提醒,素波迟疑了一下,可是她看着咸蛋黄馅的青明果决定还是再吃一个, 咸蛋黄馅的呢,可是她的最爱呀!因此素波便理由充足地说:“今天我既然放任你随意吃,总要也对自己好——你没听过吗?女人最应该对自己好一点的!”然后斜了一眼留福便向胶东王笑道:“还是王爷帖心,而且, 就是我胖了,你是不是也不嫌弃?” 小美男什么也不懂, 当然不会嫌弃别人了! 胶东王果然就笑了,向王妃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美男头戴玉冠,身穿蟒袍盘膝坐在锦褥正中,本就是一幅唯美的画面,偏又有几片花瓣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而他又浑然不知,这美就更加无以言述了。尤其是素波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带着的笑意, 就更加理直气壮了,“你看!王爷都不在意,你瞎操什么心!” 留福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像王妃这样的减肥自己也能做到。可是这时他已经认清了自己比王爷棋差一着——明明自己比王爷有优势,王爷要提防皇后的人不方面说太多的话,而自己就不一样了,但实际上他白长着一张嘴了,根本不会说王妃爱听的,这时候应该说的就是王妃多吃一点没关系的,毕竟她虽然天天嚷着要减肥,其实一点也不肥,倒是十分好看呢。 于是他不再出声,只一心吃,因为他想到如果王妃固然舍不得对她本人下狠手,可对自己就未必了,万一她不让自己吃饱饭,那多么可怕呀!趁着她现在没空儿管自己,还是先吃吧!吃到肚子里的才真正是自己的! 天气这样好,景色这样美,而咸蛋黄的青明果又这样美味,素波当然没心思注意留福,正常审美的人谁会不看小美男而看一个胖子呢?反正素波的审美从来没有歪过,所以她就一直看着胶东王,忽然见胶东王放下青明果站了起来,她一抬头来就见皇上带着太子、河间王、江都王走了过来。虽然胶东王是问题儿童,但他有许多天生的本领,比如特别的敏锐,在王府里每每福儿和寿儿要过来禀报事情,才到殿前他便发现了,又比如现在,明明自己正对着皇上来的方向,可是他还是先知道了。 皇上见儿子恭敬地立在一旁,而胶东王妃忙不迭地从锦褥上站起来,嘴角还沾着一点青绿色的东西便笑了,“青云媳妇在吃什么?朕还没见过子推饼是绿的呢。” 素波就将食盒捧了起来恭敬地送了上去,“这是我们府里做的新点心,加了艾蒿汁的,驱毒祛病,正合这个时节用。” 青翠的颜色无端地便令人喜爱,做成的式样也新奇,什么麦穗、团子或者元宝等等,有的上面还沾着芝麻,而那淡淡的清香也很诱人,皇上便伸手拈起一个,“朕尝尝。” 太子急忙上前道:“父皇不可!宫外的东西难保怎么样,且没有试毒。” 素波做了好吃的一向喜欢与人分享,而且皇上又是她需要讨好的人,因此听皇上问起想没有想便把食盒送了上去。要知道这些清明果是自己带着大家亲手做的,样样都选最好的食材,又干净又新鲜,怎么会有毒?而且就是刚刚自己还在吃,如果真有毒岂不早毒死了? 太子的话实在让人心里不痛快! 但是,素波立即就想通了,皇上毕竟是皇上,他的一切与平常的人都不一样,万一他本来身子哪里就不舒服,偏偏吃了青明果后有些不自在,免不了要赖在青明果上。这样一思忖,素波就后悔不该把青明果送到皇上面前的,但皇上已经拿了一个,收回也有些尴尬,便小声道:“我们果然没试过毒,要么父皇就别吃了。” 皇上却笑着将手里的清明果放到了口中,“哪里有什么毒?且又是青云府里做的,断不能有事。”然后就“咦”了一声,“这味道还真不错呢!”说着他便又拿了一个吃了。 素波托着食盒在心里吐嘈,皇上真能吃呀!不过,她做了好多好多的青明果,根本不怕有人来吃,因此就笑着提醒,“父皇真有眼光,这种是海参馅的,做得很少呢;这种是五仁馅,就是五样果仁,核桃、榛果、芝麻、杏仁还有南瓜子仁;这种用的是腊肉,我自己做的……” 青明果都很小巧,皇上只一会儿工夫就吃掉了七八个清明果,然后又想起来招呼几个儿子,“你们都尝尝,不想艾蒿竟能入馔,而且还特别清香适口。” 太子等人只得都上前,素波瞧着太子别别扭扭地捏起一个最小的青团,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口中,似乎在吃□□一般,真想让他立即放下青明果别糟蹋了自己的心血,当然对于一国储君,未来的皇上她是不敢说的;河间王和江都王还好些,虽然先前也不大情愿,但吃了之后就舒展开了眉眼,尤其是江都王,一气吃了好几个,又笑道:“是好吃!早听说你才嫁到王府就把厨子打伤了,看来打一顿还是有用的,就做出这样的美味了。”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素波,胶东王妃果然是美人呀!就是可惜嫁了个傻子。 素波早知道外面有人传言自己暴虐,当然还有称赞自己有才华,但似乎称赞的人少,骂的人多。不过她不在意了,毕竟改变不了,她又何苦放在心上呢?但是听了江都王的话还真是不痛快,又讨厌他看自己的目光,自从自己成了胶东王妃后早已经没有人如此无礼了,若不是在皇上面前她好想质问一句——这么好吃的青明果竟然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事实上,素波并没有问,她是知道的,胶东王是江都王的庶弟,身份相差甚远,而且在胶东王府这些日子她更加深刻地明白胶东王府之不受待见,不论是皇家、朝臣还是宗正寺都对胶东王府十分轻视,唯有御史大夫严正那个耿直的老好人还傻傻地称赞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理他们。 反正江都王就是再跋扈也只能嘴上说些难听的话,真做些什么他还是不敢的。就是江都王妃,见了自己横眉立目,可又有什么用?毕竟,大家都是皇家人! 而且,素波心里也有解气之处,听说江都王被免去了差使,真是活该! 于是她只淡淡地一笑,胶东王什么也不懂是保住他最好的利器,自己也学他好了。 不想皇上听了倒想起这则传言,有心为儿媳妇说几句话,“下人做错了事自然应该教训的,打死也是活该。你们听了谁传家里人的坏话,不但不斥责,反而跟着传,让天下人怎么看我们皇家?” 江都王嘴里正塞着一个青明果,被父皇训了就噎了一下,但他一向不得父皇喜欢,特别是最近因为王妃之故被骂得习惯了,因此脸上虽然一红,但也很快就过去了,而且就是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继续在素波手上的食盒中又拿了一个清明果吃了,只是那张臭嘴终于还是闭上了。 素波却着实领情,她最初是很怕皇上的,但到了皇家后却受到皇上的几次庇护,就躬身道:“谢父皇!”又将食盒送了上去,“父皇,你尝尝咸蛋黄馅的,我刚正吃呢,觉得醇香的蛋黄与清香的艾蒿味最相得益彰。” 皇上就依言吃了一个,“不错,不错!” 河间王便拱手道:“我也时常为弟媳鸣不平,明明秀外慧中,就连御史大夫也称赞她竟然懂得审案,怎么外面竟有乱七八糟的传言?我每每听了都会生气地驳斥,胶东王夫妻两人都龙姿凤章,才智非凡,在皇家中是最出类拔萃的!” 这就有些过誉了,但毕竟是帮自己的,素波赶紧再上前谢过,却见太子的脸色更黑了,突然醒悟过来,皇家中最出类拔萃的只能是太子啊!胶东王和自己担了这个名声肯定招太子的嫉恨! 让一国储君恨上胶东王和自己,那可是非常之错误。于是她就赶紧又转向皇上道:“太子才最英明呢,我就听人说前些时候……”她很想找出一个例子说明太子很英明,但却没找到,她平时根本不关心这些好不好?但是素波一定要称赞的,于是她就道:“我记不大清了,反正就是英明!” 皇上一向很喜欢出身江阴徐家的这个儿媳妇,漂亮可爱,更主要的是生性豁达整日笑容满面,又没有什么大志向,特别适合青云,此时就又帮她,“是说太子前些时候治理冀中的功劳吧。” 素波接了这个台阶赶紧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是的,是的。”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治理冀中的大事。 皇上岂能看不出来,忍不住就笑了。然后他又收了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看面前的几个儿子。江都王生性愚钝,自己懒得多管他,也就罢了;倒是河间王只比太子小一岁,又聪敏过于太子,不知什么时候起便对储君之位生了觊觎之意,平日总挑拨太子与诸皇子间的关系,刚刚这几句成功地让太子又恨上了胶东王,怎么教导也改不了;但是太子,果真缺乏储君应有雅量,只要有一点点小事不如意就生气,与几个弟弟都面和心不和,自己一定要教导他拥有帝王的胸怀! 然后皇上的目光就落在胶东王身上,这是静妃最小的儿子,当时还在娘胎里的时候自己南征,仿佛在他三四岁时才回京第一次见了面,白白胖胖眉清目秀的很可爱,比年纪相仿的江都王和长沙王都要聪慧得多,能背许多的诗词歌赋,自己是着实喜欢的,也曾将他抱在怀里。但后来,皇上就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一直生病,每每自己出征回京他都在养病,偶尔见了面也生疏得很,似乎连话也很少说了。 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俊美的脸上还依稀带着少时的痕迹,与静妃极为相似,尤其那双眼睛,似一泓秋水一般,但又比静妃的深遂,怎么也看不到底。 看不到就看不到吧,皇上并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胶东王身上,政务太忙了,教导太子又占据了他太多的时间。 只要保全胶东王,自己也就对得起静妃了,而皇后和太子一定要明白。 第74章 欢天喜地 原本欢快的气氛因为江都王和河间王的插言突然变得尴尬了, 皇上负手站在正中若有所思,大家都屏气侍立, 只听得一旁的河水哗啦啦无忧无虑地流过。 身为帝王, 最容易起的就是猜疑之心, 方才太子阻止自己吃胶东王府的点心时皇上还没有放在心上, 但经过刚刚的不快他却想得多了些——为什么太子会疑心胶东王府的东西?要知道静妃也曾向自己哭诉过, 然后她和她的两个儿子都死了, 而胶东王当初在宫里时也差一点病死,尤其是太子勉强吃一块点心的样子,其实也一样不差地落在皇上的眼睛里了。 如果真是那样,胶东王出了宫里不但活了下来,而且不再病弱, 身子就像雨后的春笋一般一下子就长了起来,就是这个原因了。但是,皇上又在心里否定,不可能, 自己太多心了,皇后虽然一心护着自己的儿子, 但总归也是贤良的女子,赵美人就是她送给自己的,生下了长沙王也养大了。静妃就是身子不好,所以孩子也不够健壮,夭折也没什么想不通的。 就算先前的事有些蹊跷,现在又能如何呢?皇上想了一回还是不会改变自己过去的决定, 皇后、太子之位早已经诏告天下,当初就是静妃的父亲陆相也是赞同的,根本不可能轻易动摇。只是自己一定不会再让胶东王出事了,静妃死的时候因为这个小儿子都闭不上眼睛。 皇上觉得自己有必要点一点自己的几个儿子和朝臣们,胶东王虽然是庶子,但他的母妃出身高贵,本是自己的结发之妻,只是事出无奈才屈居于侧室之位,自己希望他能一生平安喜乐,想了想就问:“胶东王府的厨师是犯了什么错?” 素波只得上前道:“当时府里的用度不够,我便想俭省些,不料他却不肯听吩咐,当众便与我吵了起来,才令人教训了他。” “原来如此,”皇上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声,目光自太子的脸上一直扫到了河间王和江都王,“你们在宫里哪个内侍宫女敢无礼?更不必说御膳坊的内侍御厨们了,唯独胶东王妃连个厨师都吩咐不动。身为兄长们,你们不觉得不够友爱?”反而一个担心有毒,一个讥讽,另一个更是心思深沉想挑拨离间。 太子赶紧垂首答:“儿子果然想得差了,又因为近来政务忙,对于诸位弟弟皆有所疏忽,今天回去后便吩咐宗正寺帮忙整顿胶东王府,对于这样对主人不敬的奴仆直接打死了事。” 河间王亦道:“我先前只当胶东王府有弟弟和弟妹两个人管着定然铜墙铁壁一般,不想竟然还能有此事?太子哥既然忙,明日我去王府帮着弟弟和弟妹们教训那伙子刁奴!” 江都王又拿了个清明果吃了,“这厨子手艺不错,别打死了,不如调到我的府里,我就从没见过有人敢跟我顶嘴的。” 素波可不想请哪位大神到自己家里,赶紧就反对,“现在府里已经没事了,犯事的郑典膳也老实了。” 皇上也就罢了,却又奇道:“胶东王府的用度不够?你们有什么花销?” 提起此事素波倒有不少的苦可诉,“王爷的俸禄不少,可是早已经花用光了,只靠着父皇和母后赏赐的东西度日呢,因此才要郑典膳节俭些的。” 皇上可是自平民起兵的,虽然现在身居皇宫之内,但对于外面的情形却并非一无所知,立即就觉出不对了,“青云的俸禄都用在何处了?你报出来我听听。” 虽然是皇家祭祀,但朝中的高官大臣们自然也会随行,方才皇上带着皇子们走过来时,便有十几位大臣们跟在后面,只是天家父子兄弟们说话他们自是不敢插言的,现在便从其间出来一个人跪在地上回禀道:“皇上,此皆宗正寺之错,王妃未必知道。如今下官自皇陵回来正在整顿,原本打算寒食节后拜访胶东王府送回王爷的俸禄,再请王爷和王妃责罚!” 皇上早想到实情,便哼一声道:“如果不是朕问了出来,吴卿便打算蒙混过去了吗?” 吴望叩头如捣蒜,“臣知犯下大错,只想一力弥补,断不会蒙蔽天听!” 素波早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的,但她一向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只要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就知足了,再者留福一再交待胶东王府要低调,现在又看在吴望毕竟给自己送过许多上好食材的面子上便道:“父皇,宗正寺卿前些时候给我们送了许多财物、下人。” 前些时候江都王的岳家被判了流刑,如今吴望是河间王的岳父,皇上衡权一下,毕竟吴望就是错了也有限,而且他也想保住河间王的面子,便挥了挥手道:“你前些时日在皇陵监工,着实辛苦了,宗正寺有些事情便有些疏忽,朕便给你一个机会,将事情查清报上来!”然后便向胶东王道:“青云,你为何不向父皇说呢?” 胶东王便跪下了,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什么不懂的,素波便担心起来,赶紧道:“父皇,王爷一向专心读书,并不管府里事务,都是臣媳在打理。” 皇上却从儿子的脸上看到了静妃的神情,自从自己拒绝了静妃出宫,不论再说什么,她就一直这样跪在地上垂着头一声不吭,而青云那时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小小的人儿跪在母亲身旁,动作一模一样,神情也一模一样,心里蓦然痛了一下,伸出手来拉起儿子,“青云……”他想告诉儿子有什么只管对父皇说,因此父皇现在拥有四海,什么都能满足他了,但不知为什么他怎么也说不出来,停了一停道:“我再赏你们一千两金零用。” “谢谢父皇!”素波欢天喜地跪在在胶东王身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希望他能与自己一同道谢,宗正寺要还回俸禄,皇上又赏了这么多,胶东王府这次可是发财了呀!见胶东王无动于衷,她就赶紧掩饰地笑道:“父皇可真大方!” 皇帝看着儿子垂下的双眸和紧抿的嘴唇,知道他根本没有被打动,心里叹了一声,可在众人面前他依旧是威仪出众的天子,不会再说更多的了,却向胶东王妃笑道:“如果再不够用,就来找父皇,父皇就是省了自己的用度也不会让你们钱不够用的。” 素波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这些钱足够我们花好几年了的,父皇只管放心吧!” 这孩子心性可真不错,皇上点点头,刚刚他过来时还见到青云递给他的王妃一块点心,可见他也是喜欢自己给他指定的王妃。要知道这几年青云在自己面前一向沉默,仿佛木头一般,外人因此说他痴傻,但其实他一点也不傻,只是心里恨自己,但愿这个可爱的小王妃能帮他将性子扭过来。 皇上就顺口道:“胶东王妃,你还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父皇都赏你。” 素波想也没想地说:“不用了父皇,我们不缺别的了。” 其实皇上问出之后就立即想到胶东王妃定然会这样说的,他原不必问的,可是他已经习惯了,每每高兴的时候就会赏赐,而除了赏赐他又能怎么样呢?于是他还是想赏胶东王妃些什么,“你叔父只做个散秩大臣未免有点屈才,不如再加封一个右军将军吧。” 其实右军将军也是散官,但素波并不知道,只当让叔父真去做什么将军去打仗,马上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十分反对,“我叔父可不会带兵,他是文人,身子也不大好……” 大家就笑了起来,尤其是江都王笑的声音最响,“胶东王和王妃都是傻子!” 太子便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胶东王是你的亲弟弟!” 皇上也笑了,然后就和蔼地说:“右军将军不用带兵,只是个官职……” 素波觉得好丢脸,其实朝中的官职叔父曾经讲过的,但是自己觉得关系不大就没用多少心思,只记了些重要的官位,至于散官什么的也就忽略了。但是就算右军将军不必带兵打仗,也还是算了,叔父做个散秩大臣就很好了。 才要回绝,忽听一个人坚决地道:“皇上,不可!右军将军虽无实职,但毕竟是朝中官位,只宜封赏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人。胶东王之岳家先前已经因成为皇亲而得封散秩大臣,足以酬劳,不宜再行封赏!” 原来是严正,走出朝臣之列进谏。 虽然严正是反对叔父升官的,但是素波觉得他完全出公心,也十分赞同地道:“父皇,御史大夫所言有理,我还是替叔父辞了右军将军吧。” 皇上之所以格外封赏,有补偿胶东王之意,让他也如其余皇子一般有既富且贵的岳家,但严正出来反对,其实是对的,自己虽然贵为帝王,但依旧不能公器私用。徐家出了一个王妃,封了散秩大臣已经足够。 更可贵的是,如今朝堂之上,严正这样的人不多了,铁面无私,公正坦荡,直言相谏。大多数的人都有了私心,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就像朝中最主要的两个大臣邓太尉和陆丞相一般。 皇上也就从谏如流,“如此也罢,朕便赏徐家二百金。”又特别加了一句,“从朕的私库里出。” 严正便道:“皇上圣明!” 众人拜服。 第75章 伸张正义 就在大家在河边说话的时候, 长沙王带着王妃快步走了过来,笑吟吟地道:“儿臣前几日从西北得了十几匹大宛宝马, 今天带了来献给父皇纵马踏青!”说着便指向马场。 皇上一向喜欢马, 且他又是马上得了天下, 听了小儿子献上宝马自然高兴, 一挥手道:“来, 我们骑马踏青去!” 众人便齐声响应, 跟着皇上向马场而去。 素波就悄悄地拉住胶东王,“你别去了。” 不想皇上一直瞧着儿子,此时就停住脚步笑道:“青云跟朕一起去骑马!” 素波犹豫了一下,虽然自己不应该拦着,但是胶东王毕竟不比心智健全的人, 骑寻常的马也就罢了,现在却去骑大宛宝马,万一控不住马摔了可怎么办?因此她就躬身道:“父皇,胶东王才学了骑马, 还不精通,不如就让他留下来吧。” 皇上看看儿子便仰头大笑道:“朕一生纵横四海、驰骋沙场, 身经百战,朕的儿子岂能不会骑马!”说着拍拍儿子的肩道:“青云,父王带你骑马!” 素波就小声说:“王爷还小呢,万一摔了可怎么办?” 这对小夫妻情分倒好,皇上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向胶东王妃说:“成亲之后就是大人,何况青云现在就要跟朕一样高了。” 小美男是长了许多, 但是在素波心里一直将他当成小孩子的,现在她抬头一看,果然胶东王已经只比皇上矮上两寸了,只是皇上身材魁梧,而他依旧很瘦削,因此就显得更小一些。还有,过去素波一直没觉得胶东王与皇上相像,但此时这对父子站在一处,她突然发现其实他们很像的。两人的轮廓五官正似出于一个底稿,只是皇上的脸做得粗糙随意一些,而胶东王的则经过精雕细镂而已。 他们毕竟是亲父子,自己才是外人,素波便退了一步松了手,“王爷小心。”又补了一句,“父皇也要小心!” 看着小美男向自己点了点头跟着父皇走了,素波便赶紧去看留福,见他已经急忙跟在胶东王身后,有心想让冯律跟过去,却见皇上身边这也不过只带了几个内侍,冯律过去也不可能到近前的,只得罢了。 如今河边只剩下了长沙王妃和自己,素波便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她先前见过陆二小姐两面,只是从来都是退避三舍绝不打一点交道。薛清可是说过,这位小姐的脾气十分地蛮横不讲理。 事实也不错,就在素波微微一笑表达自己的善意时,陆二小姐已经将方才送皇上离去时的笑脸收了回来,看了一眼那些清明果嘲讽地道:“早听说你喜欢与低贱的人在一起干低贱的事儿,现在还想拿些吃食来讨好父皇?” 素波本想自己毕竟曾在陆府住过几年,与陆家也有些香火情,现在两人同为王妃,因此是摆出姿态要与陆二小姐好好交往的。只是到了现在她再好性儿也不想受欺负。当然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自己如今已经成了胶东王妃,与陆二小姐的长沙王妃同级,凭什么还要让她欺负自己呢?便回道:“吃食可不是我特别献给父皇的,不过是顺便尝了尝而已。至于你们,才是凑过来献宝马讨好!” 长沙王妃一下子被噎住了,可她一向不把胶东王看在眼里的,更无论胶东王妃了,哪里能受得了她回嘴,马上就立起了眼睛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当年还不是靠着陆家度日!” 素波从来不回避曾在陆家的日子,而且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叔父抄书赚钱,是给文澜阁做了贡献的,就是陆相也曾经深夜来拜见叔父请教呢,而且,“现在我们要回了徐家的宅子,有自己的家,叔父也是朝中的散秩大臣了。” 长沙王妃永远都会认为自己比胶东王妃高上一筹,她的嘴角露出了恶毒的微笑,压低声音道:“我知道胶东王是个傻子!” 素波眨眨眼睛也低声道:“我听说胶东王曾经闯入过你的闺房,还亲眼看到你和他一起落到了水里,后来许衍将你救走了。”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 “也没有人会相信你!” 长沙王妃真想告诉胶东王妃,祖父如今已经在朝中拥有越来越大的势力,而且也掌握了邓家越来越多的错,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将邓家像孙将军那样推翻在地,将邓皇后从宝座上拉下来,然后推赵美人为后,让长沙王成为太子,而自己主是将来的皇后!至于胶东王妃呢,只能一辈子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但是,陆二小姐总没有那么蠢,终于理智地闭上了嘴,向着胶东王妃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能懂什么!”别看胶东王是祖父的亲外孙,但是他傻了,不可能走到至高无上的位子,而且祖父推举长沙王更能显出他的公正无私,又能得到赵家在西北的势力,这些胶东王妃一辈也不可能明白的。于是,她一转身带着宫女内侍们扬长而去。 素波也想回一句,“你懂什么?”明明现在皇上的五个皇子,年长的三个都是嫡出,自然是一伙的,无论什么都占据上风,就说刚刚宴会结束时,皇后就带着三个亲儿媳妇与邓家的女眷们一同洗温泉去了,只没有叫自己和长沙王妃。 形势如此明显,陆二小姐正应该与自己联合在一起,虽然不可能抗衡嫡系,但团结也总是力量,起码大家不会欺负起这两个王府不会太严重啊。看来长沙王妃是没有听过那个寓言,一要筷子很容易折断,一把筷子就不容易折断了。对于这们的猪队友,素波也只能摇头了。 不过寒食节里,素波也不愿意为这样的小事影响了心情,何况她虽然懂得连横合纵的道理,但长沙王妃这样的肯定不可能联合起来。 只要是不能做到的事,素波从来不会强求的,她便向走过来的福儿道:“王爷走了,去把严小姐请过来吧。” 福儿就先道了一声,“长沙王妃凭什么趾高气扬的!她如今还是王妃的弟妹呢,难不成连长幼有序也不懂?”她刚刚虽然没有听到长沙王妃的话,但也看出她的盛气凌人。 素波知道福儿在陆府里曾被陆二小姐惩罚过,所以一直在恨她,其实自己也不喜欢她,就道:“算了,我们不与她一般见识,赶紧找严小姐去,她没准儿正眼巴巴地盼着我们呢。” 福儿就跑去了,一会儿回来说:“严小姐跟着几个夫人小姐去了上游的龙王庙。” 素波才知道皇家山庄里还有龙王庙,不禁也有了兴致,“我们也去看看,正好走走路还能减 肥!”刚刚真有些吃多了。 沿着小河边溯游向上,就见花树越加繁茂,景色越加迷人,素波一路玩赏,又叫众人摘了许多玉兰花枝,这里的玉兰花又多,花朵又大又芬芳,一定会很好吃的。 就这样一路迤逦向上,走了半晌素波就见前边的河湾里立着一幢高大的琉璃顶青砖庙宇,就笑道:“这龙王庙的地址选得真不错!”迈步走进要看看龙王是什么样子。 福儿便叫“庙祝!王妃前来进香了。” 不想这庙修得不小,却没有专管香火的庙祝,并连小和尚什么的都没一个前来迎接,素波也不以为意,信步而入,就见两侧的殿宇里供着雷公电母、风神雨伯,各执法器,绘彩涂金,面目狰狞,便觉无趣,心想不知龙王、龙王娘娘又是如何面貌,忽听正殿里有人叱道:“我打死你!”便吓了一跳。 冯律等人亦听到了,急忙奔了过去,转眼间拎了一个人过来,却是邓十九,额上一块血肿,刚刚叱骂的人也跟了出来,原来正是严懿,手里提着一只小香炉,上面俨然一片血迹,而炉里残余的香灰还在飘洒。 素波一看,立即便全明白了,不禁大赞道:“瞧着严小姐像个娇滴滴的美人,原来是个女汉子!” 严懿原本一人对着邓十九,虽然占了上风但亦不敢松懈,现在看到了胶东王妃立即便扔下香炉扑过来道:“王妃!有人陷害我!逼我嫁到邓家!刚刚带我过来又引走我家丫环的女眷、还有这庙里的和尚庙祝,都有问题!” 真不愧是御史大夫的女儿,头脑真清醒!素波就拉住她的手说:“既然遇到了,我当然要为你伸张正义!”其实也是为自己伸张正义,邓十九当初也欺负过自己,那时自己没有能力只能一逃了之,现在到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时候!素波才上前,福儿就拦在前面,“王妃,别脏了手,我来!”上去噼啪几个大嘴巴子打得十分清脆。 邓十九刚被石头香炉砸得头晕晕的现在又挨了几个耳光,整个人懵了,抱着脑袋叫道:“我爹是邓太尉!” 冯律就劈手一巴掌,“邓太尉也救不了你!”他这一掌没有福儿的听着响亮,也不怎么好看,但力量却非同小可,立即将他打得闭了嘴。 素波想到当年邓十九把自己和叔父困在客栈里,现在又想霸王硬上弓娶了严小姐,心里恨恨的,但打死他总归不好,就有了主意,“你既然敢在龙王庙里做恶,就罚你到水里给龙王爷陪罪吧!” 冯律立即大手一提,邓十九就被扔到了河边,然后一脚踹过去,人便掉到水里了。河水并不深,邓十九扑通了几下露出了头,然后他也认出了胶东王妃,瞪着眼睛张大嘴,“原来是你!”无怪胶东王妃来了问也不问就对付自己。 素波就居高临下地笑了,“你知道就好了!”正好邓十九向岸边爬了过来,她就提起长长的裙摆用穿着绣花的脚在他头上一点,将他重新按回了水中,“这时节的河水又清又凉,你好好清醒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起改为二更,早晚七时,谢谢大家! 还有滟滟也设了防盗——不过看到这里的亲们一定都是读正版的吧。 第76章 最大赢 这边冯律带人去抓龙王庙里的和尚和带严懿过来的女眷们, 另一边素波拉着严懿去洗手,严小姐早沾了一手的香灰, 便是素波也被她扑上来蹭了些。 素波见严懿的衣襟也脏了, 便道:“我带了多余的衣裳, 不如拿来你换上。” “我不换, ”严懿擦了手道:“我若是换了, 别人只当我怎么样了, 反倒猜疑。我就这样,先把事情说明白,让大家知道邓十九是什么下三滥的东西!” 素波便赞许,“你想的果然对,我们派人去传话!” 没一会儿功夫, 几乎整个山庄的人都到了龙王庙,就连皇上也带着诸位皇子们闻迅赶来了,御史大夫道一声,“外举不避仇, 内举不避亲。”请缨审案。 案情其实没什么不清楚的,邓十九想与严懿来个生米做成熟饭, 没想到严懿虽是女子,但生于贫家经常做家事颇有些力气,更兼生性坚毅,完全没有屈服之意,反是邓十九表面凶悍身子却早掏空了,纠缠之下倒让严懿摸到香炉打破了头。 御史大夫重点问的当然不是经过, 而是究竟是谁指使了这场阴谋?虽然不管是庙里的和尚庙祝还是那些官员的女眷们,都异口同声地道完全不知情,皆是邓十九一人所为,但御史大夫却一直盯着邓太尉、邓家女眷们和皇后娘娘。 素波也坚信不可能邓十九一个人安排下整个局面,毕竟这是皇家的山庄,他身上连个官职都没有,岂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只是这时候谁会得罪邓皇后和邓家呢 御史大夫自然是早想得通了,问过无果后便道:“既然大家都说是邓十九一人所为,那我也只向着他一个人来!”说着站起来向浑身湿淋如落汤鸡一般的邓十九一通猛踢猛打,“那我就判当父亲的打死你!” 虽然如此,毕竟不好在皇家山庄就闹出人命来,便有人拉住御史大夫,“尊小姐无恙,也就罢了。” 御史大夫被拉住了就高声喝道:“我女儿是没事了,可是我难不成只为了自己的女儿?皇家山庄随便就能有人设计陷害良家女子,将来说不定就能害皇子凤孙,再如此下去就连皇上也危险了!” 素波先前见御史大夫动手还道他没有办法惩制邓家气坏了,后听他这一番叫喊便明白了,原来他这是以退为进,让皇上心惊呢! 庙里的和尚也好,官家女眷们也好,不只口供称与邓家无关,就是追查起来都非邓家之人,反说明邓家权势之大,能调动人手之广,岂不可怕? 果然皇上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寒食节踏青本是来散心的,不想倒遇到了糟心的事。邓家也实在过,先前朝中他们一家独大,就连自己这个皇上都要看他们的脸色,如今方才将邓家的势力打掉一些,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把严正拉过去。严正一向不肯结党,他们就想出了这样下流的办法,对严正的独养女儿下手。 皇后娘娘便脱去簪环谢罪,“此皆邓家之过,虽然臣妾能保父亲母亲并兄长嫂子们必事先不知,但十九弟毕竟邓家子弟,他的错就是邓家的,邓家自不敢推。臣妾请打死十九这个逆子,再除邓太尉之职,归家反省,臣妾亦减膳谢妆,闭宫思过。” “倒也不至于如此,”皇上便亲手扶起皇后,他要打压邓家不错,但也没有对邓家赶尽杀绝之意,一则是当年他的确靠着邓家才得到天下,对邓家还是感念的;再是邓家是太子的岳家,皇上还希望他们能在不侵凌皇权的前提下一直支持太子。更何况邓十九是皇后最小的弟弟,邓家一向爱如珍宝,的确娇纵了些,就是自己也曾抱过这个年少的小舅子,于是想了想道:“十九这次果然大错特错,回家闭门思过吧!” 皇后却不肯起身,却道:“皇上,臣妾觉得很对不起严小姐,想收严小姐为义女,望皇上成全。” 不处罚邓十九会让严正觉得不平,如果再将严正的女儿收为皇家的义女,严正再也说不出什么了,皇上便道:“也好,朕就封严小姐为玉容郡主吧。” 素波很是为严懿开心,虽然有被邓十九算计之事,但其实她并没吃亏,现在又因此得了郡主的封号,身份提高了许多,真是天大的好事。 众人亦称贺不已, 御史大夫和严懿被簇拥着上前拜谢,不过素波看他们的神色却不是十分欢欣鼓舞,心里也懂得这对父女并不是能为富贵所打动的,纵得了天大的荣赏,也不若审出真情还他们公道更能让他们满意。但是,皇上已经这样决定了,他们也只能听从。 寒食节就这样过去了,回府后素波便将子推饼的事情说了,又向留福道:“会不会是针对我们府的?若不是你一味让我低调别说出来,我就请御史大夫来审案了。” 其实今天子推饼的事留福早看在眼里,心里又道,王妃终于想到有人针对胶东王府,有些察觉了。但她到现在也没有想到有人会用□□害人,只看当时太子提到试毒时王妃的表情,绝对的天真而无邪,所有的人都会深信不疑。 于是他就摇头道:“果然但是请严正来查案又能如何?就是严懿女儿的事也不是不了了之了?”邓家的势力之深厚,胶东王府根本无从抵御,眼下的形势已经非常之好了。而且让邓皇后以为胶东王继续服用□□,反而对胶东王府有利。于是他就想法子哄王妃,“王爷不是皇后生养的,又不如长沙王有靠山会讨好,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都一直受欺负,下面的人有时将不满发泄在我们府上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知道了悄悄避开就是。” 素波想到了严正谢恩时沉着的脸,也就释然,就连御史大夫也要吃一些亏的,更何况自己?再者皇家的宴会能有几次?只要小心些不被人骗了就是。因从没想过会被人毒死,她只当有人故意加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是以就是忿恨也有限。不过她倒是很可怜小美男,捏了他的脸颊心疼地道:“你过去在宫里一定吃苦了!”又下了决心,“以后你就跟着姐姐混了,姐姐不让别人再欺负你!” 留福悄悄撇了撇嘴,王妃永远不明白是谁跟谁混,谁不让谁受欺负的。可是王爷愿意,自己又何必替他分辩呢? 果然胶东王向王妃笑了,今天的一切都很完美,尤其是王妃,真是自己的幸运神一般。那么,自己就跟着她混吧——不过话说这“混”字究竟是何解呢? 素波将藏在心底的这件小事解决了之后,便将心思放在更重要的问题上,“今天我采了好多的玉兰花,先替我放在水中养着,千万别放蔫了。” 待王妃去洗漱,留福便悄悄问王爷,“到了现在王妃怎么还没有想到□□呢?”他实在不能理解。 “她过去生活的环境里就没有这些,所以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胶东王再一次嘱咐留福,“一定瞒住她。”夜里,他对着王妃熟睡的脸轻声问:“你要是知道了,是不是再也不能睡这么香了?” 回答他的只有王妃如兰的气息。 寒食节一过,素波就用玉兰花瓣做了好几样吃食:油炸玉兰花、玉兰花炒肉、玉兰花糯米糕等等,让大家大快朵颐。 饭后,她又泡了玉兰花果茶。这时节新鲜的果子已经不少见了,先几样切成薄片,加上玉兰花用开水焖上片刻,就是清香甘甜的果茶了,十分好吃,又能清热解毒。 素波翘起兰花指,端起手中半透明的玉杯,看着玉兰花瓣在水中轻轻地荡漾,轻嗅那特别的芳香,轻轻呷了一口果茶,不禁慨叹,“我的人生真是充满了幸运呀!” 昨日宗正寺送来了太多的钱财和东西,多得素波根本记不清,只知道不仅先前用掉的胶东王的俸禄还了回来,而且还有先前静妃和胶东王在宫里余下的财物,宗正寺克扣胶东王府的东西,再加上自己的俸禄——对的,王妃也是有俸禄的,自去年被封妃之后就有,所以一补就是两年,尽管自己其实当了胶东王妃还不满半年呢。 而这这套精美异常的玉石茶杯又是吴望专门献给自己的,因为当时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候帮了他一把,他感激万分。 过了这样一个收获颇丰的寒食节,素波满意得不能再满意,而她还不知道呢,权贵的圈子里已经传言胶东王府在寒食节期间是最大的赢家。 就在这时候,留福带来了一个消息,“王爷得了差使,明日就要上衙了。” 素波就赶紧将茶杯放下,把眼睛瞪得圆圆的,“什么?王爷上衙?” “是,娶妻之后就是成人了,皇上自然就要给大家指定差使,”留福便告诉王妃,“其实我们王爷得差使还算晚了呢,先前太子、河间王、江都王都是成亲不足一个月就领了差使的。这一次长沙王与王爷一同领差事,因此有人便传言道说我们王爷是借了长沙王的光才得了差使。” 素波从来不与三个嫡皇子攀比,而长沙王其实也比不了,他的母妃尚在宫里,颇为有宠,又有经略西北的赵家做为母族,还有当朝丞相的陆家作为妻族,为人又擅长钻营,因是幼子与皇上一向亲密异常,他能先谋得了差使不算什么。 而胶东王呢,什么靠山也没有,他又有问题——就说寒食节一整天,他似乎都没有说一句话,沉默得像一块木头。素波甚至怀疑皇上其实是知道胶东王不对,所以他才会对胶东王与别的儿子不一样,特别关切他、照顾他,但只是想让他过得富足一些,快乐一些,然后不受欺负就行了。 第77章 营养早膳 素波反对胶东王领差事上衙。 她严肃地问留福, “王爷的实情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清楚?真遇了事可怎么办?难不成你以为像平日在府里一样很容易混?若有什么公事要王爷裁决,你能做主?” “王妃不必担心, ”王爷为谋一份差使已经等了很久, 直到寒食节长沙王以献马为由请求到文澜阁主管修书, 皇上虽然未许却也给他安排到少府管帝王之私库, 此时御史大夫等人皆上进谏, 皇上亦知再不给胶东王一份差使便说不过去, 因此才令胶东王进宗正寺。这份差使极轻闲,一般都是给宗室中辈份大又没有什么本事的人养老,没有什么权柄,就是皇后和邓家也不好再反对。留福便胸有成竹地告诉王妃,“王爷到宗正寺掌管玉牒, 不过记录皇室家谱,十年一修,平日并无什么大事。至多皇家宗亲哪一家有娶亲、添丁或者过世等事,报到宗正寺时, 下面也有寺丞记录在册,并不用王爷亲自做事。” 素波毕竟嫁到皇家, 因此也曾听叔父与何老太太说过玉牒,就比如自己,身为胶东王正室,自皇上下了赐婚的旨意后就由宗正寺将名字记录在册,待定期修定玉牒时正式书于其上,此后如果自己生子生女亦都要报到宗正寺及时记录, 万一没能及时报告没有登记,那么就不能算是皇家子弟。至于抱养别人子女或者其他混淆皇家血统之事一经查明都要处罚的,又有姬妾生子便可以将生母之名登在玉牒之上等等诸多繁杂规矩,是以前朝后期宗正寺负责玉牒之人便有几十个之多。不过此时本朝新建,皇家人丁不多,想来的确没有太多的事。 但是素波还是不赞同胶东王去宗正寺的,便苦口婆心地劝留福,“虽然如此,但领了差事多辛苦呀!每日上朝要早起,连懒觉也睡不了,是俸禄多了还是有什么好处?且就算有俸禄有好处,我们又不缺,安安稳稳地在府里度日岂不轻闲?”她早看明白了,皇上对这个儿子就是如此的期许,胶东王不懂,眼下最主要的是劝留福与自己保持一致,素波连法子都想好了,“只说王爷寒食节回来后着了凉,肚子痛要在府里休养。” 王妃就是这样的人,她只要吃得好睡得好就没有再多的想法。但是王爷不会,确切地说不能——皇后和邓家是不会允许王爷活着的,因此王爷要活下来,唯有不断地向上,再向上,直到皇后、邓家或者其他的人都再不能左右王爷的命运为止。 如果没有长沙王谋差使一事,王爷是会借着寒食节这个机会称病在家里休养,让皇后以为计谋成功,皇上生出些疑惑。先前这些法子他们用过许多次了,但现在最好的办法不再是以退为进,而是直接向前,毕竟王爷的境遇已经比过去好多了。 但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留福便看向王爷,只见他依旧在练字,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颖川王、太子、河间王等人的名字、出生时日、母族姓氏、正室姓氏、子女等等,立即指给王妃,“看,王爷不过在宗正寺看过一回玉牒便都记在心里,其实王爷也宁愿领差使呢。” 素波过来一看也啧啧称奇,见胶东王正专注地写字倒不好去捏他的脸,就在他对面拄肘看美男,无怪有人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好看,胶东王虽然还不大但已经有了认真工作的男人的模样,平坦光滑的额头显示着智慧;执着的目光代表着坚定;紧抿着的嘴唇流露出决然的气势,此时素波竟有些说不出口反对的话了。 留福又趁热打铁地道:“王妃,我们王爷虽然与别人有些不同,但其实心里未必什么都不明白,而且静妃在世也一力培养儿子做贤王,是以读书写字样样不差于诸王。眼下的形势,如果王爷什么差使也没有,朝中便更没有我们王府立足之地了,不只宗正寺,更多的人会欺负上来,难不成我们能一直找皇上评理?” “王爷这是为王府,为王妃,为我们大家才要辛辛苦苦地上衙!” 素波先前觉得自己的道理很充分的,也满怀信心说服留福,但现在她突然觉得留福更有道理,不论是从哪一个角度,似乎胶东王领了宗正寺的差使都是正确的,她就轻轻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留福就见王爷的嘴角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其实也想笑,王妃是很容易说服的人,她其实还是没什么主意的小姑娘呢。于是他就又道:“主管玉牒原本便十分轻闲,即便真有些事情也不会是急的,只管等王爷自衙里回来我们再帮着拿主意就是。” 正是呀!玉牒十年才编撰一次,平时不过是登记而已,就是有事也来得及回来商量,素波想了想,吩咐留福道:“你想法子把关于玉牒的律令章程什么的弄一份回来,我在府里认真学一学,将来王爷有事也好帮他想办法。” 留福真想对王妃道一声“你不是一看正经书就发困吗?还能学会枯燥的律令章程?再者宗正寺那点小事王爷轻松松地就能决定了,根本用不到王妃好不好?”但是他见王爷抬头看了自己一下,就知道自己应该答应,立即就道:“那容易,既然王爷管着玉牒的事儿,家里也要备上一份的。如今王爷也不大去书房,那就放在王妃的宁淑殿吧。” 素波就下了决心,“好的,你早些拿来,我要用功了!”又向小美男道:“你的事姐姐一定要帮的,你就放心吧!” 胶东王就抬起头笑了。 素波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放了上去,两边各捏住了,又滑又弹很舒服便就又轻轻地拧了拧,“别担心,好好当差!姐姐看看明天早上给你做什么营养早餐。” 为了搭配出营养全面容易消化吸收又色香味俱全的早餐,素波甚至拿起笔列了一份食谱,她于这上面还是颇有才能的,一气写了一个月的,一边写还一边嘀咕,“每天都不能重样,各种营养要均衡,还要合口味……” 留福看着食谱口水直流,这早膳也太好了,只为了吃这一顿,让他再早些起来也心甘情愿!再看胶东王,眼睛也亮晶晶的。 结果,胶东王和留福对王妃的估计严重失误! 他们提早出门练了剑,回来准备用了早膳上衙的时候,王妃还在床上睡着! 留福见四处的帷幛都挡得严严的,殿内一片漆黑,与胶东王面面相觑,“说好的营养早膳呢?” 胶东王肚子里咕噜一声回答了他,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早上又练了大半个时辰的武功,焉能不饿? 留福想了想便问守在门前的福儿,“怎么不叫王妃?” “叫了,没叫起来,”福儿就小声说:“王妃最讨厌别人早早叫她起床了,还会发脾气,说是有‘起床气’。” 什么是“起床器”?留福莫名其妙,对于王妃的这两个宫女,他一贯不够信任,也颇有些瞧不上眼的,于是决定亲自去叫王妃,虽然营养早膳指望不上了,但是来个鸡蛋饼也好呀。 于是他到了床帐前轻问:“王妃,王爷要去上衙了,早膳用什么?” 没有人回答。 留福是内侍,一向在殿里服侍的,因此犹豫一下便将床帐揭开了,就见王妃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横在大床正中,只将一把黑发在外面散得到处都是。这睡相,留福目瞪口呆,选皇子妃时是要查睡相的,王妃这种肯定不成。只是因为当时情况特别,所以王妃就成了漏网之鱼。真难为王爷这些时日是怎么过来的!半晌回过神便又问了一声,“王妃,王爷要去上衙了,早膳用什么?” 还是没有回答,留福只得提高了声音问了第三次,“王妃,王爷要去上衙了,早膳用什么?” “我不管我不管!”王妃带着被子向床里侧滚了过去,整个人蜷成了一个团。留福曾经见过刺猬遇到了敌人就是这样的,可是,“王妃,你昨天答应的,还写了食谱,今天早上应该吃虾仁小笼包、海参蛋羹、锅塌豆腐、肉丝炒春韭、生拌苋菜、杏仁奶茶、芝麻糊、小米粥、糯米粥,再给我们带肉松饼、鲜桃色拉做零食呀!”留福平时没有王爷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是这个菜谱他看了一遍就记住了,然后整整念了一夜,绝不夸张,做梦时还嘀咕了好多遍呢。 “咻!”地一声,蜷成团的被子里飞出一样东西。 留福跟着胶东王凶险遇得多了,因此身手很敏捷的,如果不够敏捷他也活不到现在,就是如今他胖了许多,躲闪得依旧快得很,是以东西没有砸到身上。然后他就想起了王爷,王爷可就在自己身后,万一伤到可怎么办! 急忙回头就见胶东王正捏着一样东西,才放下心来。王爷一向比自己还要敏捷,练武之后更是进步飞快,而冯律近来似乎在教他接暗器? 还真是学以致用啊! 留福便去看王爷手中之物,原来是只油光水滑的核桃,原来是前几天严家小姐送给王妃的。严家穷没有什么金银珠玉之物,上次受了王妃的恩惠便拿这玩艺儿来感谢王妃,不过据说这两只核桃是在上万只核桃里挑出来长得最周正最好看的,专门供人把玩用,正巧王妃就很喜欢,闲着的时候常用手盘来盘去,又让大家帮她养护,如今表面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光泽,就是不知她什么时候带到被窝里。 难道这就是“起床器”? 王妃是不对的!说好的早膳没了,还拿核桃砸王爷!留福就清了清嗓子,“王妃,王爷上衙前王妃应该……” “咻!”又一只核桃飞出来。 胶东王抬起另一手接住了,“我们走吧。” 留福便苦着脸问:“那我们吃什么呀?” “吃起床器!” 第78章 起床神器 素波一贯睡到自然醒的, 她起来梳洗之时突然想了起来,“哎呀!王爷已经上衙去吗?”见福儿和寿儿都点头就嗔道:“你们怎么不叫我呢。” 寿儿就说:“叫了, 王妃不肯起来。” “嗯, ”素波停了一下, 昨天定食谱时自己也曾考虑到早上起不来, 因此才没有将食谱弄得太复杂, 然后下了决心为了小美男一定要早起准备营养早膳——毕竟他也是为了胶东王府的名声、面子、待遇等等在奋斗呢。可是自己终究还是没起来, 她叹了一声,学着电视剧里的形象苦着脸道:“臣妾就是做不到呀!” 福儿倒是见惯了的,也不吃惊,又告诉她,“早上的时候王妃不但不肯起来, 还拿核桃砸王爷呢。” 素波眨了眨眼,“真的吗?”她记不大清了。 “当然是真的,不信王妃看看那两个核桃都没了。” 是的,为了今天早起昨晚上床也早些, 然后自己就带着两个核桃把玩,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素波回看大床,被褥早已经收拾妥当,上面干干净净,哪里还有核桃? “王妃把核桃丢出来,王爷接着就拿走了。”福儿并没有听清胶东王和留福的对话,但还是看到了的, 而且又见他们接着就出了王府。 “空着肚子就上班去了,还真是可怜呐。”素波轻声嘀咕着,留福会照顾自己不必管,可她心里着实担心小美男,他越发依赖自己了,平时不是自己吃过的东西他是不肯碰的,恐怕回来前什么也不会吃,不吃早饭是最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呀!想了想她决定补偿一下,做个爱心饭盒送去。 正好前些天素波命府里的工正所做的一些银器具送来了,她就挑一个方方正正的银匣子,在最底部铺了一层雪白的稻米饭,接着放了一层爆炒肉片,四周点缀了一圈海参虾仁炒春韭,正中间放一颗爱心蛋——是的,因为时间紧急她虽然用的是先前备好的材料,但将整个食谱全换了,可还是很不错的,是不是? 素波轻轻地哼着歌儿将银食盒放在竹篮里,才要换衣裳出门,就见胶东王和留福走进门,便笑道:“我才要给你们送早膳,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宗正寺闲散惯了,特别是主管玉牒的衙门,明明知道王爷今天到任,到了晨时竟然还一个人也没有!王爷便写了一纸章程贴在衙门正堂中间就回府了,明日起如果再有未能及时上衙之人,一律惩处。 当然,留福知道王爷也急着回府里用早膳。只吃了两个“起床器”,着实不够用,他们又被王妃养得吃惯了一日三餐美味佳肴。 虽还没见到早膳,留福就先赞了一声,“王妃竟然知道用银器盛膳食了,这可是能验毒的!” “银器验毒并不准,”素波可是懂得科学知识的,所谓银器验毒只不过是银能被硫氧化变黑,很多有毒的东西根本验不出来,而没有毒的食物也能产生变化,“不过用银器放东西不容易变坏,而且味道还纯正。正好我们府里有钱了,我就让他们做了好多漂亮的银餐具,你们瞧着还好看吧?”这里没有冰箱,储存食物很不方便,素波看中的是银器有杀菌消毒的作用,某种程度上能替代冰箱的一些功能。 留福一早因为“起床器”对王妃生出的不满之情立即烟消云散,王妃真了不起!皇后娘娘下的毒用银簪就是验不出!因此静妃先前亦没有怀疑有毒,后来品了出来又没有证据,想出宫亦不可能,最后只能让胶东王不吃宫里的东西。 现在王妃一句话就解了他们多少年弄不懂的事情! 留福就匆匆点了点头道:“好看,好看!”却急忙问:“那用什么验毒准呢?” 那要在医院里用好多仪器设备的吧?素波也不很肯定,于是她就是道:“我不清楚,不过日常吃东西只要小心一些就没事,千万别自己采没见过的蘑菇吃就好。” 王妃不知道她自己能品出□□!留福只能说自己和王爷只有一辈子跟住王妃才能保得性命了! 就在这时,胶东王已经坐下开始用的他迟到的早膳,最上面的一颗蛋煎得很好看,是一颗心形,接着的肉片炒得特别嫩,两边又有海参、虾仁和春韭,下面是焖得恰到好处的白米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米饭上面沾了肉、海参、虾、菜的汁,更加好吃。 留福就饿了,一时就将□□的事先放在一旁,“王妃,我的饭呢?” “哎呀!”素波当时急匆匆地,就将留福忘记了。其实也不怪自己,留福这么大的一个人如果饿了自然会找吃的,不比胶东王需要照顾。可是看着留福可怜的目光,素波便道:“其实我带了你的,这就替你装好。” 东西果真有剩的,先是一层白米饭是一样的,接着爆炒肉片便少了些盖不住白米饭,而海参、虾仁和春韭已经吃光了,好在还有一个蛋,是刚刚煎坏的,并不是真坏,只是形状不那么好看,却一样能吃,素波就放在米饭上,送给留福道:“其实也没差什么,我刚刚也吃得很匆忙只尝了几口,而你呢,正应该减减肥。” 留福才不信,王妃有个坏习惯——不应该说是好习惯,她每次做吃的都会一边做一边吃,所以往往饭菜做好了,她已经吃了半饱。当然,如此一来只要她亲手做的东西王爷和自己便是完全放心的。 但有得吃也比没有好,留福赶紧接了过来,才吃了一口就听王妃问:“对了,我的两个核桃呢?” 那两个起床器吗?刚刚王爷接到手中便带到了宗正寺衙门,在门前等人时生气用力一捏便捏开了,然后他就见王爷把核桃肉吃了。 千真万确,留福敢向天发誓自己没吃到一块核桃肉,但是他明白这个锅还是要自己来背,因为王爷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在用膳,神情是那样无辜,而王妃呢,已经把自己当成吃掉核桃的坏人了。 自己可不能得罪王妃的,留福答应着抱着银食盒就跑了,“我去找,我去找!” 没多久素波就听云哥儿告诉自己,“承奉正留福不知为什么买了两筐核桃,让人悄悄抬到他屋子了。” “这是他心虚了!”素波就更加肯定是留福吃掉了自己的核桃,那可不是普通的核桃呀,吃了真是浪费!于是她就冷笑一声,“现在他恐怕在想法子给我找相似的核桃呢,就让他找去吧,一定找不到的!” 福儿就轻声提醒,“不过当时拿走核桃的好像是王爷。” “王爷才不会,他懂什么……”素波赶紧改了口,“他什么道理都懂,才不会偷吃我的核桃呢!” 然后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忽视的问题,“我不是说过王爷在殿内的时候你们不许进来吗?怎么看到的?” 福儿就说:“当时王爷带着留福走进殿里,殿门没有关严,我便在门缝处看到的。” 留福是宫里出来的内侍,曾经受过特别严格的教导,他做事特别仔细,关门时一向轻手轻脚地把门关得严丝合缝,素波便有些疑惑,但她也是相信福儿的,就道:“以后就算门没有关严你们也不可以往里面看,记住了?” 福儿和寿儿跟在王妃身边从没受到过斥责,这样的话就是重的了,因此皆道:“以后再不了。” 留福一连挑了好几天的核桃,也没有找到一对形似严家小姐送王妃的“起床器”,别看核桃从外表看起来都很相似,但真要仔细分辨却又各自不同,想找出一对非常相像又十分好看,表面还十分油润光泽的核桃还真不容易。为此,王爷还很是嫌弃他办事不利。 留福还是第一次得了这样的坏评呢,他一向可都是极能干的,当年静妃在时特别挑出来留给小儿子的,但这核桃还真难住了他。 过了几天,还是胶东王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你到库里挑两块上好的和田玉料,让工正所的玉匠刻一对大小模样都差不多的核桃给王妃当起床器。” “这个主意好!”留福激动得差一点掉下眼泪,他已经买十筐核桃了,只要有一点空闲时间就挑核桃,如今总算可以不必面对满屋里骨碌碌乱滚的核桃,也不想吃核桃仁了,“小的就去让人雕了玉石的‘起床器’。” 还是王爷英明,王妃见了这对雪白滑润的“起床器”很开心,特别对上面保留下来的核桃皮色的沁色很是好奇,“真是巧夺天工呢!”一直拿在手里把玩。 可是到了睡前,留福见那对“起床器”还在桌上,就向王爷使了个眼色,王爷便替王妃塞到了被窝里。 第二天,留福才一起来就听说半夜里王妃被“起床器”硌到醒了,然后就再不喜欢“起床器”了,正好严小姐过来,看着新奇就拿去玩了。 从此“起床器”之事就告一段落了。留福倒是放下一桩心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王妃就是不开心,也不会再从被子里“咻”地一声扔出一个“起床器”了,王爷身手好是打不到的,而自己越来越胖没有过去敏捷了,万一被打了可怎么办呢?要知道,这玉石的起床器可要比核桃的重许多! 其实还有一件小事,胶东王为宗正寺衙门重新定下的上衙时间延后了许多,正好是在王府里吃过早膳之后,王妃便不必早起,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什么“起床气”了。而那些订制好的银食盒就放到了一旁,因胶东王只上午上衙,中午回府吃饭,下午再去文澜客读书。 第79章 灌药风波 自胶东王在宗正寺领了差使之后, 胶东王府还是不一样了。 虽然是个再轻闲不过的差使,但毕竟是是管着宗正寺一桩事体的, 手下有了官有了吏, 再加上胶东王立了新章程, 衙门里瞧着便有了端正的模样, 做起事来瞧着也正规了些。 玉牒要记录皇家人口变化情况, 近来东宫新添了一个小皇孙, 河间王府新添了一个小皇孙女,宗正寺寺丞记下出生时辰,生母姓氏等等,送到胶东王面前看过盖了印章表示同意,再由寺丞收起锁好, 记录的管钥匙的都有专人,并不难做。 素波在府里便也觉出了宗正寺的态度更恭谨了。她忍不住在留福面前赞了小美男,“不管怎么样,我们王爷看起来气势就不同寻常, 连严正都曾被他唬住了呢!” 这是当然,留福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素波便又道:“当然我知道你的功劳也不小。”很多事不可能是胶东王一个人做的, 留福功不可没。 留福就道:“谢王妃夸奖。” 当然素波也不会忘记表扬自己,“我也好辛苦,昨天帮王爷讲律令一直讲到了睡觉的时候。”虽然自己有几个字不认识,还是小美男教的,但是这不妨碍自己给他讲明白律令的要点呀!是以她决定,“今天继续!” 翻开律令, 素波念了一段,再把内容化成日常话语,当然中间少不了胶东王的参与,因为这时候的律令用的都是特别晦涩难懂的字词。但接着就是素波对胶东王的训练了,“如果某个皇室中人想把来历不明的孩子记在玉牒上,你应该答应吗?” 胶东王就认真地摇了摇头。 “很对!”素波就用牙签扎一块水果喂到了胶东王的嘴里,这是为了强化他的记忆,只要对的就有好吃的;然后自己也吃一块,这块就是讲课的酬劳了,以胶东王强大的记忆力和自己的辛勤能干,每一次果盘都会很快就空了的,“下一题……” 留福在一旁无言地听着,这样的课嘛,其实真不必的,尤其是王妃还会讲错,但王爷每次都认认真真地听,自己岂能反对?更何况王府里一直有人在窥探宁淑殿,总要做样子给他们看的。于是留福找了个机会就插话道:“王妃,今天王爷可遇到了难事,还请王妃帮忙想想办法。” 原来近日江都王府新添了一个小皇孙,江都王府长史报到宗正寺,称其为江都王妃之子,寺丞便录了,如今拿到了胶东王面前。 留福就道:“王妃,寒食节时我们在皇家山庄里还曾见过江都王妃呢,她那日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后,身形如常,怎么能这样快就生下皇孙?” “当然不能。”怀胎总要十个月的,哪里能突然间就生出孩子了呢。素波就奇怪了,“那这孩子是谁生的呢?该不会是江都王妃抱了府里姬妾的孩子吧?不过江都王妃已经有了长子,怎么还要抱别人的孩子呢?” 留福就低声道:“听说这位小皇孙根本不是在江都王府内出生的,而是江都王养在府外的一个风尘女子所出,满月后抱回王府,就想记在江都王妃名下,让他有个好出身。” “原来是这样啊,”江都王从来就是个没脑子的,其实他把孩子记在随便一位姬妾名下事情也就悄悄过去了,谁还能到王府的内院里查生孩子的究竟是哪个?但是他要记在正妃名下,就是公开地作假,“我们当然不能同意!” “王爷没有盖上印章,将记录的寺丞叱下。”留福就道:“江都王长史气哼哼地走了,恐怕明日江都王一定会找上门来。” 江都王一家子都不省心!因娘家被判了流刑江都王妃见了素波一向怒目而视,现在因为玉牒之事江都王又恨上了胶东王,素波便有些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让王爷去宗正寺领差使,我们只关上门在府里过日子,眼下岂不是没有这些烦恼?”又认真地想了想,“不如让王爷称病躲在家里,江都王就不好意思找上门了。” 留福就摇摇头,静妃当年已经退居侧位,老老实实躲在宫里过日子,可还不是被人害了!两个皇子夭折,就是王爷身上现在还带着毒呢。但王妃是不明白的,留福反又安慰她,“没关系,道理在我们这边,江都王还能怎么样?” 是这样的,素波觉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但第二天胶东王便被从宗正寺抬了回来,他被江都王打伤了。 素波乍一听这消息急忙迎了出去,就见胶东王已经从车子里被抬下来,乘着软轿向内殿而来,一张完美的脸伤得很重。一只眼睛青了,嘴角破了,几缕血丝凝在一旁,更兼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散下几缕粘在脸侧,实在是可怜! “这可怎么好?将来千万别落了疤!” 这点伤算什么?先前在宫里时他们吃过的亏才多呢,这一次其实是王爷特别让江都王打上去的,以显出事态的严重。可是留福说的更重,“落疤还是小事,只怕有内伤了。” “什么?还有内伤!”素波真是担心极了,“赶紧传良医所的御医!”先埋怨留福,“你怎么搞的,让王爷被打成这样!”又责备冯律,“你武功那样好,怎么还能让王爷被打了呢!” 冯律冤枉极了,就江都王和他带来的人,个个酒囊饭袋一般,自己一个人就能将他们全打倒,“可是王爷不让我们动手啊!” 留福咳了一声,“江都王是兄长,王爷是弟弟,他硬要抢王爷的印章将私生子记在王妃名下,王爷坚决不许,但面对兄长,也只能紧紧地抱住印章不放了!” “你这是愚!江都王的私生子愿意记在谁名下与我们何干!你就应该把印章给江都王!”素波骂着留福,胶东王心智不够成熟,不知道变通,错都是留福的!当然,自己也应该担起一些责任,因为那些律令可都是自己讲给他的,还告诉他不合律令的一定不能盖上印章,但是谁能想到江都王没理就会打人呢? 一路将胶东王送到内室,亲手帮他安顿好,素波便轻轻摸着他的脸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真是小可怜儿。”又是换衣裳又解头发,将平日留福的事都接了过去,服侍得无微不至。 一时良医所的御医诊了脉,急忙熬了药送上,素波就端着药碗坐在床边喂胶东王,“来,好好吃药,御医说要赶紧把药吃了才能将瘀血散了。” 胶东王在自己的教导下越来越乖,先前在陆府那些不正常的举动早已经看不到了,素波也将他当成懂事的大孩子一般,有些事情还会与他商量。但是现在,她重新意识到了他还是问题儿童! 因为胶东王一把将药碗打翻了,然后又说什么也不让自己给他敷药! 素波只得让人再煎一碗,然后就吩咐留福,“你上去按着王爷的头,我来给他灌!”说着脱了外面的大衣裳,露出紧身的窄袖小袄,一只手端着药碗,一手只伸出来就捏住胶东王的鼻子。她可是帮着表姐给小外甥灌过药的,知道动作要领! 留福吓了一跳!王爷和自己最不信任的就是御厨和御医!所以王爷是从来不吃药的!但留福真正被吓到的却是王妃的强悍,她要给王爷灌药! 还要自己帮忙!“不行,不行!”留福摆着手往后退,“我可不行!” “不行也得行!”素波更是坚决,“我们是为了他好!” 留福就苦着脸找借口,“王妃,你尝尝这药,能喝吗?也不能怪王爷不肯。”王妃尝到了□□的气味一定不会让王爷喝的。 黑乎乎的药汤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素波侧着头避开了,她那次落水后可是吃了许多汤药的,当时为了活命都捏着鼻子喝了,现在再让她尝,不可能!但是她坚决地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再三叫留福按住胶东王。 可留福越躲越远,就差一点退到殿外去了,“王妃,我可不敢。” “真是笨蛋!”素波十分无奈,可这种事总不能叫别人,想了想只得自己上床骑在了胶东王身上,两只腿压住他的双手,正好,一只手捏鼻子,一只手灌药! 因为王妃捏住了自己的鼻子,胶东王只得张开了嘴,但药碗一送到面前,他赶紧又闭上了,只用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王妃。虽然只要略一用力,就能将王妃推开,但是他觉得只用眼睛就够了。 素波正凑近了,就见胶东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恳求地盯着自己,带着漉漉的湿意,而瞳仁中映出的自己又凶又恶,怎么也下不了手,松开了胶东王的鼻子,尝了尝药,“真是难喝极了,比我那时候生病的还难喝!”可是再难喝也得喝了呀,素波左右为难:下狠手灌药吧,不舍得,不灌吧,也不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皇上遣人来探望胶东王!” 留福就一道烟一般地跑到前面接过药碗,“王妃,赶紧下来!” 素波低头一看,自己的形象实在不能见人,葱绿色的小袄将尽显身段,整个人压在胶东王身上,外人看了一定会误解的!便急忙从床上跳下来,到外面重新换上大衣裳,拢拢鬓边的碎发,重新补了脂粉出来。 宗正寺的事情传到了宫里,皇上震惊,派了贴身的中常侍郑安带御医前来探望胶东王。平日留福会告诉自己一些皇家秘事,就比如郑安,他很早就跟着皇上起兵,后来为了能一直陪伴皇上做了内侍,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在宫里地位极高。眼下她不敢怠慢,亲自来迎,接到了内室来见胶东王。 看着郑安中规中矩地行礼问候,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素波心里就不大痛快,虽然一直看着胶东王被打伤的脸,但是再一次端详她还是十分痛心,越美的东西被人打破了就越会令人心疼,难道郑安看不出胶东王多可怜吗?于是她就道:“听在场的内坐说江都王还有几拳落在了王爷的胸腹之上,一定有了内伤,正熬了药给王爷吃呢。” 郑安恭敬地答应着,但神情还是很平淡,“正好皇上令御医一道前来给王爷诊脉。”说着就让两名御医上前。 两位御医轮流看了,皆道:“伤情并不重,不服药亦可,若是王爷肯用,吃几副亦可,再将养些时日就好。”说着也开了一个方子。 这两位御医的说法与府里的御医不同,素波接过药方一看,也与府内良医用的药多有不同,想了一下,就好比前世协和医院的教授与社区小诊所的基层医生,虽然都是大夫,但总归是不同的,于是就选择了相信宫里的御医,立即叫人抓药熬药去了,又送赵中常侍出府,却道:“王爷被江都王打了,下人都不敢拦着,他们又都不让我告状。但是,明明我们王爷没错,凭什么江都王就能如此蛮横,我就是不服气!” 这就是不告状?中常侍一直没有动的眉毛抖了抖,躬身道:“下官定然将王妃的话禀报圣上。” 素波这才心平气和了些,她就是要告状,就是想要皇上惩罚江都王! 第80章 弹冠相庆 新熬回来的药闻起来味道要好一些, 可是胶东王还是不肯喝。 刚刚要灌药时素波着急上火一鼓作气,被胶东王那双无辜纯真的眼睛瞧过不已经败了, 又经过郑安带来皇上的关切和自己告了一状, 再者两位御医又说伤情不重, 素波就下不了手。想了想拿了些糖浆加到药中哄胶东王, “尝尝, 这药很好喝的。” 胶东王把嘴闭得蚌壳一般, 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她,似有无限的委屈,素波心虚起来,刚刚她尝了一口,其实加了糖的药更难喝。 尽管这药是皇上身边的御医开出来的方子, 张长史亲自去抓的药,然后自己亲眼看着熬的,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留福还是不赞同王爷吃药。毕竟王爷果真没怎么样, 江都王那花拳绣腿还伤不了人。因此他就又劝道:“王妃,既然御医说不要紧, 王爷又不肯吃药,不如我们吃点好的。王妃不是说过,药补不如食补吗?” 素波就想到了宗正寺给府里送来两个药膳嬷嬷“你是说药膳?” “不,不,不!”留福看到胶东王正瞪着自己,两只手一同摇起来, 还恨不得多生一只手一道反对,“王爷肯定不会喜欢吃药膳!” 素波也不喜欢药膳,更是对于她们几次提出要给自己把脉做利于生养的药膳嗤之以鼻,自己还是少女呢,不只有一颗少女心,更有一副少女的身子,什么孩子,离她还远着呢!因此连面也没见她们一回,反正当时吴望送人过来时自己就有话在先,王府里可以多养几个人,但却不能对着自己指手画脚! 将心比心,自己不喜欢药膳,想来胶东王也一样,只看平时乖巧听话的他怎么也不肯吃药就能想到。素波想了想就有了主意,“我给王爷炖个乳鸽汤吧,受伤时能帮助恢复身体。” “炖乳鸽?太好了!”留福先叫了起来。 素波就见胶东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心情也转好,却又斥留福道:“这乳鸽汤是给王爷喝的,没有你的份!” 留福可是忠仆,“王爷喝我就开心!” 炖乳鸽其实不难,只是给受伤的人吃不能放辛辣的调料,素波便加了红枣、枸杞等几样东西补血调味,看着快好的时候将骨头抽去又加了几个煮熟的鸽子蛋剥了皮放进去,一会儿便盛出一碗货真价实的鸽肉鸽汤来。 胶东王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张开了嘴,素波一口口地喂他,免不了嘀咕,“谁说你傻的,什么都明白,苦药不肯喝,鸽子汤就喜欢了。” 胶东王的眼睛弯了弯,满是笑意,抬起手来将汤匙转到了素波的嘴边,示意她吃一个鸽子蛋。 “你吃吧,我刚刚已经尝过了。” 如今自己不是为了让王妃试毒才让她吃的,胶东王就是想与王妃一起分享,于是他握住了汤匙一定要送过去,素波推也推不动,只得就势吃了,又道:“女人喝鸽子汤皮肤好,所以我炖了三只呢,还有一只给留福,他那么馋,如果没有份一定会伤心的,所以你尽管吃吧。” 受了伤之后的日子很好,胶东王留在府里读读书,练练剑,当然了,每天还都要喝汤,也不知王妃怎么会做那么多样的私房汤。这天,胶东王喝着汤向留福道:“我觉得伤好的太快了。” 王爷的眼角原本青了一大片,那可是他硬把头凑到江都王的拳头底下才伤的,看起来很恐怖,但是才几天的功夫,青痕就已经淡了许多,几乎看不大出来了。留福就说:“王爷,王妃的私房汤你少喝些吧,实在太有效了!” 然后都便宜你喝了吗?胶东王根本不会同意,一匙匙将汤喝尽了才问留福,“可听到了宫中的消息?” “皇后娘娘病了,听说御医们都被传去诊脉。” “上次江都王要废了王妃另娶的时候,父皇申斥他,皇后娘娘就病了,结果最后只免了他的差使就轻轻放过。这一次,我想父皇再怎么也不能这样罢了。” “皇后娘娘对三个儿子个个爱如珍宝,她一定不甘心。” “她对自己的儿子确实爱到了极点,”胶东王就道:“可是她从来想不到别人也会爱自己的儿子。” 说到了这里,留福也沉默了,王爷会一个个地搬倒皇后娘娘的儿子。不过,江都王是皇子中最蠢笨的一个尚且如此不易,接下来想对付狡猾的河间王和根基深厚的太子该有多难呢? 胶东王却不灰心,“万事都是开头难,江都王不过是我们第一个对手。现在看着河间王和太子十分强大,但其实几个月前我们看江都王岂不也如此?以后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就不必担心,就像在宫里时我们想过每天能吃这么好吗?” 对于用食物举的例子留福领悟最快,“没有,当时我就想如果能不用提心吊胆地吃一顿饱饭,我就是死也值得了。”现在的他,每天都可以尽情地吃,心情愉快地吃,于是他得出了结论,“这样看河间王和太子真算不得什么!” 这时素波走了进来,“太子和河间王怎么了?他们也一定是要帮江都王的吧,毕竟他们是亲兄弟呀。” 其实亲兄弟未必就心往一处使。太子对这个蠢弟弟一向讨厌,觉得没有了他正能少一个与自己作对的人,因此便主张大义灭亲要严惩江都王;而河间王一直把江都王当成自己的马前卒使用,便有心想拉他一把,在父皇和母后面前表现了一番兄弟情深。 又有朝臣们各抒己见,有保江都王的,有主张严厉处罚的,在朝中争了几日,最终皇上还是依了大多数人,罚江都王到皇陵思过。 诏令一下,江都王及一家人立即被送到了皇陵,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弹冠相庆,素波也觉得趁愿,与拍手叫好的严懿悄悄议论,“父皇还是英明的,江都王不是好人,皇家因为他好丢脸,再不处罚就要被天下人笑话了。” “是啊,先趋炎附势要休掉结发之妻,然后就闹出置外宅养出私生子,品行败坏。要我说皇上罚得还是轻了!” “不管怎么样,只要见不到他,总是好事。”素波还是知足的,毕竟是皇后的亲儿子,那样护着还被罚出京城,结果已经很好了。小美男一定不听劝阻一定还要上衙,留福也支持他,现在自己倒不必担心他再挨打了。 “邓十九也被关在府里闭门思过,京城少了这两个恶少,倒是清净不少。”严懿不比素波是宅惯了的人,她整日在外面跑,见得多,知道的也多,又与王妃八卦道:“你知道江都王的那个外室怎么样了吗?” 女人对这样的事都很好奇的,素波也不例外,“怎么了?快告诉我。” 严懿不比素波一直是宅在家里的人,她从小到大都算是平民人家的女孩子,从没娇养过,时常出门买米买菜、打水扯布,因此听到的闲话儿就多,如今一一道来,“听说事情一出来,那个宅子就被人封了,那个风尘女子也失踪了;还有那个孩子,许多人特别注意到江都王出京时并没有带着他。不过呢,有人发现邓家一处山庄的管事家里无故多了个孩子,又猜皇后娘娘把那个女子杀了。” “若真是把人杀了,那皇后娘娘还真狠心。”都是传言,素波待信不信的,只是有一点她很肯定,“江都王的那个儿子其实是可以上玉牒的,只如实记明生母、出处便可。”为了小美男,她可是认真学习过律令。 “若是把那个孩子记在玉牒上就等于江都王的过错坐实了,他一辈子也不能再翻身,皇后娘娘肯定不会让儿子落到那种境地,所以才放弃那个孙子。”严懿就嘲笑道:“反正皇后娘娘不缺孙子,江都王也不缺儿子。” 算起来皇上的妃嫔并不太多,子女也是有数的,毕竟他年轻时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权势,后来要辛辛苦苦地打天下恐怕也无心于此,就是新朝建立后政务也十分繁忙,而且他已经老了,纵是又纳了几个美人,好多年亦没有孩子出生。但皇家的这几位皇子就不同了,除外才成亲的胶东王和长沙王之外,大一些的几位皇子都有不少的姬妾,不少的儿女,尤以江都王为最。 素波也就笑了,又道:“先前只当管玉牒没什么事,但其实王爷到了宗正寺这些日子,皇家已经添了三个孩子了,如此下来,不出十年,管玉牒的人手就要加倍了。” 严懿就叹道:“父亲时常进谏皇上,古之明君为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桀纣之时,内聚旷女,外多鳏男。如今新朝初建,四方未定,百姓尚需休养生息,后宫不宜过奢,就是诸皇子用度宜当俭省。” 御史大夫所虑自然是对的,历朝历代皇家人口都随着江山稳固后飞速增加,而这些人口都要用赋税养着,就会给百姓带来越来越沉重的负担。素波原不是忧国忧民之人,但听了严懿此语倒有些惭愧,“其实我现在就是一个米虫,由朝中的赋税养着。” “米虫?”严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不觉失笑,半晌才道:“王妃就算是米虫,也是胶东王养着的。” “但胶东王平日用的还不是朝中的赋税?” “先前的确是,但现在胶东王已经有了差使,俸禄是应该得的。”严懿道:“朝臣们都称赞胶东王主管玉牒后治下严明,事务条理分明,遇到江都王逼迫依旧能坚守节义,公正不阿,与长沙王到了少府只顾为皇上敛财讨好高下立判!” 其实小美男没有这么高大上了,虽然他看起来很像模像样的,但其实是因为不懂得变通,只是这话不好告诉外人,素波遂笑了笑,却严懿相约挑个好日子到城西的相国寺去进香——其实就是游玩散心。 从那日伸张正义收拾了邓十九之后,素波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高贵的胶东王妃,再不必怕任何人了,完全可以随便出门玩,而且现在又有严懿做伴。 但相国寺素波竟没有成行,原来到了约定的日子皇后娘娘病了,诸王妃皆去侍疾。 虽然没有人明确告诉自己,但是素波还是觉出皇后娘娘是被江都王被送到皇陵之事气病的。很明显的事,寒食节时还十分健康,与邓家女眷们说说笑笑,又去洗温泉的人,怎么就能一下子病倒了呢? 素波还聪明地想到皇后娘娘一定会迁怒于自己。 还是在听到皇家传闻时,素波就认为皇后娘娘不可能对静妃和静妃的子女真正好,自己可是穿越女,根本不可能被《女德》《女戒》之类给骗了,血浓于水才是最正常的感情,看动物们就能知道,它们只抚养自己的幼崽儿,还会把别人的孩子咬死。 所以素波听留福叮嘱自己要小心不待他说完便挥挥手道:“我都明白的!放心吧,我一定特别谨慎,千万不能被皇后抓到错处!” 第81章 亲睹宫斗 王妃小事糊涂, 大事还是拎得清的, 但是胶东王和留福还是担心不已。 胶东王就吩咐道:“进宫是免不了的, 你跟着王妃去吧,有什么事还能提点一下。” “毕竟是宫里,皇后娘娘还是要脸面的,王妃不会有什么事,倒是王爷每日都要出门,更要精心一些。”留福就道:“再者,皇后和邓家的目标终究还是王爷,若是没有王爷,王妃也好, 老奴也罢, 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道理是这样,但是胶东王却已经下定了决心, “让你跟着王妃进宫, 你听命就是了!” 留福张张嘴, 最终还是没说话。 倒是王妃听说留福要随着自己进宫十分反对, “我能有什么事?皇后娘娘至多说几句难听的话就是了,难不成还打我一顿?她那么爱面子的人, 而且皇后的身份地位也会束缚她不能做出过激的行为。你还是陪着王爷吧,小心他不要再被人欺负了。” “王妃果然聪明,倒将宫里的情形说得一点也不错!”留福虽然偏心王爷,但其实他也担心王妃的,但是如今的情况还是王爷那边更需要自己, 于是躬身应了便重新回到王爷身边,感受到王爷冰冷的目光,赶紧又跑了回来,“王妃,宫里的情形小的更熟一些。” “不必,不必,你去陪王爷!” 素波要进宫,胶东王要上衙,府里备了两辆车子同时出门,留福就在两辆车间跑来跑去折腾了几个来回喘着粗气道:“就让小的陪王妃进宫吧,我可没力气再去追王爷的车子了。”然后还不是一样要回来。 福儿和寿儿便都帮忙求情,“承奉正出了好多汗呢,王妃就让他上车跟我们进宫吧。” 素波无奈只得应了,却又道:“平日让你少吃一点怎么也不肯听,现在胖成了这样,清清凉凉的早上就能出汗,只几步路就喘,今天回府后必须减肥!” 留福不吭声,瞧着王妃与宫女说话便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肉包子塞进嘴里——宫里那个地方,他还没进去时就感觉到了饥饿,不,确切地说,想到要进宫他就饿。 每个月朔望之日素波都要进宫问安,因此长秋宫也算走熟了。但她从来都是按宫里的规矩从宫进来沿大路一直到长秋宫门前,多一步路不走,多一处不看。在她的心目中,皇宫就是可怕的地方,就算皇上对他很和善,皇后也一向亲切,但那都是给大家看的。 当然了,毕竟是皇宫里,表面上处处都过得去。虽然诸位王妃来侍疾,但其实却不必真正做服侍人的事情。素波立在河间王妃之下,手里捧着御膳坊新送来的食盒,听太子妃在最前面轻声劝道:“母妃已经好几天没进食了,总要吃一点吧。”又有河间王妃也温声劝道:“喝点汤也好呀。”便将手里的汤向上送了送。 皇后娘娘摆了摆手,“本宫什么也吃不下,你们不必劝了,都下去吧。” 素波觉出皇后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然后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好像锥子一样的锋利,她一定是怪胶东王的。但是道理是没法讲的,素波只能尽量向后缩了缩身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缩是没有用的,太子妃就顺着皇后的目光看了过来,“不若胶东王妃先回府去吧。” 江都王还不是因为胶东王才出的事,因此皇后娘娘看到胶东王妃心里肯定是不舒服。 自己来侍疾,按说应该一直陪在皇后娘娘身旁,先回去岂不是说自己不孝?但是素波却立即答应了声“是!”便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身后的宫女,人就向后退去。与其站在这里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如回府里弄些好吃的,皇后娘娘不吃饭,大家也不好用膳,因此素波在宫里已经饿了半日。再者,反正是太子妃令自己走的,自己可不会承认不孝。 所有人只当胶东王妃听了此话定然会无地自容,不想胶东王妃立即就要走,一句谦让的话、半丝犹豫的神情都没有,一时竟都怔了。 河间王妃是要把江都王弄回来的,当然不会让胶东王妃就这样走了,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为江都王求情的事还要落在胶东王妃身上。于是她便出言叫道:“弟妹。” 素波原以为自己就要解放了,越是满心欢喜越要绷住脸低头向后退去,就快到殿门时听到河间王妃叫自己,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河间王妃就笑道:“弟妹,母后病着,正需要我们尽尽孝心,你怎么就走了呢?” 素波这时早后悔不迭,自己为什么要停呢?只当没听到出了殿门有多好?但事已至此,却不好不答:“听从皇后和太子妃之命其实就是尽孝心呀。” 河间王妃就语重心长地道:“弟妹还小,不懂得如何尽孝心,只当母后和太子妃令你回府,你听命就是孝心了,这可大错特错了。你如今膝下尚空,并不知道当娘的是如何疼爱孩子。母后虽然一再主张要罚江都王,但她心里却是难过得吃不下饭,不如你回府让胶东王上表求父皇将江都王接回京城,以全你们的孝心,母后也就能用饭了。” 皇后娘娘便微微点了点头,她之所以装病为的还不是将江都王从皇陵弄回来?只是这话她不好提,河间王妃倒是比太子妃机灵,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因此就长长地叹了一声,“本宫知道皇上的诏令自然是不错的,但是心里还真难受,无论什么山珍海味也没有胃口。” 素波才不会同意让胶东王上表请皇上接回江都王呢!难道自已家的小美男就白挨打了?那可不成!她不但不想接回江都王,甚至还想让他一辈子都留在皇陵才好! 但是回绝河间王妃也就是回绝皇后,还是有难度的。素波一向又缺乏与人相斗的本事,因此便迟疑了起来,又想留福跟着来了,他可是说特别熟悉宫里情形,特特来帮自己的,便向留福扫了一眼。 留福就站在素波身后不远处,一直瞧着王妃,此时就点了点头。江都王之所以被送到皇陵,其实还是因为自家王爷。现在王爷赚足了好名声,正要上表请父皇将兄长接回来给宫里朝中的人们看呢,此时顺手推舟答应也好,免得王妃受到欺负。 素波看到了,她身旁的长沙王妃也看到了。身为陆氏女,长沙王妃对于邓家和邓皇后十分仇恨,若不是祖父再三嘱咐她不要与邓家直接冲突,她早跳出来历数江都王做下的种种恶事,坚决反对把江都王接回来了。此时她只怕胶东王妃答应下来,急忙抢在前面说:“母后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臣媳有一个好办法!” 不待大家相问,长沙王妃就指着素波笑道:“胶东王妃曾在我们陆家住过几年,因此我早听说王妃治膳有易牙的手段,十分不俗。如今进宫侍疾,正好为母后烹制几道佳肴,让母后胃口大开,这才是真正的孝道。” 陆二小姐笑语晏晏,心中十分得意,她这是一箭双雕,既拦住要将江都王接回京城之议,又把胶东王妃推到为难的境地,要知道她一向瞧不起胶东王妃,只想把她踩在脚下,但却一直没成功,现在正好是个难得的机会。 皇后娘娘心里一向厌恶胶东王,对于静妃一系她决不会手软,唯有除之而后快,但是她对胶东王妃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反之,长沙王原本是她为了对付静妃才允许赵美人生下的,原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是谁想赵家竟因为赵美人得了官职然后在西北打下一片天地,然后赵美人和长沙王就从过去一心侍奉自己变得有了野心,因此她越来越恨长沙王了,差不多与胶东王一样恨了,还有陆家女,她更是厌恶之极。现在她看着敢在自己面前弄鬼的长沙王妃,便冷冷一笑道:“既然长沙王妃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孝道,不如你下厨亲手给本宫做几样饭菜尽尽孝心吧。” 长沙王妃不想皇后娘娘反要自己下厨,哪里能服气,高傲地一笑道:“臣媳自幼跟随父兄读书,经史子集莫不熟记于胸,唯独于厨艺一道未曾习得。” 与陆家相比,邓家在皇上起兵时已经手握重兵,占据一隅之地,因此对皇上的帮助远远重于陆家,这也是自己能当上皇后最重要的原因。但尽管占了这么多年的上锋,出身草莽之家的邓皇后一直能感觉到世代书香的陆氏女们对自己淡淡的蔑视,在她们看来自己是抢了静妃的位置。 这种感觉就似万蚁噬身,让邓皇后无法忍受,现在乍一听长沙王妃的暗讽她怒火中烧,差一点就要发作,但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她还是有足够的城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带微笑地说:“古之贤妇,亦有许多亲操纺绩井臼者。” 陆二小姐一向是个跋扈的,现在与皇后娘娘理论起来亦不肯相让,且她又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遂笑道:“陆家教导女子,读书明理为要,其次习琴棋书画,再次管理家事而已。因此臣媳委实不能洗手做羹,如今母后病了,还请太子妃教导弟妇如何备膳。” 其实陆二小姐固然没进过厨房,太子妃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她们的身份,只消品尝佳肴美馔就足够了,别的完全不在她们关心的范围之内。但现在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太子妃为了皇后娘娘的颜面也不能否认了,因此踌躇一下便大度地笑道:“胶东王妃出身江阴徐家,却长于饔飧之事,每每亲做羹汤,我辈正该效仿,如今还请胶东王妃为母后亲手做几样小菜。”尽管素波不不许府里的消息外传,但依旧逃不过太子妃的眼睛,她对于胶东王的提防并不亚于皇后娘娘。 邓家出身是差了点,当过土匪,受过前朝招安而后又反叛割据,比不了陆家的书香门第,但是若从此论,陆家又焉能与江阴徐家相比?既然陆氏女提及家世,太子妃就正好用胶东王妃来回她。但太子妃并不希望江都王回京,故而她既赞同长沙王妃的提议但又暗中讥讽了她。 素波这一会儿功夫眼见着自己从众矢之地到置身事外,然后又重新被卷了进来,便也感觉出殿内几个女人间激烈而又掩饰在笑语晏晏下的争斗。 这就是传说中的宫斗啊! 素波根本不想参加,但身在其中躲也躲不开。权衡之下,她觉得宁肯为皇后娘娘下厨,也好过答应让胶东王上表奏请接回江都王,于是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满面笑容地说:“太子妃有命,我自然尊从,这就下厨为母后做几道小菜。” 纵是胶东王妃做出龙肝凤髓,皇后娘娘也不想吃。但事已至此,她倒不好直接反对,便轻轻一挥手道:“本宫身子不适,这两天每见御膳坊送上的吃食更觉得胸腹胀闷,胶东王妃既然厨艺了得,便不要与他们用一样的东西了。” 天下所有的食材都汇聚到宫里,如今皇后娘娘不许用一样的吃食,那还能用什么?纵是在外面找来新奇的食料,也难免会被刁难,更可怕的是万一皇后娘娘吃了之后说肚子痛,王妃岂不有口难辩?留福一心想提醒王妃,可是王妃却根本不看自己,一时顾不上规矩悄悄上前几步在王妃身后拉她的袖子! 素波便轻轻地将袖子一抖,将留福的手抖下,这么点事算什么,能难得住自己这个穿越女吗?慌什么慌!自己笑着躬身道:“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第82章 无米之炊 素波明白皇后娘娘在为难自己, 以皇后娘娘的心意, 她并不想让自己下厨做膳食, 也根本不想吃自己做的东西,所以才提出让自己不要用与御膳坊一样的食材。 这岂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皇后娘娘一定盼着自己一口回绝呢。 但是素波还是敢一口答应,因为她胸有成竹。 自己就用一样御膳坊不会用的食材,做一样特别的东西献给皇后娘娘好了。于是素波便转身吩咐道:“如今正是榆荚满枝的时候,你们挑最最高的枝头采一枝新鲜的拿来。” 榆树并非少见之物,须臾便有小内侍采了回来,这个时节榆树还没有长出叶子,唯有黄绿色的榆荚一簇簇地堆满了枝头,摘下用清水漂洗几次, 素波也不用御膳坊的大灶, 只用廊下刚刚熬药的火炉,一只银挑子加了清水烧开放上榆荚, 水沸之时再要了一只鸡蛋, 打开后去蛋黄将蛋白甩入汤中, 略点些盐、麻油便端了起来捧到了皇后娘娘的面前, “这榆荚汤虽然简单,但却有清热除火, 生津开胃之效,还请母后品尝。” 初听胶东王妃令人采榆荚,皇后娘娘十分不解,她自小生在邓家享尽富贵,并不知榆荚竟能吃, 转眼间就见一道白绿分明的羹汤送到自己面前,散发着清淡的香气,让她耳目一新,饿了许多的她口中竟生了些津液。 如果不是为了小儿子装病不食,皇后娘娘一定会尝一尝这榆荚汤。但是此时她绝不可能为了胶东王妃做的一道羹便退让了,才要挥手斥下,就听皇上朗声道:“朕怎么闻到了榆荚的味道?好多年没吃过了!” 原来前朝事毕,皇上带着几个儿子来为皇后探病了。 皇后娘娘急忙便要起身,却被皇上扶住,“你我夫妻,不必多礼。”坐下问了几句病情,接着太子妃便将方才之事一一道来,内官宫女们上奏皇后已经几日未进食,又有御医献上脉案。 皇上神情淡然地听着,皇后娘娘倒底为何病了他十分清楚,却将目光落在胶东王妃手里捧着的榆荚汤上,突然问:“这是青云媳妇亲手做的?” 正在上奏皇后脉相的御医只得尴尬地停下了,素波抬起头来四处看看,终于确定皇上是对自己说话,就赶紧答道:“是,是臣媳做的。” “端过来朕尝尝。” 素波只得便将榆荚汤捧了上去。 皇上接过汤碗也不用汤匙,直接端着碗将汤一气喝了,然后放下碗笑道:“这汤与朕小时候母亲做的一个味道。” “朕小的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丰年不过勉强温饱,遇到旱涝之灾或者朝廷加赋,粮食到春天就吃光了。从地里长出野菜开始,大家就都去挑野菜,掺了米糠裹腹。榆荚一下来,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榆荚不但能吃,还又甜又软,要是能在榆荚汤里再加些面混在一起,那时候就觉得是天下第一美味的东西!” “就这样,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你们的祖父祖母就这样带着我们几个儿女半饥半饱、吃糠咽菜地度过了,直到地里的庄稼熟了才能放开肚皮用上一顿饱饭,然后又要节省着挨过冬天。” “哪怕这样的日子,后来也没有了,天灾不断,又有官府不断地加赋,有一年春天不必说榆荚,就是榆树的皮也被大家都剥去吃光了,朕想与其饿死不如拼了,一怒之下便带着乡里的人抢了县城里的粮仓,然后才有了现在!” 皇上便指着面前的儿子儿媳们问:“这些苦你们谁吃过?” 胶东王自进了长秋宫后便立在一旁,旁人听了父皇的话皆有触动,唯他神情丝毫不变,父皇只知道他历尽苦难,孰不知自己挨过的饿只怕会更甚。野菜、榆荚他都吃过,而且只能悄悄吃,说都不能说出来! 皇上见半晌无人应答,就长叹一声,“你们哪里知道民生多艰!” 素波终于忍不住小声道:“父皇,臣媳是经历过水灾和逃难的。” 皇上就笑了,“朕倒忘记了,你是吃过苦的,也无怪能做出这道榆荚汤来!” 其实还真不是,素波跟着叔父逃难是在夏秋之季,那时候没有榆荚。她不过是馋,什么都喜欢尝尝,到了这个时节必然要吃榆荚的。但现在显然不是说明的时候,她就眨眨眼睛不语了。 “当年你们祖母就是这样亲操井臼,洗手做羹的……朕当初成亲时,静妃也曾亲自下厨……”皇上被一碗榆荚汤引着回忆起往事,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直到提到了静妃才猛然停了下来。不知为什么,静妃还在时,自己总觉得她不如皇后贤良懂事,更因为她的冷淡很少到她的宫中,可她没了自己却时不时地想起,夜里也曾梦过几次,此时就挥了挥手将心头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走赶走,向大家笑道:“正好,我们还没用午膳,今天中午大家就吃榆荚汤面吧。” 素波就赶紧说:“榆荚汤面最好用荞面,比寻常的白面更有滋味儿。” 皇上听了就笑,“朕好多年没见过荞面,胶东王妃不提朕差不多忘记了,今天也正好尝尝,就让御膳坊备膳吧。” 一时吩咐下去,御膳坊掌膳内侍前来请教胶东王妃,“宫内从没做过荞面榆荚汤,还请王妃指点一二。” 荞面是很低档的面,色黑而粗糙,很多人都认为不能登大雅之堂,但素波很喜欢它独特的味道,甘香里带着淡淡的苦,正与充满着乡土气息的榆荚是绝配,所以才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没想到,却将御膳坊的御厨们难住了。 素波就笑道:“其实很容易,你们把荞面加上同样多的白面和好擀成大片再切成菱形小块,调好味道,出锅前再加上榆荚就好了。” 御膳坊得了吩咐,急忙采榆荚、和面,很快做了榆荚汤面送了上来,皇上便招呼大家坐下,每人分了一碗。 素波尝了尝,御膳坊毕竟还是有真本事的,且他们又有各种上等的食材,这汤里瞧着只有荞面和榆荚,但其实却用上好的鸡汤打底,又加了瑶柱、虾仁、香菇等等,十分鲜美可口,掌膳内侍完全听懂了自己让他们调好味道的意思了。 因与胶东王坐在一处,素波就将自己的碗悄悄换给他,又哄道:“你也吃一些,里面加了许多上好的料,如此的榆钱荞面汤我未必能做得出呢。”她早发现胶东王不大喜欢吃外面的东西,尤其是在宫中时几乎不碰一点吃食。 胶东王便舀了一匙送入口中,这榆荚终非当年自己夜里在宫中悄悄爬上树摘下的榆荚,而父皇应该也能觉出宫里的榆荚与先前在山阳老家的毕竟不同了吧。 素波吃了一碗榆荚面汤,又饱又暖,心情也愈加好了起来,见宫内气氛未免有些沉闷,就笑道:“我们家里把榆荚也称作榆钱儿,每年都要吃一次,说是讨个好彩头。” 皇上却也知道这个典故,“不错,吃了榆钱儿家有余钱!” 大家便都笑着应和,一时热闹了起来,但其实这些天皇贵胄们根本不在意什么家有余钱,除了胶东王和王妃之外,他们谁也没缺过钱用,根本不把钱当成一回事儿。 说笑半晌,皇上便挥手道:“你们都回府吧,朕与皇后说说家常儿。” 说到底大家都是来探病的,如今皇上来劝皇后,别人果然应该走了。 诸皇子皇子妃们告辞之后,内侍宫女们也都有眼色的退了下去,皇后娘娘身边最受信任的女 官走在最后关上了宫门。 宫殿之内立即就暗了下来,诺大的长秋宫内只有帝后二人,一时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后等了半晌不见皇上开口,便忍不住哽咽起来,“我就是惦记三儿,他从小一直养在我身边,须臾不离的,今年一定要让他搬出宫外,接着又送到皇陵,让我怎么受得了!” 皇上不为所动,“你说三儿先前与你须臾不离,他的外宅是谁帮他置的?那个孩子又是谁的?” 对于草莽出身的邓家人,置个外宅养几个私孩子真算不了什么,过去在青州时看到了美人便抢回来的也寻常。可是世家又是不同,他们可以在家里养姬妾自娱,却在外面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而皇家对于面子比世家还要看重,天子之家,只要略有差错,便会有人进谏,特别是严正被封为御史大夫之后,更是一心拿皇家的错儿。 江都王先前已经被朝臣们多次上表参奏,皇后娘娘都想方设法将他保住了,这一次她也被儿子瞒住了,否则怎么不会让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迫不得已想出以绝食逼胶东王上表的办法来,可现在被皇上几句话得无以言对,便痛哭道:“先前我们邓家占据青州时,满城之人谁敢对我们家的亲眷不敬?如今先是十九被关在府里,现在又将三儿送到皇陵。我每想到此节,就什么也吃不下,我们举家跟着皇上舍了性命家财得到天下,如今倒不如过去了!” 正是因为邓家当时的倾力相助,皇上一直感念不已,那时静妃远在家乡,皇后伴在自己身边亦有了极深的夫妻情份,且生下自己的长子,自己才最终立了她为皇后,又对邓家人百般宽容。但邓家却骄奢愈甚,邓十九还将江都王也带得越来越背经叛道,皇上才不能忍了,毕竟这天下不是邓家的,而是自己的! 于是皇上非但没有动情,却道:“当年朕带着乡邻们抢了县城的粮仓,得到了天下。可是现在如有人带头抢县城的粮仓,朕会杀了他的头!事易时移,这道理皇后也该明白才是啊。” “还不是因为你现在用不到邓家了!”皇后在心里默念,亏得当年自己初遇皇上便心动不已,力劝父亲投诚于皇上,为皇上生下三个儿子,最后终于助皇上得到了天下,如今竟然是一场空吗?但是皇后早非当年真心爱慕皇上的那个小女子了,现在她突然懂得就是自己饿死了,皇上也不会回心转意,可是心里的恨意愈重,脸上愈平静,慢慢收了泪道:“皇上说的对,是臣妾糊涂了。” 皇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些,“江都王的惩罚是免不了的,但皇后也只管放心,你生的长子朕早已经立为太子,朕一定会将皇位传给他。”说着舀了一匙榆钱面汤送到皇后面前,“吃了吧,你的病也该好了。” 方才端来的榆荚面汤皇后娘娘一动也未动,现在她接过皇上递来的汤匙将面汤送入了口中,荞面里本就带着淡淡的苦味,冷了后更加明显,榆荚浸在面汤里已经有些混沌,早失去刚刚的芳香,皇后娘娘从小就没吃过如此的粗物,梗在了喉间怎么也咽不下去。 皇后娘娘想,这应该是世上最难吃的东西吧。 第83章 伟大梦想 素波坐上了车子, 心情很是不错, 便叽叽喳喳地向胶东王笑道:“我本就说不必留福陪着我进宫的, 他就是不听,结果刚刚吓得拉我的衣裳,其实只凭我的本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虽然胶东王未必能听得懂,但是素波需要向别人分享呀,而宫里的事情她又不好对外人说,而她也很喜欢对小美男说话的。 就算他不是问题儿童,很少开口,但是只看着小美男那双漂亮的眼睛, 素波就不会觉得闷了。 留福就吐了吐舌头, “谁知道皇上竟会这么喜欢吃榆荚呢?” 素波就认真地分析总结,“一方面是因为机缘巧合, 一方面就是我比较讨人喜欢, 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人相帮!” 若是先前, 留福一定会在心里嗤笑, 但是现在他是真心赞同的,王妃果真可爱, 皇上对她一向特别好,而且大家相处久了,留福又发现王妃的运气着实也是不错的,每次遇到了什么事,不管自己看着有多险, 但她都轻轻松松地过去。 连带着王爷和自己的运气也都好了呢。 于是留福诚恳地道:“王妃还漏说了一个方面,那就是王妃的厨艺实在了不起,那碗榆荚蛋白汤端上来时,小的分明看到皇后娘娘咽了咽口水。” 素波瞧瞧留福,“还算你有些眼光!那汤虽然简单,但味道就胜在简单之上,大道至简你听过吗,就是这个道理!而且当时我就在皇后娘娘对面,看得清清楚楚,皇后娘娘真很想尝尝的,只是皇上来了全吃掉了。” “真不知那碗榆荚蛋白汤有多美味,皇上远远从殿外就闻到了,然后一口气就全喝了,其余的人都没有尝到。”留福遗憾地说。 胶东王突然道:“我要喝榆荚蛋白汤!” 小美男很少主动说话的,现在要求喝汤素波便特别重视,向留福道:“最近我觉得王爷越发聪明,交流也越来越没有问题。” 本来就聪明,交流也没有问题的!现在王爷肯开口还不是因为这一会儿王妃一直在与自己说话没有理王爷?再加上,王爷一定也对那碗没有喝到的榆荚蛋白汤十分想往。 当然了,王爷正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留福也很尝尝被皇上一口喝掉了然后感慨不已的榆荚汤是什么样的。 王妃笑着捏了捏王爷的脸,“榆荚汤有什么可喝的?今晚我给你们做榆荚饼吃!” 回到王府,留福便急忙要去采榆荚,王妃就笑道:“才吃了午饭,总要等到晚上再做。”说着整个人倒在了床上,“今天侍疾还真累了,我得先睡一觉。” 胶东王和留福心里虽急,可看看时间的确还早,只得去了书房。 等天色微微转暗,胶东王放下笔,与留福回了宁淑殿。 这边王妃一觉醒来,脸上还带着红晕,正坐在床上伸懒腰,不想起来呢。 留福就上前躬身道:“王妃,白天睡多了不好,晚上容易睡不香。” 素波就笑了,“我就是白天睡了晚上也一样睡得很香!”说着一个滚便到了床里面,将后背对着他们,打了个哈欠说:“如果一直不起来,我还能睡到明天早上呢。” 胶东王便向留福郑重地点了点头,王妃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她一向没有心事,果真便如此能睡,一直让自己艳羡不已,却又根本学不了。 留福为难地瞧瞧王妃的背影,拿不准是不是应该上前请她起来,毕竟王爷一直等着尝尝榆荚汤呢。 胶东王便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留福递了一本书,坐在桌前看了起来。 素波等了一会儿见床边没了声音,便嘻嘻笑着起了床,她其实是逗着这两人玩呢,“做饭喽!” 留福赶紧扔下王爷一溜烟跑过来扶着王妃,“榆荚小的亲自摘来的,又淘洗得十分干净,现在就等着王妃作榆荚饼了。” 可王妃进了厨房却先弄了些别的,然后才接过榆荚,在里加了鸡蛋、面粉,又洒了少许的盐,然后就随随便便地用勺舀了一团摊在加了油的平底锅上,一会儿摆满了一锅,煎成金黄色翻个面再煎,两面都熟了盛出来,没一会儿工夫榆荚饼就做成了。 每个榆荚饼大小并不均等,边缘也不甚整齐,但金黄翠绿,清香扑鼻,吃上一个便不能停下,王妃这时手里也拿着一张榆荚饼,另一只手烙饼,还含糊地告诉他们,“这饼就要趁热才好吃;且这是农家小吃,千万不要用模子做成精巧的模样,那样就失去了乡野风味了;还有,你们用筷子夹也不好,直接用手拿着吃才最适合!” 留福当然要听王妃的,吃得满手都是油,对王妃的景仰比滔滔的江水还要绵长,可是他还有一处不懂,“为什么我们想尝榆荚汤,王妃却一定要做榆荚饼呢?”以前常有差不多的情形,明明王爷和自己说要吃鸡蛋饼,但王妃却做了疙瘩汤,明明喝了鸽子汤觉得不错,下顿再要就成了牛肉羹。 这个吗?素波虽然一手拿着榆荚饼,一手拿着锅铲,可是她还是很严肃地道:“你们以为我只是平平常常的厨娘呢?想点什么就做什么?” “告诉你们,有些了不起的厨师是不许随便点菜的,做什么吃什么,就是这样还要预约呢。更有最高一等的大厨就反要挑剔客人,如果是名声不好的客人就不许吃他做的菜。要知道善烹小鲜,便可治大国!” 胶东王和留福都听过治大国如烹小鲜之语,但反过来也行?不过他们被王妃的气势压住了,竟不敢提出疑问。平时总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王妃,今天似乎格外不同,似乎比她穿上王妃全套的礼服还要让人尊重呢。 素波说完又转身回头去看锅里的榆荚饼,小心地将每一块都煎到恰如其份。也许是在宫里时陆二小姐和皇后娘娘她们对于厨艺不屑的态度让她有些小情绪,也许是自己在胶东王府内没有了限制,便重新想起了自己的梦想。 要知道徐素波虽然学习不是那么优秀没考上名校,穿越后被人欺负成了胶东王妃却不会宫斗,可她也是有伟大梦想的人,她希望自己能成为小野二郎那样顶级的大厨,用心做出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让所有人都感受食物是世上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其间蕴含着最深沉的美! 因此素波就是做一道平平常常,甚至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榆荚饼时都会全神贯注。烙好了榆荚饼,素波又端出了一碗鲫鱼豆腐汤,再配上爆炒小公鸡,陈醋拌菠菜,“今天配的菜都是农家常见的东西,所用调料也都平常。而且,这鱼和鸡都是我们府里自己养的,菠菜也是府里种的,应该比御厨们加了高汤的榆荚荞面汤更像山阳县皇祖母做的吧。” 王妃在别的事情上并不大用心,但唯有烹饪一道,的确不凡。平常的鲫鱼豆腐煮成奶白的汤,香腴顺滑,鸡肉炒得又鲜又嫩,菠菜酸中带甜,十分爽口,再加上神来之笔——用榆荚烙的饼,胶东王觉得绝对堪为当世名肴! 再想想刚刚王妃话语未尽之意,她真不是寻常的女子,胶东王不由得肃然起敬,细细想想,竟又有一番感悟。 接着,坊间又有一则新传闻,皇后娘娘卧病,饮食俱废,胶东王妃祈神后亲手做了一道榆荚汤,孝感天地。皇后娘娘尝了尝汤,病便立即痊愈了。 严懿便来打探,“王妃,榆荚汤之事可是真的?” “做榆荚汤是真的,”素波尽量实事求是,“可是喝汤的却不是皇后娘娘,而是皇上。皇上还讲了他年少时吃榆荚的事情,后来,我们在宫里吃了榆荚荞面汤便回府了。第二天就听到皇后娘娘已经病愈,不必再去侍疾了。” “我想着宫里岂能吃榆荚,便当不可能是真的,原来竟然也不假,”严懿就笑道:“如今京城里传言榆荚能治百病,不管显贵还是富商都以吃榆荚为风尚,各处的榆荚竟被采摘一空,又有人到城外采来沿街售卖,价竟不低呢。” 以讹传讹便是如此,不过呢,“多吃些榆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素波便问:“你们父女可曾吃过?” “当然,”严懿就道:“我母亲还教我过我做榆荚卷子呢,放冷了吃又甜又清香,父亲一向喜欢,我每年都要做上许多。只是往前随便采的榆荚,不想到了京城要花钱买,而且还因为王妃价高了十倍,今年就做得少些。” 素波就笑,“御史大夫俸禄不少,你又封了郡主,再哭穷可不应该了。” “但其实父亲当了御史大夫后俸禄才多了的,而郡主不过是个虚名,什么也没有!” “我听说清河公主有三千户食邑呢,你虽然比不了她,但是给三百户也应该的啊!”素波就抱不平了,“按说皇上已经封了你当玉容郡主,就算不给你食邑,也应该给些赏赐的,都是长沙王太小气,不提醒着皇上一些。” 赏金出自皇上的私库,应该归少府管辖,如今长沙王接手了后一向只入不出的,倒不奇怪,但是食邑却是归宗正寺管。素波初嫁入胶东王府可是受过不少欺负,此时便生了同情之心,“长沙王那边我们是说不上话的,可是宗正寺倒可以请王爷在吴望面前提一句。”自从出了江都王之事后,胶东王的名声越发响亮了,宗正寺的人也越发敬重他。 “还是不要麻烦了,”严懿赶紧反对道:“我们家两三年前还是县城的小吏,领着一两贯钱的月俸度日,现在每年上千石的厚禄早已经足够。就算是王爷王妃为我们要来了赏赐和食邑,父亲也未必能安安心心地领。” 素波想想也对,“御史大夫的确是极刚正的,他又不爱财。”却又帮着严懿出主意,“就算没有额外的赏赐和食邑,但你们家到了京城之后也应该攒下不少钱粮了,赶紧先买一处宅子吧。” “京城的宅子太贵了,现在每个月的租金就不少呢,”严懿便有些舍不得,“如果买了宅子,就要差不多把所有的积蓄花光,万一我们父子再调离京城,宅子可怎么办?” “京城的宅子只能越来越贵,就算御史大夫要调离京城,转手卖了也只赚不赔的。” 严懿倒有些不信,“还能再贵?现在已经是天价了。” 素波十分肯定,“新朝才建立几年,京城的房子定然还会大涨的!”前世北京的房价全中国人都知道涨到了什么程度,而素波正是北京人,而且她在房价还没有涨得特别离谱的时候看到过一篇小文章说,历朝历代只要局势一稳定京城的房价都会涨得很快,推荐父母看了之后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买房子,后来素波家果然就一下子成了中产阶级,现在她觉得这个理论还是有用的。严家买了房子,在京为官时有自己的家,就是离开京城时变卖了,也足够将来严正养老和严懿嫁人了。 然后素波就想了起来,自己也应该在房地产上投些资才对呀! 第84章 莲叶田田 在胶东王妃的一力劝说下, 御史大夫严家买下了崇仁坊的一处宅院。 这处宅院离徐家故宅不远, 虽然没有徐家故宅大, 但也有三进的房舍和一处小小的花园,里面一应日常用具都是齐全的,严家父女两人只要搬过去就可以了。 说起来这处宅院的经历与徐家故宅倒有些相似,原为前朝某官员的私宅,新朝初建时被邓太尉手下的一位将军强占了,然后这位将军随着孙将军一同被判了流刑,宅院发回故主。只是那故主如今早已经无官无职,穷困潦倒,便生了卖掉房舍回故里之意, 只是因为房价颇高一时未能售出。 严正原是不置家产的人, 但独养女儿大了,偏又因为自己之故姻缘不易, 免不了要为她打算, 因此就听由严懿用家里的余钱买下这处宅子。 宅子里的一切都较过去好上许多, 这些严正倒是不大在意, 但他也特别满意一点,那就是这里距皇城近多了, 上朝时便不必起得太早。 素波当然不是只劝严懿买宅子,她也打发云哥儿到牙行看房舍,一出手就买了十几处宅院,然后又在城外买了几块地,毕竟她如今很有钱了。 留福见王妃没头没脑, 随随便便就买了这么多田地房舍,便有些不解,“王妃这是要做什么呀?” 素波便说:“我想着京城的房价地价会大涨的,就打算赚些私房钱,待过些时日转手卖了,得的利一半交给王府,一半就算我自己的,还算公正吧。” 留福不大懂经营之道,但是王妃怎么能知道会赚钱,“如果赔了呢?”王府的家底并不厚,不过日常用度有余,真要做些大事,完全不够看,更是无法与其他皇子们相比。万一赔了,就连生计也难。 可是素波就是没有想过会赔,“肯定会赚的,你就放心吧。” 留福才要再说什么,就见胶东王向自己使个眼色,知王爷什么事都随着王妃,也就不再反对,但因王妃所购又有几处铺面,还是提醒道:“皇家人是不好做生意,与民争利的。” 素波其实还真有一样生意想做,还是在前世时她就有如此的理想,那就是开一间饭店,不用很大很富丽堂皇的,也不用在人来人往的主街道上,只要在清清静静的小巷子里有一个小小的门面就好,里面摆上一两张桌子就够,但提供的食馔却是最美味的,前来的人也都是真正的美食家。 但是,眼下却还不行。倒不是留福所说的皇家人不能做生意与民争利,而是素波觉得自己的手艺还差得很远。先前在陆府的时候,她还时常会将菜做坏了呢,现在虽然提高多了,做出的饭菜味道还不差,但其实也只是平常厨师的水平,离真正的大师相距很远很远。她需要更多的练习,更多的领悟,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素波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忙着给王爷和你做饭菜呢,哪里能有空儿开店。”然后她就想到,胶东王府这好的条件,真适合自己练习厨艺,而胶东王和留福就是为她试菜的小白鼠。她就开心地捏了捏小白鼠,当然是那只英俊不凡的,“瞧我把你饲养得多好呀!”这才多久的时间,胶东王整个人都变了,由过去的丑小鸭,噢不,美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饲养这个词怎么听都有些怪,留福将手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问:“王妃一直与我们一同用膳,也一天天长大变漂亮了,这也叫饲养吗?” “当然,”素波只听了前半句就点头,毕竟是童婚,自己到了胶东王府竟长了不少,尤其是皮肤,调养得特别水润,绝对与营养搭配得好分不开的。然后听懂了留福的反击之后,她就一变脸,“留福,你晚上什么也别吃了,减肥!” 留福就苦着一张胖脸,“小的还不肥,不肥呢!” 素波被逗笑了,又突然发现留福的皮肤又细又白又光润,就道:“果然你的皮肤也变得这样好了,可见我的养颜系列还是很有效的!”再去看小美男,容颜如玉,赶紧加了一句,“但还是比不了王爷。” 小美男就又开口了,“王妃的皮肤才最好!” 素波真是开心,“还是王爷有眼光!”一时又道:“宗正寺送来了江鱼,都是难得的品种,我们可不能辜负了这鱼。”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春季正是吃鳜鱼的时候,肉质又鲜美又细嫩,素波正想着是来个清蒸还是红烧,又或者做个松鼠鳜鱼、再或者熬一道鱼汤?福儿悄悄地进来回禀,“郑典膳来求见王妃。” “不见不见!”大约他被张长史打出的伤已经养好了,春天小虫蠢蠢欲动的时候他也出来了。只是素波哪里有心思理郑典膳,看在他自宫中出来的面子上,让他在府里白吃闲饭就已经很宽容大度了。 福儿出去没一会儿就又回来温声说:“郑典膳十分后悔当初顶撞了王妃,又说他有做鱼的妙法,想承献给王爷和王妃,只请王妃宽恕。” 御膳坊出来的人一定有高超的厨艺,能做几道拿手菜那是必须的。素波吃过郑典膳做的菜,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后来觉得他治膳不够洁净才不愿意用他,再后来因为他不服自己而处罚了他。现在想来,当时的气早消了,又听他要为自己和胶东王做鱼,素波的心就动了。 又有福儿在一旁徐徐劝道:“王妃,听说郑典膳的厨艺很好,先前在宫里也颇有几分名气,他又真心要为王爷和王妃效力。” 素波也就点了头,“也罢,给他一个机会。”毕竟王妃做得久了,素波也有了气派,“你对他说,我之所以让他做菜,是宽宏大量,如果他再有一丝不如我意的地方,再不许进胶东王府的厨房!” 福儿赶紧应着,“只要王妃给了他机会,他定然感激涕零,决不敢再犯过去的错了。” “那好,就让他做一道鳜鱼吧。”素波想了想,“晚膳的时候我去大厨房瞧郑典膳做鱼,你再提醒他一下,务必洁净。” “放心吧,王妃,”福儿跟在王妃身边时间最长,也常在王妃做菜时打下手,知道王妃从来把洁净做为厨房第一要务,案板柜箱每日都要擦洗,便是杯盘碗筷更要用开水煮过,所用食材摆放条理分明,不能有一丝混杂,又有种种规矩,一时都说不完,此时便替郑典膳答应道:“我早吩咐过让他们把大厨房彻底清理了一回,一会儿郑典膳下厨前还要亲自去查看,再盯着他洗手换衣裳,绝不会染上一丝污物。” 素波也就满意了,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起来去了大厨房,看郑典膳做鱼。 厨艺其实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流派之多,方法之繁,数不胜数。一种菜可能有无数种做法,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美味才是硬道理。 素波瞧着郑典膳拿了两个南边来的新鲜莲蓬从底座切下一断,将莲蓬里面全部掏空,然后将腌好的鳜鱼块放入莲蓬之中,然后用高汤打底,加了虾仁、瑶柱、莲子等同煮,装盘时汤碗上摆一片碧绿的莲叶,一朵萝卜雕成的白莲花,两个加了鳜鱼的莲蓬,不禁拍手叫绝,“果然好菜!” 郑典膳今日能重得王妃允许进了厨房,十分郑重,换了洗得雪白的麻布衣裳,袖子扎得紧紧的,浑身上下利落干净,手里捧着鳜鱼躬身笑道:“这菜名为莲叶田田。”初进府里自己未免大意了,在这个小小的王妃面前吃了大亏,这一次,自己早摸清她的脾气性格,又准备了如此的美食,不信不能完成皇后娘娘的托负。然后自己也就可以离开胶东王府,重回宫里,想到这里,郑典膳笑得更谦恭了。 前朝有诗云,“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道菜便借用了此诗,不只色香味俱全,而且又有如此的诗意。素波看着满脸笑意的郑典膳,觉得自己做对了,身为万人之上的王妃必须有宽容之心,对于犯过错的人要给他们机会。就比如郑典膳,如果就此埋没了,还真是实在可惜这个人材,自己也学不到这样精妙的厨艺了呢。 素波便要打赏,她如今手头宽裕,又肯定房舍地产的投资会赚大钱,平日对手下的人都很大方,时常赏些小钱。可话还没出口,她又转念一想,自己到胶东王府第一个打赏的就是郑典膳,结果倒将他纵得敢与自己顶嘴,如今虽然做了一道好菜,但还不能赏,免得他太过得意又犯了错。 于是她便笑笑,“主菜如此出色,不知郑典膳要怎么做配菜呢?” 郑典膳乃是御膳坊的高手,手艺着实了得,准备这道莲叶田田的时候岂能不想好配菜,于是只一会儿工夫便将桂花酿藕、贵妃鸡翅、蒜茸炒丝瓜、香煎豆腐做好,还有一大盘油润晶莹、色泽鲜艳、散发着淡淡酒香的酒酿饼。 素波再赞,“这些菜配得都妙,尤其是酒酿饼,简直是神来之笔!”酒酿原就是江南人家常食之物,最是养人,酒酿饼更是春季的小吃,现在用来,又合上胶东王与自己不饮酒,只借些轻淡的酒香使得鱼肉更加鲜美,亏得郑典膳怎么想来? 于是,胶东王妃觉得不赏竟都说不过去,就笑道:“拿一锭金给郑典膳!”又催人去看,“王爷是不是要回来了?赶紧摆饭!” 第85章 不要担心 莲叶田田这道菜正在灶中烹煮时, 胶东王自文澜阁登车, 端坐向恭送他出门的诸人略一摆手, 车帘落下,已经先一步上了车的留福便低声道:“这一次终于找到郑典膳用的□□了。” 胶东王自懂事起,就亲眼看着母妃被□□折磨,中了毒身子日渐虚弱,两个哥哥先后离去,却怎么也不能抓到任何证据,最后她只能告诉自己尽量不要吃宫里的东西。而自己呢,又在母亲离世之后艰难地前行到了现在,终于确切地印证了母亲的猜测, 抓到了下毒的证据。这种感觉似乎不是真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依旧还能特别平静,“在哪里?” 留福的手却是抖的, 宫里的经历一直是他的噩梦, 如今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了上来, 雪白细腻的瓷质上绘着精美的青色花纹, 正是府里常用来装调料的小器物,由官窑烧出, 宗正寺定期供奉给各府,王妃的小厨房里也摆着长长的一排,里面放着各种味道的粉末,除了她几乎没有人能分清。 胶东王稳稳地将小瓷瓶接过,然后轻轻地打开, 里面是一些很寻常的白色粉末,洁净如雪,就像细盐一般。 这样普通的东西,简直让人不能相信,母妃和两个哥哥就死在这上面。胶东王虽然相信自己的设计,相信留福,相信自己派出的人手,但他还是不由得问了,“肯定吗?” “肯定,就是它!”留福用力压低着声音,“阿仁自从郑典膳被打伤后就一直贴身服侍他,什么也异样也没有发现。直到前几天来了一个人找郑典膳,郑典膳便开始准备一道用鱼做的菜,又想方设法讨好王妃身边的女官福儿,求她劝说王妃答应他重新回厨房。今天宗正寺果然送了鱼,而郑典膳也得到王妃应允做菜,便暗地从一个罐子中拿出些□□放到装盐的瓷瓶里,准备带到厨房中——原来那罐子是特别烧制的,另有一个夹层,过去阿仁查过几次都没有发现。” “阿仁便把郑典膳今天带到厨房的药粉换了出来,交给阿信拿去找老大夫看,说是一种极少见极贵重的□□,大量服用能立即死人,少量吃虽当时看不大出来,但在身子里积累多了就会患病,看起来就像弱症一般,慢慢就病故了,还有的人会变得呆傻。” 留福的声音停了,车厢里静了下来。 胶东王靠在车厢一角一动也不动,只是将双手掩住了脸。 留福知道他在哭,王爷从小就特别聪明特别懂事,他知道母亲的艰难,从不在静妃面前哭,也不在自己面前哭,但是一直跟着王爷的留福还是知道他有时会哭的。但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留福就道:“我们现在就回府去抓,罐子里的□□还在,证据确凿,他们再也抵赖不过了!” “但那又有什么用?”胶东王放下手,脸上已经没有一滴泪,他清冷地道:“母妃和哥哥们都不能回来了,而皇后依旧不可能受到罚处,罪名只能是郑典膳的,至多是再加上几个宗正寺的官员。我不会指望父皇,只能靠自己让他们把欠下的还回来!” 是的,先前静妃曾向皇上诉说过,但皇上并不肯信,他一向认为皇后是极贤良的人,只一心栽培太子。现在王爷拿着这些□□不可能告倒皇后,反而皇后很容易就能推出去,就像万仓曹的案子最后也伤不到她一样。而且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王爷不傻,还有能力揭开过去的秘密,她一定会更疯狂地报复王爷,那样王爷会更难的,毕竟现在胶东王府的实力还是太弱了。 而王爷并不是只想自保,他还要讨回公道。 于是留福也平静了,“我们不如告诉王妃,让她不要再用郑典膳了,再想法子将郑典膳处置掉。” “不必告诉她,也由着她用郑典膳备膳,毕竟我拿到了□□。” “这样也好,王妃什么也不知道才对我们最有利。”留福想起了王爷先前说过的话,“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王妃的懵懂,郑典膳以为他算计了王妃,从宗正寺的鱼到王妃身边的福儿,他一件件准备得都很顺利,孰不知王爷早在他身边布了罗网,就等着他上钩拿出□□来呢。” 留福就得了结论,“王妃继续天真无知,更能迷惑皇后娘娘,我们也好借此机会悄悄地扩大势力。” 胶东王轻轻摇了摇头,“这虽然都不错,”他第一次承认了,“但是我更希望王妃一直开开心心的,永远也不必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他看着留福,“我们受过的苦,不要让她再尝到了。” 留福郑重地点头,“是,王爷,我们一起保护王妃。” 车子进了王府,胶东王带着留福下车时一切如常。而他们进了宁淑殿时,就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而阿仁传话形容过的那道莲叶田田正在中间。 王妃满脸笑意地催道:“赶紧洗手吃饭,一会儿鱼凉了就不好吃了!”还不待大家坐稳,她就急着在莲蓬中夹了一筷子鱼,品了品皱眉道:“这道菜什么都好,唯有咸了些,郑典膳可是宫里出来的御厨,怎么能连盐量都掌握不准呢?” 留福恨不得在自己面前的小几上用力地拍上几下,王妃太高明了!阿仁就是用盐将□□换了下来,因此郑典膳做的菜里便会多加了一点盐。既然不能说,他便尝了尝鱼肉,公平地说:“其实也没有多咸。” 王妃就道:“这菜借着莲香,清淡一些方能显出鱼的鲜美,咸了就成了下品,你再细尝一尝。” 留福再尝,“果然如此。” 虽然只是多加了一点盐,但这就是败笔,素波便没大动荷叶田田,反而用了不少的配菜,又告诉王爷和留福,“别看这几样小菜没什么特别的,但其实都是精心搭配出来的,味道也都好,咸度更是适宜。”想了想又替郑典膳解释道:“他可能久未操持酒宴,且又紧张,才将主菜的盐加得多了。” 留福就赶紧应和,“王妃猜得定然不错!” 素波得意地笑笑,却见胶东王吃得很少,不免疑惑,“你今天怎么了?不喜欢这些菜?想吃什么我重新做。” 尽管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胶东王只要想到母亲和哥哥还是什么也吃不下,而且听着王妃的欢声笑语,他就忍不住想哭,并不完全是悲伤,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此时放下筷子起身道了一声,“我吃饱了!”便去了前殿的书房里。 留福也赶紧跟了过去,又不忘回身向王妃道:“今天王爷要写一篇策论,恐怕就是因此吃不下晚饭了。” 小美男懂什么策论?其实应该自己帮忙写的,但是写过一份上表的素波坚决不会再接这样的差使,于是就道:“王爷的功课不要太紧,策论写不写又如何呢?明日你只管告诉薛大儒,王爷身子不大舒服便没写。” “这个策论的题目是皇上给诸位皇子出的,先前我们王爷和长沙王因为年纪小不必写,但这一次长沙王主动请求写上一篇,我们王爷便也只能跟着一同试试了。” “那又怎么样?”素波想了想,毕竟是皇上留的作业,她便退了一步,“既然是皇上吩咐的,就让王爷随便写一篇应付过去好了。” 留福便昧着良心道:“其实策论也没多难,上一次王妃写时王爷一直在看,如今王妃又时常给王爷讲律令,因此王爷便能自己写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毕竟亲自给胶东王做了一篇范文,让他懂得了写文章的步骤与基本方法,而他腹中又有千卷书籍,随便找些动人的词汇组合一番就能成了吧。由此可以,自己对胶东王的教导是很成功的。 胶东王到了书房里便研开浓墨铺平宣纸运笔如飞,留福立在后面悄悄一看,却不是策论,而是一篇祭文——不必读留福就知道王爷为静妃和两位兄长而写,多年的迷团一朝破解,今天的一切的确应该告知远去的人。 留福便无声无息地取了香焚上,没一会儿王爷便将祭文放在香炉上烧了,然后坐在桌旁合目静思。良久,他便上前道:“夜已经深了,王爷回房睡吧。” 胶东王便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好,回去吧。” 春日的夜晚乍暖还寒,两人披着清冷的月光到了宁淑殿前,见窗纸里透出一豆昏暗的灯光,遂摆手令守门的内侍不要声张,这时候王妃应该早睡了,灯是留给他们的。 殿内一片沉寂,王妃的确是睡了,可是她却是伏在桌上睡的,此时竟然醒了,矇眬着双眼问:“你们怎么才回来?” 留福也问:“王妃怎么不上床睡觉呢?” 素波就道:“我想你们俩个没心思吃饭,就做了鱼丸等你们写好了策论回来当宵夜。”说着起身到了厨房,火炉上煨着的瓦罐里煮着海带结,她将火加大,拿出用竹签子串好的鱼丸加到瓦罐里,鱼丸立时就熟了,分装成三碗端上来,“鳜鱼肉鲜而刺少,做鱼丸也是极相宜的,这种关东煮正是我上大学时……嗯,在徐家上学时常吃的。”便拿着竹签示范地吃上面的鱼丸,然后又喝汤,拿着竹签扎着吃汤里的海带结、豆皮。 胶东王和留福原本没有一点胃口,但是现在突然都饿了,也学着素波的样子拿着竹签咬下一个鱼丸,鲜嫩爽滑,真是好味道。接着又扎了海带结、豆皮等等,早煮得醇香绵软,而汤里又加了些辛辣的调料,喝上一口连心里都热乎乎的,清冷的伤感立即就完全消散了。 胶东王梳洗了来到床上,此时王妃已经躺下,却欠起身来抚着他的头发道:“我总觉得王爷今天很不开心,一定是第一次写策论太难了。其实那个策论本应该我帮王爷写的,但是我真的写不出来呀!所以王爷也别为难自己了,随便写几句应付皇上就好。总不成因为策论写得不好,皇上就减了我们王府的用度吧。” 素波又轻轻地捏了捏小美男的脸,发自肺腹地说“你虽然不大懂事,但是姐姐告诉你,就算是将来没有皇上罩着,你的几个哥哥就变了脸并不要紧,哪怕王爷的待遇也没了也没关系。姐姐带着你去开个食肆,每天做许多好好吃的,卖出去自然就赚了钱,卖不出去也不要紧,我们就自己吃,总不会饿着。” 忽然间想起了文君当垆,相如着犊鼻裈杂作的故事,是不是有些像?自己在食肆里做菜,就让胶东王也穿着犊鼻裈打杂,素波就邪恶地笑了——犊鼻裈就是短裤,会露出腿的,不知道小美男穿上会什么样。 虽然与胶东王成亲好几个月了,但素波其实只见过他的脸、手,最多再加上脚,还真没看过别的,所以也会好奇。然后她就害羞了,明明自己是心灵纯洁的小女生,怎么会想这样污的问题?都是胶东王,长得太好看,让自己时常忍不住调戏调戏他。 当然了,如果他不是问题儿童,素波也不会如此的。 现在素波就重新端正了神色,“所以不要担心,好好睡吧!” 第86章 一只玉蝉 王妃就是这样想的, 她从来没想当王妃, 就是当上了王妃, 也认为王妃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有了俸禄和宗正寺的供养,她也能自己开一间食肆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所以她安慰了自己之后立即就睡着了。 不过看过王妃露出一个特别微笑的胶东王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凑了过去,感觉王妃轻轻呼出的气息,热乎乎香甜甜的,吹到了自己的脸上有些痒,忍不住也欠起了身,在王妃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然后他就又一次琢磨起来, 王妃为什么不亲自己了呢? 算了,自己替她亲一下吧, 胶东王就把脸放到了王妃的嘴唇上, 感觉到那一抹柔软, 便又将王妃的一只手拿起来放在胸前, 才沉入了梦乡。 素波一早起来煎了鱼排,摆在银食盒的一边, 接着盛上饭,另一边又放上青菜,一只煮得恰到好处的糖心蛋剥成两半放在米饭上,退了一步觉得很好看,便将盖子合上递给留福, “你和王爷一人一份,在马车上吃。” 平日小美男是不用上朝的,但是却要参加每旬一次的朝会,朝会后皇上还会考校几位皇子,这一天就要起得格外早,素波就想出了这样的办法节约时间——不只节约了她自己的睡觉时间,也节约了王爷和留福的。 而且,她做的餐盒一向很受欢迎。 在小美男走前,素波再次叮嘱他,“不要担心策论的事,就算皇上说你写的差也不要紧,最重要的就是心态好!” 胶东王就笑答:“我心态很好。” “这就对了,”素波笑着挥挥手,“去吧,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留福小心地打开餐盒递给王爷,不解地问:“为什么重要的又是心态又是过程呢?明明结果更重要的。” “因为王妃所求的结果都会实现,所以她更看重的就是心态和过程了。” “那就是吧。”留福其实没大听懂为什么王妃所求的结果都会实现,他已经全神贯注于早膳中了,第一百零一次感慨,“王妃真好!”虽然王妃有时会对自己很凶地说要减肥,但其实她的心还是很软的,给自己和王爷做的餐盒都是一样的,虽然她可能会把煎得更整齐的鱼分给王爷,把外表差一些的给自己,不过吃到口中都是一样的! 胶东王用过早膳,见马车停了下来,便让留福备下笔墨,在车里一挥而就写好策论,就像王妃所说,他不会担心的,以前没有机会把策论送到皇上和诸位大臣们的面前,现在他会得到所有的赞扬。而担心?那是太子、河间王和长沙王的事。 素波用过早膳到花园里散步,一路看花看草,又与张长史夫人闲话一会儿,张夫人是个高大健壮的女子,端正的四方脸,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与张长史是十足的夫妻相。她到了王府里养鸡喂羊种地,将素波划出去的一片园子打理得欣欣向荣,素波很喜欢听她给自己讲什么样的鸡蛋最新鲜,怎么挤羊奶,又或者北地的人如何炖鸡烤羊之类的,而且她也尝过张长史夫人炖的鸡,纯粹的农家风味,好吃极了。 待回了宁淑殿,素波重新做了一道莲叶田田,郑典膳只留下莲蓬最外一层,她却把每一个莲房都留了下来,然后将鱼肉剁碎调好味道加入莲房之中,又将莲子去芯重新放回顶端烹熟,盛盘时也没有加萝卜刻的莲花,只放入新鲜莲叶,这样才更合莲叶田田的意境,而味道呢,她尝了尝,果然更加清香鲜美。 接着她又将多余的鳜鱼腌制起来,要知道鲜鳜鱼固然美味,但是臭鳜鱼更是驰名天下的名菜呢。 过了几天,素波便想到招郑典膳再做几道拿手菜,不想福儿去传话,没一会却自己回来了,“郑典膳病了。” “前些天还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素波颇有些奇怪,但一想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就说:“既然病了,赶紧让良医所的御医去看看,开几副药吃。” 福儿答应着去了。 第二天午后素波就听郑典膳没了,竟有些不信,“什么病,怎么就这样凶险?” 福儿就说:“听说开始不过是有些肚子痛,后来就重了,喝了良医所的御医开的药也没有效,反倒再说不出话来,接着又折腾了一天就没气了。” “肚子痛?”素波想了想,便有几分明白了,“郑典膳就是被他自己害了。他备膳习惯不好,不讲卫生,定然是因此吃了不洁净的东西。”然后引发了肠炎之类,而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最后不治。 福儿脸白白的,半晌道:“以后我们的小厨房更要注意洁净。” 素波见她吓成这模样,就安慰道:“别怕,只要按我的章程做,保证不能出事。”可是郑典膳的事也不能就此了解,“上次王爷受伤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府里良医所的御医本领平常,现在真应该查一查他是不是个庸医。” 但这事交给谁好呢?福儿倒是机灵,但她被吓得慌慌张张的,应该不行;寿儿有些笨,怕查不明白;云哥儿能行,可他太小了,且每天都要给自己跑腿。素波想了想就待胶东王回来后向留福道:“你空了便查查我们府的御医究竟怎么样?” 郑典膳之死留福早知道了。发现□□后王爷并没有将事情揭开,而是令阿仁将□□投回给郑典膳。可笑的是郑典膳身为大厨,竟一点也没尝出来饭食中下了毒,直到肚子痛身体虚弱之后才意识到不对。为了活命,他便向御医说出了中毒之事,没想到御医其实也是皇后的人,只怕他将事情公之于众,索性一碗□□将他送到了地府。 王爷和自己虽然一直怀疑良医所的御医,但也只到了现在才能肯定。因此留福就大吃一惊,“王妃,你怎么知道御医不对的?” “郑典膳不过得了肠炎,就算治不好,也不应该这样快就没了。你还记得上次王爷被打伤时他开的方子与御医就相差许多,当时我就觉得他医术不行。这一次没准儿就是他用错药了,害得郑典膳小病变大病,我们总应该为郑典膳伸张正义吧。” 留福便吁了一口气,原来王妃只当御医医术不精。因此便道:“王妃所言有理,老奴去查一查。” 素波便又想了起来,“其实你也不懂医术,如果不懂就请宫里的御医来看,究竟是怎么样的,也别冤枉了良医所的御医。” 听说郑典膳并没有被阿仁毒死,反倒死在了皇后派的御医手中,胶东王心里是十分痛快的,正想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处置良医所的这位御医,就听王妃要为郑典膳“伸张正义”,便觉得如此这般果然更好,就向留福点了点头。 胶东王府轻轻地一个举动,倒将皇后和邓家吓得半死,想方设法才将□□的事情掩住了,毕竟医术高深的老大夫只要看了郑典膳就能知道他是中毒死的,不比先前皇后一直小量下毒,郑典膳这种短期之内大量服用的效果完全不同。但胶东王府良医所的御医却怎么也免不了一个庸医的名头,只得调了出来,后来皇后终是怕他泄露自己的秘密,派人将他杀了,此是后话不提。 当素波得知郑典膳果然是被庸医耽误了病情,又下了猛药才过世的之后,心里倒有些过不去,“还真是可怜,他其实也没多坏,厨艺还真不错的。”人一死便只记得他的好处,倒忘记了他的坏处。 平日王妃说什么留福都要赞同地应和,但是对于郑典膳,他实在说不出一个字的好话,就轻轻地哼了一声。 素波却没有注意,还渲染在自己的思路里,“多发些抚恤银子给他的家人吧。” “他是宫里的内侍,早没有家人了。”留福说着就见王爷向自己比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倒是我们府里典膳所有一个小内侍叫阿仁的,先前在郑典膳的手下,一直照料他到最后。” “阿仁?我知道,那天做莲叶田田的时候他就在一旁打下手,很干净利落的一个孩子,刀功也不错。”素波就说:“既然阿仁是他的徒弟,又照料过他,就让他给郑典膳办一个体面的丧礼,再赏他些钱。” 一时阿仁进来回道:“便是王妃不赏,小的也会为郑典膳办好后事。只是还有一事小的不知应该如何办理?” 素波就问:“有什么你只管说,我能帮的都会帮的。” “小的给郑典膳料理后事,发现他贴身常带的一只玉蝉不见了,那原是他心爱之物,也值几个钱,想是被人偷了,小的就想重新找回来随着郑典膳下葬。” 素波一听当时便生了气,“怎么府里还有这样的人?赶紧找,找到了定然不能轻饶!” 寿儿就“咦”了一声,素波听得清楚,立即就问:“你可知道什么?”就见寿儿的目光落在了福儿身上,然后她就看到了福儿要上果然系了一只莹润的玉蝉。 福儿赶紧上前跪下道:“王妃,这玉蝉是郑典膳送我的,不是我偷的!” 素波不想审贼竟审到了自己身边,不免也气得白了脸,“好端端的郑典膳为什么送你东西?定然是我派你去郑典膳那里时偷来的。”平时自己有事外面的就交给云哥儿,府里的多半就是福儿,郑典膳那里的确都是她过去的。 到了这个时候,唯有说真话才能脱了贼名,福儿是个聪明人,就一股脑儿将郑典膳求她回厨房的事倒了出来,“因我帮他在王妃面前说了好话,他就送了我这只玉蝉,还有两匹绸、一把金豆子,此是实情,我绝对没偷!” 留福一直看不上王妃身边的两个宫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没有王妃能尝出□□的本事,没有王爷设计将□□找出来,郑典膳已经又有机会下毒,因此叫阿仁进来就提示他揭开福儿的真面。此时他便上前一步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在王妃面前你呀我呀的!” 福儿在自己跟前时间长了,说话是很随意,而素波也不是讲究礼仪的人,的确就放松了。不过称呼上素波可以不在意,可福儿的事她还是十分伤心,“我对你们不好吗?平时的赏赐还不多吗?家里的人不也都帮着在府里找了差使?怎么能为了郑典膳的东西来骗我呢!” 第87章 闲散王室 对于王妃, 留福还是免不了向胶东王道一声, “还是心太软了。” 福儿的错被自己揭开了, 原以为王妃至少也要将她赶出王府,没想到最后王妃只是免了她奉仪的官职,罚了半年的月俸,终还是留在了身边。 胶东王就悠悠地说:“如果王妃不是心软,能对我们这样好吗?” 是啊,王爷在她面前是个傻子,自己是个奴仆,她原可以随便欺负的,但是王妃对王爷对自己都真心真意的好, 她很疼王爷, 只怕王爷不懂事吃不好喝不好,又细心又体贴, 就是让自己减肥, 也是好心, 留福心里还是明白的。 留福唏嘘了一会儿, “其实福儿也没多坏,她对王妃还是真心维护, 而且并没有偷东西,就是喜欢占些小便宜而已,王妃给她一个机会也是对的。” “虽然这样喜欢占小便宜的人多半还会变坏,但是我们还是听王妃的,再给她一个机会, ”胶东王就道:“而且王妃还是有眼光的,把阿仁调到了小厨房里,我们又能省心不少。” 说到这一点留福也满意,“原来虽然有阿忠阿义,但他们毕竟只能在殿外服侍,总不如阿仁进了小厨房。这样就算福儿再有什么不对的,我们也全能知道。” 胶东王点了点头,“如今的王府,终于是真正的胶东王府了!”皇后娘娘塞进来的人虽然还不能完全遣走,但是已经无关大局,整个王府,他不但住着放心吃着放心,也能如臂指使了! “真是没想到啊,我们能有这样的一天!”留福再三感慨,“多亏了王妃。” 但神奇的是,对王府的改变起着重要作用的人根本不知道,素波一直觉得胶东王府很不错,就是有些小小的问题也很容易就解决了。对于郑典膳离去她虽有些不舒服,但很快也就过去了,毕竟他们不熟,也无从伤感。 一转眼春天就完全过去了,进了夏季天气虽然有些热,但对于素波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宁淑殿里本就冬暖夏凉,殿堂角落又摆了宗正寺每日一早送来的冰块,屋子里一直萦绕着丝丝凉爽水汽,舒服得紧。 而且这个时节便有更多的新鲜果子成熟了,桃、杏、李子、杨梅、木瓜等等数不胜数,素波吃得不亦乐乎,她还未雨绸缪地做了许多果干果脯,毕竟这个时代反季节的水果很少,总要提前为冬天做打算。 忽听外面传话王爷回府了,素波便起身迎到了殿门前,脚还没有迈出去,就觉出外面的太阳有如火炉一般炙热,便重新缩了回来,抬眼就见胶东王正走在红罗盖伞下面,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松懈,玉冠、绶带、袍服、佩剑全部整整齐齐的,要知道这种正式的礼服最少也有好几层,穿在身上又闷又热,素波每次到宫里时都觉得生不如死,只要一出宫就要立即摘去发冠脱了外衣的,也不知他怎么能连袖子也不挽一下,便心疼地道:“看!鬓角都是汗,下午就别去文澜阁了吧。” “外面果真热得受不了!”留福喘着粗气跟进来道:“只是下午还要出去,不是文澜阁,而是要去太仓。” 太仓就是朝廷的仓库,素波就问:“去太仓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青州平乱,如今虽然还没定下主帅是谁,但军需粮草总该准备起来了,皇上命长沙王去储存军械的太仓主事,我们王爷则管粮草。” 青州叛乱是春末时出来的,起事的原因是前朝的一位名叫牛通的降将因与郡守争执一怒之下杀了郡守拥立前朝皇子谋反。最初消息传来时朝廷并没有多放在心上,毕竟那里是邓太尉的老家,皇上也从在那里与邓家联合然后夺得了天下,如今还布置着不少的兵力,对付牛通不算什么。 这时,河间王便主动请缨领兵前往。 近两年皇子们大了,皇上就开始让大家管些差使,因此见河间王有此勇气便赞许不已,但是随即太子、长沙王亦皆上表要为皇上分忧领兵出征。 皇上就为难起来,而朝中百官也分成了几派,主张太子出兵的人最多,道理也很简单,国之储君带兵一则提高朝廷士气,一则也是练手,就像前些时日皇上派太子处理冀中政务一样;但是也有不少人支持河间王、长沙王的,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不宜身临险境,而且对付区区一个牛通,派皇子出征已经足够了。 素波倒也曾听了几句,眼下就明白了,“长沙王肯定不会出征了,现在皇上正在太子和河间王之间犹豫。” “王妃真聪明,”对于王妃的话留福现在都要恭维的,然后就问:“还有昨日那样的冰碗吗?” “那东西虽然吃着凉爽,但用多了对身体并不好,尤其你们才从外面回来出了一身的汗。”素波说着,便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镇在冰上的酸奶,“这是我新做出来的,里面加了许多大果粒,又好喝又有营养。” 这酸酸甜甜的东西是第一次见,刚喝到口中还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但是再喝上几口就喜欢上了。两人痛快地喝了果粒酸奶便去洗浴,一会儿出来用饭,留福坐在下面便与王妃说起下午的差使,“军械一向数目分明,分发起来也容易,差使好做得多,长沙王急忙抢去了,把又脏又累的粮草库留给了王爷。其实我们王爷才是兄长,应该先挑差使的。” 素波正帮胶东王挟苦瓜,小美男不大喜欢苦瓜的味儿,自己从来不挟,可这东西最有消暑的功效,她一直盯着他吃掉。此时就道:“皇上一定觉得不许长沙王出征已经亏待了这个儿子,所以就让他先挑了个好差使。” “也许是吧,”留福又道:“其实长沙王一向喜欢事事压着王爷一头,王妃在宫里也要小心长沙王妃。” “我早已经与陆家二小姐较量过几回了,还真不怕她。”素波哼了一声说:“也不知道陆丞相怎么教的孙女,与我争也就罢了,偏偏还敢太子妃作对,她就不懂得太子妃将来会成为皇后?” 陆丞相能把孙女嫁给长沙王,就是要扶持长沙王当皇上。其实当初王爷很想娶陆二小姐,把陆家捆在胶东王府上,只是没能成功,最后却与王妃成亲了。如今陆相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影响力越来越大,长沙王的外家赵家也权势愈重,长沙王妃便沉不住气,竟敢于公开与太子妃作对。留福真心庆幸王爷没娶那个蠢女人,而是娶了可爱又有一手好厨艺的王妃。 王妃唯一的不足就是不大懂得宫内的争斗,因此留福时常会向她渗透些朝中局势,此时就又笑眯眯地道:“长沙王妃自然是有恃无恐的,毕竟她的祖父是当朝丞相。” “夺嫡这种事哪里是容易的?”素波便摇摇头,“皇上又不傻,他早明确一心栽培太子,名分、地位、权势样样都给他,让他高于诸位兄弟之上。还有,河间王也都是傻子,明明命好是皇后生的,现在不好好与亲哥哥培养感情,为将来谋个好前程,反而想抢什么兵权,真是可笑!” 留福大吃一惊,“王,王妃,竟然知道夺嫡?还有,王妃竟看出河间王在抢兵权?”王妃一向很单纯的,而且一点也不关心朝中的局势,她所知道的事差不多都是自己告诉的。现在怎么能说出这样有道理的话呢? 素波又哼了一声,自己毕竟是穿越女,难不成还不懂得夺嫡?电视剧里一直在演好不好?只是,“皇位有那么好吗?坐在那上面的人看起来万人仰望,但其实高处不胜寒,只能当一个孤家寡人!” 看着留福被震惊了,素波就庄严宣布,“权势有什么好的?请我当皇上我都不去!” 没有权势是会被欺负的,甚至连性命也保不住。只有王妃这样简单的人才会这样想,她绝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难,胶东王瞧着眼前美好的少女心里充满了疑惑,纯真、复杂、聪明、呆萌全混在一起,真像一个解不开的迷呀。 留福觉得王妃这话太过了,虽然如今在殿里不能被人听了去,但是他还是提醒道:“王妃,你是女子,女子是不能当皇上的。” “女子也有当皇上的。”素波十分肯定,“只是你们没有听过而已。” “那王妃在哪里听到的?” “这个嘛,我也忘记了。”素波发现自己说了过头话,立即就闭上了嘴,便转头去看胶东王,他正眨也眨眼睛地盯着自己,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可爱极了,顺手就捏了捏他的脸道:“还是我们王爷最好,知道不去争权夺势,只本本份份地做皇上吩咐的差使。” 于是她就又给胶东王挟了几片卤鸭肉,“鸭肉也能降暑气的,夏日里吃比旁的肉都好。”又发表自己的见解,“其实呢,他们都不懂,皇位这种东西硬去争抢往往都没有好结果。反而不争就是争,就像王爷如此事事礼让,本本分分,反倒会让皇上和朝中百官对他有好印象,如果我们再有心图谋,没准儿就能登上大位呢!” 留福惊得筷子都落到了地上,王爷就是如此打算的!王妃竟然看破了吗? 当然没有。对于留福此举素波很是蔑视,“瞧你的胆子,我随便开句玩笑就吓成这样!若我们王爷真去夺嫡,你岂不会吓死了?” 留福心里说,王爷早已经开始夺嫡,我可从来没害怕过,但是王妃这些话可真是要把我吓死了。 但是素波听不到,她总结道:“当然了,富贵于我们王爷就是浮云。所以我们只要做能一辈子不愁吃喝的闲散王室就好了。” 第88章 河间王妃 身为胶东王妃, 素波已经尽职尽责地为胶东王府定好了位。 如今皇上在位, 对胶东王这个亲儿子还是很好的, 当然对自己也不错,胶东王府的日子根本不必愁。而且看皇上龙精虎猛的样子,想来再活二三十年没问题,那样胶东王和自己就会有二三十年的好日子。 然后,太子当了皇上,他虽然不会用真心对待胶东王和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会像秦二世胡亥那样一即位就杀光兄弟姐妹们,毕竟谁都知道那样很快就会亡国的。而且按常理说,新皇就算是为了面子, 也会做出手足情深的样子给史官们看看, 所以到那时自家王府虽然比不了现在,可也不至于太差。 况且, 胶东王一向不与太子争夺, 而自己又对太子妃十分恭敬, 有着这样的基础, 素波觉得未来胶东王府的日子至少应该比长沙王要好过得多,甚至还会比河间王府好呢。 就算实在不济, 胶东王府果然没落了,自己也可以开个小饭店谋生啊,毕竟做过许多年的王妃,随便用天下最好的食材练手,厨艺一定相当了得, 没准儿能成为一代名厨,就像深藏在北京一个小胡同里的某家菜,名扬四海呢。 素波对于自己的判断还是很有把握的,毕竟自己是穿越女呀。 接着事实就证明她的确见多识广,皇上下诏令太子带兵出征青州。素波就得意地向胶东王和留福道:“怎么样,我说的都不错吧!” “王妃果真目光如炬!”留福赶紧赞道,又急忙问:“今天是不是还有酸奶?” “今天准备的是汽水,先喝点就用晚膳。”近几日胶东王和留福很是辛苦,大热天的,从早到晚在太仓忙着,因为大军开拨在即,中午都不能休息,连饭也吃不上,“我让阿忠阿义给你们送午膳,你们又不肯用。” 留福就道:“太仓的官员,领粮草的将士们都吃不上饭,王爷一定也不肯单独吃。”正说着喝了一大口汽水,立即“呃呃”地打起嗝来,半晌才道:“这水里怎么有这样多的气呢!” 素波看小美男也中了招,不禁捧腹哈哈大笑,又问他们,“打了嗝是不是立即就觉得凉快了?” 的确又凉快又舒服。 胶东王和留福一同看着还在不断冒着气的汽水瓶子十分不解,“王妃这是怎么做的?” 做汽水没什么难的,原料也简单,当然在这个时代素波还是费了许多周章的——这让她很后悔当初没有认真学习化学,只一个碳酸氢钠就把她难住了许久,但一经实验成功,汽水就再不算什么了,“你们只管喝,若是不够我再做!今天的是橘子味的,明天再换一样!” 王妃就是这样,她的食谱都跟宝贝一样轻易不说出来。当然,胶东王和留福也不会真正想知道,只要一辈子跟定王妃,吃的喝的都不用愁! 看着胶东王一口接一口地喝汽水,想是白天热极了,素波就帮忙出了个主意,“太仓也不是没有官员,不如你们明天在家里歇一天,想来公事也不会耽误。” “这一次分发粮草可是由王爷主事,若有什么不对的都要由王爷担着,因此总要亲自过去才放心。” 整个天下都是皇家的家产,现在有人反叛,就是在抢皇家的东西,因此皇上这一次格外提拔自己的儿子们,最先确定与出征无缘的胶东王和长沙王担负的差使都很重要。 可是,素波想了想还是吩咐留福,“那就这样吧,明天你一个人去办差,只说王爷中暑了,让他在家里歇一天。”反正真正的差使还是留福在办,小美男能懂什么。 王妃真的好偏心,明明自己更胖更怕热的!留福睁大了眼睛委屈地看着王妃。 素波也知道留福怕热,他每次回来浑身都是是汗,就像从水里涝出来的一样,而小美男就好多了,只鬓角出些汗而已。但是她还是决定让胶东王歇着,留福顶上,“要是我能替王爷去也就不用你了,现在只能拜托你辛苦辛苦,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好的!” 胶东王一向不苟言笑,现在也忍不住将眼睛弯成了月芽儿,瞧着留福笑。 留福被王妃又是拿话逼住,又是吹捧信任的,还真只能答应,咬着牙道:“放心吧,老奴保证太仓那里不出一点差错!” “你真是王爷的忠仆!”素波将不要钱的好话又送了留福几句,却将最大的几只蒜蓉粉丝蒸虾全分给胶东王,“青州那边出事了,宗正寺送的海味也越来越少了,也许过几天就没了呢,你赶紧多吃点儿。” 留福看着胶东王挑了一只最大的重新送给王妃,然后小两口儿相对着啃大虾,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眨了眨眼睛做出了一个可怜相,但是没有人看他!只得默默地将小了许多的虾挟起来吃了,但一尝到美味的蒸虾他立即就觉得所有的伤害都不要紧,因此这虾太好吃了!还有粉丝,居然更好吃!如果能吃到这样美味的虾,他宁愿每天到太仓前面顶着烈日发放粮草! 尽管素波替小美男打算得挺好,让他在家里偷一天懒儿,但事实上胶东王一大早还是跟着留福去了太仓。他毕竟是个问题儿童,尽管近来情况好转了许多,但是依旧有些偏执,比如喜欢吃自己尝过的东西,再比如即使再热也要坚持办差使。 素波留在府里只能更用心地准备晚膳,让忙碌了一天的他们回来能吃得更好,要知道他们这一顿要顶中午和晚上两顿用,所以做什么菜更要搭配好营养——白斩鸡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清淡好消化,而且是放凉了吃的,很合眼下的节气,素波便让云哥儿找张长史夫人要一只□□备着,待自己睡醒了午觉做。 才躺到床上,就听寿儿慌张张地进来道:“河间王妃,河间王妃来访!” 素波竟有些不信,自己刚嫁到皇家,还曾按何老太太的指导尽力与大家多来往,可是不必说太子妃、河间王妃等人个个高傲不凡,就连胶东王的亲姐姐清河公主也不给面子没有回自己的拜贴,尔后皇家的活动中自己也被她们隐隐排斥在外,素波也是有自尊的人,所以也就不再主动示好了。因此,除了参加长沙王的亲事,她竟没有去过东宫、王府和公主府任何一处,与诸位王妃公主也不过在进宫时见个面罢了。 因此眼下她就疑惑地问:“你不是听错了吧,河间王妃怎么能来我们府里呢?”寿儿一向有些笨,现在福儿被罚之后她成了自己身边管事的宫女,还不大适应,时常会犯些小错。 寿儿一听便有些不自信起来,“云、云哥儿说的。” 还是福儿在后面道:“王妃,刚刚云哥儿往园子那边去,遇见张长史进来传话,便飞跑回来告诉王妃,想来不能错的。” 素波一听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赶紧帮我梳头、拿衣裳!” 在这个时代,年轻的小媳妇睡午觉是一种很懒惰的行为,何老太太再三叮嘱过的,但素波一向有午睡的习惯,只嫁来最初几天还装装样子,如今早恢复了自己的作息规律,反正她在胶东王府一人独大。 如今河间王妃来了,自己半晌不能迎出去,总归是不大好的。 但早拆了头发换了睡衣的素波还是晚了,待她收拾得能出门见人时,河间王妃已经在殿里坐定,喝完了一杯茶。 素波就笑着上前赔罪,“还请王妃恕我晚了。” 河间王妃笑盈盈地起身拉住了她,“是我突然间过来,打扰弟妹了。” 二人携手重新落坐,素波见河间王妃神情十分亲切,与前些时候在宫里为难自己的那个人完全两样,便有些摸不到头脑,又不好直接问,就笑着让道:“尝尝藤萝饼,这是用我们府里一株老藤萝开的花做的,很是清香呢。” 藤萝花做饼并不稀奇,不过素波听说越是老藤萝开花越早,香气越足,做出的饼越好吃,先前倒是无从对证,但是嫁到胶东王府里却发现这里恰好有一株极老的藤萝,果然验证了这则传闻。于是,她没有白白辜负满架的藤萝花,做了许多的藤萝饼。 河间王妃笑着拿起了一个饼,用衣袖遮口优雅地小口小口吃下,细品一番笑着赞道:“弟妹果然于美食一道极有心得,这饼清香宜人,吃下后更觉得有一种淡淡的甘甜回味不绝,让人欲罢不能,由不得我厚颜请弟妹送一盒带回府里慢慢吃。” 在素波穿越前的时代,藤萝饼差不多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香浓甘甜的玫瑰饼之类,就是因为藤萝饼不论是在外表还是口感上终不及玫瑰饼的热烈奔放,但其实呢,更是因为大家没有心思细细地口味藤萝饼含蓄内敛的清香。 因此河间王妃只这一句话就让素波觉得自己的藤萝饼没有明珠暗投,突然间觉得河间王妃的面目也变得亲切可爱了,就笑道:“这算什么,我恰好做很多,一会儿三嫂走的时候只管带一坛回去——我做好的饼都封在瓷坛里,这样保存的时间长,拿出来与新做的一样呢。”既然河间王妃与自己论亲戚,那么素波也就改口了。 “我本就想藤萝花已经落了许久,你们府上怎么还有如此软糯可口的藤萝饼呢?”河间王妃的父亲是宗正寺卿吴望,天下各处献给皇家的东西都要经过他的手,因此她的见识竟然还要胜于皇后和太子妃,于美食上自然也有极好的品味,更兼她遗传了吴望察颜观色、能言擅辩的本事,因此专门挑胶东王妃喜欢听的说:“原来又有这样的密法,我知道了在府里也要用起来!” 素波穿越前后的年纪都加起来正与河间王妃相差不多,但论起心机见识,那可实在相差太远了,因此她很快又觉得河间王妃正是同道之人,与她说得越发热络,“这样的法子固然实用,但其实也不宜放太久的……我现在正在做桃脯……等秋天就可以收桂花了。” 河间王妃就惊叹道:“原来弟妹也喜欢收桂花呀?我每年都要做几坛桂花糖的,还有梅花瓣,说起来是我们家的密方呢……” 第89章 挑拨离间 夏日的午后殿外炎气蒸腾, 殿内冰山上散着清凉的水雾, 两位年青美丽的王妃从种种精致的吃食, 说到各自的一些见闻趣事,闲雅而愉快。 河间王妃就指着素波浅蓝色的薄绸裙说:“我一向喜欢蓝色,可是却不敢穿蓝色的衣裳,还真羡慕弟妹的好颜色呢。” 河间王妃当然是个美人,但素波不是自恋,而是实事求是地认为她比自己要差一些。当然了她不会就这样把实话说出去,就笑道:“二嫂穿水红的也好看。而且我还知道几道养颜的汤,二嫂也可以试试。” “那太好了!”河间王妃就笑道:“其实我今天就是为了想向弟妹讨教养颜的法子才来的,我们皇家的几个媳妇, 再加上清河公主, 谁也不如弟妹的长得好,面色娇嫩。大家心里都嫉妒得很, 表面又不肯说, 我也是下了许久决心才来的。” 原来河间王妃的目的是这个呀, 素波虽然一直与她谈笑晏晏, 但心里也不是没有思量,不知她的究竟为何而来, 如今就放下心了。这些贵女之间,的确就是这样,就算是羡慕嫉妒得很,也要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向人讨教也很难说出口的。 因此素波就更加和善地把自己养颜的方法分享给河间王妃, “化妆品其实是最不重要的;吃的要营养,皮肤才会从里向外光润莹白;还有一定要充足的睡眠,要是府里的事不多就睡个午觉……” 河间王妃频频点着头,“旁的都好,只是我一向睡眠很浅,恐怕就是因为这个脸色总不够好。” 素波是不能理解睡眠不好的人,她从来一躺下就能睡着,一觉醒来就更觉得精神焕发,因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说:“要么二嫂试试睡前多走动走动,再吃一个苹果?” “嗯,我试试吧。”河间王妃点了点头,又道:“前些日子冷月庵的慧心师太到我们府上,让我跟着她念清心经呢,觉得也有些效。” “冷月庵?”素波觉得听过,又想了想,“是不是那里的素斋特别有名气?”还是前段时间买房舍田地时听云哥儿说买了冷月庵旁几百亩地,又顺口提到京城许多人去冷月庵进香其实是为了吃素斋,素波当时便生了想往之心,但是身为王妃出门并不容易,与严懿约好的大相国寺尚且没去呢,更不可能到冷月庵了。 “不错,原来弟妹也知道。”河间王妃就说:“那里素斋有名气不只是因为好吃,而且还特别洁净,做素斋用的所有食料都是冷月庵女尼们自种自收,不假任何男人之手,虔心圣洁。” 这个虔心圣洁素波倒不大在意,但是冷月庵在京城外几十里的半山之上,那里远离尘世,水是山间的泉水,粮食蔬菜是自己种的,只看这两点就知道那素斋在食材上就占了很大的优势,她更动心了,“我们有机会去尝尝多好呀。” “这时节也正是到山里纳凉的时候,都是那个牛通,弄得大家都没有心思,就连皇上也没提去山庄避暑。”河间王妃就笑道:“不如我们两个悄悄去冷月庵,吃个素斋就回来?” 前些日子素波买了好多处房舍田地,但其实她并没有用心,大半都不知道准确的位置,唯有冷月庵那处田地,她特别注意了一下,因此知道虽然不近,但是当日去吃个午饭还能返回来,就点了点头,“也好,我们一大早出城,中午在冷月庵里用素斋,待外面不热了正好回来。” 河间王妃点头,“那就这样定了。到时候你也要穿素纱裙,路上打开车帘吹着风特别凉快。” “什么素纱裙?”素波问了之后将目光落在河间王妃身上,看到她罩在外面薄若蝉翼般的轻纱突然明白过来,“二嫂这条裙子就是素纱的吧,的确很薄很凉爽的样子。” 河间王妃在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为了将话题毫无痕迹地转到素纱裙上自己已经用了大半个时辰了!可是胶东王妃竟然完全不知道! 若是此前,河间王妃定然不信。天下闻名的素纱,胶东王妃怎么能不知道呢?但是与胶东王妃谈笑了半晌的她现在懂得了,这位王妃的确与别的贵女不同,不大在意穿着打扮,只看重吃!就连她难得的美貌,她似乎也不甚爱惜,还说什么好好吃好好睡就能变美,真是可笑! 自己明晃晃地穿着名贵的素纱裙过府,根本没有用,与她说起衣饰也没有用,唯有从素斋着手最后才引到了素纱裙上! 但好在终于引到了素纱裙,河间王妃就做出一个最天真最无邪的笑容说:“弟妹怎么竟连越地新贡的素纱都忘记了呢?每个王府才一匹,我只做了这么一条裙子,喜欢得不成,平时都舍不得穿。” 嗯,原来胶东王府没分到,素波立即就明白过来了。先前宗正寺就少给胶东王府分东西,后来皇上发了火情况才好些,如今看一些贵重的东西宗正寺还是悄悄截下了。但河间王妃的父亲就是吴望,她倒不好说什么。 河间王妃应该是想到了,赶紧收了笑容,顾左右而言它,“其实这纱也没什么,弟妹做的冰碗好吃是好吃,怎么不放些胡瓜和荔枝?” 宗正寺给自己送的水果都是桃、杏、李子、梅子之类的大路货,哪里有胡瓜和荔枝?素波早穿越好几年了,知道那些果子是从遥远的西域和南海送来,很金贵很金贵的。 河间王妃越说越错,就怔在了那里,神情十分尴尬,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一挥手向宫女内侍们道:“都下去!” 河间王府的宫女内侍们显然是经过很好的训练,悄无声息有如流水一般地从殿里消失了,素波见寿儿带着几个小内侍踯躅了几回也跟着走了出去,想告诉她不必走的。河间王妃让人下去,自有河间王府的人听命,可自己却没有让她下去。但其实寿儿下去也没什么,自己还真不大在意,所以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殿里就静了下来,河间王妃垂着头,但却将眼睛瞟着胶东王妃,等着她发火质问。 素波心里是有些难过的,但她立即就劝自己,其实宗正寺克扣王府的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早就应该猜测到的,所以也就不应该生气了。而河间王妃突然知道这样的事实,恰好宗正寺卿又是她的父亲,一定很尴尬吧,自己不如劝劝她,“其实也没什么了,这素纱再薄,里面也要穿一层绸衣,就是凉爽也有限;还有胡瓜和荔枝,我过去常吃的,还是应季的水果最好吃。” 真看不出胶东王妃非但蠢,而且还很会说大话,胡瓜和荔枝都从几千里之外快马加鞭运来,到了京城百不存一,就连皇上也不敢说常吃的吧。 最可恨的是她还是不按自己想的路子说话! 河间王妃再没有时间与胶东王妃磨下去了,没奈何只得抬起了头,做出游移不定的神色,然后猛然间咬咬嘴唇,下了决心,“我不应该说的,但真是忍不住了!” “弟妹一定以为是宗正寺的缘故,如果真是我父亲的错,我岂能不知道,竟会在胶东王府里提及此事?”河间王妃将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处,握得指节都泛白了,“我早听说太子妃将胶东王府的许多东西都抢了过去,修王府的钱、凤冠上的珍珠、日常的供奉,好多好多,没想到就连一匹素纱几个果子她也不放过!” “父亲管着宗正寺,每有东西都公正地分给诸王府,我想多要一匹素纱都没有。可是许多东西都被太子妃在中间截了过去,明晃晃地半路截走,宗正寺下面的官员更听太子妃的话,我父亲也管不了他们,又不可能每一次都跟着!” 素波就若有所思地说:“你父亲从皇陵回来后还单独给我送了许多东西呢,我就知道他其实很公平的。” 河间王妃点了点头,胶东王妃年纪小没见识,还是很容易骗的,自己这一次来最主要的目标是挑起她对太子妃的恨,帮父亲洗白也就是顺便,就又继续道:“无怪我前几天看到太子妃的小郡主穿着蓝色的素纱裙!父亲告诉过我说分给胶东王府的素纱是蓝色的,所以我刚刚才要你穿,想着那样一定会很漂亮——原来是太子妃拿去给女儿做裙子了,那么小的女孩子穿素纱裙,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而且太子妃本来就分到了四匹素纱,她竟然还要抢你这一匹!” “人都有私心,母后也更偏心我们几个嫡出的皇子,我们几个本来就比弟妹的日子好过得多,可是太子妃还不知足,真是太过了!将来她要是成了一国之母,难不成让胶东王府衣食不周吗?” “二嫂别气,别气,”素波拍着义愤填膺的河间王妃的手,“说话要小心一些,毕竟太子妃与我们不同,她是君我们是臣。” “我还不知道她是君我们是臣?”河间王妃看起来根本控制不住了,她又加重了语气,“她现在偷偷地欺负你们,将来还不让你们没有活路?就是我们,岂不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将来皇上皇后不在了,我们府就会变成你们这样,勉强混个温饱,而胶东王府呢?恐怕会……” 会怎么样呢?素波早想过,自己已经买了些私产足以度日,再不济还可以开个饭店呢,所以她一点也不怕,“没事的,我和王爷饿不死的。” 河间王妃声色俱厉高声说了半晌,原以为胶东王妃不是被吓哭就会被气得暴跳如雷,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不以为然地说了声没事的,饿不死的,一口血差一点喷出来。 第90章 出谋划策 河间王妃很想指着胶东王妃的鼻子把她骂醒, 东宫贪了胶东王府很多财物, 从修胶东王府时开始, 不,还要更早,静妃还活着的时候东宫一直就多占他们的,胶东王妃应该恨东宫的! 当然了,河间王府其实也多吃多占了,但是他们只有小小的贪一点儿的本事,真比不了东宫的。而这些就不必让胶东王妃知道了。 河间王妃冷静了一下,也许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对了,胶东王妃出身没落的徐家, 从小过了苦日子的, 可能还不懂得真正的富贵是什么。于是她降低了声音,指了屋子里一处处地告诉她, “王府殿里地面上的砖原本不该是寻常的青砖, 而是特别烧制镶了金丝花纹的砖, 还有这些摆设的木材……因为太子从建胶东王府的钱里扣下一半, 所以才成了这样……还有你的嫁妆,原本皇家要备许多衣饰首饰的, 那可都是你的私房啊,现在看看你的首饰衣裳,哪里有几件像样的……” 素波先前不好意思在河间王妃面前说太子的坏话,要知道太子与河间王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现在见河间王妃将东宫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都兜了出来, 也忍不住跟着说:“还真是过份了。”她当然生气,毕竟自己的东西被人拿去了,心里肯定不开心。 但这种不开心,的确没有多强烈,素波毕竟有着不同的经历,她一直觉得自己机缘巧合之下成了胶东王妃,过着米虫的生活已经很幸运了,是以对胶东王府的生活就很容易满意。甚至她觉得皇家不养着自己也没什么,做人总要自食其力的。现在自己借小美男的光过尊荣的生活,将来胶东王府落魄了,自己就养他。 所以素波附和了一句两句也就罢了。东宫毕竟是储君,未来的皇上,自己还是不适宜与河间王妃说他的坏话。 河间王妃又等了等,见她知道不会再说什么了,便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劝道:“现在你们正好有机会拿回来。” “拿回来?”素波一时未解,“拿回什么?” “东宫从你们王府里拿走的钱财。”河间王妃低声告诉她,“现在胶东王掌管着太仓,只要发粮草时略略扣下一点,也就够用了。”看胶东王妃似乎懵懵懂懂的,又补了一句,“如今太子带兵出征,粮草就是发给他的,你们留下些也就当抵了过去他占的了。” 账这么算好像不太对,素波就推道:“听说发粮草都是要用斗量的,众目睽睽之下没法子扣下。” “你还真是不懂,”河间王妃就嗤笑了一声,“没听人说过大斗进小斗出吗?把量米的斗换一个小点的就行,他们发现不了。但是发得多了,你们就省下许多粮食,转手找个粮商卖了,一大笔钱就来了,你留着补上私房,不会有人知道的。” 素波的三观被冲击了,原来还有人会赚这样的昧心钱!按说天下是皇家的,如果太子打了败仗,河间王妃也一样跟着倒霉,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河间王妃见胶东王妃怔怔的,知道总要给她时间想一想,再看看时辰已经不早,自己在胶东王府坐了这么久总是容易让人生疑的,就起身道:“我是为了你们好才说的,其实本来与我无关,现在也该回去了。” 到了河间王府,河间王正等着她,急忙问道:“事情可成了?”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只是胶东王妃神情一直淡淡的,并没有很生气。我告诉她可以想法子克扣些粮草,她也呆呆地没有立即答应。”河间王妃思忖着道:“但按常理她应该越想越生气,然后就唆使胶东王克扣粮草了。” 河间王就信了几分,“胶东王妃不是精明的人,反应慢些也正常。我们把实情向她点明了,再留她慢慢想吧。要知道前些时候她买的那些房舍田地如今亏了本都卖不出去,如果克扣些粮草正能能全补回来,我就不信她不会不动心。如此想来怎么也能有七八成的把握,如今就看她能不能说得动痴傻的胶东王了。” “胶东王府的人不是传信说胶东王妃管着府里的事,就是胶东王的上表也有她帮忙写的吗?”河间王妃对此还是很有信心,“她长得的确很美,连我都觉得挺可爱的,胶东王一定对她不错。” “可是我那个傻弟弟是不懂男女之事的!”河间王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寒食节的时候我瞧见胶东王笑嘻嘻地递给王妃一块点心,倒是满有情谊的样子。”河间王妃就问:“你说胶东王果真傻了吗?明明瞧着挺好的,还有,你怎么肯定他不能有儿女了呢?”她曾听父亲透露过几句,可终不真正清楚。 其实河间王也不知道真正的□□,这种事情母后的口风一向很紧,恐怕只告诉了当太子的哥哥,但是他还是猜到了,“如果他果然能有后代,东宫就先要着急了。” “东宫也太怕他的位子不稳了,怀疑我们还不够,就连胶东王也不放心。” “胶东王的身份毕竟不一样,万一有那么一天他翻了身,可就不一般了。” “那你还要与他联合,万一他真翻了身,我们岂不更是更没希望?” “毕竟是个傻子,并不要紧,”河间王很笃定,“我们先把水搅浑再说。” 就在河间王夫妻二人盼着水搅浑时,胶东王府并没有什么动作。 素波沉默无语地送了河间王妃后急忙就做了白斩鸡,好在这道菜并不费时间,重要的是拿捏好火候。所以胶东王和留福回来的时候,饭菜早已经摆在桌上了。 留福早听说河间王妃到了自家府里,还关上门与王妃说了半天悄悄话,很想问一问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是王妃提也不提,倒让他连鲜嫩的白斩鸡都觉得没味了。忍不住还是问:“河间王妃下午过来可有什么事?” 素波就道:“不说也罢,上次在宫里她一直想法子逼我答应放江都王回来,我就觉得这个人心术不正,今天她竟然为了给太子拆台来教唆我克扣军需粮草攒私房。” “原来是这样,”留福还是不放心,“王妃没答应吧?” “我有那么傻吗?克扣粮草可是杀头的大罪。”素波突然就变了脸,“留福!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没有,没有,我就是怕王妃被他们骗了。”留福急忙否认,又补充道:“其实这些天一直有人来找王爷,想用小斗把官斗换下来,再收买多余的粮食,王爷一个也没理。” 相信小美男在自己的精心教导下这点节操还是有的,是以素波想当然地说:“你们都没有被骗,想骗我就更难了。”又把河间王妃泄露的一些秘密告诉了他们,“其实听到东宫贪了我们这许多东西,我也真很生气,只是粮草是国家大事,关系到青州平叛的成败,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总不能公报私仇啊!” 在留福的心里,之所以不能答应河间王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害怕这些事情将来成为别人手中的把柄对付王爷,国家大事与王爷和自己倒是关系不大,但没想到王妃一个弱女子却坚定地说要担起天下兴亡的责任,一时羞愧难当,红了脸说:“王妃,你果然比我们要崇高得多!” 不想这一次王妃却没有将表扬照单全收,她随意地挥了挥手,“你夸我也要靠谱一点儿,爱自己的国家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素质。” 胶东王还第一次听女子理所当然地说要爱自己的国家,要担起天下的责任,亦惊奇地瞧着王妃,只见她十分自然,并无一点的做作,让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先前他只想着怎么报仇,怎么雪恨,根本无心去想什么家国大事,似乎真比王妃差上一筹。 平日王妃给自己讲律令,讲如何在外做事时,胶东王其实并没有真正听进去。说起王妃的学识,比起自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她所教的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小瞧了王妃,她的美貌下从不乏高尚的品质,平日埋没在简单的衣食住行中,但到了一定时候,就会突显出不凡的光芒,给自己惊鸿一瞥般的震惊。 素波倒没想到此时的自己才是真正教导了胶东王,就又提起河间王妃,“她一定有许多私房钱吧?”因为河间王妃向自己提到了好几次,话里话外说自己的私房钱太少。 提起私房钱留福就很伤心,王妃前些日子胡乱买的房舍、田地都随着青州的叛乱而贬了值,当初她就是不肯听自己的,一定要赚什么私房钱。于是他就说:“河间王妃当然有许多私房钱了,她在崇仁坊有一套大宅子,还有城外有好一大片上好的水田。” “我们也有好多房舍了,要我说位置其实更好,都在东市西市附近;还有田地,冷月庵旁就有好几百亩呢!” “王妃,崇仁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这里的府第才值钱,而东市西市附近又脏又破,又都住着经商的贱民,谁会买那里的房舍?还有冷月庵的地,河间王妃的在山脚下,那里是一片平原,又有一条大河流过,出产水稻,王妃买的却是半山坡上的地,十年九旱,根本不能种粮食,只能用来种花,能有什么用?” “所以说你不懂呢,”素波就说:“我置办的产业都是极有潜力的,一定会大涨,将来我的私房钱一定会比河间王妃多!” 留福终于忍不住告诉王妃,“还涨价呢,现在早已经降了许多。”发现胶东王看向自己,他又不情愿地改口道:“其实也没降多少,再者我们王府也不差这么一点儿钱。” “真降了?”素波一听惊喜异常,“上次我就后悔买少了,现在降价正好,我明天就让云哥儿把府里剩余的钱都拿出去置办产业!”然后她眯着眼睛想了想美好的未来,“到时候我就比河间王妃有钱了,她要是再向我提克扣粮草攒私房的话,我就冷傲地一笑,我可不差那么一点儿钱,不至于什么也不好意思说了!” 第91章 锦上添花 留福眼睁睁地看着因为自己的嘴贱, 不听王爷吩咐把王妃置办的产业降价的事情说了出去, 然后让王府里又一次大破财。 反对的话是再不能说的, 那样王爷一定会跟自己翻脸,可是现在王爷在府外正想办法招募人手,也要用钱啊,留福着实发愁,“我们府不如买些粮食吧,也许因为青州叛乱粮价还会涨呢。” 云哥儿每日都要出买东西,因此素波倒是知道粮价早涨得很高了,此时就立即反对,“一则我们王爷正管着发放军需的事, 你买了粮食岂不让人怀疑是克扣来的?再者我们可不做哄抬粮价的缺德事儿。” 留福觉得自己好丢人, “我就是随口说的,没仔细想, 是不大得当。” “所以呢, ”素波就教训他, “府里的这些事你只管听我的。” 先是河间王妃, 再就是留福的言论,素波竟觉得皇家人的三观都不大正, 想到小美男思想更是不够成熟,就赶紧正色教导他,“王爷可别受留福的影响,虽然说天下是皇家的,但其实更是老百姓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家都不把青州叛乱当成一回事儿,万一太子败了,京城的局势也就危险了。所以王爷一定做好自己的差使,发粮草的时候绝对不能克扣一点啊!” 留福想说青州平叛一定会胜的,牛通与朝廷的实力根本没法儿比,要么为什么大家都争着去青州?这个战功还不是白拣的?但是他看到胶东王却郑重地点了点头,便闭了嘴。 因有此事,素波便对发放粮草之事关注起来,第二天就让云哥儿去打听。云哥儿回来便道:“王爷领的的确是苦差使,太仓前面各部兵马排成长龙等着领粮草,都急着想先领,还有相互争抢骂仗的,王爷亲自坐镇在太仓门前才压住了。” 军队不都是纪律最严明的吗?素波听了十分不解,“怎么会这样,将军们不管?” “王妃,自从孙将军那几个最跋扈的被判了流刑之后,那些将军们还好些,否则个个骄纵放肆,也只怕皇上和邓太尉,连丞相也要退避三舍呢。如今肯老老实实地在太仓前面等着领粮草却没有动手抢已经很好了。” 素波想起自己初到京城被邓十九逼得逃入相府之事,就道了一声,“看来国家治理得还不够好呀!”云哥儿可以算是自己的心腹了,在他面前说话倒也不必小心。 云哥儿却道:“其实还是比过去好多了,我听我爹娘他们说前朝时京城更乱,有权贵敢当街杀人,本朝之初虽然也有不法之事,但总要收敛得多,这两年市面上越发安定了,我上街带着钱袋子都不怕。” 又说:“再者太仓前面乱一些也是有缘故的,粮草不容易发放,要一斗斗地量,一车车的运,还有肩挑手提的,人就聚得多。再者太仓那里为了防火防盗,周围一根树都没有的,大家就在太阳下面晒着,心里能不焦躁?” “原来是这样啊。”素波想了想,“我们帮帮王爷去!” 云哥儿不解,“我们怎么能帮上忙?” “你们听我的就是了。”素波的办法很简单,煮些绿豆水送到太仓前面,让每个领粮的兵士们喝上一碗,凉丝丝的,心气不就平了许多? 素波果然就带着人去了。可是离太仓还有一段的路时就开始见周围三三两两地尽是些将领兵士,多半打着赤膊,或者将衣襟大开,身上佩戴的兵器叮当响着,口中不干不净地叫骂——素波最初听着有些不痛快的,但在车子里听了一会儿,又觉得他们未必是在骂人,只是说话的习惯就是如此。 有人就道:“他娘的牛通原就是我们手下败将,现在竟然敢反了!待老子们过去将他脑袋砍下来踢着玩儿!” 亦有人说:“可不是,这几年老子一直在家里闲着,身上的骨头都锈了,正用他娘的牛通活动一下身手!” 还有人已经在想着美事,“听说他娘的牛通过去割据一方,家里珍珠宝石金银无数,弟兄们这下都要发横财了!”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观点,“牛通本来一心投向我皇,已经将占据的冀中交还朝廷,退到青州,正是太尉不能容人,才逼得他反了的。这一次他可再没有退路了,定然拼死一搏,仗可不好打。”冀中?不正是太子前些时候去过的地方吗?是不是牛通的反叛与前些时候太子去冀中有什么关系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人喝道:“你小子就是胆小怕死!” “牛通算什么,大爷们一到立即化为齑粉!” 又听人高声道:“大家跟着太子爷和邓太尉打仗,少想美事少操心,倒是兄弟们领军粮时可要狠狠地踢上两脚,把木斗里的粮食踢实了!免得又被那些杂碎们骗了,饿肚子可是要大家自己挨着!” “可不是,还是你的话老成有理!” 忽又有人指着自己这边问:“这是哪里来的车?并不是军中的!” 外面的军士们越来越密集了,便有许多人用不解而吃惊的目光看向车子,素波赶紧把车帘拉得严丝合缝,突然觉得自己送绿豆水的主意未必能顺利实施。如果现在放下绿豆水,恐怕会他们立即围起来乱抢,甚至大锅打翻? 但是既然出来了也不可能回去,素波只能让大家继续向前走,忽然车子被拦住了,“只有持节出征的将领才能带兵进去领粮草!” 素波赶紧伸出头,就见冯律带着王府的侍卫们在此摆出了一排步幛,只留下入口和出口,云哥儿此时已经跳下去笑道:“冯哥,你不许我进没什么,但眼下你可得放行了!”说着向车子这边指了指。 冯律就看到了穿着宫女衣饰的王妃在车帘边向自己一笑,赶紧躬身一礼挥手道:“放行!”外面的人不知道,王府里的人都清楚,王府里的事从来都是王妃说了算呢。 素波进了圈子里,一眼就看到太仓前面的胶东王。诺大的聚集了许多人的场地正中,他俨然端坐在红罗盖伞下面,头上的玉冠、身上的绣金蟒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黝黑的目光沉稳地对着发放粮草的官员和领粮草的将士们,使得他周围的一片安静而有序,甚至都清凉了许多。 小美男可真帅呀!真有王爷的气派!就像那次御史大夫审案时,他只要轻轻咳嗽一声,所有人都要心生悚然。现在也是一样,一路上听到的叫嚣、吵嚷、置疑、争论在太仓前面都消失了,素波只听到太仓官员们每发放一份都要到胶东王面前报数,“南左卫领走三百五十四石八斗!”“东宫亲卫领四百六十石!” 胶东王听了就轻轻地点了点头,府里的仓曹坐在胶东王的下首,将数字记下,那些将军们刚刚在外面不可一世,如今个个低眉俯首,先上前给小美男行礼,“谢王爷!”然后上前盖指模画押,才可以将粮草运走。 那就把在胶东王身旁发绿豆水吧!素波立即有了决定。 云哥儿听了王妃的指令,立即带着小内侍们开始安顿,大家将绿豆水从车上抬下来摆好,素波舀了一碗先送给了胶东王,向他眨了眨眼睛,“我来帮你了!”又小声告诉他,“我在府里都尝过了,很好喝的。” 胶东王就微微一笑,接过碗喝了,然后将手一抬,素波早知道应该怎么配合,立即就说:“请大家也喝吧。”云哥儿、寿儿、福儿等人纷纷将绿豆水发给在场的诸人,这时留福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压低声音道:“王妃,你怎么来了?这里又热又乱的。” “你先喝一碗绿豆水,”素波混在内侍和宫女之中觉得自己扮得很像,就叮嘱他,“别乱叫,我今天特别穿便装出来的。” 留福就低头喝绿豆水,一气喝尽了便抬头惊奇地问:“这绿豆水怎么这样凉爽?” “当然是加了冰呀!”原来素波把宗正寺分给胶东王府的冰全拿来了,使得绿豆水的味道更可口。 “那府里岂不是没有冰用了?” “府里不比这里凉快多了?”素波心里其实是内疚的,“前几天我没想到,其实早应该拿来给你们用的。”又张罗着让领粮草的将士们排成一列来喝绿豆水,指着他们道:“这个时节出兵,真不容易的。” 王妃心地真好,留福也就将王妃为了置办私房让府里亏了钱的事情放下了,笑道:“真好喝,再给我一碗。” 素波看着留福满脸的汗水,又盛了一碗绿豆水给他,却问:“你怎么不在王爷身后的伞下面站着?还有张长史、功曹几个人都去了哪里?” 留福便向后退了几步悄声说:“我们几个在各处盯着,不许太仓的人弄鬼。” “原来我们自己不克扣不算,还要看住别人!”素波就道:“看来河间王妃来教我们克扣粮草反而提醒大家了。” 这时张长史也凑了过来,“并不是别人提醒的,前几日我们才一到太仓,王爷就吩咐大家各自要做什么,杜绝以往军粮发放的弊端。” “王爷早想到了?”素波倒有些不信,而且她并不懂,“发军粮能有什么弊端?” “这里面的事情可多了,”张长史先前就是军中之人,于此十分明白,“王妃你看那官斗都是一样大,但是一斗里面装多少的粮食可就不一样了,这些管仓库的人就是有本事只放七八成的粮装满一斗。” 素波立即就秒懂,“所以领军粮的就要用力在斗上踢几脚,粮食就装实了!” 自御史大夫审案王妃一力相信自己起,张长史就最拥戴王妃,眼下目光里的钦佩之情简直不能再至诚,“王妃真不愧是王妃,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 素波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过是路上听兵士们说过,再有看到那些人在踢木斗而已。但是如今自己是胶东王妃,王府里当家作主的人,总要显得高大上一些,再加上受了小美男的影响?因此她就道:“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要是当兵的都能遇到王妃这样的主帅,什么仗都能打赢!” 能吗?素波自己是不大信的,她根本就不会打仗啊。瞧一瞧威严得有如神仙一般的胶东王,她还是说:“打仗的事还是要王爷带兵吧。”在外人面前,她一向知道给胶东王面子的。 留福赶紧就道:“我们王爷当然什么都行!” 小美男有的时候的确很出乎意料,就像素波曾经见过会画画、有着超常计算能力的问题儿童一般,谁也弄不清他到底懂什么不懂什么。而且,眼下太仓这边还真要有他在才能顶得住,所以对于留福的话,她也信了几分。 在太仓门前看了一会儿,素波果然觉得这里的工作安排很得当,太仓门前分成几处,分别有官员带着府吏不停地将粮草运出来、称量、发放,更何况领到地粮草都是足量的,大家可谓满意而归了。 最后再有一碗清凉的绿豆水,虽然够不上雪中送炭,但足可当锦上添花。 第92章 错过许多 河间王派了王妃去胶东王府活动无果, 眼看着太子调兵遣将, 意气风发就要出征心里难过得比猫抓着还不舒服。 出征青州, 以朝廷大军对抗区区青州一地之反贼,且青州原又为邓家世据之地,这战功简直就是唾手可得的呀! 父皇母后一向就是这样偏心大哥! 论起才能,大哥根本不如自己,可就是因为他居长就做了太子,然后父皇母后和邓家以及朝中的官员们就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 太子的名声有人颂扬;太子的才能有人吹捧;太子的儿子有人夸赞;现在整个朝廷都在想办法一起给他创造一个天大的军功! 可以想见,青州平叛之后,太子的地位会更稳了,再也没有人能撼动! 那么自己呢?只能一辈子当藩王, 默默无闻, 无权无势,仰人鼻息, 与自己一向瞧不的江都王、长沙王、胶东王为伍!甚至自己也许还会不如他们, 毕竟太子一向对自己忌惮颇深。 就像这一次青州平叛, 就连胶东王那样的傻子都领了差使, 可是自己只在府里闲居,虽然是父皇的旨意, 但若说没有太子的关系,河间王怎么也不信! 太子就是怕自己出面显得他无能! 看着太子每日里出出入入就像带着风一般,河间王又妒又恨,他真不甘心呀! 河间王心里难受,又无处可发, 便在府里找茬与王妃吵了一架,“你看太子妃每天兴头头地到处帮太子活动,又是招了朝中重臣的夫人们说话,又是请出征将士们家中的女眷,又是到太尉府里联系;长沙王妃那个贱人更是上窜下跳地拉拢人,与西北来的人打成一片。你再看看你,只去了胶东王府一次,回来再三说胶东王妃会劝胶东王扣下些粮草,结果胶东王妃非但没听反倒送绿豆水去了!本王之所以一切都不顺利,就是因为受你拖累!” 河间王妃原本从没想过河间王要夺嫡的。当年她被选为河间王妃时,父亲曾经告诉她皇家、邓家和吴家的一些往事,她亦是觉得嫁了太子的亲弟弟河间王之后一生的荣华富贵自不待言。 但是,成亲过了些时日,她就明白了自己的丈夫并不是甘心当一个藩王的。最初她不以为然,太子是长子,又早早被立为储君,丈夫怎么能抢得过呢?但是,毕竟结为夫妻,二人自成一体,河间王时常在她耳边讲历朝历代皇权更替之事,让她不知何时就被影响了过去——如果,丈夫将来继承大统,那么自己岂不就是皇后了! 这样的诱惑任谁也受不了的,河间王妃自不例外。可是每每回到娘家,父亲的劝说又让她觉得没有希望。她一直就在这两者之间徘徊,时而想认命平平安安地做一个藩王妃,时而又宁愿拼上一拼做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因此河间王让她去劝胶东王妃时,她欣然去了,这种不露痕迹地坑坑胶东王给太子下个绊子的事并不费什么力气,也不可能被人发现,她做起来并没有什么顾虑。 而且,胶东王妃又是没见识的没落世家女,哄她还不容易! 至于,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河王又责怪自己,河间王妃却是不服气的,“当日,我可是按你说的把道理清清楚楚地摆给胶东王妃听了,而且她似乎也动了心,但是胶江王不肯做,或许是她劝不动胶东王,或许是他们胆小不敢,再或许是太仓的人看得严,他们一时不能得手,又与我何干?” “说起太仓,”河间王愈发生气了,“原本岳父与太仓令是极熟的,前日我也让你回娘家请岳父帮忙在发军粮时设些绊子,岳父答应的倒好,可现在我真是疑心他根本没有与太仓令说起!” 父亲从不看好河间王夺嫡,因此虽然当面答应了,但他恐怕不会做的。河间王妃心里明白,但在河间王面前决不会承认!她可是聪明人,深深懂得一个道理,对于女人来说,娘家要比夫家重要得多。就说眼下,如果没有父亲身为宗正令,自己河间王妃的位子能坐得稳吗?是以她一定要维护娘家。此时立即就生气了,“这是什么话!” “我父亲既然答应你了,岂会不去与太仓令说!但是他们有交情归有交情,却不是父亲说什么太仓令就听什么!上面有皇上,又有太子,你都不敢说什么,只难为我父亲!” 河间王妃如此一嚷,河间王便无言以对了,他能调动的人还真只有王妃和岳父。不比太子有父皇母后、邓家及满朝文武的支持,他一直是一个人,唯一支持他夺嫡的只有王妃,再加上岳家,还不十分肯定。 只因生得晚了几年,河间王便错过了许多,嫡长的身份没有不算,只说仅比他大上几岁的太子曾跟着父亲在军中一些日子,虽然那时他也未必懂什么,但现在说起来却是十足的资历,仿佛天下都是他跟着父皇打下来的一般! 明明自己最先提出带兵平叛的,但是只要太子一开口,自己就连争也没有争的机会!眼下能帮自己的,还是只有王妃,河间王就是再火也只得将声音降了下来,“我不是埋怨岳父和你,只是粮草已经发放了几日,我们再不行动,太子就出征了。” 河间王妃想到太子平定青州后凯旋而归,太子妃那时趾高气扬的神情,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在河间王的影响之下,她的心越来越大,越发嫉妒太子妃。就像丈夫说的,太子妃算什么,不过是个蠢货,比自己差得多了,什么在自己之上呢! 可是,河间王妃不打算再去胶东王府了,那样太过显眼,皇后和太子妃知道了定然不满意自己与胶东王妃走得近,而父亲她也是劝不动的,因此她就出了主意,“可以请曹侧妃的父亲在其中鼓动几个同僚,得了好处也是他们的,又何乐而不为呢?” 河间王还未成亲时身边的女子便不少,但都是些空有美貌而无家世背景的人,河间王妃并不放在心上,但是曹侧妃却不一样,她可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女儿,虽然父亲官职小一些,但总归是官身。曾经河间王妃是不肯曹侧妃入府的,但终扭不过河间王,只能忍了这根心头刺。当然,若不是前些日子曹侧妃生的是女儿,她也未必有命在了。现在把她推出去却正好。 其实曹家那里河间王岂能没有让她回娘家劝说?他便立即道:“我才说过,当日曹侧妃就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回了曹家把事情吩咐下去,只不过曹家虽然忠心,但毕竟官小位卑,又能有什么力量?” “瞧瞧!说到曹侧妃王爷就一脸担心,她给王爷生了女儿,难不成我就没生下嫡长子?她身子病弱,难不成我的身子就强壮如牛?她第二日就回娘家,我却是第三日?还有曹家不帮忙就是没力量,我娘家不上力就是不用心?”河间王妃撇了撇嘴,“只看我们府里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比江都王府好上许多,更不用说王爷平日用起钱来有如粪土一般的,若是只凭着王爷和我的那点子俸禄哪里能行?这还不是我父亲的功劳!” 这倒是不错,河间王亦不能驳的,于是河间王妃就道:“王爷还不是偏心!” 河间王的确更喜欢娇弱美丽的曹侧妃一些,当年为了能将曹侧妃纳进门来还颇费了些心思,偏心也是有一些的,但现在便有些后悔,心里便想着,还有一个侧妃之位,一定要选一个家里有真正助力的!严正的女儿原是最好的人选,只是已经不成了,如今他瞄上了上官御史的妹妹,不知是不是能成,纳侧之事还要王妃出力,因此他便又退了一步,“我岂是那等不知嫡庶偏心之辈?只是曹家果真不行,是以我们还是要想个办法。近来严正在朝中的地位加稳定,他的话父皇也特别能听得进,我就想着……” 河间王一语未了,河间王妃就冷笑道:“只可惜严正的独养女儿连东宫良娣之位都回绝了,你也不必再想了。” 提起此事河间王就气,严正真不是个有眼光的,他回绝太子是对的,可怎么看不出自己的机会?如果他能与自己齐心协力,再加上岳父宗正令吴望,不正好是一支极大的力量?不过呢,“严正手下的几个御史如今也颇受皇上重视,就比如那个上官御史吧,家世不错,嘴也锋利,我瞧着倒是有前程的,且他又正好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还没许亲。” 原来王爷果然又打上了女人的主意?河间王妃心里愈气,但神情却转了回来,她一向就是如此的,真正生气的时候反而能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因此每每能骗过河间王,只当她是最贤良的,此时就略低了头想一想,诚恳地道:“御史为百官之口舌,虽然不管具体事务,但没有人敢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如果上官御史能处处为王爷说话,王爷还是会受益良多。” 河间王便满意地点头,“我就想着胶东王明明傻了,可有薛大儒和严正在外面吹捧,竟然好似一代贤王一般的,我又比他差什么,如果肯有人替我吹捧,如今我们的情形也要好得多了。” “正是,”河间王妃差一点把嘴里的牙全咬碎了,可还是笑着,“王爷可要比胶东王强十倍百倍的,如今只差了伯乐而已。” “也不知上官御史会不会有眼光看出本王的不凡?”河间王得了王妃的赞同越发有了信心,便道:“王妃找机会与上官家女眷们说说话,透透我们的意思。” “这是自然的,”河间王妃一口答应,当然了,她会不会去问,怎么问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眼下总要把丈夫哄了过去,“只是军粮之事容不得再等,就算我立即招了上官家的女眷们来说话,也不可能直通通地问人家的女儿是不是愿意到王府做侧妃,总要先摆几次宴,在一起游游园,拜拜神佛什么的,中间再婉转地探听,再给上官家一些时日商量。” 看着河间王点头,河间王妃就又缓缓劝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如今之计,王爷与其指望别人,还不如自己去找胶东王,以情动之,以利诱之,他原不过一个痴儿,岂能不动心?”其实她想着,丈夫一向就是如此,最喜欢在后面,指使着别人为他奔忙,现在因为指使不上朝廷中人,便将目光落在了后院,自己一定要将他推出去,成了自然好,不成也不至于让他整日盯着纳侧妃的事儿。 河间王就为难了,“先前在宫里时,我打过胶东王几次,他未必肯听我的。” “要我说,先前那些旧事胶东王早不记得了,”河间王妃就说:“就算他还记得,难不成敢因为兄长打过他几下就记了仇?王爷只管拿出兄长的款来,狠狠地训他几句,吩咐他怎么做,他原就是懵懂之人,还会不听命?” “可是胶东王身边少不了长史内侍一群人,纵他不懂得,别人听了传出去岂不糟糕?” 我去胶东王府的情形还不是一样的?那时可没见你担心过。河间王妃就笑道:“那还不容易,王爷只管吩咐旁人都下去,单与胶东王说话,正好胶东王擅长背诵,将那些话背熟了出去说清,谁又能推到王爷身上呢?” “这些办法我岂想不到?”河间王原也听说胶东王妃会在府里教胶东王一些办差应答的话,想来自己吩咐胶东王还会更有效,但他却叹一声气,“我只怕去了胶东王府,母后和太子又要多心。” 可是我为你去了胶东王府,一样得罪母后和太子妃的。于是河间王妃又笑道:“王爷既然不愿意去胶东王府,那便直接去太仓好了,对母后和太子只说担心军粮发放不及时,其实呢,既与胶东王说了话,还能顺便吩咐曹侧妃的父亲,两下里都办好了,岂不更便利?” 夺嫡之事,河间王从不肯自己出面的,但现在他越发急了起来,太子如果再得了平叛的军功,自己哪里还有希望?再想想胶东王痴傻的样子,终于拿定了主意,“明天我就去太仓!” 第93章 真是活该 第二日上午, 河间王便驱车去了太仓, 一路上见了领取军粮的将士们热情招呼了一番, 其中便有他过去的三五好友,此番谋了随太子出征的好差使,立即便与他疏远了,见了面言谈举止完全不同往昔,虽恨得他牙痒痒的,却还只能笑着拿为朝廷尽忠的空话应酬了几句。 河间王心里便又积了些邪火,终于到了太仓,却被胶东王府的人拦住了,河间王更气, 可还是很有风度地等在了外面, 硬扯出一个笑脸来,无比地亲切, “告诉胶东王, 二哥来看他了。” 虽然没一会儿胶东王便接了出来, 河间王心里也不痛快, 却依旧笑着拍了拍胶东王的肩膀,然后携着他的手进了太仓, 高声道:“发粮草可不容易,又辛苦又容易出错,二哥来帮你!”眼角向四处一瞥,胶东王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周围领军粮的人都看了过来, 心里才生出了些许得意。 听闻河间王到来,太仓之内的官员并领军粮的将士们皆来拜见,河间王少不得又说了几句大义凛然的话,趁空儿向曹仓令点了点头,只做随意看看跟着他去仓中看发粮,找了个无人之后沉下了脸,“我瞧着你们倒都很听胶东王的,反把本王的话当成耳边风!” 曹仓令赶紧拜伏在地,“自得了王爷吩咐,小的们岂不感激!王爷真真是体贴,知道大家日子过得清贫,便早已经备好了小斗,预备留些粮食,大家好补贴家常日用。不想胶东王府的长史先前出过征,于粮草上很是精通,且他又是从边城来的,人极野蛮,带着一群侍卫们分头把守着各处,盯着我们做事,胶东王又守在仓前,谁也不敢扣下一点儿。 ” 说起忠心自己,一个比一个叫得响,但真行动起来,又都瞻前顾后的,河间王便压低声音喝道:“胶东王长史管到你们头上,你们就都忍了!他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边城来的莽夫!” “但他打着胶东王的旗号,我们哪里敢多嘴?”曹仓令就苦着脸说:“这个莽夫非但不让我们少发粮食,反而每称量一斗都要在上面用力踢上几脚,将粮食装得实实的,如今小人管的这仓粮只怕不够数目,还要小人自己赔出来呢。”其实赔是不能赔的,但的确不会剩余,于曹仓令就是赔了。 “因此一会儿你们只管听我的,”河间王便道:“我去吩咐胶东王,让他把人手撤出去!” 河间王再回到太仓前,便向胶东王示意自己有话说,可是胶东王本就是个傻的,刚刚自己用言语压着他时他便不能回言,此时更连个眼色也看不出来,只一直端坐不动看着眼前领军粮的人,谁与他行了礼便点一点头,正似泥塑木雕的一般,恨得河间王牙痒痒的。 素波今日又来了,却换了件小内侍的服饰,女扮男装看起来更俏一些,再者内侍的衣裳行动也更自在,她发绿豆水就又方便不少,见河间王到了只怕他看出自己,虽然自己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可也不欲让人知道,便缩到了后面。好在河间王不知在想什么,纵是对上过自己的脸竟也什么也没看到一般,便也放下心来。 一时河间王到仓库里去看,素波就悄悄问留福,“河间王来做什么了,他该不是生了坏心吧?”毕竟河间王妃就是很没有原则的人,竟给自己出克扣军粮! 留福此时正心潮澎湃,当初河间王妃过府后,王爷就想到了河间王最终忍不住时一定会到太仓来,然后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当时自己还担心河间王太狡猾不肯自己出面呢,不想他就施施然地来入王爷的彀中了! 都说皇后娘娘三个儿子中,河间王最精明,如今看起来他其实并不比江都王强!江都王是真蠢,河间王是利令智昏!过去自己还真高估他了! 怀着满心的喜悦,留福就笑嘻嘻地道:“没事的。” 素波见留福不以为然,就压低了声音教训他,“王爷心地单纯,你总要多想一些,免得被人骗了去。你赶紧去王爷身边服侍!” “是!”留福不敢反驳,忍着心里的快活苦下脸来,蹭到了王爷身边,他的确也有些怕河间王,要知道河间王可是下狠手打过王爷和自己的。 河间王向瞎子抛媚眼一般看了胶东王半晌未果,此时见了留福倒认了出来是宫里的 ,将手一点,“你!带你们王爷过来!” 留福便乖乖地走过去扶起王爷,又低声告诉他,“河间王叫我们呢。” 胶东王终于明白了,从位子上站起向河间王处走来,脸上还现出了带着傻气的笑意,他是不可能记得先前在宫里河间王见了他便打的往事的。 河间王就拉住胶东王,露出了更加友爱的笑容,“来,我告诉你一件事,才能办好差。”拉着他走进了太仓。 太仓这一处原是一个又一个苇席围成的圆柱状粮仓,因为近日大规模地发放粮草,许多粮仓已经空了,苇席便落了下来,一时没有人来得及收拾,颇有些混乱,空气中杂着一股石灰、粮食还有说不清的什么味道,很是不舒服。但为了防火防盗太仓一向就是这样的,是以方才与曹仓令带河间王说话的地方就在一间粮仓之内。 眼下河间王就打算带着胶东王回到那里,但先前空着的粮仓此时却有了别人,于是河间王就拉着胶东王一直向前,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粮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清静的空地,便停下厉声道:“你傻不傻!太子欺负你的还不够吗你竟一心一意地给他发粮草!从现在开始,你都听我的,把官斗收起来,改成小斗发!” 说着一挥手,跟过来的曹仓令便提着几个小斗走上前来,“王爷,我们早备好了。” 河间王就又向胶东王道:“你把手下的人都撤下来,让曹仓令管事!” 胶东王就点了点头,他看起来从来都那样端正肃穆,正是一派皇子的气势,举手投足间令人望而生畏,河间王背地里还曾学着他的模样练习过,可就是相差甚远,当然,就是太子在这方面也比不了胶东王,但深知内情的河间王并不会被迷惑,即使在昏暗的仓内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胶东王眸子里流露出来似懂非懂的神情,就知他正胡乱答应着,心里立即升起了无比的气愤,这样一个傻子竟能被人夸为贤王,忍不住随手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啪!”——“轰!” 河间王再没想到自己竟能打出此大的声音,仿佛把一面墙打倒了一般。然后他发现的确有一面墙倒了,苇席轰然塌掉,一大片耀眼的阳光洒了下来,眼前骤然明亮。 被猛然落下的阳光刺得半晌才睁开眼睛的河间王就看到对面站着一大群兵将,他们盯住自己眼睛里冒着愤怒的火焰。什么!难道自己的话被这些人听到了! 不错,这间粮仓是胶东王特别留出来的,在太仓的最边上,其中的粮食一早发完了,只留下虚虚的苇席挂在那里,外面就是等候领军粮的兵士们。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河间王引到了这里,然后河间王又如愿一掌打来,胶东王正好向后一倒,这面“墙”就塌了。 其实不必墙塌,外面的人就已经听到河间王发狂一般的叫喊,现在一切更清楚不过的展现在大家面前—— 几个将领便上前将倒在地上的胶东王扶了起来,“王爷——”这些打仗的粗人们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是大家都明白胶东王顶了多大的压力给大家发了足量的军粮——这正是他们保命的粮食啊!于是有人就道:“我们去找皇上!” 太子欺负胶东王,河间王想用小斗换了大斗,现在唯有皇上能替大家撑腰了!天下初定,他们都是跟着皇上打下江山的人,尤其是带头的这名都尉更是个从山阳起兵的老人,因此说起来找皇上申冤还是理直气壮的! 胶东王才被扶起,此时就抱住带头要去找皇上的那个都尉不放,双眼流下泪来。 都尉既然是山阳人,便知道许多旧事,此时就长叹了一声,原来传言不虚,静妃和她的儿子们果然都很惨呢!如今自己一定要去找皇上将事情闹大,将来为难的还是胶东王!便停下了脚步又叹了两声。 河间王此时方才清醒过来,赶紧上前要揪回胶东王,口中笑道:“我们兄弟不过说句玩笑话,你怎么倒当真了” 那都尉本强忍着气,此时不自主地一抬手将河间王的手打落,顺势将胶东王护在自己身后,“河间王虽是兄长,但对弟弟也不该抬手就打。” 一个下等的小军官竟然敢责备自己!若是平时河间王早人将他拖下去打上一顿了,但是此时他瞧着眼前一大群愤怒的兵将们一时倒不敢摆出皇子的威风,便陪笑道:“我可是胶东王的亲兄长,哪里能真打他” “不是真打就能把墙打倒了,要是玩真的,整个太仓还不被平了!” 皇权的威严是大家一向恐怕的,因此初听河间王要克扣军粮,还打了胶东王,大家固然愤怒,但却没有立即就发作,直到都尉站了出来。有了一个突破口,其余人心里的怒火就压不住了,不知是在后面就说了这样一句诛心的话,“其实河间恨不得把太子和胶东王都打死的吧。” 再接着,局面就乱了起来,“老子们去平叛,河间王竟然跑来要扣下军粮!” “什么!河间王要克扣军粮?” “河间王要克扣军粮了!” “克扣军粮!打死他!” 便有人涌上前要打河间王,河间王不想竟然有人敢如此大胆,大喝一声,“你们反了不成”立即吓退了最前面的几个。 毕竟是皇子,谁不害怕这些人退了几步,却没有走,一转身就奔向曹仓令了,一群当兵的对着一个文官,几拳下去连惨叫声都听不到了。河间王想拦根本无从下手,一不小心也被打了几拳,他气得跳着脚地大骂,但是被打的都是黑拳,不是后面就是侧面,他根本看不到人,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这时后面的人还在向前涌,眼见着局面就要失控。胶东王就拉住都尉,“还请都尉约束兵士,领过军粮便赶紧离开太仓!” 都尉既然知道胶东王的难处,便明白此时若乱了胶东王亦要担着不是,赶紧上前喝止兵士,扶起河间王。正这样时留福也带着张长史几个人走了进来,一同大声喝道:“大家不许乱!继续排队领军粮!” 素波远远听着河间王要克扣军粮的叫声,心里便担心胶东王,只怕他被河间王骗了,当众做出不当的事来,急忙向前跑去,就见胶东王一脸正气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张长史在一旁喝道:“胶东王在此!军粮改放无虞!大家继续排队!” 张长史长得就像一座铁塔一般,他的嗓门也特别大,护卫在胶东王身后,正将相貌俊美的胶东王衬托得十分英伟不凡,重新到了红罗盖伞下,太仓前已经静了下来。 素波瞧见胶东王无事放下心来,因她今天换了小内侍的衣饰倒不好上前,便打算找留福问一问,左右睃巡才见留福带着几个内侍正扶着一个人离了太仓,远远地看不大清那人是谁,只觉得那衣裳应该是河间王的。似乎河间王受了伤,走路都不容易。 真是活该! 第94章 海鲜捞拌 素波庆幸着, 一回头又见冯律师拖着一个人扔到了太仓前面, 又有几个侍卫提着几只明显小了圈的斗扔到了那人身边, 一时间胶东王发下令来,那人便被用囚笼关了起来示众,几只斗挂在他的身上,过往的兵士们都拍手称快! 虽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但显然胶东王并没有吃亏,素波正在疑惑,阿忠跑过来扶着她道:“现在太仓在点乱,王妃小心冲撞了,王爷让小的给王妃传话, 想喝一碗凉凉的绿豆水。” 素波便收回了心思, 从大木桶里舀出一碗绿豆水在冰块上镇了镇才端到了红罗伞下,笑着递给胶东王, “你不理河间王就对了, 那人心思不正。” 一旁的张长史就气道:“岂止心思不正, 简直一肚子坏水!他要不是皇子就应该打死!” 听了方才的事, 素波也不由得称快,十分庆幸, “无怪人说苍天有眼呢,河间王想背地里让王爷帮他背黑锅,可结果呢,把脸都丢光了!” 张长史就低声告诉王妃,“虽然说报应不爽, 但刚刚是王爷特别引着河间王过去的。”虽然王爷没有说明,但却早吩咐自己和留福专门布置好临路边的那间仓库,今天河间王一过来又在太仓里各处排好人员,河间王拉着王爷要避开外人就只得走到那间,过去自己在边城打仗设伏时就这样。 素波才不信胶东王会有这样的心机,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过是凑巧了而已,但当着张长史的面却不好多说,就又指着太仓前被打得不成人样还受到兵士们唾骂的那个问:“这是谁怎么了” 张长史就说:“这个就是听了河间王的指使想用小斗换大斗的太仓令。” 原来如此,无怪大家都如此痛恨他。 不想坐在前面的胶东王就回头道:“曹仓令是河间王侧妃的父亲。” 原来河间王和太仓令还有这一层亲戚关系!素波不免奇怪了,“王爷怎么知道的” 胶东王神情淡然地道:“宗正寺里有记载的。”其实宗正寺才不会记侧妃的出身呢,至多记上一个姓氏而已,但是王妃显然看了那么多律令也没有记住,而张长史更是想不到此节,此时一听得,立即就如胶东王所料嚷了出去,“原来他是河间王的小岳父呀!” 素波就笑,“什么叫小岳父” 张长史就理所当然地道:“小老婆的爹不就是小岳父吗” 大约都是当兵的,明明张长史说的不伦不类,但这些领军粮的人就是听懂了,而且也跟着嚷个没完,“对,就是河间王小老婆的爹想用小斗换下官斗的!” 胶东王一向不参与大家的闲谈,恐怕他也听不大懂,素波看着他高端雅致地喝了绿豆汤,再接过自己递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道:“王妃回去吧。这里太热了。” 素波出来本就是为了散心的,凑巧看到了一场大热闹,于是看看天色,“那我就回府了,晚上想吃什么” 胶东王认真想了想,“我想吃一样酸酸凉凉的东西。” “用海鲜做个捞拌怎么样”素波就问:“多加些糖和醋。” “王妃多做些,王爷特别辛苦呢。”除了将发放粮草的事情安顿好,还要算计着好多的事,就比如这一次给河间王设的陷井,表面看着容易,其实可费了好多心思呢,其中一步也不能错的。这里面的事情,留福最清楚不过了。 素波看了他便笑着指点道:“你就记得吃!” 可是王妃和王爷不是也正在商量吃什么吗留福回到太仓前,远远地看到王爷对着王妃说话,只当他们在谈论什么正事,便是领军粮的兵士们也一定如此想的,只当王爷有要事吩咐府里人,大家根本不敢走到近前! 素波其实就是与留福逗笑,心里并不真怪他,早露了一张笑脸,“你放心吧,哪一次回府不让你吃个够不过,话说你的确应该减肥了!” “小的跟着王爷发放粮草多辛苦呀,这么重要的时候哪里能减肥”留福理直气壮地道。 素波也觉得留福所言有理,因此就笑道:“好吧,等军粮发放完毕你再减肥!”她忘记了其实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让留福减肥成功过,再向胶东王示意了一下,“我先走了。” 众人面前王爷不好去送一个小内侍装扮的王妃,但留福一定要去的。将王妃送上车子,留福正要放下车帘,素波便一摆手,“等等,你也上来,我要问你一件事!” 方才的事素波在胶东王和众人面前不好打听,此时方才担心地询问留福,“河间王吃了亏,会不会去皇上皇后面前告状为难王爷” “不会的,”留福十分肯定,“原本就是河间王的错,他要认真去告状只能吃亏。” “道理虽然如此,可是他们哪里是讲理的人何况我们王爷又从不会为自己辩解。” 所以才要设了计谋让外面的人亲眼看到!但是尽管如此,王爷还不想就此将河间王像江都王一样弄到皇陵,那样未免太显眼了些,而且还会使胶东王府的压力更大,毕竟他们还有一个更大的目标——太子还一点也没有动呢! 因此留福就斟酌着道:“老奴正是想我们王爷不可能跟着河间王在御前对质,所以方才就与河间王说了,大家一起将此事掩了就是。”当时河间王听了简直高兴极了,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亲切的笑容呢,还把他身上的一块上等玉佩摘下来送给了自己。 素波反应很快的,马上就明白,“河间王一定就把所有的错都到了曹侧妃的父亲身上了!” “王妃真聪明!”留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王妃,只怕单纯善良的王妃觉得自己的心太坏,又同情曹仓令,便赶紧道:“曹仓令果真也是有心克扣粮草的,我们并没有冤枉他。” “我明白的,”聪明的徐素波点了点头,“而且我也懂得你的无奈,万事总要以保住王爷为先。” 于是留福感激涕零地听王妃赞扬他道:“留福不错,又忠心又能干,今晚的海鲜涝拌你多吃点儿!”他响亮地回了声道“是!”其实哄好王妃也不难嘛,看来自己完全可以与王爷再争一争。 当晚的海鲜捞拌很是丰盛,虽然是一个菜,但素波在里面加了许许多的的新鲜食材,有虾仁、鱿鱼丝、海蚬子、金针菇、干豆腐、黄瓜种种,加了糖和醋,这里面有一个小秘密,那就是醋不要用寻常的醋,那样味道就不好了,而要用苹果醋,酸中带着果香,海鲜捞拌才能美味无比,素波之所以答应做这个菜,就是因为她做的苹果醋酿好了。 吃着无上美味的海鲜捞拌,胶东王觉得这些天的辛苦真没有白费,就是成功地让河间王落到自己设的彀中也有没现在感觉满足。 留福也十分欢快,已经许久了,王妃每次都要在自己吃饭时嘀咕减肥,今天她非但一句没提,反而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挟菜,说自己辛苦让自己多吃些呢! 事情就这般很平静地过去了。 没多久,太子便带兵出征离开了京城,由太仓拨发的军需粮草也发放完毕。大军出发,接下来的粮草便由沿途各郡准备了。 胶东王送了太子出征,便到御前缷下了这桩差使。上表将这期间发放粮草清册,领取军粮各部将军的指模以及太仓所余粮食数目等等交待得一清二楚,帐目纹丝不乱,竟比军械库的帐本还要明了准确。 要知道原本军械库的帐目可远远要比太仓要细致准确得多,如今二者竟反了过来;且发放粮草的过程中,竟没有先前时常会出现的种种事故,皇上和朝中的大臣们免不了啧啧称赞,胶东王的名声又进了一步。 素波对这些虚名不大放在心上的,只坚决地让胶东王在府里休息几天,小美男这段时间可真辛苦,早出晚归、兢兢业业的——虽然他只是在那柄气派的红罗盖伞下面端坐着,但那样也很不容易,起码他的作用别人替代不了。 如果小美男不是个问题儿童,素波真想不到他会有多么大的成就。当然了,他就是有些问题,看起来也比自己强一些。 作为一个穿越女,自己似乎有些丢人。 尽管如此,素波也没有真难过,从小到大,她身边有太多太多“别人家的孩子”了,但是不 管是她和父母还是她自己,都觉得还是别人家的孩子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是自已家的好。因此她很快就在玫瑰酱的制作中完全释怀了。 她在冷月庵旁半山买的那些地里种的玫瑰花长得很好,如今摘下第一批花瓣,其中最好的送到了王府,与这里的人通常用玫瑰花瓣制香料、缝入香囊、做成枕头芯等不同,素波是要用来入馔的。 玫瑰花瓣不只好吃,还特别养颜,最合女人了! 素波做起这些事情一向很认真的,小心地将洗净又晒得半干的玫瑰花瓣一层层地在坛子里码好,然后洒上盐,经过了这道工序腌好的玫瑰花瓣才能拿来拌上蜜糖做成玫瑰馅,然后用来做玫瑰饼也好,做玫瑰粥也好,都是美丽又美味的! 所以当听到薛清来访的时候,素波并没有将做了一半的玫瑰酱放下,“就请薛姐姐进来吧,又不是外人。” 第95章 时也运也 薛清曾与徐素波在陆相府里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情, 彼此也很熟悉, 因此进了殿内见胶东王妃穿着简单的衣裙, 头发用丝帕包着,正往坛子里放玫瑰花瓣并没有吃惊,只笑道:“封了王妃还是与过去一样,喜欢弄食馔之事。” 素波也笑着说:“薛姐姐,我正好弄到一半,就没停下出去接你,你别在意,只管坐下先喝玫瑰茶,我就好了。” 若是胶东王妃变得客气了, 薛清就知道她一定与自己生分了, 如今她还与在陆府时一样的招呼,让她知道徐素波一点也没有变。薛清心里颇有几分感动, 未免更高看了胶东王妃, 先前在陆府时, 对于这个徐小姐, 也不过觉得生得美丽、又单纯善良可爱罢了,现在才觉得竟是富贵不骄, 贫贱不移,品德有如皑皑白雪般的高洁之人。 “你只管做,我在这里跟你说话,”薛清品了茶不由得叫绝,“原来玫瑰竟能泡出这样的好茶, 偏又好看得紧。” “那是还没有开花的小花苞晒干的,”素波就笑,“我买了一块地专门种这花,因此有许多呢,走的时候给薛姐姐包上一包回去慢慢喝。” “不必包了,我是来求王妃收留我的,”薛清就大大方方地道:“如果王妃答应,我就搬到胶东王府里长住,时常能喝到玫瑰茶了。” “那亲事呢?”素波问过之后立即意识到薛清的亲事一定不成了,否则她不会要到胶东王府里的。可是,前些日子薛清的丫头青砚还过来说薛清因为已经与京城的一位官家子弟订下亲事不便出门,当时自己还与严懿说要一起去给她添妆呢。 “当然不成了。”薛清并没有露出萧索之间,反而很是坦荡地说:“他们家毁亲了,不过我其实也不想嫁,现在倒觉得更好。” 似乎薛清一直不愿意嫁的,但是扭不过族里的人才准备再嫁,所以素波就道:“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不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要是为了出嫁而成亲,嫁过去心里也一定很难过。” “正是,原本订了亲之后我心里一直不大自在,那些日子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见人。猛一听对方毁亲了,我倒是立即觉得心怀大畅,认真为自己打算了一番,想到你们府上做个女官,再也不嫁人了。” “薛姐姐到我们府里我欢迎,但是女官就不必了,你只管住在王府里给薛太傅留的院子里,我们就像原来在陆府那样一起闲聊散步,我保证没有人敢怠慢你。” “其实我来之前还有些忐忑的,只怕王妃不肯收我,”薛清就笑了,“现在我知道王妃的好意了,可是我也不能一辈子在胶东王府上当个客人,做女官没什么不好的,而且我觉得王妃果真需要一个能帮着你管好王府内院的女官。” 胶东王和王妃都很年轻,他们刚成亲独立开府,便有许多事情做得不够完美,尤其是王妃,她没有经过世家女严格的训练,所以内院便会出一些漏洞。比如王妃喜欢下厨没什么,但是传扬出去就不妥了;再比如前几天河间王妃来访,虽然妯娌间走动走动是常有的事,但是皇家诸皇子的关系可是极微妙的,她们商量一起去冷月庵吃素斋的事泄露出去并不大好…… 论起性子,素波其实与活泼热情的严懿更相合,可是她一向尊重薛清,不只是因为她比自己大几岁,有才华有经历,更是缘于她一向十分真诚,对于自己便属于良师诤友一类的。现在薛清说的其实正是胶东王府的问题,每一次自己回徐家时何老太太都要嘀咕的。 素波也不是没有想办法,她已经告诫了身边所有的宫女内侍,不许他们乱传话,但是情况并没有完全杜绝,她总不能把人都换了吧。而且,在素波的心目中,她其实也没有把这件事当成多重要,自己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皇子妃,诸事差不多就可以了。 如今听薛清再次提起,便问:“那又有什么要紧的?” 假使胶东王做一辈子藩王,完全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薛清与祖父都看好胶东王,觉得胶东王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特别是这一次牛通在青州反叛,胶东王所有的行为都可圈可点,完全胜过其余的皇子们。虽然胶东王从来没有表示过他的志向,祖父也不可能去探问,但祖父和自己决定赌了。 因此胶东王妃的任何事情都很要紧了,如果没有意外,她将来会成为皇后的。眼下胶东王妃似乎真的没想那么多,可这也正是做为要投靠的臣子所应该为主上想到的,也唯有在胶东王府还没有太显山露水时加入,将来才能成为最受信任的潜邸之臣。 是以薛清回道:“身为皇子妃,并不要有多少名声,但是却让人一提起来就想到贤良、大度,这样就是极好的,我能为王妃做到。” 这其实就是包装了,听说什么网红、明星都要请专门的团队来树立形象,而自己呢,恐怕用不到吧,而且,“薛姐姐,你可是才女,做这些小事多浪费人材呀?” 成为未来皇后身边的女官,是薛清无奈之举,可她并不觉得浪费。 从胶东王出宫读书时起,祖父就被他的聪慧和好学所震惊,拿出全部精力教导他,主动请缨做胶东王太傅。但他们先前就知道只要与皇家有关的事情便会复杂无比,现在又再一次感觉到了与胶东王接近后许多事情就变了。文澜阁以需要审阅书目为名将才搬到胶东王府没几天的祖父接了回去,而自己也被薛家接到家里议亲。 明白薛家怕与胶东王府走得太近,影响整个家族的前程,祖父和自己也曾让步,毕竟原本祖父就是个喜欢研究学问的人,自己也宁愿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祖父便只在文澜阁里给胶东王教课,而自己也答应重新嫁人。 但是,谁想到牛通反了,还是打着那人的名头。 订亲的人家慌慌张张地退了亲,薛家的族人一急之下恨不得要把自己卖出去证明薛家与前朝皇室一点关系也没有,祖父和自己再不能忍。 薛清就道:“王妃大约不知道,我与前朝的那位皇子订过亲。” 素波隐约知道薛清有过不幸,只当她丈夫早逝才不得已回了娘家随着祖父在一起生活,如今才知道原来她与前朝的皇子订过亲,而前朝皇室早已经灰飞烟灭了,若说前朝活着的皇子,恐怕只有那一位了,遂瞪大眼睛问:“是牛通拥立的那个?” 薛清点点头,“正是他。” 素波算算时间,薛清与那位皇子果然年纪相仿,而且那个时候,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世家女,订亲岂不是顺理成章的?只是世事难料,前朝覆灭,那位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还真活着,而薛清一直蹉跎到现在,还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呀! 薛清固然有些伤感,但她的意态依旧娴雅,言语依旧平淡,“因着这门亲事,这些年我们这一支一直被族里嫌弃着,若不是祖父还有些薄名,恐怕早不知所终了。如今他们只怕被人以为与叛军有什么关系,影响整个家族,竟要把我许给邓十九,因此我宁愿来王府做女官,还请王妃收留我。” 又是邓十九!素波听到他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邓家还真是要趁火打劫,先是肖想严懿,现在又盯上了你!你们族里的人也不该,明明皇上早已经不再追究前朝旧事了,就是现在朝中大臣们也不是没有与前朝有亲戚关系的,何况你还没嫁呢。” 薛清淡然一笑,“若是没有牛通谋反,事情也就算过去了,但眼下就是如此,只能说时也运也。” “牛通那里的真是他吗?”素波忍不住问。牛通反了之后,朝廷就宣布他所拥立的前朝皇子是假的,不过是牛通随便找来冒名顶替虚张声势而已。 “我也不知道,”薛清摇摇头说:“当年混乱之间我们就失去了音信,之后再没见过面。一别十载,就是现在见了也未必能认得出了。” 也许当年薛清对那位皇子是有情谊的,但是就像她所说的,时也运也,他们早已经不可能再见面了,哪怕就是见了恐怕也是对面不识,大家为什么还要如此为难一个弱女子呢?明明一切都不是薛清的责任啊! 素波就慨然道:“既然如此,薛姐姐你就留在胶东王府做我的女官吧,免得那些人再欺负你!” 第96章 不谋而合 素波出于一时之义愤收留了薛清, 可她毕竟已经做了大半年的皇子妃了, 遇事也会多想想, 因此到了晚上便告诉了留福,又道:“尽管因为同情薛姐姐才答应的,但是其实我也不是没认真想过,一则她的确与前朝的皇子早没有了联系,朝廷早说过不会再追究了;再则就是我们府里有她帮忙,一定比我一个人管着要井然有序得多。” “王妃如此聪慧的人,做的事情自然都是对的。”留福如今已经养成了一开口定然要先赞扬王妃的习惯,而且这件事王妃的确做得很好,正与王爷的计划不谋而合, “我们应该给薛小姐备出一处上好的房舍, 说不定薛大儒也会一起搬过来住呢。” 薛大儒是王爷出宫后第一个遇到的大材,当然要收为已用。但是要他这样声名显赫的儒者一心投向自己, 并不可能用金钱、权势等等拉拢, 而是要让他发自内心地认为王爷将会成为圣明的天子, 甘愿全力铺佐。偏偏薛大儒对王爷虽然十分赞赏, 却是个闲散的性子,又有薛家宗族的制约, 即便成了胶东王太傅,但他依旧并不想参与皇家权势的争夺,将大半精力还是用在文澜阁。现在因为前朝皇子之事,薛家彻底将薛大儒推到了胶东王府,而薛清就是来表明态度的。 薛清到了胶东王府, 薛大儒自然也会随着唯一的孙女搬回胶东王府,成为真正的胶东王太傅。 “不是说不定,是已经定了下来。”素波见留福没有反对,心里也是高兴的,“我既然答应薛姐姐来了,当然也就邀薛大儒同来,你们恐怕不知道,薛家固然人丁兴旺,但是薛姐姐所在的这一支却只有他们祖孙两人了,所以薛姐姐就说以后也不再打算回去了。” 我们不知道?那怎么可能!王爷和自己出了宫里遇到了薛大儒之后自然会用心了解薛大儒的情形,然后得到薛大儒的帮助。王爷能在初入文澜阁就得到盛誉便与得到薛大儒的赏识分不开。 薛大儒能成为胶东王太傅也是王爷想方设法得到的结果,只是没想到将薛大儒接到王府里却是王妃促成的。留福便问:“王妃与薛小姐很熟?” “也不算很熟了,在陆府的时候我先是住在西边的,后来才搬到精舍,所以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她对我很好,又肯维护我。”素波就道:“现在她有了难处来求我,我当然要帮忙的。” “王妃真有侠义心肠!” “我可够不上什么侠义之人,就是举手之劳,”素波又向小美男笑道:“我听薛姐姐答应太傅也到我们府里住就特别开心,以后你就不必特别跑去文澜阁里读书,免得大热天还要出门。” 在王妃看来,薛大儒到了胶东王府就是为了自己大热天可以省些力气,但其实呢,薛大儒搬到胶东王府代表着极为重大的意义,从此以后他会一心为自己谋划,将自己推上至高的宝座。当朝最有名气的大儒的倾力支持,就连太子也没有,更勿论其他皇子了。 胶东王看着王妃单纯地笑着,为促成此事开心不已,忍不住也笑了,她真是不知道自己做了多正确的决定,却只简单地以为很平常。 事实上,在薛大儒为自己扬名的时候河间王便已经认识到了薛大儒的重要,力邀薛大儒成为他的幕僚,被自己想办法阻止了;而这一次薛大儒也另有机会,陆相和长沙王一直希望改封他为长沙王太傅,但薛大儒一直不置可否,此时让薛小姐前来向王妃求助,很显然是因为薛清怎么也不可能与陆家的二表姐和平相处。 是以,内宅其实亦很重要的。 薛家祖孙很快就搬到了胶东王府,素波知道薛清喜欢清静,尤爱竹、菊,特别带着她在王府里走了一圈选中竹林旁的一处,“薛姐姐可以在这篱笆下种上菊花,秋天的时候我就可以来吃菊花火锅了。”去年还在相府时,素波就在薛家的精舍前摘了菊花做的火锅。 薛清显然也想起了,就笑道:“你最初向我要菊花,我只当是簪花或者插瓶呢,没想到你却打了吃的主意!” “簪菊赏菊固然高雅,可是吃到肚子里才是最实惠的。”素波一向如此认为,又叮嘱道:“薛姐姐,你种菊花时别忘记了再种些野菊,就是去年我们晒干了泡茶的那种。” 薛清就一板脸道:“待我搬过来后就去理事,少不得要为宁淑殿里立起规矩的!” “你还真要管王府的内务呀?” “那是当然了,”薛清理所当然地说:“我本来就是要到王府里当女官的。” “我明白,我明白,”素波道:“薛姐姐有了女官的身份,再也不必理族里人逼婚了,可是这女官薛姐姐还是只挂个名吧,俸禄决不会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不会有一丝松懈!”祖父和自己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全力以赴地为胶东王登上大位努力,决不能有一点差错的。 素波感觉到薛清的强势,立即就道:“别的都可以交给薛姐姐,唯有小厨房不能动!” 这是胶东王妃的肺腑之言,薛清并不是不近人情,她可是与徐素波在精舍相处过许久,而且还亲口尝过她做的菜,知道她的底线。而且薛清觉得,身为有贤良名声的王妃,时不时为王爷下厨做一餐膳食是很适宜的,也是堪为一段佳话。 当然,胶东王妃最大的爱好就是吃,这一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薛清就一笑,“放心吧,我是来为王妃效劳,并不是为王妃添堵的。” 原本薛清以为胶东王府会十分混乱,自己要下大力气整顿一番,不想结果却不是。当然了,亦不能因此就说胶东王妃做得好,而是她将王府的事务极度地简化了——如今的胶东王府内院,比起寻常中等人家还要简单,没有侧室,没有司膳、司寝、司衣等等各有职责的宫女内侍,唯有一个绝不能算小的厨房! 这个小厨房有专门的采买,专门的杂役,专门掌厨的王妃和几个随时能打下手的宫女内侍,至于其余的王府事务都被压缩得不能再简单了,就连最重要的衣饰也只是由福儿和寿儿帮忙打理而已。 薛清万没有想到,徐素波这是把徐家小院的模式搬到了胶东王府了呀,最奇怪的是胶东王并不反对,而且基本完全在王府内院起居,更是宛如最寻常人家的小夫妻。 胶东王还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关于他的传言特别多,而他行事也的确与常人不同,薛清自然曾问过祖父,胶东王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有些痴傻,可是祖父坚决地摇了摇头,“如果胶东王傻,那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薛清就提醒素波,“王妃设小厨房原也没什么,只是这小厨房离王爷和王妃起居的正殿太近了,烹调时的气味声音免不了会影响王爷,所谓‘君子远庖厨’不是没有道理的……” 君子是不是都要远庖厨素波不知道,但是胶东王可不是。宁淑殿里通常也不许别人进来,只有自己与胶东王、留福在时,他们还会时常坐在厨房里,一面看着炉火上的锅咕嘟嘟地冒着热气,一面在一旁的桌上用餐呢。 虽然小美男从来不说,但是素波知道他是喜欢厨房的,而且还是非常喜欢,他愿意在厨房吃饭,每到那个时候都会吃得比别处要香。当然了,还有留福,他对吃的热爱超出了一切,不论是不是美食,只要是能吃的,他就想吃,控制不住地吃,如果可以素波能肯定他宁愿一整天都不离开厨房。最后就是自己,素波并不愿意离开厨房太远,也许在耳房或者侧殿修厨房更合适,但是当时她就力排众议建在了正殿的西侧,这样不管什么时候,想去厨房都方便极了。 所以素波急忙就打断了薛清的话,“不行不行,小厨房不能动!我们早说好的!”想了想又解释道:“王爷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他经常饿,要吃什么唯有小厨房离得近才方便。” 薛清才不信,一定是素波为自己的馋嘴找借口。论起这一次决定投靠胶东王府,过去与徐素波的交往的确起了很大的作用,比起跋扈的长沙王妃,自己更相信胶东王妃,当然也就愿意助她一路陪着胶东王走向高位。但是,皇家与民间又不同,就如静妃,在民间要算是原配正妻,谁也替代不了她的正室位置,但在皇家却没有被册封为皇后。因此不论是为了胶东王妃还是为了自己,薛清都希望胶东王府的这对小夫妻能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因此她就诚心相劝,“我虽一生未嫁,但却知夫妻之间一定要互敬互重,王妃在王爷面前总要矜持一些,可以时常吟诵诗句、烹茶焚香、当窗理妆等等。”毕竟是才女,她总是不好意思直说徐素波不要总那样馋嘴。 在薛大儒的面前胶东王就是一个神童,而且他还有擅长做出一副高大上的神情,因此薛清只当他是有如清风明月一般清雅的人吧。但其实,胶东王是很爱吃的,而且还很能吃,无论自己弄些什么,他一定要抢着吃! 但是胶东王的秘密的确是天大的秘密,素波虽与薛清关系好,但也必须要瞒着!她就正色道:“薛姐姐,你虽然当了我的女官,但是不能多与王爷来往。王爷这个人虽然很好很好,但是他不喜欢与别人说话,也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特别是女子……” 薛清先是怔住了,自己是王妃的女官,自然不必多与王爷来往的,便是有事也要通过王爷身边的内侍传话。但是,看着徐素波很认真的模样,她突然觉得很好玩儿,原来这一对因为落水而硬凑在一处的夫妻竟然如此恩爱,而素波竟然还会担心自己与胶东王怎么样?那怎么可能?薛清越想越觉得有趣,不禁哈哈大笑,“原来小素波这样妒呢!” 素波半晌才明白薛清误会了,但是她又能解释什么呢?更何况这里人们的三观与自己也有许多不同。见薛清难得如此畅快地大笑,就自我解嘲地道:“我就是妒,就是想把王爷当成我一个人的!” 就听“噗”的一声,素波回头就见胶东王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而跟在他身边发出声音的留福脸涨得红红的,正用手紧紧地捂着嘴。 薛清起身行了一礼就退下了,素波第一次看到她走得这样快,差一点跑了起来,完全没了淑女的风范。而留福似乎差一点就被他自己那只捂住嘴的手闷死,再看到王妃用凶狠的目光扫过来,于是也一道烟消失了。唯有胶东王被留在了屋内,肩挺得直直的,身子绷得紧紧的。 素波好窘,可是既然大家都走了,只有什么也不懂的胶东王还在眼前,她也就没那么窘了,上前就伸出了两只魔爪,捏住他的双颊,“都是你,我才这样丢人!不过你说,你是不是我一个人的?” 胶东王就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素波觉得他是认真的,一时窘得不敢去面对他那双黑得像深井一般的眼睛,立即找了个借口飞快地松开双手跑了,“我去看看一会儿吃什么。” 胶东王留在当地,他的脸虽然依旧一丝波动也没有,但一对耳朵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般。 第97章 看不出来 薛清到了胶东王府, 大动干戈整治了一番, 胶东王府之内气象为之一新。 然后她又选了几个年轻的宫女带在身边教导, 眼下胶东王府的女官就很少只勉强够用。到了将来那一天,未来的皇后身边是很需要一批能干又忠心耿耿的女官。 素波将王府日常的杂事都交给了薛清,心里很是愉悦,她不必去看仓库的帐本了,也不必管月钱的发放,更不必见那些她不喜欢的药膳嬷嬷之类的人。薛清做的事就似替她在宁淑殿之外建起了一个强大的围墙,将许多不好的东西都屏避了出去。而宁淑殿之内还是自己的地盘,自己过得更加轻松自在。 而薛大儒到了王府之后,胶东王便不必再去文澜痢里读书, 每日上午去宗正寺, 下午就回了府,也不必在外奔波了。 恰这时太子与邓太尉带着出征大军路过冀中到了青州, 两方交战之后便频传捷报, 朝廷里到处喜气洋洋的。素波进宫问安时觉得皇后娘娘的笑意真是完全发自内心, 是那样的慈祥而和善, 让她十分地放松。 就连太子妃也特别地好说话,又因着胶东王在发放粮草时一点也没有克扣还在素波面前赞了几回。 当然了, 河间王妃和长沙王妃表面上也笑嘻嘻的,但是她们对自己的恨意素波还是感觉得到,河间王妃是因为河间王在太仓吃了大亏,而长沙王妃呢,她本来就瞧不起自己, 偏这一次胶东王发放粮草得了皇上朝中大臣们的赞许,将发放军械的长沙王完全比了下去就更不平衡了。但是大家在宫里见面,上面有皇后太子妃,下面有宫女内侍们,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也不好太过,而出了宫里,大家各回各府,谁又能将谁怎么样呢? 是以,素波也没有将这两位放在心上。 日子如此悠闲,她就想到了冷月庵的素斋。 素波便与薛清商量,“薛姐姐,我一直想介绍严懿和你认识呢,上次我们约好一起去薛府没能成行,不如我们去冷月庵,大家既可以尝尝冷月庵的美味,还可以去我新买的山地赏玫瑰,眼下正好又一批花下来了!” 薛清就笑道:“王妃不要再叫我姐姐了,下官当不起。若是觉得叫承仪不习惯,也可以叫我姑姑的。” 虽然薛姐姐屈尊当了自己的女官,但素波从没有看低过薛姐姐,在外人面前也如此称呼。至于皇家有称年长的女官为姑姑的习惯,素波是不赞同的,“你明明才比我大十岁,风华正茂,若是叫姑姑就把你叫老了,还是姐姐的好。” 说起来薛清命不好,议了两次亲都没有好结果,她自己倒是因此死了成亲的心思,干脆来了胶东王府做女官。可是素波倒不这样认为,毕竟她先前所在的时代女孩子二十几岁没结婚算不了什么,也许薛清还会遇到她的春天呢。 话说胶东王妃就是这么可爱,薛清的确喜欢她叫自己姐姐,不只是有面子,而且从心里就开心。固然自己蹉跎了昭华岁月,但也许是因为一直过着优越的生活,外表看起来的确不太老,比起与自己同龄又生过几个孩子的贵女们显得年轻多了。所以一向很讲规矩的薛清也只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这样的称呼,此时就道:“王妃若是想出王府出去玩一玩儿,再尝尝冷月庵的素斋,当然没什么不行的。就是河间王妃那里曾经先约定了,我们只要先有一个交待便不算失礼。” 当初河间王妃可是与自己说好一同去冷月庵的,但是她现在恨自己还恨不过来呢,肯定不会理自己的,可自己却也不好爽约,素波就道:“要么我给她下一个帖子让人送去,她一定不会去的,然后我们再出门就不必理她了。” “王妃比河间王妃小,只下帖子未免有些不够尊重,不如王妃亲手写一张帖子,我过去再相邀一次。” “薛姐姐还是别去了,河间王妃一定会为难你的。”素波想了道:“要么我们也不去冷月庵了,去大相国寺吧,听说那里也挺热闹的,而且完全不必理河间王妃。” “这件事迟早要解决的,如果河间王妃想挑王妃的毛病,不管王妃去了哪里她都能找到借口,不如我们现在就把话说开。”薛清先前听外面常有关于胶东王妃不利的传言,只当是徐素波对府里管得不严,到了胶东王府后她才意识到里面别有原因,此时便冷静地说:“王妃此番出门固然是想散散心,但其实也有正事,冷月庵旁我们王府买了不少山地,总要去看一看,那里总是种花可不成,岂不是没有收益?” 原来薛清特别赞成自己去冷月庵还是因为要打理王府的产业! 素波一听就急了,只怕薛清要将玫瑰花都拨了种粮食,立即就道:“别处我可以不管,但是玫瑰花一定要种的!我还要打算开一间专卖玫瑰花饼的店,保证收益比别处都要高!” 胶东王妃竟会有如此的打算!好在薛清与还在微时的王妃就相结识了,因此也不算特别吃惊,当年还住在陆府的徐小姐就与寻常的世家女不同。此时她就笑道:“王妃喜欢做玫瑰饼没问题,还可以把玫瑰饼作为我们王府款待客人的特色佳肴,正能显出王妃的风雅。但是,王妃绝对不能用玫瑰饼做生意,那可会影响胶东王府的声誉。” “我知道,”留福也曾经再三叮嘱过,但是素波道:“我不亲自去,只派人打点还不行吗?” “这种事是瞒不住的,肯定不行。”薛清就道:“王府至多把地里产的玫瑰花卖出去才能不受诟病。” 这个时代的人其实不太喜欢鲜艳热烈的玫瑰,倒是更喜欢清雅的梅兰竹菊之类,是以种玫瑰花收益一定不多。素波想了想,“反正我买了那么多宅子,当来定然要大赚的,这块地本也很便宜,就继续种玫瑰花吧。” “可那些宅子都陪了钱呀?”而且胶东王府的宅子又不能出租,如今就是想卖也卖不出去,而胶东王府的家底还真很薄。若非如此,薛清怎么会想到把玫瑰花地改种庄稼呢? 素波就摆摆手,“薛姐姐不必急,那些宅子将来会大赚的,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我的眼光有多好了。” 好吧,薛清也只得罢了,毕竟宅子已经买到了手里卖不掉了。她去了河间王府替王妃邀河间王妃同去冷月庵,不出意料地遇到了肆无忌惮的嘲讽和毫不留情的回绝。 薛清是经历过为难和羞辱的人,她平静而不失风度地接受了一切,从与祖父决定投靠胶东王府起他们都知道会遇到些什么,更懂得怎么应对。因此回府后并不向胶东王妃提起,只是妥善地安排了冷月庵一行。 “冷月庵虽然不是前朝的皇家尼庵,但却是前朝后宫妃嫔贵女们出资建起来的,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庵舍尤为精美,正是夏日避暑的胜地,要我说那里比皇家山庄还要清爽凉快呢。”薛清笑道:“我祖母在世时与庵里的主持慧心师太十分交好,是以我在静心师太面前也有几分颜面,静心师太答应把庵后竹林里的小院给我们留下,王妃可以住上三五日。” 又有美食,又有竹林,又有玫瑰花田,素波立即想像起这次出门的愉快,“薛姐姐,我都听你的,再找来严懿,我们好好玩几天!” 诸事皆毕,素波就邀请胶东王,“我们去冷月庵玩几天吧,听说那里景色好得不得了,又特别的凉爽,而且主持还把庵中竹林里的房舍留给了我们,那里最清凉不过的!更重要的是那里的素斋天下闻名!” 胶东王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去,我要读书。” 问题儿童就是问题儿童,面对美食美景毫不动心,只想着读书。素波就转向留福,“王爷不懂得出去游玩的快乐,你做主带着他一起去吧,读书什么时候不可以读?这样的时光却不能辜负了。” 原来王妃也懂得好时光不能辜负的道理呀!如今可不是好时光?王爷继在宗正寺主持玉牒修订时给朝臣们留下刚正不阿的印象后,又在平叛准备中让大家看到他的能力和一心为公,声名大显。而此时太子出征,邓家也被青州的战事牵住了,朝中来自邓皇后和邓家的力量都减弱了许多,正是王爷难得的好时机,哪里能到京外游玩而浪费了呢? 因此留福就道:“王妃,近来薛大儒给王爷留的功课是很多,皇上也查问得勤,不好请假出门玩的。” 虽然薛清原本的计划也没有胶东王,但是素波却很带着小美男出去散散心。他既是王爷,又是问题儿童,原本应该受到最好的待遇和关爱,但其实却不是的。素波与胶东王相处大半年了,也多少了解些他在宫里的生活,才知道原来小美男其实很可怜,大约从刚刚懂事时起,就长年生病,还先后送走了两个哥哥和母亲,而宫里的生活也是极为枯燥单调的,每天不过侍疾、读书、养病几事而已。到了陆府,表面上尊荣处在,其实他也免不了受陆二小姐和陆辰的欺负。直到自己嫁过来开了胶东王府,有了自己的关心和教导才过得好些。 应该也是因此,胶东王性子里的一些问题也渐渐好转了,现在他就不再像过去一样专门抢自己的东西吃了,而且还能回答自己的一些问话。 所以,素波才想带着胶东王出门逛逛,也许感受到大自然的美,他还会更加正常呢。 素波就道:“读书哪里有尽头?人家不是都说学海无涯吗?既然是无边无际像大海一样多的知识,谁又能学得完?多学一滴少学一滴根本没关系,根本看不出来的!” 留福和胶东王都惊讶地看着王妃,不是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吗?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多一滴少一滴也看不出来呢?不过听起来似乎也很有道理的,起码他们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反驳。 其实他们都动了心,很想出去玩一玩,因为他们俩比起王妃想到的还要惨,除了宫里府里文澜阁宗正寺几处就没去过别的地方。但是所图谋的大事就在眼前,所以不论是胶东王还是留福都很坚决地,“不行。” 素波就无奈了,那就按薛姐姐的安排吧,于是她就道:“那我去了,三五日就回来。” 留福震惊了,“王妃要走?那我们吃什么?” 胶东王也用他那双能迷死人的眼睛巴巴地看着素波,“我只吃王妃做的饭!” 第98章 神秘礼物 素波再没想到胶东王和留福会如此反对自己出门。 而且还是用这个借口。 再想想她吃惊地发现, 自从自己嫁到了胶东王府, 胶东王和留福就一直在吃自己做的饭菜, 中间竟然连一天也没有停,甚至就连零食、水果、宵夜等等也全是自己亲手做的! 素波真不知道应该表扬他们的执着还是赞美自己的坚持。 但是,自己是到胶东王府当王妃的,而不是做厨娘的!既然如此,自己就应该好好放几天假了。 于是素波的理由就更充足了,“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饭菜,我也很累了呀!而且做饭菜其实不只是重复的简单劳动,那是需要不断地补充新知识,调动新思路的, 技术含量相当的高。这一次我出门散心, 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要出府感受感受外面的山光水色,好好品尝品尝冷月庵驰名已久的素斋, 还要从那几百亩的玫瑰花里寻找寻找灵感, 你们明白吗?” 王妃平时看起来没多少学问, 但是她会偶尔爆发一次, 就像现在,一套套话下来有如神人一般, 让人恨不得五体投地。 尽管被王妃镇住了,但是不论王妃多有道理,胶东王和留福都不能失去王妃,哪怕一天! 胶东王府已经经历了几次或明或暗的整顿,除掉了万仓曹、郑典膳等人, 赶走了良医所的御医,还有很多内侍宫女。而且就在前几天,薛承仪还在府里大刀阔斧地整治了一番。但就是这样,谁又能保证府里皇后派来的人都清理干净了,饮食是安全的呢? 当然,现在胶东王府的情形已经好多了,他们也不难到外面弄到些安全的食物。但是,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吃王妃做的饭菜了呀,初听王妃要出门留福立即就觉得肚子里直抽,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心里完全没了底的感觉。 留福就说:“明白是明白,但是还是不想王妃走!”然后就可怜巴巴地瞧着王妃。 素波见惯了,不为所动,“我早约好了人,薛姐姐也订好了院子,怎么也不能毁约。这两天你们就传典膳所多进几个菜品,换换口味也不错的。”事实上,薛姐姐将府里重新整顿了,令典膳所便每餐给胶东王和自己进一定的菜品,而自己做的菜就做为一个补充。当然了,胶东王和留福基本不动那些菜,只自己有时还会尝尝而已。 公平地说典膳所进的膳食并不差,新来的典膳虽然不是御膳房出来的,却是薛清从京城里一处大酒楼里选来的,做菜的手段也出色,所以素波觉得并没有亏待胶东王。 但是她看向胶东王时,就见他将嘴唇抿得紧紧的,只用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心一个子就软了。素波嘀咕道:“难不成没有我的时候你们就没吃过饭了?” 倒不至于没吃过饭,但从没吃饱是真的,而且也没吃过这么放心,这么开心。但是总不能这样说吧,留福灵机一动,“也不只是吃饭,王爷晚上也舍不得与王妃分开,他自己睡觉害怕!” 胶东王很想一脚将留福踢出去,结果他没有,自从有王妃与自己住在一起,他睡觉时的确觉得安全了,温暖了,因此他便配合地继续看着王妃,眼里的波光更加潋滟动人。 于是素波就相信了,“我早发现每天起床时王爷已经凑到我身边来了,原来是他害怕呀!” 她终于改了主意,“算了!我当天就回来!”早上走前给这两只做饭,顺便带出午饭,晚上回来做晚餐,再哄着小美男睡觉。 胶东王是不会分辨其实自己根本没动,滚过来的是王妃这一事实,他就向王妃笑了。胶东王平时从来都是板着一张脸没有一丝表情,高兴时微微一笑,有如春风拂面,动人心怀。但是现在又是不同,他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真诚,有如漫山遍野的山花骤然开放;黑夜里明亮的流星划过天际过;寂静的空谷突然响起美妙的琴声,这种美丽实在是太炫丽太灿烂了! 尽管整日在一处,但是素波还是呆了一呆,实在是太美好了,只为了胶东王这一笑什么都是值得的。 一早出京城去冷月庵,晚上城门关前就要回来,真不算什么,倒是让胶东王失望伤心才是不可宽恕的大错呢! 而且素波觉得为了他这样粘自己,自己身上担的责任更重了!晚上给胶东王用心做了宵夜,睡觉前她就理所当然地捏捏他的脸,拍拍他的头说:“晚上吹了灯也不必害怕,有姐姐罩着你呢!” 黑暗中,胶东王闻到了王妃身上淡淡的馨香,察觉到她光滑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划过,蓦然心中一动,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涌了出来,浑身的血烧得滚烫,在身体内奔腾着,头脑一瞬间变成空白,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他猛地将王妃箍在了胸前。 素波吓了一跳,虽然最初认识胶东王时就知道他是个问题儿童,而且他也给自己带来过惊吓,但是她还是很快就明白了胶东王其实对人并没有攻击性,他最多就是抢抢吃的东西而已。现在,在自己用心教导之后,他的这个毛病早已经改了许多,彻底变成了自己的可爱宝宝,再加上胶东王在读书上天分,自小形成的高大上表现,在外人眼里他竟然是有名的贤王呢。 可现在他却出了问题!素波借着洒进帐中淡淡的月光看到了胶东王眼睛里的光芒亮得出奇,心里更加肯定了这一点。但是她虽然被惊了一下,却一点也不像最初时会害怕,别看胶东王长大了,将自己紧紧地箍在怀里,但其实他就是一个可爱的小美男,每天乖乖地坐在厨房的桌前,欢欢喜喜地从自已手里接过各种好吃的,向自己甜甜地笑着的小宝宝,他怎么会伤害自己呢。 他是因为高兴才会没轻没重动手动脚而已。 因此,素波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温柔地道:“别胡闹,你这样我都快喘不上气,明天早上不给你□□心蛋了。” 胶东王原本已经失去了理智,猛然间醍醐灌顶醒了过来,自己是在做什么?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还是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完全能控制住自己了,每出一言每有一举动都是经过认真思索过的,而今天他失控了。胶东王赶紧松了手,但当王妃躲了开去的时候,却觉得整个身子都空了一般地难过,不过他不敢再唐突,只一动不动失神地看着帐顶。 素波见小美男果然听话地松了手,就笑着拍拍他,“好好睡吧,我一直陪着你呢。”然后她就先睡着了。 胶东王听着王妃的呼吸变得悠长了,知道她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挪过去与她靠在一起,再伸出手将人揽在怀里。这感觉真好呀! 可王妃却不大满意,睡梦中的她总是最擅长趋利避害——现在天气炎热,她已经不喜欢钻到自己被子里取暖了,而是挣开自己转身抱住一个凉爽的竹夫人,还将一条腿搭在了竹夫人上呼呼睡去了。 胶东王好郁闷的,自己身上本就比王妃要热一些,眼下更是热血沸腾,怎么也比不了细竹子编成的竹夫人凉爽啊!但是他舍不得与王妃离得远远的。突然间,想出一个好主意,下床拿来一块冰在身上一遍遍地擦着,很快他的胳膊就十分清凉了。然后,王妃果然就一转身丢下竹夫人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还把柔软而细嫩的脸贴在上面蹭了蹭呢! 这一夜,胶东王没怎么睡,他小心保持自己的身上清凉得刚刚好,一直把王妃留在了身边,然后一直一直地看着她纯真美丽的容颜,克制着自己不去做过分的事——他实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变化! 母亲活着的时候告诉了自己许多事情,在她临去前更是一直在嘱咐自己,一件件一桩桩,所有的事情都交待得那样仔细,自己可能会遇到什么,应该如何应对,可是她从没说起自己会有这样的变化;而留福跟了自己好几年了,对自己忠心耿耿、日常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也从没提起过这样的事;还有,胶东王自到了文澜阁之后读了许多许多的书,竟没有看到言及此事的。 论起来有不通之事,胶东王其实可以请教薛大儒的,或者悄悄打听打听留福,可他就是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能说出去。还有王妃,决不能让王妃知道!天明前,一向擅长隐瞒的胶东王还巧妙地掩盖了自己留下的一团污渍。 事实上果然素波什么也不知道,对于睡前的这一个小小的风波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在去冷月庵的早上她难得地早起来一会儿,在早饭之外另做了饭团。 雪白的饭团捏成长方形小礼包,素波在外面用切得薄薄的黄瓜片裹了一道,再用紫菜丝在上面系了蝴蝶结,一排排地摆在银食盒里漂亮极了。等到吃的时候,每个饭团里面的馅心都是不一样的,香菇、冬笋、肉松、烤鱼、蛋黄……素波的想法就是这些饭团就是自己送给胶东王的神秘礼物,好吃的同时还能带给来很多的惊喜。 第99章 美人传奇 夏日的清晨就像露珠一般透澈而凉爽。 轻纱的帘子被风儿吹起跳着轻盈的舞蹈, 素波与严懿、薛清三人坐在马车上一路欢声笑语。 无垠的田野总会让人心胸无端地开阔起来, 是以平日端正的薛清今天也十分活泼, 与素波和严懿一同吃着零食,闲谈逗趣。 素波是个吃货,话题很快落到了冷月庵的素斋上,“听说庵里最出名的素斋是豆腐皮的包子,一会儿我们可要好好尝尝。” 薛清就说:“冷月庵的豆腐皮包子不只听起来特别,味道果然也极好,听说别有一套不外传的做法。” 严懿却不以为然地道:“就算是有特别的做法,但也不过是素食,怎么也不至于一席素斋要五缗钱——这冷月庵也太能赚钱了!” 薛清是不大知道柴米油盐的, 因此倒不觉得五缗钱一席素斋贵, 就说:“虽然是五缗钱,但一席有十几道菜、几样点心呢。” 素波倒是懂得的, 日常家用, 荤菜要贵些, 素菜则便宜多了, 严懿想来就是如此想的,因此也帮忙解释道:“素菜里也有很贵的东西, 就比如猴头菇、竹荪之类的,竟比肉还价还高呢。” “前朝时冷月庵的素斋果然有许多罕见的食料,只是那时她们并不向外供应素斋,倒没有价儿,任你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之家, 如果不是庵里的主厨点头,花上多少香火钱也尝不到。我听祖母说她曾吃过一回,的确非同一般,想来要标价的话每个人五缗都远远不够。”薛清毕竟是京城人氏,且她又长了好几岁,知道的亦多,“其实如今冷月庵的素斋早已经不如先前了。” 竟然是这样。素波和严懿听了都急忙看向薛清,“既然冷月庵的素斋不如先前,我们要来你怎么不拦着呢?” 薛清就笑着摆手道:“虽然冷月庵的素斋今不如昔,但哪怕只留一个豆腐皮包子,也是值得尝一尝的。”又告诉她们,“再则冷月庵如今的日子很难过,我们今日出门游玩之余去庵里进香,再吃上一桌素斋,总能帮帮慧心师太。” 严懿脾气原就是急的,此时等不及薛清慢条斯理地讲述,就急忙问:“一桌素斋收五缗钱,庵里的的日子还是难过,寻常百姓人家一月未必有一缗钱进帐,可怎么活呢?”如今她与父亲在京城日常用度一个月尚不到五缗钱,因此听了一席素斋就要五缗心里十分不服气。 素波就说:“想是庵里人多,香火钱不够用。” 严懿十分肯定,“就算庵里人多,可是僧庙尼庵道观都不需纳粮,冷月庵怎么也难不过庄户人家!”她从小在县衙的吏房长大,什么纳粮缴税的事情样样清楚。 薛清就赶紧说:“王妃和严小姐说的都不错,但这里面另有一个缘故。” “冷月庵虽然不小,但论起女尼也不过几百人,庵产虽然不多,但也有几百亩的田地,又有香火钱,本来并不必愁吃穿用度。” “只是主持慧心师太是有大慈悲的人,她自己的夫家和娘家都在朝代更替之间灭族了,只留她孓然一身、孤苦零丁流落在庵里,可是她接了冷月庵后,不只是将庵堂打理好就清静地念佛修行而已。她因亲身经历过苦难,因此就发下愿来,在庵前修了善堂收养贫无所归的妇孺,庵里的素斋就是因善堂的钱不够用才办起来的,每席得的五缗钱其实都用在善堂上了。” 素波便更不解了,要说几年前她跟着叔父初自江阴来京城时,正值新朝初建,筚路蓝缕,果然有许许多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但是几年时间过去,这种情形已经好多了呀! 她虽然先前在相府,后来在胶东王府不大出门,但是家里有叔父、外面云哥儿等人却都时常在外面走动的,据他们所见所闻,时局是一天天地好转,朝廷赈灾、分田、减租种种早已经将京城一带都稳定了下来。只说这一次出门,一路所见的景象都是欣欣向荣的。 胶东王的那位父皇,当然也是自己的父皇,不管他有什么别的缺点,但毕竟是亲身经历过贫穷,挨过饿,对百姓还是很体恤的。就说他当时听说徐家的宅子被孙将军强占了,素波瞧着他的神情是真生气了。还有那次吃榆荚,他也是真心感慨民生多艰的。 所以素波就问:“眼下也算是太平岁月,怎么还有许多贫无所养的妇孺呢?” 严懿一听倒是懂,“虽然天下平定,朝廷一直在分田减租,百姓的日子也过得下去了,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妇孺都是最难的,若没有支应门户的男子,就是盛世之时也难免因为种种原因要忍饥受冻。” 薛清也道:“且慧心师太又收留了一些前朝皇家庵堂里的女尼和一些没落世家的贵女们,免得她们沦落风尘。” 同为女子,素波心里不禁恻然,若自己不是命好,也难说到了这个世上能怎么样。现在竟成了尊贵的胶东王妃,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手下又有属官又有内侍又有宫女服侍,出门打着威武的仪仗,坐着舒适宽敞的马车,再不必担心有人因为自己的容貌生了坏心……就赶紧与薛清道:“一会儿上香时我们府里多捐些香钱。” 严懿也改了口道:“如此说来冷月庵的素斋一席五缗钱并不多,我走的时候再买上一席带回家,也算是结个善缘。” 薛清原就知王妃是个心肠柔软的人,再见严懿年青心热也就笑了,又道:“冷月庵的素斋名声大还有一个缘故,我且讲给你们听。” “前朝宫里有一位萧姓的厨娘,做了一手好菜,又有十分美貌,便得了皇上青眼封了美人,十分宠爱。只可惜承宠没几年皇上驾崩,萧美人无子便出家为尼,可是她竟没有去皇家庵堂,而到了冷月庵,从此以后冷月庵的素斋就渐渐传出了名气。” “当年,冷月庵素斋中最有名气的就是各种豆腐类菜品,听说那时冷月庵用豆腐做出素鸡素鸭素鱼素肉与真的看着一模一样,吃着竟毫不逊色。只是萧美人并非寻常厨娘,她虽喜做菜,但完全随自己的心意,一年之中也未必肯整治一两席素斋,但若做了,所费食料无数,唯求精益求精,能尝到的人莫不引以为豪。” 这正是自己的梦想啊,素波被萧美人的传奇深深地打动了,遂急不可奈地问:“如今冷月庵里可有萧美人的亲传弟子?”萧美人是不可能见到了,但是如果能听听她的亲传弟子讲烹饪,也是极幸运的! “当年冷月庵的主持也想让庵里的女尼学了萧美人的素斋,便请萧美人在庵里收几个弟子,但是萧美人将庵里的女尼们都考较了一回,只说资质不成,终未能选中一人。所以萧美人出神入化的厨技就失传了。” 听王妃惆怅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唉!”,薛清赶紧就又道:“萧美人虽然未曾收弟子,但是 庵里派给她打下手烧火的小尼却偷偷学会了一样,然后传了下来,就是现在冷月庵素斋里最出名的豆腐皮包子。” 听完这样一个传奇的故事,素波和严懿异口同声地道:“这豆腐皮包子一定要多吃,然后再 多多打包带回去!” 薛清见两个人的兴致都被自己的故事调动了起来便笑道:“这一会儿天就热了起来,我怕你们在车上打瞌睡才讲了的,如今就要到冷月庵所在的妙峰山了。再有,此后山路难行车子上不去,慧心师太已经备好了轿子等我们。” 正说着,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传来,素波还未及说话就见一骑有如风驰电闪般地从素波的车旁而过;接着又是数十骑,皆络金佩玉、披红着彩,马上的侍卫们衣着锦绣,手举各色仪仗;又有一群骑在马上的仕女,都穿着极名贵的素纱,有如天边的彩云一般炫丽轻盈、带着阵阵的香风,簪环叮当、莺声燕语地簇拥着一辆朱轮锦幄红罗华盖车,车中端坐一位贵妇,头戴七凤衔珠累金宝钗,身披点缀着无数珍珠宝石的锦帔,到了素波的车畔轻轻转过头神情倨傲地向她冷冷一笑,车子就跑到了前头,只将扬起的灰尘留下。 素波气死了,“河间王妃这样有意思吗?想在我面前炫耀她的车驾更豪华、仪仗更威严、宫女穿得更贵重?” 严懿惊讶不已,“怎么能这样巧,河间王妃也要去冷月庵?”毕竟这条路前面就是妙峰山,而山上只有冷月庵。 薛清脸色变得很难看,“河间王妃早算计好了,她就是要与王妃一同去冷月庵,处处压王妃一头。” 第100章 带刺玫瑰 对于河间王府与胶东王府前些时候的种种过往, 素波并没有说出去。 就算不懂得宫斗的宅女, 但是素波明白, 这种事情不宜传出去,一则未必有人肯信,再则就是有人信了,河间王府也能不承认,他们一定会抵赖的。 只有因为薛姐姐要去河间王府送帖子,素波曾向她略透露了几句二人关系不大好。 现在,素波觉得自己就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了,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她们,最后又恨恨地道:“我们本来是正义的一面, 没想到她这个坏人非但不消声匿迹, 暗自庆幸我替她瞒着,反而大张旗鼓地到我面前示威,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严懿早气炸了肺, “竟然还有如此阴险的小人, 不!叫她小人是抬高了她, 应该叫她乱臣贼子!青州叛乱,她身为皇子妃竟然打平叛大军粮草的主意!就应该杀了她祭旗!”又跳起来问道:“王妃, 我告诉父亲参他们!” 素波苦笑一声道:“我们王府就是不想卷入事非中才没有参他们,今天我说起只当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千万不能再外传了。” 薛清原以为王妃与河间王妃妯娌间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因此才对冷月庵有些心结,自己才去了河间王府特别说明的。现在才知道事情的根源是什么, 反倒沉静下来了。原来太子和河间王的关系已经如此紧张了,这对胶东王是非常好的消息,也说明祖父和自己的判断没错。 邓家的女儿不仅不是皇上的发妻,更不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只看她的三个儿子,江都王是个十足的蠢货;河间王是个不择手段奸诈恶毒的人;而太子呢,似乎并没有大家看到的那样有本事,最起码青州的叛乱就说明他前些时候治理冀中是不成功的,将已经归顺朝廷许久的牛通逼得反了,由此祖父对于太子平叛一向不抱太多的信心。 而静妃是皇上的原配正室,她生养的胶东王贤良正直、聪慧过人,开府后更是一点点地显出他的英明睿智,诸君之位本就是他的,也必定是他的! 因此薛清很冷静地说:“河间王妃绝不可能不与河间王商量到王妃面前挑唆,河间王必然是知道的。只是这种话我们三个人在这里说还可以,却不能再向外传了。” 严懿一时气愤不已,但其实她一直跟着父亲生活,于政务审案等反而是最熟的,遂也重新坐下道:“没有证据是不能给河间王和王妃定罪的,他们也一定不会认。”可是呢,她毕竟是严正的女儿,极像她的父亲,相信正义相信律法,“只要是做了恶事,迟早会查到的,你们就等着河间王府事发吧!” 素波和薛清见严懿紧紧地握着拳头,瞪大眼睛发誓,心里突然就轻松了,相视一笑,“你说的果然对,我们就等着好消息了。” 严懿看出她们并非全信,就又郑重地道:“我告诉你们,父亲告诉我,恶人做了坏事,就算这一次藏得好没有抓到,但为着侥幸他还会再犯,因此早晚一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也一样抓到。是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绝对是至圣至明的一句话!” 素波与薛清不由自主地点头,严懿说的并不错,如果河间王就此改过,倒是皇家和天下黎民的福气,但如果他不改过,早晚泄露,到时候定然不会有好结果。 如此三人也就放开心扉,不再把河间王放在眼里了。 这时就已经到了妙峰山下,大家停车下来,只山角的亭子里全是河间王妃带来的侍卫们,将马散在路边正在歇息,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素波不见冷月庵的轿子,也不见半个女尼,心里蓦然就懂了,河间王妃是在欺负自己,就连这些侍卫们,表面在说笑,其实也是在笑自己。薛清当然也早想通了,一张脸竟霎间变得雪白,“慧心师太原是答应我的,如今遇到河间王接她先上山亦无不可,但连一个人一乘轿也不留也未免过了吧,我去山上找她!” 说起来这次出门完全是薛清一手打理的,而且她之所以到冷月庵还有一种帮助慧心师太的好意,但现在先被河间王妃打脸,再被慧心师太打脸,她心里一定非常过不去。素波知道薛清,她是真正的贵女,骨子里十分骄傲的,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因此赶紧拉住她的手说:“薛姐姐,我早不想去冷月庵了,我们去看玫瑰吧。” 素波的自尊心并没有多强,而且她果真觉得现在去冷月庵与河间王妃斗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不去看看美丽的玫瑰,再采些新鲜的花瓣回来呢? “出来玩儿为的就是高兴,”素波感觉到薛清的身子绷得紧紧的,知道她的气还没有平,便又笑道:“薛姐姐,你不是最喜欢做香露吗?这一次我们多采些花一起做。”又向严懿使个眼色。 严懿就赶紧说:“做好了分给我一瓶。”其实她还不大知道什么是香露呢。 薛清便噗地笑了,整个人也放松了,“我不喜欢玫瑰香露,太过浓烈,做好了都分给你们俩!” 严懿就说:“一定是河间王妃逼着的,慧心师太也是没有办法。” 素波也道:“正是。我又想起一件事,慧心师太早与河间王妃很熟,常教河间王妃诵经,也许是河间王妃骗了她也未必可知。” 王妃和严懿的猜测也许是对的,但是薛清自有她的想法,不论河间王妃与慧心师太交情是否比自己深厚,可却是自己先与慧心师太约定的。就算慧心师太迫不得已,也总应该悄悄留下一两个女尼解释一番。 总之,在慧心师太的眼里,胶东王府是比不了河间王妃的,胶东王妃当然也要排在河间王妃之下了。 虽然王妃和严懿两个都很大度,但这并不只是大度的事,薛清就提醒王妃,“明明我们有理的,如今退了外面的人会更看低我们王府。” 素波原只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让就让了。但听了薛清的话换了个思路便有些迟疑,自己本是好心,只怕河间王妃第一个觉得自己怕了,而别人也跟着学样。可真要冲突起来,她还下不了决心,便有些迟疑。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冯律早就忿忿不平了,河间王妃的车队从后面赶过去时,他只当那队人有急事,还特别让大家拢好马匹靠边让他们过去了,怎想那伙人不可一世地从胶东王府的车队前过去了,明显就是来挑衅的,他真想立即回击,只是第一次跟着王妃出门,又有王爷嘱咐一定小心的话,才没有动;刚刚那群侍卫的哄笑声让他再忍不住了,此时就凑上前出主意道:“王妃只管上山,一会儿我悄悄从树林里绕回来惊了河间王妃的马群,把马放跑,看他们怎么回去。” 严懿第一个拍手道:“果然是好主意!让他们得意洋洋而来,灰头土脸地回去!” 薛清行事端方,她要的是正面的回应,并不是小孩子般的赌气,便反对道:“就算将河间王妃的马惊了又有何用,外面的人亦不知道,我们还是被河间王府压了一头。” 素波却是赞同的,她既不想白白被欺负了可又没有公开对抗的勇气,“虽然外面的人不知道,可是我们心里还是会开心呀!”又问冯律,“你可有把握把河间王妃的马群惊了还不被她们发现?” 冯律就拍着胸脯道:“下官一定能做到!” 素波知道冯律武功高强、熟悉马性、又是特别能决断的人,想了想就应了下来,“你去试一试,成不成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全身而退。” “王妃只管放心!” 冯律便带着张家的两个小伙子转入林间抄小路走了,大家继续迤逦向上,林间小路狭窄而崎岖,树木遮天蔽日,纵是外面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但这里依旧萦绕着清凉的水气,令人神清气爽。 峰回路转,忽尔一大片坡地现了出来,素波便忍不住“哇!”了一声!漫山的红玫瑰,在炙热的阳光下像火一般的热烈,阵阵香气袭来,比她前世十分有名的花都见的景色都美! 薛清与严懿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几百亩的花田还是超出她们的想象,令她们震憾不已。纵是薛清喜欢雅致,严懿又过于现实,但只要是女人没有不喜欢花儿,尤其是这样一大片美丽得有些玄幻的花儿,信手便要去摘。 素波赶紧拦着,“玫瑰是有刺的!” 严懿手快,已经采下一朵,当然也被扎了一下,手指上冒出了血珠,可她本不是娇娇女,平日在家里做饭烧火,受点小伤不稀奇,因此全不在意,却转着那朵花笑着说:“这样美的花儿,为什么会有讨厌的刺呢?” 一语未了,就听山脚下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雷声,她们赶紧向下望去,就见一群马嘶鸣奔腾着向远处跑去了。 原来冯律成功了!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 素波就笑道:“玫瑰一定要有刺才行!就比如我们三个,外表看起来又香又美,但有人想欺负过来,早晚会知道我们其实都有很锋利的刺!” 第101章 云淡风轻 没一会儿, 冯律带人回来了, 笑着向王妃回禀:“幸不辱命!” 素波也笑, “我们在田庄这边全看到了,真是痛快!”田庄这一片坡地没有大树,因此视线非常好,现在目力所及还能看到几匹马正在山下的田野间踯躅呢。然后她就又想了起来,“山下的田是河间王妃的吧?” 薛清倒是知情,“不错,那些马跑到她自家的田里去了。” 那些马践踏了庄稼,也是河间王妃自己吃亏。素波心情又好上一层,“还是我买的田产好, 在山坡上, 马儿跑不进来。就算进来了,它们立即就会被玫瑰的刺扎跑的!” “所以好看的花一定要长刺才对!”严懿对王妃的理论十分赞同, 便将刚采下一朵玫瑰递给冯律道:“你真了不起, 这朵花给你簪在发上吧。” 素波想拦又晚了一步, 玫瑰可是象征着爱情, 严懿就这样送给了冯律很不合适呀。可是他们都不懂,自己更不能说出来了。毕竟严懿无心, 认为冯律很厉害堪当玫瑰的刺才把花给他,而且在这里的男人是可以簪花的。 其实平时素波看不大习惯男人簪花,但是眼下也许心情很好,见冯律把那朵火红的玫瑰簪到了鬓边却没有什么违和的感觉,朝气蓬勃的少年与玫瑰花其实也满相配的, 而且冯律果然很有本事,替自己报了仇,否则今天就是再见到更多的好风景,心里也会郁闷。 倒是严懿对冯律怎么将河间王妃的马惊跑了的很感兴趣,还在一旁不停地问:“那你怎么看出哪一匹是头马呢?” 冯律倒说不出什么道理,“我从小就喂马,只一眼能看出来……只要找到头马,把头马惊走,其余的马自然就跟着了……”又道:“这些马虽然是寒食节时长沙王献给皇上的西域马,但马性其实与我们北地的一样。” 薛清听了也连忙问:“你说这些马是长沙王献给皇上的?怎么能分辨出来?马和马不是一样的吗?” “那怎么一样?”冯律就道:“当时我虽然没能陪着王爷去骑马,但是我在一旁看得很清楚的,就是这些马!特别是头马,我特别注意记得它的耳朵、身形、蹄子……怎么也不错不了!” 薛清就点了点头。 素波知她心思要深沉得多,便问:“薛姐姐想到了什么?” 薛清就笑道:“先前我还有些担心,虽然冯参军身手好没让人发现,但河间王妃岂不疑心我 们?她那样的人没影的事尚且能编出三分,找个理由要我们赔马赔车的总是不好。但她既然敢借皇上的马,我们便不怕了,回去后先告她私用御马,看她怎么向娘家人交待?” 素波又不解了,“御马又与宗正寺有何关系?” 薛清就笑,“宗正寺并不管御马,但是河间王妃的一个哥哥正在太仆寺,那里正管着圣上的马匹车架。” 这正是薛姐姐的长处,对京城里高门大户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十分熟悉。素波听了又是一喜,“就按薛姐姐说的办。” 薛清略一思谋,宗正寺卿吴望虽然出身邓家,却又是河间王的岳父。先前河间王没有显露出野心的时候,吴望自然是一心跟着邓家的。现在河间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就成了墙头草。这个人胆子极小,拿御马的事敲敲他应该很有效,顺便再给胶东王府要些财物,要成大事,钱是万万不能少的。 心中定下计谋,薛清面上云淡风清,“我前两日就让青砚先到庄子上打理了一处房舍,我们不如先过去?” 虽然原来的计划是大家先到冷月庵小住,纳凉避暑吃素斋玩上几日……但是王妃提议后第一个反悔改成了当日回京,然后又出了这等事,原本会十分尴尬。但薛清做事一向极细致,却提早有更多的安排,而她手下的青砚玉书原本都是按女官培养的,办事周全,已将玫瑰花田旁庄户人家处打理好了备用,现在已经听了信迎了出来。 大家移步到了一处庄院,自木头栅栏的门便可以一眼望到院子里一畦畦的青菜,还有最里面泥筑的房舍,及走了进去见虽处处简陋,可收拾得却十分干净,素波在屋子里东转转西瞧瞧的颇觉得有趣,末了却招呼大家将院子里的一张木榻搬到了外面,“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在屋子里又有什么意思?自然要对着玫瑰花田才是。” 早有人赶着挪了木榻,铺上锦褥,又张起盖伞,一时青砚送来了玫瑰茶,大家就都笑了,“这个应景!” 青砚就又说:“还备了些农家的米酒和吃食,都是我瞧着做的,也还洁净。” 大家就全笑道:“赶紧一骨脑儿送上来,我们正要在这里赏花吃酒呢!” 跟着青砚打下手的原是替素波管庄子的庄头媳妇,头发梳得光光的,换了一身浆过的新衣裳,整个人拘束得像一根木桩,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眼下见贵人们其实很好说话,就陪笑上前道:“都是我们自己种的土物,早备好了的,只怕王妃瞧不上眼的,倒不敢直接拿上来。” 说着先端了酒,素波喝着味道很是不错,又有新杀的猪鸡和园子里各种小菜,一时兴起就把上学时背的诗吟了一句,“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王妃这诗十分贴切!”严懿第一个叫好,且她颇懂田地赋税之道,又对农家日常很熟悉,就道:“这样的山坡地存不住水,十年九旱,产粮不行,倒是王妃种花竟长得这么好,恰好京城人喜欢佩戴香囊,只花瓣卖了应该就赚了不少,是以庄子上人家过得都不错。你们看,这些房舍有的是新修的,有的是翻新的,还有院墙,猪栏鸡舍……” 庄头媳妇听严懿说得头头是道,赶紧应道:“小姐竟然什么都知道!先前这里种庄稼果然收成特别少,交了税便不剩什么,我们这些佃农日子也苦。今年王妃让我们种玫瑰花儿,大家先前还不懂呢,不过才下了一季花,大家就得了实惠,才知道王妃果然圣明!” 薛清先前只当这一大片地不种田亏了,如今才明白这样的地只合种花,又听王妃出口成章,竟怔了怔方道:“王妃还真有大才!”先前她对王妃喜爱多过尊敬,现在竟不由自主地佩服起来。 素波一摆手,“我有没有才别人不知道薛姐姐还不一清二楚?那诗是别人的,我不过拿来用一下,至于这种花,还真是碰巧了。”其实也不完全是碰巧,前世她曾去看过玫瑰花圃,正好在一片坡地,所以就用在这里了。 薛清知王妃就是这样的,有什么说什么,简单至极,便一笑而过,却问庄头媳妇,“这地一亩能产几季花?花瓣又怎么卖才合算?你们又怎么交租?”既然大家都说花田收益不小,可是王府可是没有一文进帐,王妃得了些玫瑰花就满意了,其余的一向不管。 庄头媳妇就回道:“听人说一年至少能有三季花,如今是第二季。因为是第一次种,第一季花不如眼下的好,当时云典膳过来看了,先是挑了些花苞摘走了,后来又要了几筐花瓣,其余的就都归了我们。大家便采了晒干卖给京城的铺子,还有山上的冷月庵也买了许多,她们那边有人会做香囊,装了好花瓣价卖得更高。眼下这一季花开了,我们还没敢动,只等王府吩咐。” 一时说了一亩地能产多少花,价又是多少,薛清便低头算帐。 素波知她要定租子了,赶紧就道:“这里的地好便宜,就像白送的一样,我的产业又不用交赋税,所以赚钱都是白赚的,薛姐姐不必订得太高!” 薛清就笑了,“难不成我是个恶人?” 素波便一吐舌头,“算我多嘴了!” 薛清自然不是恶人,她只是个特别注重规矩的人,这一次过来本就是整顿王妃的产业,既不会让王府吃亏,也不会为难庄户,因此认真地估算了数量,给田庄定下租子,又吩咐了许多细事。 庄头媳妇听着,连连答应,“我们能给王妃种田已经是有福气,这些差使我们自然要办好,”最后却又吞吞吐吐地道:“先前这里种庄稼时便时常有冷月庵的人来偷,现在这花开得这样好,又能装香囊用,偷的人就更多了,偏偷花瓣又容易,直接扯了就走,竟看守不过来。不知道贵人胶能不能与慧心师太说一说,禁着她们一些。” 又怕大家不信,庄头媳妇便又指着房舍后面,“那边还有一片花田,因为离庵里近,花被摘去了许多,便不如这里好看!” 今日出门原就要去冷月庵,结果半路折到了田庄,大家本都不愿意再提起冷月庵,但不想在冷月庵前,总是绕不过冷月庵的。 素波想了想,既觉得偷花不对,又可怜那些偷花的人,不是穷极了没办法,也未必来偷。因此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前思后想难以决断的时候,就见庄头媳妇指着她身后道:“冷月庵的慧心师太来了!”回头一看,果然见几个人走了来,为首的一位手持拂尘,一身浅灰色什么款式也没有的僧袍遮不住她的飘逸,及近更见她面目清瞿,意态超凡。 第102章 饥饿销售 尽管素波先前对慧心师太存了心结, 但是只一见面, 她立即就被慧心师太得道高人的风范所吸引, 不知不觉就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点头示意。 于此同时,慧心师太一眼就看透了胶东王妃,知道自己的选择完全不错,冷月庵可以得罪胶东王妃,但绝不能得罪河间王妃。 得罪了河间王妃,冷月庵甚至可能被拆了,但是得罪了胶东王妃呢,自己来赔个礼, 哄上几句就好了。 慧心师太就是这样做的, 她举起手来宣了一声佛号,然后便温和而又诚恳地向胶东王妃道:“老身是来向王妃赔罪的。” “没什么!没什么了!”素波赶紧摇摇手, 说起来得罪自己的是河间王妃, 慧心师太也是无奈, 自己有什么怪罪的呢。再说, 刚刚已经报复回河间王妃,她的气早平了, 正兴高采烈地赏玫瑰花吃农家菜呢。 慧心师太更放下心来,微微笑道:“老身特送一席素斋请王妃品尝。”说着向身后点了点头,早有几个小尼上前打开食盒,将菜肴摆了出来,素鸡、素鸭、素鱼、素排骨, 各色果品菜蔬,琳琅满目,竟是一套全素席。 素波倒有些不好意思的,因此就请慧心师太,“一道用吧。”又怕慧心师太嫌弃,赶紧让人将荤菜都撤了下去。 慧心师太竟没有推辞,便在榻上坐了下来,将一个小竹屉推向胶东王妃,“还请王妃试试我们庵里的包子。” 屉里果然是豆腐皮包子!包子小巧玲珑,看起来就十分可爱,浅黄色的豆皮蒸熟了便带了些晶莹之感,又因为压得特别薄,便透出里面翠绿的馅心。素波这一次来冷月庵为的就是它——因此便挟了一个放在口中,“唔,真好吃!” 素馅用了许多材料,有冬菇、冬笋、木耳、蔬菜,调得十分入味,,再加上外面豆腐皮的醇香,层次更加丰富,素波就赞道:“素包子用豆皮包,正是点睛之笔呀!” 严懿也挟了包子,却先没有吃,而是左看右看,“这豆腐皮怎么能捏成包子的呢?” 慧心师太微微一笑,“这是冷月庵不外传之秘。” 豆腐皮虽然是软的,但却不似面一般能随便塑形,捏成包子果然不容易,但是素波觉得自己也能想出办法做到,但是她却不能用全素菜调出如此美味的馅,要知道素斋用料的要求是极严的,不只不能用荤,就是葱姜蒜等味道重的菜蔬也都不行,能有如此丰富的味道果然是高手所为。 所以,冷月庵豆腐皮包子真正的独到之处并不是外皮,而是馅心。 那么,真正的秘密是什么呢? 对于这样严肃的问题,素波十分重视,自己一定要尝出来! 她又挟了一个包子轻轻咬了一半,细看里面的配料,然后又闭目用心品尝,半晌突然睁开眼睛道:“包子里为什么有春韭的味道呢?” 慧心师太宣了一声佛号道:“包子里是没有春韭的,王妃若是不信可以看看。” 素波其实已经看过了,的确没有,但是她更肯定地尝了出来,若是没有春韭那丝若有若无的辛香味道,这包子就会逊色许多。 冷月庵是怎么做到的呢?素波想啊想啊突然间想通了,“我明白了!的确没有,但曾经有过!”春韭也是有较重味道的菜,佛门之中可能会有些排斥,可是不加上春韭,包子又不好吃,因此那位萧美人就想出了办法,在蒸包子时加入了春韭的气味却不真正放在馅里。 慧心师太看着胶东王妃先是绷着一张俏脸陷入深思,然后猛然笑得有如面前的玫瑰花一般炫目,高声宣布了结果,心里竟然一沉。谁能想到胶东王妃竟能尝出冷月庵的秘密呢?在她看来,包子里加了春韭又有什么?就是加了肉也不要紧!佛门固然禁忌极多,但真正悟道之后禁忌其实亦非禁忌,最重要的不过是本心。可这事若传出去,冷月庵的名声恐怕一下子就完了,而那些受冷月庵救济的女人们从此便将无家可归! 怎么能阻止胶东王妃说出去!慧心师太想不出办法,心里很是焦急,但她经的风浪多了,表面上还看不大出。 此时严懿却好奇地问:“王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素波原本很想炫耀一下的,可是又一想便将话咽了回去,毕竟这是冷月庵的秘密,善堂的经济支柱,在身为穿越女的她看来倒无伤大雅,且自己今天尝出来也是又学了一招,就摇头一笑,借了一句不知从哪里听过的话回道:“佛云,不可说。” 严懿被噎住了,索性又挟个包子吃了,“我就不信尝不出来!”也学着王妃的样子闭着眼睛细品。半晌睁开眼睛一片茫然,却问薛清,“薛姐姐,你赶紧也尝一个,看看王妃打的什么哑谜?” 薛清先前吃过冷月庵的豆腐皮包子,只觉得好吃,至于秘密她从没有去猜想过,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猜不出来,谁又能比得了徐素波的好吃和嘴馋呢?更何况她早已经决定今天一口不尝冷月庵的素斋,不与慧心师太说一句话。刚刚的事情王妃不在意了,但是她怎么也忘不了被冷遇的滋味儿。因此她淡淡地一摆头,“你自己吃罢。” 就如素波认为严懿更与自己谈得来一样,严懿也与胶东王妃更投缘,却对身份地位更接近的薛清要疏远一些,此时果然就不响了,再挟个包子吃掉了。 素波一向知道薛清有些高冷的,亲手给薛清挟了一个包子,笑道:“薛姐姐赶紧吃,免得严小姐全吃光了!” 一屉包子原本只有十个,现在已经去了一半,严懿也就笑了,“我是吃得太多了。” 薛清跟慧心师太呕气却不好不给王妃颜面,只得接过吃了。 素波便将竹屉递给青书和寿儿,“你们也拿去尝尝吧,好难得的呢。” 有了豆腐皮包子,素波再吃其它素斋便觉得十分平常,随意用了点也就放下了。便向慧心师太问道:“不知师太可曾见过萧美人?” “当然见过,”慧心师太就指了指薛清道:“那时候我与她祖母到冷月庵进香,住了半个多月,有一天在后山遇到了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招手叫我们过去闲话,后来庵里给我们送了一席素斋,才知道她就是萧美人。” 素波满脸的神往,“要是我能尝到那席素斋该有多好呀!”便携了师太的手散步,待离开众人悄声问道:“春韭的味道是怎么加到包子里的呢?是放在包子下面还是上面,又或者是放在蒸锅的水里?” 慧心师太见胶东王妃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住自己,心不觉软了一下,马上又重新硬了回来,不论前朝还是本朝,上位者们都是一样的,根本不值得同情,不论兴亡苦的都是百姓。但冷月庵的秘密,还是告诉她为好,毕竟就是自己不说,胶东王妃应该也会找到办法,还不如就势送个人情,反正她不会开个包子铺与冷月庵抢生意,于是就淡淡一笑道:“都不是,萧美人每做这道包子的时候就会将一整根春韭加到馅中,春韭的根放在包子的开口处,包子蒸好时将春韭抽出来即可。” “呀!她怎么想出来的呢!”素波再三叹道:“我还是差得远了,竟想也没想到。”而且就算是想到了,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恐怕也做不到,春韭蒸熟了再抽出去,火候一定很难掌握的。 所以呢,厨艺真是无穷无尽的,百尺竿头,总还要再进一步才是。 慧心师太将庵里的秘密告诉了胶东王妃,当然不会白白说的,接着就诵了一声佛号道:“老身过来也是为了请王妃移步去冷月庵上香。” 因为胶东王的原因素波不能在外面过夜,所以她就笑着谢绝了,“今天我要回王府,来不及再到庵里进香了。” 不去其实没什么,慧心师太就又口诵佛号道:“王妃既然没有空闲,不如捐些香油钱,老身替王妃在佛前点灯许愿。” 素波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吃了冷月庵的素斋,的确应该添些香油钱的。而且,想到慧心师太告诉了自己豆腐皮包子的秘密,她觉得自己应该回报才是,因此非但将早备下的进香钱许了,又道:“我既然知道了冷月庵素斋独门秘法,也捐给庵里一道点心的做法吧。” 慧心师太听了进香钱的数目也算满意,毕竟胶东王府其实很穷的,而胶东王妃今天被怠慢了,自己也不过送了一席素斋而已。现在有了这么多进项,她心里早噼里啪啦地打起了算盘,用这些钱把善堂再修缮一下,免得冬天再冻死人。忽听胶东王妃要捐一道点心的做法,倒不知应该如何接话了,毕竟她自己每天只进一餐,每餐都是一碗清粥加上一碟咸菜,对于吃的从没放在心上过,庵里的素斋不过是为了赚香钱养善堂,难不成这点心能比得了豆腐皮包子? 慧心师太其实是不信的,冷月庵的素斋里也有许多点心,但唯有豆腐皮包子才是真正吸引香客来的根本原因,毕竟是萧美人传下来的秘法,胶东王妃怎么能比得了呢! 但是素波还真有点小信心。这个时代还没有玫瑰饼,自己原本打算开个玫瑰饼店大赚特赚的,既然王府不能与民争利,那就送给冷月庵吧,既是表达对萧美人的景仰也是支持慧心师太开善堂。因此她就诚心地告诉慧心师太,“我这个点心叫玫瑰饼,不只好吃,还能养颜,不管男女老少吃了都会变美的,知道了秘法做起来也不难……” “待冷月庵推出玫瑰饼之后,再不能像素斋这样随便卖了,赚的钱不多还容易被人诟病。”因素波是认真打算过玫瑰饼生意的,因此说起来头头是道:“要把玫瑰饼做成名牌,不只价要定得高,而且还要搞饥饿销售——就是每天只做一定的数量,比如说一千块饼,卖光了就没有了,就是皇上来了也没有,想吃就要提前预定……” 第103章 运气真好 慧心师太是个有阅历的人, 不论是前朝还是本朝她见过的贵人多得很, 但胶东王妃的一席话还是让她觉得很特别。 卖玫瑰饼就明码标价的卖好了, 卖得越多不是越赚钱吗?偏要弄个什么“饥饿销售”,岂不是卖得少了吗? 素波的这一套理论还是第一次说出来呢,见慧心师太只默默地听着,便知道她一时不能接受,毕竟有代沟,她懂得。但困难一定是要克服的,这也是验证自己开店的是否能成功的机会,将来也许会用上的,因此素波便道:“如果师太不听我的, 冷月庵的玫瑰饼卖得不好, 后悔也来不及了!” 虽然慧心师太依旧不大相信,但总归是胶东王妃提供的秘方, 她自然还是要听的, 便点了点头, “老身自然听王妃吩咐。”又赶紧与王妃定下派人到王府学做玫瑰饼等细事, 只怕王妃回去了便忘记了。 素波一一答应,最后陪着笑道:“还有一事, 我要告诉师太。我们田庄时常丢玫瑰花瓣,大家都说是善堂那边的人拿的,我想着固然是她们穷,没法子才会做这样的事,但总归暗地里拿别人的东西不好, 再者田庄里的人种花也很辛苦的……”说到此处又道:“若有真难的,只管说出来,我可以给她们捐些玫瑰花瓣。” 平日没有布施慧心师太会想办法弄来,有了更是不会放过,但是今天她却立即保证,“不必了,我会教导善堂的人。”善堂里鱼龙混杂她是清楚的,很多时候也是无奈,甚至还会觉得她们的确穷得没有办法,应该多照顾一些。可她终究是明智的人,懂胶东王妃说得对,庵里之人可以求布施却不能偷。慧心师太便沉吟了一下,“我就盼着玫瑰饼真能有那么大的利,那样就把善堂管得更好一些。” “一定能的!”素波充满信心,这原是自己要做的项目呢,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怎么会不成功?如今送给冷月庵,正是授之以渔,素波认为自己做得实在太好了! 既然经历了如此完美的出游,也就到了应该应该回去的时候。素波看看天色,就不肯再耽搁了,万一回去晚了进不了城,小美男自己一个人多伤心呀。素波想到了那样的场景,心里不觉就急了起来,“我们回去吧!” 一番告别,大家便向山下走,薛清跟在王妃身后自慧心师太面前经过,心里还有些别扭,便扭过头。不想慧心师太却拉住她含笑问道:“老身已经到田庄赔罪了,清儿还生气呢?” 薛清转回了头,见王妃和严懿已经走到了前面,就气道:“河间王妃突然有事走了,师太才到田庄来的,而且还把为她准备的素斋送给我们的吧?” “你还是小时候那么聪明,猜得都对。”慧心师太与薛清的祖母同辈,对薛清说起话来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的,此时就道:“不过呢,这席素斋本是给胶东王妃备的,接着老身又准备送河间王妃而已,再后来重新给了你们,所以你说的也不全对。” 若是这样,薛清就更不赞同慧心师太了,便撇嘴道:“不过一席素斋,师太竟能如此在两位王妃间游移,难不成竟连一点风骨也没有了吗?” “比起冷月庵里那么多张嘴,风骨又算什么?”慧心师太还是淡淡地笑着,瞧着薛清还是不服气的样子,就又道:“方才河间王妃马匹出事一定与你们脱不了干系,权贵们之间的争斗就是这样的,我用一席素斋讨好两位两妃不过小巫见大巫而已。” 薛清便立即道:“既然师太知道权贵间的争斗,就更应该明白我们支持的胶东王可是皇上的发妻所出,为人贤德仁厚,聪颖不凡……” 慧心师太不待她说完,就拦住道:“我不关心胶东王和胶东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从今天的事情看来,你的心性比起胶东王妃差远了,就是严小姐也远胜于你。” 若是先前薛清可能会不服气,但是现在她倒是认可,反劝道:“既然师太也看出胶东王妃的好处,今后就与我一起帮胶东王府吧。”冷月庵的慧心师太,在京城很有名气的,她若是想为王妃扬名,一定会比严正那个直通通的呆子要强得多。对于师太的本事,外面的人知道的不多了,唯薛清再清楚不过。 慧心师太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达官贵人的事都与我无关,我之所以要巴结河间王妃,又努力与胶东王妃相处好,为的是帮那些穷困潦倒的可怜人。倒是你,什么时候想开了从那名利场中退出来,就到冷月庵来吧,我把主持之位传给你。” 薛清曾经动过无数次的心想出家,甚至就在前些天她还动摇过,可最终的决定不是离开俗世,而是去了胶东王府,于是她就摇了摇头。 慧心师太就叹了一声,“还是斩不断万丈情丝啊!” “并不是的,”薛清急忙解释,“我本来都要别嫁了,只是那家悔了亲。” “就算你嫁了也未必就是断了情丝。”慧心师太冷冷地道:“当初你一再为他辩白,只道他离开京城是身不由已,如今在青州与牛通反叛也是身不由已吗?他就没有想到过消息传到京城你会有尴尬吗?” 这些话薛清也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她很想知道答案,却无处可问。眼下却不由自主替他说话,“他可能比我还难呢。” 慧心师太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却挥手道:“你去吧,她们在等你登车呢。” 虽然王妃从来都是极大度的,但是总不好让她等自己,薛清急忙赶了过去,见王妃和严懿正笑嘻嘻地说着今天的乐事,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酸,比起她们这两个年青而快乐的人,自己的确又老又没趣了。 素波觉出薛清的不开心,只当她还在因为没能去冷月庵而与慧心师太生气呢,就笑着说:“其实我们今天好幸运呢,又尝到了素斋又吃了农家菜。” 严懿就道:“我觉得看到河间王妃的马跑散了那一幕最高兴!” 薛清便扯着嘴角笑了笑,突然就问:“如果遇到了难处,你们会出家吗?” 严懿嘴快,“不会,我可受不了整天坐在蒲团上念经!” 素波也赶紧道:“我也不会,因为我喜欢吃肉!” 真应该让慧心师太来听一听,她认为心性好的人就是这样想的。但的确,自己其实也不喜欢青灯礼佛,也爱吃美味的食物,但回绝时却不会如此直接地说出来。看来在过去的十年里,自己失去的是率真。 由此薛清又想了开去,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出家?当然绝不只是不喜欢念经、爱吃肉之类的理由。自己还是希望有那么一天的吧,尽管几乎不可能了。 车声辚辚,素波和严懿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儿话便都困了,靠着车厢打瞌睡,薛清也和上了双目,但是她心里却没有一刻停止了翻腾。 车子突然慢了下来,就听冯律在外面问道:“河间王妃的车驾就在前面,我们是不是超过去?” 薛清想也没想地道:“超!” 素波和严懿也都醒了,一同瞪大眼睛看薛清,“薛姐姐,我们支持你!”刚才报复河间王妃的时候薛清是不赞同的,现在她竟这么快就转了性子,但是她们都绝对支持! 河间王妃的队伍来时特别拉风,现在就逊色多了,把那些受惊了的西域名马追回来并不是容易的事,随从们个个鬓发散乱,华丽的衣裳上沾满了泥巴和青草,大约还有不少的马没有及时追回,便两人一骑赶路,简直就像一队打败了仗的游兵散勇,早没了早上的神气。 所以呢,胶东王府的车队整齐而又坚定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路过河间王妃那辆华盖朱轮车时,素波便同严懿笑了起来,早上时河间王妃就冷笑来着。不想薛清也高声大笑,比她们俩的笑声还响。 胶东王府的车驾过后,留下的便是一串串银铃般的声音。 就听身后一个尖利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知道是你们干的!” “知道又有什么用?你们有证据吗?”素波和严懿又一同笑了起来,“没有证据我们什么也不会承认的!” 薛清也大笑道:“河间王妃现在愁回去怎么交待呢!”但这还不算完,接着自己还要找上门去。 快马轻车,素波回到王府时胶东王和留福还没有回来,她一点也不累,精神又好,立即就做了豆腐皮包子。可她并没有完全按冷月庵的馅心,而是加了虾仁、瑶柱等海鲜,然后也将春韭整根加入馅中,留下一端放在包子收口处,估量着火候,将春韭抽了出来,虽然没能全部成功,但也成了大半,一时十分自得,“我还真有做名厨的天份呀!” “小的早看出王妃有名厨的天份了!”留福说着从后面伸过头来,“果然是冷月庵的豆腐皮包子!” 素波笑吟吟地把包子端到桌上,“这是我自己做的。” 还没有尝到留福就十分肯定,“一定比冷月庵的还好吃!” 的确,加了许多好料的包子自然比素斋味道更丰富,更有层次,春韭的辛香特别配虾仁、瑶柱的鲜味,胶东王与留福吃得好开心。素波就一面咬着包子一面讲着萧美人的传奇,还有今天遇到的种种事情,最后告诉他们,“我本想在冷月庵里给你们打包带回几屉的。但是,我的运气可真好,慧心师太把做包子的秘密告诉了我,所以我就决定回来自己试一试,果然成功了!” 胶东王就笑了。 留福忍不住说:“我们今天运气也好,皇上命我们王爷接管文澜阁了!” 第104章 辗转反侧 素波就是再不懂朝中之事, 也明白主管文澜阁要比在宗正寺里修玉牒要重要, 不, 应该是重要许多许多。 新朝初立,差不多所有的学者、所有的书籍都集中在文澜阁,可以说掌握着整个帝国的文化命脉,素波不知道用前世的什么单位来相比合适,总之就是非常非常地重要了! 如今,这么重要的责任就压在小美男的身上了。 可是素波这一次并没有担心,因为文澜阁太适合小美男了。他虽然有些小小的问题,但是在读书学习上却是天才,想当初他可是一入文澜阁就得到了薛大儒的青眼, 然后传出了才名, 自己教导他时也常被他读书的本事惊呆。如今,他先前痴傻的名声似乎很少听到有人提及, 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好学、聪颖、贤明、公正的王爷。 由这样的一代贤王管着文澜阁真的很好, 素波很满意, “王爷运气是好!到了文澜阁里与大家在一起读书修书, 再不必再参与到皇家家谱的那些乱事多好呀,而且还显得特别高尚呢。”然后她就又脑补了一下, “一定是诸位皇子们都嫌文澜阁太沉闷,整天对着的不是书本就是老学究,所以皇上才把这个差使给了我们王爷,也算是人尽其材。” 嗯,也只有王妃会这样想, 因为她的心思都用在豆腐皮包子上去了,反而于朝局竟一无所知。 文澜阁的重要,在一两年前就突显出来了,当时邓家一派的人便有人提议由太子自陆相手中接管,皇上也是赞同的。只是文澜阁原本是陆相提议创建,所藏书籍大半为陆相自战火中保下来的,更主要的是朝中及阁中的儒生们没有一个愿意与邓家有一点关系,当年邓家割据一方时曾对读书人大开杀戒,进京时又烧了许多典籍,现在邓家的外甥想沾指文澜阁哪里那样容易?就是皇上也不好硬压着天下的读书人,因此这提议很快就无声无息了。 今年寒食节,长沙王重提此事,这一次陆相也道自己公务繁忙无暇顾及文澜阁表示了赞同,倒是皇上没有点头,只让长沙王去了少府。说到底,皇上还是想太子接了文澜阁。毕竟想天下大治,没有儒生们诚心拥戴的储君地位总有些尴尬。 皇上越是重视文人,文澜阁主事之争就越发激烈起来。几个皇子明着向皇上表白自己尊儒重道,暗里相互使绊子,已经打了好几个月的架,王爷之所以没有陪王妃去冷月庵,就是因为这几日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老谋深算的陆相早已经打算要将长沙王扶到文澜阁,此时借着太子出征的机会一步步地铺垫:先是再三陈述他已经无力主管文澜阁诸多事务,又有光禄勋张宗等人出来上奏示意证明河间王、江都王一向偏重武学,不适合主管文澜阁个修书。在他们看来,长沙王接手文澜客就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邓家一系的皇子岂能放弃?虽然文澜阁的儒者们对邓家一向没有好感,但是朝中邓家的势力还是很强大的,岂容陆相想将文澜阁变成他的禁脔?在他们看来,太子虽不在朝中,但河间王也可以接任文澜阁。 就在争论最激烈的时候,胶东王太傅上表,犀利地指出如今太子不在朝中,诸皇子中唯有胶东王的才学足够执掌文澜阁。 当时大殿上的场面实在是精彩,陆相一系和邓太尉一系全都呆住了,整个殿内一片沉寂,然后以御史大夫严正为首的几位大臣们纷纷站出来附议支持,皇上想了许久还是应允了。 想到当时的情形,留福依然兴奋得坐不下,这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不,应该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爷在朝中完全没有自己的势力,从文澜阁之争开始就谋划着借丞相与太尉的矛盾脱颖而出,如今一朝实现。 两年前从宫里走出来时,至少留福是万万没有想到王爷会有如此的进境。他好想向王妃讲一讲文澜阁有多重要,而王爷得了这个位置又有多不容易,而将来文澜阁又能将王爷推到多高的地位。 留福才要再开口,就遇到了王爷的目光,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笑着上前给王爷和王妃布菜,“王妃说的不错,王爷在文澜阁里清清静静的再好不过了。” 素波就笑,向胶东王说:“好像有一句诗是这样说的,‘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王爷以后就这样,在文澜阁里读书修书,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 留福看着王爷沉稳地点了点头,心也慢慢静下来。既然促成王爷成功接管文澜阁的最大功臣能不知道文澜阁的重要性,不以为然地把文澜阁当成一个平常的书斋,那么自己又何必激动得心怦怦跳得都蹦出来一般的呢? 是的,王妃为王爷进入文澜阁做出了最大的贡献,不只王爷这样总结,就是一心偏着王爷的留福也十分认可。 当时王爷不为了弄些吃食去了还没有成为王妃的徐家小姐那里,无意间得到了几根刻了字的竹简,受到启发想出了印书的办法——期间经历了说服服那些坚持古法不能改的酸儒们,又费了许多心思将印书真正做了出来,当然还要有与许衍抢夺功劳,最后王爷全赢了,如今天下传诵的经书都是用这样的方法刻出来的,真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从根本上奠定了王爷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还有,薛大儒之所以选择支持胶东王有王妃与薛家小姐关系融洽的因素;支持王爷入主文澜阁,并在廷议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的御史大夫,也是因为王妃的为人有对胶东王府有极好的印象。 王妃表面看起来不似太子妃、河间王妃、长沙王妃一般出身显贵,能成为夫君的助力,但其实她的为人就有如春风一般能温暖人心,不经意间为胶东王府拉了许多人缘,就是皇上也对王妃十分喜欢。正好弥补了王爷一向过于冷淡的性子。 王妃就这样很好。 也免得她知道了反而会担心王爷。 可是留福就是想到了,也很难能像像王爷一样完全不露声色,不管是用餐还是之后服侍笔墨、打点洗漱,他都显得特别快活,动作也轻盈。 素波看出来了,就笑他,“在家里高兴也就算了,明天随着王爷去文澜阁时压着点儿,别让人看了笑话。” 比起八风不动的王爷和不知实情的王妃,自己的确太轻浮了。留福看着王爷眼里浮出的一丝笑意面露赧色,自己什么时候能比得上王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呢? 留福再次叹服,王爷的城府还真深哪,什么时候他也不会失态呀! 但其实留福想错了,胶东王也会失态的。 就在当天晚上,才躺下的素波觉出了胶东王的不同寻常,平时他只要躺下就一动不动的,特别的老实,可是现在却不睡,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蹭,就摸摸他的脸,“今天怎么了?”然后就担心起来,“是不是发烧了,好热呀!” “没发烧,”胶东王赶紧道:“我就是很高兴。” 素波又摸摸他的额头,虽然热一点但还不很热,再想想胶东王身上一向的确比自己热一些,素波也就息了找御医的打算,小美男是很不喜欢吃药的。于是就侧着身子陪他说话,“我也高兴,再没想到第一次做豆腐皮包子能这样好吃,完胜冷月庵。” 胶东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王妃的思路还真是特别,虽然那包子很好吃,但自己也不至于高兴到现在呀,就连文澜阁那样的大事,也不会开心得睡不着觉,自己是因为她在身边才激动的! 其实胶东王觉得自己身上果然有些发烧,白天时种种事务缠身还好,到了晚上只有两个人时,特别是王妃身上淡淡的馨香气息一点点弥散开,他浑身上下的血似乎都要沸腾起来了,怎么也镇静不下来。 这时王妃正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想,“将来我要是开个包子铺,生意还不知道会多好,而且我又有营销手段,一定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包子!”说着兴奋地打了个滚儿。 对于自己的特别情况,胶东王想了整整一天,虽然懵懂但也想通了一些。对,就是在朝臣们争论文澜阁的大事时他也没有停止想这个问题——文澜阁当然重要,但自己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最后只看父皇的决断,所以他用肃穆的面具掩盖着心里的激荡,思考的结果就是他准备对王妃倾吐。 尽管母亲曾再三告诫自己,不到自己走上那最高位,拿到了绝对的权利,一定不能将实情告诉任何人。过去他一直坚守着母亲的教导,但现在他认为王妃不属于任何人,她是自己的人,比留福还要亲。 但是,怎么对王妃说呢?眼下的事情已经很难启齿了,而自己过去骗她的事更无法解释。而王妃呢,一直都在对她的豆腐皮包子念个不停,胶东王几次话到口边又收了回去。 胶东王先前很喜欢听王妃在自己面前讲怎么选食材、怎么烹饪、怎么品尝之类的,眼下还是第一次对美食没了兴趣,因为他突然觉得吃没有过去想的那么重要,无怪人道有情饮水饱,“情”之一字实在是深入骨髓。下意识地他就低声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素波怔了一怔,听懂了这是诗经首篇《关睢》,她毕竟是有文化的人,遂点了点头说:“不错,我今天真有点辗转反侧睡不着呢。”然后就拍了拍胶东王,“你往那边挪挪,太热了我睡不着。”转身抱着竹夫人滚到了床里面。 事实上,辗转反侧这个词从来不适合王妃,因为她转过去就睡着了,而真正辗转反侧的人是胶东王。 第105章 总不能信 胶东王在辗转反侧中度过了些时日。有些话到了嘴边是怎么也说不出的, 尤其是对着一个可以捏着自己的脸还能睁大无辜的双眼, 满脑子都是各种吃的, 因为天气炎热而每到晚上都要与自己离得远远的王妃时,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这种滋味很痛苦。 但这种痛苦与以前他所经历的痛苦是不一样的,先前的痛苦只是痛苦,就像心头被刀子不断地割开一样的难受,而现在的痛苦里却带着甜蜜。 不错,这痛苦里的确带着甜蜜,所以有的时候胶东王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痛苦,因为即使他身体觉得很压抑,但是每每看到王妃如花一般的笑颜, 他心里就比蜜还甜, 只希望王妃永远能这样快乐。 所以,胶东王在一次次的纠结之中, 还是什么也没有对王妃说。 徐素波自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最多就是向留福嘀咕了一句, “我觉得王爷比过去又懂事了。” 留福怎么也看不透, 王妃到底有多容易被骗,只要告诉她王爷有问题她就一直坚信不移, 不管现在王爷表现得有多正常,她还是一点也没觉得不对。但是同样,王妃又是那样精明,不必说能尝出一星半点的□□,包子馅里的春韭, 平日云哥儿采买的食材只要有一点不够新鲜她都会挑出来的,而在小厨房打下手的阿仁偶一粗心她也立即就能发现。 有时候留福不禁会想,难道王爷打算骗王妃一辈子? 但是眼下,王爷既然没有揭开真相的打算,他也只能赔着笑道:“王妃说得不错,王爷初到文澜阁时就参与勘定五经,此番又带着大家一□□订更多经史子集,同时还准备在阁中讲学……”留福要把王爷在文澜阁的作为一一展示给王妃,让她慢慢懂得王爷有多了不起。 可素波一向对于经史子集不感兴趣,这边耳朵听进,那边耳朵冒出,根本没放在心里,倒是可惜留福的一片心意了。不过呢,她觉得这一次出门非常有成就,表面上看只学学到了豆腐皮包子,但其实她领悟的岂只是一个包子而是在烹饪上的一个不小的突破!素波便想了许多,还在她的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了心得体会——关于豆腐皮包子的感想。 这篇感想胶东王偷偷看了,虽然王妃的文笔还是依旧不怎么样,但他不得不承认写得很有动人心弦之处,最起码自己看了立即觉得原来王妃专心琢磨如何使得包子馅的味道更胜筹其实是很有追求的,甚至不比自己研读《五经》差上什么,那也是一门学问啊! 素波正沉浸在豆腐皮包子带来的一系列感想中时,薛清便来与她商量,“河间王妃谮用御马的事不能就此算了。” “薛姐姐想怎么做就去做吧,”素波此时并没有心思管别的,就再次问起,“薛姐姐,你再把当年听老夫人曾经尝过萧美人的素斋的故事讲给我听一遍。” 薛清已经讲了好几遍了,不是素波记忆不好,而是她发现每一次都能从薛清口中问出更多的的细节,这些都非常非常重要,因为她正想着能将萧美人的素斋全部恢复出来呢,哪怕多听到一丝丝的信息都是好的。 可薛清非但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还把她所知道的薛家、前朝皇家、还有一些亲近人家与吃食有关的东西全部讲了出来,现在她便很怕王妃再追问下去,从菜切成什么形状到用的什么盘子,她从没注意到那么多细节呀!于是听得王妃答应了,立即就起身,“好的,下官就去了。”然后人就没影了。 素波便奇道:“咦,我还想问一问薛姐姐参加前朝宫宴时的情形呢。” 好在府里还有阿仁,在王妃的栽培下,非但刀功了得,对厨艺也有了深切的爱好,此时就笑道:“薛奉仪是再说不出什么了,又急着去办御马的事,不如我陪王妃试着做几样菜?” 素波点点头,也好,大家各尽其能吧。 于是就在素波开发出几样新菜式时,吴望再次到了胶东王府,谦恭地道:“不知王妃对宗正寺的供应觉得如何?府里若有什么不敷之处,只管告诉下官,下官定然竭尽全力。” 其实自寒食节后,胶东王府的用度已经足够了,素波并不是不知足的性子,本想也就罢了,但是想到薛清这些天的奔忙为的就是这一刻,便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高傲地扬起头,“我们府里缺的东西吴宗正令竟然还不知道,尚且需要本王妃自己讨要”如今她早将胶东王的气派学了几成,今天面对吴望时再刻意做势,自己都觉得颇有些嚣张,但是如今胶东王府就是占了上锋,她总不能让薛清白辛苦。 吴望显然就是个贱骨头,先前素波对他以理相待,他也不过尔尔,现在素波摆一张冷脸,他倒立即起身赔罪,拱手躬身行礼的,好话说了一堆,又立即命人送上了许许多多的用品钱财。 于是,素波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最后在吴望的恳求中略略点了点头,“御马的事就算了,本王妃不会在父皇面前提起来的。” 吴望感激不已,再三行礼退了出去,女儿和儿子惹了这么大的祸,如果真被胶东王妃告到皇上面前,不只儿子的官职不保,女儿要被斥责,就连自已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河间王妃用御马,看起来不过一件小事儿,在寻常人家就是小辈儿用了长辈的东西而已,但是在天家可不同了,那就是“谮越”! 没有人比吴望会揣摩圣意,过去并不大在意这些的皇上现在却不同了,他越发在意帝王的尊严,越发不能容忍谮越。吴望已经严厉地教训了河间王妃,要她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给太子下绊子时绊了自己。 胶东王府里,被吴望送来的大批财物迷花了眼的素波微笑着夸赞,“薛姐姐,你真了不起,知道吴望真怕‘谮越’的威胁呀!” “他是个知进退、识时务的人,”薛清点评着,“我想着当初皇上一定看中了这一点才为河间王娶了吴氏女,但谁想到吴氏女成了河间王妃便也生出了野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着河间王一同觊觎皇位,倒弄得吴望左右为难。不过,吴望虽然也巴不得女儿成了皇后吴家跟着成了后族,但是他还懂得皇位没那么容易争,又与邓家渊源颇深,对皇上与邓家的的一些旧事十分清楚,是以一直游走在他们之间,不只与河间王有翁婿之义,还与太子、邓家关系十分亲密。” 自嫁到皇家,亲戚们间的乱事素波也微微有些知觉,但听薛清清晰得了地讲上一回,她才真正清楚,“以后再进宫听她们说话我就不至于一头雾水的了。” 岂止不再一头雾水王妃还应该利用皇家内部这些矛盾为胶东王府争取到更多的东西!就比如这一次,吴望害怕“谮越”,其实不只是来源于皇上,他可能更怕太子知道河间王府偷用了御马,所以在赔罪上特别的大方。 这些奥妙薛清一点点地讲给徐素波,当然还有太子和河间王的为人,“太子被立的时候还很小,那时候皇上又忙着东征西讨,因此只能将他交给皇后、邓家和朝臣们,养成了妄自尊大的性子,又与邓家情分颇深;河间王虽然也跟着邓皇后长大,但是他非长子,所有人对他都远不如太子重视,因此他心里就一直别扭着,偏巧他一向又觉得自己比太子聪明,因此就越来越不服气,先前还好,这两年就直接表露出来了。” 素波与河间王接触不多,赶紧就问:“他果真聪明吗” “至多有些小聪明罢了,要我说不过是聪明外露,并不是真聪明,反而是蠢。”薛清不屑一顾地道:“比不得我们王爷睿智天成。”祖父和自己对这几位皇子可都是用心思虑过的。 胶东王睿智天成素波眨了眨眼,是有些像!有时候她也想赞美胶东王几句呢。胶东王纯真质朴,可事事大道直行,反倒比那些一心谋算的皇子们要端正,是以才屡屡得了好评的。不过,这期间的奥妙,素波是不会说出来的,便指着吴望送来的东西道:“如今我们真是发了!” 高雅的薛清在别人面前从不会露出爱财的表情,但是与徐素波在一起嘛,她也就显出真性情了,“钱的的确确是很有用的呀!我们用这些钱可以做许多事!” 素波就赶紧赞同道:“薛姐姐,我们赶紧在京城里买房舍,在京外买田地!” “王妃先前买的房舍田地还亏着呢。” “正因为现在房舍田地又便宜了,我们才要多买呢,将来这些房舍田地的价一定会涨到天上去!” 薛清并不信,可她身为女官总不好直接反驳王妃吧,于是便道:“王爷那边也需要钱呢。” “王爷从来不用钱的,”这一点素波倒是清楚,胶东王跟着自己吃饭,衣裳有宗正寺送来,是以一个钱也不用,“当然府里的礼尚往来都是我来打点的。” 可除了礼尚往来,王爷还会有更多的事情要用钱的!薛清可以肯定胶东王在府外一定会有不少人手,如今既然王爷没放在表面上,薛清倒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便道:“王爷如今去了文澜阁,便是打赏手下也要用几个钱的吧。” 素波并不是小气的人,闻言就道:“那便分出去一半给留福拿着,再一半用来买房舍田地。” 王妃就是看准买房舍买田地了!虽然房舍亏了,但想到王妃的玫瑰花田赚得盆满钵溢,薛清就不再反对,她亦早发现王妃许多的行为看似没道理,但结果却大都不错。就说她月湖落水,就成了胶东王妃,当初在月湖旁究竟发生了什么,薛清从没探问过,她只知道胶东王一点也没有嫌弃王妃以如此的方法嫁入皇家,而且对王妃十分敬重和爱护。 对于一个没落的世家女,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尤其徐素波又是个单纯而善良的女孩子,单用运气来解释,一件两件也就罢了,件件如此自己总不能信,王妃有一些别人不及之处,只是许多人没有看出而已。 第106章 忠于职守 对于胶东王妃, 薛清不知从何时起增添了许多信赖, 尽管便点头道:“还请王妃吩咐买什么样的房舍、田地, 下官就着手去办。” 买什么样的房舍、田地,素波还真没有目标,以前她就是让云哥儿随便买的,此时她还是同样的决定,“只管买就好,反正会涨价的。” 薛清无语,点头就要退下,王妃却拉住她,请她帮忙将几块素纱挑出来分送各人——当初河间王妃来王府炫耀时, 素波一直告诉自己素纱没什么好的, 但是现在有了,她就又觉得这纱很不错。自己做两件纱衣、再给叔父、何老夫妻他们都做一身, 大家穿在身上, 又凉快又有面子不是然后她再选了一对十分精美的玉瓶, “这个给薛姐姐玩儿, ”又拿了四对金锞子、四对银锞子道:“这些给冯律。”说起来吴望之所以能给王府补送财物,正是这两人的功劳。 若是王妃把素纱或者金银锞子给自己, 薛清一定会回绝的,但是王妃就是这样的体贴,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而且她还一点也不做作,先将她自己喜欢的留下了, 薛清觉得自己就应该大大方方地接下。 然后薛清又有一事,“王妃要赏冯参军自是不错,这东西挑的也好,只是下官觉得王妃赏不赏东西倒没关系,却应该为冯参军赐一门亲事。” 当初就为了冯律的亲事,留福还与自己生气了呢。现在素波懂得其间的道理了,她虽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观点,可是也愿意随着时代的潮流做一些调整,于是就问:“薛姐姐,你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嫁给冯参军——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情愿的。” 薛清毕竟是女子,倒十分赞同,“王妃赐婚是为了成就他们,自不想弄成一对怨偶,而冯参军一定愿意由王爷王妃指定一门亲事,王府里宫女们若是能嫁了冯参军亦是极好的归宿。” 素波便悄悄把先前的事情说了,“恐怕是我办的不够得体,留福还生气了呢。” 王妃当初确有些不得当,但福儿和寿儿也未免太眼高于顶了,薛清心下了然,便笑道:“如今倒正好是一个补救的机会,我来帮王妃问冯参军,若他还有意,定然帮他说成一门好亲。” 一时叫了冯律进来,素波就笑着将金银锞子赏了他,薛清便笑问:“王妃一直惦记冯参军的亲事,不知现在冯参军可曾定亲了” 冯律原已经行礼谢过,现在赶紧又站了起来,脸涨得红红的,可却很是坚定,“回王妃和承仪的话,下官尚未定亲,但下官不急!” 素波就奇怪了,原本听张长史的意思冯律是急着成亲的,现在怎么转了回去或许因为上次自己的回绝伤了心,就赶紧道:“上一次张长史提亲时,府里的女官很少,并没有合适的,如今王府又增了许多女官,容貌才干都是极好的。” 冯律就摇头道:“经王爷晓谕,下官已经懂了,下官谨尊王爷、王妃之意,先建功立业,再娶一位名门闺秀为妻!” 这恐怕是留福晓谕的吧,素波倒不好反驳,“也对,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冯律立即高声道:“王爷正是这么说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下官要跟着王爷做一番大事业,功成名就,方才成亲呢。” 原来小美男还真会这样劝人,不过他果然很会背书的,能说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一点也不奇怪,素波为自己不必保媒松了一气。而一旁的薛清听了不禁感慨,胶东王既然对王府的参军都有如此的期许,那么他自己的目标唯有世上最高位子能配得上了。祖父和自己的选择一点也没错! 因此两人便都笑着点头,再看冯律更无比顺眼——这位来自边地的年青将领原本长得就不错,高高的个子,方方的面孔,现在一双眼睛明亮得有如宝石,朝气蓬勃,任谁看了他都觉得精神一振。 到了晚上,素波一见胶东王便上前捏捏他的脸,“没想到你还真有些本事,一句话就让冯律想通了。”冯律并不大,还不到二十,在素波看来现在成亲未免有太早了,“男人总要成熟并且能担起家庭的责任之后才好成亲呢。” 对于冯律没有娶了福儿或寿儿,现在留福是庆幸的,那两个小丫头还真配不上冯参军,所以他便嘻嘻地道:“那是当然,冯参军最相信王爷的了。” 是的,好像许多人都非常相信胶东王呢,素波就又在面对的小美男脸上捏了一下,然后就邪恶地笑了,如果严正、张长史、冯律,还有薛清他们看到自己捏小美男会怎么样呢一定会彻底崩溃的吧。 也许,自己不应该再捏小美男了,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胶东王呢。但是,素波却有些舍不得,许多事都是有瘾的,而且小美男看起来一点也不反感,好像还很享受似的,而先前经常反对的留福也早不管了。 于是素波就肆意地上下其手一番,直到留福照例问:“王妃,我们吃什么呀” 素波才放了手道:“我想着现在天气热,我们吃些凉性的东西,所以做了全鸭席,有盐水鸭、鸭肫、鸭舌、鸭心、鸭掌许多样,还有鸭血粉丝汤。” 配着全鸭席,素波还准备了二十年的花雕。糯米酿的酒特别柔和,素波早在里面放了几颗梅子,用砂锅煮了一会加冰镇上,此时酒汁刚好凉浸浸的,倒在半透明的玉杯里澄黄清亮,逸出馥郁芬芳的香气,正合夏日里喝。 “王爷如今长大了,又在文澜阁里管事儿,总也要练练喝酒,免得在外面让人笑话。”胶东王之所以能成为贤王,归根结底少不了自己的培养,若是说过去只是专业方面的培养,现在素波就要更全面地进行素质教育了。她似乎听过,酒量也是工作能力的一部分呢,胶东王也许会用到的,所以就将第一杯酒递给了他。 胶东王接了酒杯便一扬头把酒喝尽了。素波吓了一跳,想阻拦却又来不及,“王爷会醉的!”当初自己成亲时听说胶东王只喝一口酒就醉倒了。 王爷究竟有大酒量留福心里也没底儿,就是胶东王自己也不知道,过去他们从不敢喝酒,一是怕毒,再就是怕喝多了神志不清被害。现他们什么也不怕了,有王妃在什么毒都无从隐形,而现在的王府就算不能称得上固若金汤,但也决不是外面的人能随随便便闯进来的,完全可以高枕无忧,所以留福非但不拦着王爷,反而笑道:“不要紧的,喝多了睡一觉就好了。” 素波瞧瞧胶东王,见他并没有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喝上一口酒就倒下了,反而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很是可爱,还端起酒杯向自己笑道:“我还要。”便给他又倒了一杯,“只这一杯了,要慢慢喝的哟。”顺手给留福和自己也各倒了一杯。 花雕酒绵软甘香醇厚,素波喝上一小口,再吃一片卤鸭肫,又啃一个鸭舌,就发了酒兴感慨道:“人生真美好呀!” 留福坐在小凳子上也吃到了鸭肉,此时赶紧道:“老奴也觉得人生太美好了。”说着起身给王爷和王妃加了酒,然后把自己的杯子里倒得满满的。他真不是在奉承王妃,而是真觉得现在的人生太、太、太美好了。 胶东王就给予了肯定,“人生终究是美好的!”虽然有许多痛苦和磨难,但不美好的终将过去,最后留给自己和王妃的都是美好的。 素波一杯酒下肚,脸色微酡,越发开心,“跟着姐姐混,保你们日子越过越美好!”遂想起今天吴望来赔礼之事,笑着告诉了他们,又将一半的钱指给留福,“先前我竟然忘记了,还是薛姐姐提醒的我,如今王爷每天都要上衙,身边带些零用钱还是好的,或是买些东西用,或是赏人。” 留福一口酒下肚,眯了眯眼睛,王妃才想起王爷会用到钱? 从出宫前算起,王爷要用钱的地方一直就不少,而出宫后尤甚,买东西赏人都不算什么,做事要用的可是大笔的钱财!好在,静妃娘娘早已经虑到了前头,为王爷备了不少,而王爷也想了许多法子。若是他们一直等着王妃给零用钱,恐怕早为难死了! 但是,有钱总是好的,留福是内侍,要知道内侍从来都是最爱钱的,因此他就眉开眼笑地上前摸着串钱的青绳道:“王妃真好,竟给了我们这么多用钱。” 素波大度地挥挥手,“可不是,吴望送的钱我分了王爷整整一半呢。” 胶东王就问:“另一半要做什么” “买房舍、买田地呀!” “什么!”留福差一点儿从凳子上掉了下去,房舍的价又降了许多,还买那岂不是把钱往水里扔,他不敢直接反驳,便转了弯子道:“王爷如今才到文澜阁用钱的地方特别多,不如王妃 多拨给我们一些钱。” “小孩子有太多零花钱不好的,”素波真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方了,“王爷可别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坏习惯。” 这么点儿钱就能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王妃果然是太单纯了。留福就淡淡一笑看向王爷,可王爷却好似真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一般慷慨地道:“我不要零花钱,王妃都买房舍、田地吧,赚了钱做私房。” 那样当然好,可是素波却不是贪心无度的,“但王爷总要些零用的。” “我并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胶东王喝过酒后的眼睛水光潋滟,向王妃不停地送着秋波,“姐姐只要管我吃饭就好了。” “这没问题,”素波在心里打了打小算盘,如果再多买一倍的地,收益显然也会多一倍,那自己可就发了,看着胶东王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立即就拍拍他道:“王爷只管跟着姐姐,我们赚了钱还不是随便吃香喝辣” 还吃香喝辣呢,别搞得到时候吃不上饭才好!留福有心提醒王爷,却听王爷吩咐自己:“叫几个小内侍把钱搬出去。还有你也喝得不少,小心醉了,还是回房歇着吧。” 可能王爷担心自己会说错话才将自己赶走吧,其实留福作为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内侍是不会把王爷的秘密说破的,因此他心里蛮委屈的,只是王爷的话一定要听,便带了人将钱箱搬出去。只是留福好舍不得离开,关门前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就见王爷正给王妃斟了酒笑道:“姐姐,喝酒!” 全鸭宴,鸭肉、鸭头、鸭心、鸭肝、鸭肫、鸭掌、鸭舌……还有上好的花雕,都与自己无缘了!留福万分痛心,可他还是很忠于职守地将门轻轻合上。 第107章 开枝散叶 素波平日是不喝酒的, 也没有什么酒量, 今天之所以拿出一壶上好花雕, 当然是因为对胶东王满满的责任感了,且她想着以自己的酒量培养胶东王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不想胶东王人长大了,酒量竟然也涨了,还会替自己倒酒,素波心里高兴,便接了胶东王将酒送到面前的酒,“今天没有外人,我就陪着你好了。”花雕本是米酒,度数并不高, 想来自己多喝几杯也不要紧, 就是胶东王喝醉了也有限。 胶东王看着王妃饮了几杯酒后小脸慢慢变得粉红,大眼睛越发水汪汪的, 尽显少女的娇憨, 因嫌天气热, 把头上的金凤翠钿都摘了去, 满头的乌发只用一根玉钗随意一挽,又脱了外面的大衣裳, 只着月白绫子的小袄,水蓝细绸撒腿裤,手里拿着一块鸭掌一面啃着,一面道:“这鸭子其实就是南京盐水鸭的翻版,夏日里吃正好, 待到天凉我再修个烤炉给你们专门做北京烤鸭。” 南京盐水鸭和北京烤鸭?这两个词听在胶东王的耳朵里正与先前王妃偶尔露出的特别之处一样,让人十分不解。胶东王便又笑着给王妃斟了一杯酒,“这一南一北二京都喜欢鸭馔?” “可不是?这南京盐水鸭又叫金陵桂花鸭,最合在桂花盛开时做,鸭子皮白肉嫩,肥而不腻,鲜美可口;而北京烤鸭呢,那更是有一番传奇了,至于口感则外脆里嫩,肥而不腻,美味天下。”素波轻轻地眯起了眼,回想起自己尝过的正宗盐水鸭和烤鸭,又指着桌上的鸭肴道:“如今我做的倒也不差许多,你尝尝是不是香腴醇厚?” 胶东王心里一片翻腾,可是神色却一点儿也不变,挟起一片鸭肉,“果然一点也不错,又嫩又香。”留福多次想套出王妃的秘密都没有成功,就是因为他太急切了,胶东王可不会那样,他甚至一句话也不多问,只应和着王妃。 素波平时总保留着几分戒心,但是今天只对着胶东王一个,且酒迷了心窍便都忘记了,笑着将盐水鸭和烤鸭的典故讲了出来,说着说着竟然将许多事情都忘记了回避,“我最爱吃前门全聚德的北京烤鸭,爸爸妈妈时常预定了座位一家人美餐一顿,现在我到了这里再不能陪他们吃北京鸭了……呜呜呜……” 胶东王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妃突然伏在桌上大哭起来,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母亲、哥哥还有他从来都不会这样放声大哭的,哪怕在生离死别的时候,大家都还尽力掩饰着悲伤,是以他并不会安慰人。可是王妃哭成了这样,他总要想办法的——若是王妃所哭之事自己能做到,那么不管有多难胶东王也会拼命让她得偿所愿,但是很显然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于是他伸出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哭是没有用的,别哭了好吗?” 这是有用没用的事吗?素波听了哭得更响了,“你不懂,我哭一哭心情才会好!”自从到了这里她就没任性过,今天她就是要哭个够。 可怜胶东王一向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现在竟不知应该如何才好,想了想扶着王妃道:“不如靠着我哭吧,桌子太硬了。” 素波依在胶东王的怀里,果然觉得软和些了,心里的伤悲似乎轻了些,只是抽噎依旧难止,却含含糊糊地道:“我好想家呀……” 如果现在继续探问,胶东王一定会把王妃的秘密全部弄清楚的,但是他尽管好奇却没有再问一句,比起王妃伤心地哭了那些秘密又算什么呢?他并不在意王妃是不是有秘密,只要王妃还是她,也就是她还是王妃就好。直到王妃哭得累了睡着了,胶东王便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到了床上,而王妃呢,也很自然地依在了他的胸前…… 第二天素波早上醒来颇觉得有些不对劲,揉揉眼睛再一看,一切又都如常,便问留福,“我昨天好像喝多了,是吗?” 留福便委屈地答道:“王妃,小的早早就退下了,不知道王妃是不是喝多了。”而且自己还没喝够花雕酒、吃够鸭肉呢。 “噢,不错。”素波便转向胶东王,“我喝多了后说什么做什么了?” 胶东王纯真地一笑,“我酒醉了就先睡了。” 对了,胶东王的酒量不行的,虽然比先前的传言要好一点儿,但肯定还是很差的。素波从未疑心过,因此就将先前的思虑全都放下了,梳妆了之后便向留福道:“明天又是去宫里拜见问安的日子,我想着自上次病愈之后皇后娘娘对我特别和蔼,恰好王爷新到文澜阁,那边的杂事又多,你也就不必跟着我过去了。” 大家相处久了,有些事也不必掖着藏着,素波在留福面前并不讳言皇后娘娘不是胶东王的亲妈,对胶东王府也不过面子情,而留福也不会吓得东张西望地只怕人听了去。但是这一次他非常坚持,“小的还要陪着王妃,虽然帮不上王妃的忙,但对宫里总要熟悉一些。” “有薛姐姐呢,她对宫里的规矩知道的也很多。” 薛清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女官,但她也就是懂得宫规罢了,那是没有什么用的。静妃娘娘家学渊源,论起女德女则就没有不通的,但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皇后害死了!是以留福觉得还是自己更有用一些。 而且,王爷一定不放心王妃自己进宫,王妃每一次进宫都要自己陪着。宫里着实复杂,对于皇后娘娘表面的善意王爷和自己从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信,可是他们也有想不大通的事,那就是针对胶东王府的投毒停止了。 按说皇后娘娘迫于皇上的压力不得不显示她身为嫡母的慈爱,但同时她一定应该暗地里更凶猛地投放□□才对,这一条可是王爷和自己在宫里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多次试验证明绝对正确! 难不成皇后娘娘猜到了王妃能尝出□□? 不过王爷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王妃的本事本就匪夷所思,而皇后娘娘没那么聪明。更有可能是那边的□□没有了。” 留福一向相信王爷的,而且王爷的话也有道理,一则郑典膳和良医所御医手中的□□都被自已这边发现并且拿到了手,府里的两个药膳嬷嬷也早被控制住了,而青州出现叛乱,那里正是邓氏割据数十年的地盘,根基最深,皇后娘娘的□□若是在青州练制的正理所当然。 不论实情怎么样,王爷都要自己一定保护好王妃!特别是刚刚练剑时王爷对自己坚定地说:“哪怕把我们在宫里唯一的支持者暴露出来,把我装傻的实情揭开,也要保住王妃!” 以前王爷遇到了多少次危险,他也没有这样做,是以留福深知王爷的决心有多大,自己的责任有多重。 最近王爷接管了文澜阁,冯律把河间王妃借的御马惊散了,皇后娘娘、太子妃还有几位王妃心里不知有多难受呢。所以,王妃这一次入宫不会是平平淡淡地请个安问个好而已,那边应该准备好了大招。 素波根本没有这样复杂的心里过程,对于进宫,她早没了畏惧心理,毕竟那可是天下瞩目的地方,皇后娘娘、河间王妃等人就是对自己不爽,也不能拉过来打上一顿,至多责骂几句,就是这责骂也不是毫无风度的泼妇骂架,而是很高档的“宫斗”呢。 宫斗的开始自然是母慈媳孝,皇家女人们和乐融融地坐在一处喝茶闲聊。接着清河公主突然向长沙王妃陆氏笑问:“听御医说弟妹有好消息了?” 长沙王妃轻轻点了点头,“公主的消息倒是灵通?” 大家便纷纷恭喜。 素波也随着大家说了两句吉祥的话,但却不知道长沙王妃有什么好消息。 对了,似乎听说长沙王也想接文澜阁的,但是他的学识远无比不了小美男,所以没能成功,这当然算不上好消息呀?再有陆氏,虽然陆相日渐位高权重,但是也没听陆府有什么喜事,大家为什么要恭喜她呢? 不过除了她以外的人,个个的神色都似乎了然于胸,于是再次承认自己宫斗的本事实在太弱,连话也听不明白,还斗什么?于是她端着茶碗向后靠了靠,这茶是新自南边送来的绿茶,十分清香,比宗正寺送到自家府里的要好上几个档次,若是拿来做抹茶点心,相信比自己前两天做的味道还要正宗。 至于宫斗,她是不打算参加的,看看都觉得累呢。 但是,宫斗不会因为胶东王妃想躲避而不来的,清河公主这时已经转向她了,“弟妹,你已经嫁过来大半年了,还没喜信儿,也该想个办法了。” 素波脑子转了转,还好自己聪明,终于想通了这喜信儿是什么了。幸亏嘴里没有茶,否则一定会喷出来的!胶东王和自己才多大,还没那样过呢,竟然被问到怀孕的事了! 而且,清河公主实在是很讨厌,皇家的活动她并不经常来参加,按这个时代的理论,嫁出去的女儿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不应该随便回娘家的,但是有时她还是会来,只要一来,就会找自己的毛病。 现在她又来了! 清河公主看着胶东王妃白里透红的肌肤一下子就涨红了,不只那张美丽的小脸,就连耳朵脖子也都红通通的,心里也难免升起了一丝同情,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皇后娘娘想给胶东王塞一个侧妃,但是她要做一个慈爱的嫡母不好开口,所以只能由自己来了。 其实清河公主也不愿意管这种事儿,身为姑姐管到弟弟房里的事说出去怎么也不好听。其实只名声差些也还罢了,清河公主心里明白,皇后娘娘绝对不止只是为了给胶东王塞一个侧室而已,恐怕还有别的□□。 清河公主是皇上最大的孩子,还在很久以前她就懂事了,知道了皇后和母亲的相争,更知道了母亲斗不过皇后,那么自己也会跟着倒霉,于是她一直很害怕。有一天,母亲告诉她,她可以去长秋宫,与皇后在一起生活,皇后娘娘不会为难她的。她犹豫了很久,还是离开了母妃去了千秋宫,果然皇后娘娘对她很好,给了她许许多多母亲根本不可能给她的东西。 没几年,她就选了邓家的儿郎做驸马,风风光光地开了公主府成家了。此后又生下了几个孩子,日子过得很好。做为本朝第一个公主,目前也是唯一的一个,清河公主什么也不缺,好丈夫、好儿女、好府第、好封地……但她知道自己心里缺了一块。 得到的东西可能失去,但是缺少的东西再不会回来,每每心里难过时,清河公主都这样安慰自己。而且,母妃和两个弟弟,也许真的是身子太弱才过世的,还在她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很弱了。 如果可能,清河公主也很想保护自己最小的弟弟,但是如果自己真地去做了,非但弟弟不能保得住,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们又会怎么样呢? 并且,明明可以保护母妃和弟弟们的外祖父,他也在那个时候没有帮母妃。清河公主亲眼看到母妃求着外祖父把自己和几个弟弟接出宫,但是外祖父一口拒绝了。母妃就是在那之后让自己去了皇后娘娘的宫里的。 所以,自己不帮也没有什么吧,当初可是母妃亲口让自己走的。 就这样,清河公主一步步走到了现在。既然如此,如今的她更不可能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愿了。而且,今天出手毕竟是打压胶东王妃,并不是直接针对自己的弟弟,也许皇后娘娘只是想为难为难这个不受喜欢的儿媳,却不是对弟弟有什么恶意呢? 清河公主这样想着,越来越觉得理直气壮,见胶东王妃半晌没说话,就提高了声音道:“弟妹,你年纪还小不大懂事,要知道身为王妃最重要的责任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先前宗正寺给你们府里送了药膳嬷嬷你怎么也不肯用,现在成亲大半年还没有消息,也该想着为王爷选个侧室放在身边了,生出孩子也是你的!” 随便什么人生出的孩子就是自己的?素波才不肯信呢。她可是从没被三从四德洗过脑的穿越女呀!胶东王与别人生的孩子,只能是他们的孩子,与自己完全无关! 但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胶东王根本就是个问题儿童,他不懂得生孩子的事! 第108章 性情大变 还在徐素波没有成为胶东王妃的时候, 她就知道了胶东王的秘密关系到许多人的命运, 是绝对要瞒住的。 成了胶东王妃后, 她更觉得这就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不只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更是为了保护小美男——尽管小美男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许多,世人都称赞他是贤王,但其实他在素波的心里还是一个可怜又可爱的问题儿童。 所以徐素波坚决反对清河给胶东王弄个侧妃,有了侧妃就要在一处生活,那么很快就会发现小美男的问题,然后就出大事了! 按说这种事已经属于个人隐私了,还真很难开口,可是素波又有什么办法, 想了想便轻声反驳道:“半年时间不算很长吧?不见得每个人成亲半年就能有好消息了。”说完抬起头自太子妃、河间王妃和清河公主的脸上扫过, 眼下这几位也未必都能像长沙王妃一般才成亲半年就怀孕了吧。 果然,太子妃和清河公主脸上就都有些不自在, 素波再想到太子妃的长子似乎比河间王的长子还要小一些, 也就明白了。太子妃一定是成亲过了更长时间才生了孩子的! 因此指责自己没有理由。 但这么浅显的道理清河公主竟然想不通似的, 眨眼间她又换了一副神色, 更加咄咄逼人地说:“这是什么话,长沙王妃比你成亲晚都传出喜信儿了, 你肚子平平的还不急,反而又找借口,难不成你想让胶东王断后吗?” 皇后娘娘听了微微颔首,“清河说的不错,倒是真心对弟弟的, 毕竟是一母同胞。” 太子妃跟着赞道:“长沙王妃有了身孕,我只顾高兴,倒忘记了胶东王,还是清河有心。” 河间王妃就带着恶毒的笑意看着胶东王妃,“正是这样!” 就连与她们一向不大和睦的长沙王妃也不怀好意地向素波一笑。 清河公主得了这么多的支持,也不等素波再说什么,便又高声道:“胶东王是我的弟弟,他的事我总要管的,你既然不能生,回头我替他做主聘一个侧妃送进府,你回去把房舍备好,看了好日子就圆房!” 素波一直不大好意思说什么能不能生、怀孕什么之类的话,就是刚刚解释的话也都很婉转,现在知道自己成了众矢之地,且清河公主将话说得又快又急,还直接定下送人进府安排圆房,让她觉得脸上涨红得就像要滴下血一般。 “答应吧王妃,”留福就在她身后悄声提醒,“人到了府里还不是要听我们的。” 虽然是这样,但现在退了一步,不等于以后就省心了。王府进来一个侧妃,自己还能拦得住她见胶东王?还有,就看清河公主眼下得寸进尺的模样,由她亲手选的侧妃决不会是个老实人,到时候在府里闹起来怎么办?甚至还有清河公主本人,也没准打着关心亲弟弟的旗号到府里管起事来了呢! 到那时候自己还怎么退让? 素波平时一向是极和软的性子,许多事情都不大放在心上,但这不等于她没有自己的观点,更不等于她是个包子! 想当初宗正寺欺负胶东王府,她退让了些日子还不是毅然决然地与宗正寺闹掰了,连门都不许他们进!而且最后的结果,是以宗正寺卿亲自到胶东王府赔罪才结束的。 作为穿越女,徐素波是有底线的人,触犯了她的底线,她就是有脾气的! 因此长秋宫内自皇后娘娘起,太子妃、河间王妃、长沙王妃、清河公主,还有诸多的宫女内侍,包括留福在内,就见胶东王妃前一瞬间还红着脸低着头温和害羞的样子,下一该就脸上、耳朵、脖子所有能看到的地方血色尽退,全变得雪白雪白的,蹭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几步上前站到了清河公主的对面,一张口声音又尖又利,“你作主!你凭什么作主!你是胶东王妃还是我是胶东王妃!你要是一定要做主,就回禀父皇先把我废了!” 胶东王妃之所以能成为胶东王妃,皇后娘娘是派了人仔细打听过的:徐家这位小姐相貌倒是一等一的,从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家里遭了灾后逃难到京城,在文澜阁最底层的小房子里老老实实地住了好几年,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从没听过她与谁打过架吵过嘴,再温和老实不过——正是皇后娘娘能给胶东王挑出的最弱王妃,又能勉强过了皇上的最低要求。 这位胶东王妃嫁到皇家后,依旧从不张扬,平日言谈举止也还低调,虽然因为皇上对胶东王府格外关照而躲过几次风波,可在皇后娘娘、诸位皇子妃以及清河公主看来,她一直是皇家里最老实的。 但是,谁想到这位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没落世家女竟然敢在长秋宫里吵了起来呢?而且说的话还如此犀利。 身为皇后,有确可以拿捏儿媳妇,但其实若是要面子,那么拿捏的办法也是有限的。出身邓家,看惯了打打杀杀的皇后娘娘一向讨厌你来我往的争夺,她喜欢用□□,直接把人灭了,是最最省事的办法。 当认清自己即使做了皇后,但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永远也比不上静妃,皇后娘娘就想起了母亲告诉她的一种□□。那种药产在青州的一座山上,需要高明的炼丹师用很久的时间才能炼成很少的一点,名贵异常,就是以她的身份,能弄到手的也有限。 当然,如此名贵的药自然与众不同,表面上看起来与寻常的青盐一模一样,很容易就溶到水中,完全无色,而且也几乎无味儿。更重要的是,这种□□如果小量长期使用,并不会让人暴亡,而是身体衰弱,变痴变傻,御医也很难发现。 静妃和她的三个儿子成年累月地用着□□,果然一个个地发了病,最后只留下一个痴傻了的胶东王,虽然许多人对于胶东王的痴傻越来越不相信了,但是皇后娘娘还是很有把握的,毕竟胶东王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服药了,一直到了前些日子还断断续续地在用,绝不可能正常! 她一直相信只要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很容易就揭开胶东王的实情。 可这个时机总没有找到。不,确切地说,其实皇后娘娘找到了好几次,但最后都失败了。对于失败,皇后并没有多在意,胶东王中的毒只会越来越重,也许哪一天他就病重不治了,所以早一天晚一天并没有什么。 可是,眼见着胶东王一天天地变了样,由一个孩子出落成少年,成亲后得了差使,竟把江都王都弄到了皇陵里,又接管了文澜阁,那本是皇上一直留给太子的!就算太子不在朝中,也应该由河间王接手! 更可怕的是□□竟然因为牛通的叛乱彻底断了,虽然胶东王离开皇宫后给他下药不如先前方便了,但皇后娘娘还是成了功了几次的,而胶东王看起来一直没有出现她希望的种种情况,但是他的确一直在用着□□。但现在皇后娘娘的心里突然慌了,觉得不能再忍了,是到时候让天下的读书人看一看,他们再三称赞的贤王其实是个傻子,他只是从小就会背几篇文章,但其实连其中的含义都不懂! 而且,皇后娘娘还恶毒地想,如果天下人知道了胶东王根本不能生儿育女,会不会更觉得好玩?那□□也有这个功效呢。 所以,皇后娘娘就打算塞到胶东王府一个侧妃,由此将事情揭开,而侧妃的人选她已经挑好,现在就等着清河公主做出最后的一步。 但不想,她一向小瞧的胶东王妃却跳了出来,有如泼妇一般吵了起来。 江阴徐家虽然没落了,但是他们的女儿怎么也不应该如此。 清河公主显然也惊呆了,她从小跟着温良谦恭的母亲长大,一直被宠爱有加;后来到了长秋宫里,皇后也把她捧为掌上明珠,成亲后驸马也没敢向她高声过,眼下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人吼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是你的长姐,是好心教导你。”不知不觉声音比过低了许多。 “我不用谁来教导!”素波用更尖的声音嚷了出来,然后凶狠地看向宫殿里的所有人,再次宣布,“谁要想管胶东王府的事,就让父皇先下旨把我废了!”言毕一转身就跑了。 “胶东王妃,你回来,”太子妃在后面道:“公主也是好心。” 徐素波才不理,昨晚的酒其实还有些没有完全发散出去,让她比起平时更加容易冲动,她下意识地就做了出格的事情,而且根本也不打算悔改,只一径向前跑去。 宫门到长秋宫的路她早走熟了,素波跑得很快,忽觉得头上正中戴的七凤宝钗又沉又重,还有胸前的璎珞和腰间的玉佩也都很碍事,就摘了下来随手扔下,于是她的头发更加散乱了,钗钿花朵纷纷落下,连那缀了珍珠的鞋子最后也丢了,可是她全然不管,既然要闹,就闹得彻底一些,光脚在石头子路上跑其实很舒服——据说还能健身。 皇后娘娘目瞪口呆地看着胶东王妃就这样跑了,连一句教训地话也没有说出来。难道?难道胶东王妃服过□□终于发作了?要知道这□□也能使人性情大变的。 素波跑到了胶东王府的车子上时,留福才堪堪追上,“王,王妃,你跑得太快了!” “让你减肥你不肯,现在才知道不行了吧?”素波也有些喘,但是还好了,她每天吃得好睡得好,还会按时锻炼身体,跑几千米没问题的,只是身上的衣裳太累赘,否则她还会跑得更快呢。 扔下皇后娘娘、清河公主还有太子妃、河间王妃、长沙王妃等人,再不看她们装模作样的嘴脸,心里还真畅爽,于是胶东王妃就哈哈地大笑起来,扬了扬头,向拉住马车无所适从的冯律道:“我们回府!” 第109章 从心所欲 大约胶东王妃的模样彻底吓坏了冯律, 他将王府的车驾赶得有如一道闪电一般, 素波觉得一眨眼就到了府里, 她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轻爽的罗衣,挽了头发躺在一个按她吩咐打好的摇椅上向留福和薛清道:“没事的,你们放心,皇上才不会废了我呢。” 薛清是过了一会儿才回来的,她是真正的贵女出身,从来没快步走过路,因此尽管很想跟上王妃,但还是差得太远了。这一会儿因为突然剧烈运动还没有平息下来, 却急忙道:“但, 但是,王妃, 王妃的名声可怎么办?” 素波见薛清鬓发散乱, 留福满头是汗, 就一挥手轻飘飘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 再也改不回来了,我们一会儿再说。” 薛清和留福的确都需要打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心境也平和多了。可再到王妃面前,他们还是不赞同的,留福就道:“今天王妃太任性了。虽然皇上不可能放心了王妃,但是皇后娘娘恐怕要申诉王妃,说不定还要罚王妃抄写《女德》、《女则》, 那样王妃岂不是颜面扫地?” “王妃毕竟没有什么大错,被废不可能,”薛清也说:“其实王妃可以先答应下来,若清河公主还说要为王爷选侧妃,就告诉她王妃早已经有了合适的人,这样大家面子上还过得去。” “只要皇上不废了我就好,”素波听他们也都肯定这一点更放了心,而且,“如果皇上真肯废了我,只要能放我一条生路,我也一样很开心。” 薛清和留福异口同声地惊道:“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他们永远也不能理解的!素波摆摆手,“你们以为我是任性?其实不是的!” “我当时认真思考了,与其先答应下来不如破釜沉舟,大闹一场!”素波一向觉得自己很聪明,而且她还看过许多宫斗剧呢,此时就搬了手指头讲给她们听,“第一,只看江都王想废了王妃,皇上都生气地骂了他呢,所以皇上还是个注重传统的人,只要我没有大错,一定不会太为难;第二,清河公主的提议本就错的,我们王府里的事哪里轮到她管?我们不能只为了面子就让步,让了一步还有更多步,早晚忍不无忍也要翻脸,还不如现在就翻呢;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我已经下了决心要当泼妇了!还记得我们去冷月庵的事吗?我就是从那时起觉得做人不能太谦虚,我就是泼妇,她们都要脸面,能奈我何?” “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不要再谈了,”而且,“因为从宫里跑出来,我还没吃午饭,现在又懒得动,让阿仁给我做一碗冷面,按我上次教他的方法,再多备几个小菜。” 留福和薛清互相看了一眼,王妃一向有这个习惯,那就是不论多大的事,都不能影响她一日三餐加上宵夜下午茶什么的,现在眼见着就过了午时,她一定饿得很了,不论谁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进了。 而且,王妃有一点说得特别对,那就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不能改回去,那就只有等结果了。 王妃招呼着留福和薛清一起陪着王妃用了冷面。这冷面是王妃想出来的新汤饼,用麦粉、荞麦粉和绿豆粉按一定的数量混合起来做成细细的面,煮熟后再用深井里打出来的水镇凉,加上放凉的肉汤、肉片、鸡蛋、蔬菜丝、水果片等等好多东西,再配了腌得酸酸甜甜的小菜,夏日时吃上一碗,真是从心里一直凉爽到每一个毛孔。 所以,用过冷面之后,薛清和留福的火气都消得差不多了。薛清就轻声细语地劝王妃,“虽然清河公主的话站不住脚,但是王妃不妨从身边人里挑一个两个放在王爷房里,毕竟是自己人,总好过自外面来的。且这原就是王妃应该做的,也能塞住大家的嘴。” 当然是不行的,素波不方便告诉薛清,就轻轻摇了摇头,“如今我不只要做一个泼妇,还要做一个妒妇。” 先前王妃曾开玩笑说过胶东王是她一个人的,但那一次薛清的确只当是一个笑话听的,后来胶东王和留福回来了,大家就赶紧散了。现在王妃随便地又提了起来,话语间十分肯定,倒让薛清不知如何接话了。 薛清虽然定过亲,但并没有嫁,可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两个丫环要与自己一起嫁过去,一辈子陪着自己,同时也会做他的身边人。而且,跟着自己嫁过去的丫环总是自己人,会比其他妾室更忠心于自己。这并没有什么稀奇,别人家也如此,正与古时贵女出嫁时要陪媵一样的。 按律法,王公贵族和士人身边都有妾室的存在,唯有庶民匹夫匹妇相守终身。很显然,庶民家的女儿因为贫穷不会有陪嫁的丫环,而庶民也不可能有多余的财帛纳妾。 可是徐素波看起来似乎并不懂。按说江阴徐家就是再没落,也应该把这些规矩告诉女儿呀。 既然如此,薛清觉得只有自己提醒王妃了。于是她就向留福道:“用过午膳,王妃想来困了,我陪着王妃,你下去吧。”有些事儿是女人间的私话,留福就是内侍也不好在一旁听着,而且他毕竟是王爷的人,自己究竟是偏着王妃的。 留福在宫里混过,心里什么不明白?他看到王妃一力将王爷的问题都遮掩住了,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十分感动。又想着文澜阁里向王爷恐怕已经听到了宫里的变故,心里不知有多焦急,自己要赶紧过去报信;还有中午的凉面,王妃还特别给王爷准备了一份,自己正好一并送去,于是点头答应着走了。 薛清就语重心长地教导素波,“你还是太小了,心直口快。妒呢,可能很多人都有一点吧,但是绝不能在男子面前说的。做为正妻,宽容是最重要的美德,纵是心里不自在,表面上也要大度……” 王妃点了点头,“我躺在床上听吧。”说着就倒在了床上。 薛清看着她迷离的眼睛,总觉得她点头不是因为赞同,而是因为困了,头才不自主地垂下来,眼见王妃躺在了床上更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又道:“正室最重要的是地位和尊严,当然要将男人的心拢住是更好的,但那可要用些心思,而不是靠喊打喊杀的……”说到这里,薛清就停了下来,因为她确定王妃不会再听了,因为她睡着了。 其实,就算王妃没睡着,她也未必能听进自己的话吧。先前在陆府的时候,徐素波一直过得很小心,所以她还会掩饰真性情;而今成为胶东王妃时日久了,越发自在的环境让她更加从心所欲。是以,薛清讲这些道理,与其说是要将王妃劝导过来,不如说是完成自己的责任。现在自己做了女官应该做的,也就罢了。 于是薛清也回房去睡午觉,今天她可是经历了许多惊吓的,况且天气又热,也十分疲倦。平时薛清从来不睡午觉的,事实上,身为淑女,日常起卧都要守着规矩,昼寝很不合宜。可是今天,她觉得睡睡午觉也蛮好的。然而,就在她矇眬欲睡时,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心头,自己其实也盼着能像徐素波一样遇了事情随着心意去做吧。于是她猛然地睁开了眼睛,果真如此的话,自己如今应该与何人在何处?突然间所有的困意都没了。 差不多同时,胶东王听了留福讲了刚刚的事情后不由得笑了,“王妃果然不管不顾地跑出了长秋宫?” “没错,跑得特别快,小的好不容易才跟住王妃,上车前累得差一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硬撑着护送王妃上了车。” 胶东王就宣布,“你应该减肥了!” 王妃也这么说的,但留福把那句话略了过去,“然后王妃就吩咐冯律赶紧回府,我们就回了王府,王妃洗了澡就要了午饭……估计现在睡着了。”留福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王妃的眼皮已经有点沉了,再加上她平时一定要睡午觉的,所以做出了极正确的判断。 “很好!”胶东王简捷地道。 早知道王爷不会说王妃错了的,但是留福还是认真地提醒王爷,“王妃今天还是有点出格了,平时看不出她竟然有这么大的脾气呢。” “这不是脾气,这是实力,胶东王府没有必要一直低头了。” 留福想了想,道理是这样,先前王爷带着自己在宫里时战战兢兢一步不敢走错,后来到了陆府虽事事小心但还是境况好转了不少,接着自己开府又不一样,接了文澜阁与在宗正寺时更别有一番天地。但是,“王妃知道我们比过去有实力了吗?” “这不重要,你只知道她做得对就是了。” 王爷就是偏心王妃,不管王妃做了什么他都认为对。不过呢,留福也很偏心王妃的,就算是王妃做得不那样对,但她可是为了维护王爷呢! 接下来,留福就提心吊胆地等着皇后娘娘的斥责。先不论反驳清河公主的话,只王妃连个招呼也没打就从长秋宫里跑掉了,皇后娘娘一定会发火的。 留福错了,皇后娘娘非但没有发火,傍晚时分还派人将王妃落在地上的首饰都送了回来,又命身边的姑姑安慰王妃,“清河公主一时想得不周全,胡乱说了几句话,王妃是弟妹,不要放在心上,一家人要和睦相处,皇后娘娘这个当嫡母的才能安心。” 第110章 懵懂无知 素波听留福的意思自己免不了要被皇后娘娘斥责了, 恐怕还会被罚抄《女德》、《女则》之类的, 她觉得倒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斥责就由着她们斥责好了, 自己听过才不会放在心上!还有罚抄什么的,只当练字了,正好素波许久没动过笔。还有就是,素波早就知道身为淑女兼才女的薛姐姐会写好几种笔体的字,如果罚抄的字太多,可以请她帮忙写一些——对了,还有胶东王,他其实也会变化笔迹,又听自己的话, 写几篇字不算什么, 如此就能轻松混过去了。 这样的结果素波完全能承受,因此她依旧悠然地睡了一个午觉, 醒来时就收到了自己扔掉的东西, 还有皇后娘娘派人来安慰的话。 难不成自己理解错了?其实纳侧妃什么的并不关皇后娘娘的事, 都是清河公主一个人闹出来的?可是皇后娘娘还有诸位皇子妃们明明看起来个个兴灾乐祸呀! 素波一时没有想通, 却低头接过首饰答应了,她毕竟不是真的泼妇, 别人好好说话时再不好意思大吵大嚷的。反而叫了寿儿倒凉茶,“大热天的,麻烦姑姑特别过来,受累了。”又道:“还请姑姑回禀母后放心,只要清河公主不欺负我, 我决不会无端惹事的。” 再晚一些时候,留福打探了消息说:“原来皇上听了王妃从长秋宫里跑出去,问也没问皇后就生气了,只道我们王妃一定是被人欺负得狠了,才会如此。后来皇后娘娘带着清河公主到了皇上面前谢了罪方将此事揭过。” 素波就笑了,“皇上果然是圣明的,他老人家当年被人逼得谋反,当然最懂得我绝地求生的无奈了!” “咳!咳!”留福咳嗽两声,王妃当时根本没到什么绝地求生的地步好不好?完全还有其他平和些的方法,倒是清河公主因为此时丢了脸,又平生第一次被皇上斥责了。不过留福一点也不同情清河公主,她对静妃、对王爷都太无情无义了,如今害人不成反被害正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于是,他就笑而顾左右,“王妃自宫里跑过,花颜失色、钗钿委地,那情形简直美极了。” 是吗?素波本来就是想发一回彪,彻底把给胶东王纳侧室的话题杜绝了,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做了一场秀,得了许多人同情怜悯。美丽的胶东王妃在宫里受了委屈,哭着跑了出来,头发散乱了,金钗玉钿落在了地上,画面是很美,而且特别能调动人们的情感啊——虽然素波根本没哭,但是外面传的版本就是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就是皇上听到也立即就向皇后和清河公主发火了。 后来皇后和清河公主都哭了,她们是真哭,但是皇上没有同情她们,外面的人更不会原谅他们。因为人们口中的传言比留福说的还要动人,要知道风向从来是一边倒的,差不多所有人都替胶东王妃叹息,憎恨压迫她的势力,不论皇后怎么让人宣传胶东王妃不贤不孝也没有用。 在最初听到王妃跑出皇宫的消息时,胶东王就在想怎么能帮着王妃,因为皇后娘娘一定会借此机会打压王妃的,于是他赶紧派了人去散布传言。不过他自知自己的力量比皇后娘娘要弱,未必影响京城的舆论,因此只能是尽力而已。可谁想到事情竟向如此利于王妃的方向呢? 民间许多人是同情母亲和自己的,自己出宫后便慢慢感觉到了,而儒家的士人们更注重正统从道义上也支持母亲,当然还有许多人因为对邓家不满转而赞同自己一方。想来这些情绪因为王妃受了委屈跑出长秋宫而被调动起来,与自己制造的传言共同形成了一场大风暴。 当然,王妃的漂亮可爱,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人们都是喜欢美的,想到王妃散着头发赤足从宫里跑出来的模样,胶东王的心都快跳出身体了,要是自己在一旁看到有多好! 当然,现在看着穿了一身浅蓝轻罗便袍的王妃,头发用同色的轻罗素随意地束在脑后,浑身上下一根首饰也没有,但却比出水的芙蓉还要清丽,胶东王心里的热情更加高涨了起来。 今晚,自己一定要向王妃表明心意! 偏偏胶东王去洗漱时听留福悄悄地向王妃说:“皇后娘娘可能知道王爷的问题,所以才让清河公主闹出纳侧的事情,王妃还击得好。只是在王爷还小呢,王妃别急,再过些时日兴许王爷就知人事了。” 留福说什么知人事,素波听了当然懂,若不是为此她能拼了小命与皇后她们闹了一场?但这话题怎么能说出来呢?多羞涩呀!再者如果不是胶东王在这方面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自己怎么能与他公然住在一张床上呢?于是她根本不理留福,赶紧转了话题道:“清河公主果然只是个出头鸟,她也真是过分,王爷毕竟是她的亲弟弟。” 在皇家,亲弟弟又能怎么样呢?还是比不了她自己重要。留福就替王爷作主,“王妃以后遇了清河公主不必再特别礼遇。” 素波点点头,“反正我对她问心无愧了,以后再不理她!” 二人正说着,就见胶东王穿着中衣自屏风后转了出来了,便都收了声,留福便去铺床,转身要走时突然发现,“王爷身上怎么热,该不是受了风寒?” 素波一摆手先上了床,“没事的,他最近时常这样。”身上热乎乎的,而且晚上还喜欢贴着自己乱蹭,害得带着凉意的丝绸床褥都被他滚得热了,若不是觉得胶东王可怜自己早与他分床而居。 留福却担心起来,王爷的身子与早上练过剑一般热腾腾的,“怎么没事?怎么也应该先看看大夫,然后……”一语未了,见王爷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就闭上嘴退了出去,心里还想着,明天一定找个可靠的大夫给王爷看看,是不是应该吃些药。 胶东王真是恨不得将留福一脚踢出去,竟然说自己不知人事,他自己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不知道,还在王妃面前乱说,真是个蠢才! 但是,自己恐怕也比这个蠢才聪明不了多少,明明已经娶亲了,明明与王妃住在一处,可是两人之间还不是真夫妻呢。胶东王再次下了决心,今夜,一定向王妃说清! 才一躺到床上,王妃就塞给他一个竹夫人,“我特别让人给你新买的,抱着睡觉很凉快的!” 胶东王抱着竹夫人很别扭,他从来不用竹夫人,每天端端正正地躺下,一动不动地睡一夜或者躺一夜,根本不可能想像到变成王妃那样抱着竹夫人还将一条腿搭上面的形象。因此他就道:“我用不上的。” “那也抱着,”这样,自己和胶东王之间就隔着两个竹夫人了,自然再贴不到一处去了,素波就说,“用久了就习惯了。” 胶东王就别扭地抱着竹夫人,侧了身向王妃道:“刚刚留福说的事情,其实我懂的。” “我想你未必完全不懂,”要么自己刚刚和留福怎么见了胶东王就立即闭了嘴呢,“有些事懂也许还不如不懂呢。” “可是,我觉得还是懂了的好。” “懂了就要面对,那样会很痛苦的。” 是有些痛苦,但胶东王觉得,“也不只是痛苦,毕竟还有许多甜蜜,而且我大了,自然要面对。” “你真的懂事了呀!”素波就感慨地道:“竟能悟出这么多道理。清河公主总归是你一母同胞的新姐姐,她现在纵然不好,可小时候你们在一起应该也很甜蜜的。”素波是独生女,她小的时候一直盼着能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的,还曾经向圣诞老人许过愿呢。她想,胶东王小的时候,清河公主一定带过他,给他讲过故事,帮他穿过衣裳,领着他到花园里散步。而在胶东王幼小的心灵里,清河公主一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姐姐,因此素波从来不愿意在胶东王面前说清河公主的坏话。 胶东王已经悄悄将竹夫人扔到了一旁,蹭到了王妃身边。他固然生性特别能忍耐,但这种事忍起来格外难,眼见着与王妃说得越发投契,正待更进一步——虽然他并不懂更进一步应该如何,但是要靠得更近一些是肯定的,这时听王妃突然提到清河公主,半晌才明白过来,原来王妃还是没有听懂,她以为自己是在说清河公主! 还不待胶东王想出办法,王妃已经感觉到热了,她借着照进轻纱帐里的月光向下一看,“你怎么过来了?赶紧回那边,大热天凑在一起容易生痱子的。” 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哪里还会生痱子?胶东王不肯动,自己就要与王妃在一起!再回想昨天王妃喝多了的靠在自己身上,那样的感觉有多好呀! 素波见平时一向听话的小美男竟然不理自己,只当他伤心,便笑着哄道:“没什么,以后你就当我是你的姐姐,而且我这个姐姐还会会做好吃的呢!” 过去胶东王喜欢王妃,还真是因为王妃会做许多好吃的,但是现在他的重点早不是吃的了好不好?“只有留福才一直只知道吃!我与他是不同的!” “那当然,我们王爷可是会读书的小神童,又是公正无私的贤王,相貌又如此出色,留福怎么比得了呢!”素波说着,轻轻去推胶东王,一不小心摸到了一样不应该摸到的东西,手有如被烫了一般地缩了回去。 第111章 单纯无害 素波是学过生理卫生课的, 所以她发现了胶东王的变化后经过了一会儿还是明白了,原来小美男有了生理反应了呀! 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 胶东王一定还不懂怎么一回事呢,不要吓坏了他。 但是, 究竟应该如何是好呢? 素波很茫然。 可是,她无暇细想, 因为胶东王已经将她紧紧地抱住了, 而那个,更是突兀地让她感觉得到。 “别慌,”素波努力地镇静下来,又轻声道:“男孩子长大了就都会有这样的变化。”接着又想起要拍拍胶东王,以示安慰。 我没慌啊!胶东王想说又没有说,其实最初时他心里的确很慌,完全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了——其实现在他也没完全明白呢。 “嗯,也别怕, 就听我的, 现在应该……”素波顿了顿, 应该怎么样呢?女孩的生理特征自己记得还蛮清楚的, 更是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但是男孩的, 她其实不大清楚,现在拼命地想,“应该, 对了,应该加强自己的思想道德修养,用顽强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平时增加体育锻炼,丰富兴趣爱好,生活规律,早睡早起。” 胶东王被这样一大串的话弄得迷迷糊糊,这都是些什么?听起来半懂半不懂的,而且他也不想懂,只将王妃抱得更紧。 素波觉得又热又闷,赶紧拍了拍胶东王的手臂,“快松开,我好好给你讲讲道理。” 胶东王一向有极顽强的意志力,因此在这个关头竟然还能放松双臂,可此时的他简直到了疯狂的边缘,不由自主地喃喃道:“王妃,我喜欢你。” 素波就想,既然自己遇到了,总要担起正确引导胶东王的责任,便赶紧道:“你现在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不要说得太早,总要到了二十岁的时候真正长大了,也能担起家庭的责任了,那时候才有权力喜欢女孩子呢。” 二十岁是行冠礼的年龄,王妃是说到那时候自己才有权力喜欢她?可是,“我现在就喜欢你!” “你现在还不够成熟,不能为女孩子负责,为家庭负责,”素波努力把话说得更能让胶东王理解,“而且,太早想这些事对身体不好的。” “以后,你每天晚上睡觉前再练一次剑,或者到花园里跑上一圈,还有写字也要多写一些,总之,就是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懂了吗?” 看来王妃的确明白,不知她在哪里学到的,正与她时常会冒出来一些高明的见解一样,很奇特,但又是对的,胶东王早就信服了。而且,冷静下来,胶东王也知道眼下不能与王妃成为真正的夫妻,那样就会生孩子的,而皇后决不能允许自己有子嗣。她之所以能一直容忍着自己,除了相信自己痴傻了,还确信自己不会有子嗣。如果王妃有了身孕,那可太危险了!皇后一定对她下手,在自己没有实力之前,一定要让皇后继续维持着先前的判断。 那么自己就要忍耐了。不过,论起忍耐,没有人比胶东王更会忍了,从还没大懂事时就学会了忍耐,一直忍到了现在。再忍上几年,虽然很难熬,但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到了我二十岁的时候,你就会让我喜欢你了,对吗?” 五年之后的事情,素波并不知道,但是此时的她只能答应,“对,只要你肯听姐姐的,二十岁的时候,就让你喜欢我了。” 胶东王听出了一丝敷衍,王妃其实并没有真正相信自己,在她的心目中,自己一直是个问题儿童。他真想把所有的实情都告诉王妃,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中毒变傻,也不是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是一心向学的皇子,自己心里藏着许多的恨,许多的仇,将来有一日定会报仇雪恨,然后带着王妃过好日子!自己早就成熟了,能为王妃负责,为家庭负责了。 在这些话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胶东王突然停住了。正如自己清醒时曾经吩咐过留福一样,那些事情并不适合让王妃知道,而且对她并没有一点点的好处。从自己跟着许衍见到徐家小姐那一时起,王妃就已经被自己卷到了皇权争斗之中了,到了现在根本没有了退路,只能一直向前。但是,他要保护王妃,让她一直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开心快乐。 于是,胶东王就答应了,“好。”但是,“我们要击掌盟誓。” 素波就伸出手来,与胶东王响亮地拍了一下,“既然击掌盟誓,话说便要算数,你可要听我的,现在把手放开,赶紧睡觉,以后晚上睡前要多运动,免得生了不应该有的心思。” 何必以后呢?胶东王立即起了身,“我去院子里里练剑。” “今天已经换了衣裳又洗了澡,就算了吧。”素波只要躺下了,基本就没有什么可能再重新爬起来,将心比心,她对胶东王也不会太严格。 但是胶东王却是吃过太多苦的人,因此许多素波根本忍不了的事他都不以为苦,何况现在他躺在床上其实更难过,于是立即起身,“我从今天开始。” 练毕剑又洗了个澡,胶东王特别多加了些凉水,才觉得整个人平静了些,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床上,却见王妃竟没有睡,正打着哈欠等自己,“我刚刚忘记说了,你既然长成大人,就不许再碰我了!” 胶东王见她十分地郑重,差一点失笑。毕竟熬了这么久没睡着,可见王妃很重视的,于是他就没笑,又发现王妃原来竟有些忐忑不安。再回想她给自己讲那个道理的时候,声音里似乎还带着颤音,她其实也不大懂的吧,才失了警觉一股脑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当自己练剑的时候,又觉出了害怕。 每每到那个时候,自己的确有些克制不住,所以刚刚才将她抱得那样紧,但是,以后不会了,不会让王妃再害怕的。 王妃已经答应了自己,那么自己只要等就好,胶东王一向有耐心,在不知道前路会是什么样的时候他就能忍耐着一步步向前走,现在希望就在眼前,等一等又有何难呢? 于是,胶东王坐到了王妃身边,“放心。” 素波就真放心了,她早困得不成了,立即就倒下睡着了。 胶东王看着并排摆在自己和王妃中间的两个竹夫人,终于笑了出来,王妃还是那样的天真。 第二天,素波起床时发现竹夫人早到了床角,自己正躺在大床正中,坐起来揉揉眼睛想,到底是胶东王把竹夫人挪走的还是自己睡梦中推走的呢? 用早膳时,素波看着胶东王有如湖水一般清澈的双眼,觉得自己真是太小人之心了,,胶东王是那样听话的乖宝宝,竹夫人一定不是胶东王挪的! 可是,身为女孩子一定要保护自己,虽然胶东王不会欺负人,但是素波还是在胶东王走后让人送进来一张竹榻。 轻巧的竹榻摆在墙边,素波抱了两床锦褥铺在下面,然后放了一张细竹席,再拿了一个装了玫瑰花瓣的枕头放在上面,最后挑了一个轻纱薄被。晚上,她就向胶东王说:“你睡床吧,我睡在榻上。”看胶东王无辜的目光看了过来,赶紧又解释道:“我是为了凉快一些。” 第二天素波醒来时又在大床上,胶东王练剑回来不待她问就主动道:“你掉到地上了,我只好把你救回来。” 竹榻很小,也很矮,自己的确有掉在地上的可能。 连续几天从竹榻上掉下来,素波只得让人把竹榻抬了出去。另开一处宫殿不大合适,落在外人的眼睛里容易被大家猜测,于是素波决定打地铺!这样再不可能掉到地上了吧,毕竟本来就在地上。 可是她醒来时还在床上! 胶东王的解释是,“夜里已经冷了,你踢了被子。” 素波不禁生了警觉,“难道你不要睡觉的吗?” 胶东王本来要说怕王妃着凉,突然灵机一动,“我自己一个人害怕。” 噢,原来是这样!素波的圣母心立即泛滥了起来,是的,别看胶东王慢慢懂事了,但其实他的内心还是个孩子呢,可怜又可爱的孩子。 于是经历了几番周折,素波又回到了床上。此时已经进入了初秋,白天虽然还很热,但是晚上却渐渐变凉,毕竟还是大床上舒服又暖和。更重要的就是胶东王虽然长大了,但他本质还是一个单纯无害的少年,自己根本不必防着他。 胶东王不知道王妃给他的评价是单纯无害,但他的确顶着一张单纯无害的脸将文澜阁大大的变了样子。不,确切地说,是相府。 文澜阁最初就建在相府之内,后来陆相交出文澜阁时,便将文澜阁处一带划出,与相府隔墙而立。胶东王接掌了一段时日后,便上奏皇上另为丞相择一府第,将原来的相府全部划归文澜阁。毕竟几年时间经过不断地扩建,文澜阁不论是书籍、器物还是人员都一直在增加,先前的房舍已经很拥挤了。而相府分出了文澜阁一处,府第也变得狭小不便。 说到底,当初将文澜阁建在相府之内,其实就是朝廷草创时的权宜之计,如今文澜阁的重要性日渐突显,原来的布局早已经不能适合现在的需要了。 胶东王还在奏折里提出要在文澜阁兴建太学,那就更需要一定的房舍,而将相府与文澜阁分开就是势在必行的。 这份上奏得到了朝中大部分人的赞许,消息传出,京城之中的儒生们首先纷纷上书请建太学,接着京外亦传来如雪般的上书,天下儒生都盼着太学早日成立。 陆相身为文臣之首只能特别赞同,他在朝堂上慨然应答道:“纵是老夫带着家室子女风餐露宿于外,只要能见到儒生们在太学读书就心甘情愿!”可是他回了相府关了门便大骂道:“好个胶东王!为沽名钓誉,竟欺负到外祖父头上了!他究竟是不是真傻?” 第112章 一石二鸟 陆相的密室之内坐着的人很少, 有光禄勋张宗;陆相的长子陆子腾,他还在司州刺史任上,此番因运送粮草进京;张宗的长子也是陆相的孙女婿张慎行;还有如今任文澜阁主薄的许衍。 大家听闻一向谦和的陆相竟然发火骂人, 赶紧都站了起来,“丞相息怒。” 陆相一时气恼, 转霎便控制了心境,“你们都坐吧。我不过在你们面前随意些, 说几名心里话罢了。” 张宗躬身一礼方才坐下, 也道:“无怪岳父生气,文澜阁是岳父费了多少心血才建成,如今有这么大的规模,这么高的影响力,竟让胶东王一声不吭地算计了去。且他又得寸进尺,还要岳父的府第,我在朝堂上听着亦觉得可恨!” 陆相的长子陆子腾便道:“父亲和舅兄且宽心,纵是丞相府做了太学, 皇上定然另给相府赏一处好宅子。” 张宗就说:“子腾, 你原不在京城, 此事的来龙去脉并不大清楚。岳父岂是在意这一处宅子?便是皇上不赏下新宅, 岳父还真能风餐露宿了?丞相生气的是胶东王算计了他, 非但占尽了好处, 还让皇上和天下人以为他的上奏是陆相的主意——偏偏陆相还没有办法反驳。” “说到这里,我其实也有一事不大明白,胶东王到底是不真傻了?”当初胶东王住在陆府时, 陆子腾一直在司州任职,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外甥,但此次回朝见了几面,觉得胶东王虽然好静少语,但完全是一副贤王的举止,“该不会大家弄错了吧。” “再不可能弄错的,”张慎行站起来道:“胶东王出宫后在相府住了整整一年,白天与我们在一处读书,晚上回到内宅,相府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他就是个傻子!”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辰弟没来,他与胶东王在一起的时日更多,比我还清楚。” 虽然是亲儿子,可是陆子腾倒还知道陆辰是个什么样的,便斥道:“辰儿的话哪里可信!他整日说别人是傻子,我看他才是个傻子呢!”张慎行也不过比陆辰大上一两岁,家里有大事已经让他参与了,而陆辰还不知道家里有这间密室。 许衍见张慎行不好再说话,便赶紧起身道:“大人,张公子所言并不错。先前我曾陪胶东王读书,见他虽然看起来相貌出众、举止不凡,又有过目不忘的读书天分,但用膳、言谈、起居等等都与常人不同,都要靠身边的内侍提点。” 陆子腾就道:“胶东王生长在深宫内院,不会打理日常琐事,皆要内传服侍倒也没有什么。” “也不只是不会打理日常琐事,”许衍就将胶东王日常的一些怪诞行为讲了出来,又道:“虽然胶东王能过目成诵,但其实他并不懂得其中的深意,就似鹦鹉学舌一般。” 张宗也说:“我们也曾在宫里打听,原来胶东王小时候极聪颖的,后来生病后就变成了这样,只是静妃娘娘一直极力掩饰,因此皇上才没有发现。” 提到了静妃,陆子腾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他一向与大妹妹情分极好。当年父亲若是能施以援手,也许自己的妹妹就不会这样早就香消玉殒了,而她的几个孩子也不会落得现在的结果。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陆子腾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胶东王总是我们家的外孙,如今他接手了文澜阁总算是落到自己人手中,将来太学建成,我们陆家也一样跟着荣耀,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我们先前答应了赵家,要将文澜阁交给长沙王。当日皇上命胶东王接手文澜阁后,长沙王就将岳父召到宫里责问了一回。”张宗又说:“近来长沙王妃的日子也不好过,赵美人频频传了她进宫服侍,其实还不是不满意此事?待她知道了胶东王还要建太学,一定会让她的兄弟征西将军来向我们施压。” 征西将军赵无敌,原本籍籍无名,甚至他的本名都被人忘记了,还是因为赵美人才入了仕,还在新朝未立时皇上派他将几千兵马经略西北。那时的西北早已经乱了上百年,皇上力量不足实在顾不上,本意只要稳住西北不牵制中原就好,谁想他竟在西北打下一片天地,也成了天下闻名的赵无敌。 但若非赵无敌在西北雄厚的兵力牵制邓太尉,邓家还会更嚣张,而陆家的日子也会更难过,是以父亲最终还是决定舍弃有陆家血统的胶东王,与赵家结盟,共同举荐长沙王。想到这里陆子腾也叹了一声气,朝中局势便是如此,许多时候并不由人,便说:“赵无敌就算不满,可我们也没有办法,毕竟哪个皇子接文澜阁总要皇上点头的。”可是他毕竟懂得,胶东王是陆家的外孙,任凭谁都会以为陆家为胶东王的后盾,因此就问:“给胶东王出主意的是薛大儒?” “想来一定是他,自他做了胶东王的太傅,胶东王的名声便一点点地转了过来,现在他更是要把胶东王推成了一代贤王。”张宗无奈地道:“原本薛大儒是岳父请来在文澜阁主持修书的,后来教习胶东王、慎行、辰儿他们读书,由此又成了胶东王太傅,胶东王的所作所为难不成能与他脱了关系?” 原来是这样。初得知胶东王出宫到了陆府时,自己还当父亲一定会为他用心谋划,现在才清楚相府与胶东王其实已经分道扬镳了,倒是薛太傅一心帮胶东王。陆子腾心里发酸,便道:“父亲,胶东王毕竟是妹妹唯一的儿子了。” 陆相就道:“谁说我们不支持胶东王了。”却望向张慎行道:“你如今成了亲也应该出来做官了。正好胶东王要建大学,不如我举荐你在太学里任太学录。” 太学录是太学里管记录、缮写的小官,虽然官职不大,但是太学的重要性谁也没有陆相看得清楚,且如今太学初建,将来大有前程,更重要的是太学录在胶东王手下,正能表明一种立场。 张慎行赶紧上前答应:“是,丞相!” “我们从来也是支持胶东王的,”陆丞相就向大家说:“毕竟是陆家的外孙,如果说我们不支持他,又有谁会信?” 大家都默默地点了点头,此时便是陆子腾也明白了,父亲虽然选中了长沙王,但却不想让薛大儒一个人将胶东王霸占了去,因此也不肯完全放手。想来这也是无奈之举,为的正是陆家,他也不能反对。 唯有张慎行毕竟城府还是浅了些,便问:“那长沙王怎么办?” 他的父亲光禄勋张宗就提点他道:“长沙王我们当然更要支持,毕竟赵家在西北的力量不能小瞧。但是胶东王既然是陆家的外孙,大家又都以为陆家支持他,我们也不一定非要与他撇清关系,尤其是他现在名声正好的时候。” 张慎行对胶东王始终有些心结的,过去陆辰欺负胶东王时他也有参与,后来又有胶东王落水之事,更是得罪了他。原以为胶东王一辈子也就浑浑噩噩地做个傻子王爷,与自己完全无关,但现在自己竟然要到他的手下做一个小官,让他心里异常不自在,便又问:“其实我们还是不支持他,对吗?” 陆相就笑了,“慎行,你还是小了些,竟过于拘泥了。若是胶东王与常人无异,我们抛弃过他自然会被他记在心上,恨之入骨。但是胶东王本就有些痴傻,所以他眼下能有如此进境全是因为薛大儒,他当然是不懂得恨不恨的。邓家是我们必然要拉下来的,那么胶东王能更进一步岂不比长沙王要好?赵家才是长沙王真正的外家呢!” 张宗也笑道:“薛大儒其实也是与胶东王一样的傻子,胶东王初到文澜阁,他只当自己是伯乐,发现一匹千里马,用尽心血教导胶东王,被封为胶东王太傅还十分荣幸,现在干脆与薛家闹翻,搬到胶东王府一心一意地辅佐他的贤王去了。但他不懂,胶东王不成功他们师徒二人是拴在一起的,而胶东王若成事了,他不过是师傅,怎么也比不了丞相这个外祖父啊!” 张慎行便不担心了,的确,胶东王懂什么?“就算他当了皇上,还不是要听丞相的?这样说倒要比长沙王还要对我们有利呢。如今这形势,倒似那一石二鸟,将两位王爷都一网打尽了。” “正是这样,你竟才明白,比起许主薄差得远了。”张宗便又教导儿子,“丞相荐你去做太学录,正是要提携你。你想太学是多重要的地方?将来的太学生们都要到朝中做官的!” 张慎行心里的那点担忧也就没了,他本又是自许极有智谋的人,此时心思一车便向陆相躬身道:“孙婿谢过!且孙婿到了太学,还能盯着胶东王和薛大儒,一旦他们有什么举动正可以回来禀报。” 陆子腾虽不敢反驳父亲,此时听张慎行此言心中十分不悦,便冷笑道:“胶东王再不好也是皇子凤孙,你不过一个太学的小官,竟然想去窥伺王爷和太傅,若是被王府的侍卫们发现了,小心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陆相瞧瞧大儿子,知他一向心软,总为静妃的事情内疚,当初听了胶东王到文澜阁读书的消息还特别写信回来请自己多多照应外孙,想斥责他在司州刺史任上一直十分平庸,自己竟无法将他调回京城做个帮手。但转念一想,却又压了下去,叹了一声道:“慎行亦不是恶意,不过是担心胶东王多关注一些而已。”便吩咐道:“你既然就要回司州了,就去看看外甥,再带着你媳妇,毕竟是一家人,还是要多走动的。” 又向张慎行和许衍道:“你们既然以后在胶东王手下,让家里的女眷也常去拜访拜访王妃。” 第113章 不大开窍 素波自成了胶东王妃之后社交生活比过去丰富多了, 每月固定要进宫两次请安问好,又有皇家的活动要参加;同样她也会差不多每月回徐家两次陪叔父和何老太太等人说说话;再偶尔出门逛逛;另外她还有自己的朋友严懿和薛清时常在一处玩乐。 她还养着胶东王和留福两只——那两只吃货简直一天也离不开她,无论她做了什么吃的都捧场地吃得极欢, 连她要在外面住上一夜都不肯放人的。 因此,素波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很充实了。 是以, 当胶东王府不断地增加新访客,素波就觉得繁忙不堪, 她不大会应酬客人, 每天摆出一张笑脸听着寒暄客气、吹捧赞扬的官话,又要想法子接上两句,还真很累呀! 而且,这些人中还有许多是自己不喜欢的。 每次见了客人,她还要仔细地讲给留福,内宅的风向与外面的公务一定是有着千丝万缕般的联系,这个道理她懂,“今天大舅母、二舅母来了, 带着张夫人、张少夫人, 还有许衍的新婚夫人, 也就是陈征事的女儿。” “她们一直在府里坐到快午时才走, 我想了要不要留饭, ”素波为难地一皱眉, “可虽然有长辈,毕竟不大熟,而且我想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时, 再备菜来不急了,若是留了饭吃得太过简单,只怕她们回去后又传我们府上的笑话。还有,王爷和你也就回来了,我还要打点你们的午膳呢。” 在素波看来,自己和胶东王、留福吃的极不错,又营养又美味。但是在这个时代,以王府地位,其实他们的膳食非常寒酸。宫里自不必提,素波也曾去过东宫、长沙王府,每逢摆宴,一道道山珍海味绝对有如流水一般地送上,半点也不夸张。听说他们还经常宴客,就是平日里,各府用膳也相差无多。 胶东王府若是想那么吃,还真吃不起!宗正寺每日都送食料不错,可那是有数的,多半是一些猪肉、鸡鸭,高档的食材很少的,胶东王府虽然有皇上的赏赐,有胶东王和王妃的俸禄,但也要养着一大群的人,有着许多固定的花销,因此也只能说是略有富余,想要与另外几个王府一个水准,很快就要破产。 便是这样的结果,还是亏了素波当初拼着撕破脸与宗正寺闹翻了才得到的呢,否则宗正寺的那群吸血鬼早将胶东王府吸干了。 更重要的是,有着足够的营养学知识的胶东王妃从心里认为每餐几十甚至上百个菜完全没有必要,那只是摆给外人看的,真正想吃好四菜一汤已经足矣,有的时候还可以简略成两三道家常菜。只要这几道菜搭配得好,不论是从口感还是营养就全部能满足用餐者了。 现成的例子就是胶东王。胶东王生长在皇宫里,后来在陆府,每餐怕不都要有几十个菜,结果长成了什么样?就是一根小豆芽菜嘛!与自己成亲时还没有自己高呢。吃自己做的菜只半年,他竟然一下窜了起来,成了小男子汉,就是那个什么的,也都有了——虽然素波有时会在心里吐嘈胶东王还是没有那个什么的好,自己就可以像过去一样只把他当成可爱的乖宝宝逗着玩儿,当然她现在也免不了会捏捏他的脸。 当然还有一个反面例子就是留福,他最初也长了得不错,由一根枯竹竿变成了正常人,但接着就向反方向发展了,现在是一个肉球,白白胖胖的肉球,以至于素波已经下了决心强硬地限制他的饮食逼他减肥。 总之,因为以上的原因,所以一向最注重吃的胶东王妃并没有随时在府里宴客的能力,而她竟然没有发现,现在她就在反思,“我恐怕不是合格的王妃吧?” 其实还真不是。 但是胶东王需要的本来就不是寻常的合格王妃,他就想要胶东王妃这样的,留福也是一样,所以他急忙道:“谁敢说我们王妃不合格的?老奴要与他拼命!” 人越是长得胖,身上就越容易有一种老实温和的气质,所以看着像一个白面馒头一样的留福摆出架式要与人拼命,素波就先笑翻了。就看留福的体型,很容易被人一脚就踢回来,还是用一种特别圆润的方式回来。 所以素波就道:“留福,你要与人拼命,得先减肥!” 无论什么事,王妃都能绕到减肥上。留福缩了缩肚子,挺了挺腰,“老奴胖了之后比过去有力气,拼个命什么的不在话下!” 王妃笑得越发欢了。 胶东王瞧瞧花枝乱颤般的王妃,再看看总是抢话的留福的蠢相,轻轻地拉着王妃袖子摇了摇,“我不要别人与我们一起吃午饭,我讨厌她们!” 保护王妃固然不错,但暗地里保护就好了,在王妃面前就是要显出自己的可爱可怜,这样王妃才会更加关切自己。聪明如胶东王,早已经发现了这个规律,只轻轻地一句话就把事情拨了过去。 素波果然抬手捏了胶东王的脸,笑道:“我就是想着王爷回来没人管,所以熬到了最后也没留她们吃饭!” 而且她还从胶东王这句话里听出了另一重意思,“王爷讨厌大舅母她们,是不是因为在相府时被欺负过?” 留福向王妃表示了半晌的决心,结果完全被无视,倒是王爷一句话,不仅将王妃的心紧紧地拉了过去,还引得王妃开始关注王爷与陆府的关系,真是高明啊!留福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他就顺着王爷的话道:“相府其实对王爷并不好,不过是面子情,唯有司州刺史还念着些舅甥情份,可是他离得太远,纵是想帮也帮不了什么。” 素波也曾听许衍透露过一些,重新捏捏胶东王,“真是小可怜儿!” 留福瞧着那么大个的小可怜儿,还有小可怜眼里透出来得意的光彩,不禁气结,王妃要是知道王爷的手段还会这样想吗?还有自己可是真心维护王妃的,怎么总不被待见呢? 可是身为王爷身边的内侍之首,有些话还是要他来说的,“眼下王爷在文澜阁掌事,又要办太学,家里来的人自然比过去多了,王妃不必个个都见的,若是乏了只管打发薛女官替王妃陪她们说说话,再不喜欢的就直接回绝。” “文澜阁和太学不是修书和读书的地方吗?那些人只管好好修书读书,到王府来做什么?”素波嘀咕着,又道:“但上门就是客,直接回绝太过了吧,把事情都推给薛姐姐也不大好。不如我立个规矩每周,噢不,每旬见两天访客,其余的时间就一概谢绝。” “这个法子好,”留福就赞道:“王妃就是聪明!” 其实素波也是借鉴别人的办法啦,她就顺势发挥下去,“我请薛姐姐替我做好预约,把相熟的人尽量排在一天,这样大家在一起说话容易,免得尴尬……就是请客,我其实也可以一旬里宴请一次客人的,只要提前备好就是了……对了,王爷要不要请客?” 留福有时候觉得王妃有那么一点蠢,但又会有许多时候觉得王妃还是极聪明的。就比如现在,王妃不但将她会客的事情安排得如此得当,而且又想到了王爷。而这一系列的变化竟在上午王妃刚刚很不成功地接待了相府女眷们之后,变化之快着实另人吃惊,也无怪王爷对于王妃有些时候的建议特别重视。 仿佛有神助一般。 王妃的提议很是合常理,但是胶东王府并不是寻常的王府,因此留福就道:“王爷一向不大喜欢与外人打交道的,因此王妃只管请女眷就好了。” “那么我也不请了,既然是一个府的,两个人就要步调一致。”素波做了决定,事情也这样安排下去了。 因此,胶东王府门庭若市之后,还是保持着与过去一样的低调。胶东王每日到文澜阁上衙,定期上朝,每旬沐休之日在府里读书不见客;胶东王妃除外进宫问安很少出府,每旬有两日见来访的女客,午时前必然送客。 先前在公正无私的胶东王面前碰过钉子,想迂回到王妃面前送礼求情的个个都失望而回,光禄勋张宗的夫人去了几次回来不禁抱怨道:“我瞧着胶东王妃其实也是不大开窍的,与胶东王那傻子倒真是一对儿。我好歹也是胶东王的亲姨母,又送了厚礼,不过就是想给慎为谋一个太学生的位子而已,她却说什么也不肯点头,只说太学是读书的地方,要凭本事考进去才成——这不是傻是什么?世禄世卿,再就是察举、征辟,就没听过有谁是考试才能到太学,将来才能当官的!” 张宗听说二儿慎为的太学生还是没有谋到,心里也是不快,就冷笑道:“太学初建,原应由各州郡举荐才子入学,不想薛大儒竟撺掇胶东王考试,我们就看看他怎么考?到时候大家会不会服气!” 因为胶东王的痴傻,这样的大事张宗定然认为是薛大儒出的主意,事实上他只猜对了一半。考试这个办法的确不是胶东王想出来的,但也不是薛大儒的主意,而是胶东王妃无意间提起,而胶东王听到后立即就相信了又打算实施。 眼下胶东王妃正尽力把自己肚子里关于科举的货都搜出来告诉胶东王,“开科取士可比让大家举荐靠谱得多,你想谁不推荐自己家的亲戚朋友呀,毕竟人都是自私的嘛。而那些出身寒门的人就是再有才能也一辈子不能出头,这就是浪费人才。你既然开办太学,就要给天下人一个公平的机会,让他们凭着自己本事考进来,将来这些人当了官,总要比袭职、或者一家子相互举荐当官的强吧。”说了一大段又问:“你可都记住了?” 胶东王认真地点了点头,王妃的见识应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因为有了更多的经历和见闻,自己一定要用心听取。 素波早知胶东王记下一大段话一向很轻松,就又接着告诉他,“回头皇上或者薛太傅问起时,一定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要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王妃已经嘱咐好几次了,留福听得都急了,王爷岂能不知,就插话道:“王爷岂能连这一点小事都记不住?王妃只管接着讲吧。” 素波就瞪了他一眼,“我这不是担心不能在王府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美少女了吗?”人贵有自知之明,素波从来不想,也没本事参与到天下大事去,因此她穿越过来之后,除了“发明”些美食,也只给叔父提供了一份不大成熟的印刷术,现在为了胶东王,她再一次帮忙了,但愿不要将自己暴露太多。 第114章 天纵奇才 胶东王并不是王妃那样对朝政一无所知的菜鸟, 他听着科举取士的种种便立即意识到如此一来,并不只是把天下的人才都搜罗到朝廷之中,而且还能朝廷完全掌握了官员的任命, 这才是帝王最需要的手段。 帝王君临天下,表面上所有官员的任命都是由朝廷下达的, 但其实并非如此。三皇五帝时开始的世禄世卿制还在延续,前朝可以说就是亡在了世家手中。新朝虽然大大地打击了前朝的世家, 但是在建立新朝之中又形成了新的世家。 眼下朝中最大的两个世家就是邓家和陆家。邓家号称邓半朝, 整个朝中差不多有一半的官员都出身于邓家;接着就是陆家,先前的势力要弱于邓家,但是现在一点点地赶上来了,子弟姻亲故交满天下;又有光禄勋张家、宗正寺卿吴家、西北赵家等等都形成了不小的力量;再往下各州郡之中,还有着数不清的小世家。 这些世家每家都有数人或者十几人甚至数十上百人出仕,他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就比如太学生的推荐,如果真交给他们, 一定如王妃所说的推荐的都是他们的亲朋好友的子弟。朝中的官职一直把握在他们的手中, 就连皇上有些时候也要向他们屈从。 如果改成科举取士, 慢慢就能将这些占据了大量官职的世家子弟们一点点地替换下去, 而新任命的官员不会再需要感谢推荐他们的人, 而只要效忠朝廷就行了, 因为是朝廷给了他们上进的机会,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这样的建议父皇听到一定会非常赞同的,眼下他正面临着邓家、陆家等等大家族对皇权的掣肘。自己要击败邓家, 更是可以从中借力。 因此胶东王也是急的,连留福都不用,直接问对面安安静静的美少女,“那王妃见过开科取士吗?” 当然见过,素波可是高考过的!回想那个暗无天日的时候——但其实对于自己来说也没有那么暗无天日了,素波一向不是多刻苦的学生,因此现在她并不了解历史上科举的种种优点缺点,就含糊地道:“反正就是许多人一起答一样的题,然后有专门的人批卷子,最后选出答得最好的。” 突然又想起一个故事,据说雍正时有一个“维民所止”的科举试题,曾经出过文字狱的,于是就道:“比如出一个题就叫‘维民所止’让大家各写一篇文章。” 对素波来说,科举并没有什么,不过是出题考试而已。但是从没听过开科取士的胶东王的确完全是迷茫的,怎么出题?怎么考试?再怎么取士?现在听了素波所说的一个“维民所止”竟一下子醍醐灌顶,“我懂了,就考‘维民所止’!” 素波便吓了一跳,“我就是随便说的,不好,王爷还是请薛太傅另出一个题目吧。”说到底,维世所止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还不大清楚呢。 胶东王看出来,便吟道:“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留福却也懂得些,“真是好题目啊!” 素波见两个人真心觉得自己的提议很好,心道他们毕竟还是不够通,反正皇上和太傅他们都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大事,一定会出一个非常高大上的题目。 但事实上,“维民所止”四个字一写出来,薛太傅就称赞不已,皇上看过立即点头同意。然后素波查了查书,原来此句出自《诗经》,大意是京城周围数千里的地方,住的都是皇上的臣民。怪不得皇上喜欢呢。 从此以后,胶东王便越来越忙了。素波听说陆相一家已经搬出了相府,将整处宅子交了出来,文澜阁重新扩了几个院子,修书分成了几处,有修史书的,有修经义的,有修山川地理农田医书的,不一而足。而先前的相府内宅则改成了太学,请了薛太傅、徐宁、何老先生等十个才学出众的人做“博士”,预备教导太学生。 素波才知道原来博士并非前世的名词,在前朝时太学里就有博士,意思是博学之士,相当于太学的老师,心里暗笑了许久。 这时第一批太学生已经经过考试到太学读书了。原来此时天下一京十三州,朝廷实际掌控的有一京十州,各州路途远近不一,实难一并抵达京城一同考试,因此便先在京城及附近几州开考,取三十名太学生进太学读书,其余州待过些时日再考。 原来还可以这样?素波不禁佩服他们的灵活机动,因地因时制宜。便问胶东王和留福,“谁出的主意,还满不错的呢?” 当然是王爷了。留福却没说,只看着王爷,最近王爷特别爱与自己抢话,好像自己与王妃多说了几句他都会不开心似的。 胶东王就答:“众人所议。”却又问王妃,“下一次考试出什么题呢?” “我不知道。”素波摇了摇头,“就连“维民所止”我也是听别人无意间说的,再多的我真不知道了。” 先前的“维民所止”实在很好,题目之下尽可论策,胶东王想再写出一个相差不多的题目竟然不能。现在见王妃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太过强求,王妃固然听到见到过许多,但显然从没有用心学习,许多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一星半点,根本经不住细究。于是他就又赶紧道:“我饿了,我们吃什么?”倒是又将留福平时的话抢了。 素波却被胶东王眼里一霎间闪过的那丝黯然所打动,心里很是羞愧,书中的穿越女个个有经天纬地之才,而自己呢,连个题目也想不出来,连问题儿童的忙也帮不了,就内疚地道:“等下吃过了饭我翻翻书,也许能找到一个呢。” 说着转身端出来一笼包子,“我突然想到灌汤包,就做了等你们回来。” 半透明的薄皮包子里面包着一兜汤水,胶东王和留福从没见过,心思立即被吸引过来。素波见了他们的表情,早将刚刚的事情都忘记了,升起了满满的自豪,“这包子可不是随便吃的,你们先看看我怎么用,免得烫到。”纤手拿起筷子挟住包子,低头在上面轻轻咬破一处,慢慢将里面的汤吮着喝掉然后才吃了包子皮。 噢!原来是这样,胶东王赶紧吃上一个,真是鲜呀! 留福坐在下面小凳子上吃了整整一笼,才抚着肚子问:“王妃,这汤是怎么包到包子里的呢?” 其实汤是不可能直接包到面皮里的,素波就笑道:“这可是我的绝技哟,再不能传给第二个人的!” 留福就再三赞叹,突然想到,如果王妃不是把灌汤包当成绝技,一定会记住考题是什么的。现在显然,她的心思都用在了庖厨之事上,所以只记得一个“维民所止”了。 但是,假使让自己选择,自己想要一个会做灌汤包还有许许多多千奇百怪吃食的王妃呢,还是一个懂得考题的王妃呢?留福的答案是很明确的。考题是王爷应该想的,王妃能做灌汤包就好。于是他殷勤地将一本《诗经》拿过来呈给了王爷。 胶东王完全明白留福的心思,他也没认为王妃会帮自己找到题目,她只会《诗经》里不多的几篇,而且整本书都读不下来,因为有好多不认识的字。可是胶东王没有一点看不起王妃的意思,如果没有王妃,哪里有现在的他?更无论执掌太学了。何况刚刚的一顿灌汤包,不只让他的肚子里饱饱的,浑身上下愉悦不已,还惊醒了他的头脑,包子显然不可能直接把汤水包进去,王妃一定是用了别的方法,那么自己出题也不能完全被维民所止困住,一定要找到更多的思路。 《诗经》胶东王本不需要看的,全都在心里。但是出题却又不同,总觉得那一句都不那么合适,除了维民所止以外,是以他就打开了,一字一句地找下去。 素波看到《诗经》才想起来刚刚自己的许诺,便站在胶东王身侧一同瞧着上面的文章,只是不知道,“挑哪一个好呢?”考试这种东东此时原没有,是自己告诉胶东王的,他倒是胆子很大就用了起来,现在遇到考题为难了。也是,从没见过的东东,让他怎么能想得出来呢?更何况他还是一个问题儿童? 看王妃皱着眉头,胶东王便转头一笑,将案上的果盘递了过去,“吃点水果吧。” 素波就在对面坐下,顺手用牙签扎了一块水果喂他,然后就向留福道:“你不是自夸才学不错吗?赶紧拿了什么《论语》、《大学》的来找题目!” 原来题目不是一定要在《诗经》中找出来的!胶东王和留福这才明白过来,留福就笑了,“果真还是王妃聪明,我们竟没有想到从别的书中找题目。无怪能想出办法做成灌汤包。” “我也只是一般聪明吧,”素波点点头,就又说:“灌汤包算什么呀!我还会拨丝冰块 呢!” “拨丝冰块?”留福就小心翼翼地问:“是用上次那样拨丝的法子把冰块放在里面吗?” 素波就扬着头一笑,“那是当然了。” “那冰下到了油锅里岂不是化了吗?” “既然叫拨丝冰块,那么下了油锅之后里面还是有冰块的。”素波说着就见胶东王早抬起了头用景仰的目光看着自己,越发开心,“好了,哪一天姐姐心情大好,就给你们做拨丝冰块开开眼!” 王妃既然能将冰块用油锅滚过,那么自己出几道试题又算什么?胶东王立即想起王妃曾说过烹小鲜如治大国那样的豪言壮语,便奋发图强,将书都推到一旁,立即叫留福拿了纸笔想出几条写下。 素波看他如此神速,不禁瞠目问留福,“王爷不是只会背书吗?” 谁说王爷只会背书?留福挺起胸膛,“王妃,会认字就会读书,会读书就会背书,会背书就会讲书,会讲书就精通书中要义了。我们王爷有什么不会的?” 是的吗?素波不懂了,她看看小美男,已经将先前的题目全抹了,重新写了几条试题,原来此时胶东王又想通一事,谁说一定要自书中选题目?完全可以自己写呀! 他一向多思少语,的确深通书中要义,从一个“维民所止”起,此后太学开科取士之题皆由胶东王所出,而且在太学成立之初,他还包揽了所有考试的题目,题目的内容有的像鸡蛋饼一般的简单朴实;有的像肉松饼一般的内涵丰富;有的像福寿全一般的高端大气;有的像炖乳鸽一般营养补身;有的像灌汤包一般惊艳动人;有的像拨丝冰块一般匪夷所思……王妃下厨就是这样天马行空,他将主诣领会得十分到位,将太学生们个个考得七荤八素。 第一批的太学生们是仕途最好的,他们是胶东王一个个选入太学,在太学里有幸跟着薛大儒、何博士、徐博士等有才华有名望的先生学习,出了太学就入仕,无论走到哪里都颇受重视,许多人就此一步步走上高位。但不管当了多大的官,每每回想起在太学的生涯时,还会被那些题目惊得出上一身冷汗,三两昔时同窗相聚喝上一杯小酒后也免不了要提到当年的题目,再道一声,“今上果然是天纵奇才呀!” 第115章 贵女心机 随着当今朝廷制下的一京十州的学子们考试完毕, 太学共收了一百三十名太学生,而胶东王的名声如日中天一般的响亮了起来。 素波这时早已经明白胶东王在读书上的天份,他执掌文澜阁和太学正是人尽其材, 又有薛太傅、叔父、何老夫子等当世大儒学者们从旁辅佐,当然会成功了。然后她也被鼓励了, 胶东王能成功,那么自己爱烹饪, 又有了胶东王府这样一处好的练习场所, 厨艺日渐提高,一代厨神又算什么! 先前由胶东王妃指导的冷月庵玫瑰饼如今已经成了京城名点,因为又好吃又养颜,皇后、妃嫔、还有几位皇子妃都十分喜爱;权贵人家的女眷们不摆上玫瑰饼都不好意思宴客;官吏富商们趋之若鹜;就是小门小户人家,但凡日子过得去的,也都要想法子去买上几个玫瑰饼尝一尝,起码与邻居们在一处有谈资呀! 冷月庵赚了多少钱素波大致是有数的,想来慧心师太一定很开心。当然素波也开心, 她那几百亩种了玫瑰花的山地出息竟然比水田都高, 而且地价也涨了许多。 唯有薛清有些不平, “玫瑰饼是王妃传给冷月庵的, 现在慧心师太靠着这饼将善堂全部修缮了一回, 前些日子又在宫里宫外化了许多钱帛去, 竟没到胶东王府向王妃道一声谢。” 素波也是有些不爽,自己不但传了冷月庵玫瑰饼的秘法,还优先将花田里的玫瑰花卖给冷月庵, 在慧心师太化缘时又捐了许多财物,结果慧心师太竟然理也没理过自己,倒是与河间王妃依旧打得火热,还攀上了皇后和太子妃,时常在皇宫里流连。 但是,她又转念一想,虽然自己传了玫瑰饼,但也在冷月庵学了豆腐皮包子呀!如此一来,其实自己也没有太多的功劳,毕竟论起所捐财物,以胶东王府的实力自己怎么也比不了皇后、太子妃和河间王妃的。而慧心师太满心为的都是善堂,就是冷落一些自己也没什么,也许她忙得忘记了呢。因此素波就道:“算了,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慧心师太曾在我面前赞王妃好心性,”薛清就一笑道:“还说我不如王妃呢。” “不是的,”素波赶紧笑道:“薛姐姐之所以不平,其实都是为我。如果我们换上一下,我也一定为薛姐姐不平的。” 薛清自冷月庵回来后想了许多,如今真心诚意地道:“王妃还真是好心性!”又说:“不管慧心师太赚了多少钱,化了多少财物,她自己从来都只穿一件旧麻衣,只喝一碗清粥,因此我又是生她的气,又是敬仰她。” “慧心师太已经修炼到了与佛祖差不多的境界了,她的心思我们懂不了的。”素波真不能理解慧心师太近乎自虐般的修行,叹了半晌又安慰薛清,“想想在我我指导下玫瑰饼才如此成功,我心里特别开心。”还在前世,素波并没有来得及开一家自己的小店,现在也算冷月庵替她试了水,也是难得的经验。 如今素波十分肯定,如果现在自己离开了胶东王府,完全能凭着厨艺开一家小店,很好地运营,让食客们喜欢店里的佳肴,并为自己带来收益。 虽然眼下在胶东王府过着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素波还是很看重自己独立的能力,要知道女人永远要保留着养活自己的本事! 回想初到这里的凄惶,素波觉得自己的进步真大,未免就有些飘飘然,一张俏脸上就绽放出由衷的笑容,立下了一个宏伟的志向,“我应该创造几样新菜!” 薛清是知道王妃的,无论说到什么,很快就绕到了吃上,于是就笑道:“王妃可有什么新法子?我也跟着学一学。”先前她还会觉得淑女应当与君子一样远庖厨,现在却觉得偶尔下厨其实很不错。 新菜式哪里那样容易创造出来的?那可是需要很多很多的知识底蕴、思考和实践的。素波见薛清竟对厨艺有了兴趣,自然不会拒绝,“创造新菜特别需要复合型知识,你的才华在庖厨之间一定不会被埋没的!” 尽管薛清不知道自己的才华怎么能在厨艺中发扬光大,但是她越来越被王妃的热情所感染,觉得自己好像变小了,又回到过去无忧无虑的时代。 其实到了胶东王府,参与了皇权的争斗是不可能真正无忧无虑的。中秋前夕,薛清正与王妃品尝做的月饼,评论着新馅心新样式,琢磨着明日再改版最后再做一批,就听玉书回禀道:“太傅说落下了几处节礼,请奉仪再备上几份。” 节礼的事都是薛清打点的,因此她便在王妃面前告了罪回房,才要拿出册子录下,玉书便道:“其实奴婢在外面听了一个消息,先前还不信,打听一番才知道不假,不敢先在王妃面前不顾头不顾尾地说出来,才拿节礼做借口的。”接着才说:“太子妃、长沙王妃都要于中秋节起在京城施粥。” 薛清立即就问:“你能确定吗?” “确定,”玉书可是当年薛家鼎盛时挑出来的最机灵的丫环,与京城中许多权贵人家的下人都相熟,“这是从京城几位大粮商家里出来的消息。” 薛清赶紧又问:“太子妃和长沙王妃可是一起施粥?” 玉书就答道:“并不是。听说施粥的主意原是长沙王妃想出来的,陆老夫人一力支持,又联络了京城许多官员的内眷,各出粮米,准备在中秋节那一日在朱雀大街开设粥棚,为青州的流民施粥。可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太子妃便也要施粥,于是皇后娘娘带领后宫的妃嫔并河间王妃、清河公主及邓家等许多官宦人家的女眷们拿出脂粉钱,凑了许多粮米,要在京城四门附近各设一个粥棚……” 往年京城都会有贵女们办粥棚,但是都在入冬之后,因此饶是薛清对京城诸般事情都很熟悉的人也没有想到此时就把施粥的事情提出来,不想就被漏下了。 说起此事,长沙王妃的确过分,施粥原是善事,既然有心,怎么能不与皇后、太子妃等人商量一同行善?偏要一个人提前施粥,结果倒被邓家那边探听到底细,反而用更强的实力对抗。 邓陆两家一向不断地打擂台,如今比着施粥这些乱事薛清管不着。但是此番胶东王府被两边一同置之度外,情形着实有些尴尬。薛清十分为难,想了想便吩咐玉书,“你立即去文澜阁,将这消息悄悄告诉留福,请他传给王爷。” 玉书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便急忙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跑回来,悄悄说:“王爷吩咐如果有人来邀王妃加入施粥,请薛女官都替王妃推了。” 薛清听了便是一怔,明明邓家和陆家两边都没有带上王妃,自己才让玉书去传话,结果怎么能是这样?不由得问:“该不是你将话传错了吧?” 玉书赶紧答道:“没有,王爷身边的留福就是这样说的。” 想到玉书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一向稳重,薛清只得信了,点点头答应,却坐在桌前想不明白。 正在此时,早有小宫女过来回禀,“长沙王妃打发身边的嬷嬷拜见王妃。” 薛清心里便明白了,恐怕王爷说的不错,长沙王妃派人来邀王妃一起施粥了。虽然还不知道是何缘故,但是薛清却明白应该怎么做,“王妃这时候是不见客的,将长沙王妃的嬷嬷请到我这里来。” 一时长沙王妃的嬷嬷过来,薛清笑着迎出去很远,殷勤小心地陪着说了半日的话,却怎么也不肯请那嬷嬷进宁淑宫,“王妃见客是要提前安排的,如今正在专心读书,任谁也不能打扰。有什么事与我说也好,我再回禀王妃。” 若非来求人,那嬷嬷早翻了脸,胶东王妃不给自己情面也就是看不起自家王妃,但此时只得压下了火,“我们王妃见京城近来多了许多流民,便生了怜悯之心,准备开设一间粥棚施粥。因想着我们两府一向亲厚,便想着邀胶东王妃也拿出一些粮米一同行善,总归是积阴德的好事。” 如果没有王爷的提醒,自己恐怕真会认为参加施粥是一个大好事,但现在薛清突然全明白 了。长沙王妃之所以要提前施粥,其实是在打太子和邓太尉的脸! 自太子出征已经数月,捷报一份份地传到京城,大家都知道平叛大军三日一小胜,五日一大胜,可是胜到了如今还没打到青州城下呢!再者就是来自青州的流民日益多了起来,衣衫褴缕,食不果腹,在京城处处游荡乞讨,时不时还会生出些事端——纵是太子打了胜仗,但很显然没能做到安民。 可是长沙王妃事情做得不够机密,却被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等人提前知道了,又决定用更大的 声势开始施粥,太子在前方打仗,家里的女眷们全力在京城为青州流民做善事,任谁听了都会赞叹不已,正将长沙王妃的居心一下子打乱了。现在长沙王妃一定是因为觉得势单力薄、孤掌难鸣才来找自家王妃的。 如果胶东王妃这时候与长沙王妃一同施粥,就等于白白出民钱粮,还被拉去与皇后太子妃等人作对! 长沙王妃以为天下只有她一个聪明人? 薛清心里骂着长沙王妃,当初想施粥时怎么没想到自家王妃?现在觉得处境不妙了立即就来拉胶东王妃加入?以她对长沙王妃的了解,甚至还会怀疑长沙王妃想把这场不太成功的施粥推到胶东王妃身上呢。 无怪王爷让自己替王妃挡了呢! 可是论起贵女心机,就是已经成了长沙王妃的陆二小姐也未必比得了前朝曾被选为王妃的薛清,况且薛清还要大上十岁许,经历的事情更多。此时,薛女官神色半点儿也不变,只微笑着道:“真要多谢长沙王妃的好意呢,无怪我们王妃一直说皇家女眷中长沙王妃待她最亲切……” 不管长沙王府的嬷嬷怎么说,薛女官只客客气气地说了半日感谢的话,可是却没一句将胶东王妃加入施粥的话坐实了,也不肯拿出一升米,把事情全推到了明日——明日开始施粥后形势就已经明朗了,长沙王妃再不必拉胶东王妃加入了。 第116章 两斛珍珠 中秋节起, 京城里就多了几施粥的大棚。 对于青州流民、京城里底层的贫民来说,这些粥棚的区别不过是哪一处的粥多一些、稠一些,哪一处施粥时大方一些, 一勺子下去盛得多一些而已。 可是京城里官宦人家却都看出了邓陆两边的女眷们在打擂台,而胶东王府一贯地置身事外。 如今哪里还是真正的施粥?简直成了两边的大比拼! 长沙王府的粥棚用的是杂粮, 太子妃等人的却是白米,接着长沙王妃也换了白米, 太子妃又在里面加了红枣桂圆, 长沙王妃那样要强的性子岂能罢休,变成了羊肉粥,一来二去的两方将施舍的粥弄得越发有档次了。 街头施舍的粥很快就比平常人家用的饭还好了。于是,许多京城的百姓便不再开火,拿个碗到粥棚里讨些粥拿回家喝,又省钱又省事,吃的还好呢! 是以,粥摊前的队伍越发长了, 京城的百姓毕竟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种种优势, 总要比青州流民先抢得施粥, 流民往落到下风, 到了粥散尽的时候竟要饿肚子, 因此两边便打了起来。 几场争斗后, 粥摊开始不再给京城的百姓施粥了,其实很难分得出哪一个是京城人哪一个是青州人,看相貌是不行的, 看衣衫也是不行的,只能听口音了,然后京城里便很流行青州话…… 太子妃发了狠,命京兆尹派了官吏去查,但京兆尹手下才多少人,真要一个个查,还真查不过来。就是查出来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因为人家领了一碗粥就抓到狱里吧。 于是,长沙王妃率先将羊肉粥改成了寻常白米粥,接着太子妃就换了陈米粥,再接着长沙王妃换了杂粮,再再就是太子妃施的粥里面出现了沙子,被好多人围着粥摊骂。 这个时代粮食是用石碾子在地上碾出来的,因此混些沙子是很常见的事,寻常人家做饭时也不少见。但是百姓们就是骂了,而且还骂的还非常难听,什么黑心、什么恶毒、什么硕鼠、什么尸位素餐、什么草菅人命全骂了出来,而且最初只是在太子妃的粥摊前骂,很快就骂到了长沙王妃的粥摊前。 不论是京城的百姓还是青州的流民,对这些粥摊都满含愤怒——而且他们的确有愤怒的理由,粥品的确越来越差了嘛! 素波就是时候才知道施粥的事,她不只听了这些笑话,还知道了百姓们不知道的事,原来此时两边的人暗地里都后悔极了,花了许多钱却没有得到预计的结果反被骂得狗血喷头,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怎么也不能撤了施粥的,只能顶着骂名一直坚持下去。因此她就嗤笑道:“行善是好事不假,但是行得过了头就是笑话了。” 原来王妃还没有意识到皇家的诸位儿媳妇都参与到施粥中,唯将她一下落了下来。薛清想着,幸而王爷将事情都挡住了,王妃才没跟着被骂。 可是薛清没想到的是王妃又议论了两句,“这样的行善其实就是在害人。青州来了这么多流民,她们一直施粥养着,难不成要从秋天养到明年吗?原本有些人若没有施粥早自谋生路去了,现在什么也不做只等着每天的施粥,哪一日没有那么多的米粮施不出粥了,可怎么办!” 薛清作为京城贵女,从没有觉得施粥不对,那几位王妃之所以得了强此结果其实是因为她们的私心太重,行事偏颇,眼下听了自家王妃之言,一时竟不能接受,“不管怎么样,施粥总归是好事呀!” 素波摇了摇头,“授之以鱼,总不如授之以渔。” 道理自是不错,“但怎么才能授之以渔呢?” 素波也不知道,认真想了想,“不如让流民在京城外面盖房子?”似乎这叫加大基建,能刺激经济发展,而且素波认为现在的京城太小了,而且只有城内繁华,而一出城便要荒凉得多,这种局面迟早会改变的。 王妃一直对房子很关注,她还将王府的余钱多半买了房舍。不过,眼下房舍的价的确涨了起来,京城里的人口越来越多,各地的官员入京要买房舍,太学生要买房舍,就连青州的流民也要买房舍,虽然大部分流民是空手逃难来的,但其中也夹着一些富户。薛清就问:“王妃是觉得将来会有许多人到城外住?” “当然了。”素波肯定地说:“京城这么小,哪里能住得下太多的人呢?朝廷不如在京城外划出一片地,拿些米粮让流民们建起房舍,暂让他们先住着免得冬天冻死人。将来流民回了青州,这些房舍转手卖出去还能收一大笔钱,其实一点也不亏的。” 薛清就想起了前朝没有灭亡时京城外面果然是成片的房舍,只不过后来都毁于战火了,待休养生息日久,那些房舍应该还会重新出现吧,便越觉得王妃的话很有道理,“王妃写一份上奏吧,皇上一定也觉得可以实施,而且还能给王妃带来好名声呢。” “我可不行,”素波是曾帮胶东王写过奏折的,深知其中的不易,坚决不肯再试,“不如告诉太傅,请太傅为王爷上书吧。” 尽管那样也不错,但是薛清还是觉得应该借此机会给王妃搏个好名声,因此下去后便认真思索,又请教了祖父,问过留福写成了一篇上奏,最后以王妃的名义送了上去。 当然,上奏中不只是建议安排流民建房舍,还列了许多项目,比如将部分流民送到江南,那里一年能产三季甚至四季粮食,现在去了正好开荒种粮;比如抽调部分流民修建官道驿站,由官府发粮;比如开设一处大织厂,收容流民中的女子纺织自食其力;比如建慈善堂等等收容老弱病残等等。 虽然有一些建议是大家想的,但最主要的内容还是出自王妃,她不会写奏折,但出起主意来却是谁也比不了,总能冒出一些特别的思路。 结果,胶东王妃的上奏还真为皇上和朝臣看重了。 原来青州流民大量入京时,朝中早有许多争议,一些大臣请皇上下旨不许流民入京——只是皇上没有准许,毕竟都是他的子民,又是受了难而来,皇上不忍将他们拦在城外。但眼下大量的流民的确给京城带来了许多麻烦,到处肮脏、混乱不甚,京城里偷盗的案子增加,街头时不时就发生几场斗殴,京兆尹等官员个个忙得焦头烂额,而他的几个儿子儿媳又添乱,前些日子太子妃竟要将领粥的京城百姓治罪,皇上知道了派了内侍去斥责了几句,心里很不痛快。毕竟他其实明白事情闹到如此地步的原因,长沙王太不安份,可是嫡系的那几个也过分了,结果就闹出了笑话。 还是胶东王最好,他只一心管着文澜阁和太学,多一句话也没有,他的王妃也是个老实的,哪一边也不参与,如今上一本折子,竟比许多朝臣们都要周全。 尽管有些办法朝臣们也提过,但皇上看在胶东王小夫妻给他重新挣回些颜面上,便将胶东王妃的折子发下令臣下们照此办理,随后又令人赏了胶东王妃两斛珍珠,并派了中常侍郑安前来传话,“胶东王妃很好,身在内院竟能心怀流民,朕甚嘉许!” 素波白得了两斛上等的合浦珍珠,喜不自胜,她虽然自诩不爱财宝,但其实还是爱的,再者她纵是有过前世的见识,但用斛装着这么多白生生、圆滚滚的珍珠也是没见过的,这也太土豪了! 虽然一时想不到做什么用,但是素波只是将一斛珠子倒在床上随便抓起一把就觉得满心欢悦,“真是发财了呀!” 薛清就帮她出主意,“王妃不如让良工所穿成一件珠衫,披在衣裳外面,定然十分夺目。”夏日里,其余几位皇子妃都在纱衣外面罩了珠衫的,唯王妃没有,如今王妃若是也有了,定然将她们全部压住,毕竟胶东王妃比她们都美多了。 虽然另外几位王妃都有珠衫,可是除了太子妃的,似乎谁的珠衫上面的珠子也没有这么大这么好,素波想了想,究竟不是奢侈的人,心便静了下来,“算了,别做太惹眼的事了,我只穿几串珠链就好。”又指着另一斛珠子说:“薛姐姐若是喜欢,便做一件珠衫穿。” 薛清就吃了一惊,“王妃什么身份尚且怕惹眼,我哪里能穿珠衫?” 素波知道薛清其实还是喜欢的,就给她出主意,“那就在家里穿。” “不成,不成,”薛清赶紧摆手,“王妃若是赏,我便领两颗做耳坠。” “建议是你提的,奏折也是你写的,怎么也应该分你一半,”素波坚持公正公平,“我担了名又出点主意,也留一半。”一定将一斛珍珠让人送到薛清的屋子里。 最后薛清只得收了珍珠,回去与祖父说:“我们毕竟没选错人,跟了胶东王。倒不是为了这一斛珍珠,只王妃的尊重,我宁肯为她不要性命。” 薛大儒自是点头,“我岂无同感?先前在相府,陆家的二少爷竟然动手打我,可王爷对我从来都是恭恭敬敬,没有一丝失礼之处,更不必提王爷接管文澜阁后对士人的重视,是以,就算王爷不争,我也要拼了老命替他争,帝位就应该是王爷的!” 薛家祖孙二人自是由衷地赞美胶东王夫妻,可是皇宫、东宫、几位皇子府,以及清河公主府里皇子皇女王妃驸马都恨极了胶东王府,“明明我们花了这么多钱,府里都快搬空了,得了赏的倒是他们!”只是父皇金口玉言谁也不敢说出去而已。 若是素波听了,一定会真诚地问他们,“明明朝廷用了我的办法,你们都不必施粥了,既省了钱又不必挨骂,为什么不感谢我呢?” 第117章 真实面目 冬天来临之前, 流民们或是南迁,或是在京城之外建房舍安顿下来,京城里不再到处乱嘈嘈的了。因为战乱而破败不堪的官道、驿站等都由官府出粮募征流民们一一修缮起来, 新建的织厂也织出了许多布匹,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朝廷财政上的紧张。 如今大家最盼着就是青州来一场大捷——如今牛通已经被朝廷大军逼退上百里, 溃不成军,只差最后一仗, 然后就可以过一个欢欢喜喜的年了。 可就在此时, 先前捷报频传的青州却传来了打败仗的消息。 消息最先是由又一批青州的流民传回来的,原本近来青州局势稳定,流民已经很少了,可突然间大批的流民涌入了京城,比先前还要多上数倍,情形也更凄惨,竟有不少带着伤的,细细追查, 原来流民里面夹杂着许多败退回来的朝廷将士——牛通突然间发起反击, 朝廷大军一败涂地, 已经被逼退出青州。 至于太子的下落, 没有人知道。 便有朝臣上书要治逃回京城兵士之罪, 皇上压了下来, 下旨安顿流民,重整溃军,调各州兵马入京护卫, 又派出数只军队前往青州寻找太子。 安屯流民之事京城各处官府已经做熟了,恰好京外的房舍又是足够的,一时倒不难;至于重整溃军,皇上提三尺之剑得到天下仗是没少打的,自然不可能从没输过,所以整顿溃军也不难;天下初定,各州兵马皆是皇上手下诸将所率,对皇上自然中心耿耿,一时间便云集京城;唯有寻找太子之事并不太顺利,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将他们找到并接回京城。 原来牛通竟是极狡猾的,他先前的败退都是故意的,一点点地将太子诱到了青州腹地,然后设下埋伏,只一击便将几万大军包了进去,几乎全军覆灭,那些丢盔缷甲逃回来的已经够幸运了。 当然,太子也很幸运,他们在亲卫们拼死救护下也逃出了包围,只是一直被牛通手下追杀,因此急切间未能回京,一直得到朝廷的接应才脱险。 这次败兵,太子颜面扫地。在素波看来,他们最丢人的不是打败仗,而是被牛通骗得像个傻子,一连几个月给朝中报捷。可是,太子大概因为把脸面都丢光了,所以完全不要脸了,竟上书说这一次战败都是因为出征时粮草军需军械等皆被克扣,到了青州腹地后补给不足,就是在皇家的家宴上依旧喋喋不休。 呸!素波真想一口呸到太子脸上!若是果真补给不足,太子岂不早上书朝廷了?还不是因为打了败仗找借口?当然她不是正义的代表,也不具备勇敢的品德,因此只坐在下面瞪大眼睛瞧着皇上怎么说。 可皇上竟没有责备太子。 素波就有些失望,皇上果然是偏心太子的呀。 但其实跟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于是她把心里不平都转成了食欲,低头吃菜。御宴的食材一向是顶尖的,烹饪手法也是顶尖的,她每一次都不虚行。 就比如眼下,有一道金汤竹荪汤便很有特色,素波便舀了一勺喝了。嗯,很美味,竹荪是非常健康的食物,营养丰富,还能美容延寿,在这个时代完全是野生的,非常珍贵而稀少,她贵为王妃平日也很难吃到,于是她又来一勺,还没送到口中,就听有人大声道:“既然如此,便请父皇派人详查。若果有军械发放不足之事,请治儿臣之罪;若儿臣被冤枉,还请父皇为儿臣正名!” 素波抬头一看,长沙王气得脸红脖子粗,正站在殿内正中愤愤不平地喊着,一双眼睛更是盯住了太子,如果眼光能杀人,太子早死掉了。不过,长沙王的目光是对太子的,却对素波没有一点影响,她继续将汤匙继续送到口中,无声地将汤咽下去,而且心里还想,很好,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太子几乎立即就跳了出来,也气愤不已,“我们原本一路得胜,若不是后来粮草、军械样样不足,怎么能败在牛通的手里?最后一场仗,他们以逸待劳,我们吃不饱穿不暖,手里的弓箭又不够用,追起责任倒是要将半数归之于你!” “打胜的时候我没有一半功劳,打败了就要揽下半数之责!”长沙王鼻子都要气歪了,不顾尊卑地向太子喊道:“明明逃回来的兵士说你们中了牛通的埋伏!” “说起逃回来的兵士,全是西北来的,若不是他们贪生怕死,我早带着大家上前将牛通生擒活捉了!”太子才不会认错,而且他还倒打一耙,“我听说你发军械时多给了西北兵马许多弓箭,是也不是?” 长沙王当然要照顾自己亲舅舅手下的兵马了,他的确在发放军械时关照了西北的兵马,但是他从来没有克扣别人的军械,而且,赵家军打仗多厉害,否则舅舅岂能只用几千兵士拿下整个西北!是以西北军虽然有逃回来的,那都是因为太子,是以长沙王气忿地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太子妃着实忍不住了,便起身道:“当年太子可是曾随父皇征战过。”显然是暗示长沙王年少不懂事。 长沙王妃一向最不容人,别人有了身孕只有更平和的,偏她却更急了,此时扶着宫女内侍站了起来,声音又高又尖,“其实青州反叛,便是太子去冀中后就注定了!明明牛通已经归顺我朝,冀中又一向平静,邓家却几次三番为难牛通,太子前去非但不能秉公处理,反而将富裕的冀中划归邓家,却把硬将牛通换到青州贫穷荒凉之地,他心中岂能服气?终还是被逼得反了!” 素波看着眼前的闹剧觉得皇家的这几个儿子儿媳妇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为了利益闹翻了脸。其实这样更对她的胃口,这些皇子皇子妃们表面装成好人的模样,心里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看看他们真实的一面还是很有趣的。素波心情大好地看戏,而看戏是要吃些爆米花之类的小食,现在她就顺便将第三匙汤喝了,准备听太子和太子妃如何反驳。 这是一个比战败还令太子难堪的话题,太子早就后悔了。当初他的确偏心邓家,硬将牛通从冀中换到了青州,还是青州最差的一个地方。可是他再没想到牛通能反,明明牛通看起来很老实胆小的。而且正是因为牛通当时留给他特别老实胆小的印象,太子才又觉得牛通其实很好对付,一力请战,然后带着大军节节胜利,最后被牛通差一点杀死在青州的一个山谷里。 如果当初只将冀中割去几县给邓家,是不是牛通就不会反了呢?最初太子就是那样打算的,可是舅舅一再恳求,就是外祖也写了信来,他们还许诺每年多给东宫十万缗钱,自己就昏了头。现在想起来,十万缗钱又算什么,只要自己还稳稳地坐在东宫,整个天下将来都是自己的。 若是因此失了东宫之位,那可得不偿失了!现在长沙王敢于当面与自己争吵,还不是因为自己的战败,让他觉得有了机会。其实还有河间王,自己的亲弟弟,现在虽然没有跳出来与自己明着作对,但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已经变了,时不时地跟着长沙王的指责哼上一声,表示了清清楚楚的不屑——算起来还是痴傻的胶东王没有什么威胁,他只呆呆地坐在位子上,稳如泰山,一言不发,甚至就连表情也没有。 如果,自己不贪军功定然要出征平叛,就像胶东王那样平平安安地留在京里,接下文澜阁,开办太学,那么现在自己岂不是闻名天下的贤德太子? 但是世上就是没有后悔药,太子既然不能后悔,也就不能承认自己错了,那样储君的威信就会荡然无存,所以他还要坚持自己的主张,向着长沙王和王妃大喝一声,“你们胡说什么!吾早看出牛通心怀不轨,因此才将他调到青州,否则他在冀中起事,如今京城都要被波及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辩论呀!太子可真擅长黑白颠倒,强词夺理,死不认错,素波觉得自己大开了眼界,便又喝了一勺汤,然后将目光转向长沙王妃——她似乎比长沙王吵架的本事还要高呢,不知又会抛出什么□□。 可是辩论却结束了,因为皇上生气了,他将手边的一碗汤狠狠地在桌上一顿,汤水便荡了出来,沿着案几流下,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非是这声音有多响亮,而是整个大殿内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屏住了呼吸,便显出了这极细微的动静。 须臾,太子与长沙王以及太子妃和长沙王妃皆拜倒在地,再三道:“父皇恕罪!” 素波瞧着对面一直面色平静如水,端坐不动如山的胶东王站了起来,便也赶紧起身,与他一同跪在太子和太子妃身后,“父皇恕罪!” 虽然是太子和长沙王两家惹出来的事,但是按礼仪请罪时所有的人都要认错,就如河间王夫妻也一样,如今正跪在长沙王和王妃的前面,而且河间王除了请罪,又向太子和长沙王道:“我们家好久才团聚一处用膳,你们偏还吵起来了,惹父王和母后生气,真是不应该!” 要让素波说,河间王其实也很不应该,原本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是他偏还要提起,而且又用一种教训的语气说话,这哪里是平息事端?而是借此机会压低太子和长沙王,显示他的高明。 说起来还是自家的小美男最好,不指责别人,只勤勤恳恳地做实事,如今素波早知道小美男已经有能力义正辞严地讲出很多有道理的话,他过目不忘的本事极其了得,早记下了许多的辞句,用起来也很方便。但是他毕竟与其余的皇子不同,心地纯净,对于皇位没有一丝一毫争夺之心,便显得高洁如雪。 因为一直在旁观,素波便注意到了皇上用欣赏的目光看向小美男,她便担起心来,皇上千万不要觉得胶东王堪当大任啊!接下来青州还要继续平叛,素波可不想小美男去打仗,他虽然渐渐长大了,也懂事多了,但其实骨子里还是一个问题儿童,只看他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一定非要自己陪着他,怎么能出征呢! 但好在,皇上很快就将目光转了过去,素波就想了起来,皇上一向很少赞美胶东王,也不肯将重要的官职交给他,自己未免杞人忧天了。 第118章 稍纵即逝 胶东王的优秀, 其实远比徐素波看出来的还要明显。先前毫不起眼的胶东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立于鸡群中的白鹤,。 太子自青州败回, 本已经灰头土脸,先前已经压下的冀中之事又重新提起, 更是将东宫多年积累的仁厚稳重的形象毁得差不多了;一直犯蠢已经被送到皇陵的江都王自不必提;而对太子此番兵败责备最多的长沙王未免让人觉得太过咄咄逼人,颇有些小人得志的嘴脸;河间王虽然没有什么过格的事, 但自皇上确定太子出征后他便摆出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 暗地里还会使几个绊子,让大家都知道了他人品的低劣;可胶东王便不同了,他可是将文澜阁和太学办得有声有色,宛如皇室中的一股清流。 如此情形,朝中众臣岂能看不到?又岂能不多想——虽说太子名分早定,不能轻言易储,且按礼法嫡庶分明不错,可是论起来胶东王才是皇上原配所出啊! 但是想归想, 这些话却不是随便说的。东宫乃国之根本, 纵打了一场败仗, 谁敢妄言废立?且眼下牛通已经将青州和冀中全部占据了, 算起来竟占了近两州之地, 朝廷面临的局势其实并不大好,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平叛。 当然了,大家在私底下免不了会悄悄议论。 陆家的秘室里便是如此,陆相坐在上首半眯着眼睛仿佛老僧入定, 下面的张宗便道:“过去京里官宦人家一直流传着胶东王有些痴傻的消息,可现在大家都忘记了,反夸他才华出众,聪颖天成,公正廉明,名声如日中天。就连这次太子败了归罪于军械军粮不足,皇上让人详查,结果查出河间王竟暗地里盼着青州大败,长沙王厚此薄彼,唯独胶东王,任谁查也都道他公正公平,对各路兵马一视同仁,所经手粮草一丝不差。就连那胶东王妃,据说发粮草时她每日命人熬了绿豆水送到太仓前给领粮草的兵将们解暑,还把王府的冰也全送了过去,皇上先前并不知道,现在听了当即就赞了一句这才是我们皇家的儿媳妇。” “又有严正,先前就力挺胶东王府,现在更是在朝堂之上公然称颂胶东王和王妃坦荡公正,一心为皇上为朝廷办差,已经有不少朝臣被他蛊惑了。” 张慎行见父亲一直说胶东王的好,便起身道:“胶东王固然成了难得的贤王,但其实他只是空得了名儿,却没有实在的利益。就说他发放粮草时竟坐在太仓前的空地上,众目睽睽之下,与将领们多一句话都没有;现在开办太学,一概都是考试,又要将写名字的地方糊上,评定了文章才揭开露出名姓来,谁又领他的情?其实还是个傻子!” 许衍就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天下人都会领他的情。” 张慎行一时便张口结舌,再说不出什么。 张宗就问儿子,“如今你在太学,见胶东王行事如何?” 张慎行脸上便露出了尴尬之意,当初同在陆家学堂里时他从没有把胶东王看在眼里,还跟着陆辰欺负过他,但现在胶东王高高在上主管着太学,他不过是一介小官,根本见不到王爷,“他一向甚少露面,只在几位大儒们讲书时会来,可也是坐在上座,我离得太远,连他的脸都看不大清楚。” 许衍也道:“我在文澜阁任着主薄亦很少见到胶东王,他的屋子唯有薛大儒能随便出入,其余人等轻易进不去,文澜阁及太学中诸事,多半由薛大儒奉王爷之命办理。特别是每一次出试题时,胶东王更是几天都不会见人,到了考前由贴身服侍的留福自殿内捧出一个托盘,盘里放着试题,上面盖着红绫,到了太学由太学生行礼后打开举出试题便开始考试。” 张慎行哼了一声,却不得不承认,“胶东王这番作态,反倒让太学生们十分景仰,大家最喜欢在一起议论考题,竟将胶东王奉若神明一般。” 张宗便叹了一声,“先前还真看不出薛大儒竟有如此手段,竟把胶东王一个痴儿捧成了贤王!” “先前下官亦小看了薛大儒,如今回想,薛大儒先前在学堂时并未尽全力,只不过守着中庸之道平淡度日而已。自他带着孙女从薛家绝裂出来,便开始全力辅佐胶东王了。”许衍苦涩地一笑,“现在胶东王变了许多,仪容更威严、举止更沉稳,众人面前甚少开口,但每次言谈都高妙之极,隽永不凡,再没有当众失礼的时候。” 最初自己为胶东王陪读的时候,的确曾经一心一意教导过胶东王,虽然后来因为长沙王投向了陆相有所变化,可没有将胶东王□□好却是真的,而薛大儒却做到了。对此,许衍很有挫败感,如果自己能早将胶东王教导好,也许朝廷的形势都会与现在不同呢。 那么陆相就不会舍胶东王而选长沙王,而陆家二小姐也就会顺理成章做胶东王妃,再接着徐素波与自己按婚约成亲,每每想到自己为了丞相的大计在月湖边扔下素波带着陆二小姐走了,许衍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最初并没有多明显,初听徐素波退亲时他还觉得她未免不懂事,不理解自己的难处,后来知道她成了胶东王妃又有些怜惜她,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许衍心里生出了悔意,而且这悔意越来越深重,自己不应该放弃素波的,她真的很好很好的女子。 尤其是娶妻之后,自己越来越被这种感觉所困扰——许衍猛地摇了摇头,怎么又想到了徐素波?现在可是与丞相商讨家国大事的时候!他上前一步道:“丞相,我觉得我们应该重新全力以赴支持胶东王!” 陆相此时才睁开了眼睛,“你这是想放弃长沙王了?” “不错。”许衍点头道:“虽然相府可以在支持长沙王的同时以胶东王外家的身份与他交好,但其实脚踏两只船反容易两只船都翻了。胶东王与薛大儒关系日近,与相府渐行渐远;而长沙王和赵家见相府一直没有与胶东王疏远也会不满意。在两个皇子之间选择一个是迟早的事,我们不如早下决断!” “眼下太子失德兵败,邓家在青州的势力也大为减退,正是推翻太子的最好时机!长沙王虽然有赵家支持,但他的才干和出身不足以支摇东宫,唯有胶东王,天下人都知道他为皇上微时发妻所出,本为正朔却身世飘零,皆怜之爱之,又有文澜阁与太学之功,更得士子们的襄助。如果此时丞相能痛下决心,为陆妃争回原配嫡妻的名份,再一力拿推举胶东王,易储之事辄已可定!” 张慎行再不想许衍竟能如此大胆,不知如何反驳,便立即道:“可是二妹妹已经成了长沙王妃了呀!” 许衍遂沉默不语。 张宗就道:“当初赵家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要陆家与长沙王联姻,我们自然要应允。如今形势变化,断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影响整个家族。” 张慎行此时已经醒悟过来,作为张家的长子,他将来要担起整个张家的责任,怎么能说出如此幼稚的话呢,无怪不论陆丞相还是父亲都更重视许衍,此时便涨红了脸,赶紧掩饰道:“那我们不如干脆与邓家撕破脸,将太子拉下马,推胶东王上去!那样,相府可就是后族了,我们张家也是皇亲!只要将薛大儒与内宫隔开,胶东王又懂什么,将来皇上百年之后,还不是什么都要听我们的!” 大家便都将目光转向陆相,见他重新合上了眼睛,正陷入了沉思,遂个个屏声静气,只待丞相决断。 良久,陆相睁开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下邓家的实力还是超过我们,如果冒冒然与赵家决裂,我们可能两面受敌,如果邓家和赵家一同对付我们,非但不能成功,我们恐怕就要无立身之地了。” 许衍便劝道:“此时谋取太子之位,其实正是因为邓家与赵家早势成水火,他们不会结成同盟,而且如果我们推胶东王上位,于邓家虽不若现在的太子,但总比长沙王要好;于赵家亦是同理,虽然比不了长沙王,但亦好过邓家的外甥。是以,眼下正借着太子失德,长沙王也有许多不是,将立身端正,才学出众的胶东王推上去,胜算不小。” 张慎行先前听了许衍的主张十分兴奋,似乎胶东王就要登上大位,然后他竟能手握天下大权一般,但听了丞相之语又才重新冷静下来,细想了想,就问:“许主薄之谋,有几成胜算?” 眼下的形势对胶东王的确极为有利,但让许衍说出几分胜算,却实在太难,毕竟做为一个凡人,哪里能将世上之事都算得到呢?就像在那个平静的秋日里,自己邀了素波到月湖边临水赏桂,结果却是他们劳燕分飞了。 怎么又想到了素波?许衍赶紧收回了心神,“任何事情,哪怕有九成九的胜算,但依旧会有不成的可能,反之,仅有半成的胜算,亦可能成功。胶东王如今的确有夺嫡之望,我们只要尽力扶持,已尽人谋,至于成败,只能在于天意。” 既然如此,张慎行便反对许衍的提议,“的确太冒险了些,我们两家现在都已经位列三公九卿,富贵已极,万一因此败落,得不偿失。” 张宗亦赞同丞相,“我们不如依旧维持现在局面,继续赵家联盟,毕竟现在邓家失去青州之后,实力可能已经不如赵家了。至于胶东王府,我们本就是至亲,血缘总是断不掉的。” 许衍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不能再劝了。如果再劝下去,张家人一定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薄,所以才不害怕失去一切。而陆相倒不至于如此狭隘,但他本就不是遇到大事时能够勇于承担的性子,先前静妃之事便是如此,原本一直占据上风的陆家因此被邓家这样的后来者占居了上锋。 还真是可惜,许衍一直觉得青州兵败邓家失势之时,正是胶东王取太子而代之的绝佳机会。这个时机稍纵即逝,将来又不知会在何时了。 第119章 苦肉之计 许衍能发现的时机, 胶东王自然也观察到了,他装傻隐忍了这么多年,从宫里挣脱出来, 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局面,最擅长的就是抓住机会。 此时胶东王正端坐于文澜阁正殿, 不动如松,但其实他根本没有看进案上书中的任何一个字, 他在等待消息。 留福终于回来了, “王爷,陆相下朝时与张宗同行,接着许衍和张慎行也都告了假去了相府。相府里我们的人传信来说他们在密室里谈了一个时辰左右,张家父子与许衍便一同出来了,张家父子回府了,许衍却并没有直接回许宅,而是又去了金水河旁。” 许衍不过是文澜阁里一个小小的主薄,但是胶东王知道他早已经是丞相的心腹, 参与许大多事秘事, 因此对他一向十分关注, 即使在人手很紧张的时候也专门派人盯着他, 现在可用的人多了, 他对许衍的整个行踪几乎了如指掌。 金水河是贯穿京城的水流, 自西北进入,东南流出,皇宫、皇子府第以及高门大户家中的活水皆自金水河引入, 就比如文澜阁后面的月湖和小河都与金水河相通。许衍常去的地方是城西北那一带,人烟较少,也很荒僻,他每每心里不痛快时就喜欢去那里,一直坐到快宵禁时才回家,也不理陈氏的质问直接到书房睡下。 每逢这个时候,就说明许衍心情十分差。 “看来丞相没有听许衍的建议,”胶东王轻轻叩着案几,“许衍这个人嘛,表面看起来文弱,却心硬如铁,且身怀大志向。又有许家因邓太尉而灭门之事,对邓家恨之入骨。眼下的时机,他一定想把握住将太子拉下来,打压邓家的气焰。” “还真是可惜,”留福便道:“虽然陆相若是要上奏废立太子,定然会举荐长沙王,但只要将太子拉下来,削弱邓家的力量,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胶东王一笑,“许衍的意思未必是要举荐长沙王。” “难不成他会举荐王爷?”留福就惊叹一声,“可陆家毕竟将二小姐嫁到了长沙王府呀!” “在关键的时候,陆相连亲生女儿都不顾,哪里会在意一个孙女?”胶东王摇摇头,“当初陆相之所以一定要将二小姐嫁到长沙王府,是因为赵家向长沙王提出联姻,他只有拿出嫡孙女才能表现出十足的诚意。而许衍之所以要举荐我,是他觉得我取代太子更容易成功,而且比长沙王更容易控制。” “那么丞相为什么没有同意?” “我的外祖父不是不相信许衍,只是他一向不够决断,明明他最早跟着父皇起事,也是父皇最大的助力,但却被后来的邓家居上。” 陆相的确太过谨慎了,据说当初皇上起事时,本要推陆相为主的,毕竟当那时皇上的家世、声望都远远比不了陆相,可是陆相却畏首畏尾坚决回绝了。后来皇上几次遇到挫折时,他亦时常有自保之举,让皇上对他生了嫌隙,倒宁愿相信没有多少城府的邓家。 皇后、静妃之事与此亦是一脉相承。 想到这里留福便赶紧道:“不管怎么样,如今诸位皇子里王爷声望最高,朝臣们谁不看在眼里,就是丞相没有接纳许衍的提议,可他近些时候对我们亦比过去要亲近,与过去冷若冰霜完全不同了。” “他正打着脚踏两条船的主意呢。” “踩着两条船,尽早要翻!”留福评价,又道:“我们是不是借此机会将许衍招到麾下?我虽然讨厌他,但总要承认他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 胶东王也承认,但是怎么也不肯招揽这个人,因为他更讨厌许衍,非常非常讨厌!不是因为他将陆二小姐从自己手中硬生生地抢走——若论这一点,他其实还感谢他呢,毕竟自己因此娶到了王妃,比陆二小姐好上百倍千倍;也不是因为他为自己陪读时不够尽心——平心而论,那时自己为了迷惑皇后的人故意做出种种痴态,他能一直忍耐已经不错了,还替自己中了毒;更不是因为王妃曾与他定过亲,毕竟他们没有成亲,而且就算成过亲又算什么,王妃还是王妃,只看王妃不愿意嫁给他一定要退亲,就足以让他心里妥妥帖帖。 真正让胶东王介意的是,他知道许衍并没有忘记王妃。当时他在月湖边已经果断放弃王妃去救陆二小姐,就不应该后悔!明明许衍已经娶了陈征事的女儿,可心里还惦记着王妃,心里烦闷时就去金水河边,其实就是把那里当成了月湖,毕竟金水河的水与月湖的水一脉相连。 所以尽管胶东王知道许衍有本事,应该招为已用,而且也明白这事并不难,许衍平生所谋不过两件事,一为许家报仇,二成就一番功业,只要让留福向许衍示意自己成功了,他所谋求的自然水到渠成,他便一定会来效忠自己。但是胶东王就是不肯点头,甚至他还一直压制着许衍,让他一直留在主薄的位子上。 胶东王还遗憾自己的能力不够,若是有了更多的实力,他一定将许衍调到万里之外荒凉之地,让他一辈子也见不到王妃,就连金水河的水也看不到!是以他摇摇头,“不必,就让他留在外祖父身边吧。” 身为一个太监,留福完全不能理解王爷对许衍的态度,明明王爷十分大度,就连先前邓家一系的人都能接纳,可就是对许衍毫不容情,真是不可理喻。许衍的确是个人材,还是他们很需要的人材,他便又一次认真地劝道:“如果王爷觉得许衍留在丞相身边对我们更有利也好,但将他升上一级还是应该的,过去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王妃现在都把他忘记了呢。” “不行!”胶东王又一次拒绝了,就算王妃忘记了他也忘记不了,而且为了让留福死心还加了一句,“你不会懂的。” 留福幽怨地看了胶东王一眼,他最近很喜欢表明与自己的不同,但其实真有那么多不同吗?留福不理解。虽然自己是内监,但还不是一样能吃能睡快乐地活着?真不知王爷有什么骄傲的。 除了王妃更偏心王爷一些。 虽然每每王妃把最好吃的东西都挟给王爷,让留福无限地羡慕,但是想到王爷还要忍受着王妃捏他的脸,留福心里也就平衡了,他可不敢想像王妃若是捏自己的脸会怎么样——其实自己的脸现在很白很细腻,捏起来软乎乎的,如果王妃想捏一下自己也不是不能忍,但是王妃从来就没有捏的意思。然后,留福的心思就飞走了,“不知晚上王妃会做什么好吃的?” 一句话就从朝堂之上到了庖厨之间,可胶东王早听习惯了,王妃如此,留福也如此。但既然治大国和烹小鲜是一个道理,胶东王也没有什么不接受的,然后也想到了晚膳——入冬以来天气越来越冷了,王妃昨晚睡前嘀咕了一句应该吃火锅,今天应该就是,且胶东王一早出府时又见宗正寺送了鲜鱼,所以,“应该是鱼火锅吧。” 鱼火锅——留福已经吃过羊肉火锅、菊花火锅、年糕火锅等好多好多样火锅,现在他似乎已经感觉了鱼肉的嫩滑,和火锅汤的鲜美,白胖胖的脸上浮现了无尽的想往,“王爷,我们今天早点回府吧。” 正值朝局纷乱之时,胶东王本应该多留在文澜阁一些时间再细细思索一番应该如何应对,可是他却立即觉得留福的提议很有道理,他也急着回府看看王妃是不是做了鱼火锅,而且这鱼火锅会是什么样子。按王妃一贯的思路,不管有多大的难处,吃饭也要排在第一位,她还常说只有吃饱了饭更有力气去想该怎么办。 与其自己在冷清清的文澜阁里饿着肚子想,不如早些回去坐在暖和和的小厨房里,尝着王妃做的种种美味,再认真思考一下自己应该怎么应对。所以,胶东王就点了点头,“也好,我们早些回去。” 二人才出了殿门,便见一个小内侍自院外快步进来回禀道:“丞相前来求见。” 丞相来做什么? 留福便见王爷已经转身回了文澜阁内,便赶紧吩咐小内侍,“请丞相稍候。”自己跟着王爷重新回了殿内,掩了门便赶紧问:“丞相不是没听许衍的建议,怎么又找上门来了呢?” 胶东王便不屑地一笑,“他虽然回绝了,但事后不免又犹豫,便想来看看我究竟怎么样。”说着让留福拿起一把戒尺,用力在自己的手掌上打了一下,眼看着掌心高肿了起来便丢下戒尺道:“我们来个苦肉计,想办法把丞相拉过来。” 留福与胶东王配合已经许多年了,轻车熟路至极,又唯恐丞相看不到王爷手受作了,便找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替胶东王十分显眼地系在手上,然后命人将陆相引入。 陆相已经等了一会儿,他翻来覆去地想许衍的提议,的确是难得的机会,如果一举成功,那自己的地位可就高出邓太尉了。而且,如果,将来皇上有那么一天,以胶东王的痴傻,掌控朝政的人岂不是自己? 但是,邓家的势力还是很强大,至少比陆家强大,能与邓家相抗衡的只有赵家,那么陆家还是应该与赵家联合起来。 还有,皇上会一直被胶东王骗过吗? 可能会出的问题太多了,就像许衍所说,非只人谋,亦在天定,真是左亦难右亦难。 正这时,内侍前来相请,陆相便进了文澜阁大殿,见胶东王正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内,怯生生地瞧了一眼外祖父却又赶紧低下头读书。 留福便亲自捧了茶,“丞相请。” 陆相便坐下问:“近来我瞧着王爷很好,还能在太学里讲书,怎么我来了却不肯说话了呢?” 留福就俯首低声道:“薛太傅管教王爷十分严厉,每天都要留许多功课,在外面背书讲书不敢出一点错儿,但没有别人的时候平日便又回到原来的样子。” 原来胶东王还能被管教得如此老实?陆相便有些吃惊,当初胶东王在陆府时可是会时不时地闹一场的,时常要他帮忙收拾乱摊子。此时他不禁奇怪地问:“薛大儒怎么管教王爷的?” 留福下意识地左右瞧瞧,似乎也很害怕,见只有丞相一人,方才上前将胶东王的手拉了起来,“薛大儒打人。” 陆相看着胶东王高高肿起的手掌,便气道:“王爷再不懂事,也是皇子,薛大儒怎么能如此下狠手!” 留福就道:“我也这么说,可是薛大儒说他是王爷的太傅,有资格管教王爷。要么请丞相在太傅面前帮我们王爷说说情?” 陆相想了想道:“薛大儒说的也不错,他毕竟是太傅,我亦不好多言。”却仔细看看了伤,又劝导几句,“我回去让人送了伤药来,”便走了。 第120章 呼声高涨 胶东王与留福提前离开文澜阁回了王府。 王妃果然正在做鱼火锅, 她的心思一向就如此简单,胶东王猜测了许多次,从没有失手的时候。 见了他们回来, 就笑着说:“你们可真会赶时候,刚好我备好了火锅汤料, 阿仁也将鱼肉剔骨切片,正是可以开饭了呢。” 早有内侍宫女们打水洗手, 王妃一眼就看到胶东王一只手包着帕子, 立即扑上前看,“怎么弄的?” 留福就随口答道:“太傅打的。” 不想王妃立即就抄起桌上一只小漏勺——那是为吃火锅特别让良工局打的,在沸腾翻滚的火锅汤里捞食材特别的方便,如今王妃握着漏勺便向门外冲去,“什么太傅、大儒的,竟然敢打我们家王爷,不行!我不允许暴力出现在我们府里!” 留福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拦住, “王妃, 是王爷没有背好书太傅才打的。”方才自己回答时太随意了, 根本没仔细斟酌, 不想就惹了麻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留福在王妃面前便放松起来, 不会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要事先想过,与在文澜阁里完全相反。 不论是在陆相面前,还是在文澜阁官员、太学生面前, 甚至包括薛大儒,留福都会万分小心,他会恰如其分地帮助王爷表达出有利于他们的意图。就比如刚刚,他就成功地让陆相相信了王爷很容易管好,而且王爷还很痛恨薛太傅。 然后呢,陆相一定想到了将来他能很轻松地控制王爷,他一定会重新考虑许衍的建议。 可是,在王妃面前,留福只想到了赶紧品尝美味的鱼火锅。 看到了王爷瞪了自己一眼,留福就明白了,虽然王爷不在意让薛太傅背几个黑锅,但一定不能让王妃觉得薛太傅不好,因为她与陆相不同。陆相表面会很愤怒,但其实他才不会为了王爷得罪薛太傅,而王妃呢,她是真要去找薛太傅算账的。 因为此时王妃已经气得涨红了脸,两只眼睛冒着愤怒的小火苗,“就是一个字也不会背也不能打人!” 留福一点也不怀疑如果自己拦不住王妃一定会用那把漏勺在薛太傅已经开始谢了顶的脑袋上敲几下的——于是他便赶紧描补,“其实也不是太傅打的,太傅只是说一几句背得不好,然后王爷……”留福便将目光落到王爷身上,希望王爷能承担起责任。 胶东王擅长使用各种计谋,苦肉计也是其中之一。还是在第一次的时候,制造伤口的任务就落在了留福身上,但是他对王爷怎么也下不了狠手,最后的结果就是当时还年幼的胶东王一把推开了他自己动的手。 以后,就成了惯例,每一次胶东王都会自己动手。 所以,王爷只要承认是他自己因为没背好书自罚了一下就好了。 但是,胶东王看到王妃询问的目光,就抬起了手指了指留福。 “什么?是你打的?无怪你会诬赖太傅!”王妃说着举起漏勺奔了过来,“竟敢打人,我让你尝尝被打的滋味!” 留福虽然胖了,但他多年练就的敏捷身手并没有完全消失,于是他擦着漏勺逃了出去,“王妃,老奴是无奈的!” “无奈也不行!”王妃大喊一声,“我就是要坚决制止暴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替代留福成了熊孩子的熊家长。 看着漏勺向着自己的脑袋来了,留福的机灵也全蹦了出来,赶紧道:“王妃,你现在就在使用暴力哪!” 素波一向是讲道理的,闻言在最后头头停了手,想了想说:“好,我不以暴制暴!但是,今天晚上的饭你不必吃了!”然后她回到了座位上,将声音降了八度,柔和地向胶东王说:“来,我们吃火锅,不理留福——今天的鱼特别新鲜,而且阿仁的刀功越发精进了,瞧这鱼肉切得这样薄,放在桌子上都能透出底下的木纹。” 论起做菜,素波觉得自己的本事相当了得,但是她也有一个短处,那就是刀功。比起做菜这样技术含量颇高的专业,刀功更多的要拼勤奋——这正是素波所欠缺的,她一直做不到挥汗如雨地每天切上山一样多的萝卜——据说这是练刀功的第一步。但是阿仁的到来,正好弥补了她的不足,甚至在素波的指导下,阿仁已经能将豆腐切成细细的丝了! 看着雪白的鱼片在水花里翻了一翻,然后便从半透明变成了纯白色,素波便用手里的漏勺替胶东王捞在面前的碟子里,碟子上她早已经按胶东王的口味放好了调料。 可是胶东王动也没动手边的筷子,将有些红肿的手抬起来给王妃看,然后就张开了嘴。 留福就见王妃心疼地说:“手肿得可真重——可恨的留福!王爷什么也别动了,我来喂你!”说着将鱼片蘸了调料送到胶东王的口中。胶东王吃着鱼片,脸上浮现了幸福的光彩,真是美得无以言表,引得王妃在上面捏了一下,“真是可怜,该死的留福!不只应该罚他今晚什么也不许吃,就是明天也不许吃!” 于是无辜的留福只眼睁睁地看着王爷快乐地吃着,还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挟了鱼片喂给王妃,引得王妃又是心疼又是夸赞,“王爷明明伤成了这样,竟还想着我,真不枉姐姐对你的好!”然后就像没发现王爷其实伤的是左手,根本不影响用筷子似的继续主王爷吃饭! 留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将王爷的底细揭出来——第一伤是王爷弄的,与自己无关;第二其实伤并不很重,只是在陆相来时肿得很厉害,然后自己就帮着王爷用了伤药,现在已经消了大半;第三以前王爷受过比现在还要重的伤,可是一点也没影响他吃饭,那时候可没有人喂。 但是呢,留福还是理智的,他明白就算自己将王爷告发了,王妃也不会帮自己,她偏心得很呢! 所以他只能站在桌旁帮着布菜,忍着饥饿,确切地说是忍着嘴馋。看着王爷和王妃吃得差不多了,他就毅然决然地道:“王妃,你拿漏勺打我几下吧,只要让我吃饭就行。” 留福后悔了,非常后悔,刚刚就应该让王妃打自己的,她能有多大的力气?而且那漏勺是纯银的,比铁勺要软得多,打在身上不会有多疼,没准儿反变形了,肯定不疼。再者就算疼一些也没关系,自己过去可是挨过许多次打的,哪一次不比现在重多了?而自己的原则就是宁愿挨打,也要偷吃! 不料平时心软得很,整日嚷着让自己减肥的王妃竟狠下心来,“如今我不想打了,就是你请我打也不能了,你只能饿着了!这样才能让你长个教训,不管是谁,哪怕是皇上让你打王爷,你也不许打!” 留福真想问:“那王爷自己动手打自己怎么办呢?”结果他自然没敢问出来。 而徐素波是想不到这个可能性的,世人都说胶东王傻,但其实她觉得胶东王聪明着呢,自己连看都有些费力的典章书籍他倒背如流,还能出题考太学的学子们,真是学霸中的学霸!这样的人会自己打自己?谁要这么说素波一定当他是真傻子!他不过是有些心理问题罢了,若是能带着他到前世,找一个高明的心理专家应该很容易就治好了,只是自己什么也不会,只能多关心照顾他,希望能一点点地将人感化过来——如今胶东王的情形的确比过去好多了。 素波便喂了胶东王吃鱼火锅,自己也用过了便吩咐阿仁,“将多的鱼肉都分给大家,只不许给留福一片。”然后带着王爷进了殿内,只给留福一个绝决的背影看。 其实留福并不会真挨饿,如今他的屋子里最多的就是各种安全的吃食,只消晚上回去吃就好了,但是他特别想吃鱼火锅,可就算他去求阿仁也没有用,因为阿仁是王爷派给王妃的人,唯王妃之命是从,果真连一片鱼肉都没分给他。为些留福伤心遗憾了很久,一直到下一次王妃做鱼火锅。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且彼鱼火锅非此鱼火锅,王妃一向不喜欢做同样的菜式。 不过,留福是个上进的人,马上明白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讨好王妃后,在王妃带着王爷进房时便急忙跟了进去用心服侍,心里飞快地转着想办法。要知道,讨好王妃并不是容易的事,王爷比自己狡猾多了,早将帮王妃拿书、倒茶、喂水果、拆头发、通头发之类的小事都抢了过去,自己根本插不上手,于是只能跟在王妃身后转。 近日王妃一直在看一本游记,留福早知道王妃对于书中描写的风景人情都是随便带过,只在当地的物产上用心细读,尤其是各种特色食材,她看得尤其用心,时不时地还评论几句,诸如“不错,北地的羊肉就是好吃!”“呀,新鲥鱼噢,我都快流口水了!”。此时她突然掩了书惆怅地道:“今年冬天吃不上最甜的板栗了!” 天下产板栗的地方多得很,但唯有冀中的板栗特别甜,每年都要做为贡品献给皇上,当然,京城东、西两市里也会有许多商人贩卖。可是今年秋天时太子兵败,冀中被牛通重新夺回,眼下正与朝廷两相对峙,自然没有板栗运到京城。市面上卖的板栗虽有号称冀中的,但其实皆是产自别处冒名而来,便是最好的味道也终差了一层。留福尚且能尝得出来,又何况王妃呢? 留福见王爷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知道他准备哄王妃开心了,便立即决定要抢了这个功劳,赶紧先开了口,“都是太子无能才丢了青州又丢冀中,朝中已经有些官员上折子参他了。依我看青州平叛断不可能让他再带兵,甚至东宫的地位恐怕也难保。眼下的形势,王爷最有声望,皇上可能会派王爷带兵前去平叛,到时候擒了牛通回来,顺便给王妃带回几车板栗!” 多么好的奉承啊!留福觉得自己面面俱到,又捧了王爷又捧了王妃,还替王妃想到了冀中的板栗——而且留福在心里觉得自己并不是单纯在奉承,而是说出了朝中眼下的形势和接下来最可能的走向,特别是今天陆相来过之后,他觉得明□□会时,请胶东王带兵平叛的呼声一定更加高涨了。 第121章 我要我要 留福自觉完美奉承非但将王妃捧得开心, 反让素波皱起了眉头,想了想问:“是谁说王爷要去领兵打仗的?” 这当然是王爷所追求的了,也是自己心心念念盼着的。留福就笑道:“王爷早有文治之能, 如果再能加上平定叛乱的武功,更进一步岂不是顺理成章?”说着向皇宫方向指了一指, 要知道东宫与诸皇子不同,是住在皇宫里的。 太子在青州兵败, 一则是因为大意, 另一则是没有安抚好百姓,失去民心,但论起朝中兵力,其实远远强于牛通,如果王爷带兵重整旗鼓,定能一举打下冀中和青州,非但消灭前朝余孽,亦能给予邓家沉重的打击, 更能使得王爷在军中有了自己的势力。 是以王爷想了许多办法暗中促成朝臣们举荐他领命带兵平叛, 这正是更进一步的必经之路。 但是素波不这样想, “王爷做一个闲王已经很好了, 为什么还要向上挣呢?东宫的位子可不是好做的, 可是世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呢!”怕他们不懂又解释说:“你们看看前朝的史书, 那有几位太子后来顺利地登基做了皇帝?”素波似乎曾经看过一个杂文,被立为储君的太子竟有大半没能成为帝王! 所以她并不想胶东王更进一步,更不必提为了当太子先要去平叛!是以她更坚决地道:“至于打仗的风险更大, 刀枪无眼,我可不能让王爷去!”想到胶东王睡觉时都要自己陪,他又晕血,到了阵前他会被吓成什么样子,素波就心疼。 先前王妃就曾多次流露过不愿意争夺皇位之意,但留福总不大相信。身为皇子妃,哪一个不想成为太子妃,然后当上皇后呢?就比如薛太傅,先前也视富贵如浮云,可是被薛家欺负之后不也转了心性,一心辅佐王爷了吗?留福就提醒王妃,“太子妃的身份、服饰、供养都要比皇子妃高许多呢。别的不论,只王妃小厨房里的山珍海味就要多得吃不完了!”近来宗正寺很不像话,只说要节俭,不必说山珍海味了,就是日常的供奉也又少又差,所以留福以此来诱惑王妃。 素波馋是不假,可是她一向在大事上面不糊涂!如果说胶东王被打了手掌之事素波冷静下来还能接受的话,那么让胶东王去打仗博取富贵是素波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的。毕竟先生打学生的手掌在这个时代很常见,叔父就曾讲过他年少时也曾被先生打手板,手肿得连筷子都拿不住的往事,但打仗怎么能相同?不管留福将朝廷优势夸大到什么程度,素波一直摇头,“不行,王爷不能去,如果皇上果真派王爷出兵,我一定去宫里哭着求皇上收回成命。” 不想胶东王过来拉着王妃的袖子道:“皇子们都要去打仗的,王妃放心,我比他们都厉害!” 素波就笑了,男孩子大约都是喜欢打仗什么的吧,可她才不会因为胶东王喜欢就会放任了,打仗是会出人命的!因此她郑重地告诫胶东王和留福,“我们能安安稳稳地到藩地过太平日子才最好!” 留福本要再劝说,突然就想起了静妃过世前的叮咛,她就是如此交待的,让王爷想办法出宫就藩,然后在偏僻的封地上逍遥安全度日,一时他便说不下去了。 胶东王也不再提打仗了,却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渴。” 王妃便扔下留福,并不把刚刚的话当真,皇上和朝臣们怎么能让还没满十六岁,连喝水都要自己帮忙的胶东王去带兵打仗呢?于是她替胶东王倒了水,见他将手放在桌上,伤痕还依稀可见,就顺手喂了他,又捏捏他的脸笑道:“有事只管叫姐姐。” 胶东王用他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大眼睛盯着王妃,孩子一般地点头答应。素波感觉到他全心全意的依赖,心头一片柔软,自然更加无微不致了。 这些日子胶东王一直有些烦躁,出宫之后可以说诸事顺利,但他并不满足,更急于掌握真正的权势,心境却时常不如过去,现在突然就心平气和了。如果自己能与王妃离开朝廷的纷争,到藩地去,不管那里多荒凉偏僻,一定能过上最幸福的日子吧。 胶东王就温和地笑了,有如春花开放,秋天当空,接下来他果然什么也不做,全部要王妃服侍自己。到了晚上,看见那美丽的容颜就在面前,感受到掖被子的纤纤玉手,又嗅到淡淡的馨香,胶东王的心神便一阵阵地激荡,只待宫女吹息了灯烛就向王妃身上蹭啊蹭的。 这情形时不时地便会发生,素波一直很为难,早想与胶东王分开住,但是她怎么也甩不掉这个问题儿童,他跟着自己习惯了,一时根本分不开。今天瞧着他又分外可怜,聪颖异常又不懂得人□□故的少年,只是因为生为皇子便不得不负担着许多,身为皇子太傅的薛大儒要逼着他背书,一直照顾他的内侍留福也要打他的手掌。 素波嫁入皇家愈久,也就愈明白胶东王是没有什么退路的,先前自己想过要带着他离开皇家开一个小小的饭店讨生活,真正实行起来太难了,不管是当今的皇上还是未来的皇上,他们为了面子,为了堵天下人的口怎么也不会让他离开皇家;而胶东王的问题若是被发现了,恐怕就会被关到皇陵里了吧,而自己也只能跟着他,所以他受的苦其中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 现在看着他又被生理冲动折磨着,鬼使神差地就说了一句,“你自己想办法释放一下,就不难受了。”虽然不大懂,但是毕竟在学校听过生理卫生课,素波觉得自己还是足够指导胶东王这个小小少年的,就在黑暗中推着他示意,然后赶紧捂着脸转身,实在太羞涩了呀! 胶东王多聪明的人,立即就懂了,几乎同时拉住了王妃,“我要!” 素波挣不开,在黑暗中感觉到胶东王灼灼的目光和粗重的呼吸,便去推胶东王的手,“你自己!” “我手痛!” “我不管!” “我要!我要!” 第二天是上朝的日子,可是破天荒的王爷起晚了,连剑也没有练。 而王妃一向给他们备好早餐盒在路上吃,可留福竟然没有拿到他的餐盒。王妃一早起来脸就红红的,精神微微有些不振,似乎还没睡好,恨恨地看着留福,生气地宣布:“都怪你把王爷的手打伤了,累得我手都酸了,我要再饿你一个月!” 这真是借口,王爷虽然受了伤,但日常洗漱什么的都是自己帮忙,王妃不过喂了一顿饭而已,怎么能手酸?而且留福一早特别看了王爷的手,连一点伤痕都看不出,本来就是为了骗过陆相才弄出来的伤,根本就不重,现在彻底好了呀! 再有,王爷满脸的容光焕发,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没事的! 留福觉得哪里不大对,可平时王妃早上便时常起晚,时间便不大够用,今天就连王爷也晚了,便更着急,急忙帮王爷换好了衣裳,出门时发现王妃竟没有出来送王爷,就问:“王妃今天怎么了?” 然后留福就看到王爷正捧着餐盒傻笑,真的有些傻的样子! 要不是留福知道王爷一点也不傻,而且还聪明得很,一定就会相信传言了。于是他吃惊地问:“王爷,你怎么了?!” 胶东王被惊了,瞧瞧留福便收回了傻笑,可当他打开餐盒时不由自主地又笑了,还是有些傻气。 留福怔怔地看着,“今天有些不对,王爷和王妃都怎么了?” 王爷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就是看惯了胶东王容貌的留福心都免不了停了一下,实在太动人了!这种感觉并不完全是英俊,还有一种留福说不清的神采,反正他觉得王爷恨不得飞起来的样子。 胶东王瞧着一直盯住自己的留福,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昨晚没大睡好。”说着便将早餐分了一半给留福。 没睡好会这样?骗谁呢?但是眼下的情形很久都没有过了,对于王妃亲手做的美食,王爷一向只会与自己抢,不会分自己,留福吃着美味而营养的早餐便将心里的疑惑忘记了,“王爷,你对我真好。” “我是可怜你,”胶东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因为你只知道吃!” 只知道吃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留福这样觉得,又提醒王爷,“我还懂得服侍王爷和朝局的大事呢。” 胶东王轻轻摇了摇头,夏虫不可语冰,留福根本不会懂自己话语中真正的含意,“食色,欲也。”可他只知道其中的一半,而自己全明白。 第122章 兵败之责 自青州兵败后, 大朝会的气氛就开始不好了。 青州和冀中的丢失让整个朝廷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毕竟是一州半的土地,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突然间就没了,大家第一反应就是不接受。待将调集兵马防范牛通乘胜追击, 稳定京城之后,朝臣们痛定思痛, 开始追究原因。 太子所谓的军需供应最初有许多人是信了的, 包括皇上在内的许多人,但严正带着御史台、监察寺,会同皇上最信任的中常侍郑安一同细细查了半个多月,终于得出太子的话完全不足信的结论。胶东王所负责的太仓全数足量地将军粮发到军中;长沙王虽然有些厚此薄彼,但也并没有克扣;便是河间王背地里搞的小动作虽然被揭开了,但其实除了丢脸之外并没有真正不利于出兵的。 太子出征,不只京中,就是沿途所经各州郡也都只有一力巴结的, 根本没有人敢于懈怠、克扣、作对! 责任就在统兵的太子身上! 对于储君的弹劾, 朝臣们还是格外谨慎的, 但自严正第一个开始, 便陆续有人上折子, 今天的朝会上, 就有臣子当面提出请皇上另选贤良的皇子带兵平叛。 平叛之事朝中一直在议,但提议另选贤良皇子带兵平叛之语还是第一次在朝会上说出来,其中的深意不能不让人深思, 大殿内一时静得有如无人的空谷。 皇上看看下面的跪着的臣子,抬手示意他起身,又向群臣道:“平叛之事仍需诸卿用心,趁此时天寒地冻不宜交战,此时备齐粮草军械,明年开春后一举平定冀中和青州。” 上奏的是一位小御史,复姓上官,出自京城望族,自小颇有才名,一张嘴尤其了得。自严正做了御史大夫,就选了些敢于直言的儒臣升为御史,上官御史便是其中之一。这些人未必是严正的心腹,就是观点也常与他相左,但却都与他一样有股胆大包天、敢出逆耳之言且能坚持到底的劲头。 就说这位上官御史吧,近来在京城很是出名,原因是当众回绝了河间王欲纳他的妹妹为侧妃,其实不想把妹妹嫁到皇家做侧妃也没什么,但只需背地里找个理由推脱就好,可是上官御史就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河间王的脸!他这个性子既然开了口就不会轻易罢休,听了皇上的旨意非但不起,反而又道:“军需粮草自然是要备的,但为臣上奏吾皇请选贤良皇子统率三军、操练兵马,待时机到来便前往青州平叛。” 太子初回京城时气势并不减,外祖父告诉他只要将兵败的责任推到胶东王和长沙王身上便可,太尉自前朝时便在军中,深知历来军需供应都会被克扣,只要细查,都能找到问题,他就相信了,一口咬定军械军粮不足。结果,大出邓太尉意料的是无论是胶东王和长沙王都没有克扣军需,特别是胶东王,不只账目清晰,发放粮草时竟在太仓之前众人面前,完全抓不出漏洞,让太子更加地灰头土脸,但他一直拒不认错,而且一向以再次带兵平叛替父皇分忧,为将士们报仇的旗号插手军事。 眼下太子再便自丹陛下的座位上起身恳请,“父皇,儿臣虽经历兵败,但也由此深知青州冀中山川地势、风土人情,且上次出兵过于轻敌,此番儿臣痛定思痛,早已经制定平叛方略,请将平叛之责重新交给儿臣!” 邓太尉亦起身上前奏道:“朝廷明春平叛,老臣愿披甲随太子出征,定然将青州、冀中交于皇上手中!”邓太尉当年举全青州追随皇上,立下赫赫战功,是朝中武将中的第一人,有他襄助太子,的确令人信服。 说起前番兵败,太尉与太子一样心里也是一肚子苦水没法倒出来。青州乃是他经营半生之地,也是他的根本,于他的重要自不待言。当初因为贪心冀中之地,才会拿出青州一郡与牛通交换,本想着牛通在自家地盘之中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过上几年灭了他非但能重新收回全青州,还多得了冀中。但事与愿违,牛通表面以平庸无能、俯首听命示人,暗地里招兵买马,反将青州和冀中都占了。 更可恨的是太子,自己的亲外孙,先前一心一意为邓家谋算,可真正面对青州之战功,竟然也与自己分心,平叛时率朝廷大军与邓家兵马非但不能同进同退,反而互为掣肘。待兵败如山之时,一切悔之晚矣! 但到了此时,邓太尉还是要维护太子的。当今皇上深感邓家举家归附的情意,对邓家一向颇多容忍,但下一位皇上未必如此领情:胶东王就是痴傻恐怕也会恨邓家的;长沙王的外家赵氏一向与邓家相争;就是另一个亲外孙河间王也恨自已偏心。是以,保住太子,也就是保住邓家,他们之间就算有种种不和,但利益毕竟捆在一处。 此时,他大义凛然地拿自己几十年的声威为太子助力,而且心里的确有把握平定牛通之叛,牛通的实力邓太尉再清楚不过,完全不能挡得住朝廷大军全力一击。上一次太子以及邓家之败,并不是败在兵将、粮草、士气不如牛通,而是败在内耗之上了。这一次太子已经知错了,只要皇上肯让太子带兵,他必会全听自己的,然后自己会完全扭转邓家的颓势,甚至让邓家的势力超过先前。 对于邓太尉的慷慨激昂,朝臣们大都是认可的,但上官御史却不是寻常人,他家世居京城,几代中都有为官者,对于几十上百年间前朝本朝之事都十分清楚,并不会轻易被邓太尉骗了去,此时就嗤笑道:“青州原是邓家起兵之地,前朝时便据为已有,皇上仁厚,一向将青州之事委于太尉,便是青州官员任免也多半由太尉作主,青州所驻兵马皆为邓家嫡系,前番兵败,太尉其实早已经败了。” 看着太子和邓太尉要反驳便立即高声又补了一句,“败军之将,何以言勇?”神情语气十分不屑。 太子近来得了皇上背地里教导,能忍得多了,倒还罢了,但邓太尉却被气得脸色铁青,拿着手中的芴板便打向上官御史,上官御史便躲,一时大殿之内乱了起来,严正便跳出来大喝道:“太尉失仪,当罚俸一年!”身为御史大夫,他有制衡丞相和太尉之责。 被严正一喝,邓太尉也只能收了手,向皇上躬身道:“老臣可以领罚,但是上官御史言语轻佻也要罚!” 严正就摇头道:“朝中之所以设置御史台,就是为了广开言路,因此御史与其他官员不同,可以风闻奏事,是以不论太尉是否败过,上官御史之言皆不当罚。” 皇上便道:“败便是败了,并无可争之处。但众卿须知,世上并无百战百胜之人,便是朕起兵以来亦有过几次败绩。” 正是,皇上起兵经历了多少次战败已经数不清了,甚至几次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境,就是在邓太尉归附皇上之时,也正逢皇上兵败逃到青州。然后皇上得了邓太尉的辅佐在那里重整旗鼓,再收兵马,又经历数场战争,夺得了天下。 想到这里,上官御史默默地退回了本位,太尉于本朝功劳的确很大,自己对他的质疑,力量还不够。 颖川王便出列道:“我在南边,初闻青州之败根本相信!前日回京虽听人说起其中之情,但今日上朝方知原来竟是如此!”几个月前,还是在太子出兵青州之前颖川王出使蜀州,如今回到朝中,今天还是第一次上朝,是以方有此言。 皇上便道:“皇弟自蜀中归来,不若将蜀州之事说与大家。” 此时天下一京十三州,先前新朝占据一京十州,不计近日反了的青州和冀州,另有三州蜀州、幽州、交州三地仍归化外。幽州在极北之地,交州在极南之地,唯蜀州与中原腹地相距不远,因此皇上便先派颖川王出使蜀州劝说当地土人归附。 颖川王先前早有折子上奏,此时又当堂将前往蜀州所见所闻一一道来,“蜀州虽距中原不远,但其实处于重重大山之中,道路极为崎岖难行,又有数百里皆为栈道——这栈道京城这边没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竟是在悬崖绝壁上开凿孔穴,孔穴内插上木桩,上面再横铺木板而成,道宽不足三尺,行于其上双股栗栗然,且栈道之下又有流水奔腾不息,着实险峻。听人道为秦伐蜀时所修,谓之‘金牛道’。” “金牛道由当地土人守卫,果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道我朝便遣百万雄兵亦不能攻入蜀州。土王亦以此为傲,派重兵严守此道不与中原通,不肯臣服。” 颖川王细述蜀州山川地势,民俗风情,就又道:“蜀州之地,险不可越,前朝收入版图前后计用百年,所耗兵马钱粮无数,一朝势颓,土人又反,得不偿失。我朝方立,百姓贫敝,眼下又有青州之事,不宜对蜀州用兵。” 皇上之所以要将颖川王派到蜀州出使,其实是有心收复蜀州的,那里乃天府之国,特产富饶,且与中原之地相邻,岂能容之自立?但是谁想青州复又反叛,故而不论蜀州道路如何,朝廷已经不能再于青州之外再开战了。因此皇上便点了点头,又问起几件政务。 眼见到了午时,廷议就要结束,严正又重新出列道:“方才皇上曾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此次青州兵败,并不能如此含混过去。”他原是第一次追究青州兵败之事的人,接着又带人查军械军需等等,对于整件事情最为清楚,此时就厉声道:“先前臣以为青州兵败,追究起责任,自然在于领兵出征的太子,但如今突然想通了,其实不然,太子固然有错,但并非要排在第一位。” 今日为大朝会,按例京城的官员以及在京的外官都会到场,故而殿中官员极多,大家自上官御史请奏之后便都觉出了朝局风云乍起,随后觉出皇上不欲群臣议此,便也就罢了,此时严正此语一出,个个重新精神百倍全神贯注地盯着殿中。 但是严正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出殿内诡异的气氛,依旧侃侃而谈,“若论兵败之责,第一在皇上,第二在太子,第三方才在群臣,第四则在太尉。” 第123章 皆在私心 严正之言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群臣们都放下各自的心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静立不语,等着皇上的反应。 皇上也以为严正会把邓太尉排在第一的, 在他的心里,青州兵败邓太尉果然也是排第一的, 而太子至多排第二。也许别人会觉得皇上偏心自己的儿子,因此才会把责任推给太尉, 但其实皇上真心如此认为, 就连皇后也是心知肚明,这些日子老实得就像不存在了一样。 事情要追回到好多年前,皇上兵败流落到青州,邓家非但收留了他,还从此举青州之力归附了他,远较当时皇上的岳家陆氏更为全力以赴,而皇上果然也就此一步步走上了至尊的宝座。 在皇上的心里,他便将青州许给了邓家, 毕竟前朝时邓家便割据青州。是以青州之事, 皇上一向不过问, 无论是官员任免还是派驻武将, 皆出于太尉府。 可是太尉不应该对冀中动了心思, 在青州与冀中间挑起一项项事端, 到了此时,皇上亦是偏心邓家的,因此便派了太子前去处置。 谁想到太子出了京城, 便在邓家的人的蛊惑下忘记了他本是一国储君,只当自己是邓家的外孙,一应该事情完全偏向了邓家,将牛通自富庶的冀中换到了青州一处偏僻小郡。 当时皇上虽然觉得不妥,但只暗地里教导太子,天下将来毕竟是他的,邓家再亲近也只是外家,断没有帮着外家把自家的江山断送的道理;自己百年之后,太子身为新君对邓家既要用也要防;对牛通也要当成与邓家一样的臣子,不能一味打压。至于此次冀中青州之事办不妥,可待日后给牛通一些好处,缓缓将他调任到一处富庶之地,让他对朝廷心存感激。 可皇上怎么也没有想到牛通就反了,初听消息他又是气又是恨,气的是太子糊涂,恨的是牛通恐怕早就心怀不轨了。可是最终他还是派太子去青州平叛,毕竟冀中之事唯有太子最知道底细,让他就势一并处置了最好,免得让天下人耻笑。 至于平叛,皇上并非坚信太子会马到成功,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败,毕竟他拨给太子的兵马远胜于牛通,且朝廷初建,当年跟着他打下天下的兵将们尚未刀将入库,马放南山,曾经打败牛通的人还在呢! 但是太子却败了,而且败得一塌糊涂。这一次兵败,皇上认为是太子被自己教导后不再偏心邓家,而邓家未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就一直掣肘太子所引起的。如果邓家能一力支持太子,与朝中大军夹击牛通,牛通安能一步步平安退出,最后伏击太子? 是以,如果严正也看出青州兵败皆缘于太尉,皇上还是很欣慰的,而且眼下他也乐于看到严正对太尉的抨击,邓家的确有些太嚣张了,如今自己还好好地活着,他们就教唆太子将冀中划给邓家,如果自己若是百年之后,天下是不是也要分邓家一半呢? 可是严正却把青州兵败之责推给了自己,皇上勃然大怒,一拍龙案长身而起,“严正!你若是说不出道理,朕砍了你的脑袋!” 严正还是不慌不忙的,“当年还在山阳老家时,皇上几次想砍了臣的脑袋,可如今臣的脑袋还在臣的脖子上呢。” 严正其实是最早跟着皇上起兵的人之一,但他先前一直留在山阳当一介小官就是因为他太过耿直,只要他认为对的,就是跟皇上也是一样的争执,免不了要得罪皇上。就算皇上后来已经不在意了,但难免还有些人会放在心上,一直打压着他。 眼下,皇上想起了严正以前的直颜犯谏不觉就缓了神色,“你还是老模样,一点儿也不改的!”然后重新坐下,却笑道:“天子无戏言,朕既然发话了,你若说不服朕,脑袋依旧不保!” 明明皇上已经开始戏言了,但严正却还不笑,“臣既然上奏,自然占着道义,臣的脑袋定然能保得住!” 皇上就挥挥手道:“那你就说吧!” 严正便道:“臣以为青州兵败,非朝廷兵马不够强壮;非军需粮草供应不够充足;非将士不够用命;非牛通有用兵之能,根本原因皆在于私心!” “从冀中之事起,皇上就以私心处之,从头到尾偏心太子,偏心外戚,却忘记了天下,忘记了青州、冀中的百姓!于是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责任最大!其二太子本为储君,当以天下为任,可是先私心于外家,再不肯分功于人,与军中诸将相互掣肘,最终以多败少,大伤新朝元气;其三便是群臣的私心,大家皆以为朝廷必胜,文臣没有犯颜反对太子将兵,臣亦在其间,武将亦因所获赏赐不均不愿用命;其四太尉一贯以青州为邓家囊中之物,见牛通节节败退,唯愿邓家一系人马接收土地财物,不愿朝廷大军深入,与太子再生龌龊,终至败局。” “众人皆有私心,太尉乃臣子,又为了邓氏一族,其情最可原侑,故而排在最末;群臣疏忽,未能为君父尽力,位列第三;太子身为储君把外家看得比江山还重,故而位列第二;至于皇上,虽然亦为爱其子亲其戚,但既然为天下之主,便应以天下为家,以天下人为子女为亲戚,是以私心一生,自然要排第一!” 严正一席话,将朝中所有人都参了,包括他自己,朝堂上再一次寂静,大家全都低下了头,就是邓太尉再不服气也只铁青着脸不语。 半晌皇上拍案道:“严正,不愧是朕的御史大夫!为君一席话,朕赏你黄金千两!” “国难之际,臣不敢领,请皇上尽数拨于京外设防军中!”严正声音并没有提高,可是语气里的沉重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得到,“新朝初立,国弊民穷,休养生息方才数载,京城内外才见繁华之景,却因为青州战事重见遍地流民饥民,且为了防卫冀中青州来犯,自各州调兵驻守于京外,军需陡增,严冬中兵士多有冻伤及至断肢者,惜哉!痛哉!” 正是如此,新朝建立后海内平静,百姓休养生息,京城为首善之地,街面上眼见着日益繁荣,国库的积累也日益增多,但自青州乱起,一切又都不同了。 陆相一声长叹,伏拜道:“御史大夫所言极是!朝中自皇上到下臣,没有一个不感同身受,老夫深自悔之!” 又有臣子陆续出列请罪,大殿正中跪满了人。 皇上苦笑道:“众卿皆请起,若论起罪责,朕为第一!眼下,错已经犯了,再不能改,唯有君臣一同商议平叛之事,重还京城、青州、冀中安定。” 颖川王便扶剑而出,“皇兄,当年我们兄弟携手打下这一片大好山河,如今青州冀中事急,臣弟请将兵平叛青州!” “皇叔才自蜀州回来,舟车劳顿,还请暂歇。”长沙王自丹陛下走上前叩首道:“父皇!先前儿臣便请愿统兵出征,如今兄长兵败,京城不稳,还请派儿臣将兵收复冀中、青州!而后请父皇派官员重置郡县,治理民众。由此之后,无论冀中、青州还是何处,都为朝廷治下,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再无私心偏重之地。” 方才严正论起兵败之责,虽然把皇上排在第一,邓太尉排在最后,但是群臣难免都会想到他所谓的“私心”其实正是来源于邓家把青州当成他们的禁脔,之后才会生出牛通反叛等等一系列事情。因此先前心里赞同太尉带兵出征的人都不情愿他再次介入青州事务了。青州的确应该重新归到朝廷的治下,这一次平叛其实也是一个机会。 在此之时邓家一系的也人也不敢公然反对,毕竟谁也不敢承担严正所提出的“私心”。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毛遂自荐的这两个人的,随后又有朝臣提出由胶东王带兵,毕竟胶东王如今是名声最好的皇子,在士林中颇多赞誉。至于河间王,他其实也属于邓家一系,且上一次太子出兵时他的所做所为着实令人齿冷。 群臣七嘴八舌各的拥趸,相较之下颖川王不比胶东王和长沙王,盖他虽然年长,但当年皇上起事他多半留在后方,并未带过兵打过仗,且众人心里其实都明白,现在大家表面在推举谁带兵平叛,实际亦是推举新的诸君——如果另一位皇子成功平定青州之乱,太子的储君之位哪里还能坐得住?故而,颖川王便不大合适。而河间王因为上次妄图逼迫胶东王用小斗换官斗之事被揭开后几乎没有人支持,就是他自己一时间也不好意思跳出来要带兵。 几番争论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丞相便躬身出列道:“臣有一言。” 一直纷乱的朝堂便静了下来,就是在邓太尉最跋扈的时候也没有人会轻视陆相,眼下大家都静听他的意见,而且差不多所有的人都会认为陆相会推举自已的外孙。 即便严正刚刚骂了满朝的文武加上皇上太子的私心太重,但大家还是心知肚明,谁能没有私心?就是严正不也承认他自己也有私心吗?且这个时候陆相推举外孙也不能算是私心了,胶东王果然担起平叛重任。 沉寂下来的朝堂上,陆相的声音浑厚又坚定,“老臣恳请皇上将练兵带兵之责交与长沙王。” “太子为一国储君,前番出征时老臣便曾道储君不宜离京,此时太子新败,于军中士气不利。便是太尉,依御史大夫之见亦不适合此时前往青州,不如暂且留京。” “长沙王原与青州无任何瓜葛,平叛中便能持公心,且他自小曾随赵无敌习武,于排兵列阵颇为精通,且这次皇上自西北抽调平叛兵将最多,其中多有长沙王旧识,将帅相和,也正为得胜之道。” “至于胶东王,本是老臣嫡亲外孙,开府前还曾在老臣府里读书,确为皇子凤孙,精通五经、才华过人,老臣自深爱之。但老臣亦深自知晓,胶东王自小体弱多病,养于深宫内院,从未曾经历兵戈,见到血污尚且会昏倒,哪里能出征打仗?且他长于读书,却不通武事,老臣秉于公心,不欲推荐于他。” 陆相将胶东王的实情揭出,其实也就绝了胶东王带兵之路,便是一力举荐胶东王的严正也佩服,“丞相不顾血脉之亲一片公心,我也赞成你!”严正本是山阳一介小官,入京时日尚短,因此对诸位皇子的了解并不很深,且他推举胶东王只是缘于胶东王是皇子中最公正聪明的,此时自然也就信了陆相。 陆丞相就谦虚地道:“老臣远不如御史大夫一片公心,此番不过肺腑之言而已。” 至此,尽管太子和邓太尉依旧坚持已见,但满朝之上,却都认定再派太子出征,青州、冀中就是平定了,亦不可能重归朝廷治下,将来还会有无穷隐患,因此无人不赞同长沙王。大势所趋,就是邓家一派的人,亦不敢出面反驳。 第124章 骗财骗色 朝会散了, 皇上留下几位重臣议事,胶东王便退出含元殿坐上马车回府。 留福放好车帘道:“昨晚赵无敌暗中派人拜见丞相。”含元宫不比后宫,是皇上临朝议事之所, 因此留福是不能进的,是以他并不知道朝会之所以议, 见了王爷便赶紧禀报才收到的消息。 胶东王便道:“原来如此!” 留福就担心地问:“王爷,丞相是不是又投向长沙王了?” 胶东王点了点头, “不错, 丞相已经公开支持长沙王,他甚至还把我不能见到血迹的事情说了出去。” 原来王爷终究还是没有得到出征的机会!留福想到这些日子的努力,想到王爷昨天受伤的手掌,还有自己因此没有吃上的鱼火锅,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丞相可真是心狠!” “若是有必要,他也会将我痴傻的事情在朝臣面前揭开。”胶东王清醒地提醒他,“这就是我的外祖父。” 留福恻然, 可他无能为力, 只能劝道:“好在王爷其实并不是真的痴傻, 现在邓家势力早不如过去了, 就是暴露出来也不大要紧, 我们再小心一些防范就是了。至于害怕血迹其实是因为被吓到过, 王爷以后以后一定会好的。” 胶东王却轻轻一笑,“昨天王妃那么坚决反对我带兵出征,可能也是想到了此节, 只是她不肯说出来只怕我伤心。” 王妃的确是如此心善,尽管昨晚起她就不许自己吃饭,可是留福还是要承认她对自己很好,而且她不只对身边人好,就是对府里最下等的仆役都十分客气,只要别人不害她,她从来都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王爷更是她最喜欢的,从来都捧在手心里,当然要全心维护。 可是王爷对王妃也好呀!表面看起来是王妃一直服侍着王爷,但其实是王爷在护着王妃。王妃那天真不知世事的性子,若是没有王爷暗中保护,她恐怕早就香消玉陨了。就是王爷要争带兵平叛青州,其实也是为了王妃好,只有王爷手中掌控了权势,王府才能平安,王妃才能继续轻松愉快地在府里做做菜,睡睡懒觉,过着简单快乐的日子。 只是王妃并不懂得王爷的难处,也就无从安慰王爷了,留福就替她劝道:“如果王妃知道王爷现在的处境,她一定会对王爷更好的。” “她对我已经最好了,不能再好了!”胶东王脸上的笑意不减,“留福,你一定觉得我很伤心吧。其实不是,我这次并不伤心,丞相把我怕血的事情说出去我也不难过,哪怕他说我傻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听着朝臣们议论出征之事,我突然就想到出征可能会遇到危险,那样就再也不能回来见王妃,我就觉得不争也没什么。” 胶东王在奋力争□□势之中,从来没有想过失败会怎么样。他努力地活着,但并不是怕死,母亲、哥哥们一个个离开了他,他若是死了不过是与他们团聚而已。但是,今天,他却突然害怕死亡了。因为他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王妃了。 为着争夺带兵的权势,胶东王一直没有认真考虑平叛的危险,现在他想到了,于是心平气和地认为陆相说的并不算错。自己出了宫进陆府,再开府在文澜阁太学,的确没经过兵戈,对打仗只在书上读过,如果上了沙场,也难保不是赵括那样的纸上谈兵。 没有实力就争着带兵平叛误国误已不算,还会误了王妃。就在胶东王觉得自己不能离开王妃的同时,他同样认为王妃也不能离开自己,如果没了自己,她可怎么办?一定会被人欺负,还会再不能过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的日子!自己决不能允许! 就让长沙王去带兵平叛吧,自己不会再羡慕他能得到权势了,甚至对于那个位置,胶东王也没有过去的执念。他曾一心想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为的是报母亲的仇。但现在自己却疑惑,毒死皇后是不是最好的报仇手段?皇后最不想看到的是她的儿子不能登上那个宝座,而自己就是不去抢,也会有人去抢的。 眼下的自己,更应该放缓步伐,认真思考一番了。母亲临终的心愿不是让自己报仇,而是要自己活下去,快乐幸福地活下去,自己一定会实现,让母亲在泉下得到安慰。胶东王浑身轻松地回了王府,笑嘻嘻地告诉王妃,“我不去青州了。” 素波原本有些担心的,此时也笑了,“太好了,我们就在京城里住着,总要比到外面行军打仗吃得好!”又开心地问:“你想什么?只管说,姐姐给你做!” 胶东王想了想,“王妃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留福在后面赶紧加了一句,“我也是!” 一早王妃还对自己横眉立目的,但现在听了王爷不会出征便高兴了,于是留福也得了一个笑脸,“好了,从现在开始不罚你了。” 留福喜不自胜,跟在王妃后面进了小厨房,“我来端菜!” 灶上煨着一个瓦罐,正咕嘟嘟地冒着香气,王妃指挥留福端到了桌子上,再揭开盖子,满满一罐炖得黄灿灿的栗子鸡!王妃得意地笑着,“虽然冀中那边与京城正打着仗,贡品都中断了,但竟然还有商人能偷运出栗子到京城,价虽贵了些,但我还是让云哥儿买了一筐,今天先吃栗子鸡!” 留福便有些怀疑,“冀中那边连消息也传不过来,栗子怎么能运到京城?会不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拿别处的栗子冒冀中的名?” 素波的喜悦是由衷的,因此就好脾气了告诉他,“薛姐姐只怕这栗子是冒名的,可我尝了的确是冀中的板栗,甜糯的味道别的板栗都比不了。” 胶东王就瞪了一眼留福,“一定是冀中的栗子!” 留福才觉出自己的蠢,赶紧点头,“王妃尝过当然不会错的。”重新被王妃允许一同吃饭了,真是幸福得要流出泪水,怎么能与王妃作对呢?他手脚轻快地到厨房里跑了几趟,将菜都上齐了,才要在自己的小杌子上坐下,王爷就一挥手,“以后我和王妃用膳时你不必服侍了!” 就像商量好了似的,王妃也说:“我让阿仁给你单独留了菜,每样都好多呢,以后你自己吃吧,或者跟他们一起吃也行,比跟着我们在一起还自在舒服呢。” 留福算得上敏锐的人,从早上起他就觉得王爷和王妃哪里与过去不同了,但就是不能确定。现在退出屋内回首一望,见王爷和王妃各自低头用膳,更觉得他们间不同了。 过去王爷和王妃用膳时总是十分热闹的,王爷会为王妃挟菜,王妃也会挑最好的分给王爷,甚至他们还曾经互相喂过对方,但他们都是坦坦荡荡的,至少从来没有避开自己,而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但是眼下,他们表面似乎生疏了,可留福就是感觉到他们更亲密了。 这种亲密是无声的,又是默契的,蓦地,留福的脑子里就升出了一个念头,难不成王爷有了新的秘密只告诉了王妃没有告诉自己? 但是,他想不到王爷会有什么事需要瞒住自己,明明他对自己还是那样信任,让自己打理着王府里最隐秘的事情,可留福直觉就是如此。 留福突然无端地伤心起来,要知道自己与王爷在一起相依为命已经好多年,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明明是主仆可他们心里都不觉得他们是主仆,而是更加亲密,所有的一切都捆绑在一起,不是父子胜是父子,不是兄弟胜是兄弟,完完全全同命运共福祸。而王妃才嫁过来没满一年,就取代了自己?她还不清楚王府里好多的秘密呢。 好在香甜软糯的栗子鸡安慰了留福,他吃了满满一大碗,然后告诉自己,“他们是夫妻,就是有些秘密也没什么。”尽管如此,可是心里依旧酸溜溜的不自在。 正殿里,胶东王和王妃果然各自低头用膳,早上匆忙分手时还好,刚刚有留福在一旁说话时也好,但现在只有两个人时,想起昨天夜间的事情他们便都害羞了。 素波挟起一颗栗子下意识要递给胶东王,平时她时常会将好吃的挑出来分给他,可是今天她却将送出去的筷子又重新收了回来。昨晚真不应该越了雷池,就算他是问题儿童,可也是身体成熟的男子了! 而走过了那一步,很多事就不一样了,他更加粘着自己,就像昨夜怎么也不肯松手,最后两个人抱在一起睡了。素波今天反思了许久,最后下了决心,自己既然做出了那种事,就要为胶东王负责,他真是什么都不懂的。 否则不就成了骗财骗色?花着胶东王的俸禄,吃着胶东王的供奉,然后还占了胶东王的便宜? 那么,两人以后就长相厮守下去,胶东王应该是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可自己也蛮喜欢他,虽然他与平常的人不大一样,但那又有什么,更何况素波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他的问题,只觉得他特别纯真简单而已,再看他的那张颜值爆表的脸,更是什么都值得了。 可是下了决心与实行间还是有些差距的,明明已经将留福赶走了,可是素波反倒不好意思对胶东王体贴了,连挟菜都为难了呢。 就像两人间隔着一层看不到的纱帘,将彼此分隔开了。 就在素波迟疑的时候,一块鸡腿肉送到了她的口边,正是她最喜欢的鸡腿最下面的一段,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充满弹性的鸡皮,里面的肉不是很多,中间一根骨头,却是整只鸡里面最精华的部分——胶东王正红着脸看向自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简直能把素波淹死在里面,更何况他还萌萌地向自己说:“你吃!” 素波就吃了,与栗子同煮了许久的鸡肉香味儿里又带了甜和糯,正是她此时的心境,于是她将一颗栗子送到了胶东王的嘴里,“你也吃。” 什么纱帘立即就不见了,其实哪怕中间有一座刀山一片火海也不算什么,只要突破了那个界线,就没有能挡得住他们的。 一对英俊美丽的少男少女看着对方,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真是再动人不过的画面。可若是靠近了就听徐素波在说:“今天我们分床吧。” “不!我要王妃!” “那你就要乖乖的,不许再要了。” “就要!” “不行!” “就要!就要!” 第125章 事易时移 大朝会之后, 出人意料的是皇上并没有如群臣所议一般令长沙王在京外练兵,而是将此事压了下来,便有臣子奏请, 亦只道:“各地所调集诸军皆有统帅,由他们各自练兵即可。” 为了京外几万大军, 皇上还减了宫里、东宫、各皇子府的用度以充军资,大臣们也多有捐出俸禄的, 接着后妃、太子妃、各皇子妃, 以及权贵人家的女眷们便都开始缝寒衣劳军。 薛清便向王妃建言道:“上一次施粥我们府没有出面,许多人只道我们非但没有设粥铺反得了皇上的赏,而王妃给冷月庵的善堂送米粮的事却被掩住了。这一次,我们府里做寒衣可要像别人一样大张旗鼓地送到军中,让大家都看看!” “我们做好事为的是自己的心,别人怎么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素波本不是喜欢出头露面的人,又不想与几位皇子妃争斗,所以只打算随波逐流地做些寒衣就罢了。 可是薛清却道:“王妃常年在深宫内院, 固然不爱名声, 但王爷是男子, 尤其是现在领着文澜阁和太学的差使, 为天下文人所景仰, 还是要一些虚名的。” 相爱的人无论什么事都会替对方考虑, 素波立即便点了头,“不错。”然后她突然就道:“既然王爷管着文澜阁和太学,我们为什么要给军中送寒衣, 而不给儒生们送呢?” 文澜阁里的儒生们还好,他们有差使也就有工钱,可是太学里的儒生们可就不同了。考入太学的太学生们是免费读书的,太学给他们提供书籍、房舍,又请了博士讲学,但他们的衣食供给太学却不管。按这里的惯例,饮食由他们所在的郡县负责,衣物则由他们自己的家人提供。 由于胶东王听了自己的建议在太学设立了考试制度,所以这一批太学生们并非都出于世家豪门,他们在太学里的生活便有天差地别的不同。富贵人家出身的太学生过着奢华的生活,而贫穷的学生只能勉强吃饱饭。更难的是青州冀中等地的学子,他们现在早已经无人供给衣食,一直靠胶东王的俸禄资助读书。 但这些还都不是最可怜的,太学还有一批附学的学子,就是没能考入太学的儒生,因为路途遥远便选择了留在京城读书,预备明年再考。这些人中许多学问都很好,因为太学招收的学生太少了,才不得而入。胶东王怜悯他们便将太学西边一带的房舍隔出来为他们提供了免费的住处,也允许他们在一定的日子到太学读书听讲,这些人中的寒门学子过得更苦。 薛清自然也知道这些情况,自太学成立之后,胶东王的俸禄倒有一半都用在那些地方,便是祖父也时常资助他们,又说这些人中将来必出国之栋梁的。现在立即赞同道:“王妃所言极是!军中原就有军衣军粮的,且大家都去劳军,想来供应也不至于缺少,我们不如全力资助儒生们。” 两人计议已定,便开了库房,将王府的收藏全拿了出来做寒衣。衣裳就做成最简单的披风,这样白天能穿,晚上能盖,又容易做又实用,就连素波也亲手做了好几件呢。 到了发寒衣的时候,素波便去了太学。其实她本不想去的,但是胶东王和薛清都一定要她出面,她就笑着将一件件厚实的披风发给了贫穷的儒生们,又鼓励他们努力学习,早日为朝廷效力。 与高不可攀的胶东王相比,笑语晏晏的胶东王妃是那样的和蔼可亲,而她发给大家的寒衣又是那样的温暖,在儒生们的心里留下了另一种深刻的印迹。许多年后,他们在谈起皇上叹服“天纵奇才”之后,就会再加上一句,“唯有天后才配得圣上,天后的封号果然恰如其分!” 素波自然不知道未来的事,但是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她做了好事心情很愉悦,抬眼见到了何老先生和叔父,便赶紧上前,“你们怎么都来了?” 何老先生和叔父就笑,“今天是王爷讲学的日子,我们自然要过来的。” 太学里时常有讲学,由这些大儒们为学子们讲解学问,胶东王也会每个月讲一次,素波曾看到他每每都要提前数日开始认真读书,写下好多好多的文稿,又一遍遍地修改,她虽然翻看过,可总不能读完就睡着了,今日才真正见到他讲学。她不由得问:“王爷讲得好吗?” 叔父就责备地看着侄女道:“你竟不知道王爷讲学有多精彩?不必说太学的士子们,便是我们,以及文澜阁里的大儒们都要来听,就是薛太傅每次也必到的!” 何老先生也道:“先前讲学只在太学里,后来因为人越来越多,才移到了文澜阁大殿,这里恐怕仅比含元殿略小一些而已,且又没有任何器物,最为宽敞。眼下时辰还早,一会儿便到处都坐满了人,有时人太多了后面的人坐不下只能站着听呢。” 早知道胶东王的书读得好,但真没想到他能有这样厉害!素波不觉得竟生出了景仰,身为两世学渣,她对于学业着实热心不起来,但却不耽误她对学霸们有着如滔滔江水一般的景仰,如今胶东王就是一个天才的超级大学霸! 想到自己和学霸的故事,素波难免自豪起来,但见周围的人越一越多,却不好说别的,只问:“我给叔父做的茯苓茶可每日喝着?” 叔父就笑了,“自然每日都喝,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呢。”又嘱咐她,“王府里事务繁杂,又有王爷要服侍,你不必总惦记着我。” 正这时,留福过来了,先躬身行礼向徐博士和何博士问好,然后才向王妃道:“王爷就要讲学了,请王妃到殿内,好一同升座。” 素波就顺着留福的手向上看了过去,整个文澜阁大殿十分宽敞,殿内没有摆放任何家具物品,唯有南边一处高阶之上并排放着两个红缎子坐褥,胶东王是要自己陪着他一起坐在那里呢。想到这里素波觉得脸上微微作烧,就摆了摆手,“我又不懂多少学问,就不过去了。”说着又与叔父、何老先生打了招呼便向外退了出去。 发寒衣的日子是胶东王选的,素波现在就疑心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自己与他坐在文澜阁大殿上呢。胶东王还是与别人不同,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不避外人地对自己好,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男子通常不会在外面对妻子如此亲密,唯有胶东王一片赤子之心不知掩藏。 因此素波虽然拒了,可是却舍不得立即离开,退到了殿前并没有立即走,却回头去看殿内,只见胶东王头戴玉冠,身着蟒袍,自后殿转了上来,立于阶上却没有立即坐下,目光向下一扫看到了自己就微微地笑了。其实素波平日常看到胶东王穿着正式衣冠的样子,但此时觉得他格外威严英俊,心里立即冒出了上前捏捏他的脸的想法,然后赶紧将手握了起来,只怕她好担心自己一时控制不住真做出那样丢人的事! 素波的心呯呯地跳着,她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站在这里了,恰好寒衣也发得差不多,她拉着薛清便出了文澜阁,却又不想回王府,便道:“我们去转转吧。” 文澜阁于她们其实是故地,重游起来发现这一年多的时间竟有了不少的变化,阁西徐家最初住的一排房舍已经重新翻建成高大的藏书楼;先前的厨房也变成了食堂的模样——正是自己告诉胶东王的;而东边的精舍也添了许多新宅,薛清就说:“如今王爷礼贤下士、勤奋好学,文澜阁引来了许多知名的学者,先前的房舍都不够用了呢。” 两人说说笑笑一直走到了月湖边,便上了拱桥。虽然已经到了冬日,万物凋零,但是小小的湖面微微荡漾起滟滟的波光,太阳照在上面,映出一片金色,颇值一观。 突然有人笑着招呼:“胶东王妃,过了拱桥那边的草丛里有许多鸳鸯,不如过去看看?” 素波抬头一看,原来竟是陆辰,不知他怎么到这里,便厌恶地道:“滚!” 陆辰今日是来找张慎行的,到了太学得知胶东王妃发放寒衣一时头脑发晕就混到了文澜阁,然后一路潜行跟到了这里,现在见王妃身边只带着一名女官便来献殷勤,被王妃叱责一点也不恼,只涎着脸笑道:“我是好心来陪表弟妹的。” 一语未了,冯律早飞奔到了桥上,一把揪起陆辰按在地上问:“请王妃示下,如何处置?” 素波不想冯律突然来了,就放了心,却笑问:“不是让你们随便转转去吗?怎么正好过来?” 冯律笑道:“虽然文澜阁里一向平安,但王爷命下官一定贴身护卫。眼下王妃是在桥上,下官才晚了的,若是在湖边,连一句话都不会容他说出来。”又向下面示意一下,“王府护卫何在?”果然桥下立即出现了十数人,大喝一声,“护卫在此!”个个威武健壮,非常可观。 素波就瞧瞧陆辰,笑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把胶东王府放在眼里?” 陆辰还真这样想的,胶东王算什么,当初在陆家时自己可是随便打他的,胶东王妃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没落的世家女,被自己逼得嫁了傻子。所以他就大胆地过来搭话,但没想到被按在桥上,那冰冷坚硬的石头硌得他浑身都痛了起来,再看着按住自己的侍卫和桥下的人他着实后悔了,“不是,我就是想与表弟妹打个招呼。” 薛清在文澜阁里住过些日子,深知陆辰是什么人,现在便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胡乱与王妃攀亲!” 正说着,张慎行跑了过来,他是个识时务的,立即就跪下致歉,“都是下官的错,一时没有看住表弟,还请王妃容我带表弟回去。”如今的胶东王妃哪里是陆辰能得罪得起的?就是自己也会跟着倒霉,他只盼着徐素波能高抬贵手放过他。 素波看着张慎行,当初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逼着自己跳水的那个人就跪在石头上面向自己叩头,不禁在心里感慨一声事易时移,自己终于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论起素波痛恨的人,共有三个,除外邓十九就是张慎行和陆辰,如今邓十九已经被她扔到水里报复过了,眼下张慎行和陆辰就在她的手心里,素波便想也扔到水里吧,让他们殊途同归。 素波才要吩咐冯律,就见原本跪着的张慎行突然手脚乱划地飞下桥去,然后扑通一声将湖面上细碎的波光砸出巨大的水花,再回头就见胶东王又将陆辰也踢了下去,又是一个巨大的水花,素波恨不能拍手叫好,但文澜阁毕竟不是自己府里,便笑赞道:“王爷踢得真不错!” 冯律就赶紧回禀,“王爷每日练功,早有所成。” 虽然素波并不大信胶东王在武功上会有什么成就,但是他那两脚看起来力道的确不小,遂点头向冯律道:“冯参军教导有功,回府有赏!”又指着桥头冯律手下儿郎们说:“他们也都有份!” 冯律曲膝谢了,又如他来时一般无声地退下去了,这时薛清也早下了桥,素波见胶东王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就上前携了他的手,“我们回府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才走到桥头,便听留福在后面正吩咐,语气间颇为硬气,“将这两个登徒子拿了送到相府和光禄勋府上,请他们好好教导子弟!这一次王爷看在他们父祖的面子上只小惩而已,下次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Dommy扔了1个□□!投掷时间:2017-08-30 18:54:40 第126章 后悔莫及 这一年的冬天京城里一直很沉寂, 便是过年也没有多热闹,而皇家更是简单地在一处吃了年夜饭就各自散去。 眼见着春天越来越近了,皇上依旧没有宣布将派哪一位皇子领兵, 所有朝臣们的折子都被他压了下来。 已经开始有人传言皇上不会再让皇子领兵了,而是在朝中众多能征善战的大将中选出一个平叛。 当然也有人怎么也不信, 毕竟第一次平叛是太子统率兵马,如果这一次换了臣子, 首先就是会让出征大军觉得不够重视, 士气低落;再则将来不论胜败都会很麻烦,败了再伤元气新朝恐怕会岌岌可危,胜了局面就太尴尬——太子都不行,别人怎么能行!固然皇子出征也是一样的道理,胜了总要显出太子的无能,但是大家早已经默认哪位皇子能平叛差不多也就能夺嫡。所以,皇上还是会派皇子出征的! 素波对此毫不关心,她本就没有去劳军, 自那次去了文澜阁之后便一直在府里, 天太冷, 懒得出门。于是她就弄出了一个烤炉。 然后王府里所有的人都吃到了戚风蛋糕, 为了练手素波做了许多, 最初还会有有种种的不足, 但很快大家就尝到了最正宗的西式点心了,而且深深地被折服了,真是又暄又软又香甜, 留福简直爱得疯了,“王妃,你怎么能想出做这样一个炉子呢,简直与神仙差不多!” “这算什么,”素波正将一块戚风蛋糕分成三层,每层之间都涂了奶油,最后在整个蛋糕外面再涂一层奶油,用各色奶油挤出图案花朵,又点缀了几样水果,以后我还会给你们烤更多的好吃的!”什么披萨、蛋挞、松饼、面包、饼干、布丁,不要太多哟! 留福看着王妃装饰着蛋糕,最后又将两个小人插在了蛋糕正中间——这两个小人也是王妃做的,近来她每天晚上都拿出来缝一点,用的材料都是上好的,还加了些珠宝,精巧至极,先前以为是小玩偶,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这样用,整个蛋糕至此美轮美奂。留福的口水就要流下来了,就问:“王妃,这个蛋糕也是吃的吗?” “当然是吃的了,”王妃站起来退后一步看看,再重新将固定小人的银柱调整一下,再退后看看,终于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大功告成!” 留福又问:“那怎么吃呢?”这么大的一个,上面还有一层奶油,既不能捧着吃,也不能用筷子挟着吃。 “这要用刀切的。”素波便在桌上辅了格子桌布,放上一瓶插花,将提前准备好的银刀银叉银盘一一摆好,却最后告诉留福,“一会儿王爷回来了,我们共进晚餐时你不要来打扰。” 留福本应该随着王爷去文澜阁的,可是这几天为了吃蛋糕他找了种种借口晚去早回的,今天更是赖在了府里给王妃打下手,正好打发鸡蛋、搅拌奶油等等都很需要人手,素波便欣然接受了他。但也正因为他在这里混得久了,所以知道王妃尽管做了那么多的蛋糕,但其实真正最重要的只有这一个,结果自己不能吃也就罢了,就是连看也不能看着王爷和王妃吃真是太伤心了,于是失望地答应,“是。” 素波听出了他的失落,就笑了,“蛋糕都是一样的,你自己拿,想吃奶油自己涂,想吃水果自己加。” 那怎么能一样呢?这个蛋糕里倾注了王妃许多许多的心思,一定比别的都好吃!王妃曾说过好多次,只有真正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才是最好吃的!留福就想着,那个蛋糕得有多好吃呢?一定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他最后不甘心地问:“王妃,你们能吃光吗?”王妃一向不喜欢浪费的,她觉得蛋糕太大一定就会分自己一点儿。 如果只按饭量,素波只需要做一个小蛋糕就行了,可小蛋糕固然也能很好看,但未免不够表现出强大的庆贺之意,所以她还是做了一个最大号的,果然效果不凡。至于不可能吃光?素波很肯定,“不会剩下的。” 留福终于无话可说了,蛋糕才一做好王爷便进了府里,他服侍着王爷在桌前坐下便退出了宁淑殿,临走前他再三看了看蛋糕,又看了看王爷,满怀信心地等候着。因为尽管王妃说不会剩下,但他相信这么大的一个蛋糕不可能被王爷和王妃吃光。明早,不,也可能是今晚,自己还是会尝到世上最好的蛋糕。 胶东王也被眼前非同寻常的蛋糕震惊了,最初他只当王妃又做出一样新点心,可是品尝着蛋糕甜蜜的味道,再看看上面的两个小人,他突然醒悟了,“今天是二月十六日!” 不错,二月十六是素波与胶东王成亲的纪念日!这里的人们并不会庆祝这样的日子,素波原也没有打算说出来,但是胶东王竟然想到了。他猛然站了走了过来一把将王妃抱住,“我好喜欢你!” 谁说胶东王是问题儿童的?他竟然还懂得情调!素波看着眼前的胶东王英俊的容貌、满怀深情的眼睛,用手抄起一块带着奶油的蛋糕涂在了胶东王的脸上。看着他英俊的面容变得如此有趣,就放声大笑起来。 胶东王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蛋糕不只是吃的,还可以这样玩儿。他立即也抄了一块蛋糕抹在王妃的脸上,也哈哈地大笑。 蛋糕真正被吃掉的只是很小的一块,其余的都被两个少年打打闹闹地用掉了——素波到了这里还是第一次这样放松,她什么也不顾,只尽情地玩着;而胶东王呢,从记事时起就没有放纵过自己一回,开始时他甚至不会玩儿,只是模仿着王妃,后来突然间就像打开了一道门,将一直被禁锢的心放飞了,他抱着王妃在屋子里打转,两个人一起唱歌、跳舞,累得精疲力尽一同倒在床上就带着一团团的奶油睡着了。 再醒来时,胶东王觉得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身上一直堆着许多的阴霾,但昨夜,完全一扫而空,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他抱着王妃“啵”地亲了一下,“今晚我们还吃蛋糕好吗?” “哪有天天玩的,一年一次就够了!”王妃还没大睡醒,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我去给你下碗面,吃了再上衙。” 胶东王便也笑了,的确,这样疯狂的玩闹如果每天都来还真累呢,就按住王妃道:“你再睡一会儿起来,我叫阿仁下面。” 看王爷和王妃玩得开心,留福也不好意思不高兴,但是他真没想到那么大的一个蛋糕自己竟然连一口也没尝到,只能悒悒然地随着王爷去了文澜阁。车子行到半路,留福便收到一个消息,神情立即变得肃然,“王爷,皇上今日在长秋宫里向皇后说要亲自带兵平定冀中、青州。” 胶东王也怔了一下,释然道:“父皇果然还是不愿意放弃太子。”不论哪一个带兵平叛,只要胜了就是在□□裸地打太子的脸,唯有皇上亲征,太子才能保住颜面。 留福亦明白这里面的关窍,满怀酸楚地道:“太子还是年少时便由皇上带在身边教导,情分果然不一般。”而自家王爷呢,从出生起见皇上的次数就是有限的,同样都是儿子,差别就是这样大。 胶东王倒没有多伤感,年少时对父皇的慕孺之情早已经磨得不剩多少了,他随即吩咐道:“打听一下谁留在京城监国。” 皇上虽然说要亲自带兵同征,但其实却没有明旨发下,亦没有说谁留守京城,谁跟着他出征。但是,留福却道:“一定会是太子!”皇上亲征,储君留守京城,自然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就是胶东王也是一样的想法,皇上会将河间王、长沙王带在身边,然后把太子留在京城——如此一来皇上得胜回京时,纵河间王、长沙王立下赫赫战功,但太子监国的功绩总要稳稳地压住诸弟。 几天之后,皇上在朝堂上颁发了旨意,三月十五,大军随御驾亲征,太子、河间王、长沙王随行,甚至邓太尉也被皇上带走了,却留颖川王监国。 薛太傅听了便长叹一声道:“‘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皇上为太子不可谓不用尽心血了。” 留福看着王爷半丝表情也没有的脸,仔细想了一会儿,终于完全明白过来:如果皇上令太子监国,纵然能得了留守之功,但总不如亲自带着太子出征,指挥他平定冀中青州,如此太子辄几可一雪前耻,青州之败便不至于动摇东宫的地位。而带着河间王和长沙王出征,独留颖川王监国,也是不欲其他皇子守京之功。 与此同时陆相也听到了消息,心神顿失,正拿在手里的杯子便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半晌开口道:“当初如果举荐了胶东王会不会不同?” 许衍正立在下首,听丞相之意并非在问自己,却似在自问,知道丞相后悔了。眼下的局面正是丞相最不愿意看到的,就算皇上亲征后大大削弱青州邓家的势力,但邓家的根基还是一点也没动,甚至邓太尉的外孙还会登上皇位。 可是当初丞相既然选择了赵家,放弃了胶东王,现在只能承受。而且许衍还觉得,“就算丞相选择了胶东王,也未必能成功,皇上终究还是有私心的,完全偏心邓家。” “那么陆家呢?到那个时候会被流放还是灭族?” 听着丞相的问话,许衍的心里升起了浓重的悲哀,丞相老了,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没有眼光,也越来越不能决断。从听从自己的谏言接胶东王回相府,到选择长沙王放弃胶东王,再到重新犹豫再次选择,完全看不到他过去的睿智——不,其实陆相原本也不够睿智,否则当今的天下决非如此。 许衍为丞相悲哀,更为自己悲哀,毕竟放弃胶东王也是自己选择的,现在还来得及反悔吗?他想了想,坚定地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就算太子和邓家这一次虽然逃过了青州兵败的责任,但新朝初建,天下未平,皇上正值盛年,鹿死谁手,尚未可定!” 作者有话要说:  要出门十天,左算右算怎么也不坚持不了双更了,抱歉,亲们,从九月起改为单更,不过滟滟保证一定不会断更,存稿箱先存几章,到了目的地再码字更新。 第127章 煌煌大道 御驾亲征, 又比上一次太子带兵出征不同,整个朝廷都忙碌起来。 胶东王这一次并没有被派发放粮草之类的任务,他便作了一篇辞藻华丽的长赋送行, 素波虽然读起来有点儿困难,但还是看懂了意思的, 胶东王感慨与父皇分别的伤心,再预祝皇上旗开得胜。素波不很通文墨, 可她很敏锐地感觉到淡淡的悲伤, 便轻轻地抚着胶东王的头问:“你很不愿意父皇离开吗?” 胶东王就占了点头。 平日里胶东王几乎从来不提皇上,也看不出对皇上有任何惦念之意,但到了此时还是伤心,素波便也感慨起来,“毕竟是亲生父子啊,血脉亲情怎么也改不了的。” 胶东王就垂下了眼睛,他能告诉王妃自己不愿意父皇离开京城是真的,因为父皇如果走了, 京城就成了皇后的天下, 胶东王府的处境就会更艰难了吗?至于血脉亲情, 他从来都不大相信的。 素波看着, 却只当胶东王担忧父亲, 便轻声细语地劝他, “父皇可是经历了十几二十多年的征战打下的江山,打仗对他不算什么事,更何况朝廷的兵马比牛通多得多了, 民心也占在我们这边,你不必担心的。”就把当时留福劝自己说胶东王如果出征一定得胜的话讲了一遍,胶东王如今越发明事理了,只要细心讲解他一定能听得懂的! 留福正好有事来回禀,听了这长篇大套的道理就咧了咧嘴,当时自己就是如此劝王妃,可是她根本听不进,还说如果皇上派王爷为将出征,她一定要去宫里求皇上收回成命的。现在如她所愿,王爷与出征无缘,她倒将自己的话用来劝王爷了。 这些话原本是王爷详察天下之势得出的结论! 素波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她安抚着小美男,“父皇出征,我亲手做了一件防弹,噢,防箭背心准备献上去,父皇穿上这背心,一定不会有事的。”皇上对自己一向很不错,现在要送他出征,自己总要送些东西的,金银珠宝自己本没多少,就是有也都是皇上赏的,不如亲手做一样东西更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同时也很省钱。 丝棉小背心上面缝了无数的铁片,层层叠叠,与铠甲有些类似,但却轻便便了许多,正好能护住心胸,瞧着还是很不错的。但胶东王看了轻轻摇了摇头,留福就替他将话说了出来,“皇上有许多上好的铠甲,前朝传下来的明光铠、本朝工匠做的锁子甲、皮铠等等,不会穿王妃做的背心。” 不想素波一点也没伤心难过,这件防弹衣是她仿照电视剧里的样子做的,到底防箭效果怎么样她并不十分清楚,既然皇上有许多好铠甲,不用也罢,她真正的心意在于,“我反正献了自己的孝心。”还有一事她连胶东王和留福也瞒着呢,这件背心说是她自己做的,其实有薛清、福儿和寿儿帮忙,因为将那许许多多的铁片缝到背心上面实在很麻烦很麻烦——素波并不是不愿意为皇上亲手做,但是谁做的还不是一样的防弹服? 胶东王听了王妃的话就笑了,王妃有什么事就是想瞒自己也瞒不过的,甚至王妃有些秘密他也品出了一些原由,但是他从来不揭穿,看着王妃如此是很开心很有趣而且还很温暖的呢! 既然王爷笑了,王妃也就放下心来,转头问留福,“有什么事吗?” 留福就回禀道:“选出来跟着皇上出征青州的十个太学生来王府辞行。” 素波就问:“不是已经在太学里向王爷辞行过了吗?”自己在府中也听说因是第一批离开太学的学生,太学里办了隆重的宴会呢。 “那是与太学里所有人辞行,现在他们是专门来向王爷告辞,听王爷教诲的。”留福恭敬地答着,“王妃,他们可是王爷亲自从成千上百的儒生中选出,收到太学里用心教导,现在又简拨起来送到皇上身边的人呀!”这些人比起王爷现在招募到手下做事的人还要重要,将来一定会成为王爷的股肱之臣。 王妃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呀!”便问:“我们府里用不用摆酒宴呢?” 胶东王就摇了摇头,这些太学生们是自己用心栽培的,固然要来拜别自己,但只依礼行事就可,不必摆酒设宴以示亲近,不只落在别人眼中不合宜,就是胶东王自己也不愿以此拉拢人,他要走的是煌煌大道,坦荡光明,就像王妃曾经在严正面前说过的。可是,君子之交虽淡,却不是没有人情,胶东王便指着刚刚王妃拿出来的小背心道:“送他们一人一件吧。” 素波还真多做了几件防弹背心,吩咐良工所打制铁片时她就想到了胶东王,虽然这一次皇上没有带他出征,但身为皇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派去做什么,就如胶东王现在才十五岁就已经管过修玉牒、文澜阁和太学,因此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此时正好用上了。 出征之日的仪式十分隆重,素波参加了在宫里的送行宴会便回府了,胶东王跟着皇叔先在含元殿为参加宴会,接着又赶在皇上出京城之前在城外三十里之处设酒为大军送行,回到府里早已经过了中午。 皇上一离开京城,京中的气氛似乎都冷静了起来,而朝中就更清静了。于胶东王而言,不必每旬上朝,现在已经没有朝会了,每日颖川王会同朝臣们一同处置朝政,寻常小事办理后具表报到皇上面前即可,遇有大事便要快马加鞭送到御前定夺。而寒食等节日亦不过于宫中应应景就罢了,并无可记之事。 倒是胶东王留在府里的时间多了起来,除了读书,他最喜欢的就是与张长史、冯律等人在一处排兵布阵——说是排兵布阵,王府里的侍卫不过几十人,有什么可排布的?据素波看来就是大家在一处玩闹,最多算是锻炼身体。 但是胶东王却做得十分起劲儿,他时常将侍卫们分成两队,互作攻守,或者带着大家守卫王府。素波有时也过去看看热闹,见他脱掉宽大的袍服,穿着箭袖束腰蟒袍,额头用红色的缎带勒住,身上背着弓箭,手里提着长剑,英姿勃发的样子十分喜欢,于是就也生了童心,索性吩咐阿仁在花园里架起火堆烤羊肉当午饭,一应桌椅碗筷都不设,大家就拿着刀子割肉吃,然后自己又做了些干粮、姜汤带着内侍宫女们送来“劳军”! 胶东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红色的缎带显得他更加面白如玉,发黑如墨,美人尖被遮住了一半,两道墨黑的剑眉愈加显眼,鼻梁高耸,嘴唇轮廓分明,仿佛战神一般,就是他手里拿着一根羊腿,非但没有破坏眼前战场的“气氛”,反而因为他的弓箭依旧挂在身侧,而宝剑就依在身旁,而更加让人升起了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豪情。 素波就是这样,她赶紧盛了一碗姜汤送去,又拿帕子将胶东王脸上贴的一道灰尘擦掉,轻声笑道:“你比我还会玩呢!”自己不过带着他抹抹蛋糕而已,瞧他!把府里闹得天翻地覆的。 胶东王接过姜汤一仰头灌了下去,他真把这里当成战场了,连喝汤的姿势都由过去的文雅改成更加应景的粗犷,还不忘记用袖子擦了擦嘴,正与张长史、冯律他们一样——此时这些来自边地的侍卫们仿佛回了他们的家乡、重新上了战场一般,个个热血沸腾,簇拥在胶东王身边大啃着羊肉。 不过呢,谁也比不了胶东王英俊动人。 素波正看热闹看得开心,胶东王就向她道:“不如明天王妃也带着内侍和宫女们来参加吧。” 那未免太胡闹了些吧,但是素波很是动心,反正府里也没有别人管着他们,“好吧,明天我就带大家都来玩!” 留福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副皮铠穿在身上,头上又戴了一个大号的头盔,手里举着一根啃得七七八八的羊肋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说:“王妃,能不能赏小的一个防箭背心,穿铠甲太重了!” 素波先前没认出他,此时猛地大笑起来,“哈哈!原来是留福,谁给你的铠甲?难为你竟然能穿得进!” 张长史就笑道:“那是我的,借承奉正穿着试试。” “留福,你真要减肥了!”素波就严肃地说:“你这样子,如果真上了战场,就连走路都困难!” “都是他们取笑我,”留福赶紧将羊肋藏在身后,向王妃笑道:“到时候我只穿王妃的防箭背心,又轻巧又有用,比这东西强多了。” “呃,”素波见留福如此相信自己竟有些心虚,那个防箭背心的防箭效果她其实没与铠甲认真比过,之所以送给皇上,就是想着皇上身为九五至尊不可能身临险境,而且身边又有那么多的护卫,再者其实皇上根本不可能穿的嘛!至于随驾前去的几个太学生,他们都是儒生,连战场都不必上,是以胶东王让送自己了就送了。现在留福如此相信自己的防箭背心,万一并不好用呢?于是她就道:“你还是穿这身铠甲好,多动动还能减肥呢。”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128章 戎装之梦 素波参加了胶东王的“军演”, 为了能更加逼真一些,她事前做了很认真的准备。 胶东王身着戎装那样英武动人,自己也要打扮得漂亮些! 素波平时不是特别爱美的女子, 因为长得美,差不多的衣裳穿上就都效果不差, 再者她的心思更多的用在厨房里。但是不只男孩子心里会有一个打仗的梦想,就是女孩子其实也是一样的——素波在照艺术照时每每选了纱裙、唐装之外还会选一套戎装, 再配上一把道具□□, 十分飒爽英姿,做成相册分外好看呢。 于是素波颇便动起脑筋,首先自己也要弄一根飘带,毕竟胶东王系了飘带实在帅呆了,冯律他们都有样学样,便是张长史那个年纪的人竟也绑了一根飘带呢。但胶东王用红的,那些侍卫们也都用红的,自己就不能再选红了, 素波想了想挑了根蓝色的, 然后在上面缝了些珍珠, 组成一个个的花朵, 再系在额前——嚯!她自己先被镜子里的美女迷住了! 选好了飘带就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素波选了一件与飘带同色的蓝色襦裙, 襦裙本就是收腰的,就是肥大的袖子需要改一下,按说应该弄成胶东王那样的箭袖, 但是素波觉得还是用同色的缎带捆起来更具美感,于是她又弄了两条缎带,当然上面也镶了珍珠,将袖子捆住再系个蝴蝶结,效果好极了! 然后呢,薛清就递给她一把小小的匕首,鱼皮鞘上还镶着珍珠,也十分配套,“这是守刀,请王妃系在腰间。” 素波挺喜欢这把刀的,赶紧接过来系好,正好今天不用系玉佩,又顺口问:“为什么这把刀叫守刀呢?”明明可以取更好听的名字,就算不叫龙泉、湛卢什么的,叫个鱼肠也不错。 薛清不想徐素波又不知道。她便指着自己腰间配的一把短匕道:“我们女子哪里能真上战场打仗?不得已被卷到了纷争中,保住自己的清白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因此到时候守刀就是我们的归宿。” 素波这才明白过来,可是她却立即将守刀解了下来,“不,我才不要只能杀自己的刀呢。既然上战场,纵我们是女子也一样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我宁愿被杀也不愿意自杀!”将守刀放在一旁道:“重新给我一把剑!” 一旁服侍的留福就笑道:“正好王爷先前些时候买了一把名为‘月光’的宝剑,我去给王妃取来。” 剑拿来了,果然是好的,虽然素波看不大懂,但是她很喜欢“月光”这个名字,又见拨出长剑之后剑身闪出的光芒正像秋日里的冷月一般,就郑重地佩在身上,“这才真有了出征的感觉!”换了长剑之后再照照镜子,嗯,果然还是佩长剑英武潇洒。 原来素波不过随口说不愿佩守刀,不想薛清却听到了心里,此时便见就道:“王妃果然是女中巾帼,我也换了长剑再来!”没一会儿回来,一身利落的玄色袍服旁果然也挂了一把长剑。 素波见薛清穿的衣裳十分朴素,便道:“薛姐姐,你也用些珍珠装饰,便好看得多了。” 薛清微微一笑,“我还是实用一些的好!”王爷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既然带着府里人演练刀兵只能说明形势并不大好,只是许多人都没有看出来而已,包括王妃在内。但王爷不肯说出来,自己也不会多嘴。 到了排兵布阵时,大家就都佩了刀剑,而且还都是真刀真剑——原本府里哪有这许多兵器?可是留福从胶东王的书房就拿出了许多刀枪剑戟,个个还都是名品,打理得也好,刀刃如雪一般。素波见了很是吃了一惊的,看来胶东王不只是口说说喜欢打仗的,而是真正的军事爱好者和收藏者呢。 这个军事爱好者认真地打量着素波,正当素波以为他要赞扬自己的时候,却道:“这裙子不行!” 裙子很好看的,上身紧束,下面是散开的裙摆,轻轻一动绸缎的光华流动,与她身上的莹润的珍珠相得益彰。可是胶东王却向薛清道:“给王妃做一件像我这样的袍子!”特别用手比了一下袍子两侧的开衩,“这样就方便多了,走路不能绊上!”然后蹲下身将素波的长裙用手撕开了两道开衩。 这条裙子用的是最上等的锦缎,素波便有些心疼,“不过是演习,我步子小些不会绊上的。” 胶东王郑重地道:“打仗的时候生死一线,到时候根本顾不上别的。” 素波就笑,“难道我们真练武呀!” 那是当然的!大家先演练了一会儿军阵——其实还不难,就是听到军令依令行动,向前、拨刀、刺杀之类的;再就是模拟打仗,并不是一个对一个地打,而是要学会几个人组成一伍,有拿刀剑负责进攻的,还有用盾牌负责防范的,总之就是大家相互帮助,就算力量弱小些也能打败强悍的敌人——据说这都是胶东王在书上看到的,又经过张长史和冯律带侍卫们试验过,果真有效。 这种军演最初觉得有趣,但没多久便觉得又累又枯燥,素波就有些不想练了,却见胶东王带着冯律他们练得十分用心,在初春的寒风中竟个个大汗淋漓,而教导自己这些女眷们的张长史也一脸严肃,便不好意思带头松懈,心里想着,只当锻炼身体了。 其实不只素波生了退意,跟着她新加入的内侍和宫女们体力多半不成,有人努力坚持,也有人就想歇着了。福儿第一个下来的,她到了王妃身边悄悄说:“身上的来了,不舒服。” 同是女子,素波自然是懂的,立即摆手放行,“你回去吧,冲些姜糖水喝。”没一会儿,又有好几个走的,当然各有原因,伤了脚的、扭了腰的,还有一个被自己的刀划了一道伤口的,戎装梦是很好,但身入其中才会明白有多辛苦。 虽然后悔答应胶东王参加军演了,可正因为已经退出去不少的人,素波反不能走,她可以肯定,只要自己回殿里躲懒儿,整整一队人都要跑光了!当然除外几个最用功的,阿仁、阿忠、阿义,还有薛清——谁也没想到身为世家女的她练得最用心,比素波还要刻苦! 于是素波咬着牙坚持,忽见福儿提着茶壶茶碗回来了,“我烧了姜糖茶给大家。”说着先倒了一碗双手捧着半跪在胶东王面前,“王爷,先喝碗茶歇歇吧。” 胶东王正与冯律各带一队人练习攻守,理也不理福儿,提剑向因为福儿的话而停住了的冯律道:“继续!” 冯律因为分了神,差一点被胶东王刺到,急忙向后一纵,方才所占据的一块石头就被胶东王抢了上去,冯律的同伙也都被胶东王长剑一挥打了下去,赢了一场。 大家这时早都停下来看他们,张长史就道:“律儿,你上过战场的,此时竟能分神,输了理所当然。” 冯律涨红了脸,“是!”又向胶东王躬身道:“王爷,我们再战!” 素波见状,心思一转,就笑着上前道:“也该歇歇了,看你们都一头汗的!”说着拿出帕子给胶东王擦了擦汗。福儿便重新上前将茶拜会给胶东王,婉转笑道:“王爷果真神勇,喝了茶再练吧。” 胶东王还是不接,“正在打仗中,哪里能停下喝茶!”却拿了素波的帕子也帮她擦了汗道:“你若累了就歇一歇。” 原来他不肯吃喝外面东西的习惯还没变呢!素波瞧福儿尴尬,就笑道:“既然王爷不肯用,你便分给大家吧。” 结果冯律他们都不肯喝茶,就连薛清、寿儿、云哥、阿忠阿义他们都不喝,素波本也不想喝的,但看福儿脸涨得通红,眼泪就在眼圈里却又不好掉出来的样子着实可怜,便接了喝了半碗,又道:“你既然不舒服,就回房吧。” 大家忍着苦和累练到了中午,这时素波又重新有了精神,“我们先烧奶茶喝,一会再烤肉串!” 张长史、冯律他们就都道:“敢情王妃去过我们幽州,竟知道匈奴人的奶茶!” 素波就得意地道:“我读过幽州的游记,也就与去过一样了。”指挥大家架起行军锅——据说这口锅还是张家从幽州带来的,是真正的行军锅。 一时奶茶煮好了,素波顾不得喝,又带着侍卫们切肉穿羊肉串,“切的肉块大小最好差不多才能一起烤熟!”“要一块肥一块瘦,还要加上葱姜!” 正忙碌着,胶东王把一碗奶茶送到了面前,她就着胶东王的手喝了一口,然后继续小心地在肉串上刷好油和自己昨天就精心配的调料,放在火上烤熟,递给胶东王,“来,我们撸串吧!”军演的乐趣,还不是在于中午的野餐! 这样的游戏并不是心血来潮玩个一两次就算了,而是每隔几日就来一回。胶东王和素波本就年少,侍卫们也都是年青人,再带上些小内侍小宫女,大家兴致都很高。而素波呢,学了点粗浅功夫的同时,更把烤肉的技能练习到纯熟! 胶东王府又形成了一个新风气,那就是大家平日都换了戎装。自那日王爷吩咐后,薛清就带着针线局的人给王妃赶了好几套新裙子,上衣还是过去的样式,但下摆却是胶东王戎装袍服款,长度略短了些,两侧开衩。 明明素波在前世一直穿特别便捷的衣裳的,但继初到这里不习惯长裙后,现在她竟觉得这种轻便多了的裙子不大自在了!但是习惯又是很快能养成的,没多久她又习惯了,男款的袍子活动更自在呢。尤其是薛清,她那样体贴,将自己喜欢的装饰都保留下来了。 素波瞧瞧薛清专门为自己打造的几样首饰,也都是又漂亮又实用的,便笑,“薛姐姐一定花不少心思吧。” “那是自然。可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薛清一面帮着素波试戴着首饰,一面随意地道:“福儿和寿儿应该许人了。” 第129章 不能分享 福儿和寿儿是最早跟了自己的丫头, 素波一直觉得她们很好,就是在她被选为胶东王妃后也没有重新换人的想法。大家相处时日久了,情分自然是有的。 先前冯律求娶福儿时, 她还为了福儿的心意与留福吵过架,可是现在她觉得薛清说的不错。 先前福儿和寿儿纵犯过些小错, 她也没放在心里,毕竟谁能不犯错呢?就是福儿收了郑典膳的东西替他在自己面前说项, 亦不过小惩大戒而已。但是自从薛清到自己身边后, 有了比较,她越发明白了福儿和寿儿差了多少。 薛清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跟在自己身后,悄悄地把事情都打点好,让自己丝毫不觉哪里有什么不便,而她又是那样的沉静,不需要她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没有这个人存在,而有必要的时候她一定会开口帮自己说出想说的话。还有她从来都不会与别人乱串门儿,乱传闲话儿…… 最主要的, 薛清对胶东王的态度拿捏得特别恰到好处。平日胶东王一回府, 她便离开宁淑殿, 但若有事情, 她也会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或是面见胶东王或是通过留福传话, 端庄稳重, 就连一向不大爱与外人说话的胶东王对她亦是十分敬重。虽说薛清毕竟年长几岁,但其实她也没多大,又天生丽质, 且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二十许岁,但她的举止就是从没让素波生出一丝不快。就是她手下的玉书、青砚,噺 鮮 尐 說还有薛清新近教导的青雀和百灵也都做事可靠,为人端正。 而福儿和寿儿就差远了,寿儿是笨,许多事怎么也学不会,而福儿呢,很显然她对胶东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先前胶东王完全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儿童,素波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但近来胶东王突然就懂了那种事,素波免不了要担心,如果自己一时没有看住,胶东王被福儿诱惑了,然后发生了不才之事该怎么办? 尽管胶东王是王爷,可以纳妾生子,但是素波就是不想!胶东王可是说过喜欢自己,而自己也答应了他到了二十岁就让他喜欢的!也许知道实情的人不会相信他们的诺言,但素波却是相信的,胶东王纵然有些问题,但其实他心里却是那样的纯真和诚挚,他不会花言巧语,对自己完全是一片真情真意。而且胶东王长得又那样好看,素波早把他当成自己的禁脔了!再舍不得被福儿抢走! 但怎么打消福儿的妄想,素波还没想好,薛清一如既往地替她想到了前面,“王妃是个念旧情的人,一向待福儿和寿儿有如亲姐妹一般。她们原也不是不好,但毕竟先前在陆府里就没有受过严格的教导,如今到了胶东王府骤然成了女官便养成了许多坏毛病,如今改起来也难。正好她们年纪也到了,王妃不如给她们指定了亲事发嫁出去,也算全了主仆之义。” 素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想给她们找个好归宿,只是成亲的事不好勉强,总要她们自己有了心仪的人才好。” 其实王妃的亲事就是阴差阳错,皇上上旨前她根本与胶东王都不认得,更不必说心仪了,但现在他们的日子过得要多甜蜜和多甜蜜,至少以薛清的见识从没看到哪一家的夫妻像胶东王夫妇一般从来都是同起同卧,亲密无间,就是吃饭、读书、演习兵阵也都在一起的,让她看得又是叹服又是羡慕,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嫉妒。 因此,王妃本不应该反对福儿和寿儿嫁人的,她就是太替下人着想了。就比如自己,虽然是旧识,但既然进了王府做女官,早已经知道要甘为人下,一心一意为王妃打算。待入了王府,才明白王妃真正的好,自己做的不过是份内事,王妃却从来都是要感谢的,让人感动不已,无怪严正、冯律、云哥儿、阿仁等好多人到了王妃手下就都一力诚心支持她呢。 唯有福儿和寿儿只将王妃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的,薛清也曾想将两人重新教导回正轨,可她们已经都是有身份的女官,与其让她们像新到王府的小宫女们一般学规矩,练言谈举止,再从最下层的杂务做起,还不如放她们走另一条容易一些的路。特别前几天福儿送茶的事,让薛清肯定怎么也不能留她了。 是以薛清轻声慢语地劝道:“她们一直在深宫内院,哪里能见到什么男子,也不可能有心仪的人。因此我帮着王妃替她们寻人才、家世都不错的少年人嫁了,将来只要用心过日子,总不能差的。便是有哪里不足,王妃岂能不管?且宫女一般要在二十五岁才放出宫,福儿和寿儿早许了人也算是格外的恩典,体面十足。再者,便是王妃赐下亲事,也不是立即就要成亲的,慢则一年半年,快也要几个月方能发嫁。” 素波见薛清已经认真打算过了,又知她办事妥当,就点了头,“那都交给薛姐姐了。” 薛清禀明了王妃,自去与福儿和寿儿说话。王妃是个和善人,对下人只有体贴的,福儿和寿儿纵是不好,可自己也不会为难她们,总要用心帮她们找到归宿,全了她们的主仆之谊。 福儿是个机灵的,又有前几天送茶的事,王爷当众给自己没脸,她心里都明白着,也日日睡不好猜想王妃会不会生气。一时想着王妃一定要罚自己了,一时又想自己原不错,按说陪嫁的大丫头本就应该收房的,且自己正能与王妃一条心,帮着王妃打点王府的杂事。可是,想归想,她却着实没有什么办法让王妃同意,是以才冒险给王爷送茶,毕竟平日她很难能见到王爷。 从郑典膳的事情发了之后,她觉得王妃对自己远不如过去了,再有了这一次,断不会再把自己当成心腹,没将自己赶走只是看在过去的情面上。 只是薛奉仪着实可恨,好端端地到了王府,抢了自己的位子。 她那个年纪了,纵是长得不错,难不成王爷还能看上她! 人便是这样的,其实薛清到王府是在福儿被贬为宫女之后,但福儿却只当薛清抢了她的女官之位。但如今薛清是奉仪女官,福儿倒不敢怎么样,又听薛清的语气,定然要将自己发嫁了,就低头道:“先前王妃也曾提过,只是我当时一心服侍王妃便回绝了,如今既然奉仪问我,我就听王妃的。” 薛清一听就想起了先前的事,原来福儿竟还记在心中,只当冯律一直还仰望着她呢,忍不住暗暗笑了。 若是别人,薛清倒还能看在王妃的颜面上替福儿再问一问,唯有冯参军必是不能成功的。冯参军这样的大好男子,你若无心我便休,定不会再回转了。且福儿前日一心巴结王爷的模样还落在他的眼里,心里应该更是不耻的吧。 薛清便拿定主意,赏了福儿簪环锦帛,将她送回本家,恰她的本家亦有在王府当差的,说明王妃恩典,让本家父兄为她寻一门好亲,将事情了了。 福儿一直把冯律当成最后的选择,当初张长史替冯律求亲时,虽然只说是王妃的女宫,可是眼睛一直向自己瞟呢,显然冯律看上的是自己,而王妃若是答应也一定选自己,毕竟自己比寿儿大上一些,长得也更好些。 只是那时福儿的心高着呢,冯律算什么?从边城来的土包子,一看就是个莽夫,她瞧也没瞧上,心想自己一直压着寿儿一头,收房是一定先收的,要是有运气生了长子便是做侧妃也未必不能,不想一年时光过去了,不但没更进一步,反把奉仪身份丢了,王爷更是没拿正眼看过自己一回,如今总算找了个机会奉茶,简直把脸丢尽了。福儿也算是歇了向上的心思,心想应下冯律也不算差,好歹他已经成了王府的参军,也不算太辱没自己,但结果又是这样,羞得福儿恨不能把头钻到地底下。 临到家里人接她回去时,福儿怎么也不肯走了,一定要再见王妃一面。 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了,福儿也着实帮我自己许多的,素波怎么也做不出硬将人拖走的事,便让人放她进来了,不待福儿开口,先打开自己的妆匣道:“喜欢哪样首饰都可以随便拿!”又开了衣箱,“衣裳也随便取,我一点也不心疼。”最后郑重地看着福儿道:“首饰衣裳还有别的什么都可以分享,唯有男人是不能分享的!” 第130章 为了活命 强硬地打发走了福儿, 再面对说什么也不想离开王府的寿儿,素波心就软了,“你既然一定要留下, 就跟着薛姐姐好好做人做事,我自然是亏不了你。” 寿儿就再三发誓, “奴婢一定忠心于王妃!若有二心,死无葬身之地!” 薛清见王妃已经应下, 便向寿儿道:“你可记得今天的话。” 素波便将寿儿拉起来, “罢了,如今父皇出征,京城里本就群龙无首的,王府里只求清静,你只老老实实的便就无事。”嘱咐了寿儿,她便忙着去做防箭背心了。 原来那日留福提到背心,张长史和冯律等人就现场试了试,觉得那背心竟然很有用处, 素波自然要为府里每个人打造一件。偏皇上在前线来信命胶东王再派五十名太学生前往青州, 为了不厚此薄彼, 素波还要赶出五十件送人。 这一次太学生离京可以算是皇上离京后最热闹的场面了。太学初建时大家就知道太学生们前程必然好, 但眼下还是被太学生竟能如此被重用震惊了。 冀中之地, 经历了跟随牛通投向朝廷, 再由太子划拨给邓家,接着牛通反叛,拥立前朝皇子打起了兴复前朝的旗号, 忠心朝廷的官员早在几次风暴中荡然无存,皇上平叛经过便将官员全部罢黜,从朝中各地征调官员补充,随军前去的十名太学生在其中表现十分优异, 先前的十名太学生如今都已经在冀中各地任职,起点就是县令、郡丞,其中一个叫宋涛的甚至已经做了郡守——郡守可是一郡的主官,按这里通常的规则,就是世家出身,也总要从最低级的官员做上十几年才能当上一郡的主官呢。《陌上桑》中曾说过“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这本是夸耀仕途顺利的,可总要四十岁才能当上县令或者郡守,但宋涛竟比还是要顺利得多,由一个太学生先任了一个多月的郡丞就升为郡守! 太学生们原本就是选拨学问出色的人才,在太学里又经过系统的教导,无论在品德修养,还是治理地方都十分优秀,更重要的是他们是经过考试走进太学走上仕途的,并非受世家高官的举荐,只忠心于朝廷,皇上岂能看不出?因此伴随这一次北上平叛一点点地收复失地,再调集太学生去青州,重用的意图就更加明显了。 太学生的行情大好,胶东王的声誉便更加水涨船高起来。新朝能建太学,能通过科考招收太学生,又能在太学里教导太学生的正是胶东王!太学里出身世家的太学生们景仰胶东王,而那些出身寒门的在景仰的同时更是无限崇敬和感激,要知道他们原本完全没有机会的。 如果说文澜阁是胶东王声名鹊起的起点,那么太学就是胶东王功成名就的高峰。素波身为胶东王妃,体味着胶东王的成功为她带来的荣耀免不了也会得意,就下厨经心做了一桌好菜,笑吟吟地接了送太学生回来的胶东王道:“今天我要为你庆祝!” 府里平日的菜品就十分丰富,今日更胜一筹,但有一道摆在正中的菜肴十分醒目,因为这道菜太简单太简单了,数个嫩黄的菜心放在清水之中,不必说一片肉,甚至连配菜也没有一丝,仿佛只将菜心用清水焯了一下忘记真正做好了就摆上来一般。 胶东王不免诧异,坐下便先挟了个菜心,还未送到口中,王妃便在一旁拍手笑道:“你果然有见识,知道这个菜最好吃!” 留福就在后面伸出头来,“这个菜怎么会最好吃呢?明明什么也没加,只煮熟了而已。” 素波就挟了一个菜心递给他,“你也尝尝。” 留福一片叶子入口立即惊呼不已,“王妃是怎么做的,为什么只用清水煮的白菜这样鲜美?” 胶东王细品了一品道:“这不是清水煮的,而是高汤。” “不错,”素波点点头,顺便在胶东王的脸上捏了一下,“如今你已经很有品味了。” “可是高汤怎么能与清水一样澄清透明呢?”留福还是疑惑。 “当然是有秘法的,”素波一笑,“也不只这汤特别,就是这菜其实也不是真正煮熟的,而是焯到七分熟后用细针在扎了许多孔然后用高汤反复淋烫而成,最后还要将淋烫过菜心的高汤全部丢弃,重新换上新熬的高汤才真正做好。” “所以呢,这个菜心汇聚了高汤中最鲜美的滋味,表面却朴实无华,就像我们王爷一样,为朝廷所做出巨大的贡献,可是却一点也不骄傲自得。”素波说着便又为胶东王挟了一片,“王爷多吃些,百菜不如白菜,这菜连一滴油也没有但却最养人了。” 王爷的确应该好好补养补养了,第二批太学生送到青州之后,胶东王更成为众矢之的,因此一向贪嘴的留福没有急着想多吃,而是细心地替王爷和王妃布了菜,“王爷和王妃都要多吃些,如今太学和王府眼见着比东西市还要热闹了,只应酬说情的人忙得不成。” 太学生的前程既然如此大好,立即就吸引了无数钻营之人。论起来当初太学初见,虽然也有人找到胶东王和王妃求情,但都是些世家士子,态度也算有温和和礼,现在形势却又不同,武将之家又或富豪之族也都动了心思,这些人的手段又是不同,连留福都不胜其烦。 素波就笑道:“府里还好些,反正我每旬只两个半日见外客,能到我面前的毕竟都是些夫人小姐,总还是要颜面的。倒是听说有两个老兵脱了上衣坐在文澜阁前请大家看他们身上的伤疤,只说都是为了皇上打天下才受的伤,因此定然要王爷将他们的子孙收到太学中,将来好当官。” “原来王妃也听说了,”留福就道:“这还不是最难办的呢。” 其实素波也知道最难办的是谁,当然是皇亲国戚了!就是昨天河间王妃再一次来到胶东王府,想把她的弟弟送入太学。素波当然婉转地回绝了,但是她不敢想像如果太子来求情时自己应该怎么办…… “如果皇后开口了,王妃一定要答应!” 素波看着刚刚说话的胶东王,“你怎么学会了徇私枉法?我不是一直告诉你要……” “王妃,”留福就道:“一定要听王爷的!这也是薛太傅的意思。” 倒不是因为留福打出了薛太傅的旗号,而是素波明白胶东王是对的。小美男在宫里长大,见的世面多了,一定也曾遇到过不得不屈从的时候,她便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吧。” 真正面对皇后的时候,素波所有的不甘愿都没了——这日进宫请安,她才到千秋宫前,就见两个被打得血葫芦一般的人被拖出来,素波只来得及从衣饰上看出是宫女,就见已经模糊一团的人形被两张苇席卷走了。 宫外十几个内侍宫女端来一盆盆地水,无声地将台阶、地面上的血迹洗去,几乎只有霎间,千秋宫前便什么痕迹也看不到了。 素波踩在被水冲得湿漉漉的地面上,身子不由得一晃,她觉得自己踩在两个死人身上,感觉到留福用力托住自己的手臂,她才没有摔倒。 穿越而来的徐素波跟着叔父说礼仪也有好几年了,觉得今天自己的行止最为中规中矩,简直完美无缺,因此只怕有一点错被挑出来——毕竟皇后正在盛怒中。 皇后娘娘看着诚惶诚恐的胶东王妃,轻轻地向河间王妃一笑,今天的一幕是河间王妃出的主意,特别给胶东王妃来个下马威,她不是以学识不够拒绝了将吴家的子弟收到太学里吗?现在皇后就是要把根本不识字的弟弟送进太学! 其实以邓家的地位,嫡系子弟真不必进太学谋一条出路,但是,皇后看不得胶东王因为太学而声望日隆!河间王妃说的对,什么考试,什么则优录取,胶东王出在太学立起的规矩都让胶东王妃亲手破坏掉,到时候再看看胶东王的名声! 办法吗,就是杀鸡吓猴。想到这里,皇后心里又是一动,如果能将胶东王妃直接打杀在宫中,该有多好呀! 但是,皇后不能,杀了胶东王妃不难,甚至灭掉胶东王也只如灭一只蝼蚁,但之后呢? 皇上离京前向自己交待了要关照胶东王府,皇后想起他那锋利的眼神就息了念头,即便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皇上还是会怀疑自己的,毕竟先前已经死了三个。倘若胶东王是正常人,自己就是有多冒险也应该,但他心智总归是不正常,并不足为患,只要青州恢复,再下上几剂药,就将他彻底解决了,不值得为胶东王与皇上翻脸。还有一点,那就是胶东王府里有确切消息传来,胶东王妃一直处子,胶东王既然不可能有后代,也就够不上真正的祸患。 父亲一直提醒自己,过去就是太在意静妃一系,反倒将赵美人养得心大了,成了邓家最大的对头。赵家与陆家的结盟,越来越威胁着邓家,尤其是邓家失去了青州之后。想起了长沙王妃,皇后将牙咬了咬,倒觉得眼前颇识实务的胶东王妃顺眼了点儿,便端起茶啜了一口才道:“起来吧。” 素波腿都跪得僵了,她从来没有跪过这么久,真是差一点就坚持不下来了。但事实上她神情如常,仿佛膝盖上传来的刺痛不存在一般,还笑着道:“谢母后。” 皇后就有些满意,胶东王妃比长沙王妃还是容易对付——先前长沙王妃可是要比胶东王妃会跟自己顶嘴,自皇上出京她又一缩头再没进千秋宫问过安,只说是要在府里养胎,其实不就是怕自己害她?但是皇后娘娘可以肯定,她的这一胎一定是保不住的!因此还是胶东王妃好,根本还是处子之身,自己完全不必担心——于是她便闲闲地道:“十九在家里闭门读了几个月的书,学问已然不错,你回府告诉青云将他收进太学吧。” 果然是太学的事! 而且皇后直接要塞的人竟是邓十九?还真是过分!不必说素波,就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就是将他关在书山中一辈子也不可能学会一点点学问的。 但是,亲眼见到两个血人在自己面前被拖出去,素波就忘记了什么是原则,她顺从地点头答应,“母后放心,我回去就告诉王爷,一定将十九表兄收入太学。”为了活命,她连邓十九这个恶心至极的亲戚都认了,当然按这个时代的伦理,邓十九的确是她的表兄。 第131章 不如拖延 胶东王妃着实恭顺。 皇后娘娘冷冷地哼了一声, 原当胶东王妃一定要与自己犟嘴的,这个小丫头平日是有些理不清的,自己正准备只要她一反驳就让人打她几十个嘴巴子, 把花容月貌变成猪头!一时间竟有力气没处使,皇后就又提了两个娘家子侄辈的名字, “他们平素都在一处玩的,也一同去太学里, 好有个伴。” 素波赶紧讨好地笑道:“既然是自家亲戚, 都是应该的。”可她心里却呸了一声,邓家人以为太学是什么?幼儿园吗?去太学还要拉帮结伙地去?但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素波好怕皇后要对自己动手,直觉告诉她,皇后正在想方设法找自己的麻烦! 先前被拒绝了的河间王妃再不想胶东王妃一转眼就变了一张脸,皇后娘娘说什么她都点头,谄媚得连自己都有些看不过去了。而且, 早准备好的打人嘴巴子的木头巴掌一直也没用上, 让她心里更是不痛快, 忍不住冷笑道:“听说先前有人想进太学, 胶东王妃都义正辞严地回绝了, 可见那时是装腔作势了!” 素波还是笑脸相迎, “是有那么一回事儿,不过那都是别人家的,谁能比得了舅舅家的孩子呢。”素波原来只当自己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厚的脸皮,能说出这么多违心的话,但事实她就是做了也说了,而且面对着别人嘲讽的目光无动于衷,一点也不羞愧。 太子妃嘻嘻笑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笑道:“胶东王妃,我也有几个品学兼优的亲戚想入太学。” 有句俗话是什么来着,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素波是听过的,此时马上一并应下,“自然都是应该的。” 终于河间王妃也忍不住了,“我那几个人呢?” 素波诚恳地点着头,“没问题,没问题,亲戚们自然是一样的。”在这种时候,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要认的。为了显示自己的认真用心,她又笑着张罗要了一张纸一只笔,“把人名履历都写下,免得记混了。” 一会儿纸笔墨送上来,素波便一一写了,清河公主这才凑过来道:“我家也有几个正该去读书的孩子。”素波依旧笑盈盈的,接着向下记录,笑问大家有没有遗漏的,然后再添了几个,看大家神情皆是满意了,才吹干墨迹便折起收到怀里,又陪着皇娘娘、太子妃几个说了会闲话儿,“我便先回去吧,与王爷商量怎么能将此事办妥当。” 皇后娘娘也没什么不许的,她倒不怕胶东王妃出尔反尔,那样的话她可是不客气了!虽然不能将胶东王妃当真杀了,但是折磨折磨她还不费吹灰之力。此时就一摆手,“去吧,事情办妥了再来回话。” 素波笑着退出长秋宫,就见留福满头大汗地站在宫门外向里面张望,见了自己脸上就浮现出由衷的笑容,她也立即就笑了,刚刚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一圈回来了!若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送了自己出来,素波真恨不得上前拉住留福的手一起跑回府里,眼下她勉强按住心里的焦躁停下脚步回头笑道:“多谢姑姑,还请留步。” 女官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下官哪里当得起胶东王妃的‘谢’字?”扶着素波的手送她前行,却又低声道:“下官娘家有一个弟弟,今年十九岁了,一向喜爱读书……” 素波觉得今天自己的反应是最快的,她立即就听懂了,“噢,太学正要招喜欢读书的学子呢,姑姑只管将名字告诉我。” 女官就轻声说了,又怕胶东王妃记不得,“回头我遗人把姓名履历写了送到胶东王府里。”这时代考太学也好,当官也好都不只要姓名,还要查祖宗三代的,履历是很必须的东西。 素波便含笑点头,“只管送来,一切放心。” 直到上了胶东王府的车,见了来接自己的胶东王,素波才收了笑容,“皇后娘娘想把邓十九送进太学,我就答应了。” 胶东王和留福之所以特别担心王妃,就是因为王妃过于纯真,不懂得变通。为了江都王回京,还有王爷纳侧妃的事,她都曾与皇后娘娘针锋相对过,他们真怕今天王妃受了皇后的欺负忍不住,他们当然会全力营救,但胜算实在太小,现在听了王妃答应邓十九入太学,都高兴地点头,“王妃想通了就好。” 素波怎么能想通呢?她根本想不通!但是她一向直觉特别灵敏,从见皇后的第一眼时,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先前之所以敢与皇后对上,除了觉得自己有道理,还因为自己有倚仗——皇后娘娘又能将自己如何?至多不过罚抄《女戒》而已。但今天她真而切真地感觉到皇后要似乎就要对自己下手,素波就是想不通也要通。 现在她就握住胶东王的手感慨地道:“亏你昨天就告诉我一定要答应皇后,我也算是逃过了一劫。”然后她就为难地拿出怀里的纸道:“怎么办?我不只答应了皇后娘娘,还答应了太子妃、河间王妃、清河公主,甚至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总共十几个人呢。” 胶东王将那纸接过去,“只要王妃没事儿就好。”递给留福,“送到太学给薛太傅。” 素波赶紧按住,“你们要怎么办?”虽然是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但素波还真心不想这些纨绔子弟们进太学,也不想胶东王的声望因此受到影响。 皇后不就是想搅乱太学,败坏自己的名声?自己一直让她坚信自己傻了,也不能有子女了,她依旧不能放过自己,一定要将自己逼到绝路为止。但是现在的胶东王远不同当年在宫之时只能受制于人了,既然早知道皇后的心思,办法自然也早想好了,“我们不必管了,全交给薛太傅。” 留福也道:“太学有薛太傅呢,王妃只管放心。” 是啊,薛太傅可是有深厚学问的老人家,平日里就是他支撑着文澜阁和太学,素波想通了也就放了手,“留福,你仔细与薛太傅说明白了,如果没有什么好法子就先拖着不收新太学生。” “是,王妃。”留福接了那纸下了车,心里想王妃倒与王爷想到一处了,为今之计只能先拖着不科考了,但是却不是王爷拖,而是让陆相出面。 是的,文澜阁最初就是陆相建起来的,太学更是用的陆相先前的府第,陆相又是文官之首,是以文澜阁里也好,太学里也好,陆相都有着很大的势力,可以说这两处大部分的官吏都是出身于陆府的。 想走门路进太学的人自然不只素波新认下的这些“亲戚”们,事实上陆相一系的张宗、陆辰等还是在太学初建时就开始想法子进去,眼下找到胶东王府说清的更是不少,但是胶东王就是一个也不答应,他与王妃一样,只应了一些邓太尉一系的人。 陆相知道后会怎么样?一定会全力反对! 留福找了个小吏将王爷和王妃的两份名单合在一处,小心地把生起了一盆火将原件都烧掉了,又再三叮嘱小吏,“此事不许外传!”然后便去找薛太傅,“王府里有些事,王爷便没有过来,命下官过来告诉太傅,这一次太学科考眼红的人太多了,大家一定谨慎。” 薛太傅也正为即将到来的科考发愁,实在是他这样一个久不与人往来的老头子都受了太多的请托,原本早已经不相认的亲戚重新找上门,又不知哪里来了许多朋友,又有孙女前些时候议亲的那家,扰得他不胜其烦,如今听王爷的吩咐立即赞同道:“正是,虽说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小心些总不错,。” 留福又与薛太傅说了些话方才出来。至于那纸名单,他才没有交给薛太傅呢——这位老人家是个端方正派但却有些迂腐的人,断不会曲折行事,所有的计谋都是王爷与自己定好的。他之所以过来说几句没用的闲话,就是让大家以为名单的事情已经定了。 至于那个小吏,王爷和自己早知道他是陆相的人,特特地留在身边,专门让他传些想让他传的消息,今晚那小吏定会把名单默写下来送到了陆相面前,然后就看陆相的吧。 果然陆相就看到了名单,忍不住摔在地上骂道:“痴儿,竟不知外祖、姨父是谁,倒认了别人为亲!” 从礼法讲,邓氏既然封后,胶东王认邓家为亲戚是没错的,但事实陆相还觉得自己才是胶东王的外祖父。许衍是接了小吏的名单送过来的,自然先看过了,“这是胶东王妃进宫后留福拿来送给薛太傅的,想是胶东王妃在皇后的逼迫下才答应下来。” 陆相自然明白,胶东王妃一定是没有办法,但是他还是气,“就连那个被禁足的邓十九都在进太学的名单里,慎为、辰儿又差什么?”若是邓十九等人真进了太学,胶东王的声望固然完了倒不紧,可陆家却丢不起脸。 胶东王不懂名声有什么用,陆相可是要面子的。 张宗就道:“可我们偏没有办法逼着胶东王听我们的。” 陆家的势力本就逊于邓家,现在皇上离京,这种差距就更大了。陆相想想当年之事不觉有些后悔,“当初若是拼一拼就好了,现在已经更没有可拼之处了。”要是邓家再占了太学,陆家就更不成了。 “也未必要面对面拼,”许衍就道:“我们不如拖延。” 结果这一次的科考真就非常不顺利:先是摆放考生的履历的屋子漏雨,许多履历都被水泡得洇在一处,根本没法看,只得重新写——这要由考生所在的郡县认定,只消息一来一去就许多时间;接着考试专用的房舍又着了一把火,修缮很麻烦…… 为此,邓家的人与陆家的人又吵翻了天,可文澜阁与太学里陆家的势力毕竟大一些,而邓家的人又弄不懂科考之事,至于胶东王,他只管读书和讲学,才不问这些俗事呢,当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根本也弄不清。 总之,直到京城里出了大事,原定的科考还没进行。 第132章 那可糟了 留福从太学里出来便急忙回府。 这一次皇后露出真面目, 王妃应该被吓坏了,自己着实惦记。 留福回到王府就见王妃正躺在了床上, 心里就是一惊,急忙上前问:“王妃没事吧,用不用请大夫吃些安神药?” 王妃就摇摇头道:“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留福这时到了近前, 方见王妃早非刚刚六神无主的模样, 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身上盖着轻纱被,面色平和。王爷正拿着汤匙喂她喝粥, “枸杞茉莉花粥最能安神了,喝了都什么都不怕了!” “王妃没事就好。”留福便放下了心, 然后他就向王爷手里端的粥碗看过去, 米粥熬得软软的,上面点缀着鲜红色的枸杞和雪白的茉莉花朵,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留福的口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他自然也要尝尝的, “其实在宫里时, 老奴虽然守在外面, 但也差一点吓得魂飞魄散呢。”所以也特别应该喝一点枸杞茉莉花粥安安神。 可是王妃就说:“你让阿仁给你熬一碗喝吧, 这是王爷专门给我做的呢!” “什么?王爷做的?” “对呀!”素波将一勺粥咽了下去, 十分满意地道:“我也没想到,王爷的粥煮得竟这么好呢!”方才留福走了,胶东王就像一个大人一般揽着自己轻声细语地安慰, 回了府里让自己躺在床上,然后就给自己熬了枸杞茉莉花粥。虽然素波曾让胶东王给自己打过下手,拣拣菜、拌拌馅,搅搅鸡蛋什么的,但猛然见他能煮出如此美味的枸杞茉莉花其实也吃惊的。 可是,现在她很享受这道枸杞茉莉花粥,向留福的话里也满是得意之色。 留福更加想尝一尝了,但见胶东王喂王妃一勺,自己喝一勺,一时也无良计,便过来给王妃打扇,“虽然殿里有冰,但喝着粥总归有些热。” “还不算热了。”素波摆摆手,胶东王喂自己之前都要将粥仔细吹凉的。 胶东王瞧也没瞧留福,便吩咐道:“你下去歇一歇吧。” “是啊!”王妃也非常赞同道:“留福今天很辛苦了。” 其实我不想走。于是留福立即找到了一个借口,“这一次王妃从宫里平安出来了,可是半个月后再去问安时可怎么办呢?” 素波原本已经好了,被留福一句话就又想到那两个被拖出去的人,立即向后一倒,“还有半个月呢,我们不能不提千秋宫吗?” 胶东王狠狠瞪了留福一眼,转而轻声哄道:“王妃不必担心,我们已经答应了他们,自然就没事了。” 留福把头向后一缩,却知道胶东王是在哄骗王妃,他们可不是能知足的人,反倒从来都是得寸进尺。但是,自己能戳穿这个谎言吗?当然不能。 不过,以留福对王爷的了解,也许王爷还真能想出办法保证无事。于是他急忙点头道:“不错,王爷说的对。”自己悄悄退出了房内,既然王爷熬的枸杞茉莉花粥怎么也吃不到了,就找阿仁做一份吧,其实东西都是一样的。 素波在府里养了几日,留福便将功折罪地打听了消息来禀报,“王妃,那日千秋宫门前被打的两个宫女如今都救了过来,发到了杂役处。” “真的?”明明看起来人已经不行了,素波便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老奴可是宫里出来的,今日正好遇到了一个故人,便说起了些事。”留福瞧着王妃的神色,知道她已经信了几分,就又道:“只是杂役处是宫里最差的地方,活计又重又没好处,那两个人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时了。” 素波就点头,“人活着就好,出不出头倒不重要。”心头堵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眉目也就舒展了。 留福完成了王爷的吩咐,又道:“我们不如到园子里看王爷军演吧。” 素波出了门,终于觉得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烤羊肉还是那样好吃,而胶东王还是那样英俊,不,比过去还要英俊了。 胶东王看着王妃精神好了,拉着她也加入了演习,大家玩上一会儿才罢。 没几天,胶东王带着她去前殿,“我们去看舆图。” “舆图?”虽然素波早已经入乡随俗好久了,但也是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留福说的是地图。原来在这里地图并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而是非常稀少又万分神秘的,唯有宫里和官府能收藏舆图,私藏要处以谋逆之罪,因此寻常人根本无缘得见。就是胶东王,按制也是不可能看得到的,因此素波免不了问一声,“王爷怎么能有舆图呢?” 若要详知天下大势,舆图是非常重要的用品,胶东王自从到了文澜阁就十分留意,前日方才得了一幅前朝的舆图,此番拿出来让大家看正是未雨绸缪,如果大家能对京城附近的山川地势了然于胸,万一有事发生便能抢得一线先机。此时留福就道:“王爷带着大家演习攻城守城,自然也要带将领们看舆图的。” 素波一向想不到太多,只当胶东王好奇,而她自然也是好奇的。而且看舆图可不是所有参加演习的人都去,而是除了胶东王、自己和留福三人外只加了张长史和冯律,因为只有参加军演的“将领”才有资格,素波因为是王妃,便与胶东王各为“一军”的“统帅”,冯律是胶东王的参军,张长史则是她的副手,很正规的。 尽管都是地图,但舆图其实又与素波看惯了的地图有着许多的不同,素波半晌方才分辩出东南西北,适应了用山水画来显示山川地势,便用手点了点妙峰山道:“原来冷月庵所在之地竟然是钟山的余脉,背靠着数百里绵延不绝的群山,无怪那里一向清幽。” 张长史不识字,更不会看画,见了闻名已久的舆图只能目瞪口呆,现在听了王妃指点不胜佩服,赶紧凑过去看,“啊!原来这里是妙峰山。”然后无师自通地指了一旁的方城道:“这里就是京城吧。” “正是京城,这两个字我倒认得。”冯律这些日子在王爷的教导下识了些字又读了两本兵书,因此见识早不同先前了,但是,“下官依旧看不懂舆图。” 素波这才觉出原来自己竟然还很高明,想想方懂得了初见舆图之人心中的讶异和懵懂,便好心讲给他们,“这张舆图上南下北,左东右西,这样想着可就明白了?”不知为什么,这时候的舆图与自己常见的地图方向设得完全相反,素波先前就曾有一会儿有些混乱不适应。她解说着,抬眼看看胶东王,她并不只是讲给张长史冯律舅甥的,更是讲给小美男,按理他也不会看舆图。 胶东王正坐在桌前,神情肃穆,垂眸沉思,整张舆图在他面前陈铺开,好一派坐拥万里江山的气派——素波蓦然想通了这时候的地舆图为什么上南下北了:在这里舆图只是为皇上而制,皇上每日高坐含元殿宝座之上,形成面南背北之势,正与这张舆图完全相合呀! 是以小美男还真有天之骄子的气派! 但是他是不是真的能看懂呢? 素波的心里实在没有底,可是她一向会维护胶东王的体面,根本不会在张长史和冯律面前露出一丝一毫,只当给他们讲解一般在胶东王面前将如何看舆图说得尽量清楚,就算胶东王不能真正理解,也能凭着超级强大的记忆力记在心里。 胶东王妃便从京城开始,沿着皇上收复冀中、青州的路线一直指了下去,一直到了青州的西北部,“听说牛通带兵逃到了这一带,你们懂了吗?” 张长史和冯律连忙点头,“原是不懂的,但现在听王妃讲解便明白了。”冯律便笑道:“其实我们自幽州来京城时曾路过附近,只是对着舆图全不认得而已。” 张长史再三琢磨,也通晓了,“原来这里便是我们来京城曾经地的地方呀,这么说皇上离我们的老家不远了呢。” 素波便笑,“别看地图上只一点点的距离,但其实却有很远远的路要走呢,皇上此时离幽州并不近,大军更偏向西部一些。” “西部那里是一片原野,匈奴人时常去放牧,”舆图在幽州一带描绘得并不详细,只标出了幽州城所在,但冯律却都知道,又说:“我们进京路过就在此处遇到了被匈奴人劫掠的商人,当时家里的男子们拿了刀枪按商人们说的方向找了几十里,只是却没有追到匈奴人。” “原来匈奴人竟然能到达离京城这样近的地方?”素波惊呼一声,虽然她刚刚说过地图上看着很近的距离其实也很远,但是在她的心目中匈奴人是远远在幽州更远的地方,现在猛然看到在青州附近就有匈奴人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张长史和冯律却都明白,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王妃,“匈奴人与我们不同,一向居无定所,他们骑着马行动迅捷得很,就是在幽州附近也时常出来劫掠。” “匈奴人特别狡猾,还特别贪婪凶残,又一贯眼红我们汉人的花花世界,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南下抢掠,见什么都掠走。” “而且这里还不是匈奴人所能到达最南之地呢,现在河套之地还都在他们的手中。”“看,这里就是河套,土地最为丰美,前朝末时匈奴人夺了去,在这里放牧……” “竟是这样……”素波就用手比了一下,“原来匈奴人还要近得多呀!” 胶东王突然伸出一根白皙纤长的手指,向西点了点,“父皇带大军接下来要去这里!” 留福赶紧解释道:“最近的战报是这样说的。” 屋子里猛然静了下来,冯律第一个问了出来,“王爷您是说牛通与匈奴人……”声音竟有些发抖。 张长史“呀!”了一声,高声叫道:“那可糟了!” 第133章 等待决断 胶东王之所以带着张长史和冯律看舆图, 其实是为了让他们更加了解京城一带的地形地势,以便在将来胶东王府形势更加不好时有所帮助。至于将王妃请来, 原本就是顺便的,她那日被皇后吓了,多与大家热热闹闹地说话有好处。 最初胶东王听着王妃叽叽喳喳地与张长史和冯律说着舆图,惊讶王妃会看舆图之外一直听得津津有味, 他一向习惯于沉默着听别人说话。可王妃与张长史和冯律的对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让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道这一次父皇带兵平叛, 又会掉入牛通的圈套? 整个京城不会有人相信的! 就是胶东王自己也先是立即就否认了这个念头,然后他一次又一次地思考,却越来越觉得这样的可能是存在的。不, 不只是存在,而是很可能。特别是结合冯律张长史所言之情, 简直就是必然。 匈奴人一向觊觎汉人的财富, 幽州之地冲突不断,眼下他们又兵强马壮,暗地里打起平叛大军的算盘简直再顺理成章不过。 牛通这个人, 胶东王虽然完全不了解, 但只从上一次太子平叛被他一步步牵着鼻子走最后落得个全军覆灭的结果看, 就知道他有多城府了。太子虽然算不上太聪明, 但自小就被父皇当做储君教导, 才干还是有些的, 更兼当日平叛时他身边带了许多来自邓家的将领们,那些人固然私心重些,可也都是身经百战, 又兼熟知青州风土人情,他们之所以能毫无察觉地被引入彀中,只能说明牛通还在翼中时就设好了圈套。 既然牛通心思如此深沉,那么他焉能不想到太子兵败后朝廷定会派更强大的平叛大军?再退一步说,他起兵反叛时岂能没有想好后路?现在看,他的后路就是与匈奴人联合!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而且,自己只一提及,深知匈奴情形的张长史和冯律立即都认同了自己的判断。 看来,父皇以及朝廷的平叛大军很危险了! 对于匈奴人,据胶东王所知父皇的态度一直是化干戈为玉帛。新朝建立后,匈奴也曾几次挑衅,父皇都忍了。这其间的难处胶东王自是明白,非是父皇害怕打仗,而是新朝初建,百业凋零,民穷国敝,现在根本不是与匈奴人大战的时机。至于这一次平叛,胶东王觉得父皇并未想到牛通会与匈奴人勾结,因为出征时根本没有做相应的准备。 就在这时,王妃已经问了出来,“那可怎么办呢?” 留福轻声说:“也许我们只是胡乱猜测,实际并非如此。” 是啊,也许胶东王随便猜的呢,素波赶紧点了点头,可她立即却想起不知从哪里听到的一个理论,那就是不好的事情只要有可能发生,那就一定会发生——由此可见,皇上多半会遇到匈奴人,然后她就心里沉甸甸地看向大家。 张长史原本是个黑红脸的汉子,但是现在竟有些灰白,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盯住胶东王;冯律双手握拳按在桌上,身子前倾向胶东王。是啊,突然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也都没了主意,只等胶东王决断。 素波望向胶东王,只见他并没有像自己或者张长史和冯律一样万分紧张,而是神情如故,端穆却又平静,又似完全没有发现大家的张皇失措,只垂眸看着舆图,仿佛从那些山水地势中能看到一切的答案。 素波不能肯定胶东王究竟懂多少军情大事,他有的时候懵懂,有时却聪明得超过自己的想像,就像今天,大家在一起议论了半天,却是他第一个把匈奴人与牛通的叛军联系到一起。可即便是胶东王再睿智,这样大的难题也不是他能解决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正替胶东王先挡一下,“我们派人去青州吧!张长史,或者冯参军,你们中的一个人,现在就要定下来,就是冯参军吧,毕竟你年轻一些,回去打点好行装,或许明日城门一开就出城。王爷今晚回房给父皇写一封信,也由你交给皇上,再把我们今天看到的一点也不错的告诉皇上,然后由皇上拿主意!” 张长史和冯律便都点了点头,“不错,只能如此了。” 大家一齐看向胶东王,见他缓缓点了点头,便各自回去准备了。 素波平时也会替胶东王做一些决定,但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的大事,当时不觉如何,回到殿内便后怕起来,叫了留福道:“我们看舆图本就是不该,现在父皇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胶东王府有异心?再有,提防匈奴之事,如果只是我们多心,将来让人笑话倒也罢了,我只怕太子那些人觉得我们管得太多了。”毕竟到了皇权时代,且又做了两年王妃,素波早知皇家人猜忌之心深重的,遇事也会多想想。 难道王妃下决断时便没有想这么多?留福腹诽。他是不赞同派冯律传信皇上的,牛通与匈奴人勾结只是大家的猜测,未必是真的,传信给皇上反暴露了胶东王府的实力,皇后知道了更会更疯狂地迫害胶东王,眼下最好就是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一如过去一般韬光养晦才是最最合适的。此时见王妃也想到了胶东王府的尴尬,便赶紧道:“那么我们便不让冯律去好了,反正皇上英明神武,身边又带了许多兵马,就算是牛通与匈奴人勾结也不能奈皇上如何。” “那怎么能行!”素波却又反驳道:“我虽然觉得传信对胶东王府不好,但在家国民族大义上还是不能走错路的!就算皇上回来责备我们王府,我也认了。” 王妃还是那样天真!留福急着打发王妃睡下,好听王爷的意思,毕竟王爷其实还没有表态呢,而冯律也没有走,事情究竟如何办理尚未确定。于是便微笑道:“王妃毕竟深通道义,忠心正直,小的都听王妃的。” “可是,”素波虽然有了决定,但心里依旧不免担心,“我是坚持家国民族大义了,但要是因此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就像那些受冤的忠臣一样,可怎么办呢?”比起那些不顾性命为了家国民族大义的人,素波觉得自己真的好LOW啊,怎么也不能将自己的利益得失置之于不顾。 “而且,我们都是一体的,将来胶东王府被皇上猜忌,被太子迫害,那时候大家恐怕就不能过着现在这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好日子了!” 唉!王妃最担心的也不过是吃不上好吃的。但其实如果胶东王提前暴露,结果可能比那还要惨得多呢。留福就又道:“那我们就什么也不说,稳稳地在王府里度日。” “不,不,不!孟子说‘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素波是道德有底线的人,因此最终还是选了道义,但是她又问留福,“就算皇上和太子对我们不满,也不会真杀了我们吧?” “不会的,王妃不信就看江都王,虽然被关在皇陵,可宗正寺的供奉一点也不差。”留福由衷地劝着王妃,因为他突然觉得王妃很勇敢,虽然她看起来并不是大义凛然毫无畏惧,但其实依旧非常了不起,易地而处,自己一定为了保全富贵不吭声的,管他皇上、平叛大军怎么样呢。 素波就掉下了眼泪,“我要是被关到皇陵过苦一点的日子不要紧,反正从江阴逃难到京城时也苦惯了,可是王爷可怎么办呢?他可一直都是锦衣玉食的。”抬起矇眬泪眼,就见小美男正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肩头,便捏了捏他的脸,“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就向皇上说明实情吧,决定是我做的,王爷什么也不懂,只把我一个人关到皇陵就好了。” 种种的想法在胶东王的内心中交错着,他与留福一样突然间开始钦佩王妃了,她这样一个只喜欢吃喝的小女子在关键的时候竟能舍出自身的利益选择大义,真是非常非常了不起,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她还在担心自己;当然更多的是心疼王妃,她虽然知道要坚持大义,但其实也是害怕的,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胶东王拿着自己的袖子轻轻地将王妃脸上的泪擦掉了,“放心吧王妃,我们不会被杀,也不会被关到皇陵……” 素波点了点头,看着小美男眼中真挚的关切心头一热,也觉得自己更加坚强了,“我想皇上也不会杀我们,更不会关我们,毕竟我们是好心。如果有人猜忌我们,就让他们免了胶东王府的爵位,我们做平民百姓开个小饭店,我在后厨做饭,王爷跑堂,怎么也能养得活自己……” “现在京里的食肆虽然多,但我还会做好多这里没有的吃食——若是开店,不如就砌一个烤炉卖烤鸭——我们把阿仁带着,到时候我教他怎么片烤鸭,切葱丝,当然还有甜面酱……”凭着自己的厨艺还有胶东王的颜值,饭店的生意应该很不错的吧。 这样想着,素波便不怕了,也不那样伤心了,由着胶东王抱到了床上,没一会儿被他拍得睡着了。 第134章 虚惊一场 夜渐渐深了, 胶东王重新回到了桌旁,看着桌上那只残烛爆出灯花, 然后淌下一滴滴的烛泪,他轻轻地按了按头静默下来。留福立在他身后一动不动,仿佛成了雕像。 三更的梆子响了,胶东王动了, 研墨, 铺纸,写了下了八个字,“白登之围, 前车之鉴。”折起递给留福,“你现在就带冯律去见中常侍郑安, 将牛通可能与匈奴勾结的猜测急报父皇。” “王爷, 那样胶东王府的实力就会暴露,皇后一但知道一定会发疯地害我们,”就在胶东王决断的时候, 留福也一直在心里再三思索, 王爷会不会将消息传给皇上呢?要知道传消息决不止王妃所想的那样简单, 派冯律到青州去就行了, 而是会牵涉许多人和事, 而留福最担心的就是胶东王府的安全, “若事情传出去牛通和匈奴人勾结的事情未必是真,我们被邓家灭口一定错不了,不若现在皇后的心思一直放在长沙王府……” 胶东王最大的担心也是如此, 否则他也不必沉思许久。决定在王妃要传信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无疑了,一个娇弱的女子都知道家国民族大义,他总不会逊于王妃,他思索的是如何保住胶东王府,保住王妃。 如果一时处理不当,父皇还没回来,胶东王府也就不存在了。 若是只有自己一人,胶东王可以拼一回,直接写一封绝命信一同送到青州前钱,父皇回来见不到自己自然就明白母妃的遭遇——但是现在有了王妃,胶东王不想鱼死网破,他不只要报仇,更要活下去,与王妃一同品尝着各种美食,幸福地活下去。 胶东王向留福比了一个安静手势,侧耳倾听床帐里传出的轻微而悠长的呼气声,王妃睡得很熟,她只要睡着了就会很沉,轻易不会被惊醒。就只为了能保住王妃如此的甜睡,他不会鲁莽,更不会轻率,“留福,你这样对中常侍说……”胶东王低低地交待了,看着留福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了黑夜中,重新回到床上,将王妃散在床上的头发轻轻地理顺,“我们一定会度过这一关的!” 素波一觉醒来,冯律已经离开了京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张长史道:“我昨晚太担心了,竟忘记了给冯参军送行。” 张长史出身军中,一向不大在意这些形式,就笑道:“如此紧急的情形,送不送行都没什么。再者阿律这一次出去,都是悄悄的,府里府外的人都只道我们幽州老家那边有事儿。” “你们所虑的都不错,这事还是不要声张,一则牛通与匈奴人是否勾结尚未可知,二则就是京城里的人知道了对我们只会忌恨不会赞同。”素波昨日的确没有想到这些细节,见张长史和冯律处置如此得当十分欣慰,却又想起一事,“也不知王爷的信是不是写好了。” “阿律带着王爷的书信,”张长史就说:“还是留福送他出的府呢。” 这样,素波就更放下心了。她想了想,又决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府里的财物偷运出去一些,万一胶东王和自己因为这一次传信受到影响,现在转移一些财产总是有备无患。 于是素波想了些理由将府库里的黄金分了几批要来,又加了些铜钱分包交给留福,“你抽空儿把这几包钱财运出府埋起来,比如我们的玫瑰花庄子,还有城外荒山什么地方,将来也许我们还要靠这些当本钱呢。”铜钱不如黄金值钱,但黄金用起来不如铜钱方便,所以二者要混在一起备着,有备无患嘛。 王妃的主意虽然简单了些,但也未必不实用,留福便依言跑了几天,把几包东西分别埋好,心里竟也觉得又添了几分安稳。 中常侍郑安出京已经几天了,皇后和颖川王还不知道,而自己夜里偷偷地见了郑安的事情亦瞒住了。接着没多久的一个夜里,长秋宫的偏殿着了火。虽然火势不大没伤人,但毕竟皇后娘娘受了惊吓,且长秋宫又要修缮,因此她便如王爷和自己所愿带着太子妃、河间王妃去了京外的皇家山庄避暑。 留福这时才将一颗心的一半放回了肚子里,还有一半在外面悬着——毕竟要熬到皇上回京,王府才算无事了呢。 素波恭送了皇后出了京,回到府里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次进宫,对素波的心灵产生了很大的打击,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皇后的森森恶意。 长秋宫里那位全天下排第一位女人,素波一直想好好相处,努力维持表面融洽,先前也能和平相处,毕竟人都是要脸面的,尤其是是皇家。可那都是过去,现在情形早不同了。皇后娘娘和太子妃越来越高傲冷酷,河间王妃不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先前一直维持着的假面就快撕破了,素波最近每到长秋宫里就觉得浑身上下冷冰冰的,尽管这时候已经到了夏天,她却觉得比冬天温度都低好几度。 “终于不必再去宫里了!”关上门素波就欢呼了一声,“以后我就可以天天在府里睡懒觉了!” “王妃还是装个病的好,”留福帮着出主意,长秋宫的火是王爷想法子让人放的,接下来的计划正是王妃留在府里养病,“否则皇后娘娘就是在避暑山庄里,王妃也要定期过去侍奉问安的。” “那好,我就病了。”素波一下子倒在床上,方才送皇后送到了京城外三十里,她果真也累了,只是,“会不会被人发现我装病?” 装病的事王爷也早有谋划,因此留福就胸有成竹地道:“没关系,王妃只管躺在床上嚷头疼就行了,良医所的御医再不敢说王妃没病的。”更主要的是,现在王府很安全,特别是宁淑殿,外面根本查不到真实的情况。 “我倒又有一个好办法,”素波灵机一动,将双手合上平放在腹部,“我怀孕了,从明天起就在府里保胎。” “什,什么!”留福把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王妃怀孕了?”这是不可能的!王爷可是中过毒,他亲耳听皇后说王爷不能有孩子了。 偏这时候胶东王自外面走了进来,听留福一声嚷脸立即涨得通红,便结巴起来,“怀,怀孕了?”近来因为王妃害怕,不管天气多热她也要抱着自己的胳膊睡,而那种事,她答应自己的次数也多了。但,那样也能怀孕吗? 素波见这两个的蠢相,不由失笑,“对,就是怀孕了!”女子成亲后怀孕不是正常的吗?虽然自己现在年纪太小了不适合怀孕,但不等于不能,长沙王妃其实不比自己大多少的。而且,“长沙王妃正是因为有孕才不必进宫的,我有了孕也正好就天天留在府里养胎呀!” 原来虚惊一场,胶东王和留福都松了一口气,王妃想的是假怀孕。但那样更危险!因此他们又异口同声地道:“不行!” “怎么不行?” 如果王妃怀有身孕,皇后娘娘一定不会让王妃活下去的! 而且据胶东王和留福猜测,皇后之所以一直没有动自家王妃,就是因为她要对长沙王妃下手了!以皇后的性子,她一定不愿意长沙王顺利地得了嫡长子,更不愿意出身陆家的王妃顺利产下皇孙,所以长沙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保不住! 虽然长沙王妃是自己的表姐,但胶东王根本无心顾及她的处境,也不会去可怜她,甚至因为长沙王妃发生不幸对胶东王府是最有利的,他只把这个二表姐的不幸当成谋算时的一步而已。父皇离京,除皇后的三个亲儿媳之外,另外两个皇子妃都出了问题,皇后一定是没法子向父皇交待,由此,皇后只能放过自家王妃了,胶东王妃是安全的——也正是他们的所求! “是这样的,”留福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在静妃面前服侍过,对宫里的制度还是很熟悉的,告诉王妃,“皇家的血脉可是与众不同的,宫里的妃子也好,皇子妃也好,如果有了身孕皇后一定会派御医诊脉,到时候王妃怎么能蒙混过关?” 素波倒没有虑到这一点,便也从善如流了,“那好,我还是病了吧。” 胶东王妃生病了,病情虽然不是很重,但却也起不了床,御医开了调养的药物,皇后娘娘在避暑山庄也赐下了药材补品,当然长沙王妃也得了一份,她皇上和长沙王离京后便一直在府里养胎,不必说皇宫,就是大门也没迈出去一回。 素波当然不会用皇后娘娘的药材补品,本来就没有病嘛,再者她现在也懂了,贵女们都不会用别人送的补品,为是就是以防万一。而长沙王妃对贵女们的手段只有更加清楚的,所以瞥一眼锦盒里上等的血燕、百年的老参等,捧着大肚子轻轻哼了一声,“都扔了喂狗!皇后娘娘的好心我可受不起!” 长沙王虽然是庶皇子,但长沙王府的规制可不低于河间王和江都王的王府,尤其府里的下人,除了赵美人派来的心腹就是赵无敌在西北亲选的忠仆,而陆二小姐嫁过来时,带来的自然也都是可靠得用的仆妇,整个王府跟铁桶一般,邓家也好,皇后娘娘也好,哪个也别想塞进人来! 是以长沙王妃就敢在府里骂骂邓太尉和皇后。 但是,一心想生下长沙王嫡长子的长沙王妃还是小产了,事先毫无征兆,突然间就小产了,长沙王府里专门为王妃备下的数位名医根本找不到原因,而且个个束手无策。 长沙王、陆相等人皆痛心疾首,长沙王妃方自昏迷中醒了过来立即就大骂皇后,可是皇后娘娘远在避暑山庄,便在在京城时也很久没有招过长沙王妃入宫了。 第135章 京城局面 留福将长沙王妃小产的消息轻声禀报了胶东王。 胶东王点了点头, 皇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陆家的女儿顺利产下皇孙,这是他早就想到的了。而长沙王妃在这个时候小产, 也正合皇后娘娘一贯的行事风格。 自己算计着让长秋宫里起了火,皇后娘娘便利用了这么个机会,立即搬到了避暑山庄,离开京城远远的, 这时候长沙王妃小产看起来更是与她完全没有关系。 至于皇后如何做到的, 胶东王并不知道,皇后一向有着非常多的鬼魅手段,母妃那样聪慧也吃了无数次的暗亏, 自己亦不能完全窥破。但是胶东王可以肯定,长沙王妃小产一定是皇后娘娘害的, 而且胶东王还能肯定另一点, 那就是长沙王、陆丞相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办法抓到皇后的一点把柄。 “按说长沙王府一直在防着皇后娘娘了,可他们究竟也没能防住, 可见皇后娘娘的手段十分了得。”留福说着垂了头, 将声音降下了许多, “所以, 王爷千万不能让王妃有孕呀。” 自那日王妃打算装成作身孕, 且又见到了王爷面红耳赤的样子, 留福便明白了王爷和王妃间的秘密——原来他们间真的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无怪自己一直觉得王爷变了,王爷果然变了,过去王爷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一点隐密, 现在却将这么大的事儿瞒着自己。留福又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王爷身上的余毒消了成了正常男子,伤心的是王爷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告诉自己的小男孩了。 可是留福心里最多的却是担心。身为内侍,他对于男子的某种行为十分不解,就比如皇上,明明与静妃少年夫妻,情深意重,可还是与皇后生下好几个儿子,又收了赵美人和现在数十位妃嫔。留福曾听宫里的老内侍说过男人就是如此,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身子,他现在真怕胶东王也会一样。 皇后娘娘原本最仇视胶东王府,但就是因为长沙王妃有了身孕便放过王妃先去害陆二小姐,如果王妃真有的身孕,留福根本不敢想皇后娘娘全如何疯狂地对待王爷和王妃。 就在留福猜到实情时,胶东王自然也明白留福知道了。留福不只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内侍,也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亲人,的确,胶东王完全肯定留福比父皇还要亲,自己只是父皇几个儿子中的一个,还不是最受喜欢的,但留福可是把自己当成唯一。 按说,只凭着留福的可信,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瞒着他,但是胶东王就是觉得与王妃间的亲密与其他完全不同,那种甜蜜唯有一人独享。现在他有些郝然,却不肯去看留福,轻声道:“我都懂,你放心吧。”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了,与王妃成了亲竟然不能做真正的夫妻,胶东王暗自叹了一声,便郑重地向留福道:“只盼父皇能平安回京,我便请旨出藩,我们到胶东去过安稳的日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爷就对争夺那无上的位子不再执着,留福知道与王妃有关,就是现在的他也十分赞同,皇权的争斗实在太危险了,离开京城跟着王妃好吃好喝过一生其实更快乐,只是“皇上会答应吗?” “会的,”胶东王答道:“父皇一直打算将皇位传给太子,但他也希望我能在一处偏僻之地平安地活着。” 胶东正是偏僻又贫瘠的地方。 当初胶东王被封在“胶东”其实就是邓家和皇后的诡计。胶东位于东海之滨,先前为东夷人世代居所,虽曾归属新朝,但依旧世家林立,朝中政令多半不能到达。除此之外,胶东之地与京城之间正隔着青州,邓家一直心心念念将之收归已有,哪里真心愿意分给胶东王做藩地?只是胶东一地豪强遍地,邓家未能如愿就是了。 留福突然忍不住笑了,“邓家从没想过王爷能去胶东,但现在又不一样了。” 的确,正是因为邓家的贪心惹恼了牛通,邓家非但保不住新到手的冀中,就连青州也失去了,皇上北征后即使重新收复青州,也再不会如过去一般完全交给邓家,而如今青州官员多半也非当年邓家举荐之人了,倒是从太学里派去的六十名儒生却与胶东王有着不浅的交情呢。 如此说来,眼下去胶东就藩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胶东王自然早想到了,“我们去胶东,把京城留给他们吧。” “那我们就在胶东坐山观虎斗!”留福觉得邓家虽然势大,但长沙王和陆相也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甚至他觉得,“恐怕天下将来会是长沙王的。” “不论天下是谁的,我都不管了,能在胶东立足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我们就到朝廷敇令不能到达的地方做一个平民百姓。”胶东王就想到了王妃常说的要开一家小食店,每天做了好吃的,卖出去谋生,卖不出去自家吃的话了,那样还真不错呢。 留福就衷心地祝愿,“但愿我们能平安地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 是的,平安,胶东王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平安。 如今京城的局面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长沙王妃小产后,皇后听了消息先后打发几拨御医前来看诊送药,之后又亲身自避暑山庄回来希望帮助长沙王妃保住胎儿,为此还累得病倒了。接着,太子妃、河间王妃每日入宫侍疾,因病情不见好转,监国的颖川王便将江都王及王妃自皇陵接回宫里。 江都王初回京城便被皇后接到宫中,可他哪里是能在宫里坐得住的人?没两天便想法子出宫四处玩耍,先还知道收敛些,但渐渐地见无人约束便又嚣张起来,这时一直被关在家里的邓十九也出了府,两人凑到一处更没有顾及,很快在京城里闹出了几件事,其中最严重的一件就是打伤了御史大夫严正。 素波一直在府里装病,不管是长沙王妃小产了还是皇后病了她都没出府,现在听严御史被打伤了便再也躺不住了,“我总要过去看看。”又思量着,“自然不能用王妃的车驾,不如装扮成小内侍出门?” 薛清拦住了王妃,“王妃身子不好,还是我替王妃走一趟吧。” 说起来派冯律见驾之事薛清并不知晓,倒不是素波想瞒着她,而是看舆图时并没有想到后来的事情,然后冯律见驾的事又要绝对保密,当日在场的几人早定好了不露一个字。但素波觉得薛清应该是猜到了些,因为她什么也不问,反而特别配合自己装病,平日仿佛自己真病了一般的。 “严正可是帮胶东王府正过名,严懿与我又是好朋友,如果不过去看看心里过不去。” “若平日王妃本当亲自过去,”薛清将打点好的伤药和补品单子给王妃过目,又道:“只是现在外面的情形太乱了,王爷尚且避着江都王的风头呢。” 江都王先前就与胶东王不睦,后来更是因为打了胶东王才被送到皇陵,回到京城没多久便来找胶东王的麻烦。只是江都王运气不好,他才拦住了胶东王的车驾,可却忘记了正在太学旁——那里到处是太学生和附读的儒生,个个景仰胶东王至极,骤听江都王辱骂胶东王傻子又见江都王还想打胶东王个个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结果惊动了京兆府。京兆府固然不敢得罪江都王,但却也不愿意惹了太学,需知近来太学可是京城里最令人瞩目之处,里面的太学生们眼见着便平步青云,论起来比亲生父亲都看不上眼的江都王可有前途得多了。 事情便被压了下来,胶东王从此就避着江都王了——这也是素波暗地里嘱咐留福的。江都王就是块烂石头,胶东王这样珍贵的玉器犯不上与石头相碰。 “倒是这个理儿,”素波见薛姐姐将自己劝留福的论点拿了出来便就点了头,“那薛姐姐向严御史大夫和严小姐替我道一声抱歉吧,待父皇回京后我们在一处说话儿。” 薛清应着,却又道:“昨晚我祖父念叨起来,已经有半个月没听到皇上传来的捷报或者旨意了。”虽然胶东王也好,胶东王太傅也好都是没有资格与颖川王议事的,更不可能见到皇上的旨意,但还是能听到一些消息。 如今皇上御驾亲征,虽然委派了颖川王监国,但天下大事也不可能就由颖川王说了算,京城里每日都有快马将奏折送到前线,而皇上也会时常传下旨意。只是军中不比别处,战事紧急时便时常有所延误,三日五日传回一次消息也属寻常,还有一次因为暴雨延到了十日。但这一次的确比先前都长了,竟到了半个。素波自然也注意到了,昨天晚上也曾与胶东王和留福说起,但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甚至连电报也没有,大家也只能猜测一回,终不知到底皇上是不是遇到了匈奴人双方陷入了恶战。 “也许今天便有快马进京呢。”素波想了想又道:“薛姐姐去了严家便请严家父女搬到我们府里吧,严家人口未免太单薄了些,我们这里好歹人多,大家相互照应着。” 薛清答应了退出宁淑殿,她一向是个周全人,带了几个人乘了青油布小车悄悄从胶东王府侧门出去,到严御史府上探望,回府时便将严懿带了回来。 第136章 山阳旧事 因为装病, 素波有些日子没出宁淑殿了,此时见严懿穿着胶东王府宫女的衣裳跟在薛清身边走了进来便是一惊, “可是出什么事了?” 薛清便赶紧扶住她道:“王妃勿忧,严御史有几句话要严小姐告诉王爷,下官想着谨慎些才好,因此便请严小姐换了衣衫充做府里的宫女进来。” 严懿也笑道:“我爹也说虽然君子坦荡荡, 但是现在外面小人太多, 我们也要有手段才好。” 既然严懿还能笑出来,素波便笑问:“看来严御史的情形不大要紧?” “其实我父亲并没真吃亏,他一个人把对方的人打伤了好几个呢, 还叫了路边的人帮忙抓住了几个。现在已经审出来是江都王和邓十九派的人,证据确凿, 已经告到了颖川王面前, 如果颖川王再不处置,我爹就亲自给皇上上书,定不能容江都王和邓十九为非作歹!” 素波就想起当初在龙王庙前严懿把邓十九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对父女还真有战斗力!但是她却担心, “你们父女二人毕竟人单势薄的, 府里又没几个下人, 不如搬到我们王府里住吧, 总归有几十个侍卫, 我还可以让他们每天送严大人上朝。” “我们不怕!”严懿一口回绝,“当年还在山阳时,那些豪门官宦之家岂没为难过我父亲?我们还不是过得好好的!现在到了京城, 一国之都,朗朗乾坤之下他们还敢怎么样!现在我爹已经将江都王和邓十九雇佣街头混混袭击御史的罪证在朝中公开了,又在众臣面前声明,如果我们父女有什么意外,凶手就是江都王和邓十九!” 严正就是凭着这股劲儿才从山阳一路斗败那么多豪门世家,最终到了京城当上御史大夫。素波想想,也觉得江都王和邓十九并不敢真把严家父女怎么样,毕竟真出事了,他们谁也跑不掉。 薛清便也道:“严御史虽然伤了几处,一只手臂也折了,但精气神儿还那样足,如今绑着绷带还日日到朝中议事呢,又说‘既然这伙子人没把老夫打死,他们便谁别想混过去!’” 既然如此,素波就问:“那颖川王可有处罚?” “颖川王派人送了些补品,又再三为难地道江都王毕竟是皇子,他作不得主,已经给皇上写了奏折请皇上亲自示下呢。” 按说颖川王是这二人的长辈,且他又是皇上钦命留守京城的皇弟,完全可以处置二人,所谓写折子请示不过就是推诿罢了。先前皇上命颖川王监国,素波听了还很高兴的,总觉得比别的皇子要好一些,现在看颖川王监国期间,长沙王妃小产了,江都王回了京,御史大夫被打伤了,不禁撇撇嘴道:“原来颖川王连这点子魄力都没有,父皇白白信任他了。” 严懿就降低了声音道:“我爹让我来告诉王爷王妃几句话。” 这时候严正能让女儿来传话自然是万分重要的,素波不由得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并没有,许多事原也是我爹猜的,未必做得准。”严懿就道:“算上今日皇上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派人回京传信了,我爹怀疑颖川王压下了紧急军情。” 薛清一早便向王妃提到了皇上已经多日没有消息,此时便严肃地道:“皇上的旨意不是传到朝中,由颖川王带着诸位大臣们一同拆看的吗?” “正常当然应该如此,”严懿就说:“不过前两天我爹办案时发现了两具无头尸体,衣饰用品皆似青州军中之人,只是一时找不到线索,然后就被人打伤了。” 素波的心呯呯狂跳起来,如果按查看舆图时所猜测,皇上应该已经遇到了匈奴人,但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京城,那么严正的推断是对的?可是,颖川王为什么要压下紧急军情,甚至还杀了送信的呢? 严懿见王妃和薛清的神色就知道她们都听懂了,就又道:“有一件旧事,如今京城里并没有人提起,恐怕邓太尉和赵无敌等人亦不知道,我爹因是山阳旧人方才晓得。” “当年皇上基业方定,初立太子时,本在太子和静妃所出二子之间犹豫,这时太上皇与太皇太后还在山阳老家,就写了信命皇上立颖川王为皇太弟。” 素波十分惊奇,“原来竟有此事!我从没听过。”薛清亦摇了摇头,薛家是京城高门,对京城旧事十分清楚,但那时皇上还没进京呢。 “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一向偏爱幼子,听说长子有了出息,只怕小儿子吃亏就让人写了信给皇上,可皇上收了信并没有公之于众,反将事情压了下去。” 皇上出身的确很是一般,想来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也都是没有什么见识的乡村老人家,就胡乱出这样的主意,只看皇上并没有把信公开就知道他根本不会同意,毕竟他不是没有儿子,而是儿子太多了。想起太子与河间王、长沙王等人的争夺,素波就觉得很好笑,“难不成颖川王也想争皇位吗?” 严懿却不笑,“如今再看,皇上有五子长成,自然不必立皇太弟,但当日太子不过幼童,静妃所出的皇二子尚在襁褓之中,而颖川王毕竟已经成人,是以当初山阳诸人皆愿立皇太弟,太上皇和皇太后的书信便是他们谋划的。” 素波设身处地地想了想竟果然不错。皇上称帝时天下还四分五裂乱糟糟打成一团的呢,就是自那以后皇上也不是没有打过败仗,出了意外也不是不可能的,在那种情形之下立已经长大的皇太弟按说比幼小的皇太子要更合适一些。至于皇上最终还是立了邓皇后的儿子,邓太尉的外孙,当然是另有原因的。 但那已经是十几年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素波便问:“颖川王毕竟没当成皇太弟,难不成他会趁着皇上不在京城自立为帝不成?” 严懿算是胆大的了,乍听胶东王妃随随便便就说出颖川王要自立为帝的话却吓了一跳,好在她易装跟着薛清进胶东王府,知道宁淑殿里只她们三人,便拍拍胸脯道:“王妃,你还真什么都敢说。” 素波读过书的,知道历史上有大把的皇帝上位了便杀尽兄弟叔侄,纵她生性单纯现在也明白了胶东王府的危险,而严正之所以让严懿过来其实也是担心胶东王府,便冷笑道:“事实如此,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天下是皇上赤手空拳打下的,倒是颖川王一直留在山阳老家,连像样的军功都没有,前些时候皇上派颖川王到蜀州,也无功而返,在朝中并无多少声望。”是以薛清先前从没有多注意颖川王,现在再一细想前朝时皇家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想着争位的往事便摇摇头道:“但也许颖川王果然有这样的心思呢。” “我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两具尸体与颖川王府有关,而且近来颖川做的事很奇怪,像是特别要纵着江都王和邓十九似的,我爹就想提醒王爷和王妃要小心。”严懿将要说的话说完了便告辞而去,“王妃既然病着就不要出殿,只好好将养。” 素波就明白严懿也知道自己在装病了,“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你们父女也要保重!” 薛清替王妃送了客,命府里的车子将严懿送回,重进宁淑殿道:“严御史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他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素波也觉得事态严重,“我们把王爷和留福请回来商量吧。”说着叫了云哥儿去太学,自己与薛清对坐发愁,“便是王爷和留福回来了,我们又能如何?” 薛清对京城的形势比王妃还清楚,尽管邓家失去青州力量不比过去,但毕竟手握兵权多年,又有邓氏女位居中宫,实力绝对排在第一位;其次就是颖川王,他本就封王多年,人手不少,且皇上既然留他监国,如今他便掌着京城的守卫——刚听过严懿之语的薛清想到这里又迟疑了一下,也许现在颖川王要强过邓家,应该列在第一?再接着还有陆相,表面上看起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小瞧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后悔的……但这些人对胶东王府都没有什么善意,包括胶东王的亲外祖在内! 唯一能安慰王妃的只有中常侍郑安,那个十分低调的内侍,很多平民百姓甚至没有听过他,可其实他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他根本没私利,完全把皇上的心意当成他的心意,因此绝不会像别人一样迫害胶东王。祖父和自己闲聊起来都觉得皇上出征时能将郑安留在宫中总不会是随意为之,说不定郑安才是京城里真正主事的人呢。但薛清才要提醒王妃中常侍郑安曾与严正为胶东王府澄清贪污军需之事,却突然想到近一个月郑安连一面也没有露过,还真让人生疑…… 素波见平日一向长于言辞的薛姐姐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便懂得薛清已经没法子再安慰自己了,毕竟形势就是不好嘛!于是她反劝薛清道:“王爷回来,把府里的侍卫们都集合到一处,也有好几十精壮兵士,再关上王府大门不出,难不成还有人敢攻进王府杀人!” 论起来胶藩王府的侍卫果真不错了,但差就差在人手太少上!且不说颖川王有上千侍卫,就是江都王出门身后都要跟着上百的护卫呢。尽管胶东王和名声眼下如日中天,又有太学的儒生们护着,但比起真正的实力,却还是最微弱的。 但薛清总不会将心底的恐惧说出来,只笑道:“王妃亦不必担心,我们府里的侍卫们一向最勇猛……”一语未了,殿外忽然一片嘈杂。 第137章 喊打喊杀 宁淑殿一向极安静, 甚至整个胶东王府从来都是是井然有序的,素波和薛清都被突如其来的吵嚷吓了一跳, 对视一眼薛清就急忙站起身道:“王妃赶紧躺下,我出去问一问。” 对了,自己正在养病。素波立即飞快地倒在床上,将轻纱被一直盖到下颌, 又顺手自床边抓过一条蓝缎带绑在额头上, 便侧耳倾听殿外的声音。 “胶东王府并不知江都王妃来访,有失远迎了,”薛清的声音平静而疏离, 带着一丝高傲,似乎在嘲笑江都王妃的无礼, “还请江都王妃到花厅奉茶。” 张长史也急忙道:“我原也请江都王妃到花厅等侯我们王妃, 可是江都王妃硬是闯了进来。”语气颇为无奈。 然后就有两三个陌生的声音喝道:“江都王妃是奉皇后懿旨而来!谁来阻拦,杀无赦!”话间未落就听乒乓几声,张长史就又开口, 虽然克制却很坚定, “想见我们王妃必须要通报, 谁也不能无礼!” 江都王妃冷冷地笑了, “本王妃是奉皇后懿旨来命胶东王妃进宫的, 速令你们王妃出来!” “我们王妃患病日久, 恐怕不能起身。”薛清便回道:“若皇后有何事垂询,下官随王妃进宫答话也是一样的。” 怪不得敢到宁淑殿前闹事,原来是江都王妃, 素波心里就是一沉。说起来自己初被封为胶东王妃,江都王妃就开始倒霉了,先是娘家孙将军交出了强占的徐家故宅;然后孙将军被查出许多劣迹,免职流放;接着江都王便有心休弃江都王妃,另娶严懿……虽然后来江都王妃并没有被废,但是她跟着江都王被送到皇陵也是与胶东王府有关的。 因此江都王妃一向恨极了自己,在素波与她有限的几次见面中,总能看到她仇恨的目光。不过素波心里一点也不愧疚,江都王妃的父亲占了徐家的房子,还做尽了恶事,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至于江都王,他还打伤了小美男更是不可原谅! 只是现在江都王妃打了皇后的旗号找上门来,还如此气势汹汹,自己还真处于下风,该怎么办呢?素波心里正转着主意,就见阿仁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王妃,我们从后窗跳出去,张长史派人等在那里。” 原来阿仁就是从后窗跳进来的! “可我们能逃到哪里呢?” “先去太学找王爷,听王爷的!” 尽管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但素波还是认同了这个建议。问题儿童不等于笨,事实上胶东王特别聪明,也时常能想到一些大家都想不到的办法,再者素波的心里早把胶东王和留福当成家人一般,既然是家人,遇到了难题大家总要先聚到一起再商量办法。 因此素波立即就想通了,掀开身上的纱被,跟着阿仁到了后窗下,踩着阿仁的肩膀爬上了窗口,后窗的下面早放了一块大石头,想是阿仁方才移来的,她先跳到石头上然后落了地。素波原本身子就轻盈灵巧,近来在府里又一直穿着军演时裁的衣裳,行动便更加利落,几乎就在一瞬间无声地完成了一系列的行动,接着阿仁也从窗子里跳了出来,扶着她低声道:“王妃,我们从后面的小路跑到马棚,车子已经备好了。” 素波点头,别看江都王妃仗着皇后的懿旨闯到了宁淑殿,但自己还是能很轻松地脱身而去,王府的侍卫们还真给力呀! 宁淑殿后的小径一向少有人往来,石子路上生出了许多青苔,两旁是高大的花树,阿仁扶着王妃走了进去便松了一口气,江都王妃在正殿前根本看不到这里,也不可能追上来,王妃安全了,大家完成了王爷的托付。 可是王妃突然却停了下来,“薛姐姐和张长史他们怎么办?” “王妃先走,”阿仁轻声劝道:“他们随后再想办法脱身。”不管怎么样,王妃是最重要的,至于张长史和薛奉仪怎么脱身,谁也顾不上了。只是阿仁跟着王妃也有些时候了,知王妃一向好心,便随口推脱。 素波犹豫着,江都王妃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如果自己跑掉了她一定会很生气,以她蛮横的性子一定会为难薛清和张长史他们。就在此时她又听到了江都王妃歇斯底里一般地叫声,“给我冲进去!打死这些下贱的东西,把胶东王妃拉出来!” 薛清、张长史,还有府里的其他人纷纷阻拦,“王妃病着,现在见不了客人。” 阿仁便用力拉着王妃,“快走吧,江都王妃一向凶蛮,别让她发现追了上来。” 素波听着打斗的声音响了起来便下了决心,用力推开阿仁,“你赶紧去给王爷和留福报信儿,让他们躲在太学里别出来,不必说江都王妃,就是江都王也不敢去太学里抓人。我与江都王妃去宫里见见皇后,想来她也不会对我怎么样。”说着便走回了宁淑殿前道:“谁在胶东王府里吵吵嚷嚷的!” 此时胶东王府的人正与江都王妃带来的人相持着,谁也不想胶东王妃突然从殿旁走了过来,张长史第一个反应过来跑上前,低声道:“王妃,你快跑,马棚里有人在等着!” 素波看着张长史的衣裳早被划破了几处,发髻也有些些散乱,手里虽然提着刀却没有拨出鞘,只与侍卫们结成阵护在宁淑殿前,正是军演时大家练过的方法。素波的第一反应就是军演还是有用的,第二反应就是张长史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成为合格的王府长史了。出身军中脾气暴躁的他竟能与江都王妃的人一直周旋着,受了许多委屈而没真正打打杀杀最终闹得不可收拾,同时还暗中派人将自己接走! 此时自己若要逃跑,还是一定能跑出去的,素波相信张长史的本事。可是她同时看到了江都王妃带来的人要远远多于胶东王府的人,而且他们都带着兵器,已经将张长史等人围住了。虽然张长史和他手下的侍卫们功夫很好,但真正拼起来江都王府的人手毕竟多,自己府里的人迟早会吃亏的。 大家这样维护自己,素波更不会自私地跑掉,于是她非但没有向后退,反而上前一步道:“江都王妃,你为什么闯到我们王府里动手打人!” 江都王妃此时已经带着人围了上来,高声道:“我奉皇后娘娘懿旨命胶东王妃进宫,不想胶东王府的人竟然敢阻拦,我不杀光了他们就是大度了!现在你赶紧随我进宫!” 素波才要说话,薛清已经拦在了前面,“江都王妃既然奉了皇后懿旨,为什么不将旨意拿出来让我们王妃一观,然后再随江都王入宫?反而带着甲兵直接闯到了胶东王府,喊打喊杀的!” 江都王妃的确是奉了皇后之命来的,但却根本没有懿旨,因为皇后娘娘只想悄悄将胶东王妃带到宫里而不必让外面的人知道。按说这本不算什么,胶东王府的两个主人一向都是最软弱不过的,他们又没有得力的手下,出身将府又习过武功的江都王妃只当自己一定会手到擒来,不想她带着上百的好手只能趁着胶东王府没有防备闯到了宁淑殿前,再就不能前进一步了。 谁能想到胶东王府的长史竟有这样的本事,带着几十个侍卫刀都不自鞘中拨出便能将自己的人全部拦住了,而胶东王府的女官看似娴雅其实口舌十分锋利,自己竟怎么也压不住她,被她在殿前又拖了许久,以至于江都王妃已经发了狂让大家不顾一切地杀进去。 胶东王妃是孙家的仇人,更是自己的仇人,尽管母后曾经交待过不要闹出事来,但江都王妃已经顾不得了,她一定要将胶东王妃抓到宫里让母后狠狠地教训。 想到自已离开时母后阴沉沉的面孔,江都王妃十分肯定胶东王妃不会有好结果的,她实在急于见到,便怒气冲冲地催促,“母后口谕,难不成你还敢不信!” 若按皇后一向特别在意名声的习惯,素波还真是不信的。但是刚刚听了严正的传话,她却本能地觉得皇后对自己下手了。而胶东王府的人其实也都觉得江都王妃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懿旨。 但是,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异口同声地道:“我们不信!”张长史一边喊着一边带着几个侍卫就像一堵铜墙般将王妃围住,薛清借此机会也到了王妃身边,扶着她的手道:“王妃,你还病着,大夫说不能起身的!现在站这么久一定会晕倒。”说着眨着眼睛示意她倒下,又低声说:“王妃只管放心,我们断不能让江都王妃将你带走。” 素波觉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大家对自己太好了,为了能将自己救下完全忘记了他们自身的安危。完全可以想见,自己要是跑掉了,张长史和薛清他们会遇到什么。她便轻轻地推开薛清,向江都王妃道:“如果真是母后召见,我可以入宫,你也要立即退出胶东王府!”为了保住王府众人,自己只有先入宫,到皇后面前分辨。 只江都王妃一个人还真不敢闯到胶东王府打打杀杀,她的确是得了母后的首肯才来的,闻言便退了一步道:“只要你肯入宫,我自然也一同去。”说着一挥手后面便有人抬过一乘小轿,“我们走吧!”。 看来江都王妃早有准备,竟然连轿子都准备好了。素波才不肯上江都王府的车轿呢,万一被拉到了什么别的地方怎么办?她便冷笑道:“我们府里自有车轿!”说着命张长史,“传我们的车轿进来!” 薛清便上前问:“王妃还是换了衣裳再入宫吧?”换大衣裳是很费时间的,而且自己正可以在身边服侍,到时想办法劝王妃。 素波穿着府里的便衣,按说要入宫的确要先换上礼服的,但到了此时,江都王妃哪里还能等得,“母后有事,换衣裳哪里来得及!”再三催促。 就在这时,又有宫里来人宣胶东王妃,素波看着跟在皇后身边女官身后的兵将,便知道张长史那点人马怎么也对付不了的,既然自己已经下了决心要进宫也就不必再拖延,于是点头,“既然江都王妃如此着急,我就这样进宫吧。”说着坐上了车子随着江都王妃一众人向宫里驶去。 薛清审时度势,并不上车,只随在车旁,出了胶东王府便向路旁行人高声道:“皇后招胶东王妃入宫,众人速速回避!” 张长史等人一听,立即就明白了,也带着侍卫们高声喝了起来。京城是首善之地,人口众多,特别是自胶东王府到皇宫,皆是热闹繁华之处,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听到胶东王妃入宫了。 平日素波出门从不让人喝令路人回避,那样会给别人带来很多麻烦的。现在听着车外乱纷纷的,又夹杂着许多抱怨,她心里倒是很高兴,“薛姐姐果真很聪明,这样就让世人都知道我进了皇宫,皇后就算再不满也得把我安全送出来。” 第138章 闭不上眼 胶东王妃大张旗鼓入宫之举先一步传到了皇后耳中。 皇后原本就在生气, 现在一张脸都变成了铁青色,“江都王妃这个蠢材!明明让她悄悄把胶东王妃带到宫里, 竟弄得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骂过了江都王妃又骂太子妃和河间王妃,“本宫本不愿让她去,可你们两个只要遇了事就知道躲!” 太子妃低头不语,太子因为冀中和青州之事名声扫地, 现在父皇并没有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却又带着他重新去了青州平叛,自己留在京城自然不能做一点的错事。方才母后气愤之下要将胶东王妃悄悄弄到宫里,谁不知道接着可能会出事?自己毕竟是未来的皇后, 可不能担了责任,坏了名声。 河间王妃也低下了头, 心里忿忿不平。都是一样的儿子一样的儿媳, 皇后就是偏心太子和太子妃!就说方才之事,皇后要问胶东王妃话,为的还不是太子?可是她却想让自己去把胶东王妃悄悄带进宫里!将来皇上回来查到原因还不是要怪自己?想到皇上出征时宁肯把河间王带走, 也不让他留下监国, 河间王妃心里更满是忿恨, 才不想去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呢!但是河间王妃又恨胶东王妃, 巴不得见到她出事, 是以才唆使江都王妃出马。 江都王妃的确与江都王是一样的蠢材, 自己不过三言两语挑动,她就立即主动请缨,还大包大揽地保证一定会将胶江王妃抓到母后座前, 完全没有想到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娘家,江都王又不是个靠得住的,将来胶东王妃出了事,父皇一定会将怒火全部发泄到她的身上,废了她王妃之位不算什么,命也未必保得住! 要知道皇上和皇后不会舍得杀皇子,但皇子妃却不是亲生的! 皇后瞧着两个儿媳缩着脖子做鹌鹑样哪里想不到她们的心思?愈发生气,自己为的是谁?还不是他们! 长沙王妃小产了,长沙王府不只是失掉了一个儿女,而是长沙王妃不会再有孕了,时日久了,陆家与赵家的联姻还会像现在一样稳固吗?这可是为自己的儿子扫清了道路! 现在轮到了胶东王妃——其实皇后最近并没有想动胶东王妃,虽然是静妃的儿媳妇,皇后一直看她不顺眼,但她只是个没落的世家女,根本比不了长沙王妃,两害相权皇后毫不犹豫地将长沙王妃排在了前面,就让胶东王妃再逍遥些时日,特别是胶东王妃还低眉顺眼地应下了太学之事,虽然后来太学的科考一直没能进行,但那都是陆相在捣鬼。 但是,就是刚刚自己收到了一个秘密消息,有人看到了胶东王府的参军跟在郑安身旁出现在西北!明明郑安一直在宫里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西北?还有胶东王府的小参军,怎么会与郑安在一起?皇后先前并不相信,但她还是立即派人去查,原来自己一直以为老老实实守在含元殿的郑安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出京了,而胶东王府的冯参军也不见了!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皇后完全可以肯定! 更令皇后吃惊的是胶东王府什么时候然有这样大的本事了?胶东王一个傻子怎么能与郑安勾结上,还把自己府里的参军派到郑安身边?一定是胶东王妃! 皇后十分悔恨,她差不多将所有心思都放在长沙王府了,毕竟胶东王已经傻了,而青州的药又中断了,就暂且留着他。尽管薛大儒便趁此机会为胶东王创出天大的名声,但只要自己将胶东王痴傻之事宣之于众,胶东王的声望就会如遇到阳光的冰雪一样完全融化,而大家还会笑话薛大人识人不清。 而且,皇后一向是瞧不起文人的,儒生们又有什么用?邓家可是靠武力发家的,当年父亲在青州杀了不少胡言乱语的儒生们还不是成了太尉,就是眼下,只要派上一队人马,也轻松就能将太学全都灭了! 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皇后又明白自己并不能随意灭了太学,灭了胶东王。京城不是当年邓家掌握的青州,时局也不是过去的乱世,如果自己真从邓家调人灭了太学,皇后之位肯定不保。 所以,儒生们太可恨了! 当然,更可恨的是胶东王妃,原以为她无家无势,又无才无能,但竟敢起了夺嫡之望!借着胶东王痴傻,竟翻起了风浪! 等青州平叛后重新拿到□□再将胶东王妃毒死实在太慢了,皇后根本等不及,她要立即将胶东王妃叫来弄清实情,如果胶东王妃果真参与了夺嫡,那今天就是她的死期!后宫之中,毕竟是自己的天下! 就在皇后向太子妃和河间王妃发火时,胶东王妃被带进了长秋宫。 为了救胶东王府众人,素波勇敢地走出来跟着江都王妃进了宫,可她心里其实是害怕的——明知山中虎,偏向虎山行,她从来没有那样的勇气,——一切都是无奈之举。 但是素波进宫并不是以身饲虎,她要救大家,也要自救!因此一迈进长秋宫内她就先跪了下来。在皇后面前,服软是必须的,她曾经屈服过,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素波的神情十分恭顺,但她心里想的却是皇上。 皇上,不,应该称父皇,他虽然不是顶好的父皇,但毕竟也是胶东王的生身父亲,素波终于深深地意识到他的存在对胶东王府的作用——原来平静的生活里不觉得父皇的作用,但是唯有他离开了才觉得皇上原来是一根定海神针,他在的时候自己就是在皇宫里小小地闹上一回也不要紧,但是他不在了,自己就是一点错也没有,莫名其妙地就被拉到宫里,小心翼翼、噤若寒蝉地等着皇后发威。 素波跪在地上,皇后不叫她起来她还真就不能起来,这种感觉比上一次还要差,长秋宫与过去一样,宝座上的人也没变,周围的一切都依旧,但是气氛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素波知道如果自己现在敢于挑战皇后的权威,说不定皇后就会大喊一声,“拖出去!”然后自己就被拖打成不成人形。上次的那两个宫女虽然救回了命,但容貌一定彻底毁了。 皇后是真有实力把自己灭了的,毕竟皇宫是她的地盘,整个宫里都是她的人,然后她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不成? 就算皇上回来了查出了真相,但是自己也活不回来了呀! 自己活不了本来就是最痛心的事情,但是还有更痛心的就是胶东王可怎么办?素波觉得自己哪怕死都闭不上眼睛——因此怎么也要想办法不死! 皇后冷冷地盯着下面的胶东王妃,她穿着一件织了银线的蓝纱家常衫子,略有些蓬乱的头发用同色的缎带束着,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纹饰,面色雪白雪白的,看起来就像被人刚刚从床上拖起来一般。 还真是一幅病西施,我见尤怜的模样呢! 可是皇后并不会可怜胶东王妃,上一次可怜了让她顺利顺利地回家去了,这一次却决不会手软,此时便厉声问:“胶东王府的冯参军去了哪里?” 原来冯律去青州的事情终于暴露了。但这个问题素波早想到皇后会问的,确切地说还在冯律没离开京城时胶东王府就准备好了说辞,因此她抬起头来想也没想地道:“冯参军回幽州老家办理家事去了。” 皇后一拍案几,“胶东王妃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宫面前说谎!” 说起在皇后面前说谎,素波并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她固然害怕,可神情却越发自如,上一次她就用这种天然呆将皇后骗了,“母后只管派人打听一下,冯律老家出了点事,他接了信就回去了,儿媳从来不说谎话的。” 胶东王妃看起来的确不似会说谎,但皇后并不会轻信,立即又追问:“冯律与谁一起出门的?” “冯参军一个人回的幽州。”素波这一次说的可是实话,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胶东王在她睡后派留福去找郑安,然后冯律跟着郑安出了京城。 “在母后面前你还敢撒谎!”江都王妃大喝一声,“明明姓冯的跟着郑安在一起!” “郑安?”素波满奇怪的,“江都王妃是说中常侍郑安吗?”论起来素波虽然见过郑安几次,但真心与他不大熟,而且她并没有注意郑安被皇上留在含元殿。 “还真看不出弟妹很会装傻呢,”河间王妃轻笑着将一把轻罗小扇掩在面前,“你一直巴结着郑安想让他在皇上面前为胶东王美言,如今倒一推干净了。” “巴结郑安?”素波想不到河间王妃竟会如此编排自己,“我为什么要巴结他为胶东王美言,真是不可理喻。” 凡是打击胶东王妃的江都王妃都会赞同,“对,你就是勾结了郑安,让他带着姓冯的到青州去找皇上为胶东王说好话去了!” 素波知无法与她们讲道理,且想自保还是要劝动皇后,河间王妃和江都王妃毕竟做不了主,便转头道:“母后,儿媳原本病着,御医说不能起身,今天之所以跟着江都王妃到宫里,却是因为听到一个消息……” 江都王妃立即打断她的话道:“若不是我一定逼着你进宫,你岂能来?” “若不是我主动出来你岂能找到我?而且我可是传了胶东王府的马车自己进宫的!”素波这句话让江都王妃一时无言反驳,如果胶东王妃不出来,果真未必能抓到她,因此就在江都王妃张着嘴说不出话时素波又赶紧道:“最近京里发现了好几具青州兵士的尸体,母后想想这是为什么?” 第139章 保住小命 素波一向觉得自己有些急智, 比如在进宫的路上她就想出了自保的办法。 严正告诉自己的山阳旧事正可以用来让皇后把矛头转向颖川王,因此她便将严懿告诉自己不够确定的消息肯定之后又夸大了。 果然皇后娘娘便被吸引住了, “什么青州兵士的尸体,又是为什么?”青州是邓家持掌了几十年的地方,也是皇上带着太子等人前去平叛之地,她焉能不关心? “如今外面有人传言, ”素波说着左右看看, 仿佛怕她的话被人听了去,看看千秋宫里里人虽不少但没有一个会因为自己的话而退出去,只处又无奈地接着道:“皇上派人到京城传旨, 可是送信的人却在进宫前被杀死了,是以京里才这么久没接到皇上的旨意了。” 其实这不过是严正的推测, 根本做不得准的, 但是素波就是把事情说成真的一样,因为她觉得皇后最在意的应该就是皇权,她一定会关心则乱。 果然, 尽管胶东王妃的消息听起来一点也不可信, 但皇后还是动了疑心。然后她就想了起来, 皇上很久没有传下旨意了, 而前些天果然发现了两具无头尸体, 当时严正要彻查, 颖川王却道不过是小事一桩,不值得花费太多心思,交给京兆府就好。而那时自己也没有将两个死人放在心上, 现在听胶东王妃如此一说,倒果然很蹊跷。 难不成颖川王想压下皇上的消息?然后他要做什么?窥伺皇位? 皇上可是有儿子的,而且有三个嫡子。颖川王怎么敢! 可是皇后越想越觉得颖川王有心夺嫡。平日里颖川王就常在皇上面前表白他给太上皇和皇太后送终的功劳;每遇了什么事又都要与太子比较;特别是这一次皇上出征竟然还让他监国,邓皇后每想起来都不大痛快的。 就算是江都王有些不好,可也是嫡出的皇子,总要比颖川王更合适一些吧。皇后就是这样的人,她的思路一贯如此,江都王再不好也是她的亲儿子,而这时候她又忘记了皇上并没有让声望颇高的胶东王监国。 素波跪在下面,悄悄地抬起头瞄了瞄皇后的神色,觉得她果然被自己说动了。 嫁入皇家的这两年,素波虽然没有真正用心于宫中,但她还是对皇后以及皇家诸人有了相当的了解,很能把握他们的心思——若不是不屑也不喜,其实素波也能参与一些宫中甚至朝中的事务,毕竟自己可是有许多见识的穿越女呢! 现在她就赶紧乘胜道:“母后,外面的事还是要查一查的。” 皇后心里也是有苦衷的。若是先前,以邓家的权势,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会不知道?便是颖川王监国又怎么样,她一样能左右朝局。但这两年形势不知不觉变了,皇上越来越重视陆相为首的文人,而邓家一系却一点点地失势了,特别是这一次牛通叛乱,对邓家的打击是巨大的。而皇上,对自己对邓家越发不满了,就是他亲征前的布置,很显然把邓家排斥在外。是以自己想让长沙王妃小产都费了不少心思才能达成,为了怕皇上多疑,还借着宫中的一次走水避到了山庄里。 现在只凭自己的人手要查清事实并不容易,再想到皇上的确第一次这么久没有传信回京城了,皇后的心里就有些慌。但是她不会轻易就相信胶东王妃的,便追问道:“胶东王府可是查出了什么?” 本来就是没有影的事,严正也不过推测,自己也才听到而已,于是素波便赶紧回道:“我也不过才听了我们府里采买的人传的闲话,至于实情并不知道,更没有去查。只是儿媳想着,不管传言是真是假,总要小心一些才好,眼下父皇、太子和几位王爷都在青州呢。” 这些话都对上了皇后的心思,涉及到了皇位她一贯上心,不知不觉就恨上了颖川王,总要想法给他下几个绊子才好。但是这并不等于她会因此放过胶东王妃!皇后心里思忖着,怎么能将胶东王妃暗暗除掉呢?可惜胶东王妃入宫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自己动手就有些不便,而且长沙王妃已经小产了,现在还冒出个颖川王要对付——如果皇上回朝见只除了自己的儿子儿媳没事,别人都出事了,自己怎么也交待不过去的。 就在皇后迟疑之时,便有人通传,“含元殿郑守谨求见皇后娘娘。” 郑守谨是郑安的义子,原来郑安在入宫前是有亲儿子的,不过后来儿子早夭,他就收了郑守谨当义子,十分用心教养,又引荐到含元殿当差。这郑守谨虽比不了郑安,却也是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内侍,且与他的义父一样只忠心于皇上一人。此时过来,皇后便有些不悦地问:“他怎么来了?” “说是有要事回禀娘娘。” 郑安连个招呼也不与自己打就出了宫,又与胶东王府的人勾结到了一处,实在不把自己这个皇后娘娘当成一回事了。既然郑家父子仗着皇上的信任一直守在含元殿,那么也别怪自己不给他们体面,再者皇后娘娘原本就心绪不宁,又想着如何将胶东王妃处置掉而不至于被皇上捉到把柄,便冷喝一声,“不见!” 女官出去了传了话,不想外面竟嚷了起来,“如此大事,关系到天家血脉,下官必是要面见皇后娘娘的!” 一名千秋宫的女官急忙跑了进来,“郑守谨捧着皇上的宝剑要闯宫了!” 皇后娘娘恨恨地抄起旧上的杯子,才要摔下去却又止住了手,郑守谨与郑安一样,对千秋宫一向不以为然,如今郑安出了京,郑守谨俨然就是郑安的替身,得罪不得的。先前郑安就仗着皇上的旨意闯过千秋宫,现在自己不许郑守谨进来他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到时候皇上又会对自己不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上对自己的情义越来越浅,信任越来越少,就是出京也不忘记留下一把宝剑防着自己。皇后娘娘从不会想想为什么会如此,心里的恨意却更深了,一双眼睛像刀子一样看着闯进来的郑守谨。 郑守谨手里果然捧着盖着绣金龙黄缎的剑匣,因此进了千秋宫便连大礼也没有行,只上前躬了躬身,“娘娘,有人传信给下官说已经找到害长沙王妃小产的元凶,正与宫里有些关系,如今欲查清事实,还请娘娘允下官请千秋宫几位女官过去问话。” 皇后这一气非同小可,方才放下的杯子“啪”地一下摔了出去,人也站了起来,“好你个郑守谨,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怀疑本宫!”气势虽然十足,但皇后娘娘心里虚得很,难不成长沙王府的人果真被发现了? 郑守谨的心里其实也虚,他不比义父跟着皇上几十年,比皇上和皇后结识的时间还要长,情谊还要深;又不比义父身为中常侍位高权重;更比不了义父骨子里就瞧不起皇后的底气;最关键的是现在他手里捧的剑匣里面是空的——真的宝剑已经被义父拿走了,谁也不知道义父突然间有什么急事要匆匆离京,而且还要自己想方设法瞒住京中诸人。 义父走前只来得及交待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要听命于胶东王。方才胶东王手下的留福悄悄进宫让自己到千秋宫里传话,郑守谨只能硬着头皮捧着剑匣到了千秋宫。 现在看到跪在一旁的胶东王妃,郑守谨终于猜到了胶东王的目的,原来是为了救胶东王妃。 义父之所以瞧不起皇后,就是因为皇后的贤良淑德都是假的!虽然义父并没有什么实证,但他一向认为静妃和皇二子、皇四子都是死于皇后之手,宫里那许多嫔妃无子也与皇后有关,若他老人家眼下在京城,一定会说长沙王妃小产也与皇后有关——当然自己心里也这样想的。 眼下皇后害了长沙王妃腹中的胎儿,又要对胶东王妃下手了!看着胶东王妃穿着家常衫子,头上绑着额带,鬃发松散、面色苍白,就似一支鲜花被从枝头上强摘下来弃之于地一般可怜。 郑守谨便不知不觉生起了侠义之心,且他一直在皇上身边,知皇上再三说要保住静妃最小的儿子胶东王的,因此倒不怕皇后了,上前一步道:“并非下官怀疑皇后娘娘,着实有人告发,不能不查。”说着便瞟向胶东王妃。 皇后娘娘毕竟是做了坏事,底气不足,一时间便被郑守谨的气势压住了,接着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胶东王妃的存在对自己十分不利——现在若说自己没有欺负胶东王妃,郑守谨怎么也不会相信,然后他就会更加怀疑长沙王妃小产之事与自己有关了。 再者,有郑守谨在侧,今天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将胶东王妃处置了,将来没办法在皇上面前解释。 皇后娘娘心里盘算了一番,就露了和善的笑容佯道:“青云媳妇赶紧起来,难为你病着还特别来给母后传信,真是个好孩子。现在母后已经知道了,你便回去歇着吧。”几句话便将事实模糊了,便是郑守谨在皇上面前也说不出什么。 素波已经跪了半晌,双腿都麻了,心也沉到了地底下,刚刚皇后身上散发出来的真就是传说中的杀气,阴森寒冷,就像刀刃一样锋利,自己身临其境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但现在她重新转成了平时的皇后娘娘,大度又慈爱,看来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回来了,可是好累,双更等周末吧。 爱你们! 第140章 逃出皇宫 素波心里一松, 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至于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缓缓地起身再拜,“谢母后,儿媳身子不适,就先退下了。”然后站起身小步退出千秋宫。 乍一出宫门, 明媚的阳光蓦地撒了下来, 将素波立即被被洋洋的暖意包围起来,刚刚千秋宫地砖浸到身体里的冰冷一点点地散了开去,然后她就看到了留福扶着自己的手还有些颤抖, 低声道:“王妃快走!” 原来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在宫里好危险的,来接自己了, 一直很镇静的素波就觉得心头一热, 留福真是好人啊!自己以后再不用好吃的馋留福,也不逼着留福减肥了!当然了,自己也不减肥了, 经历过生死的素波突然觉得胖一点并没什么, 活着就好!于是她轻轻拍拍留福的手, “没事了, 改日我们做一大桌子菜大吃一顿压压惊!” 在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里, 留福跟着王爷听到了严正的猜测、山阳的旧事, 接着又是江都王妃强行将王妃带进了宫里。然后他就帮着王爷将胶东王府所有的力量都调动了起来,只为了将王妃救出皇宫。胶东王府的实力已经完全暴露了,皇后就要知道王爷一点也不傻, 然后就会疯狂地迫害胶东王府。谁知道自家王妃在这个时候还能将思路重新转回到吃上面,他便扶着王妃的手臂伤感地道:“王妃,我们吃不上大餐了。” 素波在千秋宫里撒了谎,皇后没多久就会知道的,那时候就是自己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因此她当初在千秋宫里就想到出宫后要先逃命,此时见留福竟然知道,只当他听到了自己的谎言,便点头道:“眼下是吃不上了,但我们将来一定要补上的!” 留福倒不知道王妃如何想法子自保的,但王爷方才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会被皇后查到,那么胶东王再不能留在京城!为保安全,留福觉得接了王妃回到胶东王府收拾些细软便应该赶紧出京。 但不管在哪里都要吃饭的,王妃答应的大餐就在那里做好了。 留福这样想着,赶紧道:“等王妃做一桌子好菜时,一定让下官服侍着吃。”如果能有机会服侍王爷和王妃用膳,也就说明形势好转了,于是留福的脚步轻快了起来,扶着王妃很快走出了皇宫。 素波就笑了,“到时候我们一同在桌子上吃。”说着一只手搭在留福的手臂上,昂着头,仪态端庄,踏着稳重的步子目不斜视地前前走,到了宫门前看到胶东王府的车子便抬脚迈了上去,然后她就看见小美男,立即就瘫到了他的怀里,眼泪像泉水一般地涌了出来,痛哭失声,“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胶东王身为皇子不可能随意进后宫,就是站在宫门外被人看到也不合适,于是他一直坐在车子里等王妃,这种等待实在太痛苦,平素最长于忍耐的他竟不能似平日一般静坐如钟,紧扣在一起的双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深深嵌入,渗出丝丝鲜血。现在将王妃抱在怀里,也流下了泪水,“我也怕……” 留福见王爷王妃相拥而泣,觉得自己好坚强,到这时候都没哭呢,想了想便做主道:“现在我们赶紧回王府拿些东西,然后出城躲一躲,等皇上回来后再进京,那时再想法子分辩……” 胶东王虽然动了情,但并没有昏了头,而且他非常清楚,逃出了皇宫只是第一步,接下只会更难,皇后一旦认识到自己与郑安有往来,她不会再顾忌名声,也不会顾忌父皇,只想除掉自己。人死不能复生,母亲离世后父皇那样痛心,他未必没猜到些什么,但也一样罢了手,自己若是没了,想来父皇也只会难过几天而已吧,因此他抬手止住了留福,“我们现在就出京!” 留福可是跟着王爷经历了许多的人,立即就懂了,逃命最要及时,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不回府里的确更快一些。但是,他心里也还是有些遗憾的,因为原本打算回府取些细软之外,他也想再顺手包上一大包好吃的。 还是在宫里的时候,有一次诸位王爷都随着皇上到郊外祭天,留福陪着胶东王坐着马车走了大半天,车子那样的宽敞豪华,车外的仪仗那样威严庄重,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路旁百姓投来的羡慕目光——但事实上王爷和自己虽然穿戴得那样荣华体面,腹中却饥火难奈,甚至就连送到车上的茶水也不敢喝,比起路边的百姓过得还不如呢。 那样的经历留福再不想经历了,他真心觉得逃亡的路上要备些食物,“王爷,小的下车在路边买些点心吧。” 胶东王从来都是知道食物的重要性,便点了点头,“去吧,要快些!” 王妃这时抬了头,拿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叮嘱道:“你去朱雀大街路口月福来铺子里买点心,再顺便到月福来旁边的酱肉馆买些酱肉。” 留福原就要下车,便停住了,“那我就再等一个街口到四方斋和老刘记买吧,那边的点心、熏肉才是京城里最好的。” “四方斋和老刘记虽然好,但是买的人多,会耽误时间。月福来的点心用料实在,味道好,名气却不大,买点心也很快的,还有那边的酱肉也干净又不必排队,买就了就走。” 因为刚刚哭过,王妃的声音里还带了些许的哽咽,胶东王心里就是一疼。还是在王妃刚嫁过来时,自己以为她只是个单纯的喜欢贪嘴的小姑娘,但在一起时日久了便明白了,王妃其实特别懂事,她不是想吃月福来的点心,而是觉得出逃带这样的点心更合适,然后又想到了买些酱肉。 从进王府起王妃就担起了那么多,接下来胶东王府的一件件烂事,她也全部尽力了,而且办得还非常好。自己让她装病,她果真就乖乖地守在宁淑宫里,再不吵着出门的,就连府里的花园也绝迹不去;还有刚才,明明张长史与阿仁已经安排好可以将她偷送出胶东王府,但是她为避免张长史、薛清还有府里的下人们遭受毒害毅然进了宫;现在听到要逃亡也没有任何不快,只一心打算买些最合适路上带的食物。 当然,王妃还是有那么一点馋的,胶东王不得不承认,可是他完全理解,轻轻拍了拍王妃,“就让留福去朱雀街买月福来的点心,你歇一会儿吧。” 素波轻轻应了一声,将宫里的事三言两语说了,又叹声气道:“原本今晚我是想给你做荷叶粉蒸肉的,米粉和肉都拌好了,这下都可惜了。” “以后还有会机会的,那时候我再尝尝王妃做的荷叶粉蒸肉。” 素波轻轻一笑,就倚着胶东王的肩膀闭上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胶东王的肩膀已经这样宽阔了,靠着竟很舒服呢,她便觉得方才的经历已经消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现在只想睡一觉。 胶东王自在太学得了消息便驱车到了宫外,接了王妃马车便直接向城外行去,到了城外数里处,早有胶东王府并京城内数批人马合在一处,王爷便传令道:“大家随本王北上青州,追随父皇平叛!”几辆车数十人遂向北而去。 留福跪坐在王爷对面,从里衣撕下布条将胶东王的双手包扎起来,啧啧吸着气,“王爷怎么就这样用力,将自己伤成这样,难不成不觉得疼吗?” 胶东王虽将手让他包着,身子却一动不去吧,王妃已经睡熟了,正靠在他身上,细细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让他莫名的心安,“当时没觉得,现在才疼起来。” 留福轻轻摇了摇头,王爷算是为情困住啦!为了王妃,别说双手,就是命他也肯拿出来的,无怪有人写诗问情为何物?能叫人生死相许呢。只是这“情”字他终究不懂,便问:“王爷,为什么我们找个地方藏身,反而要去青州呢?那边邓家的势力还是很强的。” “王妃都懂得为了保命在皇后面前要造势,你怎么倒糊涂了呢?”胶东王提点留福,“我们若是躲起来,于理便有所不足,将来皇后就会用这一点来攻击胶东王府。反之,若是协助父皇平叛,便能站在道义的高处了。至于邓家在青州的势大,那是先前的事了,现在我们的势力也未必弱于他们!” “对啊!现在青州的好多官员都是太学出去的,与王爷有师生之义呢!”想到王爷越来越有本事,留福便开心不已,又赞美道:“老奴再想不到王妃竟有如此聪明,护下胶东王府众人,又能在皇后面前挑拨她与颖川王的关系。” “你竟才知道?”胶东王珍爱地扶着王妃因熟睡而垂下的头,只恐她被车子的颠簸惊醒,“王妃本就是秀外慧中、才智过人,更了不起的是她在最关键的时候能临危不惧、冷静沉稳、应对得当。今天就算没有郑守谨帮忙,王妃也能平安自宫里出来。” 这个结论留福也相信,但是他觉得王爷对王妃所用的溢美之词未免太多了——好吧,为情所困的人就是这样。留福理解了之后,只怕王爷把正事都放在一旁,觉得自己要担起更多的责任,因此就正色提道:“严御史大夫的猜测可信吗?” 按说颖川王不过是皇上的弟弟,而且也没有立过什么战功,天下完全与他无关,而皇上有这么多的儿子,又早立了太子。就是皇后恐怕也从没想过颖川王会与太子抢皇位,因为她过去一直想尽办法对付静妃一系,前些时候又转向了赵美人和长沙王。 “我信。”胶东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父皇在得到了温饱占据了一州之地后并没有停下脚步,又打了十几年的仗,九死一生地坐上了至尊的宝座;母亲因此失去了深爱她的丈夫,失去了两个儿子和自己的性命;太子和长沙王兄弟反目,已成仇敌;河间王和河间王妃用尽鬼崇手段;而邓皇后呢,她害了那么多的人;再加上一个颖川王,幻想着得到长兄的天下,还真算不了什么。而且,胶东王又加了一句,“就是我自己,也曾经有过无数的恶念,差一点将自己变成魔鬼。” 胶东王的手已经包好了,他便重新环住了王妃,垂眸看去,王妃正将头埋在自己的肩窝处睡得正香,一头黑发散了下来,露出半张脸,可爱而娇憨,像一只熟睡的小猫,“正是因为她,我们过上了人的日子,也抛下了过去。” “如果这一次能顺利度过,”胶东王看着王妃再次道:“我就请旨就藩,远离京城和这里的一切。” 留福也满怀希冀地轻声道:“让我们安全地逃出去吧!”至于京城里的这些恶人,让他们相互斗好了,留福可以肯定这些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更新来了。 第141章 扑了个空 胶东王妃离开了千秋宫, 郑守谨原本就没有替长沙王妃讨公道的心,因此与皇后纠缠了几句便退回了含元殿, 皇上不在京城,义父也离开了,他其实并不敢惹皇后。 邓皇后,不只是一国之母, 也代表着邓家, 皇上总会给她几分颜面,从来没有人敢小瞧这个女人,就是义父, 不逼到迫不得已的关头也只能退让。 皇后几句话叱退了郑守谨,便陷入了沉思, 方才听郑守谨之语, 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抓到害长沙王小产的人,倒可以先不理会,只悄悄将长沙王府的人手除掉了, 来个死无对证, 大罗神仙下凡也没有办法。 只是, 郑守谨的到来毕竟打断了自己处置胶东王妃, 今天放胶东王妃走了, 来日再将她招到宫中就没有这样容易了。 不对!皇后娘娘猛然间想了起来, 郑守谨怎么会如此巧合地在这个时候到了千秋宫?而且一开口就拿长沙王妃小产的事情威胁自己?然后自己一时心神大乱,便放了胶东王妃出宫! 再想想胶东王府的冯参军跟在郑安身边出现在青州,皇后娘娘再不怀疑, 胶东王府的确与郑安勾结到一处! 对于放走胶东王妃,江都王妃很是不满,母后当初让自己带胶东王妃时脸都是青的,结果却又轻易放了胶东王妃出去。刚刚郑守谨捧着父皇的宝剑进来,她吓得躲到了后面,只怕自己被重新送回皇陵。现在便走出来恶狠狠地道:“胶江王妃真是狐媚子,姓郑的看见她就走不动路了,说不定他们有什么首尾!” “胶东王是个傻子,”河间王妃用帕子掩着嘴笑道:“要我说胶东王妃若是与人真有首尾,应该是郑安!”郑守谨是自小就净身入宫的太监,还是个半大孩子,泼脏水也泼不到,倒是郑安成年后才净身的,相貌堂堂看起来倒像个男子。 太子妃听了心里有些恶心,宫里规矩森严,那些乱糟糟的事根本不可能,且她不只对长沙王、胶东王心存提防,便是对河间王和江都王这两个都会威胁太子的地位弟弟也一样防着,便不愿这两个弟媳妇得意,难得地主持了一回正义,“郑安净身入宫前胶东王妃还在江阴呢。” 河间王妃不好与太子妃顶嘴,就笑道:“母后也觉得胶东王妃与郑安有勾结呢。” 其实皇后说的勾结才不是那个意思呢,但是江都王妃就立即又道:“可见他们就是勾结上了,至于什么时候谁又知道?” “你们别嚷了!”皇后娘娘本想再摔个茶杯,可她刚刚已经将案几上的茶杯扔了出去,倒摸了个空,怒火更盛,狠狠地在案上一拍,“早与郑安勾结上的是静妃和胶东王!” 无怪当年静妃过世后胶东王能出了皇宫,明明自己已经说动了皇上留胶东王继续在宫里养病,可是皇上突然就改了主意,而一向老奸巨滑的陆相竟然也在朝中恳请将外孙接到相府——除了郑安,别人都没有这个能力! 郑安是山阳人,早应该与静妃相识的,只是他们表面从来不来往,自己也就大意了。皇后觉得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两侧太阳穴的血管呯呯地跳着,仿佛她的脑子就要爆烈了一般——原来郑安与静妃早就暗地里有来往,否则胶东王怎么能一直平安无事呢? 那么胶东王未必真傻! 无怪他会背那么多书;无怪薛大儒、严正等人都夸他睿智;无怪太学生们都那样崇拜他;无怪他能有如此的声望! 真正傻的人是自己!还有眼前的这群蠢货! 想到自己被静妃和胶东王耍了,皇后娘娘怒火攻心,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 “母后怎么了?” “赶紧传御医!” 被皇后娘娘称为蠢货的一群人都围了上来,纷纷表示她们的关切。 皇后瞧着地衣上一滩鲜红的血迹,不禁“呵呵”一笑,以前好多时候自己都没有对胶东王赶尽杀绝,就是因为他傻了,甚至近来还把矛头全部转向了长沙王府,放任胶东王在太学形成强大的影响力,还把矛头转向了颖川王,自己可真是犯下了天下的错! 但现在胶东王暴露了,那么自己再不会手软! “滚开!”皇后娘娘一声低喝,声音阴冷而恐怖,将一群女子们都吓得退了开去,她站起身来,扯下身上的玉佩递给身边的女官,“拿这个到邓家调兵,立即斩杀胶东王和王妃!” 江都王妃急忙赞同,“母后真是英明,杀了也就杀了,就算父皇回来又能怎么样?还能杀了我们给胶东王赔命?” 可是除了她,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就连接过玉佩的女官都僵在原地没动。 太子妃被皇后吓坏了,尽管早知道母后,也是她的姑母并不是多良善的人,但今天还是完全颠覆了太子妃心中的信念——下令直接追杀胶东王和王妃,这可是有多胆大包天! 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父皇一定会知道,也会因此对太子不利。虽然太子妃心里也希望胶东王死掉,但却不能眼看着母后当众杀人,便浑身哆嗦着上前跪下劝道:“母后,母后,这不大妥当吧。” 皇后一脚将太子妃踢倒,向女官喝一声,“还不快去!”看着女官急忙跑了出去才重新跌坐回座位。 遥想当年,皇上带着几十个溃兵逃到青州时,自己一眼就看出这个落魄的男人必会有远大前程,主动劝父亲留下他,又以身相许,接着铺佐他得到了天下,自己也正位中宫。闯过了不知多少风浪的邓皇后从来都不是一个弱女子,她要靠自己赢得一切。 胶东王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江都王妃说的不错,皇上就是知道了自己杀了胶东王又怎么样?当然他一定会生气,一定会对自己发火,甚至会把自己关在千秋宫,但是他不会杀死自己,也不会杀死自己的儿子,更不会将自己杀死胶东王的实情公之于天下,最终皇位还是太子的! 这一瞬间皇后无比的清醒,长沙王不算什么,就算有赵无敌也没关系,自己只要胶东王死,因为他是静妃的儿子! 皇后压下又一口涌上来的鲜血,指着河间王妃和江都王妃道:“你们都去盯着!务必将胶东王府杀个鸡犬不留!” 河间王妃一向机敏,她比太子妃还要早一刻觉得不对,母后难不成疯了,如此这般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将来怎么向父皇交待?如果父皇因此废了母后,那河间王的身份可就要由嫡皇子变成了庶皇子了。但那样太子的地位也会动摇,也算是好事,因此一时之间她反而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规劝。 现在事关自家,她才不会同江都王妃杀向胶东王府呢,是以她只得跪下求道:“还请母后三思,为了胶东王一个傻子不值得的。” “傻子?”皇后冷笑了起来,“胶东王从来就不傻,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太子妃、河间王妃、江都王妃终于明白了,一时顾不问清母后怎么知道的,齐心道:“胶东王留不得了!” 皇后娘娘便催促,“你们快出宫,点齐各府人手,与邓家合兵一处,斩杀胶东王!” 但到了此时,河间王妃还是拉了太子妃,“东宫的兵马最多,我们一起去吧。” 皇后固然必杀胶东王,但仍然知道不能让太子妃卷入其中,便厉声道:“胶东王府不过百人上下,你们两府只侍卫就各有几百人,再加上邓家的兵马,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胶东王府!” 江都王妃急着杀到胶东王妃,且她一向想不了太远,便拉着河间王妃,“嫂子我们走吧,胶东王妃逃不了的!” 一众人杀气腾腾到了胶东王府,见府前一个人影都没有,朱红大门关得紧紧的,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叫了半晌并无人应答,这时从各方向围住王府的参军卫帅们都来禀报,“胶东王府各门全关死了,怎么也叫不开!” 江都王仰头大笑,“把门撞开!” 邓十九抚掌笑道:“王爷,我们说好了,胶东王归你,王妃可要归我。” “那可不成,他们都是我的!” 原来方才他们都不宫中,这一会儿被皇后派的人找了回来便一同过来。平日这两个人除了下三滥的勾当便什么也不愿意做的,只是今儿个听了这个差使倒都笑逐颜开,十分勤勉。 江都王妃便气道:“母后命我们将胶东王府杀个鸡犬不留,谁也别想另打主意!” 江都王一向与王妃相互厌恶,只是单独在一处时又打不过江都王妃,此时仗着身后大批的人马气概十足,批面就是一巴掌,“这里自我本王做主,你一个妇道人家赶紧滚回府里去!” 江都王妃是习过武的,岂能被他打到,反手一掌将江都王推个趔趄,“母后命我来的,你凭什么让我回府……” 一语未了,就听轰地一声——原来胶东王府的大门撞开了,一条宽敞的青砖大甬道直通正殿,甚至还能望到里面的内堂殿宇,一片整齐肃穆,只一个人也没有。 江都王妃顾不得争吵,命人进去搜索,胶东王府里一切如常,甚至厨房里还摆着做了一半的膳食,但的的确确不剩一个人。 河间王妃原不欲出头的,但事已至此,她亦知在场的两个男人都靠不上,只得一面命人回报皇后,一面派人查找胶东王府的下人,并到各城门处询问胶东王府是否出了城。 第142章 逃亡之路 胶东王一行出了京城一路匆匆向北, 只见官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时不时却有一队兵士们拦路查问, 好在护卫们打出王府的旗号,就顺利放行了。 王妃还在沉沉地睡着,胶东王轻轻地将她放在车上,嘱咐留福, “你服侍着王妃。”便起身自车子跨到了一匹上, 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问:“平日京城外面也有这么多巡查吗?” 张长史先前护在王爷的车驾旁,现在亦跟随在王爷身边,赶紧便道:“下官许久没有出京了, 但先前从没见过这许多巡查的兵将。” 便有两个骑着马穿着寻常百姓衣裳的人出来答话道:“这些巡查的兵将是新近才有,听说颖川王为了防牛通叛军潜入京城而派出的。” “牛通的叛军潜入京城?”这一定是颖川王的借口, 胶东王却不说破, 只点了点头,“你们还听了些什么?” “最近京城的巡查也比过去严密多了,”那两人就道:“太尉府外面似乎一直有巡查的人, 我们今天接了信儿出门时还遇到了两拨, 好在我们早换了寻常的衣裳, 又说到城外的庄子上办事才放行。” 忽听太尉府, 张长史就吓了一跳, 虽知这两人也是王爷的手下, 但邓家嘛——毕竟在京城住了两年了,张长史也知道了些弯弯绕绕,邓家与胶东王府从来没有来往啊。 阿忠就笑着说:“长史竟不认得, 这是邓林邓森,他们虽然出身邓家,但却是王爷的人。”邓家是一个极大的家族,大家族里面不可能没有亲疏,邓林邓森便是旁枝的旁枝,一向不被重视。不被重视也就罢了,可这兄弟俩的哥哥邓木却因为与邓十九在一起玩闹被打得重伤,抬回家就死了,邓家的嫡枝却不以为然,只打发了些金钱,因此结下深仇,后来投靠了王爷。 邓家对王爷从来都满是恶意,而王爷就在邓家布下内应!张长史佩服地向周围看了看,除了邓林邓森,还有不少他不认识的人,应该都是王爷的心腹,自家的王爷还真是深不可测呢。 胶东王也在思索,京城的巡查守卫父皇都交给了颖川王,看来他果然起了不应该有的心思,因此就连邓家都防上了。忽见草丛中窜出了一个人,“救命!救命啊!” 胶东王拉住马,吩咐张长史,“问问他是什么人?” 张长史下马将人提了过来,几句话后一脸沉重地过来说:“王爷,那人说是自青州而来,有重要军情,只能向王爷回禀。” 刚刚胶东王见了那人的衣饰就有所猜测,此时便下马走过去问:“你有什么就说吧。” 那人满面灰尘,十分狼狈,此时气喘吁吁地道:“我叫侯三,是皇上身边护卫的羽林郎,我与几个羽林郎一同奉皇上旨意回京调兵,才到了京城附近就被追杀,同袍们恐怕都已经身亡,现在我身后还有追兵,因看贵人车驾便赶紧出来求救。还请胶东王送小将回京,将皇上旨意传与朝廷。” 原来事态已经如此紧急了! 张长史听了侯三的话已经立在马上,“前面果然有扬起的灰尘,看样子至少有几百骑!,没一会儿就要到了!” 胶东王府这一行也有近百人,但其中有不少女眷,而且大部分人都是乘车的,所以哪怕立即向回跑也逃不过上百骑的骑兵。胶东王想了想布置一番,“大家依本王之令行事!” 这时代的官道已经是最好的马路了,但其实还不够平坦光滑,所以行驶的马车一直摇摇晃晃的,素波就在摇晃中睡得很香。车子一停下来,她反倒立即醒了,“怎么了?怎么了?” 留福一直在身边服侍,他早听外面的动静不对,心急如焚,只是王爷让他守着王妃他只能守在车里,现在就道:“外面出事了。” “那王爷呢?” “王爷就在外面呢。” 素波就掠掠头发,“那我们还不赶紧下车!” 才从车里下来,素波就见车子全部让到了一旁,胶东王正带着张长史等人站在路边,才要招呼就听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霎间成群的骑兵就到了眼前,然后素波向上一看,带头的竟是颖川王。 “原来是皇叔,”素波就笑着迎了上去,“皇叔是出城打猎?”颖川王没有穿王爷的袍服,却穿着一身铠甲,真不知道他是不是严御史所说的包藏坏心?但是不管怎么样素波都要笑眯眯地上前打招呼,好让他觉得胶东王府没有什么威胁,就此放过大家。 胶东王不想这时候王妃突然出来了,接着就见巡查的骑兵竟由颖川王亲自带领,形势实在危急!胶东王只能一步上前,站到了王妃身边,向颖川王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垂下手在袖子的掩饰下握住了剑柄。 颖川王易服而行,其实是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只是他做得不够机密,先前便出了一点意外被严正抓到,如今还有一个羽林郎在逃,因此竟亲自带人追杀。倒不想遇了出门游玩的胶东王,若是此时便挥手掩杀过去,胶东王府从没有正经的卫队,想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他们立即化为齑粉。可胶东王妃带着一丝慵懒笑着迎上来问候,眼神中还有初醒后的迷蒙,他原也不是兄长那般千军万马中闯出来心硬如铁的人物,杀心顿时消了一半。 想想胶东王就是个完全没有威胁的傻子,若是自己所谋得成,总不好将兄长的儿子全杀尽了,那么留他一条性命总比留别人要强些,因此神情越发和蔼了,“最近外面乱得很呢,牛通的叛军有妄图潜入京城的,你们怎么到京外来了,赶紧回京去!” “那我们就回去了,”素波从善如流,“还请皇叔先行。” “我正带人搜索牛通叛军,你们走吧。”对于胶东王和王妃两个,他一点也没有多想,连他们是不是遇到了那个羽林郎都没有问——他们不可能遇到的,就是遇到了还敢瞒着自己不成?然后颖川王声喝斥着手下,“一个没有马的人能跑多远!大家在近处搜一搜!” 素波拉着胶东王的手重新上了车,吩咐大家调转车头向京城驶去。他们的实力与颖川王相差太远,只能佯做回京了。 车行半里许,到了一个路口,胶东王便让大家改向西行。素波先前看过舆图,知道除了向北的官道外还可以绕过京城之西的钟山去青州,但要穿越好几条大河与几道高山,道路十分崎岖难行,可眼下他们别无他法。 现在这样才能避开颖川王和皇后两路追兵。 下了官道几十里后道路已然湮灭在草丛之中,地面的起伏也大了起来,“大家都下车,把马全部解下来!”张长史按王爷的吩咐指挥大家带好东西上山。 素波走在山路上,无比地庆幸近来胶东王常在府里“军演”,自己在军演中时常会爬假山,跳院墙,现在走起山路来并不很费力,而且,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还有脚下的鞋子都特别适合走路。她真不敢想像如果自己穿着一身王妃的大礼服,脚下套一双薄底的绣花鞋该怎么办?而且,眼下胶东王与她手挽着手,每每在路不好的时候托一把,她觉得出门游玩也就是这样了。 可是,既然不是出门游玩,命中注定他们还会遇到灾难——江都王和邓十九带着一群人竟然赶了上来,叫嚣着,“看你们还能逃到了那里,赶紧跟我们回宫!” 胶东王就松开了王妃的手,“你带着女眷们先走,我们先把他们拦住!” 素波才不肯走,江都王和邓十九带来的人还真不少,恐怕是自己这边的两三倍,如果自己再带着女眷们先走了,剩下的人手就更少了,胶东王一定会被抓回宫里,皇后一定会杀了他的,“我们也参加过军演,当然要一起留下对敌了!”说着就拨出了长剑。 可是她早被人群围到了正中,长剑根本没有用处,素波左右看看,又将长剑收回鞘中,从地上搬起一块石头向下扔去,虽然这块石头不大,但也不小,向下滚着竟然带动了不小的声势,下面的人纷纷躲避,一时阵脚大乱。 张长史夫人就拍手一笑,“王妃的法子好!我们就扔石头吧!” 大大小小的石头骨碌碌地向山下滚去,轰隆隆的声音还真有气势呢! 可是身边的石头没一会儿就扔光了,素波就带着大家到附近搬来,突然她被人从背后扼住了脖子,她奋力挣扎就看到邓十九邪恶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他带着几个人从侧面上来了,正好抓到了自己。可素波一点也没有怕,因为她立即又看到了胶东王,他就像天神下凡一般纵身一跃就赶到了面前,几剑将人都逼退了,然后长剑尖挽出一朵银花一闪,然后剑尖就从邓十九的胸前穿透——血猛地喷了出来。 第143章 特别光环 邓十九死了! 皇家的争斗一直都是十分激烈的, 素波自从嫁到胶东王府就一直看着,甚至亲身参加着种种的争斗, 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人死在了她的面前。 可是素波看也没有看倒在她脚下的邓十九,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胶东王身上——他可是有晕血症的呀!为此自己从来都觉得胶东王不适合参与任何战事的,但此时他竟然为了自己杀死了邓十九,于是她急忙扑了过去扶住胶东王, 只怕他一下子倒在山石上, 甚至连奇怪胶东王什么时候有如此强的武力值都忘记了问。 胶东王的晕血症不是假的,但他的身子晃了晃,靠到了王妃身上, 最终并没有倒下。自己已经成为王妃的丈夫,就是有多少的难处也要保护自己的王妃, 于是他头不晕了, 身子也恢复了力气,抬手将邓十九身上的剑拨了下来,用那还在滴血的剑尖指着随后而来江都王道:“你再上前一步, 我也杀了你!” 江都王被吓傻了,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一直欺负胶东王, 这个弟弟又傻又笨, 被打了也不会吭声, 更不会反抗, 现在人竟然杀人了!杀的是跟着自己来的小舅舅邓十九,他还要杀了自己!剑尖上的血在江都王的眼前晃着,他头晕目眩, 忘记了自己手下的人远远超过胶东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着,不知怎么竟然摔倒了,向下滚了几滚,才被下人扶起来。江都王这时方才清醒了,恐惧占据了他的全身,颤抖着喊道:“赶紧回宫禀报母后,胶东王杀了邓十九!” 山上的人沉默地看着江都王带着那群手下狼狈地逃下山去,他们连邓十九的尸体也没收就那样跑了。 邓十九死了,的确是一件足够严重的事,这意味着胶东王府与邓家的仇再也解不开了,而皇后也决不会再对胶东王府有一点点的宽容。但是,素波一点也没怕,如果胶王爷不杀死邓十九,我们现在根本逃不出来,而且邓十九这个人早就死有余辜了! 只要想想自己被邓十九抓回京城,素波真是庆幸!她虽然一直想委曲求全,但也是有底线的!现在皇后、江都王和邓十九已经让她退无可退了,杀人又算什么!素波如果可以也会亲自动手!她紧紧地握着胶东王的手,把自己的力量传给他,不管怎么样,胶东王的心理还是有一些问题的,使用暴力,固然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但对他的心灵一定会造成巨大的创伤。但愿自己的关切,能减轻这伤口。 张长史这样的粗人根本想不到什么心灵创伤的,在他看来杀人不算什么,尤其是杀已经对自己对手的人。先前他还有会所顾及,但王爷既然开了杀戒,那么他也就完全放开了,就立即道:“我们在京城里迟早被害死,现在大家去青州,找到皇上为我们做主!” 虽然皇上很偏心皇后和邓家,但如今素波已经从侯三那里得知皇上果然遇到了匈奴人,而冯律随着郑安调兵去救皇上了,胶江王已经立下了大功!救皇上的大功!于是她肯定,“邓十九竟敢追杀胶东王,死固当然,父皇会帮我们的!” 大家鼓足了勇气,重新上路。翻过脚下的山到了山谷下的小河边,大家坐下休息,京城里买的点心和酱肉还没有丢,正好此时补充一下。而且,到了此时素波突然想了起来,“先前我让留福在京城各处埋了些金银财宝,这里不远就有一处呀!” “差一点忘记了!”留福一拍脑袋,“我们赶紧挖出来,不论到什么时候都要用钱呢。”说着带着两个小内侍便去挖了钱财。 因为埋下还没有多久,包袱还很新,沉甸甸的一大堆,很是够用些日子了。大家原出来匆忙,身上并没有带什么,此时竟觉得又添了些底气。 大家方要出发,素波起身就见山路上有几个人,身影映在已经变得金红的阳光中,仿佛不是真实的一般,及到近前,“慧心师太?” 护卫们也看出了来人并没有一点威胁,重新放下刀剑退到了一边。 慧心师太从来都是一身灰色的僧袍,手里拿着一根拂尘,见了胶东王妃便示意几位小尼停下,自己上前宣了声佛号问讯。 素波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应该不那么好看,可是她从慧心师太的神色上看不出一点的异样,也就平静了,笑问:“师太,你怎么到了这里?”妙峰山也在京城之西,但却是另一座山。 “我想着王妃的玫瑰花田很好,恐怕就是因为正在半山处,是以就带着几个弟子到附近的山上看看,能不能在哪里开一片花田。”慧心师太恬淡地说:“那样冷月庵的玫瑰饼就不必再花钱从王妃的花田买玫瑰花瓣了。” 慧心师太就是这样,明明想与自己的花田抢生意竟然还是如此的云淡风清。不过,素波也不在意就是了,现在她正在逃命,哪里会管什么玫瑰花田?当然了,就算自己不是在逃命,素波也觉得自己不会生气,因为慧心师太不是在为她自己谋利。 所以抢生意就抢生意吧。 而且素波还遗憾自己出逃时没想着把地契带出来,如果玫瑰花田的地契正在手边,她会毫不犹豫地送给慧心师太,毕竟也许自己再用不到了,给慧心师太要比别人更好。因此她就真心地给了建议,“师太选新的玫瑰花田,就比着我的庄子的朝向、水源、土质,一定能种出最好的玫瑰。” “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纵有些山坡还不错,却离冷月庵太远。” 薛清瞧着慧心师太在如此的时候还与王妃谈玫瑰花田,心里冷冷一笑,她不信慧心师太看不出大家的处境!这位老人家虽然年纪不小了,可身子还好眼睛还利着呢,眼下她走在山路上那样稳健,而京城里那些风云变幻根本瞒不过她,反倒方便她左右逢源多讨布施,如今不过是装糊涂而已!王妃不忍戳破,自己却心有不平,几步上前笑着行礼道:“难不成冷月庵玫瑰饼赚的钱还是不够用?”那可是京城里最火热的一门生意啊! “钱哪里有够用的时候,”慧心师太微微一笑,回道:“若不是王爷和王妃轻车简从,老身一定要请贵人们布施一些呢。” 虽然玫瑰花田的地契若是在手边素波会毫不犹豫地送给慧心师太,但是若要她将新挖出来的财宝来布施她却是坚决不肯的,因此看也不看留福拿在手上的包袱笑道:“待将来回了王府再布施吧。” 慧心师太的眼睛却向留福脚边那个大包袱扫了一下,又无声地笑了,转身拍拍薛清的手笑道:“你跟着王妃定能有造化的,看来我要另找一个人继承我的衣钵了。” 薛清满心不悦地道:“我早发誓追随胶东王妃,绝不悔改,至于造化与否皆要听天由命,是以师太还是另找传人为上。至于布施,我们王妃从来都是最尽心力的。” “老身知道,”慧心师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便向胶东王妃告辞,“天气已经晚了,豺狼虫蛇都要出来,王妃还需小心。前面这座山后面半山处有一个山洞,前朝末年曾有人在那处藏身,躲过了乱世。”说着便衣袂飘飘地走了。 “山洞,避难?”素波听懂了,“谢谢师太了!”然后她就向胶东王、留福和张长史等人道:“我们赶紧去找那个山洞吧。” 薛清拉住了王妃,低声道:“慧心师太一向与太子妃、河间王妃关系亲密。”虽然慧心师太是祖母的好友,但薛清也不敢完全相信她。毕竟经历了许多的她明白,便是亲情都可能是不可靠的,盲目相信最终害的就是自己。 就比如上一次自己定好了去冷月庵,可慧心师太却先招待了河间王妃;平时在京城里,她也时常去东宫、河间王府,却不大与自己来往。素波明白薛清担心慧心师太先指了路然后又出卖自己。 尽管薛奉仪的声音不高,但留福其实是知道王妃与冷月庵间所有事情的,事态危急,他直接就问:“王妃觉得慧心师太可信吗?”如果现在去找山洞避难,万一找不到也就错过逃走的最好时机了,江都王被吓退了还会有别人重新追来。 是啊,眼下不是去冷月庵吃一顿素斋的小事,而是关系到身边几十人的生死,慧心师太可信吗? 责任,素波深切地感觉到了。 身为王妃她要为太多的人负责。但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素波是不会推卸责任的!胶东王一个问题儿童为了保护自己竟然连血都不怕了,直接把邓十九杀死镇摄住了江都王,自己也不应该太逊色! 于是她认真地想了想,“我还是相信慧心师太,我们到山洞里避一避吧,晚上可是有豺狼虫蛇的,许多动物都是昼伏夜出!” 什么豺狼虫蛇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留福便问:“王妃为什么这样相信慧心师太?” 其实没有什么理由,“我就是觉得可以相信慧心师太。”她那样明月清风般的人,虽然不会在意一些小事,但在大事面前绝不会含糊的。就是刚刚,素波从慧心师太的语气里感觉到了她真挚的关心。 胶东王一直看着王妃,她每一丝最细微的神情都落入她的眼中。所以他肯定王妃并没有真正深入思考,她并不长于此,只是出于本能如此决定。 但眼下,自己最需要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决断吧? 从宫里出来一直到掌管太学,表面看自己一步步走向高处,但是胶东王明白没有母亲、没有外家的支持的他终究像一座没有根基房子,风平浪静时还好,但只要风雨来袭,很容易就倒了。身为皇子怎么样?掌管太学又怎么样?只要皇后动了心,自己和王妃就面临着灭顶之灾。 眼下,又有颖川王的巡查令自己的处境雪上加霜,正所谓前有狼,后有虎。 江都王被吓退了,但皇后可不是软弱的人,在一次又一次轻视了自己之后,她一定会更疯狂地报复回来,而颖川王在怀疑侯三被自己救走后也会立即杀回来。 眼下要么立即赶往慧心师太所说的山洞,要么立即继续前往青州,不管选哪一条路都是祸福难测,胶东王决定听王妃的。 与自己从小就经历千难万险不一样,王妃从来都万事顺遂,而且她身上一直有着十分特别的光环,每每在她不经意间化险为夷,而她又不自知。 胶东王就赌王妃一定会像以前一样运气好到让人不敢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滟滟也好想双更,可是精力明显不够用啊,周末一定要攒文的,好保证每天的更新。 第144章 洞天福地 胶东王府一行人离开河谷, 转到了慧心师太所指的那座山后,最初根本看不到山洞, 半山一带到处危石绿树,哪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必说大家,就是素波有一度都怀疑起来,也许慧心师太真的欺骗了自己? 好在没多久, 有人在山脚下发现了有人攀爬的痕迹, 然后顺着丛生的藤萝向上终于看到了一块突出来的大山石下似乎与别处不同。 张长史立即带人先爬了上去,到了那里人向里一钻就消失了,没一会儿下来兴奋地道:“真是个好地方, 里面有好大一片空地,还有水源, 且易守难攻!” 素波是坐在藤蔓编的吊床上去的, 立即就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震惊了,明明外面的洞口没多大,但里面却别有洞天, 空旷的山洞比宁淑殿要大得多, 转过巨大的山石, 后面又有延绵不断和数处石洞, 最奇妙的是山洞里竟有一泓清清的泉水, 仿佛神话传说中的洞天福地。 “我就说慧心师太不会骗我们!”素波嚷着, 因为她看到山洞里竟然还有一个用石头磊成的灶,灶上还有一口铁锅,角落里还堆着些杂物, 很显然有人在这里生活过许久, 大家不觉都放松了心情,“我们守住山洞,只要等到皇上回京,自然能给我们公道!” 张长史是打过几十年仗的人,到了山洞里请示了王爷便立即布防,小小的洞口很容易守住,眼下最要紧的是准备足够的食物——夏日天长,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山那边时,山洞里已经储存了不少的粮食、盐、布匹等等必要的用品——既然有钱,护卫们就骑马到山下紧急采买了一番,又有成堆的野果、野味——当然这些都是取自于山中了。 做为王妃,本就是王府的当家人,因此素波指挥着大家将各种食物放在一片通风的高处亲自掌管,这可是大家生存的命脉,一点也轻忽不得的。 买来的粮食是带着稻壳的,要在大石头上磨去壳才能下锅,活着的野味先养着,死了的剥皮腌上,还有一时吃不完的野果,切成薄片用发簪引着线穿起来挂在洞中——这就是最简单的果干。 一时饭好了,素波带着张长史夫人等女人们又摆上桌子——几块高度差不多的石头挪到一处就是,盘碗之类的也以此类推,筷子是最容易的,随手拿两根树枝去了皮就好了。 比起先前在府里军演时的烧肉,眼前的这一顿才是真正的野餐,食物粗糙,调味佐料不全,可是王妃端上来的肉粥却依旧十分鲜美,胶东王和留福早习惯了,张长史等却都禁不住问:“这粥太好吃了!” 米是刚刚去壳的,与新米一个味道,而刚打来的鹿肉和野鸡肉是那样的鲜,再加些从树林里采的小蘑菇用小火慢慢熬得粘稠,盛出来前撒上一点盐——当然了,大家整整奔波了一天,虽然中间用了些点心和酱肉,可现在肚子里早空了,饿的时候吃什么都要比平时香! 晚上睡觉也还算舒服,胶东王府的车子里都有厚厚的坐褥,现在早被张长史派人取了回来,素波就得到了一个很软和很舒服的临时床铺,特别用幔帐围了起来,她一向又是到了晚上就发困的体质,因此才一躺在床上就睁不开眼睛了。 但是素波不能不顾一切就睡去。 山洞的防守已经安排妥当,胶东王府诸人也都安顿好了,腌好的野味早挂成了一排风干,还有两只活锦鸡关在新做出来的鸡笼里,刚刚喂了些谷子——但身为王妃,素波还要为胶东王疏导一下心理。 一个有晕血症的问题少年,就在今天杀了人,还没有晕倒,他的精神世界一定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怎么能治愈这个伤口呢? 素波不知道,但她还是会努力。 此时素波轻轻拍着自己身边的坐褥,“你也睡吧。” 胶东王并不想这么早睡,可是他知道王妃受了很大惊吓,她先前见到皇后宫门前被打死的宫女后尚且受不了,自己只能让留福骗她宫女被救活了,现在自己在她面前杀了邓十九,一定会害怕睡不着,就躺了过去,“好,睡吧。”王妃那双迷离的眼睛说明她已经很困了,自己先将她哄睡。 月光照了下来,小美男的脸十分平静,素波就轻轻地问:“你的心里一定很不平静吧。” 是的,现在不是与皇后公开决裂的好时机,被逼无奈不得不带着王妃和大家逃出京城,胶东王的内心并不平静,他的思绪千头万绪,跌宕起伏。但是胶东王不想让王妃担心,“刚刚确实在想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但到了睡觉的时候还是先睡吧,也许明天一觉醒来一切都顺利了呢。”这其实是王妃时常说的,她不管遇到了多难的事,就用这样的话自我安慰,然后该吃一定要吃,该睡一定要睡。 原以为胶东王的心里满是杀死邓十九的情形,很难走出去呢,但他竟然在担心大家的前途。但是素波也能理解,自己身为王妃都已经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胶东王身上的担子只能更重,而他已经成长起来了。 “明天一定会顺利的!”素波真心道:“父皇,一定能很快重新回京的。” 虽然有来自侯三的消息,但他已经在京外逃亡中耽误了许多时间,现在青州大军的消息还难以预测,胶东王不由得问:“你怎么肯定父皇一定能很快回来呢?” “这是当然的,”素波十分肯定地分析,“王爷想想,就算没有郑安和冯律调兵相助,皇上手中的兵马也不少,而且还都非常骁勇善战,就算不能战胜匈奴人,也能自保啊!如今郑安、冯律又带了援兵北上,所以父皇一定无事,然后他就会回京了。”这些都是表面的原因,做为一个穿越女,素波信奉一个理论,那就开国的皇帝都有极强的武力值,就像她的这位父皇,打过的仗实在太多,就算输了也能东山再起,根本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好不好? 王妃从来都是这样盲目乐观的,但她往往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胶东王也盼着这一次依旧,就笑道:“不错,我什么也不担心了。” 关于形势素波开解完毕,她更关心胶东王“脆弱”的心灵,“大家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你只管放心吧。只是你自己,是不是还很害怕呢?” “我是想说,”素波急忙安慰胶东王,“邓十九的死与你无关,而是因为我,所以就是他真能变成鬼也只会来找我,而我是不怕他的!你只管安心睡觉吧!” 原来王妃也不怕了呀,胶东王就笑了,“我不怕他!他要是敢找回来,我还会将他一剑杀死!”身为男子,有人对自己的妻子出手,怎么教训对手也不为过,特别是邓十九,他身上的背的人命说不清有多少条,自己杀他就是为民除害。胶东王杀了邓十九之后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很开心,因为自己终于在见到血后没有立即倒下去!胶东王可以肯定,自己这么多年见血就晕的毛病彻底好了,就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出能上阵杀敌,入能保护家人! “我知道的,”素波不觉得胶东王会毫无创伤,但是依旧感动于他的勇敢,她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着胶东王,“我知道你不怕了,但山里的夜晚还是有些凉,今天我搂着你睡吧。”然后她就温柔地哼起了轻柔的歌儿。 胶东王感觉到王妃成功地把自己哄睡着了,而且她果真睡得很安稳,便轻轻地拿开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起身站到了洞口——不知追兵什么时候会到? 马已经全部放走,山洞外面也已经小心地消除了一切的痕迹,更加浓密的藤蔓交洞口彻底掩住,但愿大家能在这里一直藏身到父皇回京。 “王爷请看!”一直无声地立在一旁的张长史指着远远的山间,“他们连夜派人追我们去了。” 胶东王也看到了一点微弱的火光,然后火光慢慢多了起来,就像夜晚河边成群的萤火虫,沿着山谷向远处而去——他们没有发现大家藏身的山洞,甚至没有绕到山背后,一直沿着河谷向北去了。 王妃选对了,慧心师太没有出卖胶东王府! 素波一早醒得比较晚,可她一睁开眼睛就问:“颖川王、江都王他们追来了吗?”得知他们已经赶到了前面,便伸个懒腰说:“好,但愿他们一直追到幽州!” 王府的马有几匹是张长史及家人自幽州带来的,据张长史说将马放走后这些马会带着其余的马回到幽州老家,正好能迷惑追兵。留福灵机一动还在几匹马的背上放了带破洞的米袋,马一路跑着正能撒下米粒,替追兵准备了路标。 所以一队队的兵士们就从山谷里走过了,而胶东王府一行人一直在山洞里平安度日,又因为山洞并不直接对着向西北的路,大家又足够谨慎小心,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他们竟没有去青州而是藏身在追兵必经之路上。 直到他们在这里住了十二天,突然间来了不知多少兵丁们,满山遍野到处是黑色的军衣,仿佛翠绿的宝石上一块块黑癣,他们带来的种种干扰,将林中的鸟儿惊得乱纷纷在空中尖利鸣叫着。 山洞不可避免地被发现了。 第145章 时间朋友 藏身之处被发现, 并不等于大家就会束手待毙。 事实上,胶东王府一行人进驻山洞之后, 立即就开始布防,接着的时间里大家一直在不断地完善山洞的防守工程。 因此,对方才从山下攻到洞口立即就被几条长长的木头戳了下去,山坡很陡, 本来立足就难, 再有外力一点,人马上就骨碌碌地滚下去了;至于从山洞上方垂着绳子吊着下来的人更好应付,许多情况甚至不必他们用长刀将绳子割断, 他们也不能到达洞口前,毕竟洞口上面的那块石头实在太大了, 比一座大房子都大, 因此洞口离石头的边缘很有一段距离。 而且,既然被发现了,山洞里的人再不也不必隐藏烟火了, 素波充满热情地做好了饭菜后还没有离开火堆旁, 她在烤野果。是的, 这个时代的人吃水果也可以烤着吃的, 素波先前真心不理解, 但到了此时竟顿悟了。 经过精挑细选的上等水果肉质细腻、甜脆多汁, 直接吃就好,烤了就是暴殄天物。但是不大好的果子未免会干涩粗糙,就比如山里的野果, 烤了后正好去掉酸涩之味,又使果肉绵软,口感立即提升了一个层次! 所以呢,就算是在美食上有许多见识的穿越女,也要不断地学习! 素波用木枝将几只山梨串起后烤得微软,然后在上面抹了一层野蜂蜜——这是前几天还没有被发现时洞里人出去时采回来的,很是为他们的生活添了些甜蜜的味道,再略烤了烤,看着青绿色的山梨变成了棕褐色赶紧从火堆上拿了下来,这样的火候是最合适的,经素波亲口尝过许多次然后证实了的。 留福小心接过烤山梨,这是山洞里难得的休闲小食,“我先给王爷和张长史送去。”他们俩个最辛苦了,一直在洞口指挥拒敌。 其实应该先给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孩子。胶东王府这次出逃,府内的家眷也跟来了,自然就有小孩子。但是素波却没有反对,在她的心里胶东王其实也是个大孩子,而且还是一个被迫负担太多的可怜的孩子。于是她笑着向孩子们说:“别急,姐姐就给你们烤山梨了。” 这种山梨到处都是,很容易采集,山洞里一直堆着一大堆。在素波成功地将烤山梨试验成功前大家都不大爱吃,现在却很受欢迎,直到野蜂蜜用光了。但素波还有更多的办法,她将梨子去了顶,把梨核小心地挖出,然后把搅打好的鸟蛋液倒入,隔着水蒸熟,酸酸的梨子正好压住了野鸟蛋的腥气,何况素波还在里面加了些山鸡肉和蘑菇丁;再有把梨子切成丁,与肉碎放在一起蒸肉饼;用梨子稻米熬粥…… 每每吃到王妃做的这些别具一格的美食,大家恍惚间重新置身于胶东王府,还过着和乐幸福的生活。再面对着敌人,不觉更是满心愤懑,勇气倍增!我们胶东王府的人在京城也好,藏到山洞里也好,从来都是只想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他们,他们实在太过分了,硬是把大家逼得无路可走! 两天的攻势过后,山下开始放火了。 胶东王和张长史还在藏身于此之时就都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在他们看来山下的邓十如果聪明一些还在昨天就应该采用这种举措了。此刻,大家能看热闹一般地瞧着放火,当然是因为一点也不害怕。 若是一个小小的封闭的山洞,的确最怕的就是放火烟熏,但这个山洞可不一样,能够进人的洞口只有一个,但在洞内许多处都有通向山外的裂隙,这些裂隙或是通风或是有水流,就算邓十能用火将山洞封住也不可能将大家怎么样。 果然放火很是需要时机的,眼下就不是好的时机。夏日里山林中本就潮湿,火就放得很不顺利,山洞里诸人看热闹都看得厌了,火也没能烧到洞口的高度,纵有些烟气,亦无多少能飘进洞中。连放了三天的火,总算火苗一天天地烧到了半山,这时老天便看不过眼了,立时就下了一场大雨,把火全部浇灭了。 素波站在洞口前拍拍手,“大家赶紧借此机会出洞采些蘑菇,如果能弄到蜂蜜就更好了!”因为时时有山风吹过,火势有时还会反扑,是以山脚下的人早撤到了远处,现在想立即赶回来几乎不可能,所以正好借此机会做些补充。 只要山洞里有食物,他们可以一直坚持,直到皇上回来。而正好,眼下山洞里的食物看起来还真不少。素波在几大袋子米上拍了拍,又检阅了一排新的腌野味,最后到了装了两只锦鸡的笼子前撒了一把米,“好好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们是不会变成烤鸡的。” 锦鸡似乎听懂了人语,咕咕叫着吃米,这些日子它们在笼子里不必自己飞来飞去找食,竟然养肥了! 素波很满意,所以决定做一样新菜犒劳大家,她将肉馅塞在蘑菇的皱褶中,然后放在充当烧架的一块薄石头上,微笑着说:“大家什么也不必怕,因为时间就是我们的朋友!” 胶东王和留福又一次验证了王妃的神奇,如此充满哲理的话,她随随便便地就说出来了! 所有的人都崇拜得一塌糊涂。 偏偏王妃就似没察觉一般仔细地把烤好的小蘑菇一个个拣到盘子中摆得整整齐齐,不让任何一个蘑菇里烤出的汤汁流出来,要知道这汤汁才是最美味的,“我们可以先吃了!” 时间既然被王妃封为胶东王府的朋友,果然并没有让大家失望,就在邓十放火烧山后六天,皇上派人郑安和冯律来接人了。 虽然说大家在山洞里住得蛮惬意的,但若是能回京城——当然是安全的京城,所有人还都是喜欢回到王府。 大家出了山洞,留福却落在最后,令两个小内侍包了一大包山梨,自己提着装着两只锦鸡的笼子跑过来——因为野味一直充足,这两只锦鸡就在山洞里一直养了这么多天,五彩的羽毛看起来更加斑斓,笑着向王妃说:“我们把它们带回去做汤!” 素波一时高兴倒忘记了两只锦鸡,此时就点点留福道:“明明我们被困在山中,你一点也没瘦也罢了,竟然还比过去胖!这两只锦鸡不许再吃了,我们回家,也放它们重新到大山里吧!” 失去了美食,留福难得没有感到可惜,立即打开了笼子,“王妃说的对,这对锦鸡也算是我们的患难之交了,如今我们无事,也放他们一条生路吧。”说着,两只锦鸡扑楞楞地便飞上了山。 大家一阵欢笑,登车而去,回程中自然得知前段时间发生的事。 那日郑安与冯律出了京城便一路疾驰去了西北,凭借皇上的宝剑调动赵无敌手下数万兵马直奔青州北部,此时皇上已经被匈奴人与牛通合力围在青州、幽州交界处的一座小城里,于是冯律带人闯营进城送信,两军内外夹击打退匈奴人和牛通。经此一战,牛通遁入大漠,而皇上亦带兵回朝。 素波就小心惭翼翼地问:“前朝的那位皇子呢?”其实全天下人都知道这次反叛是牛通主谋的,是以并没有人真正用那位皇子在青州登基的名号称呼反叛,所以关心那位皇子的人也并不多,但是素波知道薛清会惦记,便替她问了,因为薛清永远也不可能说出来。 郑安显然不知道胶东王妃的女官正是十年前与那位皇子定亲的女子,便轻轻地一挥手道:“伪帝及伪朝廷大臣们都已被大军踏为齑粉了!”其实,当时皇上在自己所带援军的配合下的确击退匈奴人和牛通的包围,但并没有取得真正的优势,当然匈奴人和牛通也一样没有得胜,双方也都明白再打下去各自都会有难以接受的损失,因此分别引兵退走。至于伪帝,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逃走了,更不清楚他逃到了哪里,不过皇上班师回朝时已经宣布他死于乱军之中了,为的就是避免将来风云再起。 原来那个皇子已经死了,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真不知道这对薛清是好还是坏,因为她从不知薛清是不是还喜欢那个人,素波瞥了一眼看立一旁的薛清,见她虽然面无血色,可却依旧站得直直的,心里只能一叹,不管怎么样,她应该死心了。 这时胶东王又问起了京城之事,原来自他们逃离后那里也乱成了一团:儒生们关闭了太学和文澜阁,不许外人进入,保护胶东王太傅、太学里的博士;严正及一部分官员查明那桩命案与颖川王府有关,从此罢朝;郑守谨带着含元殿内侍封闭了含元殿门;至于京城里市面萧条,谣言满天,人心惶惶就更一时说不完。 不过呢,当素波进城之后却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守在城门的兵士并没有增加,通往皇宫的路旁依旧繁华,素波就向同乘的郑安道:“看起来形势并没有中常侍说的那样严重吧。” “其实形势更糟,”郑安摇了摇头,“但是皇上昨天进城了!” 素波就赞了一声,“父皇还真是一根定海神针呢!”话里有真正的感谢,毕竟唯有皇上回来才解救了胶东王府诸人,但也有些夸张,如果皇上果然天纵英明,胶东王和自己也不至于受到如此的磨难了。 第146章 还没死呢 郑安从年少时就追随皇上, 崇拜皇上, 一辈子心中唯有皇上。此时听了胶东王妃“定海神针”比喻觉得的确一点也不错, 不由得道:“不管是谁,有什么诡计,在皇上面前只能土崩瓦解!” 但转眼见胶东王和王妃两个玉人穿着带了污渍的衣裳, 随便用布条系着头发, 心里不由一动,难不成胶东王妃在暗示皇上并没有那样强大? 事实上皇上果真不是强大到无所不能。 先前的失败不提,这一次皇上在被困时其实受了很严重的箭伤, 至今伤口尚未愈合,只是为了朝局稳定不得不瞒着天下人而已。 郑安就细细打量胶东王妃,她身上穿着一件勉强能看出天蓝底色的便装,颇有些狼狈, 但好在秀丽的容颜却没有因为破烂的衣裳失去光彩,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什么时候最简单天真的胶东王妃也有了心机? 应该就在这一次的蒙难吧。 身为皇子妃, 在府里养病时被皇后下令招到宫里, 然后逃出京城被追拿,藏身山洞十几日,她不可能再单纯了。恐怕很快,她也会像胶东王一样恨皇上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恨了。 但, 皇上也是无奈的。 从皇上带着大家杀了县令抢了粮仓起, 他就没有任何退路了,只能一路向前,在向前的路上, 他多少次差一点就走不下去了,但最终得到了天下。但有得便有失,皇上就失去了静妃还有好多人。 与皇上一样,郑安亦是在年少时便知道静妃的,那时他心里也是悄悄喜欢陆家的这位小姐——他们的小伙伴们差不多都喜欢她。但在知道皇上喜欢陆小姐之后,郑安就放下自己的梦想,他尽了全力帮着皇上娶到了陆小姐,看着他们琴瑟和鸣。 后来,郑安随着皇上到了青州,听到青州邓将军非但收留了皇上,还愿意把女儿嫁给皇上时他也是高兴的,一样尽力帮着皇上办了与邓小姐成亲的喜事,看着他们夫妻恩爱。 接着就是皇上成就大业,立皇后,立太子,可静妃的两个儿子却陆续病故了…… 郑安不知什么时候生了疑心,他第一次瞒着皇上,按静妃临终前的恳求把胶东王送出皇宫,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直亏欠静妃。 皇上一定也觉得亏欠静妃,亏欠胶东王。可能皇上也起过疑心,更可能的是自己从来没有瞒得过皇上,一切都是皇上默许的吧。 但是他身为帝王又能如何?就算是将千秋宫翻过来查个水落石出,那又有什么用?静妃和那两个皇子都不可能重新活过来了。就如当年皇上他不能不顾天下只与静妃相守度日一般,如今皇上亦不能废了册立十几年的皇后和太子! 当年的青州之事犹在眼前,当年的誓言犹在耳边,皇上对皇后对邓家有承诺,也有情谊。 如今皇上能做的只有尽力补偿胶东王,可是胶东王从来都不会领情,现在又加上了一个胶东王妃。 不,哪里只有胶东王、胶东王妃对皇上不满?河间王、江都王、长沙王、颖川王,他们就没一个对皇上真心感谢,反而个个有或这样或那样的不满,甚至太子,皇上带在身边时间最多的太子,恐怕也是一样的。 无怪坐了那至尊宝座的人都要称孤道寡,皇上有这么多亲人,但郑安觉得唯有自己最心疼皇上。 明明接回胶东王和王妃只要派冯律前去就可以了,但是皇上还是一定要自己去,要知道皇上的伤口还没好,每天都要自己帮忙换药呢。是以当此之时,郑安最想让皇上省些心,早早看到胶东王平安无事,便吩咐车子先到胶东王府,“王爷和王妃赶紧回府沐浴更衣,早些见驾吧。” “既然中常侍着急,我们就直接进宫拜见父皇吧。”素波从没想过要换了干净体面的礼服去见皇上,眼下的形象才是要父皇亲眼看到的!让父皇看看,皇后、江都王、邓十九将胶东王逼到了什么样子?他们才不得不逃离京城,杀了邓十九,藏身山洞。唯有让皇上对胶东王和自己起了同情之心,接下来的胶东王府的日子才能好过。 胶东王妃小小的心思岂能瞒得过郑安?在皇上出征期间,胶东王和王妃的确受了不少的委屈,但皇上特别留自己在京不正是为了平衡京城的局面?至于后来事出意外,自己也令郑守谨保护胶东王府了。更何况,如今胶东王和王妃安然无事,也就不必令皇上心里难过了。 因此郑安就十分坚定地道:“王爷和王妃还是更衣后再入宫的好,一则合乎礼仪,二则也免得皇上心忧。” 既然如此,素波只得依言回府整束一番。 胶东王府经历了一番劫难,府内早不成样子,自然诸事不便,但郑安早有安排,因此他们倒也顺利地收拾干净换了正式的礼服进宫。 几月未见,皇上黑了许多,瘦了许多,而且素波觉得他似乎很累很累,眼睛都没有过去的神采了,心里莫名地就升起了同情之感。但是,她立即告诉自己,最需要同情的是胶东王和自己,只是为了提醒皇上匈奴人的威胁,却差一点没有机会重新回到含元殿。 素波随着胶东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半晌没有听到皇上叫他们起来,便悄悄抬起头,皇上正在宝座上望着胶东王,十分专注,神情中满是爱怜。 他毕竟是爱自己的儿子啊! 素波的目光再转到胶东王身上,他垂头跪在地上,端正而恭敬,却像一块石头,根本感觉不到皇上的目光。 但其实他也是爱自己的父亲的吧。 素波就替他们父子尴尬起来,想了想她就笑道:“谢谢父皇这么体贴地派了中常侍和冯参军接我们回来。”如果不是这两个人一同亲自到了山上,自己根本不可能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立即下山。 皇上便也哈哈一笑,“你们总算平安无事,这就好。”说着便吩咐郑安,“听严正说胶东王府被江都王几个闯进去损毁了多处,就赏胶东王府万两黄金回府修缮吧。”然后就向小夫妻两个笑道:“就快到酉时了,宫里就要下匙,你们也都乏了,赶紧回府歇着吧。” 素波还在路上时就想好了见到父皇要先问他辛苦了,皇上的确是辛苦的,春天出征,仲夏才回来,其间还遇到了匈奴人被困边城,回京后又要处理家中的乱事——但是,这都只是铺垫,素波真正想要说自己本来在王府安稳度日,却先被皇后逼着收邓十九入太学,后来更派江都王闯到府里抓到宫中,当时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一直穿到了刚刚回京;还有自己与胶东王受了委屈无奈想去青州找父皇评理,但颖川王在前面挡住了路,江都王和邓十九从后面追,当时真是走投无路,不得不逃进了山中;藏身于山洞之中,为了不被人发现,那些天大家不敢烧火,只能吃生稻米和生肉;还有邓十九偷袭自己,差一点把自己扼死,胶东王才拨剑杀了他的…… 可是,这么多话素波一句也没来得及说出,皇上就赏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回府了! 难道这是打发要饭的吗?素波第一次得了重赏没有一点高兴,她宁愿不要钱,也要把事情分辨清楚,让恶人受到报应!她最不情愿的就是眼下这般,不明不白的就将事情混了过去。 然后,皇后还是皇后,自己还要按日子进宫问安?江都王还是江都王,就算被关到皇陵里依旧过着奢侈的生活?带人进攻山洞,放火烧山的邓十还是邓十,继续在京城里当着武官?至于邓十九死了,可他不该死的吗? 不,素波不愿意!她要在皇上面前把一切都分辨明白! 可皇上既然已经发话让胶东王和自己回府休息,素波也没有办法,她转身看看至始至终神色没有一点变化的胶东王,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不见到亲生的父亲不扑上前去亲热,为什么不喜欢与父亲说话,为什么一点也不分辨?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谢父皇,儿臣谨尊父皇旨意!”素波听着胶东王谢恩,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然后拜辞而去。 算了,对别人期望太大,最后得到的只能是失望。素波轻轻地拍了拍胶东王的手,“我们还是回府做些好吃的慰劳一下自己吧。” 看着胶东王和王妃退出了大殿,郑安搀扶着皇上回后殿换药,又陪着笑说:“胶东王妃年少单纯,有什么从来都摆在脸上,且胶东王与她前些日子着实吃了苦头,受了惊吓,未免就放纵些,皇上别与她计较。” “计较什么?不过是个孩子,”皇上叹了一声,“若是没有她弄出来的那个防箭服,朕可能就没命回来了。”先前皇上根本没信胶东王妃献的防箭服,可后来便听人说果真有用,在边城时就罩在了铠甲下面,结果匈奴人的重箭穿过了铠甲,却被防箭服挡了一挡,才没有被射死。 “防箭服救了皇上的实情不能说出去,可是胶东王妃也得了厚赏了,将来皇上也不会亏待他们小两口,”郑安最心疼的还是皇上,一面劝说着一面熟练地把伤药抹在帛条上敷在伤口上。他跟随皇上出征多年,为皇上换过不知多少次药了,但这一次尤为难受,皇上真的老了吗?过去的皇上就是受了比现在还严重的伤也很快就好了,但是现在伤口愈合的却很慢,“还是把御医传来看一看吧,让他们为皇上配些更有效的药。” 皇上将衣襟掩起,“这就是最好的伤药了,再找谁来也没有用,朕就是太累了。”收复青州和翼中很累,逃出匈奴人和牛通的包围很累,带军回朝的归程很累,但最累的还是从自己回京后听一批又一批的人到面前来告状,每个人都受了很多委屈;每个人都出于无奈;每个人都要自己为他申冤…… 但其实呢,皇上知道他们都想要什么,不就是想争自己的宝座吗?可自己还没死呢! 第147章 来脾气了 方才素波回府沐浴更衣, 虽然也得知府里被江都王等人祸害得一塌糊涂, 但毕竟没有现在细细一看令人心惊, 除了郑安令人临时用锦障围起来的一处侧殿,胶东王与自己的主殿根本无法立足,到处都是打破的东西——对了, 来人不是为了抢走, 而是一心破坏。 所有人都难过极了,在大家的心目中,王府从来不只是王爷和王妃的, 也是大家的。张长史夫人带着女眷们养了许多鸡鸭;薛清种了很多奇花异草;冯律和兄弟们建起了练武场;就是小内侍小宫女都有他们自己的住处,他们或是攒了些小私房,或是收了些小宝贝,现在大半都没了——可是, 素波已经完全不在意,她一挥手, “今天我们不做饭了, 大家一起到外面吃,王爷请客!” 京城里有名的酒店素波早都走遍了,此时带着胶东王府几十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望远楼,这里除了酒菜出众, 更吸引人的是四层的高楼——在前世四层楼真真不算什么, 但却是这里最显眼的建筑,只比城楼矮一点儿。 对的,素波强硬地把最顶一层全包了!之所以说强硬就是原本最顶楼早定出去好几桌, 但是今天的胶东王妃很不讲理,她就是要全包!什么羽林卫的一个将军要宴请同僚;什么哪个御史要家宴;什么富商早就交了订金,在素波面前统统没用!她就是带着大家强占了顶楼,摘下头上的七凤冠往桌上一扔,“赶紧上酒上菜!都要最好的!” 王妃以前就在宫里发过彪,现在又来脾气了! 但是留福明白王妃,她受了太多的委屈和气恼,却无处发泄,就一时失态了。 看着王爷端坐在上首,用威严的目光看了一眼店家,把店家的嘀咕吓得立即停住又急忙下楼传菜,留福便起身跟了下去,到了厨房见到不错的菜肴就令小内侍端上去,又拍拍店家,“放心吧,钱不会少给的,若是有人不服气你就来找我!”他觉得今天也要跟着王妃扬眉吐气一回,望远楼出入的不是有权的就是有势的,欺负他们就是应该的,若是哪个权贵没有眼色敢不服气,自己就与他们拼命! 结果,没有人那么没眼色,胶东王和王妃宴请跟随他们逃难的王府诸人,大家都选择了避开。 素波从来看到饭菜送上桌气就没了的,此时就笑着先令人把上好的惠泉酒给大家倒上,不管是王府的护卫、内侍、宫女还是跟着的家眷,只要当初随着胶东王和自己逃难的,胶东王和自己都先敬三杯,然后请大家尽情吃喝。 望远楼牌子最响亮的菜是鹿肉,炖鹿肉、熏鹿肉、烤鹿肉、熘鹿肉,梅花鹿肉、人参鹿肉等等,但是大家先前在山洞吃掉了好几头鹿肉,因此留福只要了些红烧鹿筋和鹿血膏,却将望远楼里另一个招牌菜烤乳猪全部送到了顶楼,另外就是各种大家许久没有吃近的新鲜菜肴果品,在桌子上摆得满满的。经过十几天生死与共,胶东王府所有人情分又比先前不同,又有王爷和王妃亲自为他们敬酒,大家肆意地大吃了一顿! 吃饱喝足走出望远楼时,已经过了宵禁时分,素波才不管,带着大家一路高歌回了王府,倒是一个巡夜的人也没有遇到,也许他们早都躲了起来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素波觉得头好痛啊,一定是昨天闹得太欢了!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昨天就是应该尽情欢笑的。 只不过欢笑过后事情还有事要做,素波最先派薛清拿着玫瑰花田的地契送给慧心师太,若是没有师太,他们一路北逃,哪里能一个人也不差地平安回到府中?那玫瑰花田,她当时就在心中许给了师太,师太也未必没有感觉,现在先送去让师太放心,等过些时日她与胶东王一同去冷月庵上香,添多多的香油钱。 别问府里刚遭遇了劫难怎么还会有地契,素波可是想到过把金钱埋在城外备用的穿越女,她的私房当然只有藏得更好,纵是胶东王府被拆了,地契房契及一些宝贝依旧还会安然无恙。 素波之所以派薛清出门,也有让她到冷月庵中放松的心意。自知道前朝那位皇子没了后,她实在太冷静,冷静得她当晚不顾自己的反对还参加了望远楼的聚会,回府后又忙了大半夜打理杂事,言谈举止一丝不错,让素波不免觉得她其实与那位皇子并没有什么情谊,但是素波又不相信,因为女人是有直觉的,她的直觉认为薛清心里一直有那个人。 慧心师太是一个有大智慧的高人,就算她不能将薛清劝好,但也总能安慰她的吧。 然后素波送了胶东王去太学自己便回了娘家。 还好,徐家的宅院一切如故,素波就感慨一声,“没事儿就好。” 何老太太笑着安抚她,“仕途不显也有好处,当时江都王在京城里闹得那样凶也没找到徐家的门前,更何况我们又都去了太学。倒是薛大儒,差一点被江都王抓走,好在太学生、附读的儒生们拼死护住了他。” 是的,比起薛大儒,叔父与何老先生的声名相差太远了,而且叔父身上不过一个散佚大臣的封号,在权贵云集的京城半点不显眼。素波想到这里就万分庆幸自己曾替叔父辞了“右军将军”,就笑着说:“过平平常常的日子挺好。”自己嫁到了皇室,就是想低调也不成。 何太太何尝不懂这些,便感慨道:“你们能平安回来才是幸运。”想当时,大家最担心的就是胶东王和王妃,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不过老太太是有经历的人,过去的事情并不多提,只笑着拉着素波,“我就算着你今天一定会来,昨晚就买了一只羊,今天熬了一大锅羊汤,去去湿毒之气。”原来她已经知道了胶东王府众人藏身山洞之事,只恐山洞里湿气过重,对素波身子不好。 “伏天里喝羊汤,最是能以热驱毒了!”素波就笑了,“我每年都喝的,今年倒是忘记了,正好回娘家补上。”自皇上出京平叛,胶东王府何曾顺利过,是以早把喝羊汤这样的小事置之一旁了。 羊汤熬好了,胶东王也与叔父、何老先生一同回来了。何老太太亲自张罗开饭,她原出身名门,如今徐府生计不难,故而宴客的格调又是不同:每人一个黑漆案几,上置一白瓷小瓯,里面养着三两朵睡莲,就将格调定得高高的;至于吃食更是花了不少心思,每人两个描金黑漆攒盒,一个盛着切好的羊肉、羊肝、羊肚等,一个是各色菜蔬果品,让人见了不免口生津液。待大家坐定,侍女们便用银碗装了热热的羊汤送上,又配盛了糖、醋、香菜、细盐、椒粉、姜丝等等调料的小银盒,供大家自行调味的。 美味再加美器,宴席间一室尽欢。 徐宁便举爵道:“还是在相府时,下官便曾上书丞相,请丞相送王爷就藩。当日丞相深以为然,后来听闻皇上亦应许,只是不知为何王爷一直未能成行。”一时话说得多了便咳嗽起来,停了停又道:“前日既然已经兄弟阋墙,下官便请王爷上书皇上,早日就藩为上。” 自己早下决心出京就藩了,胶东王便点头道:“小王今晚便上书。” 素波也赶紧道:“只是这一次父皇回来,我们只见了一面,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呢,就让我们退下来了。我想着,先前的事皇上总会有一个决断,到那时我们便请旨就藩,让其余的人去斗吧!” 徐宁原本担心胶东王栈恋皇位,此时见他毫无丝毫犹豫,当即放下心——皇家的争斗实在太可怕了,如今素波又深处其间,这一次幸运藏身山洞逃过了,下一次未必能如此幸运,唯有远离京城到藩地去,才能避开。他便一口将酒饮尽:“下官原有私心,只愿侄女一直留在京城,骨肉亲情时常往来,便不曾再论及此事,不想却逢前日之祸,不胜悔之。蕃王就藩仍属正道,下官明日亦上书,若得皇上应允,岂非你们之福?”说着又咳嗽起来。 素波便蹙起了眉,“叔父的咳嗽竟又重了?” “还不是这些日子闹的,”徐宁含糊道:“过几天就好了。” 素波也就信了,胶东王府在山洞里时,叔父他们也都住到了太学,想是没有及时吃药。又想起叔父虽然从不上朝,但他其实也是朝中的大臣,有上书皇上的权限,因此就笑,“那就请叔父再写一篇好文章吧。只是我与王爷若是离开京城,叔父一定要同去。” 若是自己的肺病不是这样重,徐宁还真就答应了。 假使素波嫁给了许衍,徐宁怎么也不会寄人篱下随着侄女婿过日子的,身为江阴徐家的后人他最重视颜面。不过跟随胶东王又不一样,他虽然也是自己的侄女婿,可更是一位皇子,而士人追随皇子乃是正途,自己亦可以帮着王爷做些文书之类的杂事。当然,同时还能与素波时常见面说话。 但是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原本早就熬不过去,这两年跟着侄女享了富贵,靠着种种名贵药品才活下来,但能不能挨过今年冬天不好说,到那时候只能是素波他们的拖累。是以徐宁压住咳意用手指指周围笑道:“江阴徐家的故宅已经毁于洪水,唯余下此处。回想百年间徐家祖辈不知多少人曾经居于此处,我就留在这里了,哪里也不去!” 第148章 慧心学堂 除胶东王之外, 素波最惦记的就是徐叔父和何老先生夫妇, 如今亲眼看他们都平安也就放下了心。 可是回到胶东王府却听到了一则恶噩——慧心师太圆寂了。 “为, 为什么?”素波颤抖着问,但其实她已经肯定慧心师太一定是因为把那个山洞透露给自己才过世的。 薛清面色如雪一般地苍白,好在说起话来倒还清晰明了, “那日慧心师太回到冷月庵就将衣钵传给了一个弟子, 回房沐浴更衣后便圆寂了。” 那日,应该就是大家在山谷里见面的那一天。 “可是我们亲眼见慧心师太从山上走下来时身姿十分矫健,与我们说话时中气亦是十足, 怎么回到庵里就会圆寂了呢?” 薛清先前听祖母说过一些佛家的法门,慧心师太之圆寂恐怕就是如此,她将山洞的秘密告诉了胶东王妃,然后便一心求去了。 山洞就在妙峰山不远处, 追兵迟早会找到妙峰山,慧心师太遇见过胶东王府一行之事也不可能瞒得过去, 如果慧心师太没有圆寂冷月庵一定会被卷入其中, 可是慧心师太圆寂了,随后追到冷月庵的河间王妃、江都王妃等人亦无可奈何。慧心师太就这样保全了胶东王府和冷月庵,她所有想保全的人,除了她自己。 素波早非刚入王府时什么也不懂的少女, 她亦很快想明白了, 泪水顿时有如滂沱大雨一般落下,“慧心师太是因为我们才走的!” 薛清待王妃哭了半晌略有缓和便道:“慧心师太心中选定的还是我们王爷!”语气里又是哀伤又是骄傲。 素波亦明白,平时慧心师太一向与邓皇后一系交好, 冷淡自己,但她心里却偏着自己这边的,只是她身为冷月庵主持不能不顾及皇后在朝中的势力,只能表现出瞧不起胶东王府,真正到了选择的时候,她还是选则救了胶东王府。 初到山洞的时候,素波与大家一样曾经怀疑过慧心师太是否会出卖胶东王府,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在山洞里躲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又真心感激慧心师太的慈悲,当然她也想过皇后会派人询问冷月庵,但只当慧心师太瞒过他们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慧心师太……”素波叫了一声就又痛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想哭。 薛清更是百感交集,慧心师太是祖母的好友,还在她出生时慧心师太就抱过她,而她在慧心师太面前就是小孩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不高兴还可以摆个脸子。她一直觉得慧心师太是好人不错,但为了冷月庵未免太过是非不分了,直到到了此时,她才懂了慧心师太的无奈。因此她也更懂得慧心师太的希望,“慧心师太是把冷月庵的责任都交给王妃了!”慧心师太从来都是相信胶东王最终会得到天下,而且从她第一次与王妃见面,就肯定了王妃的心性,于是师太就把她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胶东王妃身上。 尽管素波并没有真正理解薛清话语中最深刻的一层含义,但是她明白自己一定要负担起冷月庵和所有需要冷月庵帮助的女子——不是时常给些布施,送个玫瑰花田就可以了,而是要真正地负责。 于是素波慢慢停下了哭声,“哭是没有用的,我总要想出办法来。” 胶东王此时听了消息亦赶回了府里,正听到王妃擦了眼泪如是说,心里说不出是欣慰还是难过,欣慰的是自家不谙世事的王妃长大了,难过的是王妃终究还是经历了许多苦难才成长起来。他走上前去将双手按在王妃的肩上,“我帮王妃一起想。” 留福和张长史等人也跟了进来,“王妃,我们能做什么?” 胶东王早就认识到王妃每每到了关键的时刻都会显露出特别的才华,不过这一次他还是大大的讶异了,因为王妃的想法还真是出人意料,她坚定地道:“我要为慧心师太建一所女子学堂!” 这么多年,慧心师太一直在为可怜的女人们奔波,为她们建善堂,为她们在京城里求各种布施,让她们能免于饥饿寒冷,有饭吃有衣穿。但是身为穿越女的素波知道,女人想要摆脱悲惨的命运,真正能依靠的还是自立自强!而知识就是自立自强的必要工具。她本不是女强人一类的,喜欢得过且过,又很懒散,但此番她一定要努力! 爆发了小宇宙的素波在悲痛之下焕发了无限的能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将那么多反对的力量压下,怎么能破除一个又一个的障碍,怎么设置的课程,怎么请到合适的老师,怎么招收的学员……反正她就是全做到了! 慧心学堂并不是只教女子们读书识字,而是要学习更全面更实际的许多东西,烹饪、女红、记帐、种粮种菜、养鸡养鸭……只要是女子就可以到慧心学堂免费听课,冷月庵善堂所收留的孤女还供给三餐和一年两套衣裳。 素波又把她所有的私产都拿了出来,她先前买了不少的房舍,挑花出京城里位置最好的建了三所慧心学堂,又在冷月庵旁建了一所,然后用这些房舍的房租来维持学堂——随着青州、翼中叛乱平定,京城稳了下来,她买的那些产业都大大地升值了,而将来还会更值钱,当然,还有田地,那里产的粮食足够学女学的孩子们吃饭。 先前她为自己谋得的私房钱,现在她都捐给了冷月庵,当然这里面也有胶东王府的,胶东王完全赞同,他还帮着慧心学堂解决了好几件难题,就是先前总担心自己赔本的留福也毫不吝啬。 不知怎么,素波还带起了一股风尚,有许多贵女为她的慧心学堂捐钱捐物,尤其是皇后、太子妃、河间王妃等皇家成员,捐起钱还真是大手笔——素波看着冷月庵新主持悲航师太拿来的帐本,“当然应该收下。”只是收归收,自己却不会因为这些钱放过先前的事。 素波要为慧心师太讨个公道,为胶东王和自己讨个公道! 先前她想着既然皇上那天没给她机会,但是再有皇家宴会等活动时她就跳出来当着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河间王河河间王妃、江都王江都王妃、长沙王长沙王妃的面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为了能有条有理地讲好,素波还写了一个草稿。 胶东王看到她每天为了学堂的事在外面忙个不停,回府里还在改稿子,就轻轻劝她,“别写了,你多歇歇,”王妃最近太累了,吃的也少,人瘦了一圈,而且,“写了可能也用不上。” “也许是用不上,但我一定要努力一回!”素波不肯听,“你帮我按按腰,女先生不够,今天我讲了一天的课,站得腰就快断了。” 胶东王或明或暗给了慧心学堂许多帮助,但唯有上课一事他帮不了王妃,不过这些日子他早将按摩练得炉火纯青,“我抱你到床上按更好些。” “好吧,我趴在床上看。”素波眼睛就离开稿子,由着胶东王替她按了腰,按了肩,按了腿舒服得直打瞌睡,含糊地道:“你也累了吧,要我帮你按按?”经历了这一次磨难胶东王更加懂事,至少从日常上素波完全看不出他曾是个问题儿童,他将太学前些时候积累的种种乱事如快刀斩乱麻一般地理顺了,然后重新招了一大批的新学生,每日不比自己轻松。 “我不累。”胶东王又按了一会,就见王妃手里的纸落在地上,知道她睡着了,轻轻起身捡起稿子,看她今天又添改了几处,叹了一声气,“还是这样天真!”父皇若是肯听,早就听了,他不肯听,稿子写得再好也没有用。 但是,他愿意王妃每天忙碌着。慧心师太的事对王妃打击太大了,如果她没有事做,恐怕会在家里闷出病来,现在她开个女子学堂,既是替慧心师太完成遗愿,也能慢慢化解她心中的伤痛。 这时留福端了两碗凉粉进来,王妃突然暴发成了一个“女强人”——这个词又是王妃突然间抛出来的,留福越品越觉得很有道理,王妃是真强了,竟然敢想与皇上辩个是非对错,留福虽然有点怕,但终究还是支持自家王妃,反正大家就要去胶东了,辩一辩再走心情会好很多。 要知道大家庆幸之余都为慧心师太难过呢。 只是王妃成了女强人就没有时间做饭了,好在她早就培养了自己,当然学的更多做的更好的是阿仁,但留福肯定自己也是有用的,比如今晚做凉粉当宵夜就是他的主意,他告诉阿仁将雪白的凉皮投凉,在玉碗里拌上各色果脯,再浇些苹果醋,做成酸甜爽口的宵夜。近来王爷和王妃心情不好,天气也热,看了凉粉一定会动心的。 可是王妃已经睡着了,留福就轻声劝,“王爷最近瘦了不少,先吃点儿吧。”最近王爷和王妃都瘦了,唯有自己又胖了,一是因为王爷和王妃都很忙,自己却很闲,二是因为王爷和王妃伤心时都无心吃东西,自己却越伤心越能吃——但是,今天起,留福决定真正减肥,不管怎么样,他要与王爷和王妃保持一致,所以阿仁做凉粉时留福坚决不肯要。 可是胶东王摆了摆手,瞧也没瞧凉皮一眼,王妃因为慧心师太难过,他心里的伤心还要多上几层,不过他也习惯了,不吃是因为他想陪着王妃——没有王妃的美食就没了乐趣。 留福只得退了下去,看着两碗诱人的凉皮,终不忍心让他们明珠暗投,白白浪费了,于是将两碗凉皮都吃光了。 然后他后悔得一夜上都没睡好。 第149章 和亲匈奴 这些日子素波觉得自己生出了三头六臂, 在为慧心师太做法事, 开了四所慧心学堂, 帮忙冷月庵新主持打点庵内事务的同时,还要管理好王府,修缮被破坏的殿堂, 做离京的准备, 另外她还写了几万字的长篇文稿控诉皇后等人。 皇上虽然一直没有招见胶东王和自己,但是眼见着就到了八月十五,那天每一家都要团圆的, 皇家这么久没有相聚了,那一天总不好例外,素波已经做出万全的准备,但她更是因此紧张得吃不下饭。 留福费了无数脑筋让阿仁准备的饭菜都受了冷遇, 便着急了,想了想去见薛奉仪。 薛奉仪虽然到王府的时日尚短, 也与王爷王妃并不十分亲密, 但她与自已不同,原就不是近身服侍的人,而是靠着自己的才能立足,王府每每到了关键的时候, 她都站出来帮忙拿主意, 王爷和王妃也尊重她,肯听她的。 虽然薛奉仪最近也瘦了许多,但留福更心疼王爷王妃, 便还是将自己的为难都说了,“王妃过不去这个坎,王爷跟着也难过,奉仪是不是劝劝他们,哪能不好吃饭呢?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又一定会偏心邓家的,我们大家能跟着王爷到胶东平安度日就好……” 胶东王上折请求出藩,薛清与祖父是知道的,京中虽好,受的掣肘也多,出了京就又是一番天地。当然,他们也没有改变初衷,胶东王龙章凤姿,才高最贤,远胜远其余皇子,若苍天有道,既使出为藩王也一样会登上九五之位,而且他们祖孙亦已经商定接下来应该如何了。 但除此之外,薛清并无心其他,近来她神思恍惚,此时才觉出自己的失职,“我去劝王爷王妃。” 到了宁淑殿,薛清拜见了王爷王妃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先前我们藏身的山洞,王爷王妃可知前朝是谁曾在那里?” 想起薛清在山洞时常失魂落魄,素波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那位皇子?” 当时在山谷里慧心师太直接告诉胶东王府一行曾经有人在山洞里躲过灾难,后来大家在山洞里也看到一些遗留之物,但没有人认真去想是谁曾经也与他们一样藏身那里。 一则无关紧要,再则那时大家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命运,其余的就顾不上了。 现在薛清一提起来,敏感的素波第一个醒悟,然后胶东王和留福也都明白了。再细一想,果然也只有那位皇子才需要藏身山洞逃过追捕,也正与冷月庵原本与前朝宫中贵人过往亲密对得上。 “先是前朝的皇子,接着又是本朝的皇子,”薛清轻轻一笑,“师太是有大爱的人,她希望我们都好。王爷和王妃不要为师太的圆寂再耿耿于怀了。” 素波蓦地想通了,却又反劝薛清,“薛姐姐也应该保重才是。”薛清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她比自己还伤心呢。 “是啊,我们都振作吧。”既然胶东王要离开京城,就有许多事要做,毕竟这一次决不能像上一次一样狼狈了。 素波一心盼着的中秋节宴会果然到了,但是她却没能把自己用心准备了许久的话都说出来,因为宴会上来了客人。 皇上皇后办的宴会,朝臣当然不能算是客人,素波也不会介意在他们面前开口,但是匈奴客人总归是外人,朝廷之内的种种矛盾还是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暴露。作为一个有素养的王妃,素波非但没有跳出来发火,而且也没有大吃,坐在主位很偏上的地方,她仪态万万,雍容华贵,努力展示着央央大国皇子妃的风采。 匈奴人是来讲和的。双方刚刚大打了一场,原本他们以为会乘中原不备抓住皇上得些好处,不想却新朝又来援军没能得胜,眼见着青州、翼中以及幽州因这一次皇上平叛重新布下了大军,今秋再想南下抢劫很不容易,立即就改了方法,遣使团来了。中原人讲的来者就是客,现在匈奴人到了,皇上便请他们参加了中秋宴会,赏月看歌舞,素波觉得也是想显示显示中原的富饶。 中秋节就这样过去了。 八月十六日,郑安前来胶东王府宣旨,一篇四六骈文的旨意对仗很工整,读起来声律很是铿锵,讲述了父子之情和君臣之义,但其实素波听得懂中心思想,皇上准许胶东王就藩,而且告诉他们不必再进宫拜谢就可以出京了。 看着郑安宣罢旨意,将那灿烂的金黄缎子圣旨交给了胶东王,素波不服气地站起来道:“难道皇后害我们的事就此罢了?”昨天皇家所有人都参加了宴会,当时素波没吭声,但是但不等于现在还会忍着。 郑安就一笑道:“皇上自会有打算,王妃只管打点出京的东西吧。” 打点东西只是小事,报仇才是大事!素波就很坚持地问道:“父皇究竟有什么打算?”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郑安收了笑脸,“胶东王妃,圣意是不可窥伺的!” 素波原本理直气壮,一下子被郑安问得呆住了。自己早知道这里是皇权社会,但是,在与皇上熟悉,特别觉得他一向对自己不错之后,素波竟然淡忘了那位父皇正是拥有主宰天下大权的帝王。 与一个帝王讲理,素波突然意识到自己果真错了。 那么,就离开京城去胶东吧。素波知道自己白费了许多心思写的稿子没用了,本该伤心的她,却不伤心,却是完全不在意了,自己本不该对皇上报着那么的希望。眼下她就用对皇上应该有的恭敬语气行了礼道:“中常侍说的不错。” 郑安就又笑了,“皇上给胶东王府拨了卫队、粮草、绢帛等等,你们到了胶东什么也不会缺。” 素波很想说一声“不要!”但她不能,不是贪那些东西,而是拒绝皇上也是错的,万一惹恼了皇上,没准儿他比皇后还凶呢。于是她硬扯出一个笑脸,“那就谢父皇的赏赐了。” 其实皇上已经在派自己来胶东王府传旨的同时给江都王府和颖川王府下了旨意,将两位王爷都囚禁在皇子府里,另赐江都王妃三尺白绫,但这些告诉胶东王妃又有什么用?她一定不会满意的,因为她一直想找皇后报仇。 也不怪胶东王妃变得如此执着,皇后差一点就把胶东王和王妃害了,无论是谁都难以接受,包括皇上。先前皇上总不能相信静妃和那两个儿子离世与皇后有关,那时他每每征战回来都能看到皇后将宫里管理得井井有条,对静妃、赵美人等人十分关切,日常供给不亚于千秋宫,从没想到皇后会有如此的一面。 盛怒之下,皇上差一点杀了皇后。当晚郑安给皇上换药时,发现伤口竟裂开了,皇上果然是痛彻心肺啊! 但是那又怎么样?皇上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在天下人面前给皇后体面,毕竟她是太子的生母,只要不想废太子,就不能公开处罚。而废太子,又是决不可能的。不过,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皇后已经被禁止随意出千秋宫了,而皇上在胶东王就藩的仪仗、财物上都做了弥补。 皇上已经尽力了,至于结果,郑安觉得其实没有一个人满意。 果然素波是不满意的,但是眼下的她不论满意不满意都不会再说什么了,客客气气地送了中常侍出府,然后就准备走了,京城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八月二十一日,胶东王与王妃一大早先到皇城外行礼,虽然皇上已经说过不必拜谢了,但为人子媳的却不能真就直接走了,总要做一个样子。礼仪完成之后,胶东王上了马,素波坐在朱轮锦幄车中,他们带着几十辆车子,上千的卫队自京城东门出城,一气赶到了城外三十里的长亭方停了下来。 毕竟是皇子出藩,皇上派了太子带着文武官员在此相送。 胶东王与太子等人在长亭里饮酒道别,薛清早用青幄围了一处供女眷们说话。其实素波并没有太多的知心好友,可今天为的人还真不少,太子妃、河间王妃、清河公主、毕老夫人、张宗夫人、吴望夫人,甚至许久没有在京城露面的长沙王妃也来了,至于许多小官夫人,素波根本就叫不出名字,大家笑语宴宴,把酒话别,若是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大家情谊有多深厚呢。 在素波的心里,今天来送她的人有两个就行了,一位是何老夫人,一位是严懿。因此当此之时,她对太子妃等人也不过略做敷衍,就先拉着何老太太说起悄悄话,“叔父我就全交给老太太了,你老人家也何老先生也要多多保重。日常用度也好,看病吃补品也好,都不要节省,只管挑好的用,若是钱不够用还有我呢,我们这一次出藩父皇可是赏了不少东西。” 皇上好几个儿子都在京城,谁想到胶东王就要出藩了呢。不过何老太太虽然舍不得素波,却也赞同,徐宁说的对,胶东王还是早日离开京城就藩的好,从此后京城的风风雨雨再也与他们无关了。只是,她也遗憾,胶东之地位于东海之滨,山高路远,素波从此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徐宁可能再也见不到侄女了,就是自己和老先生也难说。 但是何老太太不想让素波伤感,她笑着说:“家里的用度你就放心吧,非但足够,还有不少节余。如今你叔父与我们家老先生正商量着过继后嗣,这样你就更不必担心我们了。” 素波十分赞成,“这样最好了。”如果府里多了年青人,正好能弥补自己的空缺,“就请老太太多操心吧。” “我这几天一直想着嘱咐你些什么,可是你真长大了,王爷来家里也一直赞你,所以我都放心了,你与王爷到胶东一定能过得比京城还好。”何老夫人一笑,“现在不要一直与我说话了,王妃去陪陪太子妃她们吧。” 就是再不想理那些人,可为了何老太太放心素波也只能过去坐了坐,她与太子妃等人着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大家相看两厌,又不得不在外人面前摆出和睦的样子;倒是清河公主面上讪讪的,想对素波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当然素波也是没想给她机会,已经到了此时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将来不见最好;唯有河间王妃独坐一旁,手拿画扇若有所思,素波瞧着她就想到了被赐死的江都王妃,不由在心里感慨,“她倒是平安无事,真是苍天无眼!” 河间王妃似乎感觉到胶东王妃心里满满的恶意,突然就似随口道:“玉容郡主,到我们这边来坐,你可是母后的义女呢。” 玉容郡主是严懿的封号,但只是个名义上的封号,若不是河间王妃提起来素波早就忘记了。平时皇家也没有真正给严懿郡主的待遇,而严懿从来只当自己是平民丫头,河间王妃为什么在此时提起来? 就在出城的路上,严懿上了素波的车送给她一对榴绽百子的红缎枕头,说是她自己绣的。严懿的手工其实不顶好,她平时也不大喜欢绣花,却着实用心为自己绣了这么复杂的花样,可见她的真心了——当时素波只道她诚心送自己分手礼物,如果竟突然想通了一事,也许这就是严懿留给自己永久的纪念了。她怕自己伤心,并没有说出实话。 就是没心思去听朝中大事,素波也知道匈奴人是来求亲的,京城里四处都在传言,又有计多人都在猜测,皇上会选谁和亲呢? 河间王妃正在告诉自己严懿正是和亲的最佳人选!她想破坏自己的心情! 不可能!素波下意识地觉得不能,严懿并不是真正的皇室女,为什么要她去和亲呢?可是她冷静下来立即就觉得河间王妃的话竟是可信的,皇家就是这样不讲理的! 素波没有能力改变皇家,但是她不会让严懿去匈奴和亲!想到了这里,她就微微一笑,既然河间王妃“好心”提醒了自己,自己正好把严懿救出来,“严小姐多与大家亲热亲热也好,冯参军到了胶东安定下来就会遣人来迎亲,将来再回京城就难了。” 第150章 完美姿态 以太子妃为首的京城贵女们来送胶东王妃, 不过是演给皇上看的一场戏, 体体面面地把胶东王一行送走, 戏也就落幕了。 虽然皇后被禁足,江都王妃被赐死,河间王妃也受了几句训斥, 但太子的地位稳固, 而胶东王彻底离开了京城,邓家一系其实还是高兴的。 陆相的人心情也都不错,皇上被困边城, 虽然胶东王府的参军立下了功劳,但前去解围的毕竟是西北赵无敌,赵无敌立下了赫战功,便跟随皇上回京, 眼见着升官封爵,立即就将邓家势力压下去一头。 身为文官之首, 陆相手下有大批的儒生, 因此对在文澜阁里名声卓著的胶东王并不十分在意,反倒更看重赵无敌支持的长沙王。现在胶东王出京了,于他们不过小事一件。 大家都想安安稳稳地把胶东王送走,回京后再努力为自己一系争得大位, 不想平地起波澜, 河间王妃一句话,胶东王妃竟道严懿就要嫁人了,就在长亭外出手。 谁不知道匈奴来求和亲, 严懿是最合适的人选呢?不论邓太尉一系和陆相一系,他们都乐观其成,这也是他们难得一致的地方,就像他们当初曾一起反对严正做御史大夫一样。 胶东王妃差不多就是一人与京城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斗了,但是她摆出了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笑着拉住严懿的手,“毕竟是本王妃亲赐的亲事,聘礼、迎亲、新房等等所有的事我都会帮忙布置好的!” 严懿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早明白若是胶东王妃得知自己就和亲匈奴,一定会生气的,没准儿会去找皇上皇后评理呢。可是胶东王府如今已经被逼离开京城,走前再与皇上闹翻实属不智,因此她一直瞒着胶东王妃,反正赐婚的旨意还没有下来,胶东王妃近来忙着收拾行装未必听闻。 果然,胶东王妃才一听河间王妃示意,立即就发作了,只是她不是生气吵闹,反而笑着给自己许了一门亲。当此之时,严懿能说什么,她能解释父亲与自己已经商量好了,如果皇上果真下旨令自己和亲,自己一定要高兴的接受,和亲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自己不去也要有别人去,所以自己不应该推脱……但她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去的,非是她不愿意为朝廷为百姓牺牲,而是父亲,父亲中有她一个女儿啊!眼下听了胶东王妃要自己嫁到胶东,她心里悲喜交加,感慨万千,垂着头一声不响。 太子妃毕竟是在场地位最高的,遇到了问题她不得不出面,“玉容郡主怎么可能定过亲呢!”匈奴来求亲,正与父皇的心意相合,新朝初建,国力不强,不是与匈奴硬碰硬打仗的时机,还是要以和为贵。只是父皇虽然愿意和亲匈奴,但也不能让匈奴人以为亲朝胆怯,提了亲就应下,总要让匈奴人等一等,磨磨他们的锐气,因此还没有下旨。 太子已经悄悄告诉太子妃,关于和亲,父皇原本瞩意于自家的嫡长女郦邑郡主,但经过太子的再三劝说,已经重新选了严懿。 所以她还真庆幸严懿曾被封过玉容郡主。而且,比起十二岁娇生惯养,还不大懂事的郦邑,年长又经历了许多年平民生活的严懿果真更合适那漫漫大漠、蛮夷之地! 便是严家也说不出什么,严懿既然受过皇封,又是皇室中年纪最大的郡主,为皇家和亲也是理所当然。 可眼下,众女云集,如果坐实了玉容郡主果真定过亲,严懿就不能和亲了!那么自己养在手心里的郦邑可怎么办?她要是真去和亲,恐怕还没出京城就会哭死了,因此太子妃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父皇母后和我们都不知道!” “严小姐的封号又没有记在玉碟之上,所以根本不能算是皇家人,她定亲就不必父皇母后,太子太子妃你们应允了。”当时严懿被封郡主时,不过是皇后的权宜之计,在皇庄说过也就算了。素波一直很为严懿愤愤不平,后来胶东王主管玉碟时她就打算帮严懿将她的名字记在玉碟上,让她成为真正的皇家贵女,就算皇上不给她食邑,但也会有俸禄的。 不过,严正和严懿当时就拒绝了,他们从没想过攀上皇家谋求富贵,不想倒为今天留下一线,素波正好钻了这个空子。 关于玉碟的律令,在座的没有一个比胶东王妃知道的多,她可是有理有据的。而且,就是严懿的亲事,她也不完全是信口胡言,“还是去年我们去冷月庵,在玫瑰花田旁严小姐送了一枝玫瑰给冯参军,按我们家乡的说法,送玫瑰就是要成亲的,所以我就替他们赐了婚。”她当时的确转了转心思,所以事情是真的的,至多有些穿凿附会罢了。 和亲匈奴之事皇上还没有下旨,太子妃之所以知道自然是来源于一直在父皇身旁协助办理朝政的太子,根本没法在大厅广众之下公开。她一时说不出什么,但又不甘心,狠狠地瞪了河间王妃一眼,都是她无事生非,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提什么玉容郡主? 河间王妃也没想到自己刺一刺胶东王妃就能引出这样的事,虽然她并不为和亲担心,毕竟她只有儿子没生过女儿,若不是府里的庶女没有到年纪的,她倒是不介意送一个去匈奴。可是,现在严懿就此逃过了和亲,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她骨子里就盼着所有人都不好,只自己好。因此河间王妃就轻轻地的摇画扇笑了,“我怎么觉得这门亲事就像临时凑出来的呢?” 就是临时凑出来的怎么样?素波还就是不讲理了!现在她就是要给冯律和严懿赐婚,至于将来这两个人究竟成不成亲不要紧,反正到了胶东谁又能来查?只要不去匈奴和亲就好! 就在素波要回击河间王妃时,严正大步走了进来,他的手臂折了还没全好,如今吊着夹板,走路身子便不够稳,“先前冯参军未曾提及婚期,老夫亦不好主动上门去问。既然今日王妃发下话来,老夫便直接将女儿送到王妃跟前,严家的女儿不是娇小姐,不必待冯参军在胶东安定后去安享富贵,今日就跟着冯参军去胶东,像王妃一样做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严正一向最是公心,他得知皇上有意让女儿和亲匈奴时虽然伤心却觉得不能推卸责任,可是刚刚在长亭里听胶东王府的小内侍传了王妃的话后却没有公正地站出来说明女儿并没有订亲,而是几步出了长亭到了女眷这边,正好接了河间王妃的话把胶东王妃的话坐实了。 太子妃得了河间王妃的提醒,正要将胶东王妃的话驳回去,御史大夫就来了。做父亲的亲口认了女儿的亲事,别人又能奈何?何况严正干脆要把女儿送走,将来连个回施的余地都没有了。只把太子妃噎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素波撒了谎,心里在原有些忐忑的,严懿不会反对,冯律也不会拆台,就怕严正太过正直不能好好配合,害了严懿的一生。此时听了严正直接把严懿交给了自己,便笑道:“本王妃虽然当不起御史大夫的夸奖,但一定能替御史大夫照顾好严小姐,决不让人欺负了!” 此时这门亲事亦惊动了长亭里的太子、胶东王以及朝臣们,大家一同走了过来。胶东王早听阿仁的回禀,得知一向不肯给人赐婚的王妃竟然在这个时候点了鸳鸯谱便微微一笑,立即就想通了其中的原因。只是他从小就习惯了,在众人面前很少开口,此时亦是同样,只将身一侧把身后的冯律推了上前。 冯律经历了独身闯匈奴营帐送信,便很得皇上看重,被封为左卫将军,统率皇上身边的一支近卫,前程大好。但是这一次胶东王出藩,冯律毫不犹豫辞去了左卫将军的职位,重新回胶东王府做了一个小小的参军,如今正随侍在胶东王身后。 严正就上前握住冯参军的手道:“我把女儿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这个当父亲的失望!”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了。 原来严正也会演戏啊,还演得这么好,素波怎么也看不出他的伤感是假的,还差一点被感动了呢。但让她最吃惊的竟是憨厚的冯律戏也不错,他胀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却又十分坚决地道:“还,还请,岳父大人放,放心,小婿一定不会让媳妇受委屈的!”然后郑重地跪在地上给严正叩了头。 然后,严正扶起冯律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有众多达官贵人在此,我便替你们办了亲事!” 严家只有父女二人,而冯律却是个孤儿,好在张长史倒可以充当长辈,又请了在场的人们作证,在地上铺了红毡两人拜过天地,便是礼成。 所以呢,明明许多人都知道冯参军与严小姐的亲事是胶东王妃临时起意定下的,目的就是不想严小姐嫁到匈奴,但没有一个人能挑出什么错来。尽管太子妃悄悄地拉了几次太子的袖子,可太子最终还是没有出言反对,他的确疼自己的嫡长女,也想让严懿替嫁,但是身为储君却怎么也不可能在众臣面前显出真实的意图,更不可能得罪严正这个朝中重臣,是以,最后身份最高的他非但祝福了几句,还令身边的内侍赏了一对玉佩给冯参军和严懿。 看着太子妃、河间王妃等人的强忍着心里难受,却还要笑着祝福的神色,素波觉得自己以非常完美的姿态离开了京城。 第151章 郎情妾意 素波带着严懿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薛清陪坐在对面, 车声辚辚, 载着她们的欢笑,太子妃与河间王妃等人的表情太好玩了,在长亭时大家还忍着, 现在就根本不必顾及了。 还是严懿第一个收了笑容问:“那么谁去和亲呢?” “也许会是郦邑郡主吧, ”薛清猜测,“否则太子妃为什么拼命阻止你出京?” 郦邑郡主是个很娇纵的小姑娘,但若说坏, 倒也没多坏,大家都与她不熟,包括身为胶东王妃的素波。严懿就微微叹了一声,“总有人要去的。”自己逃出来了, 但对下一个人心里总会有些歉意。 “也未必是她,”素波就狠心道:“但不论是谁, 又与我们何关?我只觉得最不应该去的就是你。”其实她心里也有一点淡淡的不舒服, 和亲,不论是谁去了都是很凄惨的吧。 薛清毕竟比她们都大,也更冷静,“既然安享了皇家富贵的, 和亲也是理所当然的。若是皇家早将严懿记在玉碟之上, 再封以食邑,王妃也不可能将你接出来,就算御史大夫答应也不能。”看两人都收了不豫之情, 便笑道:“严小姐的亲事虽然已经算是礼成,但我想着今晚我们到了驿站还是要为他们布置一间新房方好。” 原本素波不过权宜之计,想把严懿从京城弄出来再说,至于她跟冯律,下一步怎么办还是再商量商量的好。可是严正已经直接在众人面前为他们主了婚,按这里的习俗便不能再反悔了。素波心里本有些忐忑,此时见严懿羞红了脸颇有些娇羞的样子,太像新娘子有没有?便知道她是高兴的。 难不成这两个人早已经有了私情? 但是自己一点也没有发现呀! 素波其实还是觉得他们未免太快了些,因此“嗯”了一声还想再问问两个当事人,便从打开帘子的车门看到冯律骑着马又从车旁走了过去——刚刚就见他走过去了,怎么竟又回来了? 然后,冯律再转过来了! 素波就一招手,“冯参军,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儿,”冯律就说,可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伏身把藏在身侧的一个牛皮水囊递给严懿道:“我刚去买的漉梨浆,你喝点儿吧。” 漉梨浆是用梨汁加冰水做成的冷饮,正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降暑饮品,京城里有许多卖的,长亭旁也有人卖,估计冯律就是刚刚在那里买了灌在袋子里的。素波正坐在严懿身旁,用手一摸,果然袋子还是凉的,就立即道:“冯参军,你为什么只给严小姐一个人买漉梨浆呀?我们也想喝呢。” 冯参军的脸比猪肝还要红,期期艾艾地道:“大,大家一起喝,水囊里装得满满的呢。” 素波就此肯定他们早就郎情妾意了,便与薛清笑了起来,“我们不喝,都给严小姐一个人喝,她一定会喝得肚子疼的!” 冯律被王妃笑得着实站不住,只得打着马跑了。 素波便审严懿,“你们什么时候这样要好了,还不从实招来!” 严懿才不肯承认,“不过到王府来或者跟着王妃出门时见了几次,谁知他怎么送了这个来。”说着做势就要把水囊扔出去,“我才不要呢!” 薛清就拉住严懿道:“你多大了,竟还胡闹呢!”又向王妃笑道:“他们平日自然没有来往的,但王妃赐了亲事自然又不同,如今王妃再笑懿儿,可是不对了。” 素波可以肯定即使薛清不拉着,严懿也不会把水囊真扔了的,但逗笑之事亦不可过分,便点头笑道:“是我不对了,我先讨杯漉梨浆喝吧。”说着泼了杯子里的残茶,接了一杯漉梨浆,十分清凉可口,正与她此时的心情一样,不管冯律和严懿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他们彼此都满意这门亲事就好! 薛清和严懿便也喝了漉梨浆,大家就都笑道:“不想我们三个能一起去胶东!”又设想起将来在一处怎么玩乐。正开心间,严懿便突然滴下泪来,“只剩下父亲一人在京城了,他手臂上的伤还没全好呢。” 其实哪里只她一个有离别之痛,素波与叔父及何老先生何老太太也分开了,而薛清也与祖父从此各自一方——只是她们早有了准备,而严懿却太突然了,她一时难以接受。 薛清就道:“我先前也想留在京城,王妃也再三要我陪伴祖父——可是祖父却道他的责任是留在文澜阁,而我的责任是在王妃身边。我们虽然表面分开了,但其实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一样的,所以根本还是在一起。我想着你们父女其实也是一样的,便是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胶东又有什么分别?” 严懿也不过一时伤感,听了薛清如此高妙的言辞便揉揉眼睛道:“我也没事的。” 薛清又劝,“冯参军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明明留在京里能有更远大的前程,可却一定辞了天子亲卫跟着王爷到胶东。只从这一点看,他将来就不会有了新人忘记旧人,王妃这门亲赐得好!”说着悄悄给王妃使了个眼色。 素波收到,便依着她的意思说:“我也是觉得冯律武功好人品好,御史大夫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女婿。”所以他才当场就将女儿女婿的亲事办了,再无悔改。 其实呢,严正虽然知道胶东王府的冯参军,但能下决心将女儿发嫁一则是因为有匈奴和亲之事,再则就是相信胶东王妃了,只是胶东王妃本人还不自知呢。 三人正彼此开解着,留福笑嘻嘻地过来了,“方才来了一片云将太阳遮住了,外面甚是凉爽,王爷请王妃、奉仪和冯夫人到外面骑马散心。” 素波一听立即拍起手来,“可不是,闷在车子里有什么意思,骑一会儿马心里的郁闷立即就都散了!”然后她才想起来,“我不会骑马唉。” 留福赶紧陪笑道:“王爷早知道,让人备了一匹特别温顺的母马,王妃只管大胆地骑。”而且还有王爷在一旁呢,要知道王爷现在的骑术好极了,带着王妃骑马不算什么。然后自己也不必再骑马陪着王爷了,正可以找一辆车歇上一会儿,再喝点凉凉的漉梨浆、杨梅汤。 “那好,”素波点点头,“你们呢?” 严懿就说:“我也没骑过马,但是我会骑驴,行不行?” 素波就看冯律又转到了自己的车架旁,便笑道:“管你骑过驴还是骡子呢,有冯参军在保证摔不了你。”说着把她推过下去,然后又拉薛清,“我们一起去。” 薛清摆手道:“我倒是有点累,就不去了,王妃去吧。”又再三道:“你们不必管我,我正好睡一觉。” 平日薛清便不大喜欢动的,素波只得也下了车,就见胶东王手里拉着一匹红骊马,知道是给自己备的,便笑着跑过去踩着马蹬上了马,她虽然不会骑,但在这里看得多了,上马总没有问题。 胶东王也重新上了马,手里拉着两个缰绳,带着素波悠悠荡荡地信步而行。正是初秋,京畿之地丰收在望,前些日子还青青的田地已经染了些许黄色,那流水也似乎更加深沉稳重,哗啦啦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一阵清风吹过,胶东王含笑望着王妃,“方才的漉梨浆,我本也打算给王妃买……” 素波就也笑了,胶东王纵是有心,可是他总归是王爷,当时又有太子、河间王、邓太尉、陆丞相、严正等许多官员,哪里能去亲自买漉梨浆呢?再者,“冰饮虽然凉爽,但也不适合多用,我方才已经喝过了。” “我也这样想的,”胶东王眼里都是笑意,“不过我发现长亭那家铺子卖的冰饮并非用冰块做的……” “什么!”素波惊叫了一声,“你找到硝了?”还是在前世,她曾读过一本书说古代人不只会藏冰,还会用硝做冰酪,但她却一直没有找到,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胶东王的眼睛笑意更浓,“原来王妃竟是知道那东西叫‘硝’。”自己的王妃就是这样神奇。 “那是当然!”素波便畅想起来,“那我就可以做冰淇淋了!” 看得王妃笑得眼睛都弯了,胶东王也开心,听王妃讲了半日冰淇淋之后,他就悄声道:“听说你们今晚要为冯参军和严小姐举办洞房花烛?” “你怎么知道的?”素波奇怪地问,刚刚只见冯律在她们的车前转来转去的,胶东王正在前面骑马带着大家行路呢。 这样的大事我还能不知道?胶东王就更小声地说:“我们也洞房花烛夜吧。” “不行,不行!”素波坚决反对。 “可是他们才成亲呢。” “但是他们可比我们年纪大!严懿已经十八了,冯律二十岁还多吧?”素波义正辞严,“你才多大?我不是说过待你满了二十岁才可以成亲呢。” “皇家子弟都十几岁成亲……” “那样对身子不好的,”素波苦口婆心地劝,而且“女子年纪太小有孕容易出事,你看长沙王妃不就小产了吗?” 长沙王妃小产另有原因,但是胶东王倒是将这句话听了进去,先前因为皇后不敢有王妃有孕,但现在为了王妃的身子还是不能,他可不敢想像王妃难产什么的,只得郁闷地应了一声。 毕竟两人已经有别样的亲密,素波倒是知道胶东王的急切,便哄他道:“一会儿我就给你们做冰淇淋,你多吃点儿。” 到了驿站,素波就将将牛乳和糖在一个银罐里搅拌好,然后放到一个盛了水的大盘里,让人不断地往盘中加入硝石,盘里的水结了冰,看着罐内的乳液也慢慢形成冰粒,她又加了几样水果汁,最后做成粉色的桃味、黄色的橙味、白色的荔枝味冰淇淋球,又美丽又好吃。 素波舀着冰淇淋喂胶东王,“别伤心了,到了十八岁我就嫁给你,现在我们先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 第152章 一唱一和 京城距胶东有千里之遥, 在没有飞机、铁路、公路等等的情况下长途跋涉总归是很辛苦的历程。 素波虽然坐在车里, 一路行止饮食都有人提前安排妥当, 其实也是很累的,可她却不觉得多辛苦,毕竟离开了京城, 离开了那可怕的争纷。而且, 她还在热恋之中呢——胶东王问清了怎么谈恋爱后,就果真与她轻轰轰烈烈地投入恋爱中了。 他们会一起骑马出游,一同乘车赏景, 一同观日出,一同看星星;也会悄悄给对方准备礼物,一朵小野花、一块小石头、一只果子,甚至一只鸟蛋都会让他们开心许久——东西贵不贵重不要紧, 最重要的是彼此的心意。 这一天他们又溜出队伍,沿着一条小河闲逛, 忽见对岸一片片艳红的秋海棠, 两人相视一笑,打马跳下河水,不顾高高溅起的水花冲上对岸,置身花海之中。美景如斯, 他们索性纵马驰骋, 在秋海棠花中徜徉。 开心的时光过得最快,正当胶东王和素波沉溺于欢乐中时,留福找了过来, “宋郡守遣人来迎王爷王妃了!” 宋郡守就是行却太学里的宋涛,今春皇上出征时他是第一批跟着皇上北上的十位太学生之一,也是仕途最好的一个,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升做青州苍水郡的郡守。 苍水郡位于青州之东,比邻胶东,自然也是胶东王府一行的必经之路。不过,眼下他们还离苍水郡有几十里路,再不想宋涛竟已经遣人相迎,按说他们一路上也过了不少州郡,通常的规矩都是各地官员遣人在各处的地界相迎,然后在州郡所在的城中相见,尽了宾主之仪,可眼下宋涛却破格把人派出了几十里。 胶东王与素波便赶紧回马,见了苍水郡的郡丞等人,听得宋涛已经守在苍水郡界处恭候胶东王及王妃,大家便重新启程,午时稍过,便进了苍水郡。 宋涛带着苍水郡上下官员在路边恭迎,将大家接到最近的牟平县衙接风洗尘。 先前的青州之乱,牛通起兵之地便是牟平。原来先前太子为了邓家之利将牛通自冀中调至土地贫瘠又与胶东接壤的苍水郡,牛通见自己在此处东边与豪强林立的胶东相邻,自忖强龙斗不过胶东的地头蛇,其余三面全部为邓家势力范围,情知早晚会为邓家所乘,索性便起兵占了青州和冀中。后来皇上平叛,对于青州、冀中等地反复的官员甚不待见,特别是苍水郡,上上下下所有官吏全部免职,方有宋涛等太学生平步青云的机会。 宋涛如此优遇,自然对朝廷一片忠心,可是他既然是知恩图报之人,哪里会忘记真正将他自尘埃中选□□的胶东王呢?若无胶东王开太学,兴科举,寒门出身的他最多能谋得一介小吏之职,穷极一生未必能升到县令,可他如今方至而立之年便已经是一郡之守了。 接风宴十分隆重,但酒席并不丰盛,一道野味、两三样果子,七八盘青菜,又有才打下来的新麦,再一坛水酒也就罢了,大家原都知道苍水郡原是青州最贫穷之地,又经历了战乱,休养生息还不足半年,自然理解,倒是感谢宋郡守之真情。 胶东王与宋涛等人谈起苍水郡人口、田地、民风诸事,素波便带着薛清、严懿等人听宋郡守夫人给大家讲当地风土民俗。绿树荫下,秋风袭来,倒也其乐融融。 素波忽听宋涛道:“胶东之地久居王化之外,虽然归附新朝数载,但与朝廷间又有青州相隔,政令多不能及,如今豪强遍地,骄横万分,王爷前往,务必小心。如今苍水虽小,也郡兵数万,可听王爷调遣;新麦已熟,即能调集万石军粮。” 说起胶东形势,素波与胶东王、张长史等人自然用了不少心思研究,但是正如宋涛所言,京城与胶东间几乎没有什么往来,只是知道邓家占据与胶东相邻的青州几十年,一直想将胶东纳入自家的势力范围中却未能成功。据胶东王猜测,胶东之所以在新朝初建时就归附了朝廷,其实也未必是对朝廷真正敬畏,反而可能是与青州抗衡的一种手段。 几代人之前还是东莱古国的胶东人其实骨子里还是认为他们并非朝廷的臣民。 宋涛应该就是知晓此情才会在胶东王面前直陈如果需要兵马粮草,苍水郡会全力协助。 可是,素波更相信胶东王接下来的判断:那就是胶东之地虽然民风剽悍、当地政令皆出于世家,但其实自前朝将胶东划入版图起已经慢慢发生了很大变化,至少表面上他们是尊崇新朝的,而且青州平叛也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威慑,如果处置得当,反叛的可能并不大。 如何才是处置得当呢? 这个结论他们并没有得出,因为他们知道的实在太少了,到了苍水郡打探消息也是先前计划中的一步。 胶东王便微微一笑,举酒道:“多谢宋郡守!但胶东为本王藩地,本王自然视胶东之地为自家,视胶东人为家中子女,此去胶东便是回家,又如何用得到兵马?” 宋涛再三称是,“王爷立意高远,下官愚钝,竟一时想错了。”举酒三杯自罚,苍水郡大小官员亦都附和,从他们的心中,其实也不愿意苍水郡卷入胶东之事中,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太学出来的,都对胶东王有着宋涛一般的深厚的景仰之情。 到了晚间,素波在驿站歇下,与胶东王谈起宋郡守,“宋涛还真是个好人呢,苍水郡出了名的穷,今年在他治理下庄稼也不过才一熟,他竟然能拿出全郡的兵马粮草来帮我们!”又哼了一声道:“倒是宋郡守手下的那些官员们好小气,一听王爷不肯用都大大松了一口气,连我都看了出来,其实我们去胶东又不是去打仗,怎么能借兵马呢!” 胶东王就轻轻笑了,“其实宋涛这些话固然出自真心,但更多的是给别人听的。” “不是给我们听的?”素波怔了一下,略一寻思,也想通了,“对了!他其实是给胶东那些世家听的!”若是宋涛果真要给胶东王派兵马粮草,手下的人总不会完全不知情,他真正的目的是帮着胶东王震慑胶东,并不是真心希望以武力对付胶东世家。 “宋涛还真是关心我们,”不过素波虽然听了许多胶东世家十分强横的消息,可是她却还是很有信心的,“胶东的那些世家就是再强硬,可也是要承认朝廷,承认胶东王的,又有眼前的青州平叛,他们未必就敢谋反,何况我们过去并不是与他们争什么,而是要双赢。” 自从得知就藩开始,王妃就说了好多次“双赢”这个新词,虽然是新词,但是胶东王一下子就听懂了,而且觉得道理一点也不错,他到胶东,是想过得比京城好,同样也是希望胶东之地的百姓能更好,不正是双赢吗! 宋涛已经是当今极能干的官员了,也一心维护自己,却只想出用武力威胁胶东的办法,论起见识倒是王妃更高一筹。胶东王点头笑道:“不错,胶东是我的藩地,虽然这一次就藩是为形势所迫,但我既然来了定然是要将藩地治理得更好。所以我的话也是给胶东人听的。” 原来宴上两个人一唱一和,所为竟是如此,无怪自己觉得有些奇怪,素波仔细打量胶东王,“还是在我们逃难的时候,甚至还要在那之前,我就觉得你变了,不只仅会读书,而且判断事情特别准确,下决心也特别果断,完全就是正常人,不,比正常人还要聪明能干得多。”就比如今天宋涛的暗示,自己就没立即听懂,可胶东王却比自己明白。 这些改变是慢慢出现的,先前素波就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十分留意,到了眼下才突然觉出来,胶东王的问题竟然都没有了,他是怎么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一个成熟的——呃,还是少年,他其实才十六岁! 胶东王很无辜地用一双大眼睛看着王妃,“我原来就这样啊。” 才不是!当初你还抢过我的点心,摔过我的茶杯呢!素波话到口边,又赶紧停下了,也许胶东王不记得那些事了呢,现在听了心里一定会不舒服,于是她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的呢,你先前也聪明得很,我竟然忘记了。” 虽然胶东王懂事了,长大了,还成了睿智的王爷,但是素波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乖宝宝,因为他一直没变的是对自己的依赖,就像一只可爱的大狗一般,无条件的依赖自己,就像现在,自己拆头发,他就赶紧拿了一把牙梳细心地帮着自己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甚至他还会替自己将头发挽成一个结,比自己挽得都好,不松也不紧,睡觉时既免得头发乱了又很舒服。 不过呢,人总不是完美的,胶东王的缺点就是他总想要那个——才一进被窝他就蹭了过来,十分无赖,“今晚,我还想要。” 素波是很坚决的,“不行!” “可是我好想啊……” “那也不行!”素波很严肃地讲道理,“我本来看在你过去不懂的份上才答应的,现在你已经懂事了,不许再提过份的要求!赶紧回自己的被窝,要是睡不着就出去练练剑!” 胶东王深深地觉得懂事一点也不好,会吃很多亏的,真不如不懂事时在王妃怀里打个滚儿,她就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第153章 特别之地 过了苍水郡, 就是胶东国。 此时天下郡国并行, 郡有郡守, 直属于朝廷,而诸侯国则沿袭朝廷制度设丞相、都尉、御史大夫等等官职,俨然一个小朝廷。这些小朝廷在属地有着极大的权限, 除了丞相由朝廷下旨任命, 其余下面的官员由国王自行选拔,税赋、军队,甚至铸币等等事务都可以自主。 不过, 只是理论上如此。 皇上建立新朝才不过数年,如今够得上封王的不过数人,从皇上的弟弟颖川王算起,诸王都留在京城, 胶东王是第一个出来的,至于胶东国, 眼下虽有经过朝廷册封的丞相, 但其实这位出自胶东最大世家祁家的丞相自前朝末年就掌管着胶东,他手下的官员也都是胶东一地的豪强,胶东王到了胶东,肯定不可能如臂指使。 事实果真如此。 胶东王到了胶东, 胶东王丞相不必说比不了宋涛的殷勤, 便是连路上所经过的寻常郡守都不如,只派了一个小小的驿丞出面,“王爷来得突然, 祁丞相原没接到朝中旨意时便去了海清郡,竟没能回来。”说着将胶东王府一行人安置到驿站之中,“祁丞相在海青郡也好,正能将东莱皇城整修一番,胶东王住着一定会很舒服。” 素波一直在马车内,隔着帘子见那驿丞言谈举止皆够不上恭敬,给王府一行安排的院落虽然是驿站中最正中的大院,可打扫布置显然不甚用心,便在心里鄙视了一下,果然这些人先来个下马威。 不过胶东王府诸人早已经料到了,大家早有应对,依着驿丞安顿下来,上千的兵马,上百的内侍宫女有条不紊地分散在驿站的各处,没一会儿工夫便将驿站变成一个小小的胶东王府,守卫、采购、膳房、洒扫各司其职,素波在重新布置过的正房内微笑着向送饭菜茶水的驿丞道:“东西都端下去赏大家吃吧。”驿丞的居心究竟怎么样很难说,素波才不想用驿站做的饭菜呢,说着向胶东王使了个眼色。 胶东王一笑,王妃总说自己成熟懂事了,其实真正成熟懂事的是王妃,她过去可是没有一点防人之心的。 驿丞倒不敢真在膳食中加点什么,但是按祁丞相的命令为胶东王府备的膳食很是平常,原本胶东王妃挥手将东西退了倒是合了他们的本意,胶东之地并不需要胶东王,也不愿意供奉胶东王,但胶东王妃不屑的神色还是让他心里不大舒服。驿丞带着人和东西退了下去,在门外悄悄地咽了咽唾沫,无怪胶东王妃瞧也没瞧自己手中的酒菜一眼,胶东王府自己备的饭食太香了。 驿丞毕竟是一介小官,纵是被胶东王府的美食所吸引还要忍着,他手下的小吏却要直白得多,“胶东王府吃的可真好!” “可不是,”别一个小吏道:“不只王爷和王妃吃得好,下面的人饭菜也是一样的呢。”不像他们,与驿丞的饮食就天差地别,更甭提那些世家了。 “好也只是这几天了,”驿丞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等到了海清,他们恐怕连饭也吃不上了!” 小吏们赶紧闭了嘴,大家将酒菜端了下去,驿丞便道:“东西你们分了吧。”若是早知道胶东王和王妃一点也不动,自己也不必特别让厨师把菜做坏了,那么很多东西他便会给自家留下,可现在他对那些饭食一点胃口也没有。小吏们也都知实情,但是他们毕竟更穷苦一些,所以还是舍不得拒绝,这些胶东王妃看不上的东西对他们也是难得之物,就算味道难吃一些肉总归是肉,鱼总归是鱼,拿回家里给妻儿吃总比没有好。 大家在驿站里住了一夜,再启程走了十几里路便到了胶东第一个郡营河。 顾名思义,营河郡外有一条河名为营河,河水分成两脉围绕着营河城向东流去,正如守护着孩子的母亲的臂膀,而高大的营河城在营河水的环绕下更显得巍峨不凡——当年前朝攻占东莱古国之时,这里就是东莱国的第一道门户,据说战局在这里胶着了很久。 无怪这里的城墙看起来十分沧桑,它应该经历了太多,素波这样想着进了城。虽然有着特别高大的城墙,但城并不很大,也不是很繁华,这都没什么,毕竟素波是从本时代最大的城市京城来的,可是城里的静寂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一个城市,总是喧嚣而热闹的,可是坐在车子里的素波若不是将帘子打开向外看,便会觉得自己行在无人的荒漠中一般,周围一点的声音也没有,这可与一路上所有的地方都不同。 胶东王府一行上千人,带着华丽的仪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围观的对象,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的时代人们很喜欢站在路旁看看热闹,同时也会指点着说点什么,而在人群聚集的城市乡镇就更甚,但营河城里的人似乎没有人对这个远道而来的车队感兴趣,纵是好奇,也不过远远地看一眼而已。 还真是很特别的地方呢。 营河郡又有一个特别之处,胶东王府一行人到了郡守府前就见到清冷冷的大街和关得紧紧的衙门,然后又一位驿丞出现了,“营河郡的郡守前些时候回家守孝,新郡守还没有派来,还请王爷移驾驿站,下官早已经备好房舍酒菜了。” 胶东王一抬手,“既然郡守不在,我们就留在官衙里。” 冯律便下马推门,见门在里面拴住了,半晌没有人来应,便一个纵身上了院墙,跳进去将门打开,笑道:“这衙门空着也是白空着,正好我们住下。” 驿丞急了起来,官话越发不通顺了,“那,那怎么行?王爷不能住在衙门里!” “怎么不行?”冯律立即板了脸道:“胶东的所有衙门都是我们王爷的,王爷要住哪里就在哪里!” “可,可后院还有女眷呢?”驿丞擦着头上的汗道:“如此王爷住下总归不大好吧?” 薛清便下了车,“难不成郡守回家守孝,夫人却留在了官衙?我去后院问一问,如何有这样的道理?” 冯律一向只唯王爷之命是从,薛清可是不仅仅从命,还最会讲理的。驿丞的声音已经抖了起来,“不,不是。郡守夫人,夫人是生病了。” “原来郡守夫人生病了呀?”薛清便温声道:“正好我们一行带着良医所,便着一位御医为夫人看病吧。” “不,不必了,下官竟忘记了,夫人,夫人的病原已经好了,今天就离开郡守府。” “既然这样,也就罢了。只不过我们王妃是最怜贫惜弱的,”薛清就赶紧吩咐道:“百灵,你替王妃赏郡守夫人些补品,别忘记了再加一份丧仪。”没有丧事接了丧仪本就够倒霉了,而送丧仪定要写明事主官职名讳的,那样如果这位郡守不是真守孝,接了王妃的丧仪后也要真回家里守孝! 驿丞又语无伦次地说了两句什么,不过他竟然忘记了说官话,薛清便一摆手,“你下去吧,若有事换个会说话的来。” 素波进到郡守府里时,后院已经空了下来,很显然里面的是人是匆匆搬走的,纵是他们想掩饰,可根本不可能,太多的细节都将方才的实情暴露了出来。素波便微微摇了摇头,“看来胶东的情况比我们先前想到的还要复杂呀。” 薛清站在下手看青砚、玉书带着宫女们收拾房舍,此时便笑道:“王妃不必担心——论起来,胶东王府一行下车尹始,很容易吃些亏,可是现在已经赢了一局,王爷的本事可比他们大多了。” 想想也不错,素波就笑了,“既然有你们在,我就不管了。”说着带着云哥儿、寿儿去了厨房。 上千人长途跋涉,一路辛苦,因此素波一直非常重视一路上的饮食,又要营养,又要好吃,还要结合当地物产情况,将花费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做为王妃,素波在一路上主管所有膳食相关事项,将餐饮总监的工作发挥得淋漓尽致。当然她也取得了极好的结果,上千人走了一个多月,没有发生一次吃坏肚子事件,大家身体康健,精神饱满,让她越发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 阿仁已经先一步到了厨房,正带着几个人在清理,“这些掉在地上的菜都扔出去,锅也不要了,待灶台收拾干净后换上我们的。” 比起屋子里的人走得急,厨房更是如此,而且还走前把所有的食材都拿走了。当然,匆忙之间免不了会有些落到了地上,沾了泥土;至于灶上的几口锅,虽然还能用,但是阿仁做为亲手将□□从郑典膳手中拿到的人谨慎到极点,他不只选食材时特别小心,而且从不用别人的餐具。 素波便点了点头,瞧着厨房已经有了眉目,便向云哥儿道:“你带人去买些时令蔬菜吧。”上千人出门自然会带着不少食物,眼下又有几只宋涛送的羊,正可以杀了做全羊汤锅,再配些菜就正好了。 云哥儿跑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城里的人不肯卖我们菜!” 素波再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便再三问道:“会不会是他们的方言你没有听懂弄错了?” “出了京城各处都说方言,可拿着钱从来都一样买菜,”云哥儿就委屈地说:“分明就是他们故意装做听不懂不肯卖我们东西。” 想到这两日的见闻,素波便也气恼了,“他们欺负我们人生地不熟,我们就派人到城外买菜,若是城外的人再不肯卖,就去苍水郡买!”说着便让人找胶东王,果然胶东王便派了五十个兵士赶着几辆大车跟着云哥儿出城了。 第154章 被打动了 云典膳带人去买菜了, 阿仁觉得他们今天回来的可能性太小, 毕竟大家此时已近黄昏, 只要略耽搁一会儿城门就关了。且瞧着方才的形势,云典膳不可能不费些周折才能买到菜,因此他便向王妃笑道:“我们今天晚上喝羊汤吧, 再烤些新麦饼, 蔬菜少吃一日也不要紧。” 素波在心里自诩为餐饮总监,便觉得阿仁够得上行政总厨了,他总能及时领会自己的意图, 而且还能做出极合理的安排,而且在自己偶尔偷偷懒的时候又总能完美的顶上。此时阿仁的建议自然是当下最合情合理的,素波就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做!” 阿仁体贴地道:“坐了许久的车, 王妃不如到园子里散散步。” 素波知道他们要杀羊了,虽然她爱吃羊肉, 但还是不喜欢看到屠宰的场面, 便点头道:“郡守府里修得不错,我正要转转呢。”转身进了花园,见花木扶疏,万紫千红, 唯有一带曲折的游廊上挂着的数十只黄鹂婉转啼叫, 竟别无一点人气——想是府里的人急忙走了,根本顾不上鸟儿。 论起来营河城比京城要差得远了,营河郡守也远远比不上胶东王地位高贵, 但是眼前的这处花园却不比胶东王府的花园差什么,湖光山色,亭台楼阁,无不兼备,又错落有致,置身其中,心旷神怡。素波走了大半个园子,略有些累了,便在一处花榭坐下,就见留福跑了过不,“王妃,王爷已经查清,营河郡的郡守其实并没有回乡守孝,只是拿这个借口不肯出面迎接我们,如今正藏身在驿站中。是以王爷说我们便不走了,先停在此处。” “我们正好走累了,也该歇歇,”素波就笑,“再者,营河郡离苍水郡近,买什么都方便。” 方才云典膳买菜的经历留福在王爷身边自然是听到了的,此时就冷笑道:“这帮子人,打量着用这些手段拿捏我们王爷呢,岂不知我们王妃本就是天女下凡,随随便便一点就能变出一桌子美食,哪里还会怕他们!” 素波心里原有些不快,看着园子里的美景消下去了大半,眼下听留福这样一说彻底散没了,笑得花枝乱颤,“你,你个马屁精!” 留福立即就咧开了嘴,嘻嘻笑着,上前替王妃捶捶后背,“老奴才说的都是心里话!”他见王爷时常给王妃捶背捏肩,王妃很是喜欢,自然也很有眼力地学会了。 “别捶了,你不就是来打探吃什么的吗?”素波就一摆手,“晚上我们烤麦饼,炖羊汤,只是我这个仙女怎么也变不出蔬菜来!” 留福就瞧瞧眼前的美景道:“营州郡守不但是个畏首畏尾,不敢见人的窝囊废,就是整治园子也不行,瞧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用?根本比不了我们王府里的园子,山上有野鸡,水里有鲫鱼,林中有梅花鹿,草地上有羊群!现在竟连一根菜也没有,这园子不好!” 素波也想念起自家的花园了,离开京城时,张长史夫人种的一畦畦的青菜长势正好,府里那么多人都吃不过来,眼前的花草是好看,可是不能吃啊!她再一次环视着周围,突然眼睛一亮,“其实这园子里也有好吃的!” “什么?是什么?”留福赶紧四处张望,他跟王妃这么久了,也习惯每餐都要有肉有菜讲究营养,因此乍听晚上只有羊汤其实也觉得心里是不能接受的。但是,郡守府的花园正与京城里那些富贵人家玩乐的花园一样,有用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到处全是没用的! 素波就抬手指了指头顶上,“看,这葫芦就能吃!” 花榭建在万花丛中,是一带长长的建筑,并不是封闭的,既没有墙也没有房顶,只是用原木竖起两排栏杆,再用原色的木条将栏杆在顶上连起来。不过所有的柱子都被一丛丛地葫芦藤和叶围绕着几乎看不到,而那些葫芦枝叶一路爬上去,最后在花榭顶上交织成青色的幔帐,遮接着阳光,又垂下无数的青葫芦,煞是可爱。 可是留福不知道葫芦是能吃的。也不只是他,便是随后过来的张夫人等也都不知道,“这葫芦我们都用来做器物。” 素波当然晓得,在这个时代,葫芦是非常非常实用的器物,每家每户都离不了它,整个葫芦挖去内瓤可以装酒装水装各种各样的东西,至于纵向剖开或者横向切断都是很好的用具,舀水的瓢,盛饭菜的碗,收纳针头线脑种种小零碎;当然,除了实用,它还有一种特别吉祥的寓意,葫芦也就是福禄,很多人还喜欢将葫芦做成种种装饰,摆在家中或者系在身上…… 也许正是因为葫芦太实用了,大家反倒很少像素波那个时代的人一样吃它,素波便让大家将葫芦挑嫩的摘下,去了皮再用薄铁片旋成长长的条。葫芦肉是雪白雪白的,旋成薄薄的条状后便透出玉色,十分喜人——大家初次做葫芦条,未免手不够熟,而指挥者王妃其实也只是见过成品,因此同样没有经验,但总归不是技术含量多高的活计,而且素波一向承认,这里的人动手能力都超强,很快就做出绵延不断的与素波想要的一模一样的葫芦条了。 “把切得不大成功的短葫芦条送到厨房,”素波就吩咐道:“告诉阿仁今晚改做红烩羊肉,加上葫芦条一起炖!”看着留福手里托着一盘葫芦条飞快地跑了,他一向喜欢到厨房里传话的,就在他后面又道:“别忘记了多加些红枣!” 留福就回头道:“放心吧,王妃,忘不了!” 素波就笑了,“我们把这些多的葫芦条晾起来,等干了再吃又是另一种风味。” 花榭里又通风又防晒,正是晾葫芦条的好地方,大家很快支起架子,将长长的葫芦条摆在上面,成了另一道风景。 到了开饭的时候,大家吃着香喷喷的烤麦饼就着别出心裁的红绘羊肉葫芦条,个个心满意足,“原来葫芦竟这么好吃啊,尤其是与羊肉一起炖!” 葫芦条本身没有特别的味道,与香浓味厚的红烩羊肉炖在一起,就浸满了羊肉的香味,吃起来还有恰到好处的韧性,比起在羊肉里加上青菜的感觉要厚重得多,正是最佳的配对!留福吃得脸上都冒出了汗,“这时节吃羊肉葫芦条,可真是补啊!” 深秋的傍晚凉凉的,素波正是为此才做了红烩羊肉的,她又将麦饼掰碎放在汤中递给胶东王,“你尝尝怎么样?” 只要是王妃的提议,留福一定听的,因此不等王爷说什么便急忙将自己手里的麦饼掰开放到汤里,“味道肯定好极了!” 素波就笑道:“你还没吃呢。” 留福正等着酱红色的羊汤将麦饼完全浸透,他如今可不再是见了吃的就急不可奈,而是可以为了美食等上一等的,“虽然没吃呢,但是我也知道!” 仿照羊肉泡馍的吃法自然是极好了,没一会儿大家都把麦饼泡到了羊汤里,一面赞着眼下的美食,一面嘲笑营河城人,“他们这点伎俩,还真不够看的!” 虽然大家都瞧不起营河郡的小手段,但保卫工作却还是要重视的,先前入府时,冯律便带了兵士们将府内细查了一遍,睡前又清了一回,布下岗哨,毕竟大家已经在别人的地盘上了——虽然胶东名义是胶东王的,但此时此地还真没有人心里这样想,除了胶东王府一行人之外。 第二天一早,派出城的人回来了,带着满满几大车的鸡鸭鱼肉、各种蔬菜果子。云哥儿眉飞色舞地道:“我们昨天在城门前也没有买到菜,就留心看着,果然有一个四下传话不让百姓卖东西的人,抓了他教训一番才放走。可是近城的人都怕他们,我们也不愿意给大家惹了祸事,就又走远一些,便有许多人抢着卖我们东西——那些百姓都穷得很,菜价比京城便宜好几倍,我们买得开心,他们得了钱也高兴!” 说着将手里提着一篮黄绿色梨子呈了上来,“王妃,这是金香梨,正是营河郡的特产,今早小的在路旁买的,别看表皮不起眼,但梨肉又细又嫩,特别的甜!” 王妃一路上特别注意各地的特产,只要是没见过没吃过的,都要见识一番,因此云哥儿这个管采买的也特别注意,差不多每次出门都不虚行。 与前世交通特别便利,物流极为通畅完全不同,此时交流是很困难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各地也没有像前世一般世界大同,物种也逐渐趋于单一,而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地都有各地的特色物产,真是大大地让身为穿越女的素波开了眼界。 就比如眼下的金香梨,去了带着褐色斑点略有些粗糙的皮后,雪白的梨肉细嫩得滴下水来,咬一口汁水四溢,又甜又脆。素波几口吃下一只梨子,“云哥儿,这么好吃的梨子你怎么只买了一篮子?还不够大家每人分一只的呢。若是因为太贵了,可以用我的私房钱,但一定要给大家都分一只尝尝。” 虽然先前素波买房子买地得的利都捐给了慧心学堂,但是这一次胶东王府出京,她原就没打算回去的,便将府里所有带不走的东西都卖了,又有皇上的赏赐、皇亲百官们送的程仪,胶东王府便有了一笔不菲的资产,而胶东王还特别体贴地分给她许多当私房钱,所以她买些昂贵的梨给大家还真没什么压力。 云哥儿急忙摆手道:“用不到王妃的私房钱,这梨子特别便宜,一篮子只几个钱,先前小的是因为车子都装满了才只买了一篮子,原本回禀王妃后还要出城再买一车呢。” “那好,你就买上一车,不,两车,给大家多分些,这梨子比冰淇淋都好吃呢。”不过,素波看着风尘仆仆的云哥儿就又道:“不若你歇一歇,换个人过去吧。” 云哥儿一笑,“小的已经知道哪个村子的梨子最好,村子里哪株梨树上的果子最甜,还与村民说好了再回去买,又留了些订钱,所以还让小的去吧。” 既使是一种果树,不同树上的果子也都不是完全一个味道的,甚至同一株树上不同位置的果子也不一样,而吃果子的人竟能知道自己吃的是哪一株果树上的果子,正是生活在这个时代所能享受的美好,素波的心就被打动了,“你快去吧,别忘记了多打赏村民一些钱!” 第155章 痛心疾首 比起当年自江阴逃到京城, 素波觉得到胶东这一路吃得好, 睡得好, 又轻松又舒服,但她其实也很疲惫,原本不觉得, 但在营河郡一停下来, 立即就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吃过早饭就在树荫下闲坐。 一只金香梨让她觉得力气又重新回来了,便将梨子分给身边的女官并随行的女眷孩子们, 第一批的梨子太少,不够所有人的,是以就女士优先了。 不过,素波还是给胶东王留下两只最大的, 去皮切成小小的块,扎了牙签送了过去, 她总是觉得胶东王应该得到特别的照顾, 便是路上与大家吃同样的饭菜,她只要有可能总会亲手为他开个小灶的。 此时胶东王正在前面的官衙思索,到胶东之前他自然想到会遇到种种的困难,可真正来了不想却是如此, 并没有人针锋相对的争斗, 只是一片沉默,自己一路行来除了驿丞再见不到一个真正的官员,这应该是祁丞相的计谋, 若自己按他的安排一步步到了海清,只能落入他的彀中。 但停在了营河郡,当地人早结成了一块铁板,将自己这个胶东王当成空气,自己又该如何呢? 胶东王总需要一个突破口。 就拿营河郡的郡守开刀?自己到营河郡,他非但不来迎接,反而还谎报守孝,只要把证据做实,罢了他的官还是最轻的,判个流刑杀鸡吓猴倒不错,也让祁相受到严重的打击,因为郡守正是祁相的亲侄子。 但这样双方就撕破脸了。 正在这时王妃笑盈盈地走来了,“来,尝尝这梨。”一面将梨肉送到他的口中,一面笑着谈到了金香梨,“等买来两车梨子,我就榨些鲜梨汁现在喝,再做些梨膏,冬天喝起来又甜又养肺……” 胶东王吃着甜丝丝的梨,突然就问王妃,“现在胶东的局面怎么能打开呢?”不知从几时起,王妃的意见已经是他重要的参考了,虽然王妃往往不会认真思考。 眼下就是,王妃的眼睛迷离了一下,然后就随意地道:“我们不用着急,反正现在大家住在郡守府里挺舒服自在的,吃的用的都不用愁,至于花销,也都够用。若是有人跟我们作对,我们再想办法。” 胶东王就笑了,“这也是个办法,静观其变。” “王爷,”留福走了进来,“方才驿丞来求见,我将他赶了出去!” 素波就问:“他想做什么?” “想催我们赶路,说在冬天前到海清最好,那时祁丞相一定把过去的皇宫改建成新的胶东王府了。”留福不满地道:“他以为他是谁,一个小小的驿丞,竟然直接求见王爷!” 上百年前的东莱国国都就在海清,那里还有东莱古国的皇宫,先前胶东王的确自然而然地也以为将王府设在那里才合常理。可才进入胶东,他便已经改了主意。现在听留福说赶走了驿丞就点了点头,胶东之地的官员既然如此轻慢自己,那么自己也不会见他们。 素波将一块梨子送到胶东王的口中,又替他道:“你做得好,我们就先在营河郡住下了,赶路的事看我们的心情,也许过了冬天也未必可知呢,反正眼下正是吃金香梨的好时节,总不应该错过。” 留福早就看到了王妃手中的果盘,现在更是光明正大地问起,“王妃,这就是云典膳新买回的金香梨?” 素波就赶紧将几块梨子塞进了胶东王的嘴里,然后才将其余的分给留福,看看盘子里所剩无多,便解释道:“云哥儿先只买了一篮子,这会儿已经又带了大车出去了,到时候大家都能分到的。” 其实留福已经知道了,可是他就是馋得很,总想先尝为快,此时达到了目的,便带着盘子退了下去,走前还不忘记附和一下,“王妃要留在营河郡过冬,老奴也觉得很好,眼见着就到了冬天,赶路该多艰难呐。” “留在营河郡过冬也不错,”胶东王想了想,“我们就从胶东的最西开始,一点点向东边推进,把整个胶东变成我们真正的属地。” “要想胶东的百姓真正认可我们,就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素波可是经过时代巨大变革的,深知经济发展的力量,“既然营河郡产这样好的梨,我们就帮着大家把金香梨卖到京城去,让梨变成钱,那时候就是再有人不让百姓卖我们东西,他们也不会听了!” 王妃的话虽然简单,但其实却与管子“通货积财”的主张相同,管子便是如此辅佐齐恒公,民富国强,而后称霸天下,正所谓“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但是,“胶东与京城相距上千里,梨子怎么能运过去呢?” “这个不难,可以做成梨膏,”刚刚吃到金香梨时素波就想着要熬些梨膏送回京城给叔父,止咳最好了,“而且,还可以晒梨干,做梨脯,那样就方便运送了。” 胶东王就想起王妃为冷月庵设计的玫瑰饼,竟成了京城最令人瞩目的点心,排队购买人一向络绎不绝,就是达官贵人也常有买不到的时候,为庵堂带来了极大的收益,就问:“然后我们也饥饿营销?” “这个不适合的,”素波想了没想就道:“我们做成梨膏后要创建一个品牌,然后把它当成贡品献给皇上,让京城人知道梨膏的好处,然后再卖梨膏,一定能赚钱的!” 京城人一向喜欢模仿皇家的吃穿用度,各地的贡品他们自然肯花大钱买,胶东王不禁为如此聪明的头脑折服,“看来王妃就是本王的管仲啊!” 素波虽然对自己很有信心,可是她觉得还是比管仲差得远了,听说诸葛亮一向自诩为管仲乐毅的,“这我可不敢当,不过卖个梨膏还是没问题的。”最关键的是怎么能做出又好吃又能保存很久的梨膏。 两人聊起了梨膏,说得当热火朝天,就等着云哥儿把梨子买回来。可是过了好久,云哥儿才由留福陪着进来了,躬身行礼道:“那些百姓又不肯卖我们梨子了!” 素波就道:“一定是有人警告了他们!” “小的也这样想,”云哥儿就又说:“那些百姓明明十分不舍地把地把订钱还我,可却就是不肯卖,还有几个脸上带了伤,没准儿是那些坏人打的。” 胶东王立即就意识到这正是他在找的突破口,从买梨这件小事着手,一定能牵出营河郡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最后还会把祁相引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王妃气恼地道:“梨我一定要买的!明明云哥儿已经定下了,不肯卖就是毁约!” 胶东王就点了一个从京城跟随而来的幕僚叫山文举的,“买梨事小,但违约事大,你带着一队兵士们过去,不只要抓到挑唆百姓毁违之人,还要驻扎那里,保护百姓!” 素波听了便转怒为笑,“就是要如此。”又叫云哥儿,“你再辛苦一趟,毕竟先前都是你去接洽的,还按事先说好的价钱买梨子,再与百姓约定,过几天我们还要再多买。” 当天晚上关城门前,两大车金香梨送进了郡守府,张长史和云哥儿笑哈哈地回来了,向王爷和王妃回禀梨子已经订好,又捆回来几个威胁殴打百姓的官吏。 胶东王略点了点头,“先把他们关到牢狱里,待有空儿再审。”眼下他要看王妃怎么熬梨膏,他其实并不知道梨膏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 素波自然是吃过梨膏的,但她也没有熬过,在前世梨膏是大批量生产出来的,在超市或者药店很容易买到,根本不用自己做。但好在她一向有个习惯,那就是对吃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吃梨膏时特别注意了配方。想到自己曾靠着种种回忆和用心琢磨做出了许多的美味,梨膏应该也没多难,所以尽管好多人来看热闹,她依旧胸有成竹。 第一步自然是梨子洗净去皮,因为这里没有榨汁机,她只好将梨肉磨碎,放在一块细纱布上提起四角,然后挤出梨汁。 刚榨出的梨汁非常鲜美,素波赶紧分给大家每人,“赶紧喝,过一会儿就会变色变味了。”梨子买了两大车,足够用呢,而她一向又是最大方的。 喝罢梨汁,大家干活就更有劲头了,没一会儿就重新压出梨汁,素波就将梨汁倒入锅里,加红枣、姜、冰糖和甘草煮开,然后用小火慢慢熬煮成棕黑油亮而且粘稠的汁液,可这时候还不是梨膏,要放凉加入蜂蜜。 到了睡前,素波就舀了一匙梨膏用温水调开给胶东王,“以后你每天早晚各喝一次,最是润肺养血了,而且还能清肠保肝利肾呢。” 从王妃开始熬梨膏,胶东王就越看越动心,王妃本就是极美的,而专注于美食的王妃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让他心动神摇,现在喝了梨膏脸就更红了,见留福出去了便小声道:“王妃,这个梨膏对肾真很好,我现在就觉出来了。” “你说什么?”素波过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捏住胶东王的脸用力一扯,痛心疾首,“你怎么学坏了!” “我才没学坏呢。”胶东王委屈地说:“我就是想从现在开始吃梨膏,到我们真成亲的时候,我一定很厉害的。” 第156章 建品牌 自己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意思好不好!素波很生气, “都是随行的那些粗人, 否则你怎么会学会这样的混话!”胶东王府先前人口简单, 胶东王也一向深入简出,除了文澜阁、太学便少与人来往,是以心思特别单纯, 虽然他早有了那种反应, 但也只是生理上的,心理上其实还很纯洁的,可现在却变了。想想这次出京带来上千人的卫队, 其中难免鱼龙混杂,恐怕就有说荦话的。自己平常坐在车子里听不到,胶东王常与他们一起骑马,自然听了去。 不管怎么样, 素波总是要拯救自家的清纯少年,就告诉他, “这梨膏能帮助肾脏排出毒素, 与那个没关系的,你记住了。” 从很久起胶东王就全心全意地相信王妃了,但是今天他却生了疑心,什么排出毒素, 自己身上的毒早没了, 而且自己可是听有人说强肾怎么怎么的,最关键的是今天喝了梨膏身体就有了很强的变化呀! 也许王妃明明知道就是不肯承认。 胶东王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因为他也听有有人说女子就喜欢口是心非, 尤其在喜欢的男子面前,王妃是喜欢自己的,胶东王很肯定,那么她现在就给自己吃些补药,为将来做打算岂不应该? 胶东王看看面色绯红的王妃就笑了,出了京城自己可又增加了许多见识,知道在这样的时候不能与王妃争论,他们说那样是没有用的,而是要做王妃喜欢的事讨她欢心,于是他就上前在王妃的脸上香了一香,“我记住了!我现在就去再练一会儿武,把身子练得更加强壮!”他们说身子强壮肾也就强壮! 每当胶东王有过份的想法时,素波就让他去练武,身体累了自然就不会多想了;当然,练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但是今天胶东王的话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呢? 素波想了想,待胶东王回来时便又告诉他,“姐姐是为了你好,眼下你身子还没完全长成呢,千万不能学坏了。” “姐姐放心,我不会学坏的!”胶东王十分肯定,自己要好好用功强身强肾,“我要为我们的将来做好准备!” 为将来做好准备也是应该的,但素波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她瞧了瞧小美男,见他一双明亮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敛滟的目光里满是憧憬,心立即就化了,顾不得再追究,“赶紧洗洗睡吧,明天我们还要把金香梨做成梨膏贡品卖到京城呢。” 别看素波自己熬梨膏不难,但其实若是想做成贡品并在京城大卖却绝不容易。身为穿越女的素波有足够的见识,而心思慎密的胶东王向来比别人想得多,因此两个年青人都明白他们的愿望在实现中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是,困难又算什么?他们早就经历了许多,一点也不惧怕! 做为到胶东后的第一件事,胶东王和王妃很重视制梨膏及相关的事项。为了尽快把梨膏制好送到京城,赶上过年时的朝贡,他们第二天就一同到了昨天云哥儿买梨的村子。 此时正当梨子成熟的好时节,还未进村便嗅到醉人的清香,及到了近前,便见整个村子到处都是梨树,梨树上缀满了梨子。 山文举听闻王爷王妃到来,便在路旁相迎,陪着王爷王妃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每到一处都指点着介绍,“这里叫梨树村,正位于一片沙地之上,虽有营河水流过,但种粮种菜皆不大合宜,却产上好的金香梨。这里的金香梨特别甜脆,附近十里八村也都产梨,可哪处的梨子也不如梨树村的好,而梨树村里梨又以几株上百年的老树结的果子最好。” 其实山文举也不过昨天才到梨树村,素波就笑道:“不想才一日,你竟知道了这么多。” 山文举是有抱负的人,只是重逢乱世没有出头的机会,后来才得遇胶东王,如今有了显示才华的机会,哪里会就此错过,便含笑谢了王妃的夸奖,又道:“昨日买梨之事也有一番原委:先前每年梨树村的梨都等郡守府挑了最好的才能摘了到集市上卖,今年郡守府里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派人来收梨,村民们也不敢摘,但看着一树树的梨早已经熟了,大家只怕郡守府里不要拖延了时节,梨子卖不出去生活没有着落不免担心,那日云典膳来买梨,大家便想着悄悄卖些没关系,不想云典膳方走,郡守府里就派了人责打村民,大家便不敢再卖了。昨日下官来了,便告诉村民们不必怕郡守府,胶东王会替大家做主。” 素波便点头道:“如今你再告诉村民,不必怕郡守,这里的金香梨我们全买下了!” 山文举昨日便安抚百姓,如今再把王妃的话传了下去,梨树村一片欢腾,往年郡守府挑了梨是不给钱的,剩下的纵是都卖掉了也只勉强够温饱,但往往并不能。如今所有的梨子竟一下子都卖出去了,今年的日子该好过了!大家便立即架起了梯子将一个个黄绿色的梨子摘下,很快梨子就堆成了山。 有了梨子只是第一步,要熬制大批的梨膏就要动员梨树村的各家各户,刚刚收到卖梨钱的村民们听说还可以作工挣钱个个兴高采烈,很快就准备好了场地、铁锅、木柴种种。当然还有很多事情,比如要教会村民们熬梨膏,比如采购红枣、生姜、甘草、蜂蜜等等,比如要订一批装梨膏的瓷坛…… 按说胶东王府拿出钱来置办熬梨膏的所有材料并不难,但因为营河郡的特殊情况还是颇费了一番力气的,但是素波从逃到山洞时就感觉到胶东王身边的人个个都很了不起,他们与山文举一样,只要给他们一个任务,很快就能完成得特别好,所以她只要提出自己的要求,一个个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所以呢,很快胶东今年的新贡品就有了眉目,所有的原料都是最好的;瓷坛找了瓷窑特别预定,图样素波都看过了;又有送货的马车之类——素波十分满意,胶东王就藩,从今年开始就要为皇上进贡,原本觉得时间紧任务重困难重重,但现在看来他们很快就做出新颖的贡品了,大家的运气可真好呀! 这时营河城里传来消息,新郡守前来上任,想入住郡守府,被守卫的冯律拒绝了。 新郡守?素波疑惑地问报信的田炎,“先前的郡守不是还在营河郡里吗?” 田炎是太学的学生,可是听闻胶东王出藩,他便弃学跟着到了胶东,如今也是胶东王重要的手下,此时就道:“我们的人一直在看着,先前的郡守一直还在驿站里,如今正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此时自称新就任的郡守正是他的内弟。不过他们恐怕还以为我们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关节呢。” 胶东王便问:“你们可查出新郡守就任是谁的主意?” 田炎就降低了声音,“并没查到证据,但估计是祁相的主意。” “祁相到了哪里?” 营水郡距海清并不近,几日间祁相便有了应对,显然不可能身在海清,素波也是懂的,而且亦很佩服山文举、田炎等人,他们也一样新到胶东,可怎么就能什么都知道呢?但是她看得习惯了,竟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自己身边一向牛人就很多,过目不忘的神童胶东王、独身闯过匈奴营地的冯律、只要一眨眼工夫就能在路上整理出舒服房间的薛清,山文举和田炎等有这些本事也不算什么了。 有他们陪着胶东王与新旧郡守斗法自己放心。 素波便出门去看新办成的手工作坊,盛梨膏的瓷坛还要几天才能烧好第一窑,她就先带着梨树村的村民做梨脯和梨干。 梨干相比之下容易一些,原本村民们也会将卖不出的梨子切片晒干以利贮存。素波既然想将金香梨的产品做成贡品,将来在京城打开销路,自然要将原来过于简陋的方法进行改造,将梨干做成外表更加漂亮,口感更加美好的新梨干。 至于梨脯,那就更要麻烦一些,先前村民们从来没有做过,一则过程复杂他们不会,再则就是要用很多糖,那样的成本他们根本承担不起。 留福正在作坊里,他跟了素波几年,虽然实际做吃食的能力还不行,但见识却是够了,品味也不凡,再者他看起来胖胖的不起眼,其实做起事也也颇有些本事,素波觉得他很好用,特别是替自己看着作坊时很用心——当然,他如此用心也是因为喜欢吃,梨脯未做成前随便哪一步都很美味的。 此时留福手里正拿了一块还冒着热气的梨子尝着,见了王妃便急忙上前,“昨天煮过一次糖的梨子已经又用渍了一整天,刚煮过第二次糖,王妃尝尝是不是火候到了?”说着殷勤地用白色瓷碟盛了几块切好的梨脯端上来。 素波尝了尝,“嗯,味道已经进去了,口感也好,只是要想做成天下最好的贡品梨脯,一定要渍三次煮三次,最后再烘烤成品!” “知道了,老奴让人把王妃的话都制成章程,大家以后做梨脯就按这章程来,一丝也不许错的。”留福对吃很用心,态度也严谨,素波很满意,“对,我们可是要创建一个品牌的,一点也不能马马虎虎,随随便便。” 素波转了一圈,看着煮梨子的大锅擦得锃亮,煮好的梨子晾在罩了薄纱的架子上,村民们穿着作坊里统一的白麻长袍,带着口罩和手套操作,一切都符合自己的要求,很是满意,这时又有一个叫单明的老先生送来了画好的梨脯梨干包装纸,几枝梨花下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几只金香梨和一碟梨脯,一老一少祖孙二人正笑着品尝,一旁题着梨树村几个字——正是最正宗的品牌了,“王妃看着可好?” 很有生活气息的画面,素波点点头,“就按这个制版吧。”单老先生不只会画,还会制版,制好了版,只要刷了颜色就可以印出好多的包装纸了,再用这些包装纸糊在盒子上,就是这个时代很高大上的产品包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应该加更可却无力加更的滟滟出来衷心地向大家问一声好,发个小广告祝亲们双节快乐! 入夜后的江面上静了下来,江水摇啊摇,龙船上那一盏盏的红灯笼也跟着摇啊摇的,青云和素波在红帐子的大床上也摇啊摇,摇个不停。 素波抬手捏了捏小美男的脸,不,现在不应该再叫小美男了,小美男早已经长成真正的美男子了,“我们该睡了。” 青云一侧头将素波的一根手指咬在口中,“不嘛,今天是洞房花烛夜,我要做一夜七次郎!” “你又跟谁学的混话!” “不是混话,是真话!”青云指了指床头,“我每天都喝梨树村牌梨园膏!” 第157章 恰到好处 尽管新郡守急着上任, 但是胶东王却不急——现在胶东王已经就藩了, 所有胶东官员的任命都要由胶东王点头, 所以新郡守还不能算是郡守呢。 他想入驻郡守府,那是不可能的。 胶东王和王妃近一个月一直在营河郡与梨树村间来往,确切地说, 他们在营河郡与梨树村一带来往, 因为除了梨树村,周围还有许多村子也种金香梨,梨子也很好, 比起梨村虽然差一点,也不过很小很小的一点而已,毕竟都是一样的沙地,就连流过的河水也是都是一条, 那些村子见 梨树村得了胶东王府如此的关照,自然羡慕的, 也有心学着梨树村做梨膏。 素波身为胶东王妃, 对胶东各个村子,自然不会厚些薄彼,按这个时代的说法,都一样是她的子民, 她都有责任辅佐胶东王管理他们的。 正好, 素波从没想只做少量的贡品专为皇家享用,她根本的目的就是要将金香梨贡品做大,卖到京城, 甚至更远的地方,那么只梨树村一个村子的梨子并不够用。 眼下梨树村便成了第一个试点的地方,早有胶东王派下的官吏们在其它种梨树的村子建起了更多的作坊。作坊都是统一的建的,所有的工序也都一样,做出来的也都是金香梨制品,但是梨树村的品牌却是不能胡乱冒用,各村都有各村的品牌,当然更多的是几个小村子合起来建一个作坊的,而最早开始做的梨树村作坊又合并了好几个附近的村子,种种情况不一而足,但总之素波觉得都属于有序竞争。 就这样,没多久各处的作坊便都制成了梨膏、梨脯、梨干,还有王妃的新开发出来的梨糕。 眼见着进了冬月,第一批梨树村牌的金香梨贡品便派人送去京城,有献给皇上皇后的,有送给诸王诸王妃的,还有分给亲戚朋友们的。其实按素波的心意,她真心不想给皇后、河间王妃等一些人的,但是最终还是给了,毕竟大家不在一处了,远隔千里,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了。 好在,素波也没有为此事郁闷,胶东的贡品虽然花费了她许多心力,但花费却没有多高,这里的梨子好便宜,人工也不贵,更主要提她做出这么多梨膏、梨脯等等并不只是为了贡到宫里,而是为了帮百姓们创收。 如此说来,得了贡品的皇上皇后皇亲国戚们也就成了金香梨一系列贡品的免费宣传员,因为随着第一批纯粹的贡品送到,第二批以销售为目的的贡品在田炎的押运下也会赶在新年前到达京城,对于田炎一定会将金香梨贡品卖上一个好价钱,素波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一直用心在想,金香梨贡品挣来的钱怎么分配呢? 这可是个很头痛的问题。 成本回收、村民利益,甚至参与到贡品制造的人都会得到足够的红利,这些统统都没有什么问题,不过素波的目的早变了。 当初她只是单纯地想着帮村民们挣些钱,让他们认可胶东王府,不至于不敢卖胶东王府东西。可现在那些事早已经成了过去式,营河郡早已经成了胶东王真正的藩地,城里城外的人对胶东王都无比地崇敬,他们早明白什么新郡守旧郡守都不可怕,胶东王是替大家做主的,自发自愿地想把自己的东西献给胶东王呢。 水涨船高,是以素波的眼光已经变高了,她想着,自己用这一笔钱修建水利防止天灾时梨子减产呢?为村民修建新房舍提高生活水平呢修路改善交通呢还是创办几座学堂为胶东谋长久的发展呢? 这个问题有点难,素波经过认真的思考决定还是与胶东王和他的那些官员们商量为好。 现在胶东王手下的幕僚多半都有了新官职,毕竟胶东王是可以任命官员的,就比如营河郡真正的新郡守已经是山文举了,郡尉是邓林,还有郡丞、县官等等许多,除了跟着胶东王从京城来的,也有胶东王在营河郡选拔的俊杰。 那些人早都热火朝天地投入了营河郡的建设中去,这不,没多久,素波再回郡城里,就见城内气象一新,整座城摆脱了过去死气沉沉的模样,一下子鲜活起来。 素波满是赞叹之词,先将大家都表扬了一番,“你们可真能干!” “我们正是按王妃在梨树村所用的法子治理营河郡的。” 看来大家都很谦虚,素波摆了摆手并没有反驳,身为王妃的她早明白要保持一定的威信,便笑着将自己的几项打算说出来,“大家一起议一议,毕竟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王妃的思路都很好,胶东王与大家听了样样都觉得不错,“果然都是好法子,至于钱不够用倒不是大事,正好农闲时节可以征发徭役……” 素波眨了眨眼睛,自己又忘记了,在这里,胶东一地的百姓每年都要为胶东王免费服一个月的徭役呢,甚至在服徭役其间粮食都要自带,所以自己设想的很多事项都不必花钱。当然,这很不公平,但是素波知道自己眼下没有能力完全改变,就插话道:“能不能由我们王府给服徭役的百姓每日准备三餐呢?” 按说徭役本就是百姓应该为王爷贡献的劳力,所以每日的粮食也应该由他们自已负责,可是大家跟着王爷王妃时间久了,知道王妃是最善心最关心百姓的人,且正是王妃自梨树村开始为王爷在胶东打开局面,因此大家便对这本不应该答应的事情有几分退让之心。 专门管帐目的郡丞姜南就拿一把算盘,左拔几个珠子右拔几个珠子,噼哩啪啦地算了起来,“下官看看要用多少钱。” 胶东王在众人面前一向不喜多言,他早已经习惯多听少说,此时暗自思索一番就有了结果,开口道:“就按王妃说的做。” 素波就高兴了,“真的可以呀,太好了!”却又担心地看着姜南,只怕就算大家答应了钱不够用,终究无可奈何。 这时姜南也算完了,果然“如果田炎能带回我们预期最低数额的钱,买粮食的钱就不必担心了。” 既然如此,在座的几位官员也都赞同,“虽然要出不少的粮食,但于我们也不是多难的事,再者胶东一地的民心向背便更清晰了。” 胶东一地形势复杂,只说营河一郡,竟有大半土地都属于胶东三大世家及他们亲戚的,而且这些世家的土地都是好田,唯有梨树村相类的那些差一等的田才没有被他们网罗了去。胶东王妃一行初到营河郡,恰绕过郡守府和三大世家以梨树村为起点帮助寻常百姓,立即起到了极好的效果。 三大世家有数不清的良田,自然也有数不清的奴仆,这些奴仆们并不算人口,因此也不必徭役,服徭役的才是胶东王的百姓,是故大家才这样说。 素波也是看过律令的,便道:“皇上明明曾经下过诏令,因为乱世方成为奴婢的一律免为庶人,若是主人不拘留不放,便可以治罪。我想这营河郡内定然有不少奴婢都属于应该放出的。” 山文举便赶紧回道:“放奴之事前些日子王爷已经带着大家议过了,眼下营河郡已经开始彻查,待查证后便令那些世家……” 又有几位官员提起一些政事,大家早习惯了王妃会时不时地参加议政,在座的大多数人都经过藏身山洞时的同甘共苦,与王妃极亲近,又喜欢听她每每天马行空的想法,更何况王妃此人并不爱揽权,她提了建议之后就放手让大家做,出了政绩也都是大家的,所有人不知不觉就喜欢她,更重要的是王爷的态度,他从来都是无条件的支持王妃! 政事多半是枯燥的,特别是许多细节,简直无趣得紧,素波听了半晌未免有些困,想到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算着时间便起了身,向大家摆手道:“你们都不必动,继续议事,我先回去了。”又暗暗给胶东王一个眼色。 前些时候一直在梨树村等地忙着贡品之事,未免在膳食上少用了些心思,今天自己要好好做一顿大餐,胶东王可要及时回去吃呦! 事实上,素波今天从下面的村子里赶回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买到了上等食材! 牛肉这种前世非常常见的食材在这里非常难得,并不是因为牛很稀少,而是本时代的律令严禁杀牛,因为牛是耕田用的而不是吃的!即使会有一些特别的途径能弄到牛肉,但是那也不是身为皇子妃应该知道的,毕竟王府若真吃了牛肉一定会被弹劾,要知道皇家不论宴客还是日常饭食都没有牛肉以及与牛肉相关的的菜。 可是今天,素波才知道在乡下其实是可以吃到牛肉的,就比如这一次,一头小牛摔断了腿,经过里正报告县令就可以屠宰吃肉了。当然了,牛的主人很伤心,他损失不小——不过他只伤心了一小会儿,因为胶东王妃得知后体贴地出了足够买一头小牛的钱,只拿走了半只牛,另外半只她请村子里所有人吃,于是皆大欢喜。 在所有人中最高兴的是素波,她今天要做牛排! 菲力牛排一向是素波的最爱,素波用心地将牛排腌入味,然后仔细地用黄油煎得恰到好处,这时候胶东王也恰到好处地回来了。 第158章 刺杀风波 素波对于饮食一道一向用心执着, 因此在她有钱之后早就定制了一系列银质的西餐具, 一条格子桌布, 树枝型银烛台,插了一朵鲜花的细长银瓶,如今一样样摆上很是不错。 她自己也换上了一套礼服, 正与胶东王的衣饰配套, 而且华丽正式很合西餐的氛围。挑首饰时,她特别选了一整套非常耀眼的红宝石头面让寿儿帮她戴好,眼下正式地坐在头戴玉冠, 身配宝剑的胶东王对面,中西合璧的感觉很是不错。 为了西餐,素波还备了一套雪白的厨师服——要知道吃西餐吃的是气氛,自己不能一道道地上菜, 因此就需要一个穿着制服上菜的侍者。 这个光荣的任务当然交给了留福。 其实素波让人做衣服时心里想的就是留福,也是按留福的尺寸做的,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她对留福发胖的速度还是低估了,因此眼下留福虽然穿上了一整套衣服,但却紧绷绷的,好在, 留福的气质与这套衣服很相配, 再加上那高高的圆顶帽子,素波觉得他若是出现在真正的西餐店里,大家一定把他当成特级厨师。 留福不愧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内侍, 素波只临时指导了一下他便颇有几分专业地将开胃酒送到了桌上——此处虽然没有玻璃杯,但有一对润泽的玉杯,加了红葡萄酒后溢彩流光十分美丽,素波就与胶东王将杯子碰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庆祝我们在胶东立足了!” 胶东王眉眼间俱是笑意,他再没有想到自己到了胶东竟然从梨子打开局面,不过这个突破口选是真很好,正是从自己要首先争取的庶民一层——王妃就是这般好运气,随随便便买个梨子,就做了贡品,又在营河郡得到了民心。 只见祁丞相发了急,从海清郡悄悄回了营河郡招集人马想法子,胶东王就肯定自己做得不错——虽然也有属下献计可以用雷霆手段对付祁丞相,但其实并不适合自己。名义上自己是胶东王,但其实论起对这一片土地的掌控,谁也比不了祁相,而且胶东王对自己出藩带来的这一千兵士究竟有多少真正忠心于自己还不十分肯定,动手的结果并不好说。 再者,就像王妃一般,天生对人充满信任和友爱,不正是王者应该拥有的胸怀吗?阳光普照大地,雨露滋润万物,正是自己应该做的,也是在胶东的立足之本,不过从小就生活在黑暗中的胶东王与王妃不同的是他从来都不会忽视不知会在何处出现的陷阱和敌意。 当然了,胶东王在王妃面前从来不会谈起那些扫兴的事,“是,我们正应该庆祝呢。”他笑着喝了一口葡萄酒道:“这牛排太好吃了,又嫩又香又有许多汁,王妃怎么做的?” 这正触发到素波的点,她神秘一笑,“我告诉你噢,不许再说给别人,牛肉里面有筋,一定要敲断,还要先用糖按摩再加调料腌,这几步做到了才能煎出如此嫩的牛肉呢。” 留福立在桌旁轻轻咧咧嘴,做牛排果真有许多的学问,牛排只能选特定部位上的一块肉,半只牛只有小小的一块,然后怎么切,怎么敲、怎么按、怎么腌,怎么煎,每一步都十分用心,最后才成了极美味的牛排,留福便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因为自己刚刚比王爷还要早地尝到了,而且一会儿还能再吃到一块,这可是自己一直跟着王妃得来的额外好处呢! 想到自己为了美食差不多将王爷抛弃了,留福不是不内疚的,他殷勤地将最后一道甜点放在王爷面前,便悄悄地退出了房间,虽然他急忙回自己房里吃牛排,但心里却是想着给王爷留下足够的空间——先前因为种种原因,王爷和王妃一直没有合房,但到了胶东再没有阻碍,王爷和王妃应该生小王爷了,那时候自己就能侍候小主子,该有多好! 今天的气氛实在太好了,胶东王心里不免有些荡漾,纵然他答应了王妃到了二十岁的时候才真正成亲,但男人嘛——胶东王自动把自己归为男人,总有是些难以控制的冲动。 虽然不想让王妃这样小的年纪怀上孩子,但是这样那样的福利总可以多要一些嘛。 胶东王看着烛光下的王妃,听着她笑宴宴地说话,心里越发觉得爱慕,不由得竟有些痴了。 素波于情感上一向有些大条,此时还一心放在难得的美食上,“你说我若是让人悄悄告诉亲近的县令,如果哪里有牛肉卖给我留点儿……”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厨房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 郡守府的正房共有五间,中间为门厅,东西各两间,如今他们搬来便如在王府时一般布局,一边是厨房,一边是起居室。按理这时候厨房里不应该有人了,便是有人过去,也没有道理发出如此奇怪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开一道涩住的门,沉闷而低哑的吱呀声很难听,而这里的门都是很灵活好用的呀? 胶东王一下子清醒了,他猛地跳起来拉住王妃,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快走!” 素波被胶东王的手按在嘴上,便立即将一声惊呼咽了下去,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就在还没有完全想通的时候,她已经被胶东王托起来送到窗外,然后胶东王也跳了出来。接着院子里的内侍和护卫们已经被惊动了,喧闹声响了起来响了起来,“有刺客!” 依在胶东王的身上,素波眼看着几个身着紧身衣的人手提刀剑自厨房窜进了方才他们用餐的屋子,明亮的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清楚地显示出来,那样的凶恶,她的腿就软得站不住了,如果刚刚慢上一点点,那么现在她和胶东王谁也逃不出来。 但现在这些人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从四面赶来的护卫围住了正房。 素波没有看到那些刺客们是怎么被剿灭的,因为胶东王随即将她抱起来送到了另一处房舍,让薛清、严懿她们陪着她。薛清几乎不能相信,“那些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严懿也不解地道:“听我家阿律说郡守府的守卫十分森严,怎么能一下子绕过守卫进了那么多刺客呢?” 素波也答不出来,但是她觉得,“那些人好像不是才从外面进来,倒仿佛一直藏在厨房里似的。”虽然不久之前自己还在厨房与阿仁、留福他们一起做牛排,根本没见到外人。 “是不是有地道?”薛清思索着,过去还是东莱古国时,营河郡正位于与中原接壤之处,这里也打过无数次仗,郡守府里修建了与外面相通的地道也讲得通,“一会儿就能知道准信儿了。” 严懿第一次听说竟然有地道这样的东西,半晌没合上嘴,“那可要怎么挖出来的?” 正常在地面上挖一条引水的沟渠都要好多人挖上好久才行,更不必说在地下挖一条通道了,是以地道这种东西是非常少见的。可是素波毕竟是穿越女,小说电视剧之类的不知道看了多少,想想艺术毕竟来源与生活,“应该就是这样了。” 薛清原本还有许多疑问,只是她一向冷静,方才冲口说出地道之后便收了声,替王妃取下首饰,脱下大衣裳,让她躺在被窝里,还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塞进她的怀里,“歇一会儿定定神,我们就在一旁陪着你。” 先前素波一躺在床上就能睡着的,可今天却一点困意都没有,虽然她也经历了不少危险,曾经差一点被皇后处置了,又逃难到山洞,可是今天毫发未伤却格外让她觉得害怕,这是一种后怕,也可能正是因为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反而更害怕,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啊!她抱着手炉还觉得浑身上下冷得发抖。 如果自己没听到那奇怪的声音,如果胶东王没有立即带自己出来,他们两个人被一群刺客围在屋子里,逃出来的可能实在太小了。 可是,折腾了半天,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素波就勉强一笑道:“你们都回去睡吧,我也就睡了。” 薛清和严懿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里的恐惧,哪里会走,都笑道:“大家一路上天天在一处说笑玩闹,到了胶东却各自忙了起来,如今正好凑在一处,说说闲话也是好的。” 严懿便赶紧应和,“是啊,这些日子一直太忙了。不过,我们王府帮许多营河郡的妇人把织机改成我们家乡的样式,织起布来比先前要省时省工许多呢,大家都说自胶东王妃来了,几天就能多织就一匹布。” 薛清也挑些好事讲,“我们王府出钱在营河郡建了两家慈善堂,一处收留鳏寡孤独、残疾病弱之人,一处收留弃婴,现在都办得不错,营河郡的人都念着王妃的好呢。” 自己的这两个朋友一向就是如此,有才华有能力,更重要的是她们从来都特别为自己着想,做了什么好事都要归到自己的头上,素波十分感动,可是她真不理解,“明明我们到了胶东一直在做好事,可是竟然还有人要刺杀王爷和我。” 世上有好人,也就有坏人。 明明这两人一心想说些好事让王妃开心,可是刺杀刚刚过去,谁也不可能真正绕过,没一会儿她们便重新谈论起胶东,薛清就道:“还是在东莱国时,胶东就有几大世家,每一家都有成千上万的家丁,坚固的庄园堡城,对朝政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后来东莱归顺前朝,皇族中人都被迁到了京城,风云变幻之后变成了现在的三大世家,祁家、羊家和长孙家。” “虽然说是三大世家,但从前朝末年起祁家的声势就越来越大,渐渐远远强于羊家和长孙家了,乱世之后,祁家差不多掌控了整个胶东的局势。。” “而营河郡,一直是祁家的根基,只说营河郡守之职,几十的来一直是祁家的人轮流更替着坐。” 第159章 跪地求饶 原本素波以为今晚见不到胶东王了, 毕竟发生了刺杀, 整座府里的人差不多都到了, 那么多人围住了正房,刺客怎么也逃不掉,就是那神秘的地道也会完全暴光的, 而他一定会与大家连夜审问刺客。不想, 没一会儿胶东王竟带着留福过来了。 “怎么能这样快?”素波不由得吃惊地问:“究竟是谁派出的刺客?” 若是平日,薛清和严懿见到胶东王早行礼告退了,但现在她们也都急着想知道方才刺杀的真相, 故而皆立在一旁等着听到答案。 胶东王轻轻摇了摇头,“刺客全都自裁了,厨房里有一个地道的出口,方才探了探不知有多长, 现在冯律已经带了人自那里追踪去了,恐怕消息传回来也需要一些时间。” “全都自裁了, ”严懿低声惊叫, “真够狠的。” 薛清也道:“看来都是有人专门豢养的死士。” 留福便道:“正是,刺客身上什么也搜不到,面容也都毁了。” 薛清点了点头,拉着严懿退了出去, “还请王爷和王妃早些安歇, 明日一定有许多事。” 虽然自大家到了胶东就一直没闲着,但是刺杀之事出现后又不同了,查凶手查地道虽然都会很麻烦, 但从今后胶东王府与胶东世家就要开始真正的交锋,这才是最难办的——既然到了胶东一切事情都很顺利,胶东王便打算将交锋推春节之后,如今的形势,拖得越久,对胶东王府越有利。 但偏偏出了刺杀。 而且,大家都认定刺杀与祁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果然王妃就是这样想的,“明天我们就将祁郡守的事情揭出来,让大家看看他们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祁郡守谎报守孝不去迎接胶东王,然后又派自己的妻舅伪装成继任太守想继续将营河郡当成自家的园子,甚至在胶东王治理营河郡时也暗地里下绊子,先前大家是暗斗,现在不如就摆在表面上! 看着又气又恨的王妃,胶东王便坐在床头拉住了她的手,王妃是吓坏了,说话时还带着颤音呢,但是她依旧是勇敢的,并不怕营河郡本地那庞大的势力。 可是,留福突然就插了一句,“老奴觉得这次刺杀不是祁家下的手,而是皇后!” 皇后的确是个坏人,可“她已经被在宫中禁足了,”素波道:“京城离胶东有千里之遥,我们又出藩离开了那事非之地,最关键的是那条地道,绝对只能掌握在祁家的人手里。” 道理是这样的没错,可是留福就是认定刺杀是皇后下的手,“邓家人蠢是蠢了点儿,可是他们下起手来从来都是这样毫不留情的!”不论是对静妃对王爷,还是对他们手下的人,他们都下得了狠手,所以死士一定是他们养的! 素波再想想也觉得有理,祁家虽然是营河郡的地头蛇,对胶东王入胶东十分推拒,但他们还真没做出太出格的事,多半是冷淡、拖延、不合作,想靠着这些小手段将胶东王独立起来而已。可是,“目前的证据都与皇后无关呀。” “邓家人心狠手辣,是不会留下证据的,”留福打了个哆嗦道:“先前我们经历了多少次,还不都是白白吃了亏!” 素波突然醒悟过来了,“你们先前还经历过刺杀?” “那是当然,”幸福而安全的日子过多了,留福很少回忆起当年在宫里的凄惨生活,但是今天他重新被过去的恐怖浸透了,“若不是王爷,咳,不,是老奴,连睡觉都要睁上一只眼睛,我们哪里能活到现在!” 素波就望向胶东王,无怪他只听自己说厨房里奇怪的声音就立即带自己跳窗逃出来,原来这于他不是第一次了。再想想过去,胶东王还是懵懂少年时,他亦是机敏的,周围的任何变化都要比自己反应得早,原来他亲身经历过。 自己遇到了这一次已经觉得不能承受了,可是胶东王却是怎么熬过来的?突然间她觉得很内疚,自从刺杀发生后,自己想当然地被胶东王照顾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自己的心目中,胶东王已经长大成人了,自己可以依靠他了,却没有想到胶东王的心灵受到了比自己还要大的伤痛,于是她轻轻地抚了抚那张俊脸,“你害怕吗?” 胶东王过去怕过,现在早已经不怕了,不只不再装傻,而是他真的成长了。但也正因为长大了,他却生了别样的心思,想到王妃先前对自己的体贴,他非但没有摇头,反而鬼使神差般地向王妃靠了过去,“我怕极了,可是在大家面前一定要坚强。” 素波抽了抽鼻子,感动极了,这样的勇敢,自己从来做不到,可是小美男就能。虽说小美男长大了,在众人面前是睿智贤明的王爷,但是在只有自己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还留有一个小小的人儿,可爱又可怜,只相信依赖自己,只可恨自己不懂心理学,讲不清这里的原理。当然,不懂原理也不会影响素波对胶东王的怜爱。 于是素波就忘记了自己刚刚被惊吓了,她猛地坐了起来,“留福,帮我替王爷换了衣裳,让他到床上暖和暖和,然后也就不害怕了。”刚刚薛清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留福瞧瞧王爷,他真的怕了吗?可是纵然跟随王爷这么久,有时他亦不能将王爷的心思全部看透,但是再加上猜,留福还是参悟了十之五六,王爷这是讨王妃的关心体贴呢! 果然王爷成功地得到了王妃的关切,王妃就像初嫁到王府时一般把王爷照顾得无微不至,还不断地支使着留福帮忙,“别让王爷下床了,你端着盆我给他擦擦脸就行了。”“把王爷明天要穿的衣裳取来放在熏笼上,里面的火盆里再添上一把香——不用这里的香,把王爷平时用的取来。” 留福跑了几次腿才将王爷和王爷服侍妥当,他本就是内侍,服侍王爷和王妃自然都是应该的,但是王妃大约还不知道,“老奴也很害怕。”真的,当时留福正在自己房里吃牛排,遽然听到有刺客时不禁心胆皆裂,什么也不顾地跑到了正房去看王爷王妃,他太担心王爷和王妃有什么不幸了! 虽然得知王爷王妃都没有受伤,可是看到刺客那淬了毒的刀剑时,他浑身上下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若不是王爷和王妃机敏就出大事了!那泛着黑绿色光泽的利刃只要在人身上碰破了一小块皮都会要命的。 是以留福是真怕,他比王妃知道得多,也就更怕。 素波也相信留福是害怕的,平时她总是嫌弃着留福,但其实她的心里早把留福当成一家人一样了,因此就立即道:“叫阿仁陪你吧,他的刀功练得越来越好了,不只切菜很厉害,就是比武也与府里的护卫们不相上下。” 阿仁的刀功不是越练越好的,他原本就会武功,是以王爷才将放在厨房守着王妃。当然,他到王妃身边后刀功比过去的确也精进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留福不喜欢与阿仁在一起,因为阿仁有一个坏习惯,他练刀法已经练入魔了,只要空闲随手抓起什么就削啊削、切啊切的,因为他听王妃说刀功无止境,勤奋得不行,自己屋子里那些好吃的可不想遭到阿仁的毒手。 其实自己可以在王爷和王妃屋子里打个地铺的,先前在宫里时留福便如此陪着胶东王,直到后来王爷和王妃成了亲,他才搬到了外面。 但显然胶东王也好,王妃也好,谁也没有想到留福留恋过去的那颗心。 因此,没人心疼的留福只能坚强了,“没事的,我现在已经不怕了。” 素波果真没心思去顾留福了,胶东王被吓了之后重新变身为一个孩子,各种不讲理的胡闹,把她折腾得半宿都没睡好。可是素波一点也没有生气,她觉得胶东王虽然长大了,可是他的心灵还是比别人脆弱,突然遇到刺杀这样的大事便承受不住了,所以过去的问题又重现了,自己唯有更加疼爱他。 第二天一早,胶东王心满意足、生龙活虎地议事去了,素波还不放心呢,从被窝里挣扎着起来道:“你等等我,你现在的心态还不够稳定,还是我陪着你好些。” “没关系的,我在别人面前能忍住。”胶东王将王妃重新按回被窝里,“王妃只管多睡一会儿,我就让薛姐姐来陪你。” 素波的确没多少精力了,就势躺下后嘱咐道:“那你千万不要在大家面前出格呀,要是心里还不自在就回来向我说,我来帮你疏导。”要是胶东王在大臣们面前打滚撒泼,先前树立的形象可就崩塌了。 “不会的,我心里难过只告诉王妃。” 想到胶东王过去有那样严重问题时在外面还能保持着端正的仪态,素波也就放心地又睡了一觉。 吃午饭时,素波便知道了刺杀案的最新进展,地道已经查到了另一个出口,在城外的一处荒冢中,若不是沿着地道找出去,任谁也难发现那里——正是上百年前,前朝与东莱国频繁战争之际祁家那时的当家人祁郡守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挖成的,这个秘密一直严格地被掌握在祁家仅有的几个最有权势的人手中。 是以,现在祁丞相正跪在胶东王面前求饶。 第160章 再翻个倍 素波听了消息就冷哼一声, “祁丞相倒底肯出来了!有本事他一直藏着呀!” 留福赶紧附和道:“就是, 老奴也这样想的。”说着将一碗当归红枣鸽蛋送到王妃身边, “眼下王爷回不来了,特别嘱咐阿仁炖了这个,请王妃补补身子。” 素波立即涨红了脸, 自己家的亲戚来了, 她可从来没有告诉过胶东王,不想这他竟然知道了,真是可恨! 当然, 可恨中也有一点可爱,毕竟一个少年能有这样的细心也是难得的。 素波再看看留福,他竟然也一幅了然的神情,本以为这些私房事唯有身边的百灵、青雀清楚, 便是寿儿都不大知道呢,便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是去王爷身边侍候着, 听听祁丞相怎么说的。”看着留福走了,先舀几只鸽蛋和红枣吃了,然后又喝了半碗汤,果然肚子那隐隐约约的钝痛就消失了。 “帮我换衣裳, ”素波突然就想去看看祁丞相是什么样, 当然了,顺便帮帮胶东王也好,看寿儿送来一套家常衫子便提醒她道:“我是要去前堂, 换了礼服来!”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胶东王妃当然要用华丽的皇家装扮来压祁丞相了。 寿儿慌张张地取了衣裳出来,素波就笑,“难不成睡了一觉你还在怕?”说来昨天大家都受了惊吓,现在余韵未了也没什么。说着也不用寿儿,“你下去多歇两天吧。”自己穿好衣裳,又拣了几样金碧辉煌的首饰插戴了便去前堂。 原来祁丞相很寻常,就是一个微胖的老头,气势并不足,与先前想的凶神恶煞般完全不一样,再见他正老老实实地对着胶东王跪着,素波竟觉得自己威严的气派竟有些用不上,恰好胶东王见了自己便笑着起身扶了一把,于是她便坐在了胶东王身旁。 山文举等人都赶紧起来行礼,素波就一摆手,“都坐吧。”又向祁丞相道:“你接着说。” 就在胶东王妃打量祁丞相的时候,祁丞相也悄悄看了看胶东王妃,真是神仙般的人物,能选为皇子妃的,容貌气概都不必说,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胶东王妃竟然能参与政事,而且看样子她还时常过来,地位也很高。 甚至胶东王妃还出言命令自己,祁丞相心里本是不服气的,自己就算要听命于胶东王,可却没有必要受胶东王妃的吩咐吧。当然了,他原本连胶东王的话也不想听。只不过,如今的形势,他还只有受着。因此连半点不满也不敢露,赶紧又磕了头道:“是,王妃。刚刚说到下官虽然做错了许多事,可万万不敢行刺王爷王妃,便是祁家和祁家的姻亲,下官也都敢一并担保的!” 胶东三大世家,以及大大小小的世家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常见的就结为姻亲,是以祁相这一句话就要将胶东的世家都从刺杀中摘了出去。素波听了冷笑道:“那秘道是怎么一回事?除了你们祁家还有谁知道?说出来让本王妃听听!” 祁丞相很后悔,他想着胶东王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又是皇子中唯一一个被迫出藩的,母族不支持他,妻族没有足够的势力,一定很好对付。他与胶东几大世家当家人商量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冷淡着这位王爷,将他送到海清郡的王府里,每年交上些赋税也就罢了,至于胶东一地的政务,自然不劳胶东王。 刺杀胶东王,他从来没想过,也不会有人出此下策。毕竟杀了胶东王有什么好处?除了惹怒朝廷派大军征讨。皇上可能不重视胶东王这个庶出的儿子,所以才将他放到如此偏僻之地,但是胶东王若在藩地被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皇上都不会放过胶东的。青州平叛刚刚过去,牛通和匈奴人尚且只能退回大漠,胶东又有什么力量能反抗呢? 大军压境可是胶东一地所有世家最怕的了,先前宋涛在清水郡的话尚且让大家胆寒呢,□□大军一到,一切都会化为齑粉,胶东不想打仗,也经不起打仗。 但是祁丞相在王妃紧逼之下果真没有办法说清刺杀与自己无关,与自己的姻亲都无关,只因为那条秘道。 其实那条秘道早已经多年没有用过,且除了他本人也只有在营河郡做郡守的侄子知道,自己就是对亲儿子也没有说过,至于侄子也再三保证从没泄露,却不知何人借此行刺,让祁家想分辩也辩不清。 祁丞相终究是明白的,到了这个时候唯有把实话都说出来,“那条秘道原是下官的祖辈们修建的,为的是在战乱时保全祁家人性命。先前东莱国投了前朝,秘道最后并没有用上,倒是在几十年前青州邓将军攻打营河郡时下官的兄长曾利用地道大败邓家,不过那时候被选中从秘道出城放火烧了邓家大营的勇士们也都为国殒身了。从此之后,秘道就闲置下来,我们祁家差不多都忘记了。” 邓家?原来又与邓家有关! 素波第一个感觉就是如此,看来留福当时就认定刺杀是皇后主使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祁丞相再三表白胶东一地肯定没有人会参加刺杀,然后便又道:“下官在海清郡为王爷和王妃重修了王府,不敢说比得了京城的王府,但绝对要远远胜于营河郡郡守府。如今天气还不甚冷,还请王爷和王妃移驾王府,下官保证新胶东王府里绝对安全,而且从今年起胶东敬献的赋税再翻上一番!” 素波饶有兴趣地看着祁丞相,他还真以为拿一座修缮好的大宅子和一大笔钱就能把胶东王和自己哄好了?未免太没有见识了!所以让他一直在地上跪着一点也不错! 将赋税翻了一番,这已经是祁丞相的极限了,胶东王在营河郡遇刺,不论到了哪里他都脱不了责任,如今一时查不到凶手,他只能退步——而且,在祁丞相的心目中,胶东王到胶东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高高在上的身份、富裕的生活和足够多的钱财吗?自己都给了,胶东王也就应该带着他的王妃和人马去了海清郡王府里,从此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甚至祁丞相与胶东各大家族的人在一处商量还曾经想到,如果胶东王有心在胶东培植自己的势力谋求储位,大家是坚决反对的!胶东是胶东人的,不是胶东王的私产,就算胶东归属了新朝,但在大家的心目中依旧如此认为,是以胶东才不要卷入中原的争斗! 胶东王坐在上首,纹丝不动,神情端穆,祁丞相着实看不出这位年青的王爷心里在想什么,他跪得双膝都已经僵硬了,却不敢起来,想了想转向王妃,也许女人会好说话一些,“当然,献给王妃的供奉也要翻倍的。” 素波着实觉得好笑了,便问:“祁相可知前些时候营河郡送到京城的梨脯、梨膏卖了多少钱?” 营河郡里差不多到处都有梨树,虽然结出的梨子甘甜可口,但却不经久放,是以梨子一向是不值钱的土物,前些时候胶东王府派人在梨树村里做了贡品,祁丞相颇不以为然,拿上等的糖、枣、甘草来配梨子,真是糟蹋东西,白费银钱!不过拿着献给皇上尝个新鲜,再由胶东王和王妃送些人情罢了。至于那些东西能卖多少钱,祁相并不看好。 素波刚刚接了田炎的信,她本也要告诉胶东王和大家的,眼下正好再让祁相听一听,“我告诉你吧,如今结清的数目已经比胶东王的俸禄还要多了,想来到春节前总还能翻上一倍!今年我们初试牛刀,明年最少再翻一个倍,后来再卖到江南、幽州,还要再翻个倍!” 祁相被胶东王妃左翻个倍右翻个倍翻得有些糊涂,而且他怎么也不相信营河郡到处都长的,价贱如粪土的金香梨竟然在京城卖了大钱,甚至将来还能卖到江南、幽州去,他眨着一双小眼睛呆住了——要是过去就卖金香梨,那该有多好呀! 胶东王便知王妃得了田炎的消息,又见祁相的模样不免也露出淡淡笑意,“丞相退下吧,刺杀之事本王还要查证,暂时不会离开营河郡。” 既然王爷要查,就说明并没有认定是祁家动的手,祁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再想到胶东王还要一直留在营河郡,他又头痛起来了,“王爷,先前下官在海清郡修缮王府,是以营河郡的郡守守孝未能及时知晓,后来派了人接替不想……” 留福便喝一声,“祁相,难道你还以为我们果真什么也不知道吗?王爷王妃给你留了颜面,你若是再不要脸,便去驿站里与你的侄儿和他的妻舅分辨吧!”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祁相一直觉得胶东王虽然在营河郡里住了些日子,又兴起一些举措,但比起世代生长在胶东的祁家还是相差甚远,未必能知道营河郡的□□。 可现在却被王爷身边的内侍一下子揭了出来,祁丞相一下子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呐呐应着站起来躬身向后退了出去。 素波便表扬留福,“说得好,王爷才不屑与他分辨,山郡守等人也不便对上司无礼,有些话就是要我们来说的!”说着将田炎的信拿了出来,笑道:“我们赚翻了!也可以做许多许多的事了!” 第161章 他的好处 金香梨贡品的收益远远超过大家的预期, 点燃了胶东王府一众人的热情, 也让他们对接下来的事务更加充满了信心。 有了足够的财务支持, 大家议论起政事不免觉得都轻松了许多。 素波听了不少热闹,可终是对政事不感兴趣,才要回去, 忽见冯律进来禀报, “先前营河郡郡守来王府认罪,求王爷饶过他母亲的性命。”便停住了脚问:“郡守犯了错,王爷也只有追究他, 怎么却来求他母亲的性命呢?” 看来刚刚的威胁见了效,但大家都听得一头雾水,便让人将前郡守招了进来。 营河郡的前郡守是祁相的亲侄子,他自父亲手中接了这个职位已经十几年了, 不想一时大意就失去了郡守之职。此时到了先前无数次来过的大堂内,却已经宾主易位, 只得跪下求道:“下官犯下大错, 如今悔不该借口守孝不去迎接王爷,只是下官已经因为过错被免了郡守之职,如今还请王爷宽恕下官的的母亲,让她得养天年!” 山文举便道:“祁郡守, 你谎称守孝实属不该, 不过王爷天性宽厚,明知你临时逃出郡守府藏身驿站却只做不知,到如今竟没有责备你一句, 你反倒来无理取闹!你母亲的性命与王爷何干,王爷连你都放过了,还会为难一个老妇人!” 祁郡守便哭道:“母亲因为我随口说守孝未能迎接王爷,如今只怕王爷派人查出实情便要自尽,将守孝之事做实,若是那般,我哪里还能活着!” “若论你的过错,便是流放也不为过,”胶东王便道:“只是看在你还有一份孝心上,本王也只免了你的官职就罢了。”说着摆手令他退下。 山文举等人都道:“王爷对胶东诸人皆十分宽容,便是在刺杀之事发生后也没有治他们的罪,但愿他们懂得王爷不想生出纷争,愿与胶东世家共同治理胶东之意!” 祁丞相他们果然懂了,不过他表达的方法素波很不喜欢。 在一系列的协商之后,胶东王承认了胶东世家在胶东所拥有的土地和家财,但胶东世家也要按律交出了应该放为庶民的奴婢,而且他们也不能再长久地把持着丞相、郡守、县令等官职……在素波看来胶东王还是给了胶东世家一定的优惠,但她明白这都是必然的,在最大的特权——皇权之下,一定也会存在着大大小小不同等级的特权。而且与胶东王为庶民,特别是那些奴婢们争到的利益相比,世家得到的好处并不是很多。这已经是胶东王带着大家所能达到的最好结果了。 从整体来看,外来的胶东王与当地的世家达成一致,也正是素波所想往的双赢,避免战争,放下争执,双方合作把胶东治理得更好,是眼下最好的方案。 当然这些都没有什么,素波不快的是接下来祁家、羊家、长孙家等一同为胶东王和自己准备了一份大礼,除了胶东物产及金银宝石锦帛书画之外,祁家、羊家和长孙家还各准备送一个女子到胶东王身边。 素波第一时间知道了,而且她还知道其实胶东的世家一共打算送四个人的,因为胶东王正好可以有四个侧妃,只是三大世家之外的另外一个人选竞争实在太激烈,眼下还没能定下来而已。 “呸!”素波很没素质地骂人了,“无怪姓祁的那个笑面虎口口声声地说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原来他想当王爷的老丈人!可是他不想他怎么也当不了,至多算是个便宜老丈人!” 留福很想问问什么是便宜的老丈人,难道还有很贵的老丈人吗?但是他不敢;他还想劝劝王妃,胶东世家献女为侧妃并不坏,起码说明他们是真心与王爷合作了,但他竟不敢开口,因为他知道王妃真生气了! 真生气的王妃很可怕,无怪有人说母老虎,王妃的神情的确有些像的。留福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想把自己缩得小一些,期期艾艾地道:“王妃刚刚没有当众发火很了不起了……” “我就是应该在宴上骂人的!”素波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当着祁相夫人的面骂回去,就应该当场把她们赶出府里,可是,“我还不是为大局着想,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形势,为了几个侧妃双方闹僵了不值得。” “正是,正是,”留福赶紧劝道:“其实来几个侧妃不要紧,哪个王府里没有?王妃身为正室能压得住她们就好,老奴在宫里曾见过不少手段,都是极有用的……” “呸!”王妃就转向留福啐去,“我才不想听什么手段!我的手段就是根本不许有这些人!” 王妃以前就说过她很妒,果然也是真的,可是,留福便弱弱地问:“王妃是要把她们暗地里处置了吗?如果那样那些人家还会继续送人进宫的。” “呸!呸!”素波可是有道德底线的人,再怎么也不会杀那些无辜的女子,但是她也绝不会放任不管,要将胶东世家的这种心思杀灭在萌芽状态!可怎么做才好呢? 身为穿越女的徐素波一向参与了许多外面的事务,是以她更明白联姻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真正将干戈化为玉帛。就比如皇上与邓家的联姻,把皇上从兵败如山倒的状况下解救了出来,而邓家呢,也稳住了乱世下的青州,后来两方双双走向辉煌。当然了,这种双赢中也有被牺牲的,那就是静妃和她的儿女。 胶东王府离京前朝廷要与匈奴和亲也是相类似的情况,与其两个大国打得国穷民蔽,血流成河,不如让一个女子嫁出去,边界从此平静。这里面也有一个可怜的角色,就是和亲的公主。谁又愿意离开从小生长的家国去万里之遥的大漠呢?起码素波不肯让好朋友严懿去,一定将严懿从京城的混水里捞出来带到胶东。 现在胶东王与胶东世家联姻,就是如此,对双方都有好处,唯独身为胶东王妃的自己会吃亏,丈夫被人分走了,胶东王妃的尊荣也要打上许多折扣。素波虽然身明大义,但她也不会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裳! 自己的合法利益必须维护! 可怎么维护呢?留福那些宫斗的手段素波根本不屑一顾,她要堂堂正正地拒敌于外,而不是放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到王府里内斗——话说胶东几大世家选出来的女子还真都不错,素波在宴上见到的那三个就非常出色,真正才貌双全的世家女,纵是自信,素波也觉得她们并不比自己差的,所以就更不能让她们进王府了。 薛清一向对于高门内宅十分熟悉,也有足够的计谋,但在眼下的情况中竟然也很无措,祖母活着的时候时常说的一句话又涌上了她的心头,“女人总是要吃亏的,这就是命啊。”她不甘心命运的安排蹉跎了许多年,而王妃也遇到了如此的境遇。那么就让自己出手吧,“王妃不必急躁,侧妃进门也没什么,下官能让她们都没有子嗣。”没有子嗣的侧妃,对于正妃来说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充其量不过是摆在屋子里的装饰而已。 正是因为想不出办法,素波的确很暴躁,可她现在突然冷静了,自己难道要过那种沾满鲜血的日子?虽然是薛清出手,但她的心里也过不去,“算了!别人我管不了,总能管得了自己,到时候我就离开胶东王府,自己开饭店去!” 话音未落,胶东王大步走了进来,“王妃不许离开,本王不会让侧妃进门的!” 其实素波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但真地听到了,她又不安起来,看薛清和留福都知趣地下去了,就抬手捏捏他的俊脸叹了一声气道:“不让侧妃进门,胶东世家,甚至胶东之地的人都会觉得王爷总不不能真正融入胶东,不会一心一意为胶东好,而胶东王府再有什么政令免不了会束手束脚的,两边的关系总要蒙上一层阴影,时间长也也许还会有什么变化。” “我是来治理胶东的,难道不纳侧妃就不能治理好胶东了吗?”胶东王拉着王妃的手严肃地宣布,“我可是王妃一个人的!” 过去自己的确这样问过,胶东王也答应了,还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素波刚刚所有的强硬都软化了,竟抽答答地哭了起来,“我好生气啊!明明我一早就嫁了你,跟着你经历了这么多的艰难到了胶东,现在一切刚刚好了,她们就来抢你了!可是在宴上我还要为了大局忍着,根本没能拒绝。”小美男真地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想当初他还是一个抢点心会吃得满脸点心渣子的问题儿童,几年过去,如今长成玉树临风的睿智王爷,大家都看到他的好处了,主动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素波也就越来越伤心,“我好不容易种的白菜就要被猪拱了去吗?呜呜呜,真不甘心呢!” 什么白菜,什么猪的,真是乱比喻。不过胶东王还是听懂了,一时想找个别的词竟没有更合适的,就急忙表白道:“不会被别的猪拱去的,只有王妃能拱到!” “我才不是猪呢!”素波被逗得转泣为笑,“不过我一定想出办法保住自己的白菜!” “我帮着王妃保住白菜!” 第162章 保住白菜 保住白菜并不容易。 胶东王的想法是直接拒绝, “我已经与胶东各世家达成一致, 所有的协议都不会因为不纳侧妃或者纳了侧妃发生变化,我也不允许发生任何变化。这些侧妃, 原也是他们硬要送上来的礼物, 我不要就是。” 道理虽然如此,但其实道理之外还有人情。 胶东王若是真正大权在握的藩王, 他完全可以强硬地回绝,而且不会引起任何问题。但其实王府一行对于胶东本就是外来者,他们本身又都没有强硬的势力支持,胶东之地原又非朝廷王化所能及之处,几大世家在胶东根深蒂固,双方的关系中胶东王和自己其实处于较弱一方, 是以胶东王应该尽快与胶东人更加亲近,这样胶东人才会接受他,觉得他真正是胶东的王爷。 虽然没有人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但素波却能领会到, 如果胶东王能与胶东世家之女生下子嗣,那更是胶东人翘首以待的。 所以素波摇了摇头,“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王妃既然不愿意与胶东世家对立,我便与祁相他们好好商量,让他们主动放弃送女入王府。” 可是胶东王虽然一向体贴自己, 照顾自己,能够接受自己的新思想,但祁相他们可不会。毕竟大家生活在这个时代, 主流思想是与自己不同的,“也不好,祁相他们不会真正明白的,而且还会以为你在找借口。” “那么将她们收下,我只说不喜欢她们,不进她们的屋子?” “更不好。”素波又摇头,“她们就会生出怨气,将两边的关系弄得更糟。”这些办法素波都想到过,但是早被她自己一一推翻。 提前得知胶东世家心思的素波甚至觉得这个问题想得到完美的解决简直不可能,所以她先前会暴躁,会失望,现在即使有胶东王的支持,她难免还会觉得无助,“要是你还像过去一样就好了,再没有人愿意嫁你。”当时自己就是如此才能成为胶东王正妃的。 “我本来就与过去一样啊!” 胶东王一语方毕,素波的眼中都闪出了喜悦的光芒,对!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素波重新捏起胶东王的脸颊,“从现在起,你还要与过去一样——可能你记不得了,但我和留福会告诉你,总之,不要做一个睿智的王爷,要做一个傻傻的王爷,什么都听王妃的,唯王妃之命是从!” 胶东王点点头,装傻有什么难的?自己还不是熟得很。而且他十分怀念过去被王妃当成傻子王爷时的特别关照,时不时常故意露出些不懂事来哄王妃对自己好,现在忙不迭地答应,“我都听王妃的。” 于是素波赶紧叫来了留福和薛清,喜洋洋地公布,“从现在起,我们要这样,这样,这样……”又吩咐留福,“你跟在王爷身旁,不论谁问都要坚持王爷很聪明,胶东王府的事都由王爷作主,王妃不过是从旁辅佐而已,制造烟幕,你明白了吗?” 当然明白,过去我们就是那样做的。留福赶紧点头,“王妃放心吧。” 素波对留福一向很放心,当年胶东王有很多问题时还不是他一直在身边照顾?后来自己才接手。当然了,薛清更是从没让她失望过,“薛姐姐,你正好相反,要在女眷们中间无意地透露出王爷生性软弱,府里的事都听我的,而且我还是个特别蛮横的人!” 这样胶东的世家就不会把女儿白白送来了?! 难为徐素波怎么能想到如此的办法?更没想到的是胶东王和留福都十分同意,薛清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那好,下官就试试。” 薛清谦虚地说试试,但其实她做得不要太成功。 眼下为了把女儿送到胶东王府的夫人太太们正努力与薛奉仪交好,大家都是女人,总能懂得王妃表面再大度也不会真正喜欢侧妃,那么薛奉仪就是很重要的人物了,她如果肯对自己家的女儿多照顾一些,便会有很大的用处。正好薛奉仪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在塞了不少金珠玉石之后,便有人打听到王妃非常跋扈,王爷完全受王妃的搳制的消息。 再问见过王爷的男人们,他们就是一怔,“不可能的,胶东王虽然年少,但却睿智天成,胶东王妃怎么能搳制得了王爷?” 不过,对于男人们的话,女人们本就不会全信,他们一向缺乏细致观察的能力,更何况听说王爷一向少语,大家从没有近距离地亲密接触过。女人们便调动了一切的资源重新打探。 然后便有人知道了,过去在京城时,胶东王便有愚钝的风评,只不过在他娶了王妃之后慢慢没有人再提起来了,却慢慢有了极好的名声,主掌文澜阁和太学。不过胶东王府的后院里一直只王妃一个,清河公主曾经想送一个人进去以利于子嗣,却被胶东王妃大闹一场弄得灰头土脸不了了之,还有王妃嫁胶东王时身边原带着两个丫头,现在只剩下一个,听说那个被王妃赶了出去。至于他们到了胶东之后,什么金香梨贡品、改造织机、慈善堂等许多事就都是王妃做主,便是胶东王议政时王妃也时常参加。 如此说来,这果真可能就是胶东王府的秘密了! 慢慢地,男人们也不免有些信了,且不论胶东王怎么样,胶东王妃的确越来越多地参与政事了,这些世家便开始越来越多地凑在一起商量,关系到自家亲女儿的命运,总要将事情弄清楚吧! 无奈胶东王并不是寻常人,虽然时常接见臣子们,但他可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的,一向话又很少,谁也不可能上前与王爷攀谈,而如今的临时王府因为刺杀事件防卫又特别严格,大家想凑得近一些也不可能。 所以还是要夫人太太们找机会探查,好在她们都极聪明极伶俐的,特别能见微知著。 女眷们在一处的机会还是不少的,胶东王妃表面上依旧又雅致又和善,对几位可能入王府的小姐们特别亲切,可是得知了那些秘密的人总会凡事多想想,她们一双双锋利的眼睛不会放过王府里一点点的变化。可胶东王妃从来都表现十分完美,她们一点问题也挑不出,甚至已经怀疑打探的消息是不是准确了。 直至春节之前,她们才发现了一件事。 这时候胶东各郡的官员都到了营河郡拜见胶东王,按胶东王府与胶东世家达成的协议,官员要由胶东王重新任命,一些政绩较差的官吏会换上胶东王委派的新人。大家都默认毗邻营河郡的上瑜郡羊郡守一定会被换下了,他的确不争气,上瑜郡里诸事乱七八糟,而且胶东王府的势力已经从营河郡渗透到了那边,羊郡守被重新改任一个闲职正是保全他的体面的唯一办法。 胶东王妃正与大家在一处谈笑,“大家尝尝京城里送来的玫瑰饼,可是冷月庵的。” 冷月庵的玫瑰饼,如今可以说是闻名天下了,胶东一地虽然偏僻,但也曾有耳闻,但尝过的人寥寥无几,大家便都恭敬不如从命,笑着各拿了一枚,“香甜糯软,果然名不虚传呢。” 这时一个内侍到了王妃身边悄悄说了句什么,王妃的神色突变,连声招呼也没打就一甩袖子离席了。 那个内侍大家都认识,正是王爷身边的承奉名叫留福的,听说是从王爷小时便跟在身边,如今管着王爷身边的所有事务,地位极高,便是祁相也要巴结的。 当然,以前也有人曾见这位留福内侍跟在王妃身边,神情极为恭敬。通常说来,一家男主人的心腹在女主人面前气势应该更强一些的,可眼下的留福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王妃身边的人。 眼下也不知留福来说了些什么,王妃如此生气? 大家都瞧出有事情发生,只是薛奉仪还立在上座后面,倒不好失仪,只得硬压着心里的惊奇。 好在没一会儿,王妃就回来了,怒色已经消失,重新恢复了平日的风雅,“明年梨花开时,我们也做些梨花饼,也许不逊于玫瑰饼呢。” 大家自然奉承,身处胶东一地的夫人太太们见了王妃方才知道,原来京城的贵妇们喜欢谈论吃食,又高雅又有趣,大家自然个个趋之若鹜,开始模仿王妃钻研厨艺,也能在王妃的宴会上有谈资,“正是呢,我们营河郡的梨花开时,竟要把天边的云都遮住了呢,那淡淡的清香更是极迷人的。” 祁相夫人第一个得到了消息,刚刚王爷在前堂才任命了王府的张长史为上瑜郡郡守,就被人 从前堂请了出去,再一会儿回来任命上瑜郡郡守的正式文书上面写的就是田炎了。有人问起,王爷期期艾艾地道方才口误了。 可是这一次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田炎是胶东王妃看中的新郡守,而王爷却选了跟随他多年的张长史。但王爷身边的留福都是王妃的人,因此消息方一出来,王妃便离席而去逼迫王爷改了任命,王爷果真是惧内的! 所有人都认识到了,胶东王府当家的并不是胶东王,而是胶东王妃! 第163章 幕后真相 接着又有一件事, 比先前任命郡守时还令人感觉可怕。 王妃身边的一个女官名叫寿儿的竟被处置了, 一起出事的还有寿儿的亲哥哥。虽然王府里传出的消息是寿儿和她的哥哥犯了大错,但是这些夫人太太们没有一个相信的, 她们立即想出了无数的桥段——大家可都是有见识的, 从小生在高门大户,哪家没有主母斗小妾的故事? 只不过王妃的手段未免太过猛烈, 处置了宫女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牵连到亲人?若是自家女儿入了宫,结果会是怎么样? 胶东世家诸位夫人使尽了手段去查胶东王府女官之事,可是她们得到的信息非常少,总而言之王府对于此事忌讳颇深。 就连先前向她们透露一些□□的薛奉仪也将嘴闭得严严的,不论再送多少财物, 大家也没有从她的口中问到一句实情,她一直坚称寿儿和她的哥哥背叛了王妃,罪不可恕, 王妃是无可奈何才处置了他们, 而且还一直在暗自伤神。 伤神?纵然王妃在一些人面前的确有些郁郁之色,但是能在王爷宣布之后硬将上瑜郡郡守之位抢走,根本不顾王爷颜面的女人,她的心会是软的吗? 当然不会!大家都相信王妃不过是伪装的。 再重新想到自家的女儿,就没有人再愿将她们送到王府里了。胶东世家掌控胶东一地太久了, 他们对于皇家没有京城人那样尊崇,送女儿为胶东王侧妃,于他们讨好的意味小一些, 更多的是一种相互交好的谋算——毕竟胶东王还没有嫡子,每一家都盼着自家的女儿能生下未来的胶东王,那样自家在胶东的地位又不一样了,不过这一点谁也不肯当面承认罢了。 现在,各家的夫人太太们只看王妃身边的两个女官,便觉得家里的女儿送去了也未必能有好结果。接着男人们也悄悄息了心思,祁相和几个世家的当家人终于发现胶东王果真有些愚钝,很多事都是王妃在作主,这也是王爷一向深入简出,王妃又时常参加议政的原因吧? 于是,突然间再没有人提起胶东王应该纳侧妃了。几大世家既然已经放弃争夺胶东王侧妃,他们便不想胶东其他小世家或者寻常人家的女儿得到那样的荣耀,自家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弄到手!胶东世家们可一向是同进同退的!当然,很多人暗地里还想着,这也是给自家留下一条后路,如果将来胶东王妃果然不能生,那时要选侧妃,自然还是要从几大世家里出的。 侧妃的事先放下也不错,毕竟眼下世家们与胶东王府之间还有许多棘手的问题呢。过了年胶东王府和世家间达成的协议便到了实行的时候,世家们俨然发现,当初因为胶东王和王妃被刺事件他们让了太多的步,现在便很肉疼,只说放奴一项,三大世家都要失掉数万的奴婢,当然放奴还是其中一处,还有更多的…… 若不是当初刺客的确是从地道里进营河郡郡守府刺杀的,大家真要怀疑胶东王或者王妃假装被刺,然后借此机会逼着胶东世家让出了太多太多的权益。 如何在不惹怒胶东王,不,是胶东王妃——虽然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但是几大世家的当家人都清清楚楚的,胶东王府里掌权的是王妃而不是王爷,王爷充其量不过是王妃的提线木偶,王府里的大事小情都由王妃说了算——所以在不惹怒王妃的前提下为自己保留一些利益,这可是很费心思的。 站在另一方,胶东王府也一样要与胶东世家斗智斗勇。 薛清便站在王妃面前严肃地道:“王妃,如今王府里的事情多得不得了,王爷,还有山郡守、田郡守、诸位郡丞县令县丞们都为了清查世家中的奴婢数量日夜不停地忙着,这几天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的,你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可是昨天王爷还说不要紧的,他忙得过来呢。”素波裹了一件厚厚的披风陷在一张铺了狐狸皮的藤椅上,手里抱着一个鎏金铜炉,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眼睛还微微有些红,“我就是心里难受。” 与张长史没能当上瑜郡守这个假消息不同,寿儿和她的亲哥哥的确被处置了,素波亲自点的头,之后她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了,她可是第一次要人的命了。 “薛姐姐,你说我对福儿和寿儿哪里不好?可是为什么福儿一心想勾引王爷,而寿儿更可怕,竟然帮着皇后来刺杀王爷和我呢?”当日素波确认的时候还掉了眼泪,现在她不会了,但语气还是十分怅然。 “当年陆家给王妃的两个丫头品性都不好,眼皮子浅心却大。如今看福儿虽然想勾引王爷,但毕竟还没有被人收买,所以下场还不坏。”薛清就点评道:“倒是不声不响的寿儿更贪心,大约是认定皇后娘娘迟早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什么都敢做。不过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岂能不知道一但事败,她和她的哥哥都会落入万万劫不复的境地?” 刺杀之后,差不多所有人都认为祁家脱不了关系,毕竟秘道一直掌握在祁家手中。祁丞相派了大批人手查案,可怎么也查不到凶手的来历,因为无法在胶东王面前交待,他一改过去强硬的手段,在胶东差不多所有的事务上都退让了许多。 在祁相查案的同时,胶东王也派了冯律和邓森追查凶手。与祁相重点搜索秘道入口人员往来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在外面布局,而是重点在王府内查找内奸——还是在京城时,胶东王就怀疑府里有皇后的人,这一次出藩,护卫中自然也会混入邓家的人马,刺杀一定与他们有关。 其实,对于护卫中的内应,冯律刚一出京就开始排查了,再根据刺杀时的蛛丝马迹,很快就揪出了几个人,原来邓家早疑心营河郡守府里有秘道,正好胶东王府暂时留在这里,他们便查到了地道送,然后便有了刺杀之事。只是谁也没想到给那些人提供机会到正房查地道的人最后竟是寿儿和她的哥哥。寿儿不消说,是王妃身边的女官,而她的哥哥当年借着寿儿的求情进了府,现在任着管事,在王府里也颇有些地位权力,正因为有这两兄妹的接应,皇后的人方能成功。 寿儿一向笨笨的,素波真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其实她还是太笨,且不说刺杀不成她没有好结果,就是真刺杀成功了,难不成她就能得了皇后的赏赐?皇后一定会杀她灭口的!” “王妃说的不错,只是利令智昏而已。”薛清摇了摇头,“但眼下王妃果真不该再为了她这样的人难过,王爷为了帮王妃回绝胶东世家送的侧妃只能装傻,在外人面前有许多话不好说,政务正需要王妃帮忙呢!” 可是,“王爷不是说外面没什么事,让我多休息几天呢。” “那是王爷宠着王妃,其实现在外面忙乱得很呢,”既然王爷吩咐过,薛清也只得纵容着王妃,但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她觉得效果并不好,王妃整日想着福儿寿儿心情一直很低落,还不如把王妃推出去做些正事,没准儿也就不惆怅了。于是薛清便尽女官的责任,“可下官觉得王妃应该坚强起来了!” 再者若王妃只是个寻常内院女子,多伤心难过几天也没什么,很多女子就是喜欢伤春悲秋的,但王妃可不同,她在胶东的治理上有着许多难得的高见,王爷、山郡守、田郡守等人都十分仰慕呢。薛清先前曾经不大相信,只当王爷为创的王妃名声,可她终究是有才学的人,慢慢便看出王妃有时不经意的几句话会给大家带来多大的启迪。 素波抬起头眨了眨眼,也许自己真该坚强些。 薛清赶紧加了一句,“没准儿现在王爷正盼着王妃能过去呢?” “嗯。”素波一向是听劝的,由着薛清带了几个女官替她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便去了厅堂,见山文举、田炎等人正苦着脸道:“如今虽然筹出了冬春的粮食,但如果开春后胶东世家不再雇佣这些他们耕种,我们怎么也养不起这么多人。且若各处大片田地荒芜,秋天后整个胶东恐怕形势就彻底糟了……”一时见了王妃,便赶紧起身行礼。 素波便摆摆手在胶东王身旁坐下,没一会儿便听懂了,原来以祁家为首的胶东世家见不得不遵守朝廷律令放奴,且又无法隐瞒各家奴婢数目,索性用最快的速度将各家的奴婢大量放出来为难胶东王府。 胶东原本就是偏僻贫瘠之地,突然间出现几十万无家无业无粮无房被放出来的奴婢,对胶东王府是很大的压力。 在胶东王府想尽办法安顿了这些新百姓,又筹措出粮食后,胶东世家又放出风声,他们宁愿将田地荒芜着,也不会雇用外面的人种田,唯有心甘情愿重新卖身做他们的奴婢的人,可以像过去一样依附着世家生存。 胶东王府当然已经想出了许多对策,但恐怕很难管得了那些世家们,毕竟土地是他们的,很容易找到借口不好好耕种,而损失一年的收成,对于家底丰厚的他们也不是不可承受的。 素波就道:“我们可以不按人头收税,而是按田亩来收税啊!”在这里,最主要的税是丁税,也就是按人头收的税,所以“摊丁入亩”是后世一个非常有名气的皇帝的政绩,现在拿来一用正合适。 诸人惊呆,然后个个凝神细想。 胶东世家仗着他们占据了大量的田地,用荒芜土地来为难胶东王府,但只要胶东王府改丁税为按田亩交税,世家的算盘就全落了空,他们就是为了田地的税也不可能再让田地白白荒着。 素波见所有人都怔怔的,不由得问:“是不是很难?”摊丁入亩既然做为了不起的政绩时常出现在电视剧里,那么一定很难执行的吧。 可是胶东王却坚定地道:“不管有多难,务必做到!”他已经看出这一项举措更为深远的意义了。 第164章 海鲜盛宴 胶东王到了胶东两年, 胶东由过去的贫瘠之地变为富裕之乡。 营河郡的梨膏、徐来郡的煎饼、古丰郡的盐焗鸭、东川郡的饴糖、海清郡的烤鱼片……各郡都有响当当的名牌, 除了在京城畅销,就是江南塞北也都处处热卖。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 还有一样名声不显, 但其实更赚钱的东西,那就是盐——并不是寻常煮出来的盐, 而是按胶东王妃所说的方法晒出的盐,既不用锅也不用柴更不用煮,只要有太阳和风就行,是以成本很低利润很高。 于是,钱就像流水一般地淌到了胶东。 昔年胶东世家放出的那些奴婢们非但没有成为胶东王府的负担,反而为胶东创造了无数的财富, 当然这些钱最后大半也都流到了他们自己的手里。 胶东人的日子过得好,只要肯出力作工,吃肉穿绸都不难。市面上越发的兴盛, 人心也就越发地向着胶东王, 胶东世家再想把持胶东,根本就不可能的。不过呢,这些世家虽然心有不足,但却也不敢有什么不满,毕竟胶东王府对他们从没有下过狠手, 每一家的田产、庄园都得到了保全,还让他们一直过着很富足很安定的生活。 要知道现在胶东王府如果想对付胶东的世家,那可真是再容易不过了。只要说一声清算田亩庄园, 哪一家也保不住所有的财产,哪怕胶东王府重提刺杀之事,胶东世家就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呢。 世易时移,胶东世家现在只有讨好胶东王府的份了,办宴会、献礼品、写文章歌功颂德……然后他们就又将目光落在了胶东王府的后宫。 胶东王妃虽然把持着胶东王府,掌握着胶东的政务,可她一直没有生下儿女啊!胶东王府总要有后代的吧。大家的女儿送到后宫,生下孩子总是大功一件吧,自己家在胶东的地位也就更稳固了。 是以便有人上折子请胶东王在胶东采选美女——素波看了折子就噗地笑了,“这次他们倒不直接要侧妃之位了。” 站在后面伺候的留福急忙抢话道:“谅他们也不敢。” 胶东王一哂便将那折子接过去扔到了废纸堆,“不必理他们。”初到胶东时自己实力不够,对于胶东世家的提议还要婉转地回绝,现在完全不必顾及了,甚至他也不必在外人面前特别表现得软弱无能,整个人越发的朝气蓬勃,此时笑着向王妃道:“今天中午我让阿仁做了玫瑰虾丸花胶鸡汤,趁热先吃吧。”今年自己已经十八了,再过两年就是真正迎娶王妃的时刻,所以胶东王特别用心给王妃调养身体,到时候他们两个都会很好的。 素波听了玫瑰虾丸花胶鸡汤眼睛就一亮,“你越发有水平了,这汤配料不俗,味道肯定不错。”说着急忙洗了手坐在桌前,就见一大碗澄清的汤里飘着玫瑰花瓣和剪成同样大小的花胶片,中间点缀着雪白的虾丸和碧绿的香菜,美轮美奂,舀一勺放到口中,花胶的胶质都融到了鸡汤里,浓香可口。 “王妃一直为政务操心,我自然要把饭菜打理好。”胶东王笑着说:“花胶我昨日就让阿仁煮了一个时辰,然后又泡了一夜,今天加了鸡肉又熬了半日,然后放虾丸和青菜,最是养人了。” 为了显示王妃的权威,素波要比胶东王还要经常出现在议事堂里,所以胶东王就顺势接下了打点膳食的任务,而且做得有声和色,一点也不比素波打理的时候差。素波又挟了一个虾丸吃了,真是鲜又弹,十分满意,便笑道:“其实做饭很辛苦的呢,倒是我管着政务轻松得很。” 素波说的是实话,觉得政事太烦的她仿照明代的内阁制度在胶东建立了一个小内阁,选了些能干的官员入阁,然后每有什么大事要事都让他们先商议出几个方案,然后自己再选一个实行,这样她真很闲的,大半的时间都用在研制烤鱼片、煎饼、盐焗鸭等等,毕竟她要为胶东的每个郡都创立一个能挣到钱的名牌呀! 正将一道道菜端上来的留福就无声地摇了摇头,王妃所谓的政务轻松其实是有胶东王在背后无数辛勤的劳作!就说晒盐,王妃不知从哪里得知的,可具体的法子她并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只是向大家说了一句,最后能晒成功,那可是王爷带着大家想了无数办法,试了无数次真正晒出了海盐的。 只是王爷不肯说出来,留福自己也不会多嘴,因为他明白王爷是为了王妃。自从一年前冬天徐宁过世,王妃伤心得一连哭了好多天,人憔悴不堪,王爷便引导王妃多参与政事,在忙碌中王妃也就慢慢淡忘心中的伤悲。如今一切果然都如王爷所愿了。 其实胶东王心里还有一种小心思,那就是自徐宁过世王妃的家世越发落魄,徐家只有一个年幼的嗣子,根本撑不起江阴徐家,虽然自己不会因此对王妃有一点的不同,但世人的眼光却多半是势利的,所以他就要王妃多掌一些权势。现在王妃在胶东说一不二,地位更是无人能撼动,就说最近,胶东世家想送女儿入宫都不敢明白说出来,只能婉转地借着采选美女上折子。 总之,胶东一地已经尽在掌控之中,胶东王的心思大半转到了自己和王妃的亲事上,除了给王妃养好身子,胶东王还把许多精力放在新王府的重新修缮。当初祁相做的不过是面子事,王府里面依旧很破败,虽然那些世家早后悔不迭地要出钱出力,可是胶东王并不想用他们,自己和王妃要住一辈子的府第总要自己操办才能合心意。 就在这时,京城派使臣到胶东采选精盐,为和亲匈奴的武威公主备嫁。 皇上早就允了和亲匈奴,但民间平常的婚事都要一年半年才能办好,两国之间的亲事就更为复杂。皇上选定了宗正寺吴望的五女儿封为武威公主备嫁,可又向匈奴提了许多条件,当然匈奴也提了许多条件,之后双方就一直在谈。前些日子匈奴将牛通的项上人头献给皇帝,亲事最终才算定下来了。 做为回报,皇帝为武威公主准备了十分丰盛的陪嫁,听闻匈奴所在的大漠最缺丝绸布匹和食盐茶叶,便特别使人各处采买上等之物。 是以虽然先前皇家所用的精盐并非是青州所产,但近来青州出盐的量早超过别处,尤其是所产的精盐,又白又细又纯,竟也成了武威公主嫁妆的备选之物,听传言还极有可能成为新的贡品。 在这个时代,为皇家采选物产是很了不得的差使,一则皇家的事本就是天下第一重要的,再则所派采选之人多半是天子近臣,他们采选了物品献上之余,自然也会将一路所见禀报皇上,是以各地的官员都极为重视,希望使臣能在宫里为自己说上一句好话。 父皇与自己间的血脉亲情,未必能是哪一个使臣就能离间得了的,但若要父子间更进一步,也不是谁想用心经营就能改变的。胶东王知道自己离京之后,薛太傅、严正等人一直为自己努力,但其实胶东王早已经不在意了——毕竟父皇不可能放弃邓家和太子。 这一次京城来使,胶东王也只打算做足情面就好。 但他没有想到,使臣竟然是许衍。 那么,事情恐怕不是想像的那样简单。 做为主持政务的胶东王妃,素波自然接到了朝廷使臣前来的消息。 “不知朝廷派谁来呢?会不会是我们的故人?”素波自顾自欢快地说:“如果是严御史就好了,当然薛太傅也好——当然他们两人地位很高,不可能做个采选精盐的使臣,但不论是谁,我们都要办一个盛大的欢迎宴会。” 王妃似乎已经将许衍忘记了,至少她从不提许衍。而且胶东王知道,心思清浅的王妃若是不提,那就真是没想到。 但是许衍竟然非要来胶东,胶东王本来就不喜欢他,现在更觉得讨厌。 这两年时光,许衍很是会钻营,已经从太学挪到了朝中,官位还升了一级,如今竟做了出使胶东的差使。原本胶东王就觉得,这一次京城来使绝不止是简单的采选精盐,现在更是肯定背后一定有着阴谋。甚至,许衍到胶东本身就是一种阴谋,当初离京前他曾请求跟随自己到出藩,被自己断然回绝了。当然,这一切他都没有告诉王妃。 现在,做为朝廷的使臣,胶东王是不能拒绝许衍的到来,不过他不会让王妃见到这个人,于是他含笑答道:“王妃说的不错,我们是应该办一个盛大的宴会。不过,我想王妃还是不要见使臣了,便是近些时候也不要去议事堂,就留在内殿。” 素波想当然地了解,“你想的对!朝廷那边哪里知道胶东的情形,若是我依旧事出面反倒让他们觉得椒房干政。不过,这次的宴会由我来办吧,我正好也要准备一次海鲜盛宴呢。” 胶东王府是从胶东最边远的营河郡一步一个脚印地到达了胶东最深处——滨海的海清郡,在这里的时间还不够长,而身负重任的胶东王妃把大半的精力都用在研发烤鱼片上,小半的精力用在政务上,因此还是第一次要办海鲜盛宴。 当然,这个季节也正是吃海鲜的好时节呢! 自从到了海清郡,餐桌上便没有少过海鲜,可是留福一听到海鲜盛宴口水忍不住就要流出来,赶紧上前道:“王妃要办宴,就让老奴跟在身边打下手吧。” 留福给王妃打下手倒是合适,除了因为他好吃,更重要的是拦住许衍面见王妃,不知为什么,胶东王觉得许衍固然是来传旨的,但也是来见王妃的,而他一点也不想许衍见到王妃,没有原因,就是不想!于是他看了留福一眼,“也好,你就跟着王妃吧。” 留福喜滋滋地答应了,第一次没有真正理解王爷的深意,他根本不懂得为什么王爷不希望王妃见到许衍,甚至他根本没有想到王妃与许衍相见的问题,他们见不见都无所谓嘛,虽然定过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谁还记得?反正留福是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王妃要办海鲜盛宴,自己会吃到数不清的好吃的。 胶东王再没有想到留福会如此地懵懂,他原本最知道自己的心思,可见不懂得爱情的人在情字一事上真是无法救药,到了后来因为留福这个疏忽为他带来无限烦恼的时候,他竟然无从责备,因为喜欢王妃到了极点的他的心思真是没有人能明白的。 眼下原本就没心没肺的王妃和不应该没心没肺但却一样没心没肺的留福便一同商量着办宴,一向极少犯错但此时却犯下大错的胶东王便到了前殿,带了胶东诸位属官前去迎接朝廷的使臣。 第165章 天网恢恢 两年多不见, 许衍比过去更有气度了。 胶东王仔细打量对面的人, 他原本比自己要大上几岁,因此也就更加成熟, 京城里人赞他温润如玉倒也勉强。不过, 出门前特别认真照了镜子的胶东王觉得自己还是比他要更好看更有风度,除去华贵的衣冠带来的差别之外, 自己的眉目都要比他漂亮,而气概,也一样要超过他! 还有,自己对王妃可从来都是不离不弃的,要比他忠心! 因此,胶东王十分自信, 向着许衍微微一笑,很明显地告诉他——你来做什么?有什么阴谋诡计,我都奉陪! 许衍没有放过胶东王脸上一丝的变化, 他轻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自己自视颇高,其实就是个蠢材,被年纪尚小的胶东王耍得团团转。史书上为了皇位用各种方法隐忍的皇子还少吗?自己怎么就能被骗了这么久呢? 还是在皇后最终对胶东王下手的时候,许衍就已经认清了如此的现实,眼下面对着胶东王更加肯定了。真正傻的人是自己, 因为别人可以认为徐素波造就了胶东王,但自己其实是最了解徐素波的,她从没有那么多的心机。胶东王之所以在出宫成亲后依旧瞒住了那么多人, 只能说明他成功地瞒往了徐素波。 然后大家,包括自己都被骗了。 最后还是仇视胶东王的皇后第一个醒悟过来。 于是,许衍向着胶东王了然一笑,“丞相托下官给王爷带一句话,请王爷尽早回京。” 胶东王自是懂得许衍之意,这个人绝不会为了采买精盐到胶东来的,他一直想利用外祖父和自己打击邓家,谋得权势,过去胶东王曾顺势而为,反利用许衍和外祖父为自己筹划,但现在的胶东王已经变了,便只淡淡地一笑,“按律藩王三年回朝一次,无父皇旨意本王并不打算提前回京。” “可是陆相和下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胶东王呢?” 如果只是为外祖父带话,也就太看轻许衍了,胶东王并不吃惊,他在得知使臣是许衍时便觉得这其间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才要王妃留在府里。但聪慧如胶东王,一时也难以想通究竟会有何秘密,他的确很久不再关切朝局,不问朝中之事,只知京城内的争斗更加激烈。 许衍不待胶东王回答便道:“前些时候,青州的一个官员在一个案子中发现了几个精于制毒的道士,他们似乎与邓家有关。” □□?青州收复后胶东王也曾派人去寻找邓皇后制毒的证据,但先有邓家在青州经营多年,后有战乱,并没有成功,不想在他已经放弃了之后,□□竟然浮出水面。 胶东王就轻声笑道:“你还真有些本事。”对于许衍,他十分了解,青州许家,当年也曾是豪门,因为邓家满门皆灭,是以他便投到了陆相麾下。他在相府里之所以受到陆相的重视,一则因为有才能,另一则就是因为他对邓家刻骨的仇恨。如果没有素波,胶东王一定会与许衍合作的,他比自己的外祖父更加有智谋,遇事也更加果决。 “并不是下官有本事,”许衍那一次突然生病后便猜测到自己中毒了,然后就想到毒是针对胶东王的,再进一步邓皇后用毒害了静妃和两位皇子的答案呼之欲出,那时他还当胶东王什么也不懂,就自行开始了追查,因为他明白只要找到了证据,也就差不多将邓家致于死地了。朝廷平定青州之后更是给他了良好的机会,他利用陆相的势力,遍寻许家在青州的故交,将青州翻了遍,可最后还是没有查到,“可这□□之事却在两个月前突然发了,而且还是被一个极小的案子牵连出来的。” 一切都有如神助,一向不信神的许衍得知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邓家作恶也终于有了报应。但是,仅凭几个制毒的道士,几句口供,还是奈何不了邓家的,许衍立即就想到了胶东王。 能活着走出邓皇后执掌的深宫,一直被下毒却没有被毒死的胶东王一定比自己知道更多的内情。 胶东王的确知道,而且他立即决定配合许衍,“本王手里有一瓶□□,从胶东王府典膳手中得来的,那个典膳姓郑——你可以查一查他的来历、下场。”许衍十分精明,他拿到那瓶收藏许久的□□,再一一追查,过去的事情自然水落石出,邓皇后下毒的案子也就能坐实了。 尽管表面上胶东王还很平静,但他的心里剧烈地翻腾着,不知喜还是悲,竟与许衍一样,立即想到一句俗话,善恶到头终有报,母妃和两个哥哥的冤情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素波做事一向认真,既然答应了为京城使者准备海鲜盛宴,自然就会全力以赴。 京城的使臣到了胶东,总应该让他们见识一下胶东的海鲜,当然了,素波更是为了自己,因为这个海鲜盛宴就是没有京城来使,她也会在近期举办的,眼下不过顺势用这个名头罢了。 海鲜盛宴的主菜有十道,都是最鲜美的海物,至于各色配菜、果子、酒水以及中间进的汤水面点等更数不胜数。留福看着王妃对这样复杂的食馔完全了然于胸真是佩服不已,“老奴一向觉得自己的记性特别好,可现在却有些混乱呢。” “你还是没有真正掌握饮食之道,”素波笑笑,“这些根本不需要死记硬背,完全都是有道理的——比如第一道清蒸红毛蟹,这红毛蟹长在低温的深海里,个头大颜色鲜红漂亮,肉质特别鲜美,可是它的寒性也比较重,所以要配上些温和的食物。所以我特别选了参鸡汤、辣炒牛柳、铁板茄子和拨丝芋头等菜一同送上来,又用了南边的加饭酒,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留福赶紧点头道:“老奴知道,加饭酒属于黄酒,黄酒甜香与螃蟹的鲜腥乃是绝配,而且螃蟹属于大寒食物,用黄酒还能活血祛寒,这样吃过螃蟹后就不会有任何不适之感了。” “所以说你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素波微笑着说,每到这个时候她都是极愉快的,当然也是有些骄傲矜持的,“虽然黄酒配蟹最佳,但用白酒佐蟹也一样恰当,还有西域的白葡萄酒,亦有杀毒的作用,佐蟹也十分不错。可是我之所以特别选了加饭酒,是因为红毛蟹的黄乃是美味中的美味,用蟹黄拌饭简直就是绝味……” 留福猛然间醍醐灌顶,“老奴知道了,在加饭酒里的饭上加上红毛蟹的黄,便是绝味中的绝味了!” 阿仁便也醒悟道:“无怪王妃让小的把红毛蟹倒着放呢,原来是担心蟹黄流出来。” 素波就点头道:“你也可以算是举一反三了,这红毛蟹不只清蒸是名品,炒着吃也极佳,活蟹斩成2片,在蟹肚刀斩处要先蘸干面粉,保住蟹黄不失,然后用热油把蟹块煎成淡黄色,再加酒、酱油、白糖、肉丁、姜末、白汤,盖上锅盖一直烧到入味,把卤汁收好全部粘在蟹壳上,盛出来撒上些香菜就行了。” 留福咽了咽口水,“那我们明天就吃炒红毛蟹吧。” “红毛蟹虽然难得,但我们王府想多吃几次还不是随便?”素波其实也馋炒毛蟹了,而且,“我还会做蟹酿橙、蟹黄汤包、蟹壳蒸蛋、蟹粥、螃蟹炒年糕、螃蟹米粉……好多好多的螃蟹佳肴呢!我们不急,秋天到了,正好一样样吃起来!” 跟着王妃就是好啊!一道菜就引起了这么多美好的想往,接着葱香炒蛤蜊、鲜炸牡蛎、金银蒜蒸扇贝、脍鲈鱼、红烧鲻鱼、香烤带鱼、凉拌海参、卤海螺肉、奶香大虎虾,每一样都那样迷人,其中又都有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大家哪里是一起准备宴席?简直是在做世上最香浓的梦。 因为胶东王的体贴,素波便不必去见朝中的使臣,更不必管那些繁文缛节,她带着胶东一地的官员夫人们很轻松地吃,加上玩儿。 毕竟使臣一行并没有带女眷嘛。 如今能参加胶东王妃宴会的夫人太太们又与先前不一样了,胶东世家虽然还保有几个名誉上的官职,但其实在一次次的官员调整中差不多将所有的权柄交了出来。当然,新任命的官员中虽然有不少胶东王府的人,但更多的还是胶东人,于是这些胶东女眷们与胶东王妃间的关系更亲近,她们都是真心拥护胶东王府,真心拥护胶东王妃,更真心喜欢参加胶东王妃的宴会。因无外人,大家执螯饮酒赏花看歌舞,不胜其乐。 与此同时,胶东王也正带着胶东官员们宴请京城的使臣。 许衍坐在海边一处高坡上,周围到处是鲜花美食,整个人环绕在舞乐之声中,这样的宴会,尤其是那些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过,尝也没尝过的美食,只可能出于徐素波之手,她一向最爱的就是这样的美好,永远从内心散发着真实的快乐,才能演化成如此的盛宴。 如今的胶东王妃就在可望而不可及之处——女人们的宴会在一处渔排上,那是用长木纵横交错搭起来的平台,宛如一个小海岛,正漂在离海岸不远不近的地方。许衍隐约见到那边仕女如云,五彩的衣衫有如天边最灿烂的云,但他看不清徐素波。 这一定是胶东王的计谋。 第166章 金钩海米 许衍知道胶东王不喜欢自己, 但其实他也是怨恨胶东王的。 当年, 如果不是胶东王特别的表现,陆相和自己怎么会认为胶东王不堪辅佐, 转而想把赌注压在了长沙王身上呢! 是的, 胶东王有许多不得已,如果他装傻的实情被皇后发现了, 陆相未必能保护得住他——到了此时许衍不得不承认陆相不是护不住胶东王,而是不肯全力去护。可是,胶东王可以悄悄透给自己一些的。 如果自己知道胶东王的些许实情,那么再不会反对胶东王谋算陆二小姐了,所以胶东王与陆二小姐一同掉到水里时他又何必扔下素波急忙去救?就让大家都看到月湖里的那一幕,然后顺理成章地由着胶东王迎娶了表姐, 自己与素波也会如约成亲了。 事实上,长沙王与陆家二小姐成亲,当时看是非常好的一步棋, 陆家与西北手握兵权的赵无敌成了姻亲, 两家结合,一同对付邓家显然更容易了。但事实上,陆家和赵家的利益从来没有完全调节到一致过,两方的矛盾一直不断。在赵家看来,长沙王登基, 他们会掌控更多的利益,相反,被放在次要位置上的陆相显然并不甘心。 而本应作为两家的桥梁的陆二小姐, 非但没有起到真正的调和作用,反而使两家嫌隙更加扩大了。特别陆二小姐在流产之后,她有如疯了一般,痛骂皇后之余,她还疑心赵家送到长沙王府的侧妃下了黑手,又与宫里的赵妃矛盾重重。 胶东王离京后,醒悟过来的陆相真心反悔了,与其推举没有血缘的长沙王,将来狡兔死,走狗烹,哪里比得上辅佐自己的亲外孙呢! 但是,得到胶东王舍命传信逃出牛通与匈奴合围的皇上虽然不舍,但也不过多多封赏,最终还是依了胶东王的上书,送他出藩了。 而胶东王走得更加干脆,他差不多将根基本就很浅的胶东王府自京城完全拨起,毅然决然地去了胶东。 不管陆相曾怎样劝说胶东,胶东王的回复永远是客气而疏离的,当然同样冠冕堂皇。胶东王似乎已经下了决心,一辈子就留在胶东了。当然,在许衍看来,这也许不过是胶东王的计策,他一定在等待时机,合适的时机。 因为胶东王的离去,皇家的争斗更加激烈了,邓家靠着过去的功劳要保住太子之位,而赵家挟西北新兴起的力量以及为皇帝击退牛通和匈奴出力甚多力挺长沙王。 虽然在外面的人看来,赵家的实力一直在提高,邓家一直在没落,长沙王未必没有胜算,但许衍却越来越不看好赵家了。皇上表面上对赵家宠信有加,但他从没有动摇过邓家的根本,就是知道皇后借着他出京的机会迫害胶东王,他亦没有废后,只是将皇后禁足在长秋宫里而已。 许衍深思了许久,终于有一天他在发现皇上不露声色地分化赵家的力量后明白了,有许多不堪的邓家为什么一直没有失势。邓家就是赵家的前身,也就是说眼下的赵家将来会变成现在的邓家,皇上不会允许朝廷里有足够强大,甚至用威胁皇权的力量。不,赵家的下场一定不如邓家,因为赵家还没有邓家的机缘呢。 当初的邓家,雄立于青州,是中原最强大的力量之一,变成如今的不堪,子孙后代平庸无能,丢掉了经营几十年的青州,背后最大的推手一定是皇上!又因为邓家之女为皇上生下了第一个儿子,皇上带在身边用心教养了多年的储君,邓家一定会得到保全,赵家就未必有这样的幸运了。 除非长沙王能得到皇上特别的青睐,让皇上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为小儿子打算,但,那怎么可能!皇上会将长沙王置于皇权之上?不,皇上对他最喜欢的胶东王都不会如此。曾在胶东王身边的许衍看得清清楚楚。是以,他明白,赵家的下场决不会好! 但是,身怀刻骨仇恨的许衍在得到皇后用毒的线索后,还是要奋力一搏。他还要将胶东王也拉到京城的争斗中,毕竟,在皇上的心里,胶东王比长沙王重多了。 胶东王的确出色,京城人至今还会时不时地说起胶东王在宗正寺、太学、太仓那些耀眼的光彩,而千里之外居然能判断出牛通与匈奴和谋的智慧,不顾自身安危传信的勇敢,还有毫不栈恋离开京城的淡泊更是深深地刻入许多人的心中。 再加上皇后下毒害死静妃和两位皇子,民心向背,皇上再不可能视若无睹了吧。 是以许衍虽然不满胶东王,但他此行并不只为了将□□拿到手查清过去之事,而更是要争取胶东王回京,再见见徐素波。 再见见徐素波,表面只是到胶东之后顺便的事,但其实一路上这个念头在许衍心里冒出来的次数远远多其它所有的。□□的事并没有什么可想的,胶东王一定会与自己合作,至少能提供一些重要的线索;至于陆相要自己劝说胶东王回京,许衍觉得不必劝,胶东王当年他从宫里出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吗!现在他虽然留在胶东,但岂不会盼着有朝一日有如潜龙一般一飞冲天?只有见到徐素波后应该说什么,怎么说,许衍一路上一直在想,却也没有想明白。 现在胶东王摆明了不给自己见王妃的机会了,许衍收回了望向渔排的目光,起身为胶东王敬酒,“下官祝王爷福寿绵长!” 胶东王端起酒爵,“多谢使臣。”一爵饮尽又命人添酒道:“还请使臣回京后为本王祝父皇身体康健,长寿无疆!” 许衍感觉出胶东王话语中流露出的涵意,他并不打算回京。可是自己不会多说什么,虽然陆相再三让自己向胶东王保证,只要胶东王回京后,陆相以及手下的所有人等都会为胶东王夺嫡尽力,但这些改变胶东王的想法吗?胶东王从来没有依附过陆相,将来更不会与陆相完全捆在一处,尽管他们是亲祖孙。 但,胶东王回京,那是必然的,没有一个皇子会拒绝那个无上的宝座! 因此许衍拜答后便将话题转向了精盐,他本是到胶东为皇家采买精盐的,总要带些上等的精盐回去。 说起胶东的盐,胶东王手下众人也都放开了许多,“先前胶东人在海边支起铁锅煮盐,费时费力还费柴,现在我们王爷和王妃想出了晒盐的办法就容易多了。” “晒出的盐虽然能用了,但还不够精,大家在一起想出了许多办法,将盐重新做得非常纯非常细……” 案上放着一个银架,架上八个小银瓶,里面放着各色调料,方便每人取用的,其中有一个银瓶里面的就是盐,比雪还白,比海边的沙还细——这样贴心的银架,应该也是徐素波想出来的。 许衍含笑应和着,“王爷到了胶东,京城那边的人都有了口福,百姓们都知道梨膏、饴糖、煎饼、烤鱼片……其实胶东的盐才是最最出色的!” “是啊,盐才是百味之首,我们王妃正带人做金钩海米,上等的鹰爪虾只加上盐就能制成,味道鲜美得无以形容……” 其实胶东王原本打算吩咐手下的官员,不要在京城使臣面前提起王妃,他一点也不希望许衍听到王妃的名字,可是最后他还是理智地放下了这个念头。现在听人说起王妃的语气,无意间流露出来都是真心景仰,又是开心,又是舍不得,舍不得王妃所做的事情被许衍知道了,他不配知道的。 “鹰爪虾一向很少,渔民打一船虾回来,也不过能挑出一二斤而已,”胶东王就道:“而十几斤鹰爪虾,只能制成一斤金钩海米,是以金钩海米只有贡品,外面流传出去的不过以别种虾仿制的而已。” 很显然,胶东王妃使人做金钩海米,胶东王一定时常在旁,否则他不会如此清楚。而且,许衍还听出胶东王话中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自己一辈子也别想吃到真正的王妃做的金钩海米,因为胶东王不给。 吃不到就吃不到吧,许衍本就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虽然在京城的他早将胶东的各种物产都尝了个遍,而且吩咐家里的下人时常买来食用,但此时面对着示威般的胶东王,他还是退让了,只笑道:“下官并不大懂,此次来胶东也是为了采选精盐。” 宴后,京城的使臣果然就专心于胶东的盐,他到海边看晒盐之法,去作坊中瞧如何精炼盐,还特别到了为胶东精盐烧制瓷瓶的瓷窑转了转——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他一直没有遇到胶东王妃! 不是说胶东王妃不但参与胶东政务,更是时常亲自到胶东各处新建的作坊里指导吗?那些胶东出了名的物产都与她有很深的关系。 也许自己应该把陈敏带来的。身为使臣夫人,她一定能见得到胶东王妃,也许能替自己打探到一些消息。可是,想到这里,许衍又摇了摇头,即使陈敏来了能帮上一些忙,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陈敏的性子像极了陆二小姐,她之所以那样的浅薄、无知,却又极度自以为是,最大的可能也是她就是住在陆府,从陆二小姐身上学到的。 如果那时自己不去阻止,娶到陆二小姐的就是胶东王。 那么,胶东王就不会如此得意洋洋地告诉自己金钩海米是怎么做,也露骨地示意不会分给自己了。有福气与素波过一辈子的人应该是自己!随时能尝到金钩海米的人也应该是自己! 因为□□案尚且隐瞒着,是以时间很紧,但自己走前一定要见徐素波一面! 第167章 锦绣龙虾 这几天素波没有出门, 一心在府里做金钩海米。 正如胶东王所说的, 真正的金钩海米是用鹰爪虾制的,因鹰爪虾一向极少, 因此外面做金钩海米的作坊所用多半是别种的虾, 唯有胶东王妃才能奢侈地随意用鹰爪虾呢。 上好的鹰爪虾洗净,用盐水煮好, 再拿出来晒。素波每想到前世吃到的金钩海米未必是真正的鹰爪虾,即便虾没有错,但晒虾这一步一定也非传统上用太阳晒,而是一定用电烘的。可是唯有真正用太阳晒出的海米才能拥有最完美的味道。 现在,眼前就是纯天然非养殖的上等鹰爪虾,铁锅烹煮, 太阳晾晒,想想就觉得人生好有意义! 当然了,剥虾壳很不容易, 这里的一切都是天然的, 所以也没有去虾壳的机器! 所以身为王妃的素波动员了府里的闲散人员都来剥虾壳,其实也不用她动员,大家都喜欢跟着王妃做事。 “虾壳要从虾的倒数第二节开始剥,只有这样才能剥出完完整整的虾仁。”素波示范了一个,“看, 只有连虾最下面的小尾巴都一点也没破坏,才是真正的金钩海米呢。”说完,这只金钩海米就进了素波的肚子, “味道一点也不错,鲜美无比,越咬越香。” 大家都学会了,也都尝到了纯粹的金钩海米。 虽然剥了半晌,还没有一只海米放在箩筐里,但素波一点也不小气,大家都爱吃才说明自己做得好呢。再者,她做的金钩海米也是给大家吃的呀。 当然了,就是世上最顶级的美味也不可能天天吃,一直吃,所以金钩海米还是做了出来。王府里留下一半,再拿出些做为贡品,最后就分给王府诸人,大家或者自吃或者送人都是极好的,这也是胶东王府的一项福利呢。 许衍将一个金钩海米放到口中咀嚼了半晌,尽管这些海米是从外面买来,而非胶东王府的,但味道还是不错的。也许徐素波做出来的比这个还好吃,不,不是也许,是一定,她向来就喜欢弄那些的。 所以他的决心也就下定了,明天,自己一定要见到胶东王妃,再与胶东王周旋下去自己快承受不住了。 这几天胶东王过得也很累,许衍说是为了迷惑外面的人,在拿到了□□之后只遣人快马加鞭送回,本人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胶东,而是摆出一副真正要采买精盐的样子到处转。自己表面陪着使臣东游西逛很是自在,但心里其实很不踏实。 平日里,胶东王愿意王妃随心所愿做什么都好,只要她开心。眼下,他亦不愿意王妃感觉到受了束缚,只是想办法找到了种种借口,亏了王妃从没有什么小心思,一直没觉得不对。因此,听闻许衍明日就要离开海清郡,胶东王就有些放松了,“明日我出城去送朝廷使臣,回来带王妃去海边钓鱼,好不好?” 素波这几日被这样那样的事绊在了王府里,一直没能出门,因此一听胶东王的提议十分开心,“正好我也想出门转转了呢,不如我们分头去海边,在那里再汇合?” 许衍走前王妃还是在府里安全一些,胶东王就摇头道:“我听海边的渔民说,白天钓鱼并没有什么,倒是夜钓十分有趣。不过你一向不能熬夜,所以我上午送了使臣,下午接你到海边,我们钓到困了就住在那边新修好的小别墅,怎么样?” 真是很完美的计划!素波立即就赞同,“正好我睡个懒觉先!” 胶东王微微一笑,“多睡会儿,晚上也就不容易困了。”说着向留福示意了一下,又想起一事,便问:“薛奉仪呢?”自己虽然没有对薛女官多说什么,但胶东王却发现薛奉仪一直在配合着自己将王妃留在府里,她一定懂得自己的心思。 “这些日子慈善堂里事情特别多,薛姐姐有时候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素波倒是知道的,“所以近来她时常回来很晚。” 慈善堂那边一直由王妃管着,胶东王倒不甚清楚,便不再多问,转而说起了夜钓,“听海边的老渔民说夜间钓鱼比白日有意思多了,天上的繁星映在海里,在波光下像碎玉一般,海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还有海浪打在岸上的声音,让人觉得心里好宁静的。还有,此时大海里的小鱼都睡着了,只有大鱼还在游,钓到的都是大鱼。” “所以早些睡觉不但健康还能保命呢。”徐素波既然能总结出这样的至理名言,自然要认真遵守的,是以她就早早地睡着了。 第二天,胶东王便一早去送京城来使,素波继续睡懒觉。 反正薛清昨夜没回来,更没有人会管她了。 可是胶东王妃竟然被吵醒了。 胶东王府正在重建,现在胶东王和王妃带着属官下人们临时住在旧王府的一处偏院,房舍未免就有些浅陋,若是院墙外有人大声喧哗,里面便能听到。 若是外面的人说别的,素波也不会在意,可是她却听到有人在高喊,“这是什么虾?这么大,又五颜六色的,真是神奇啊!” “我一早出海打到了这只神虾,正要拿来献给胶东王妃!” 神虾?素波立即睡不着了,她赶紧起身向外走,正好迎面遇到了留福,便匆匆问:“你听到有人说捕到神虾了吗?” 留福自然听到了,“老奴正要令人将虾买了拿进府里呢。” “算了,反正我也起来了,”素波就道:“我们一同到外面看看,顺便再问那渔夫虾是在哪里打的,也许以后会有用。” 许衍今天已经出城了,留福昨晚还觉得王爷未免太过多心,再者他这些日子跟着王妃尝遍了各种海鲜,乍一听有特别的神虾,也满心想去见识见识,因此立即就点头赞同,“老奴也想着跟王妃多长些见识呢。”说着扶着王妃出了门。 两人出了王府,就见府墙外已经聚了不少人,大家围着的一只虾果然不同凡响——那虾有半人来长,浑身青绿,触角虾须上点缀着许多五彩斑点,比它相比,什么鹰爪虾、什么红毛蟹都弱爆了,素波不由得惊叫一声,“这可是锦绣龙虾啊!”前世她可是听过,一只虾要几十万还未必能买得到呢。 留福也早被这只神奇的大虾惊呆了,这样好看的虾一定特别好吃吧。跟着他们一同出府的阿仁还算清醒,便向手里捧着虾的渔民道:“王府收下这只虾了,你想要多少钱只管说。” “这虾是献给胶东王妃的,不要钱。” “那怎么好?”素波还在专心地看锦绣龙虾,这种虾在什么时代都极少见,所以一直被称为神虾,每当它出现都会成为吉祥的象征,意味着海晏河清,太平盛世。所以,“一定要给钱,而且还要多给呢!” 许衍一早派了人代替他坐进使臣的车子出城,然后他便到了胶东王府外,决定哪怕是跳墙也要进去,只要惊动王府,也就惊动了胶东王妃,到时怎么也能见上一面。 但他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来献神虾的人,立即就拿出身上所有的钱物将神虾买了下来,又雇了人帮忙吆喝,果不其然见到了胶东王妃。 可是,徐素波从出了胶东王府目光就一直落在了神虾上,即使听到了自己说话,她还是没有认出自己。如果不去特别提醒她,她一定一直当自己就是个来献神虾的渔民。 “徐素波,是我。”许衍终于说了出来,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素波抬起了头,眨眨眼睛,“许衍,你怎么去捕鱼了?” 原来,胶东王竟然连自己出使胶东的事情都瞒着素波呢!许衍便正式宣布,“我是京城来采选精盐的使臣。” 素波的确不知道许衍就是京城来使,她似乎问过胶东王一两次,可是不知怎么就都含糊过去了,然后她也就没再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同样也不会放在心上,“噢,原来是你呀。可是你怎么没走呢?王爷一早说去送客了。” “我若是走了,哪里还能见到你?”许衍看着又将目光瞄向神虾的徐素波,突然觉得自己费尽心机留下是错误的,徐素波宁愿看到一只奇怪的虾,也不愿意费心思与自己多说几句话。 “噢,”徐素波真心对锦绣龙虾十分感兴趣,这只虾看起来才从水里打出来不久,肉还很新鲜,完全可以吃。可是怎么吃呢?这么大的虾,当然要一虾几吃,芝士焗龙虾、蒜茸龙虾、清蒸龙虾、龙虾沙拉、龙虾刺身……当然了,自己可不是单纯的吃货,锦绣龙虾的壳一定要完整地留下来制成标本,神虾的确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自己竟能得到一只已经足够幸运,所以,她真心很感谢许衍,“真是多谢你了,特别把这只神虾送来。王府现在很有钱了,也有许多珍珠宝贝,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我都可以给你。” 虽然许衍一直不知道自己那么想见徐素波一面为的是什么,见了面又说些什么,但他可以肯定决不是为了谈什么神虾,他不过是顺手借了这只神虾达成了目的而已,当然更不是为了钱财,陆相现在十分相信自己,大把钱财都由自己用,他只盼着自己能想办法将邓家拉下马,免得陆家将来被抄家灭族的命运。 可就在这时,许衍眼见着对面的徐素波眼睛一亮,越过自己看向后面,嘴角也不知不觉翘了起来,他回头望去,胶东王正纵马奔来,再转过身,留福已经醒悟过来,正从徐素波身后冲过来,他们都不想自己见徐素波!许衍不知为什么,想也没想地就道:“素波,你一直不知道自己被胶东王骗了吧,他从来都不傻,倒把别人都当成了傻瓜。” 第168章 天降祥瑞 当时的情形素波有些模糊了, 因为她太紧张了, 眼见着就要到自己身边的胶东王突然从马背上掉了下去,然后她就拼命地跑过去, 将胶东王抬到了王府里。 胶东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伤, 可是好几位名医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没醒。 素波先前还硬撑着,她端坐在胶东王身边看着大夫们轮流诊脉, 眼巴巴地盼着他们拿出灵丹妙药,然后胶东王一下子就好了。 但,大夫们个个摇头,后来在一起商量了半晌依旧没有主意。 素波就沉不住气了,好在她时常参与胶东政务,倒也练出一些处事才能, 当时将心底的慌乱压下,沉着脸发下命令,“立即尽征胶东的名医到王府!”待胶东官员们退出之后, 立即握住胶东王的手大哭起来, “你究竟怎么了?快不要吓我了,赶紧起来吧!” “我就起来了,”胶东王坐了起来,“王妃别怕。” 素波简直不能相信,“你真的好了!”拿袖子抹了抹眼泪, 细看看胶东王果然好好地坐在床 上与自己说话。她还不信,便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好痛啊!”看来胶东王果然没事了。 胶东王便捧起王妃的手, 小心地吹了吹,“为什么要掐自己呢,王妃还不如掐我呢。” “掐你我怎么知道疼不疼?我虽然着急,可心里还是明白的,”素波说着,喜洋洋地站了起 来,“对了,把刚刚传下的令撤回来吧,王爷无事了。” 留福答应一声跑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我将那些大夫也都放走了。”其实本来就不必传的,只是当那时他也不好反对。 素波也不以为意,方才急得什么也顾不上,现在便想了起来,“我正有事要问王爷呢。”胶 东王的骑术一向不错,今天怎么能堕马?而且,平时王爷骑马出门,冯律总会带着几十个好手跟着,但刚刚怎么只王爷一个人赶了回来?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细问,留福就抢在前面拦住了她,“王妃,现在不能问,王爷似乎有些不对呢。” “哪里不对了?” “我就是感觉王爷不大对,不如让我先问问王爷,”凭王爷的身手怎么可能堕马呢?自然是 因为许衍见到了王妃,一定会对王爷不利,当时的情形,王爷唯有堕马才能打断许衍,也能让王妃不会被许衍挑拨。现在王爷想怎么收场,留福心里没底,因此他要问一问,“王爷还记得方才的事吗?” “什么事?”胶东王无辜地睁大眼睛,“我一直在床上睡觉,才睡醒了呢。” 素波比刚刚还要受惊吓,“你怎么了?不记得刚刚堕了马?” 胶东王摇了摇头,“不记得。”还是在马上的时候,也不知是真听到了还是自己想像的,他知道许衍正在说自己骗了王妃,胶东王太害怕了,他真怕王妃听了许衍的话就此与自己生分了,再也不喜欢自己了。 王妃这人单纯是单纯,但她其实挺有“底线”的,胶东王一直觉得自己骗她的事绝对在那个底线之下,王妃若是知道了恐怕会伤心极了,然后流着泪坚决地离开自己。 所以,自己想也没想就从马上掉了下去,同样按王妃的“底线”,只要自己有事儿,王妃就一定不会离开自己。 原本胶东王还想显得伤重一些,多在床上躺两天,可是他听到王妃哭了就再忍不住了,赶紧坐起来安慰,面对王妃的问话,他就很自然地重新装起了傻。 留福是真正听到许衍的话的人,心里非常地内疚,明明王爷将护着王妃的责任交给了自己,可是自己竟然让许衍得了手——许衍还真是狡猾,知道王妃的弱点,只用一只虾就将王妃和自己骗了出去。急于弥补的留福很自然地接手了他先前的日常,赶紧上前描补道:“许衍在说谎,王爷从来没骗过王妃,他一直就是这样的!”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胶东王真是气死了,留福原本很机灵的,自己有什么意图他全明白,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没出过差错,可以说自己平安地出了宫有他一半的功劳,但是现在他蠢得惨不忍睹! 如果自己是王妃,早就明白了过去的一切! 可是素波并不是胶东王,她对留福的话并没有真正深刻的理解,说到底她心里还是相信胶东王的。因此回想了一下,当时许衍似乎在说胶东王怎么样,可是几乎同时胶东王就从马上落了下来,她根本没有心思去听,更是想也没想过,此时下意识地道:“他那个人功利心特别重,但品德还不错,未必会撒谎。王爷这几年的变化的确挺大的,也不怪他会如此说。” 王妃竟然对许衍很相信!还说他品德好!胶东王不高兴! 但公平地说,胶东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品德也未必比许衍高到哪里,特别是骗过王妃,利用过王妃,这是永远的污点,怎么也改不了的。他便十分心虚,也许只有继续装傻才能证明许衍的话不对,而王妃也不会怀疑自己? 还不待胶东王想清楚,急切的留福就替王爷做了选择,“我们王爷在宫里的时候就是如此,一段时间很聪明,一段时间就糊涂了,这不是骗人,而是一种病。当时王爷在陆府的时候,就是最糊涂的阶段,后来,王妃就看到了,王爷就一点点清醒过来了。现在王爷又变回去了,对,就是这样的!” “就这样?”素波被留福搅糊涂了,“我以为王爷是摔到了头才会如此呢。” “不错,不错,王爷以前也摔伤过头。”留福不遗余力地附和,“对了,那次就是摔伤了头才因病出宫到陆府的。” “好像你先前不是这样说的……”素波回想刚成亲时对于胶东王的痴傻,留福似乎很习以为常,还表示胶东王一直就是那般,当然了,那时他最最强调的是自己应该怎么配合他保护胶东王,然后自己都照做了。 “老奴有时也糊涂的,”留福急得满头汗,自己应该怎么把过去谎言圆过去呢?“而且,老奴最近吃得太多,脑子都不会转了,所以就真糊涂了。” 这倒是实话,留福的脑子真不会转了,胶东王无奈,只得重新开口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以前摔伤过吗?” 留福原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在有胶东王插话,立即就指着王爷道:“但是现在,王爷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过去的事有什么要紧,素波一下了就丢到了脑后,赶紧转身摸摸胶东王的头,又拍拍他的脸,“王爷,许衍做为京城的使臣到胶东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胶东王摇头,十分地坚决。他从来都不想记得那个人! “那胶东现在的政务呢?今年我们还要新开多少倾盐田?” 胶东王又摇了摇头。反正政务已经安排下去了,自己记不记得不要紧。 “修水渠的事呢?” 胶东王还是摇头。这个更不必知道了,因为水渠已经开挖了。 素波不禁有些泄气,“你还能记得什么?” “我知道你是我的王妃。”胶东王就笑了。 还好,胶东王认得自己,素波也笑了,“其他的呢?” 胶东王瞧瞧留福,只得用手指点点,“还有他。”其实自己真心不想再认下这个蠢材! 还好王爷还认自己,留福就放心了,“王妃,别着急,王爷慢慢还会好的。” “可是,上一次王爷用了几年时间才好,这一次又不知多久了,”素波心里有些伤感,可是 她马上下了决心,“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胶东王满心的快乐,他特别喜欢听王妃如此的誓言。在宫里那漫长而孤独恐惧的日子,没有一点点地希望,使得他特别特别盼望能够得到别人的关爱,这时美丽而可爱的王妃到了他的身边,真心地对自己好,那种慰籍带给胶东王的感受是没有任何能比拟的,也是他根本不能失去的。 只要不失去王妃,胶东王愿意做任何事! 现在装做重新变傻了非但不难,而且还会享受到王妃无比的关爱,自己真是幸福! 当然了,自己才不会像留福所说的那样要好几年才“变聪明”呢,只要王妃不疑心了,自己就变回去。 “受伤”的胶东王除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别的完全没有受影响,他跟着王妃一起吃了那只神虾,吃得还很多——王妃暗地里说其实那不过是锦绣龙虾,并不神奇,只是少见罢了,又悄悄将龙虾肉做成几样难得的佳肴,当然龙虾壳还完整地保留着,并做成了一只好看的“标本”放在王府大堂特别为它打造的檀木架子上,做为“祥瑞”示人。 留福也吃到了神虾,知道此事的还有阿仁,其实素波原本还想叫上薛清,可是她一直忙啊忙地时常不回来,也就算了。毕竟参与了吃龙虾肉就要跟着保密,不管在哪个时代,大多的事还是要随着世情风俗,既然大家都当锦绣龙虾是神虾,那便是神虾吧,把神虾吃掉了总不能说出去的呀。 反正,在享受了神虾的美味后,他们还得了神虾更多的好处。 大家都说因为胶东王和王妃在胶东的善行良政感动了上天,才降下了如此的祥瑞。就连胶东王在胶东王府前从马上掉下来,也都与祥瑞有关,因为胶东王是被神仙招去说话了,否则那些大夫怎么看不出王爷有什么病?然后又立即好了呢?然后又有诸如什么胶东王得到神仙传授仙书的传言。 素波听了传言不觉好笑,但是她现在毕竟已经是成熟的政治家了,不会当着大家的面反对的,而是默默地认可,毕竟传言对胶东王有利啊! 至于现在真正的胶东王什么都不记得了,胶东完全要由自己负担起来,这种事情成熟的政治家也不会流露出去,为此素波还很认真地警告了留福,她一直觉得留福不够成熟。 至于引起这起事件的许衍,根本没有出现在传说里,因为他只是个渔夫,虽然送了祥瑞,但其实祥瑞与他根本无关的。 而素波也将他彻底忘记了,毕竟出了这样大的事,她的心思全在胶东王好不好? 第169章 孝思皇后 胶东的政务原本就不是很费心, 特别是到了秋季, 收粮、收菜、打渔样样井井有条,接下的冬天又一向是事务最少的, 素波索性一股脑儿布置给她的小内阁后便整日带着胶东王做好吃的, 吃好吃的,再到处玩儿, 希望他能早日恢复。 秋天的海滨不只有最好吃的东西,也有最好玩儿的事情,素波竟然教会了胶东王游泳!别看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但学游泳还是很快的,然后他们就时常在傍晚时分在近海游泳,专门隔出的海滨只有他们俩人, 还真是畅快! 当然他们也去夜钓了,与其说是钓鱼,其实不如说是享受浪漫, 星空、大海、波涛, 轻晃的小船,简直没有更好!唯一的遗憾是素波钓着钓着睡着了,其实也算不上遗憾,因为当初他们就说好了,什么时候困了就睡嘛。而且能弥补素波遗憾的是胶东王钓到了好几条大鱼, 果真都是大鱼,没有一条小鱼的! 眼看着胶东王就好多了,他这一次发病本就没有先前在陆相府里那般重, 他认得自己和留福,从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随便抢吃的摔东西,讲道理更是会听,教东西学得也快。 还有那件难以启齿的事,胶东王竟然也没有忘记!每到那时候就会撒泼的滚,无所不用其极。 素波不得不感慨,食色,性也,真是一点也不错的圣贤之言。 胶东王心里盘算着,过了冬天自己也就慢慢好转了,明春时就向王妃提前求婚。自己过去错过,现在还在骗着王妃,他既享受着,也越发担忧。杀了许衍?杀许衍并不难,胶东王如今也有足够的实力,可他不会去做,那样与邓家先前的行事又有何异? 再者杀了许衍也未必有用,不只他一个,邓家的人早就知道了,恐怕陆相、张宗等人也都有心里有数。 胶东王左思右想,只有早些成亲,才能让他心里安定。 但正如王妃做事从来都一帆风顺,胶东王谋算的事情都会遇到很多变数,命运对他就是如此,现在依旧不例外。 许衍回京不过半个月,京城里就又派了使臣到了胶东,他们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胶东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静妃被封为孝思皇后。 皇上急招胶东王回京。 素波陪着胶东王接了圣旨,然后将使臣安顿在驿站里,回到府中便问留福,“怎么办?” 留福不知道,过去在宫里在陆府他还会认真思考朝局,帮着王爷在艰难的处境中寻找活路,但自从到了胶东,他比王妃想的事还少,至少王妃还会时不时地去议事堂,他根本就在厨房里打转了。但是他并不着急,还有王爷呢,让王爷做决定好了。 说起来,王爷好转得太慢了,现在自己很累的!上了年纪,这些事太劳心劳力,他已经不适合了! 如果胶东王听到了留福的心声,一定会说他不是上了年纪,而是上了体重的。可现在现在胶东王没空儿理留福,就是还在宫里,这样重大的事也只能自己做决定。 若说因为父皇真正得知母妃被皇后毒死,根本就讲不通。难道没有□□案发,父皇就没有想到母妃的死与皇后的迫害有关吗? 不,父皇绝对能猜到! 但是当时父皇除了把自己送出皇宫却没有别的表示,也没有追封母妃为皇后。 一个封号,看似简单,但却代表了太多。自己的外祖陆相从此就成了真正的外戚,而自己也成了嫡皇子,这是很不一样的,父皇当然是顾虑这些。 可是眼下,父皇再不担心会引起储位的风波吗?要知道他在确立太子之后就没有再生过犹豫之心,他是那样刚硬的人,为了国本永固宁可委屈祖父祖母和母妃,就是出了牛通反叛那样的大事也还坚持太子的权威。 而且,从治国的方略上看,东宫之位即定,的确也轻易不适合再动。 还是在两年前,胶东王离京时,他的判断是长沙王和赵无敌就是再嚣张,最终也挑战不了太子的权威,而他早已经不再对京城有一点的眷恋,包括曾心心念念的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他统统放下了,因此将京城里差不多所有的手下都带了出来,专心治理胶东。以胶东王对父皇的理解,他对自己是内疚的,也是真心疼爱的,更是情愿自己在胶东过上轻松富贵的日子,而自己也想好了,以父皇春秋正盛,胶东之地至少应该几十年内安然无虞。 当然,薛太傅没有跟着自己来胶东,尽管自己表明了甘心就藩,他亦坚定地以研习五经,教导学子为名留在太学。胶东王当然明白他并没有真正放下把自己推向皇位的打算——做为当世名儒,薛太傅希望自己夺嫡,这种坚持与其归于他支持自己不如理解为他更抱定他的信念不放。 在薛太傅和许多的儒生们看来,母妃本就是父皇的嫡妻,也应该是皇后,更比邓氏更堪为后。 那么,母妃被封为皇后是薛太傅的意思? 胶东王还是否定了。薛太傅虽然在士林中名声极大,但他恐怕并没有能力影响父皇。尽管父皇早已经开始重用儒生,但手提三尺之剑得到天下的他从心里对于文人并不真心敬重,他不过是要用文人帮助他治理天下罢了。在他心中,最最重要的还是要靠武官们收复蜀州、交州、幽州,然后天下一统。 父皇既然想将天下一京十三州重新归于新朝,那么就不会对以邓家为首的武人动手,所以突然封母妃为皇后更是没有道理。 而且还是追封孝思皇后。 母妃最早嫁到刘家,与那时还没有被封为太上皇和太后的祖父母在一处生活,为人儿媳,洗手做羹,贻养老人,在父皇出征时更是以长媳的身份担起了刘家,“孝”固所宜得。 但“思”字却颇值得寻味:道德纯一曰思;外内思索曰思;追悔前过曰思……父皇是怀念母妃,又心生悔念了吗? 若是如此,又何必当初? 在已经长大了的胶东王看来,父皇若是念着母妃,当初就应该在母妃活着的时候关切她爱护她,可那时父皇忙着四处征战,每次到母妃处都行色匆匆,话都多说不了几句,到了现在再封什么皇后又有什么意思?母妃早已经长眠下地下,根本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的荣华与富贵了。而自己 同样一点也不会被这种无用的追悔影响。 可是,眼下更讲不通的是父皇急招自己回京。 难道父皇龙体欠安? 不会的,父皇向来强壮,即便上次出征回朝时有些消瘦,但先前每次打仗也都差不多,很快 就会好了。 那是父皇想自己了? 但父皇就算真想念自己,也不会招自己回京,而只会派人赏些钱物。 还是京城里有什么变化? 素波见留福一直看着胶东王,心里便想,留福果然糊涂了,再不是过去那个时常会指导自己做事的留福了。胶东王已经如此了,难不成还指望他拿主意? 是以,素波就下了决心,“我们现在就吩咐王府中人,赶紧收拾行装,明日便与使臣们一同回京。” “可,可是,”留福虽然不比过去,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免觉得王妃实在决定得太快,“我们就这样回京,会不会太草率了?”万一这里面有什么阴谋,那可怎么办?又一个劲儿地向胶东王使眼色。 胶东王也没有想到王妃立即就决定回京了,“我们为什么要回去?” “父亲要孩子回家,还有什么为什么?”素波摸摸胶东王的头,用心地教导他,“想来不是父皇身体不好就是想念你了,所以我们当然要赶紧回去了。” 留福只得低声问:“王妃,万一,万一京城里有什么不妥当的呢?” “我明白的,毕竟我也在京中住了那么久,也见了许多事,”素波不是没想到京城里的危险,而且,她又知道皇上很渣的。可不管怎么说皇上也是一个父亲,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皇上时,他对胶东王的目光,绝对是父亲的目光,如果因为自己的犹豫和多疑耽误了什么事,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她肯定地道:“我还是认为我要带胶东王回京。” 这又是王妃的底线了。 胶东王突然不再犹豫了,他听王妃的。 就如在钟山时,他就选择了听王妃的,结果完全正确。 眼下即使京城里有什么诡计,他还是应该回去看看父皇的,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眼下自己要做的是如何防范意外。 素波急着收拾行装,虽然她身边的女官都很能干,但总有一些事需要自己关注,尤其是薛清这些日子差不多就留在了慈善堂,自己也算缺了一个最有力的助手。还有胶东王,他的事自然也要自己操心,因此她就吩咐留福,“你陪王爷到海边转转,我安排些事儿。” 胶东王果然就出去了,不过他不是到海边散步,而是也安排些事儿,对于邓家、还有赵家,他不得不防。 如今胶东已经为他所有,虽不够与朝廷对抗,但自保还是有余的。 第170章 为天下君 素波一面吩咐大家做事, 一面令人去请薛清。 为了陪自己到胶东, 薛清与相依为命的祖父分开两年多了,现在胶东王府要回京城, 自然要带她一同回去。 “薛姐姐, 我知道慈善堂最近事情特别多,我因为要顾王府这边只能让你一个辛苦了, ”素波看着薛清,发现她竟瘦了许多,心里十分愧疚,“我这就派胶东的几个官员帮你打理慈善堂,你跟我们一起回京,路上就在车里多歇歇, 但愿能养好点,薛太傅看到孙女时能不太心疼。” 薛清苦笑一声,“王妃, 下官一直有事瞒着, 便是累些,也罪该万死。”原本她一直没有想好是不是要回禀王爷和王妃,但突然间的变故,还有王妃的自责,让她决定说出实情, 如果王爷和王妃实在不能相容,自己就陪他而去,也不负当年的婚约。祖父就是知道了, 哪怕再伤痛,也不会怪自己。 “什么事能称得上罪该万死,”素波一向听不习惯这样的词,“何况你还这样辛苦,我听青雀说你一直在照顾善堂的病人。” “那个病人是他……” 他?素波半晌才明白他是谁,瞪大眼睛道:“他不是死于乱军之中了吗?” “并没有,”薛清摇头道:“我也是在善堂遇到他方才知道的。” “当日朝廷的援军与城中的守军同时进攻,牛通知道势不能敌,当即就带亲信投向了匈奴,他也被裹挟着到了大漠。在大漠里,牛通尚且要看人脸色,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不过也好在匈奴人没有将前朝皇子放在眼里,他竟逃了出来,只不过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身边最后的几个人也都或死或走散去了。” “可怜他从小就锦衣玉食,无数人服侍,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只剩一个人时竟然连饭也吃不上。不知在哪里听人说胶东容易讨生活,便一路讨食到了海清郡。大约一路上饥一顿饱一顿的生了病,被送到善堂,偏偏遇到了我……” 薛清说着哽咽了,“我竟然一下就认出了他……”请医熬药,小心调养,总算将人救了回来,可是薛清不知应该怎么告诉王爷和王妃,她很少回来,一是因为忙,再就是她觉得无颜见胶东王府诸人。 素波比她先落下了眼泪,“我明白的,薛姐姐,我明白的。” “王爷也是皇子,我也为他担过心受过怕,如果他被囚禁或者怎么样的,我也一定会陪着他!所以,你没错的。” 是的,王妃从来就是这样,她善良,她会从别人的角度理解他人,这也是薛家祖孙二人选择胶东王的原因。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薛清茫然地低声道。他究竟是前朝的皇子,又跟着牛通打起了反旗。 薛姐姐平时一向都是冷静沉稳的风度示人的,素波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的软弱。毕竟是女人,总要为情所困呢。素波觉得自己真是长大了,不但能护住生病的胶东王,还能为薛清出主意,“薛姐姐现在一定心很乱,不如就先不回京城了,我会告诉薛太傅慈善堂暂时离不你。等他养好了病,薛姐姐也想明白了,那时再做决定。” “可是他,王妃就这样放过了吗?”薛清之所以瞒着,也是担心胶东王知道实情后不会再容前朝皇子,就是留下命来,也会囚禁起来吧,现在纵是王妃心软,“王爷会怎么想?” “王爷嘛,”素波虽然不知道,但是现在,“我可以替他决定,前朝皇子既然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了,那么现在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人,与胶东的百姓一样,只要老老实实服从朝廷, 努力地干活,都能在胶东过上好日子。” “下官明白了,从此之后,前朝皇子已经死了,胶东多了一个寻常百姓。”薛清醒悟过来,惊喜异常地道:“多谢王妃了!” 素波又正色道:“薛姐姐,你一定要转告他,甘心做一个百姓,千万不要再卷到那些叛乱之中了。我并非因为是皇子妃才偏心本朝,而是大势如此,前朝已经没落了,新朝方才升起,所有的叛乱都不过以卵击石而已。” 薛清重新去看王妃,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单纯善良胆小的少女已经真正成长为胶东王妃了,她不仅有才干,更是有了成熟的心志,让自己都要仰望了。 门外的胶东王和留福也有着差不多的感慨,原来的王妃只是心肠好,但如今的她宽宏雅量,擅长教化。特别是胶东王,初闻之时心里还有些不平,但随后听了王妃之语便立即转过弯来。虽然是前朝的皇子,虽然曾跟随牛能叛乱,但其实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只要他甘心做个百姓,又何必赶尽杀绝呢!王妃替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真的很好。 那位皇子若是聪明的,从此留在胶东,做一个平民,自然一生顺遂,便是他想不开,难道还能将新朝如何?手握重兵的牛通如今已经灰飞烟灭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更不可能掀起什么浪花。 素波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有如此高大的形象,她甚至没有多想什么,只打点好行装第二天就出发了。 圣旨既然传到胶东很急,胶东王府一行人走得也很急,胶东王和王妃轻车简行,只带着王府一百多侍从用了十天时间就到了京城。 恰好又在金秋,只是相隔两年。 陆相带着许衍亲自在城外三十里处相迎,见了面便匆匆道:“□□之事皇上已经尽知,只是尚未明发旨意。还有皇上已经五日未上朝了,不知是不是宫中有变。” 才一进京,立即就感受到阴谋和争斗的味道,素波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点头道:“多谢陆相相告。”却不肯再与他们多言。这两个人心里都有不知多少诡计,不过是想利用胶东王而已,自己无心与他们多往来,只是握紧了胶东五的手再三叮嘱道:“别忘记了我教你的,还有,到了宫要跟着我。” 胶东王点点头,“我都记得呢。” 才入城,就见到了中常侍郑安,“请胶东王和王妃立即入宫!” 上次他们自钟山的山洞回来,郑安可是坚持要他们更衣后方才能晋见呢。现在他们虽然不比那时狼狈,但毕竟也是一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素波便微微一笑道:“我们还是先回胶东王府沐浴更衣吧,那边早备好了。” 两年过去,胶东王和王妃风采更胜,可郑安却觉得自己老了,再也无没有力气与胶东王妃打机锋,只摇头道:“皇上宣王爷和王妃立即见驾。” 许是郑安的神情过于黯然,素波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点点头,请郑安在前引路,然后紧紧地握住胶东王的手,低声告诉他,“我总觉得郑安很悲伤的样子,是不是父皇身体不大好呢?” 胶东王的感觉还要更深刻一些,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他毕竟对宫里,对郑安更熟悉。就在这时,皇宫方向传来了洪亮的钟声,郑安就道:“这是景阳钟。” 一声声地钟声激昂响起,悠扬地传出去,余韵又伴着下一声种钟响,连绵不绝,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钟声之下。街边路人纷纷驻足,百姓扶老携幼出门观看,官宦人家急忙换了官服整备车轿……景阳钟响,也就是皇上临朝之时。 不过,通常,景阳钟都会有清晨响起,现在却已经近了午时,而且刚刚陆相还说皇上已经五日未上朝了。 郑安又道:“不错,皇上就是等胶东王入朝呢。” 原本素波以为他们会在后宫里拜见皇上,她能一直陪着胶东王,可上朝就只能胶东王一个人了,但是现在的他不大合适一个人上朝的,素波想了想便道:“我也陪着王爷去宫里,好吗?” 看来胶东王妃果然一直参与政务,皇上最担心的也是这点。郑安想了想,眼下恐怕是皇上最后一次临朝了,他原也要见见胶东王妃的,于是便点点头。 素波不想事情能如此顺利,十分领郑安的情,便随胶东王立在丹陛之下。 此时文武百官早从四面八方来到皇宫,按官品排列整齐鱼贯而入。虽然这些官员们个个神色严肃,不苟言笑,但是素波还是看出许多人对于胶东王和自己出现在这里十分吃惊。显然,皇上宣胶东王回京并非人人皆知。 不过呢,吃惊归吃惊,大半的人都是友善的,他们纷纷无声地向胶东王躬身行礼。素波便想起来胶东王当年离京前的声望,原来大家还都没有忘记啊! 众臣列班之后,胶东王和王妃才一同上殿,三拜九叩,方退于一侧,便听皇上开口道:“近日朕躬不安,昼夜难寝,忽梦吕后之事,心惕惕然。便至后宫,正遇皇后口出怨怼之言,又遣人窥伺含元殿,令朕竟恐不知何日被害!今日临朝,特谕收皇后玺绶!” 一语方罢,众人皆惊,邓太尉急忙上前跪倒,“皇后向来贤淑,绝无怨怼之事,更不敢窥伺皇上,万望陛下详查!”又有三五人跟随邓太尉替皇后求情。 胶东王心里就是一声感慨,原有半朝之称的邓家如今在朝中已经凋零至此了!死心塌地跟着邓太尉的也不过尔尔,便是那出身邓府的宗正令吴望只低头看着脚下,动也不动。 果然邓家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皇上听了太尉之言非但没有轻信,反而怒道:“朕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岂容太尉不信!拟旨!” 陆相、严正等人皆知□□之事,此时便明白皇上就是废后也不会将皇家真正的丑闻公之于众,只能硬安给皇后一个怨怼、偷窥之错,便赶紧上前道:“既然皇上所见所闻,定然不假,臣等便拟旨张榜。” 皇上向下扫了一眼,见邓太尉不敢再争,便又道:“子以母为贵,邓皇后即废,太子亦不宜再居东宫,着令立即迁出,封东海王。胶东王青云,乃孝思皇后之子,仁厚聪颖,今为朕之嫡子,封为太子,待朕百年后为天下君!” 第171章 自封天后 皇上五日未朝, 今日招朝臣到来当众下旨废后, 众臣之中,虽有讶异者, 但大多却不出意料。京城向有传言, 皇后一向不能抚循他子, 暗中谋害静妃及皇子,至于两年前胶东王逃出京城,所有人都看出为皇后所逼迫。 又有天子近臣, 早打探出皇后自那时起就被禁在长秋宫了。 皇后被废, 也算顺理成章。 接着皇上又废太子,重立太子, 大家初听难免有些吃惊,但略一思忖却也就想通了, 特别是那些高官们。 皇上前些时候追封孝贵妃为孝思皇后, 然后暗中将胶东王接回京城,为的就是废太子。废后不过是为废太子的铺垫。 看来,皇上已经谋算了很久了。 就连今天, 应该也是早做了足够的准备,除了在皇陵已经疯癫了的江都王, 太子、河间王、长沙王,甚至原本被囚的颖川王也都来了,他们与百官一同当面听皇上亲自宣布立胶东王为太子,再没有乔诏的可能了。 因此,太子的脸立即就变得雪白雪白的, 而长沙王却红得像要滴出血一般,河间王与颖川王皆掩不住失落之色。可是,他们纵有多么不满,多么不甘,可谁也不敢在父皇面前反对,就连邓太尉也没敢出列,他刚刚已经被训斥了,再开口的结果还是一样,也许会更糟。 但是,更多的人是赞同。 胶东王虽然开府时间不够长,但却已经积足够的声望,特别是这两年胶东郡国的成绩就摆在那里,所有人都坚信新太子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当然,公心之下也会有私心,比如陆相一系,当然是支持胶东王的;再比如受过邓家迫害的,当然看到太子倒台;就是追随太子和长沙王的,他们也未必不为胶东王成为储君而松了一口气,与敌对一方比,胶东王显然会更温和更宽容。 皇上随即又发下几道旨意,封薛大儒为太傅,冯律为卫尉,胶东王府长史为中尉,方又道:“朕于旧创复发,恐不久于人世,自今日起着太子监国,诸臣当视太子同朕亲临,共保新朝。” 太傅,辅佐君王治国;卫尉,九卿之一,掌帝之警卫;中尉,又称执金吾,守卫京师,皆为帝之心腹臂膀,胶东王本就甚得民心,现在羽翼已成,再难撼动。 虽然早有人猜测圣躬有恙,再想不到皇上竟出此语,众臣多半心里有不祥之感,大家追随陛下多年,一时皆伏地痛哭,涕泪满襟。 大家的预感并不错,皇上的确是强撑着将后事安排了,此后他便再也没有上朝,一个月后驾崩。 素波这段时间完全是懵的,她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皇上可能是身体不好才想见儿子的,所以尽管她对京城没有一点感情,但还是当机立断带胶东王火速回来了。素波是在父母爱的抚育下长大的,后来又受到叔父的关爱,就算知道皇上不能对几个儿子一视同仁,亏待了胶东王,可她还是要胶东王身为儿子要做到的一切,毕竟她想再到父母面前撒个娇,再为叔父端一杯茶都不可能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道理虽然如此,但素波万万没有想到皇上果然就病重了,明明一点消息也没有,就连使臣也没提一句。 想到那次朝会后没几天,皇上就陷入昏迷中,几乎没有再醒过来,素波还有一种后怕。哪怕自己多耽搁几天,胶东王即位便不会如此顺利,京城的时局就不一样了呀。 可就是再懵,身为胶东王妃的素波也还要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宫中主持大事。 这真是多事之秋,先是邓后听到废后旨意便立即自尽了,皇上听到后合目无言,新太子半晌未语,素波便做主为邓后定下了哀贵人的谥号,按贵人的体例下葬——虽然邓皇后,不,邓哀贵人伤害过自己,而自己从来也没有原谅过她,可是身为成熟的政治家,素波还是给她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封号和一个说得过去的葬礼。 将邓皇后打入尘埃,再踏上一万只脚,只是意气用事,对稳定朝局没有一点好处。 接着皇上方才过世,赵太美人就闹着要出宫修行,这一次素波没有同意,把宫里的处房舍改为庵堂,想修行就在宫里修吧,她才不能放赵太美人出去呢,万一她出了宫与兄弟和儿子每日联络弄出些事情就麻烦了,毕竟眼下不比平常。 当然,相较之下后宫之事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还是朝堂。 父皇是突然间倒下的,新太子方才被册就开始监国,可青云现在的情况着实不大合适呀!素波便奋发起来,白天处理事务,晚上熬夜看折子,提前将批示写了纸条夹在折子上,又做了许多巴掌大的政务需知,青云面前臣子们时可以参考。对于朝中最重要的事,她还另外做了许多功课,一项项讲给青云。 青云和留福都不要她这样累,可是素波一摆手,“眼下是什么时候,还顾得上累不累的?大家想办法把这段时间撑过去就好了!”她一则是心痛青云,先是侍疾后是国葬,同时还要监国,所有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二则也是有些不放心,距他上次摔下马还没多久呢,纵然现在好了许多,但哪里能一下子就都恢复了? 总算国葬一切顺利,青云也正式登基,素波亲自写了封自己为天后的诏书。天后与皇后不同,素波倒不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而是她不得不亲自参与朝政,帮着青云。眼看着朝局稳定,士民景从,素波才算松了一口气。 算算时间,眼见着就到新年了——新皇的孝期早算过去了,皇上守孝与世人不同,以日代月,所以真正的考期还不到一个月。素波就吩咐一声将宫里到处的白色都撤了下去,重新恢复了过去的金壁辉煌,她思忖着,虽然不好开宴庆祝,但新年的大朝会一定要办得威严庄重,为明年开一个好头。毕竟从明年起就要新年号了——天瑞,这是素波在薛太傅的上表中圈定的,她觉得这两个字很合适。 天意是谁都不能改变的,而祥瑞更是所有人都期盼的,偏巧就在青云与自己回京前胶东还出现了神虾,虽然那只神虾被自己带着青云吃了,可是虾是真的呀,现在虾壳还特别从胶东运回来,一路上摆在高高的架子上,令万民仰望,现在又收到了太庙里。 其实素波对于在一只锦绣龙虾身上做这么多文章是不大赞同的,但是胶东诸臣都道正值先皇驾崩,新皇继位,朝中表面平静,但其实定然有人心中不甘,如此更能稳定新皇、天后的地位,让天下归心,她也就点头了。 自己毕竟已经是成熟的政治家了嘛! 不管怎么样,素波暗下决心,以后她和青云一定会努力给全天下人祥瑞的生活! 年前祭祖回来,素波忍不住兴奋地道:“今年的国家大事都处理完毕!”不管怎么样,“大年三十我们也要好好放松放松!” 青云前不久受了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就遇到了生父过世的大事,他心里的伤痛自然很深,又有自胶东赶路回京、病榻前的侍疾和守灵发丧,这些日子他瘦了许多,人也越发安静。素波早想好了今天要带着他包饺子、吃饺子,让他慢慢走出伤感。还是在叔父过世时,他就是那样一点点哄自己的。 新帝这些日子的确过得不容易。原以为自己对父皇并没有什么深情,可是乍一见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父皇无力地躺在床上还是难过至极,积攒多少年的怨恨就算没能全部散去,也少了一半。许多想说出的话,到了这时都压回了心底,身为人子,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陪伴了父亲最后一段路。至于葬礼、送录、守灵、祭奠,虽有朝廷制度,可他也用了真心。 现在,天后是想让自己把所有的都放下,自己的确也该放下了,青云微微地笑着,“我们今天还一起包饺子吧。” “我们想到一处了,”素波就道:“今天吃饺子宴。” 所谓的饺子宴当然所有的菜品、主食都是饺子,最适和除夕这天了。百忙中的素波早让人准备了材料,一时便都送了上来,有虾仁馅、海参馅、鱼肉馅、鸡肉馅……当然还有不加鱼肉的花素馅一共十二种。 大家在一处拌饺子馅、擀饺子皮,包饺子,又干活儿又是玩儿,没一会儿殿里便热闹起来了——自大家回了京城进了皇宫,这还是第一次呢。 陆陆继继地,蒸饺子、煮饺子、煎饺子、炸饺子都上了桌,素波又让人端上了一个小火锅,然后将元宝饺子拿了上来,这种元宝饺子特别小巧,要一面煮一面吃的,眼见着饺子熟了,素波就把勺子递给皇上,“闭上眼睛随意盛,看看盛出来几个?” 皇上心意微微一动,一勺只盛了一个饺子。 “哇!”素波惊呼一声,“这是一心一意呀,好兆头!”她既然没让一个胶东之地的女子进了胶东王府,自然也能让后宫里只有自己。说起来素波要当天后,除了关心朝局,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保护自己的地位,不想眼下就连盛饺子都如此随自己心愿。 “我当然是一心一意的人!”新帝心里想,“一辈子都是一心一意的人!”现在许多话还无法说出口,但没多久自己就可以大声地告诉她,自己的后宫,永远只有天后一个人。 素波也闭上眼睛盛了一勺饺子,她将汤勺转啊转,转了半晌才抬起了手,满满一勺的饺子,放在碗里细细一数,“我竟盛上了十个,十全十美!” 留福见帝后都得了好彩头,心里早急了,赶紧接过勺子一捞,却是三个饺子,便赶紧道:“老奴可不是三心二意之人!” 其实不论几个都有极好的寓意,只是留福并不知道,只见他赶紧先将三个饺子放在碗里,又是一捞,结果是两个! 大家都轰地笑了起来,“果然真是三心二意。” 留福不服气,“让我再捞一次,保证与皇上或者天后的一样。”可是他捞了好多次,就是没有一或十,大家都笑得不成,可他却放下勺子道:“你们都不必笑我,其实我只是想多捞几次而已。”果然他的碗里已经装满了元宝饺子。 素波就道:“留福,你又要吃多了,明天早朝肯定起不来的!” “老奴能起来的,”留福赶紧道,想加一句真正总懒床的其实是天后,可他还是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毕竟现在那是天后,自己可惹不起,“正旦那日老奴与郑安为皇上、天后引见官员,保证误不了事!” 当天后的确有许多好处,但每天早起还真痛苦,也许今晚不守岁明早起床会容易一些?但是素波还是不舍眼下的热闹气氛,不肯吩咐大家散了。 第172章 书阁秘密 大朝会真是名符其实的大朝会, 从一大早开始, 一直到傍晚才结束。 素波乘辇回到长乐殿,扶着皇上挪到床边一下子就倒下了, “天后, 还真是累死人的活儿啊!” 皇上挥手示意百灵和青雀下去, 亲手替天后拆了头发,换了衣裳,又端一碗燕窝银耳粥一勺勺地喂她, “先垫一点儿, 一会儿吃大餐。” 其实皇上想什么时候用餐就可以什么时候传,但是天后说那样不好, 还是要规律饮食,所以重新改了御膳房的规矩, 眼下还没到晚餐的时候, 所以还要等一等。 留福随后走了进来,“老奴方才送回郑安,听他的意思已经将圣上身边的一应事体都教给老奴了, 就要离开皇宫去为先皇守陵。” 自先皇过世后,素波对郑安十分礼遇, 并将留在新皇的身边。毕竟是先皇身边最信任的人,他对整个朝中其实是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而且,素波也早知道他一直是呵护新皇的。 但是郑安一直表态,他会将手中的事务都交给留福, 然后就去陪伴先皇。素波摇摇头,“也罢,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郑安要去守灵就去吧。”又吩咐留福,“你帮着他打点好,务必要他在皇陵那边过得舒心,不比宫中少什么。还有,他走前我和皇上还要送送他。” 留福赶紧应着出去了,又有人进来回禀它事,素波这一碗粥倒停了三四次,新皇便悄悄地问:“其实你是不愿意当天后的吧?” 素波就捏了捏小美男的脸,“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这是责任!” “也许我们一直留在胶东能更开心?” 小美男这一次恢复得真快,连这些道理都悟了出来,素波就看了看他道:“我们在胶东当然好,可是皇位这东西,我们固然不想去抢,但到了手的,更也不会推啊!” “而且,你本来是非常聪明睿智的,特别适合当皇帝,”素波只怕他不信,又强调了一回,“真的!只要你恢复了,一切就都好了,只是以后千万别摔到头!” 然后她又向后一仰,倒在床上,“等到你全都正常了,我可就幸福了!” “你一定会幸福的!”新皇心里想着,其实他本也不想天后这样辛苦,但是在这段新旧交替最紧张最辛苦的时候,天后想当然地把自己当成被照顾的对象,事事都挡在前面,倒让自己不好立即全部改好了。而且,受到这样的关照,感觉还真不错呢! 郑安的离意十分坚决,他很快就做好了出宫的一切准备。 天后也如自己承诺的那般为他办了个小小的送别宴。 皇上和天后是主人,郑安是客人,又请了留福陪客,酒菜亦很简单,但郑安还是感觉到深深的暖意,天后大约就是想告诉自己宫里是温暖的,也永远会为自己提供温暖吧。 自从做为胶东王妃嫁了过来,郑安就认识了这个小姑娘,看着她慢慢长大了。从懵懂无知到学会处理家国大事,可是她心中的善良却一直没有改变。 想到自己即将对她的伤害,郑安无比地内疚,也无比地痛苦,可是他还是不会改变主意,因为那是皇上,不,已经是先皇了,但在他的心中永远是他的皇上,吩咐他这样做的。 的确,昔日的胶东王,当今的皇上,无论文韬武略皆胜过先太子,改立他为太子并不错,但唯有一项,他却比不了先太子。那就是他的心上有一处特别软弱,软弱得不不堪一击,那就是他的皇后,现在封了天后的胶东王妃。 虽然如果没有当年的胶东王妃,胶东王未必能变得如此出色,但成了皇上之后,其实并不需要天后。没有了天后对他心灵上的制约,他就会成为一个无懈可击的天子,只把万里江山当成他真正的伴侣。 就像先皇一样。 尽管郑安觉得自己不错,但是他还是没有采取最决绝的办法——那就是除掉天后。郑安不是怕死,自先皇大行后,他留在世上的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死对于他其实根本不算什么的;他也不是没有能力做到,做了那么多年的中常侍,他在宫里一直有不弱的力量,即便过去胶东王府的属官正渐渐全面接手,可在他离开前还是有能力一试的。但是他还是决定只让皇上和天后离心。 毕竟先皇没有说过一定要除掉她,只是不想皇后对皇上没有那样大的影响, 郑安选择性地忽视了先皇根本没有想到皇后会直接成为天后,而且还几乎掌控了全部的朝政。如果那样,先皇一定会除去天后。 可是,自己还是离间皇上与天后就罢手吧。 酒菜都很素淡,大家不觉忆起了先皇,郑安感慨地道:“老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皇上带着大家打下京城,进皇宫的时候有多么意气风发!登基的那天,皇上向群臣们道,有生之年,定要平定天下,一统一京十三州!不想如今还有幽州、益州、交州还没能收复,皇上便先走一步了。” 国家的统一自然是皇上的头等大事,身为天后,素波便表态道:“这三州,我们一定要收复的!” 正说着,便有人进来到天后身后轻声道:“赵太美人身边那个前几天出宫的亲信回来了,他请假时说回家探望父母,但其实却去了长沙王府,正好这期间赵无敌也派人进京到了长沙王府。” 素波轻轻点了点头,邓家和赵家她都派人盯着呢,只是这种事她并没有告诉皇上,他如今还有如一张白纸,还是先学些治国的正道为好,至于这些琐事,自己就先挡住吧。于是她便站起身道:“我先出去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长乐殿本就是含元殿的一部分,先皇也时常在这里处理政务,因此十分便利,素波便到旁边的一处书阁里坐下,听来人细说详情,“赵无敌自先皇驾崩消息离世后并没有一丝异动,这一次遺人到京城虽然不知究竟与长沙王说了什么,但来的只是一个文人,身边仅两个随从。” 天后颔首一笑,赵无敌虽然还在西北领兵,但如今朝廷已经在西北设郡,派郡守郡尉管理一方,他早不能如过去一般专权,是以也不敢闹什么事吧。但是,如今正处于新旧交替之时,自己还是不能容宫内宫外随意勾结,便摆手道:“将赵太美人的亲信扣在宫里,派人审一审他,再有什么消息回来报本宫。” 含元殿的书阁虽然与刚才办宴之处只隔一墙,但却经过特别的装置,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因此素波说话并没有什么顾及的,“吩咐在东海王、河间王处的人一定要小心。”自己不想伤他们,但是也绝不能被他们伤害,更要保护小美男不受伤害。 事务处理好了,素波便准备回去,却有人进来通传郑守谨求见。 郑守谨是郑安的养子,今天陪着郑安过来,只是他的身分够不上在宴上相陪,素波心里一直记得他曾救过自己,便令阿仁在殿外另开一席请他。此时他过来,素波亦给他足够的面子,让人宣他进来,又和气地笑问:“有什么事?” 郑守谨便跪在下面道:“小的厚颜打扰天后,原是为的义父——先帝时常在这间小阁里看折子,便将一本《史记》也放在此处,闲时翻上几页,还在上面亲笔做了批注。义父一直想将那本《史记》带到皇陵,时常看看。只是他老人家再不肯说出来,是以小的冒死求天后见赐。” 原来是这样一件小事,素波一笑,“这又算什么,你只管替中常侍拿去。” 郑守谨再三告罪,起身到了素波身后打开一处暗格,原来这间阁子里竟有机关,先前素波并不知道,如今便停住脚好奇地一看,暗格并不大,里面也只放着几本书,郑守谨求的那本《史记》也正在其中,上面微微有些灰尘了,可见有些日子没有动过。 郑守谨拿了书用袖子擦去浮尘呈给天后,素波略翻了几页,见正是一本《史记》,上面零星写了些批注,正是先皇的笔迹,随手又还了郑守谨,才要吩咐他到了皇陵好好照顾郑安,却听郑安道:“依皇上所见,先皇可曾也中了毒?” 素波吓了一跳,抬眼细看方才发现原来那处暗格不只能放东西,也是隔开长乐殿堂与书阁的墙壁,打开暗格其实也就是打开了通向长乐殿的一扇窗子,只是这扇窗子装得十分巧妙,窗子上的雕花正与长乐殿墙壁上的装饰融为一体,因此她伏在窗上能清楚地看到皇上、郑安和留福,而他们却根本看不到自己。 此时皇上就回答道:“虽然一直少量用毒是很难查出来的,但朕觉得父皇并没有中毒,父皇只是一直疑心自己中毒而已。” 郑守谨显然早知道这个暗格的秘密,但似乎却没有想到此时正听到了皇上与义父间的对话,立即神色大变,就要关了暗格。 素波一抬手挡住了他,示意书阁中的人将他拉下去,只怕他吵起来被长乐殿的人听到。在自己离开的时候,皇上与郑安谈起中毒之事,很显然,这是他们间的秘密。 且不说郑安这位先皇最忠心手下的问话有多不合情理,可皇上怎么会知道中毒之事?自己尚且不知道呢,而且他明明摔了头,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难道,他骗了自己? 第173章 都知道了 素波一时间大脑完全空白。 此时郑安在那边又道:“可是, 皇上在先皇面前却一言不发。” “朕就是说了, 父皇也未必肯信。”皇上淡淡地道:“邓氏下毒不知害了多少人,可她一直没有受过惩罚。这一次, 她恐怕真没有害父皇。不过, 她死在她其实没有真正犯的案子上并不冤枉。” “邓哀贵人是得知皇上不肯相信她才自尽的, 她死之前曾再三恳求老奴禀报陛下她从没对皇上下过毒。”郑安叹了一声,“在最后的时候,邓哀贵人承认了她毒害孝思皇后、两位皇子和皇上之事。”但是邓哀贵人一点也没后悔她毒死了孝思皇后和两位皇子, 反倒一直在破口大骂当今皇上, 万分不甘当初没有毒死今上。还一直道若是她能毒死今上,那么她和太子就都能保全, 再轮不到今上继位。 胶东王不必郑安说就能猜到,遂冷冷地一笑。不过其实他从来也没想到事太竟会如此演变。 许衍拿到□□回京之后, 皇后用毒之事终于水落石出。原以为父皇就是得知了真相, 也不过小惩大戒一番而已,至少□□是动不了太子之位的。可是,父皇的反应却大出意料, 当时他立即就认定北征时的旧伤未愈与□□有关,然后身体立即就垮了下来。 先前父皇对邓氏多宽容, 现在他就对邓氏多苛刻。他非但不肯听邓氏一句话,就连一直用心培养的太子也放弃了,一切与□□有关的人都被杀掉了。 就因为父皇觉得邓氏害了他。 其实胶东王几乎可以肯定父皇并没有中过毒,但是他没有解释。解释又有什么用?郑安比自己还要了解父皇的一切,日常起居、御膳房都一直牢牢地控制在郑安手中, 可是父皇一样也不肯相信他的话。 父皇太怕死了,在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时,他简直疑神疑鬼了。 胶东王突然问:“如果朕不能及时自胶东赶回来,父皇也一样会废后废太子,然后立长沙王为太子吧?” 是的。郑安早将先皇同时准备立长沙王为太子的一切痕迹都抹去了,他不想新皇知道,但不想新皇还是猜到了。也是,新皇从小就聪敏异常,很少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 “但是,先皇也是无奈的,谁知道皇上能不能及时自胶东赶回来?毕竟那时候先皇已经就要撑不住了。”先皇认定自己中了邓氏的毒之后,就恨透了邓家,决不可能有邓家血统的儿子继位。 如果没有天后,“朕恐怕真不可能从胶东及时赶回来的呢。”她果真一直是幸运的,所有的选择都正确。 “可皇上还是一接到旨意就快马回京了,”郑安就道:“而且,老奴知道,先皇心里还是更 看重皇上,长沙王要差得远了。” “其实,父皇最看重的只有江山社稷。” 郑安听出了皇上未尽之意,忍不住道:“先皇自布衣起兵,几十年间平定乱世,如今给陛下留下一京十州之地,陛下当思先皇之不易……” 自己的确是得到了天下,可是也失去了母亲和两个哥哥。皇上默默思索着,过去的自己一心谋得皇位,最后退出京城,但现在的自己早不想要皇位了,可是皇位就是这样从天而降。但天后说得对,到了手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向外推啊!天予不取,反受其绺。 想到天后,她怎么这样久还没有回来?皇上突然觉出了不对,今天郑安很不同寻常,一直在与自己说过去的事,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倾诉衷肠的人。 一丝不详的预感升上了心头。 天后在哪里? 皇上站起身,转过两道门进了书阁,看到了神情呆滞的天后,急忙上前,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方道:“你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素波原本不是擅长缜密思考的人,但到了如今,就算有些不大清晰的细节之外,可整个事件却完全了然了。 “我当时也是无奈……” “的确有很多无奈,”可是素波又道:“但我还是很伤心。”说着她果真就伤心地大哭起来,一心一意相对的人竟然彻头彻尾地骗了自己,不论是谁遇到了如此的情形,都会像自己一样受不了吧。 皇上看天后哭得昏天黑地,心里也难过得很,“我最初是真心要骗你的,还想利用你……可是后来,我就喜欢你了,可是先是因为形势所迫,后来是不敢说,只怕你因此生我的气,嫌弃我了……” 郑安带着郑守谨早就离开了,他们的计谋完全成功了,再留下也没有意义。留福站在帝后身侧不知该怎么办,搓了搓手想起了天后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赶紧用来劝解,“哭是没有用的,所以不如不哭。有哭的力气不如省下来想办法解决问题。” 可当初天后说这话时,听的人立即就不哭了,重新打起精神,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没有人理他。 留福只能再劝。当然了,此事绝对是皇上不对,“当初,老奴就说过不要瞒着天后的。”拉着皇上的袖子,“皇上给天后赔个礼吧。” 皇上早就赔过礼了,现在又拉住天后的手道:“我知道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再不会犯了。” 天后摇摇头哽咽着说:“要是什么事赔了礼就过去了,那谁不都可以随意做坏事了?我绝对不原谅!” 天后又说出如此深奥的话了,留福一时不知怎么答。想了想还是要为皇上说好话,毕竟他本就是皇上身边的旧人,再者皇上对天后如何他可是全看在眼里的,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因此便又劝,“可是,皇上已经承认错了,天后还是原谅了吧,再者今天晚膳还没用好呢。” “当皇上就了不起了?他认错难道错就不是错了!”素波才不肯听,而且,到了这个时候还提吃饭,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气愤地道:“你们去吃,我什么都吃不下!” 皇上见留福越劝越糟,觉得他真是蠢透了,一挥手让他退下去了,自己再接再力,“姐姐,你不去吃饭,我哪里能吃得下!这次我真的错了,再不敢犯了!” 面前的人是真心悔过的,素波又想起还是自己在陆府时,觉得胶东王又萌又可爱又什么也不懂才哄他叫自己姐姐的,心就一软。可是现在一想自己才蠢得可以,气总不能消,“我不原谅你,我也不想见你,我要离开皇宫!” 话一出口,素波仿佛点醒了自己,对!自己才不要过被欺骗的生活,一定要离开皇宫! 皇上最怕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坚决地摇头道:“不!我不放你走!” 可素波越发的气,“我就走!就走!”说着起身就要走,想也没想外面又冷又黑,而她又要去哪里。 “不许走!”皇上扑上来将天后紧紧抱住,“我不许你离开好!”若论聪明,皇上原也聪明得很,若论谋略,亦不输什么,可是偏偏在天后面前不知怎么能讨好。再加上原本错也是他,心慌的也是他,是以过了几个时辰,非但没将人劝好,天后反而更气了。 一方坚决要走,一方死抱着不放,局面就僵持住了。 冬日昼短夜长,不知何时早已经更深露重,被赶到门外的留福忍不住探了头进来,“已经三更了。”为情所困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开心时要闹,生气时也要闹,一点也不理智。这么晚了,睡觉总要睡的呀! 皇上见天后哭得眼睛肿了,头发乱了,衣裳也不知怎么揉得皱了,心里没奈何,便用力将人抱起,“我们还是先回长乐殿寝宫睡上一会儿吧,明天还要上朝呢。” 素波这时早哭得没力气了,虽然不肯他抱,但却挣不动,由着他送到了床上,也不更衣,只囫囵裹了被子滚到了床里面,迷迷糊糊倒睡过去了。 皇上却睡不着,看着身边的人睡得一点也不安稳,时不时还要抽泣两声,又心疼又害怕,疼是疼她伤心难过,怕是怕她真要离开自己。 自己这一次真的触了她的底线了。最初的欺骗是无奈的,可是自己不该第二次又骗了她!当初看到许衍时,自己真是昏了头,不管不顾地犯下了最严重的错误。 皇上自己都觉得自己罪不可恕,可他更迷惑,自己怎么能走到这一步? 静静的夜里,黑黑的帐内,可许多事却怎么也想不清楚。 不知何时女官进了寝宫叫起了,大家虽然不知昨晚长乐殿的实情,可总晓得帝后吵嘴了,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啊,真是可怕呢!是以她的声音就放得低低的。 平时素波最恨早朝,每次都听不到叫起,也起不来,但偏偏今天她立即就醒了,昨晚的事立即重新涌上心头,她立即决定不去早朝了!——他明明奸得很,世上的事就没有瞒过他的,又把自己骗了好几年,自己才不要再帮他呢! 当然了,也许他也不需要自己帮了。 身为元后所出的嫡皇子,他的身份无可争议,又有先皇过世前在含元殿内的宣诏,颖川王、东海王、河间王、长沙王就是再不服气又哪里敢公然谋反?至于朝政,先皇不管怎么样也是个能干的人,早奠定了极好的基础,眼前一京十州太平安宁;何况朝中还有薛太傅、严正那些良臣辅佐,他根本也不用自己的! 尽管素波先前最美好的愿望就是皇上完全恢复了,她重新退回后宫,过自己想过的好日子,但如今以眼下的方式达成了目的,她心里却一点欢喜也没有,只是伤心生气。 皇上借机劝道:“我们该上朝了,我叫人送了水上来,你洗一洗脸。”到了朝堂之上散散心,也许天后就会好些了。 “我才不要去!”素波将决绝的背影对着胶东王, “那我也不去了。”不是自己要做昏君,天后的情况着实让他担心,比起朝政令他担心多了。皇上便隔着帐子也低声道:“传朕的旨意,朕身子不适,今天停早朝吧。” 虽然大年初二未必有什么事,也不是大朝会,只天子近臣过来商量些事情,但素波觉得让大家白来一次很不好,特别是薛太傅,满头的白发,走路都颤颤的,反对自己当天后时胡子气得一翘一翘,对皇上可真衷心呢。于是素波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踢了过去,“去上朝!” 天后总归是最关切自己的,她不想自己得了昏君的名头。皇上不觉咧开了嘴,“我知道你最疼我——我去去就回来。” 皇上果真打个转就回来了,却见天后已经起床了,换了一身大红的上衣,衣领袖口都用金银线绣了许多萱草纹,一条蜜色百花不落地裙子,只穿了白棉袜子的小脚正搁在红缎子面脚踏上,一双大红绣花鞋摆在一边,正笑眯眯地吃早餐,一头漆黑的长发披着,青雀立在后面正拿着牙梳替她一下下地梳着。 只是天后见他进来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可,这已经很好了。 皇上赶紧笑着上前问:“你不生我气了?” 第174章 心意难平 素波原本没打算起床, 她还难过着,恨不得一连哭上三天三夜也不停。 可是昨晚的饭只吃了一半,一早就饿了。 饿的时候, 伤心的力气都会不足的。 在闻到红枣栗子粥的味道后,素波不假思索地起身吃了半碗, 然后她的心态就变了——这样美好的粥, 自己不应该蓬头垢面、垂头丧气地相对。于是她换了衣裳洗了脸,重新坐下又用了一个翡翠包子, 皇上就回来了。 可是他回来了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没吃饭自己也不心疼! 素波拿起一个栗子面窝头咬了一口, “我为什么要跟你生气?拿你的错误惩罚自己, 我有那么傻吗?” “对, 对!你最聪明了,才不会做傻事呢。” 偏这话又刺了素波的心,索性不理他,拣了块脆藕放到口中, 咬得嚓嚓做响。 皇上便讪讪地在对面坐下,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粥喝——天后不管自己了, 宫里那些个内侍、宫女便也不理自己,就连留福都没有敢走过来, 是以没有人帮忙盛粥。好在, 皇上先前在宫里经历苦日子的,盛粥倒不算什么难事,他盛得还很好呢,一点粥也没有撒, 然后自己又拿了双筷子——这里倒是要说,宫人们还是良心的,天后用饭,却替自己也备了一套杯盘碗箸。 素波很想把皇上手里的碗打落,让他吃不成饭,可是想了想她还是收回了伸出去的手,他昨天也没吃好。 再者,他吃不吃与自己无关,所以自己不管了。 素波一顿饭吃得十分专心,又很饱——昨晚少吃的早补上了。 放下碗,她一时竟有些茫然,自回了京城,她一向忙得很,可现在却无事可做了。至于那成堆的折子,自己才不要管! 皇上赶紧放下碗,也不顾根本没有吃饱,陪着笑问:“我们去花园里逛逛吧。” “不!”尽管素波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与他做对肯定是她的不二选择,虽然她挺喜欢去花园里逛逛的。 皇上被回绝了,想想又问:“我们中午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不管,”素波立即就道:“我吃什么与你无关。” 如果说天后过去是一只可爱的小猫,那现在就变成了混身都是刺的刺猬了。皇上被刺了,并不敢反驳,又知自己说什么都是错,便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小刺猬。 素波一向最喜欢小美男的眼睛了,黑白分明,那样的纯真,就像一汪清泉,能一直润到自己的心里。可是她将两手紧紧地相互握住,就怕自己忍去捏他的脸。 他还是很可爱,自己也不能不喜欢他。但是,素波还是决定不原谅他。 就在一顿早餐中,她已经真正下了决心,离开皇宫,离开他! 素波要与之共度一生的是那个人,是单纯的胶东王,一心一意对着自己的小美男,不是满腹心机的皇上。无奈中骗人,接着是被迫骗人,将来呢?肯定还会有各种不得不骗人的原因,自己统统都不想见到听到了。 只是想离开皇宫并不容易,可能比进皇宫还要难——至少素波觉得自己入主皇宫时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可是,想出皇宫?一定遇到多得不能再多的麻烦吧。 不过呢,有志者事竟成,素波觉得自己能做到。 天后都能做了,还有什么能做不到的呢? 因此她不肯再看皇上,只怕自己一时软弱又被他骗了去,随手拿了一个杯子看上面的花纹,仿佛突然发现那花纹再好看不过。 皇上见百用不厌的计策失败,想再说些什么,却一时辞穷。偏这时有人来回禀,“清河公主前来求见天后。” “不见!”皇上心情大坏,哪里会见这个姐姐?如今她见自己登了基,便忘记了过去如何想法子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时常前来叙亲情,自己回绝了多次却怎么也不放弃,还真是烦人! 看着内侍就要退出去,素波赶紧叫住了他,“请清河公主进来!”虽然她一向很讨厌清河公主,可是为了与皇上作对,她就是要宣清河公主! 内侍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听天后的,虽然皇上是宫里的真正主人,可是宫中之人谁不知道天后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他当然要听有权人的话,便退出殿外,高声宣了清河公主晋见。 清河公主今早一起来便听闻天后没有上朝,便急忙赶了过来,也许是天后身子不大舒服?也许她就是要偷个懒?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向宫里这两位示好。谁想到他们竟能得到了皇位,成了天下的主人呢?自己过去真是得罪他们得罪得太狠了。当然了,自己也是无奈的,当时可是母亲同意自己离开的。 现在,皇上登基不过百天,朝中原有的格局还没动,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从天瑞元年开始一切就会不同了。 毫无疑问,邓家一定会首当其冲,皇上和天后到底能怎么样呢?会不会灭族?别人清河公主不想管,可是她总要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谋一条生路——退而求其次,至少要保住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女。 清河公主心里盘算着,如果见到天后应该怎么说话,怎么求情。虽然来了这么多次还没有见过天后一回,但是她每次都要精心准备才行。 谁让人家是天后呢? 尽管清河公主根本想不通,徐素波那个破落的世家女怎么就能当上天后! 清河公主在宫门外候了一会儿,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将明亮的阳光撒了下来,但这光却几乎没有多少温度,让静立在门前的她感受不到一点的温暖,她不觉瑟缩着,将身上的貂皮披风尽力向上拉,恐怕今天又是白白来了,他们不会见自己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有小内侍前来传话了,“天后宣清河公主进宫!” 按说自己是皇上的亲姐姐,天后不应该用宣字而应该用请字的,她平时对那些官阶不高的小官们都用请的,可到了自己却如此轻慢,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清河公主胡乱想着,跟着小内侍到了长乐殿。 又是一番通传,清河公主方才进了殿中,就见天后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袅袅升起的檀香使得她的面容并不清晰,一种说不清的压迫落在了清河公主的心头,她赶紧上前行了大礼,虽然她觉得自己做为嫡长公主原不必如此的。 天后并没有叫她起来,殿里一片沉默。 清河公主心里慌慌的,半晌终于忍不住,强笑一声问:“听闻天后今日不曾临朝,姐姐心里担心,便过来看看。” 素波其实很讨厌清河公主的,当初自己初嫁到皇家,对她一片真心,努力要与她交好,可是她非但不理不睬,反而还每每替皇后、太子妃出头为难自己。现在想起清河公主一定要为当时的胶东王纳妾时的模样,素波还恨得牙痒痒的呢。 不过,素波倒不是一朝得了势就要如何如何的人,清河公主不过是个内宅女子,虽然人品不好,行事讨厌,但究竟没什么真正的破坏力,自己也只打算再不理她,就连长公主也没有封。刚刚是为了跟皇上作对才将清河公主宣进来的,根本没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是,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将过去宫里的事讲给我听。” 过去宫里的事? 清河公主怔了怔,过去的许多事情,她都尽力让自己忘记了,就算偶有什么情景浮上心头,自己也立即将它全部除却,她一辈子也不愿意回想宫中旧事。 可这时候天后却偏偏问起那些事。 清河公主只能从命。 “小的时候,我跟着祖父、祖母和母亲住山阳,很平常的人家。突然有一天,父亲派人送来好多好多的东西,一家人都高兴不已,都说父亲发达了。可没多久便有官兵来抓我们,大家只好逃到山中躲着,没有吃的,也没有穿的,还没有住处……再后来,我们就到了皇宫,从此,住着高大的宫殿,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浇味,我还被封为公主,日子过得可真好。但是,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不能再叫母亲为母亲了,要叫母妃,而除了母妃,宫里还有一个母后……” 素波斜靠着座位,听着清河公主讲邓哀贵人,孝思皇后以及她的往事。就算清河公主肯定会文过饰非,但她还是透过清河公主的话看到了可怜的他——他出生的时候先皇正在外面征战,孝思皇后一直病着,宫里派来的奶娘奶水不够,他差一点就夭折,后来也一直比同龄的孩子长得小…… 不知什么时候清河公主走了,皇上过来坐在她身边,将头伏在她的身上,“不生气了,好吗” 素波习惯地替他顺了顺头发,他现在真是长大了,头靠在自己身上好重呢,而且,还有那么多的心机,将自己骗了这么久,可是自己竟还能不气他了。可是不气归不气,到底心意难平,半晌便轻声道:“我现在并不是生气,就是想出宫去散散心,也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事 。” “不行!”就如天后是有底线的,皇上也有底线的,他的底线就是不能与与天后分开。天后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可爱,外面一定会有好多人喜欢她,万一她不喜欢自己了,那可怎么办皇上就是要天后只属于自己一个人!“我就是死也不放你出宫!”皇上真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滚,虽然自己已经成为天子,虽然自己已经长成七尺男儿,可都没有关系,他就是不能放她走! 素波先前其实也觉得皇上与常人不同,需要自己特别的关爱,所以对于他那种执着而强烈的占有欲并没有太在意,现在,素波隐隐明白了,自己和他之间不只有说谎一事,还有许多的问题,所以她就暗暗地下了决心。 “算了,别缠着我了,你去做正事吧。” “那你不走了” 素波摊摊手,“难道我想走就能走出去?”一早他去上朝,还特别让留福守在寝宫门前呢,还不是怕自己跑了其实自己要是想跑,总会想出办法! 天后就是想骗自己也不会骗,她不肯答应不走就是还想离开宫中,可皇上自然不会道破,如今她对自己不似昨日那般生气了,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将她想离开自己的心思消去了,便投其所好地问:“这几天难得轻闲,我们做些好吃的吧” 刚听了清河公主的话,素波还真没法与先前一样与他专门作对,但是如今她的心情却又不一样,便惆怅地道:“算起来我也是权倾朝野的天后,总是十分难得,怎么也应该奢侈一番,那么,这几天我就做天下最贵的菜吧!” 第175章 最贵的菜 天后心里一直没有真正原谅皇上, 说话的语气也完全与过去不一样了。 想当初,只要有了空闲时间,天后总是笑眯眯喜滋滋地张罗着做好吃的, 不管当时皇上和自己心里有多少愁事,心情马上就轻松了。 可是现在天后说的是做最贵的菜, 留福心里就沉重起来。最贵的东西其实根本不是最好的, 自己在宫里这么多年,别的不说, 贵的东西可没少见识, 但是他几乎没几样喜欢的, 皇上更是如此呀。 但是, 眼下的情形,留福唯一能做的就是哄天后,所以他赶紧上前谄笑着道:“老奴倒是有口福了,跟着天后尝尝天下最贵的菜!” 素波横了他一眼, “当年齐恒公吃遍了天下美味,突然想起来没吃过人肉, 很是感慨。易牙为了讨好齐恒公,就把自己的小儿子杀了做成羹汤献给齐恒公。人命最贵, 我想这就是最贵的菜了吧!” 留福打了个哆嗦, “可是老奴没儿子呀。” 天后就生气地说:“儿童是国家的未来,我们好好养大他们还忙不过来呢!” 也是,天后那么善良,还是胶东王妃时就为冷月庵捐钱捐物, 又捐了玫瑰花饼,后来更是将她的私房全捐了出去建了几所慧心学堂,专门收养女孩子,为她们谋一条出路,怎么会像齐恒公一样呢?于是他就放了心,“我就知道天后在与老奴说笑。” “谁说笑了?”素波心里不痛快,立即就盯着他说:“我就是想吃最贵的菜。” 留福心里一凛,难道天后想吃自己了?赶紧双手抱住了肚子,可一低头正看到自己白白胖胖的手,倒还很嫩呢!吃起来恐怕也不差,只得把心一横,“只要天后想吃,就吃老奴吧!”不过留福决定在被吃之前多说几句,“不过吃了老奴之后,天后就别再跟皇上怄气了。其实皇上后来之所以骗天后,都是老奴的错,明明知道许衍要来挑拨,可是老奴就想着吃,一时竟十分疏忽,没防住他,所以被吃也是应该的。” 素波瞧留福可怜巴巴的样子,忍着笑瞪了瞪眼睛,“谁想吃你的肉,一定又酸又肥!” “我就知道天后才不会吃人肉呢,”留福立即笑逐颜开,再凑上前去献媚,“天下最贵的东西,皇宫里都有!上八珍:熊掌、燕窝、猴头、鹿筋、驼峰、狸唇、裙边、凫脯、黄唇胶;中八珍:银耳、鱼翅、广肚、果子狸、鱼唇、裙边、鲥鱼、哈什蚂;下八珍:海参、龙须、口蘑、赤磷鱼、干贝、竹笋、蛎黄、乌鱼蛋;天后想吃什么,老奴这就令人送来。”说着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 素波见留福报菜名一般报了这许多东西,十分滑稽,差一点就笑了,可是她今日原就为了找茬生气的,哪里能笑,赶紧板着脸说:“人固然不能吃,但什么上中下八珍又算什么贵重的东西!我要吃猴脑!” 留福只吃过猴头,却从没听过猴脑,就赶紧问:“怎么吃猴脑呢?难不成真是猴子的脑子?那派人抓只猴子不就行了。” 素波自然要为难他,“你以为随便一只猴子就行?真正的猴脑要吃滇地的金丝猴脑——你们根本就不知道那种猴子吧,我告诉你们,那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种特别的猴子,身上的毛像金子一样闪光,所以叫金丝猴。这种猴子在彩云之南过着得天独厚的生活,喝天池最清澈的水,吃原始森林里没有一点污染的果子,浑身上下都充满灵性,而且呢,还要把它们好端端地运来,活的时候吃猴脑,明白吗?” 其实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滇地、金丝猴、彩云之南实在陌生。但是留福还是弄清了一点,那就是要派人到很远的地方捉一种浑身金毛的猴子,才能吃上猴脑,于是他就望向皇上——这样的大事他可做不了主呀。 皇上被天后冷在一旁,现在听得明白了,就赶紧点了点头,要是能捉来一只特别的猴子吃了猴脑,天后就不生气了,那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已经罢了各地进献珍禽猛兽,派些人捉只猴子,完全说得过去。 素波岂看不到两人眉眼传“情”?过去他们一定就没少传!自己其实根本不想吃猴脑,那可是国家保护动物!只怕这两人真就派人去捉金丝猴,赶紧又瞪起眼道:“我有那么残忍吗!就是拿来我也不要!” 的确,天后才不是残忍的人。留福就又问:“可是我们做什么贵重的吃食呢?” 在皇家就是这点不好,什么燕窝鱼翅的都是平常,如果劳师动众,素波还真不是千里送荔枝那样的宠妃,可是轻轻放过总不甘心,想了想,“我们吃金子!” 据说,真是据说,素波从没见过,世上最贵的菜肴就是金箔。将金子打成极薄极薄的片,据说薄得都能透明,就可以吃了。而且还有人说吃了了金子对身体有好处呢,所以有许多富豪都吃过金箔宴。 留福一听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摆手道:“天后,天后,我们可不能吃金子呀,那东西吃了会死人的!”他在宫里时间久,可是听过吞金自尽的呢。 素波再斜一眼皇上,见他脸色也不好,就开心了,“害怕了呀!我告诉你们吧,吃金子学问最深了,吃多少,怎么吃,都一丝不能错的,吃好了对人是有好处的,可要是吃错了就会中毒,像直接吃一块金子那样的,就是吞金自尽了。” 总算将两个人都吓住了,天后很是得意,虽然金箔果真能吃,其实素波并不知道要吃多少才合适,而且她也没有想吃的心思,金子能好吃吗?想一想就知道。而且万一吃不好中毒了呢?她可是要好好活着的,所以,“我们今天中午吃最贵的豆芽菜吧!” “噗!”留福在天后面前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天后那样大的声势,要吃天下最贵重的东西,连人肉都念叨出来了,又说吃金子,把人吓得半死,结果最后竟然要吃豆荚!就算是最贵的豆芽,又能贵到哪里? 皇上的嘴角也不觉流露出一丝笑意,这才是真正的天后呢,那些人肉猴脑什么的,都是她用来气自己的,其实她就是想吃一盘豆芽菜——因为前几天她就让人泡了豆子,今天正好豆芽长好了。 素波见他们都笑,就冷哼几声,“你们知道什么!豆芽菜其实是中国食品界四大发明之一!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不只好吃,又有营养!至于做豆芽,方法更是有数以千计的办法,真正能看出厨师的本事!” “是,是,是!”皇上和留福都赶紧点头赞许,先前天后就给他们用豆芽做过许多好吃的菜,什么鸡丝拌银芽、溜银条、炸豆芽,留福就回想起了美好的过去,“特别是水煮鱼里面的豆芽,味道都融了进去,比鱼肉都好吃!? “那又算什么!”素波就冷哼道:“今天我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最贵的豆芽!”说着就吩咐道:“先给我选二十个宫女,要干干净净,手脚玲琍的,每人一根崭新的大号银针,一卷干净的白绵线,然后再备上好的火腿一方、嫩鸡胸肉一块、暖房里的鲜韭菜一把,最后再把那天泡好的豆芽送上来!” 经过天后培养了好几年的皇上和留福对于食馔一道都颇为精通,可是他们依然不懂吃豆芽为什么要宫女?还要针和线?菜是做来吃的,又不是绣出来的花。 不过既然天后生气了,他们就都很有眼色,非但不问,反而赶紧奔走相告,将天后吩咐的事一一办好。 没一会儿工夫,东西就都齐全了,人也齐全了。 素波就束起袖子,“来!我教你们怎么做。” 首先挑豆芽,一根根地挑,只要直直粗粗的;挑出来的豆芽用尺子量出一寸长,掐去头尾, 留下中间一段;再下来就要用银针了,银针穿了白棉线,将豆芽中间穿通,将极细的火腿丝、鸡肉丝和韭菜塞入。 前面的几步倒还容易,最后一步才是关键,可到了这时候,素波也只是指点着,原来她并不会做。豆芽在水中长大,满是水分,又特别的脆,而火腿丝、鸡肉丝、韭菜丝毕竟不是真的线,便是手巧的宫女们,可也没有成功的,一时间,个个着急。 留福原也想试试,在天后面前得些颜面,本已经挽了袖子,听天后说到最后时就悄悄把袖子放下了,现在就道:“这办法根本行不通吧?” 素波也是第一次,今天她所说的,都是传说。只是先前的几个传说根本没有可行性,但是眼下这个传说却可以试试,毕竟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不是?所以素波还是坚持,“这么多豆芽呢,慢慢来!” 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第一根豆芽穿好了,虽然穿进去的韭菜丝只是一半,但也穿进去了呀! 素波立即就点了那个宫女道:“赏十缗线!” 第二根成功的五缗,接着三缗,两缗,最后每人都得了一缗钱,菜也做成了:雪白的豆芽,中间穿了火腿的透着红色,穿了韭菜的透着绿色,穿了鸡肉的透着乳白,素波谁也信不着,亲自上灶炒好,一盘菜盛出,色彩缤纷,香气扑鼻,自己便先赞道:“此菜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第176章 栗子郡守 最贵的菜做好了, 不, 其实只是最贵的豆芽菜做好了, 留福算了一下,加上赏钱一共花了不到五十缗,对于豆芽菜是贵了些, 但是对于天后的身份, 实在算不上贵重了! 天后就是这样纯朴简单的人呢! 先皇时宫里的花销只有前朝的十成中的一成, 现在宫里又是先皇时的十成中的一成,那些奢侈无用的东西, 都被天后撤掉了。 这样好的天后,正是万民之福呢! “你不必说个没完没了,”素波吃了传说中的豆芽菜心里很是满足, 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这道豆芽菜你不是也吃到了吗?” 正是因为吃到了才越发觉得天后好呢!“老奴原本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口福, 所以觉得好幸福啊!”于是就多说点奉承的话了。 皇上看了留福一眼,见他一点察觉都没有, 心里叹了一口气, 王妃越来越聪明了,留福越来越傻了,可怎么办呢? 若是天后不让他们吃她新做出来的这道最贵的菜, 那还不要紧,说明她心里的气还没消,只要继续哄,早晚有哄好的一天。可是天后居然神情平淡地请他们一起吃牛饭,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可怎么办呢? 英明神武的皇上着急了,趁着天后下午去补觉,就想出了个办法。 没两天,皇上便道:“翼中郡守要回翼中了,特别上表说年前晋见的时候天后曾应允走前再宣他一见,教他治理翼中的良策,因此满怀希望地盼着呢。” 素波原再不肯管国事,可是听皇上说起翼中郡守倒是心中一动。原来春节前一向为各地任满一届的官员回京述职之时,那时皇上神智恍惚——不,呸!他根本不恍惚,就是装出来的,都由自己接见的。 向来,各地官员晋见都会同时献上贡品,不外一些珍奇物件,珠宝摆设、古书字画之流,偏这翼中郡守献了一绢袋栗子。周围的人都觉得好笑,便是当地没有什么好东西,在京城什么买不到,何至于穷兮兮献上一袋栗子呢? 可是素波见了栗子倒是很开心,这年秋天她就自胶东急忙赶路回来,到了京城忙得陀螺一般,竟把每年都要吃翼中栗子的事忘记了,现在栗子送上门来,在她看来倒比什么金银珠玉都好。再一询问,原来翼中郡守因翼中为久战之地,十分息养百姓,除了朝廷的税赋之外竟不取一丝一毫,因此任满回京,宦囊颇空,他又是个老实的,便自掏腰包花了一缗钱买了一麻包栗子,路上带着老妻儿女细细分捡,将最大最好的栗子挑出来用绢袋装了献上。 说起来素波虽然在胶东也管过些政务,但那边毕竟是个小藩国,与朝廷又是不同,遽然做了天后,千头万绪的,许多事想不到。得知栗子之事,便想了起来,将来有机会总要罢了各地进献之事,免得扰民。又为此深深敬重翼中郡守,留他在宫里用了午饭,听他之意对于翼中颇有感情,便又点他继续留任翼中三年,还许下将治理胶东方略的书籍送他一本。 再说胶东治理的书籍,原也是素波做了天后命田炎、山子野等人写的。据她看来,此时朝中好官并不少,就比如翼中郡守,人品端方,公正无私,但是大家治理地方时却未免少了些手段,不会搞活经济,因此她准备将胶东这几年的成功经验推广开来。 当时见翼中太守时,书尚且未成,是以答应待他行前相送。 现在书已经印了出来,朝廷各处的官员们都得了一本,素波便道:“翼中太守定是得过了,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你只管再给他一本就好。” 皇上摇摇头,新书方成,他特别将翼中郡守的那份留下,才会有翼中太守上表求书之事,可是对天后他就笑道:“书是你答应的,翼中太守之所以能上表请求,还不是想见你一面,当面听你晓谕治理翼中方略,你还是去见个面,他一定会很感动的。” 想想一个老夫子从翼中自掏腰包给自己买了栗子,精挑细选把好的自千里迢迢之外带回京城,现在又要离开京城,素波不好意思不见,“也好,那明日上朝我也过去吧。”就是早起些也是应该的。 第二日上朝,宣了翼中郡守,素波便拿出一本御制新书作为赏赐,留福接过下了丹陛送到翼中郡守手中。 果然,不过送了一本书而已,郡守感动得脸都红了,手也抖了,诚恳地再三道,“臣不胜感激,只愿肝脑涂地报效皇上、天后!” 素波也很是感动,就要好言劝导几句,却一时想不起翼中郡守的名字,要知道先前她每每上朝前都要做许多功课的,见什么人,吩咐什么事,都要做好预案,甚至还要写在纸上,这些日子松散下来,她当然什么也没做了。 眼见着殿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等着她说话,素波一急便道:“栗子郡守……”身为天后,实在接受过太多太多的大臣拜见了,郡守这一级的有好几百呢,素波不可能全部记住,特别是有好多人的名字中都有非常生僻的字,她读起来都很困难的,于是她就会用一些方法帮助记忆,就比如翼中这位郡守,她只记得他有一个特别特别少见的姓,她问过几次皇上后又都忘记了的,所以就在心里叫他为栗子郡守。 其实素波真心不是想给别人取外号,而是这样记起来的确容易好多呀。 但是,现在她紧张之下竟把栗子郡守的叫了出去!素波恨不得将自己的嘴捂住,可声音已经传了出去,没法子收回,到了此时也不得不继续道:“本宫的意思是说,翼中盛产栗子,且栗子又特别甘甜软糯,驰名天下,是以翼中应该因地制宜引导百姓在荒坡、沙地多种栗子,会比单纯种粮要有更高的收获。” 素波并不是随口一说,她曾经特别查过,栗子是很容易生长的东西,寻常荒坡、沙地都能种,且产量又高,正是翼中适合开发的好产品。 皇上便笑道:“谯笪郡守,天后因为对你治理翼中满是殷殷希望,故而特别封你为栗子郡守。你回翼中后用心读天后所赐书籍,从栗子开始,一步步改变翼中,让翼中的百姓更加富裕。朕和天后都对你满怀期许啊!” 对了,翼中郡守就是姓谯笪的!素波听着皇上将自己一时失言描补得如此圆满,十分开心,小美男可真行! 但转眼,她心里又不自在了。 当初自己处理朝政时,小美男就坐在一旁一吭声,他一定早看出自己的不足之处了吧。 由此,他还真可恨! 可是恨归恨,既然坐在了天后的宝座上,素波就不可能一甩手走了,还是要尽到天后的责任的。在继栗子郡守之后,皇上又招见了十几位官员。这些官员中大半都与天后见过面,听过天后训政,因此天后免不了还是要说些话的。 如此这般,天后这一次临朝就又参与了些政务——不是她想多管闲事儿,而是这些官员们都喜欢请教天后,而天后呢,总不好意思翻脸不理他们。惹自己生气的是皇上,可不是官员们! 过了几天,朝中便又有与天后有关的事宜,需要天后出面解决了。 这样几个月过去,素波虽然不似过去一般的繁忙,但是也不能彻底闲下来,有时想狠心不管,却也做不到。但毕竟空闲的时间还多,她就在皇宫里四处闲逛。 皇宫里的建筑、景色都是当今最好的,就比如这天素波上了宫里假山顶的一处楼阁,这里差不多是后宫最高处了,四处眺望,见殿台轩榭,尉为壮观,恰此时正逢春日,一树树的桃花与柳枝有如一片片浅粉、鹅黄的云,美不胜收。 “真可惜今天皇上不能陪天后,”身边的留福就说:“不过,再有三天就是休沐之日,到时候我们野餐吧。” 若是以前,一提到野餐,素波就十分兴奋。明明一样的东西,在屋子里吃怎么也不如找一处风景优美之地,铺上餐巾席地而坐吃着美味,可是现在她可没有心思做野餐,便随口推道:“再说吧。” 转身出了楼阁,下了假山,正迤逦行间,就见一个宫女手中托着盘子跪在路边,“恭迎天后。” 素波抬头一看,便认了出来,原来正是那日做豆芽时第一个成功的巧手宫女,便笑问:“你有什么事吗?” 那宫女便揭开盘子上的布,“回覆天后,奴婢试着用豆芽又穿进了好几样东西,正要献给天后。” 素波一看,果不其然,一根小小的豆芽,竟然能做出如此多的变化,不只按她先前的办法将豆芽的芯穿通加上别物,现在这宫女又想出更多的奇巧办法,寸许长的豆芽上横穿了数个小孔,加入更多的口味,一时就怔住了。想了想便道:“果真费了许多心思,可是这东西原毕竟不是正经东西,吃过一次也就罢了,不必再做。”说着就走了。 留福跟在后面便悄悄问:“那宫女果然是个灵秀的,又如此肯用心,天后怎么不理她呢?” 素波就叹了一声,“近来我时常想自己错了许多。就比如栗子郡守吧,他本出于一片赤诚献了一袋栗子给我,可是因为我叫他栗子郡守,又特别赏赐新书,现在各地的郡守到京城都改成献当地的特产,芋头、蘑菇什么的还好些,又有新鲜果子、活鱼、活虾的,便是劳民伤财了;刚见那个豆芽,我便想正是我的错,非要弄奇巧之物,其实豆芽与火腿丝、鸡肉丝、春韭一起炒也是一样的味道。” “总之呢,我原来觉得自己很聪明,很灵俐,见识也广,又有才学,身上带着光环一般,所以才能从一个没落的世家女成为权倾朝野的天后,现在才明白自己其实很笨很傻的。” 第177章 偶感风寒 留福这些日子一直跟在天后身边, 也觉出她不似过去一般快乐, 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平时单纯的天后能说出这样颓废的话, 平时的奉承、逗笑在这时完全不合时宜,一时竟无言相对。 回想起来,皇上和自己真的很对不起天后啊! 但, 事情是怎么到这个地步的呢? 留福也很模糊了。 只得记最初不论皇上还是自己都很嫌弃新娶进门的胶东王妃, 然后发现她其实还蛮有用的, 就想办法利用她;后来,他们就慢慢变了, 十分用心保护当时的胶东王妃,不想告诉她真实的情况有多可怕,只想她依旧过得轻轻松松;再后来, 皇上和自己都以为到了胶东, 过去的一切也就全部过去了, 谁知许衍突然来了,还要在天后面前告密呢! 走到了现在, 留福真想一切若能重新来过就好了, 他一定不会让天后如此伤感!而皇上,他心里更不知怎么难受呢,这些天吃不香睡不好, 人都瘦了。 于是天后在前走,留福跟在后面,两人一时都静静的。 小路上,粉白的桃花瓣落了一地, 素波踌躇了一下,却还是从上面走了过去,春天,竟然要过去了呢。 偏这时,后面有人跑了过来,“天后,天后!” 素波回头一看正是刚刚献豆芽的宫女,早被几个内侍拦住了,既然自己刚刚发话不要那豆芽,宫女自然就到了不自己的面前。自己已经是天后,身边的人都是绝对忠心的,哪怕是这些人的家人都经过反复调查。所以刚刚那宫女能上前,也是留福默许的。 其实方才素波一口回绝宫女出于本心,但她一向是心软的人,心底早留下了些内疚,那个宫女一定是费了不知多少的心思,用了多少的时间才弄出那些豆芽,为的是在自己面前邀得好感,却被自己一句回了,是有点过分呢。 眼下,她便一摆手,“让她过来说话吧。” 宫女被带到了眼前,却没有向先前那样恭谦,直直地看着天后道:“徐素波,你不认得我了?” 素波吃了一惊,已经多久了,再没有人叫她的名字,在这个时代,除了亲近的长辈,叫别人的名字便有一种轻视之意,身边的人早上来将那宫女擒住,就要拉下去。 那宫女就喊道:“我是月姐!” 素波呆了一呆才想起曲月姐,这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便摆了摆手说:“让她留下说话。” 月姐便重新到了素波面前,“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步步高升啊!” 素波再看面前的宫女,仔细寻找才看出过去的一点痕迹,不过她的脾气倒完全没变,月姐过去就特别掐尖,总想与自己攀比,但是,“你怎么在这里呢?”当初许衍可是说丞相放了曲家,让他们回乡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曲月姐想起当年之事依旧满心忿恨,明明说谎的是徐素波,但是倒霉倒是曲家三人。而且,她现在也坚信当年的胶东王,现在的皇上是傻子,便是前几日穿豆芽时她也特别看了,明明应该高高在上的皇上竟然对徐素波低三下四,再联想宫里一直有传言天后才是真正主管朝廷大事的人,自己当年看到的绝不是假的,“现在我还掌握着你的秘密呢!” 素波本来满心不快,不想却被曲姐气得笑了,便笑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曲姐就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对了。虽然她原本没想立即发难的,但是她又不甘心再等,算起来也好几年了,她一直是个最最下等的小宫女,根本没有出头之日。既然讨好天后不成,威胁也是一条出路。 “让我到你身边,我会帮你把一切都打理好的。” 素波就指着月姐向留福笑了,“瞧瞧,连她都觉得我很笨很好欺负呢。” 留福这时也想起月姐这个人了,知道自己做了蠢事,恨不得立即将月姐拖下去打死,不提她当年出面告皇上之事,只说现在,天后本就在生气,她突然跳出来火上浇油。可是眼下绝对不是教训月姐的时机,留福就上前一步问:“你知道什么秘密?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听一听。” 若说留福最终还是能认出月姐,可月姐却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白白胖胖,就是生气也带三分笑的太监是当年胶东王身边的那个枯瘦的内侍,因此她便得意地道:“秘密自然不是谁都能知道的,只有天后和我心里明白。” 皇上下朝便到了后宫,此时正听到最后几句话,他天生过目不忘,因此便很容易认出了月姐,冷笑一声,“天后心里从来都是真明白,你的心里只是假明白。” 月姐如雷轰顶一般地怔住了,皇上怎么会说这样的话?难他真上不傻?可是当年自己可是亲眼所见啊! 便是素波也有一番感慨,自己曾多少次在皇上、皇后、大臣们面前替他遮掩,让大家相信他聪明、睿智,谁知竟然是真的呢?一直心有不甘的曲姐哪里又能相信自己果真错了呢?这么说,其实自己还是有一又慧眼的。 不,不,过去的自己就是如此自以为是,现在再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 想到这里,素波便谁也不理,转身走了。 皇上给留福使了个眼色,让他处置月姐,急忙追上天后,“你真的又聪明又伶俐又有才学,就是太善良了。” “善良差不多就是傻吧,”素波摇了摇头,“你想,月姐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来威胁我,是不是说明我太失败了?还有,我原来还曾说过许衍人品并不坏,现在才知道他也曾骗过我,让我一直以为曲家被放回家乡了;现在你们可以处置月姐,她也的确不是个好人,但是,别忘记了,当初说谎话是的确是我们而不是她!” “留福不会杀了月姐的,他应该会把月姐送到浣洗局之类的地方,”皇上平静地说:“如果我们没有遇到你,也许会那样行事,但是现在不会了。善良并不是傻,善良才是真正的聪明,就比如你因为善良才相信慧心大师,又比如你因为善良才相信父皇,所以我们都是因为你的善良才活着,还能执掌天下。所以我们都被你改变太多了,不会轻易生气伤人,愿意与人为善,每天都满怀乐观——还有口味都被养得好刁钻。” 他说的话真是肺腑之言,素波能听得出的,因此原本板着的脸便松了下来,可是就在嘴角隐约露些笑意的时候,她急忙加快了脚步回到寝殿。 这一天的饭还是御膳房送的,正是因为他早被自己养叼了口味,所以自己才不能再做了呢。不过,御膳房的菜吃多了是有些厌烦——并不是御膳房没有好厨师,也不是他们备膳不用心,更不是食材不好或者手艺不精,而是,比起每顿几十道大餐,素波其实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做点家常小菜的。 不如明天再弄些特别的东西? 春天来了,野菜入馔正是不错的选项。 素波想着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就起便觉得头晕晕的,身子软绵绵的,才欠了欠身就又倒了下去,“我再睡一会儿。” 好在宫女们细心,见天后神色有些不对,与平时睡懒觉不大一样,赶紧报了中常侍留福,留福又请了太医,这才知道天后竟病了。 一时间开方子熬药,长乐殿内忙成一团。没一会儿皇上也急忙罢了朝回来,这时天后已经烧了起来,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却又喊冷,盖了几层的厚被子还要抱着手炉。 太医说天后是偶感风寒,但天后不论春夏秋冬都会出门,她虽然懒了些,可却喜欢到处转转,却从没感上风感。再者过去从江阴到京城,再从京城到胶东,然后再回京城,风霜雨雪都经历不少,她都没病过,最近在宫里并没有怎么样,身边一向跟着人,起风了便有人想着给她加衣,太阳晒了便有人张起罗伞,至于饮食日用,无一不精,却偏偏病了。 皇上坐在床边端了药喂,天后却是听话,尽管蹙着眉,却喂一口喝一口,一点也不叫苦,药都喝尽后还不忘吩咐道:“给我熬一碗粥,只要稠稠的米汤。”病了没有胃口,但不吃东西也不好,喝点米汤又能养胃又好消化。 看着天后喝了药睡着了,皇上便让人又熬了一份药,然后慢慢地喝了下去。 留福在一旁便急忙劝道:“皇上若是觉得身子不好,这就传御医诊脉,然后才能开方子用药呢!” “我没觉得身子不好,就是想着她吃了这么苦的药都是因为我,所以我也想陪着她。” “可是天后已经睡着了,根本看不到呀!” “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让她看的。” 留福眨着一双小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皇上便又问:“天后前后一共打赏云哥儿多少钱了?” “黄金百镒,钱千缗,还有几十盒子难得的食材。” 唉,这就是天后,就是偷运东西也不忘记吃的,皇上伤了一会儿神又问:“那云哥儿可将车子可弄好了?” “做好了,正是仿我们在胶东的车子,京城车行的人都说从没有做过那样好的车子。” “那云哥儿找了去哪里的商队?” “他到处问了许久,去哪里的商队都问了问,似乎还没确定。”留福顿了顿就轻声问:“皇上为什么还不吩咐拿住云哥儿呢?如今凭哪一条都能将他治罪。” “别动云哥儿,”“等天后病好了,你就找借口在凝翠宫那株最高的树下加一个梯子,再把墙外面的守卫都撤了吧。” “可是,那样天后就要走了呀!” “让她走吧,否则她会一直不开心。” 第178章 离开皇宫 素波这一场病看着凶险, 其实却无大碍, 喝了几次药就很快便好了起来。她又借此机会在床上多歇了几天, 索性把朝中的政务都不管了。 待身子大好了,便将云哥儿招来,打发了人问:“外面的事怎么样了?” “倒是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云哥儿瞧着天后, 吞吞吐吐地道:“只是, 天后,我们真要走吗?宫里多好啊, 天下最富贵的地方,无论吃的住的穿的用的都是一等一的,而且皇上待天后又多好啊, 真是百依百顺了。” 富贵于素波从来不是浮云, 甚至相反, 她付出了许多才得到了富贵,珍惜得很呢。不过她明白, 自己要的从不只是富贵啊!她便向云哥儿道:“我已经下了决心, 你要是犹豫,现在还来得及……” 云哥儿急忙跪在地上道:“不论天后去哪里,小人都跟着天后, 刀山火海也不怕。” 素波便点了点头,云哥儿是她仔细想过才挑出来的人,他们可是从陆府就相识了,而且一直对她忠心耿耿, 她并不会疑心他,当然也不会勉强他。现在就笑道:“我们离开京城之后,虽然比不了宫中富贵,但也不至于缺衣少食,我倒是有自信能过上不错的生活呢。” 然后,她顺手又赏了云哥儿一堆金器,“这上面都没有宫里的款识,镶的珠宝也都不显眼,到外面很容易变卖。”素波才不是清高的人呢,她很现实,多弄些硬通货总是没错的,因此这些日子她四处乱转,除了寻找机会之外,也是搜集财物。 云哥儿便将东西收了,“天后放心,小人早将显眼的金玉之物都换成了铜钱,留下的都是不显眼如外面平常用的,拿出来用时也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再加上如今清平盛世,路上十分太平,一切都无虞的。” 云哥儿虽然不大,可是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跑,素波亦是信任他,“你出去吧,等我消息。” “可是天后可定下去哪里?小的好找一个大商队跟着同行,吃饭打尖又都容易许多。” 就是这个素波还没定下来,“你先看着,我们既然出去,也不要过于拘泥,去哪里都无所谓的,我就是想离开皇宫。” 没几日,素波又招了云哥儿,“我先前就觉得凝翠宫那边是出宫最容易的地方,宫里有几株大树特别高,树枝伸出了宫外,而外面又很偏僻。昨天我又过去看,发现正好有一把梯子放在一株大树下,而且墙下并没有守卫的兵士……我们不如就约定在那里见面……” 天后已经为最后的离别做好了准备,三更天时她穿好衣服悄悄地从皇上身边绕过去下了床,将早写好的告别信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地打开宫门走了出去。 留福从隐避处急忙走了进来,“皇上,真就让天后走了?”到了现在他还不敢相信呢。 皇上早坐了起来,想想这些日子天后对自己冷泠淡淡的,虽然还勉强住在一张床上,可她再不碰自己一下,不必说脸是不捏了,那个更别想,她就是伤情了,自己再硬留下去情况只能更糟。但天后果真走了,皇上心里还真说不出的难过,可突然,他猛地推留福一下,低声道:“快藏起来!” 留福本想回到他之前所藏身的侧殿,可是那样要从床前绕过去,而皇上却将他向另外的方向推过去,他只能顺势过去,身后只有一张小桌,就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小桌下面——这桌子太小太矮了,简直根本不能容下一个人——他努力地将自己的肚子往回缩,如果自己不这么胖就好了——可是不管怎么胖,自己一定要钻进去,因为他听到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天后又回来了。 素波的确又回来了,她其实已经走出了长乐殿,而且还没有被人发现,但她还是回来了,因为她忘记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她重新小心地打开宫门,轻轻地走回床前,打开床帐看向床上的人。 屋子里很黑,但是还能依稀分辩出他还躺在刚刚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素波停了许久,看着他,舍不得走,有那么一霎间,她差一点放弃自己的计划,重新回到床上,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至于云哥儿,她可以事后向他解释。 可是,最终,素波还是决定要走了。 她俯下身,轻轻地在他的脸颊两侧各亲了一下,轻声道:“我永远最喜欢你!”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 可留福并不知道天后会不会还回来,看着床上的皇上一直没有动,他只能一动也不敢动地等着,过了许久,宫女过来叫起,他的胳膊腿都僵得不会动了,才好不容易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挥退了宫女问道:“明明天后最喜欢皇上,可是她为什么要走呢?” 皇上其实也与留福一样奢望天后还会回来的,因此他也才坐了起来,叹一声道:“就是因为她最喜欢我,她才一定要走的。”说着起身将桌上的那封告别信收到了怀里。信,他早看过了,天后写了很久,还改了许多遍,并没有写什么离别之痛,就是说她想出去散散心,又拜托自己不要惩罚帮她逃出宫的任何人,以及不要思念她之类的,皇上已经背得很熟了,想到上面的一个错字,他甚至轻轻地笑了笑。 “这又是为什么呢?”留福轻声地嘀咕着,“老奴是不懂的了。” 皇上显然不想为他解答,只吩咐道:“你去看看一切天后是不是都很顺利。” 留福应了一声走了,却又回头问:“皇上,你好象没有老奴伤心呢。” “我为什么要伤心?”皇上平静地说:“她走了,其实却把心留在我这里了,比总她人还在这里,可心却飞出去好多了。” 心怎么能不跟人在一起呢? 留福本想反驳皇上,可是想到皇上表面淡淡的,其实心里一定伤痛极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傻话,便摇了摇头,“老奴便先走了。” 留福沿着天后方才走过的路一直到了凝翠宫,这一带正是宫内最偏僻之处,他又在几天前将人都清理了许多,因此竟没有遇到一个人,想来天后走的时候也很顺畅吧。 到了那株大树下面,梯子还在那天他摆好的地方,他爬了上去,顺着树枝到了宫墙外,还真不难,他这样胖都轻易做到了,估计天后会更灵活些。 宫墙外的地上有些痕迹,看来这里也曾经架起过一个梯子,现在却被撤走了,接着他又找到了车辙的印迹。但,再向前走几十步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留福就坐在地上哽咽了,“天后,你真走了吗?其实老奴很想跟你一起走的,可是皇上不让老奴说知道你要走了呀!”如果自己能像阿仁那小子那样幸运,该有多好? 只是皇上一定说阿仁又会切菜又会武功,在天后身边照顾更得力一些,所以怎么也不肯让自己跟了去。 其实自己也很会服侍人的,而天后身边的人多一个不是更好? 不过,留福心里也明白,天后是不会带自己去的,因为她在告别信里还专门给自己写了一句话,让自己一定用心服侍好皇上呢。 但是,这些都不能真正抚平留福伤痛的心,要知道他不知道会有多久吃不到天后做的美味了呢! 被留福又妒又恨的阿仁如今正在城门前排队准备进城,他根本不看前面的人而一心盯着对侧出城的人——皇上说天后最可能自这个城门出去,自己若是能在这里就跟上天后,那就是最完美的,当然如果不成还有别的补救办法。 但是,皇上的估计是不会错的,没多久阿仁就看到赶着一辆青布帷幕马车的云哥儿,他换了一套寻常衣裳,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拿着一根鞭子,正似寻常商户的小车夫,而身后的车从外表看起来也很普通,排在出城的队伍里一点点地向前走着。 刚开城门的时候,入城和出城的人都很多,因此就有些慢。 阿仁便上前一把拉住云哥儿,“你这是要去哪里呀?出城采买?” 云哥儿不想在这时遇到了宫里的人,便含糊道:“正是呢,出城采买些东西。” “那我陪你去吧,”阿仁热情地转了个方向,“我还有假呢,本来不想回城的,只是着实无事可干。” 云哥儿发了愁,阿仁前几天请假出宫了,谁想他今天回了京城,还因为无事可做提前回来,要跟着自己。 论起来云哥儿一向喜欢交朋友的,因此与宫里各处关系都还不错,而对阿仁更是十分熟悉友好,一时间倒说不出不带他出城的话,且城门处正是人多混乱之地,有些话还不能说,只得先点了点头,“你先跟着吧。” 及出了城,云哥儿停了马车,方才郑重地道:“阿仁,兄弟领了秘令,要做些不方面说出去的事情,有些日子才能回来,因此倒不能带你一同出去了。”又指了城门道:“你既然回城,便赶紧回吧,这一会儿人也少了,倒不似刚刚那般拥挤。” 阿仁便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怎么穿了这么一身衣裳呢!”可是他更不肯走了,“正好,我们兄弟便在一处吧,有事我也许还能帮上小忙呢。” 云哥儿再三推托不用,可是阿仁却一定好奇地要跟着,两人正争论着,素波一下子醒了。 一夜未睡听着梆子响,从宫里出来后又悄悄哭了一场,素波说不出的疲乏,可就是昏昏睡着了也不似平日那般沉睡,略有点声音便警醒起来。 第179章 黄金炒饭 素波坐起身将车帘轻轻拉开一道缝, 没一会儿就弄清楚了云哥儿为什么将车子停住了。 阿仁这个人, 什么都不错,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一根筋。 想想也是,能将那样枯燥的切菜技艺练得出神入化,没有倔劲儿的人是怎么也不成的。 现在他有闲, 又好奇, 云哥儿想摆脱他不容易。 要是硬将他扔下, 也不大可能,因为他功夫很好, 云哥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只能自己出面了,素波便探出头道:“阿仁,你回宫吧, 我们有事呢。” 阿仁见了天后, 赶紧跑了过来, 想要跪下行礼,又怕引了外人来看, 便躬了躬身上前低声道:“天后怎么出宫了?且只带云哥儿一个人!如此这般, 小的更不能回城了,总要跟着保护天后!” “有什么保护的?”素波指了指城门外的大路,“你瞧着这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 平安得很。” “虽然平安,可是天后若有什么事吩咐,多一个人也是好的。” 素波就摇摇头,“我没什么事, 不用你的。” 云哥儿也说:“放心吧阿仁哥,我会好好服侍天后的。” “你这么多年一直管着采买,哪里会服侍?”阿仁十分坚持,“尤其你不会厨艺、刀功,况且天后若是想吃些什么,做些什么,还是我在一旁方便。” 素波便向云哥儿摆了摆手,若是平日阿仁此言很有道理,自己每次出门身边至少跟着几十人,但是眼下情形却非平时,自己是逃出来的,算着时间现在宫里也应该发现了,时间再耽误不起,且她又相信阿仁的人品,想了想就道:“阿仁,我就此便离开皇宫了,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了。早些回去吧,回了宫里别提遇到我的事。” 阿仁正也素波预料的一样,是个有情义担当的人,闻言并没有立即跳出来要将天后和云哥儿抓回去,可是他的表现同样也不是素波想到的,因为他更坚决地道:“我的厨艺都是跟着天后学的,现在天后离开皇宫,我便也跟着天后离开皇宫!” “可是我们没有告诉皇上,”素波又强调了一回,“你还是回去吧,宫里的日子更安稳更舒心,在外面可就要颠沛流离了。” “皇上早把我给天后用了,是以我只能跟着天后,”阿仁又说:“而且我一点也不怕颠沛流离,因为我从小就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素波看看天色,再看看眼前的阿仁,只能无奈地道:“也好,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将来阿仁后悔了,也可以让他回去的。 阿仁得了天后的允许,便欢快地跳上马车,与云哥儿每人一边坐在车前,马车终于轻快地跑了起来。 素波此时倒清醒了,一则她刚睡了一会儿,再则她总要想想接着应该去哪里了。 将来要做什么是没有疑问的,素波的理想一直是开一间食肆,问题是去哪里开呢? 天下之大,想去的地方太多!一时竟很难选择! 不知不觉,就到了城外的长亭,云哥儿停住了马车问道:“天后,这里有向四面八方去的商队,我们是不是找一个同行?” 云哥先前就如此打算过,素波也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无奈选择是很困难的,素波唯一能排除的就是胶东,她想看看没有见过的世界。可是,现在的确不得不选了,素波想了想道:“这样吧,你看看除了去胶东的之外哪一个商队最大,人最多,我们就跟着他们走!” 这个办法很简单,云哥儿应了一声就将马缰交给阿仁下去打探——多一个人的确很有用,如果没有阿仁,马车怎么办?总不能让天后下来拉着马吧。 这时候天后又在车厢里道:“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们俩儿说好,既然出了门,就不要再叫什么天后了,让别人听了也不好,就叫我素波吧!” 天后的名字岂能是他们随便叫的,这二人一齐答道:“小的们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素波又道:“不只要叫名字,我们还要重新准备一套说辞,比如,我们对外就称三兄妹吧,阿仁是大哥,我是二妹,云哥儿是三弟。” 其实更不敢,但是阿仁和云哥儿也知道如此才不会引起外面人的疑惑,只得应了。素波就又想到,“若有人问,我们就说出门投亲去。” 几人又对了几句,以防有人问话,云哥儿方才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有十来个商户去江城,带了几十辆车,上百的车夫、跟班,又雇佣了几十人的镖师,我给了镖头一对小金杯,他十分满意,让我们加在队伍中间了。” 行路之中,队伍中间是最好的位置,万事都不必操心,只管跟着前面走就可以了,至于休息之时,中间的位置更是难得,又安全又方便。素波点了点头,“办得好!” 一时阿仁又用荷叶捧了几个包子回来,“天后,啊不,二,二妹,吃点垫垫肚子吧。” 按说到了此时素波早就饿了,可是她竟然没觉出,看到热腾腾散发着香气的包子也没有食欲,浓浓的惜别之情涌上了她的心头——他一定看到自己留下的信了吧,于是便没有派人来追。 正和了自己的心意。 可,素波并没有多开心,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她便劝自己,如果他真派人追来了,又正好捉住了自己,那么自己会高兴吗? 不,当然不。 既然这样,自己就应该潇洒地离开——就象诗中所说的,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虽然素波并没有真正做到淡然地离去,但是随着行程一天天地加长,她还是勇敢地走出了伤痛,走向了新的世界。 素波曾经自江阴逃难到京城,认真算起来不过几年,可如今却感觉隔了许久,她自己固然经历了太多,而这世上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年进京时筚路蓝缕的形象早已经不见了,大路边处处春耕繁忙,就算因为行路而觉得疲乏不已的人见了亦不免觉得生机盎然,身上的劳累都要消下去几分。 猛然间,一声突如其来的春雷响起,云哥儿急忙拿出一领蓑衣,“天,不,二姐,赶紧披上,回车里吧。” 原来素波坐在车里闷了几天,便时不时下来走动,此时便正在车下,才要说话,豆大的雨点已经当头淋下,打在路上激起轻尘,便叫了一声,“好大好急的雨呀!”在云哥儿的扶持下回了车上,却见云哥儿身上的衣裳已经半湿,“要么你也上车坐着吧,阿仁一个人赶车也够用了。” 云哥儿却不肯,只接过蓑衣坐在车辕上,“我与大哥作个伴儿。” 素波也不再劝,阿仁和云哥儿一向就是如此,从不肯进车里一步的。 雨势极大,车队急驰了几里,避进了一处神祠。这里却不是驿站,并无许多房舍,大家只得一股脑儿在殿内躲雨,因殿内狭窄,众人免不了挨挨挤挤。 亏了阿仁和云哥儿机灵,早在殿内抢到了一处角落,安下一张坐褥,素波裹着披风靠在那里歇着,阿仁和云哥儿正好守在她前面坐下。 原当这等急雨必不能长久,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过去了,不想雨势虽略见小些,可却绵延不断,哗哗啦啦只是不停。郊外野地,并不更鼓,亦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外面一片混沌,寒气阵阵袭来,镖头便道:“不如将殿中空出一块,升起火,大家又取了暖又做了饭菜。” 这只队伍分成十余家,除了商户外还有素波及另外几伙投亲访友并外出公干的人等,一切行止都听镖队的镖头,盖因他在这路上跑了几十年,便是乱世中也没有失过一次手。 此时大家便纷纷赞同,“正是,升起火烧上一口热汤水也是好的。”七手八脚将殿前的空地让了出来,支起镖局的大铁锅,各家拿出米粮,又派人到方才路过的村子里买些果蔬。 这时候行路之难便在于此了,素波出门时只一辆车子带了些细软金钱,路上却陆续添了许多东西,她的车子根本放不下,便交了些钱寄在商户的车子上,此时要拿出锅碗瓢盆着实不容易,且便是拿下锅来,也无处安放,更不可能自己开火,只能跟着大家随便弄些饭菜。 尽管天后从不挑吃挑穿,也不嫌弃路上不便,可是阿仁和云哥儿却觉得他们不能委屈了天后,每每都努力打点。此时阿仁便向云哥儿使了个眼色,自己起身到了殿中。 这一会儿柴火已经点燃,阿仁到近前一看,却只有半锅早上剩下的米饭,大家正要熬了粥就着干粮吃,便赶紧摆手拦住,“我来为大家做一道炒饭吧。” 一行人已知这兄妹三人家里原是开食肆的,因皆有厨艺在身,尤其是大哥阿仁,每每都是他在灶门做饭,香气盈室,引来众人窥探,却没有机会一尝,今天听他要做炒饭个个趁愿,赶紧笑着让出路来,“我们便有口福了。” 这时到村里采买的人回来了,小小村庄又哪里有多少物产,只寻到了两只鸡、一篮子鸡蛋并几捆菜蔬。阿仁接过来一看,便将鸡蛋接过,一手握着在锅沿上轻碰,另一手拿着一只小盘将蛋清流入小盆中,蛋黄却投入锅中,说时啰嗦,做时却快,一霎间已经将十几个鸡蛋分好,并无一丝错误,蛋清在盆中澄清的一碗,蛋黄都进了锅里。 原来就在打开鸡蛋之前,阿仁将油已经倒入锅里,烧得略有些烟气,此时便将铲子拿过只一两铲将蛋黄搅碎,又把米饭投到锅里急炒数下,将半锅米饭尽数散开,每一粒都裹了蛋黄液,再凝成金黄的米粒。这时又下了几样切段的菜蔬,阿仁便端起铁锅抖了几抖,菜便与米粒又混在一处,加上盐椒等物,盛将出来,碧绿的菜点缀着黄金的米,只是卖相便惊得大家一片赞叹,更有那弥散中空中的香气,更是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第180章 名厨气派 第一碗黄金米饭送到了素波手中, 她用勺子在上面轻轻拨了拨, 见菜蔬方熟, 颜色尚且未变,蛋黄将米粒裹得均匀,又炒得干香, 虽然在此偏僻之地没有虾仁、仙贝、火腿、青豆等物相配, 但却不失一道绝佳的美味。 这道炒饭还是素波教阿仁的, 但要如阿仁这般用大铁锅一次炒出这许多,素波是做不到的。她一则没有阿仁敲蛋分蛋清蛋黄那样醇熟的功夫, 一则没有阿仁那样大的力气,能将大铁锅颠起来,因此她便点了点头, “不错!” 天后的一句“不错”让阿仁十分开心, 天后还真是不吝赞赏呢, 毕竟这道黄金炒饭实在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若不是行路之中, 他都不好意思献到天后面前。 不想, 此语却引出了一个人。 同行的一位乔姓书生名叫乔梓的便道:“如此好炒饭,竟然只得‘不错’之评,徐二妹未免苛刻太过矣!” 他原是江城大户人家的嫡系子弟, 因着几年前胶东王掌管太学时开了科举,父亲见他读书伶俐,便有心培养他出仕,因此一向不用他学习经营, 只专心学问,这一次新皇登基,开了恩科,他便要到京城见识一番。 乔大户知他学识尚浅,州府里的考试还未能通过,可长辈亦道京城一向多俊材,儿郎多有些见识便是好的,于是为他打点行装出门。只是商户人家,自然不会白走一趟,顺便又办了些货物,叫了几个家里管事并相熟客商相伴。 恩科已过,乔梓亦会了许多学子,甚至还认得了几个太学生,颇觉有宜,恰家里的管家并同来的商户出尽了货,又买下京城、胶东等地的新货,正要回家继续读书。 乔梓原从小在家中锦衣玉食惯的,到了京城亦走遍各处酒家,亦是有见识的。此时吃到了黄金炒饭,竟觉得食材虽简,厨技却压倒江城、京城诸处名师,因听到了素波的话,出来为阿仁仗义执言。素波与阿仁、云哥儿出门用的就是徐姓,因此这位乔梓便与阿仁一样呼她为二妹了。 素波瞧这位姓乔的也有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看起来自是比自己大一些,只是按此时的风俗,便是一位老者,只要无亲无故,也只应叫一声徐二姐,而他如此称呼一个陌生的女子便十分轻佻,素波原本离开京城心情便不好,此时更懒得理他,转头回来继续吃自己的黄金炒饭。 众人乱纷纷都跟着赞道:“我平生便没吃过这等好炒饭!” “只用蛋黄炒,炒出这喷香金黄的饭,阿仁兄弟竟是怎么想来的!” 只是大家毕竟多是积年在外行走的人,并不会论起徐家兄妹间的事情,倒是比乔梓稳妥。 阿仁和云哥听了乔梓的话都气得不轻,天后哪里是江城一个商人随便称呼为二妹的?真恨不得立即给这没眼色的些教训,却见天后轻轻斜了他们二人一眼,赶紧又都低了头,天后不愿意他们惹事,那便不惹事好了。 不想那乔梓见阿仁似乎并不领他的情,就又笑道:“徐二妹,你既然如此说,必是能做出更好的佳肴?” 阿仁便被惹恼了,哼了一声道:“这炒饭其实果真一般,若我二妹做来,那才是天上人间难得的佳馔呢!你一个井底之蛙,又知道些什么,哪里曾吃过见过真正的好饭馔!”说着便不理他,又用那锅炖了一锅鸡汤。 鸡汤原是最鲜的美味,况且是阿仁的本事,尚未到火候时殿内诸人便都垂涎三尺,一时见阿仁起身,皆立起观看,只见阿仁撒下切细的青菜,又拿起方才留下的蛋清倒入锅中,再用铲子一搅,便盛出一碗清亮的鸡汤,上面飘着片片雪花,点点绿丝。 素波吃了黄金炒饭,便等着这碗汤呢。若是平时,二者自然是一同上来的,只是眼下只有一口锅,只能分成两回,便告诉阿仁,“若是下次,你便先炖了汤,再炒米饭,汤初凉时,米饭就好了,却又强过吃过饭又等着上汤。” 阿仁虽然是下人,可是他学厨却在宫里、王府里,从来不曾有只此一口锅做饭的情形,便没有想到这里,脸一红就道:“正是,小,不,大哥竟是思虑不周了。” 素波岂不知他,便替他遮掩道:“先前我们家开食肆,灶间自然有许多锅可用,如今在路上却又不同,便是到了江城,也未必能如家里一般万事顺遂,因此做饭前总要先想上一想再动手的。” 乔梓在一旁听了依旧不服,明明阿仁是个手艺高超的厨师,可他的妹妹嘴却刁得紧,样样都能寻出不是来,才要再说些什么,却有两个老成的管家拉了拉他的衣襟,将他的话阻住了。徐家长子三子都特别维护他们的姐妹,似乎有些过了,但那也只是徐家之事,与外人何干?再者徐家三兄妹虽只自称出于食肆之家,但他们的言谈举止、所做出的菜肴决不寻常,便是他们时常来往于京城的,都没有见过这三兄妹,再想到京城从来都是藏龙卧虎之地,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众管家商户又瞧着徐家二兄弟饭后又为徐二姐支起了帷馒,更觉得自己的忖度不错,徐家哪里是什么食肆出身,恐怕是在官宦人家后厨出来的,那个徐二姐儿,想来正是唯有官宦人家方才养得起的女厨娘,厨艺恐怕只在阿仁之上! 素波自不知别人对她的猜测,若是她知道了,对大家当她是厨娘应该只会叫好而不会生气,自己的确很喜欢做个厨娘的,比那劳什子天后要好得多了!倒是他,才是当皇帝的一块好材料! 所以,他继续做他的皇帝,自己出来做厨娘! 想到这里,心气更平,哪怕这个凄风苦雨之夜也甘之如饴。 如此这般,素波出了京城晓行夜宿,跋涉千里到了江城。进入城内,三人找了一处客栈歇了一夜,第二日起云哥儿便去寻找、打听那并不存在的亲戚。 既然说是来投亲的,就得做出一个投亲的样子,否则便有会有人生疑。到了江城后同行一路的人便有好几个还要帮忙替他们寻亲呢。 素波留在客栈里却有些坐不住,向阿仁抱怨道:“这些人也是,非要好奇别人家的事,弄得我们总要耽搁几天才能找房子开食肆。” 阿仁便吞吞吐吐地道:“这总是古道热肠吧。” 这时代的人们就是如此,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多隐私,素波不是不知世情的,只得闷在客栈里静等。正这时,店家引了人来,“乔家来人寻徐家兄妹。” 阿仁打开院门,就见路上曾见过的一个乔家管家笑着拱手招呼,“别来无恙。” 他们在外一向住得不错,此时便是驿站里一处上等的院落。这时节已至夏日,十分炎热,因此门窗俱开。素波在屋内正百无聊赖,便向外看着阿仁打了招呼,两人就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说话。 那管家寒暄几句方笑着道出来意,“我们家二十三郎君回来,老爷大喜,当日就办了家宴为二十三郎君接风,小的们也跟着吃了一席上等佳肴。二十三郎君一向孝心,便要回席,思谋着家厨房里的菜早吃得厌了,便想请贤兄妹,前去帮厨。”原来乔梓在乔家排行二十三,此时人们都聚族而居,堂兄弟姐妹都一起排行的,就是排到几十也不稀奇。 阿仁只为了乔梓曾道过天后一句不是便十分不喜,到了江城亦不想与乔梓往来,因此立即摆手道:“我们兄妹一连赶路数十日,身上疲惫,且又要寻亲……” 素波知道阿仁觉得乔梓不懂分寸,故而一路上对乔梓的招揽只是不理,现在定然不愿去乔家帮厨。她其实也不大看得上乔梓这个人,不过倒是觉得既然离开了皇宫,自己总要做回寻常百姓,既然真正投身厨师一道,就应广开门路,把生意做起来。乔家既然是江城的大户,虽然傲气了些,但毕竟无什么大恶,自己总是要答应的,便赶紧咳了一声。 阿仁心中便会意,遂赶紧转了语气道:“只是我们毕竟一路同行,结下交情,既然二十三郎君要办宴,我们就接了。 那管事是老成的人,岂看不出徐家原是二妹说了算的,便赶紧点头道:“如此甚好。”又问:“不知宴席定在何日?我们府里要提前备上什么食材?请贤兄妹说出来,乔家无有办不到的。”语气中便透出些得意来。 素波此时早自屋内踱出,就接过话道:“我们徐家自来就从事俎案之道,最是常办各种宴席,席分上、中、下等,食有春、夏、秋、冬四季之不同,更分淮、鲁、川、闽、粤、苏、湘、徽八种风味,又兼全羊席、全鱼席、烧鹅宴、全鸭宴、百鸡宴、菊花宴、海鲜宴、黄金宴等等,数不胜数,每一种宴席都要备不同的食材,各种食材又都有不同准备时间。是以,管家不吩咐下来二十三郎君想摆什么宴,我们倒不好请乔家备上食材的。” 管事虽然暗猜徐家兄妹不同凡品,但他却更知乔家富足,堪称江城第一大户,且江城一向有八方通衢之称,因此不论山珍海味、南北货物,皆能办到,是以才微露得色,不想饶是他自觉见多识广,依旧被徐二姐这一番话惊呆了。 其实素波并没有真正将自己的实底透出,若是说出她的见闻,整个江城没有人再敢用自己做酒席了。但她亦有意略略打压乔家管事一句,乔二十三没有亲至请人不要紧,乔家管事言语间还是透着得色也不要紧,可是自己也要有名厨的气派。 书中曾记,宋时江南有著名厨娘,每至主家备席则珠围翠绕,从人无数,于厨中高座指挥,诸人奔走刀砧,悉仰颐气,若备上宴,一席竟需五百只羊,十分地高大上。先前素波每每读到都心神荡漾,此时自有效仿之意,因此提前告诉乔家,徐家三兄妹上门做酒席,双方只是宾主,而非乔家高高在上,徐家要小心服侍,身为厨师,她在人格上是与食客平等的。 第181章 全羊宴席 乔二十三郎君吩咐管事时曾道:“那日尝过徐阿仁做的黄金炒饭和鸡汤之后, 竟胜过平生所食美味, 总不能忘, 再请阿仁为我做几道菜却被他以行路之中诸事不便为由推了。如今他们既然到了江城,总能应下,你替我跑一趟, 将他们请来做一次洒席, 用料佣金全都依他们, 只求尝一尝徐二妹的厨艺!” 管事还曾劝道:“小的听闻徐家兄妹是来投亲的,且那亲戚又是极远的, 他们三人都没有见过,因此想必这几日正在忙着寻亲,难以有心思前来帮厨。太爷想, 待他们投到了亲, 自不可能靠着亲戚供养, 总要出来谋生。他们既然一向开食肆为生,想必定要重操旧业, 不如就待他们开了食肆, 少爷上门岂不容易?” 怎奈二十三郎君却急不可奈,“那又不知要等多久了,我却不能再忍, 你只管过去,将我的条件开出来,我不信他们不来。” 管事再想也是如此,谁又与钱有仇呢, 徐家兄妹便是忙着寻亲,在此时节赚一大笔钱并不是坏事,且在乔家帮厨若出了名,对他们在江城立足还大有益补呢。 眼下听了徐二姐的答话,管事心里早怯了,于选什么样的宴席一片茫然,有心想回乔家问问二十三郎君,但一想若是就此回去,气势上便低了一头,再者二十三郎君定然不快。因此再三思忖,那黄金宴、菊花宴等等又不知究竟是什么,倒是全羊宴听得懂,且此时世人贵羊,为二十三郎君定全羊席亦不丢人,便道:“那就选全羊宴吧。” 素波也不再为难管事,先要了足够多的佣金,见管事没犹豫地点了头,便问了人数,又让阿仁拿了纸笔开列用料。她并非宋时名厨,开列的材料虽然诸味俱全,但却并不过奢,又告诉管事,乔家除了备料还要准备二十个手脚伶俐的人打下手。她只带着阿仁和云哥儿两个,做上百人的宴席怎么也忙不过来的。 乔家管事走了,阿仁便担心地道:“我们才到江城,二妹多辛苦,怎么也要多休息几天才是。” “若不是要寻亲,我早就在客栈里住不下去,到街上找铺面了,”素波笑着说:“能重新亲手做好吃的有多好呀,我早盼着了。”一路上总归有许多不方便处,所以一向是阿仁下厨。 阿仁一时无言,还是在宫里时,无论有多少名厨服侍,可天后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做各种吃食,她总说吃美食是一种享受,可做美食更是一种享受。 现在她许了乔家去帮厨,果然很开心的。 阿仁想到了皇上的叮咛,“只要天后高兴,那就好。”于是他便与天后商量为乔二十三备的宴席,“我们那天怎么做事呢?” 素波也正在寻思,“我想着乔家人口多,男男女女加起来总有近百人,菜品太少了不好,太多了亦不好,就定为三十六道羊肉菜肴,中间再加上果蔬、羹汤种种,想来已经足够了。”说着二人一同拟菜单。 下午云哥儿回来,亲戚自然没有找到,听了此事不由得乍舌,“我们才到江城,就有生意上门了呀!” “所以,我早就说过带着你们出来,虽然比不了宫里锦衣玉食,但一定亦能吃穿不愁!”素波笑着说,又吩咐两人到了乔家各自所管事项。如此大的宴会,组织工作从某种程度上看甚至烹饪都要重要,只要有一项基础工作没做好,便会毁了整个宴会。经历了胶东王府和皇宫里许多次历炼后的素波,对此倒是轻车熟路。 宴会的前几日,素波便遣阿仁先到了乔府,安排一些事务。到了正日子,她一早就坐了车子到了乔家厨房,见厨房里干净整洁,自己列出的食材一一排放整齐,事先需要腌制的菜品也都妥妥当当,方才让人搬来一张椅子自己坐下,看着阿仁吩咐众人动手。 全羊宴的做法很多,最简单的就是将一只羊剥洗干净切块放入大汤锅,煮好捞出蘸了盐末吃,原始却又能突出羊肉特别的鲜嫩特色;还有烤全羊,香酥味浓,别有一番塞外风情;但今天素波来乔家做酒席自不会用上述二法,她要做出最具功底的全羊宴。 羊肉被阿仁亲手操刀精细地分为许多部分,每一部分都要用不同的刀法,不同的烹调方法,不同的调味,然后才能再用不同的炸、溜、爆、烧、炖、焖、煨、炒等做出十分考究的各色菜肴呢。 阿仁运刀如飞切肉,云哥儿主管果蔬酒水,乔家的二十个下人亦十分得力,原来乔家今天来打下手的都是府内厨师,今天过来,不唯主家吩咐,更是想来看京城厨师的手段,见了此时的阵仗原有几分不服的也早服了。谁想一只羊竟能分出这许多部分,每一部分又专门做什么最适宜,只好听徐家兄妹指使。 素波暗自点头,阿仁和云哥儿果然是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做事竟一丝不错,看看时辰,离午宴还有一会儿,正来得及,便要叫他们歇歇,话尚未出口,就见乔二十三摇着一把扇子走了进来,大声道:“原来竟有人在后厨里高坐,却不知徐二妹所来为何!” 云哥儿听了就笑回道:“我们家备宴一向如此,各种粗细活计按厨艺高低分配,最高者自然安坐指挥。既然乔二十三郎君用了我们,自然将厨房之事全部托付,又如何突然打扰?二十三郎君若是如此这般,这宴我们便备不成了。” 乔二十三脸便一红,一时无语,原来徐家兄妹到乔家帮厨,还特别提了一点,那就是备宴时后厨一切都要听从徐氏兄妹,乔家管事亦全部答允,又转告了乔二十三的。 乔家管事只得陪笑道:“我们二十三郎君不过来厨下看看,看看而已。” 虽然如此说,可乔二十三依旧立定在厨房,看来一定要瞧怎么备膳的了,没一会儿,也吩咐人在厨房一旁设了桌椅,“我的确答应不打扰你们做菜,但在这里吃席却不算违约吧。” 素波一摆手不与他计较,她做吃食一向不用僻着人,偷艺并没有什么,且有些厨艺也并非能偷走的,只瞧也不瞧乔二十三,将手里的一杯茶慢慢吃尽了,方告诉阿仁,“是时候了。” 阿仁就依照菜单做了起来,第一道便是烩羊耳,只用羊耳朵做食材,切成象眼块,先用水焯过,旺火急炒后再加水和芡粉烩熟……没一会儿溜羊上膛肉、扒羊舌肉、清蒸羊肺、等六道菜便送好送了出去。 六道菜肴之后便是六道素菜,接着又送了汤。 乔二十三虽然说是还席,可宴已经开了却一直在厨房里不走,每一道菜他都留下一盘尝过。大家亦不管他,只各自做各自的事。 到了炸菊花羊腰时,素波才从椅子上起身,原来这道菜是全羊宴里颇为重要的一道菜,火候掌握尤其要紧,她觉得阿仁总还差上一线。 羊腰已经切好,又用水焯过,素波将羊腰轻轻地在芡粉中蘸了蘸,然后一抖只留下薄薄一层放入烧热油的锅里,瞧着羊腰散开一面数十根肉丝在油中变得金黄,根根硬挺,而连接着肉丝的一面已经卷了起来,正显出一朵朵菊花形状,便将羊腰菊花挟出,摆在盘中,立即撒上椒盐…… 冷不防,乔二十三凑过来伸手拿起一朵菊花,也不管太烫塞进口中,几乎立即含糊道:“真是太好吃了!” 接着又有拌羊心、炸羊肉串、滑炒羊脊肉种种,有阿仁做的,亦有素波做的,直吃得乔二十三赞不绝口,手里拿着一个肉串向素波道:“如今我果真服了徐二妹,你们兄妹三人不如就留在乔家厨房,工钱都好商量。” 素波正亲自看着做最后一道羊肉羹,这道羹是全羊宴的收尾,故而先用羊骨熬出鲜汤来,再将羊身上每一处的肉都切成细丁分次序放入,再加上她特别做的糯米小丸子,鲜香嫩滑,即是菜又是主食,看着火候到了盛出尝上一尝,味道刚刚好,心情甚是愉快,遂回道:“我们兄妹早商量过,不愿留在哪一家,倒是打算在江城开一家食肆,那时再请二十三郎君前来捧场吧。” 一路上因有徐家兄弟护着乔二十三一直未能近观徐家二妹,只远远见着身材袅娜,再听声音如莺声燕语一般,早有想与之来往之意,眼下见徐二妹巧笑倩兮,借着刚刚喝下几杯酒便道:“你们不肯来乔家帮佣,我便娶了你可好?”一时竟忘记自己原已经定过亲事,且以乔家之势,定不会娶一个厨娘,但是只见徐二妹的行事气度,又见她穿着上好的绸缎衣裳,头上虽只插戴了几样首饰,可件件都不俗,一时竟不敢说出纳妾的话来。 素波噗地又一笑,阿仁和云哥儿便都大笑道:“凭你,远配不上我家二姐儿,不要妄想了。”一时收拾东西,又催促道:“赶紧结了佣金,我们便走了!” 那管家还想帮衬着自家郎君说上几句,却也不知为何不敢上前,仿佛自家郎君真配不上徐家二姐一般,只拿了钱交给云哥儿,眼见着兄妹三人扬长而去。 素波要了五十缗钱的佣金,乔家又多送了十缗,总共便是六十缗,拿回客栈堆在桌子上很大一堆。素波瞧着,感慨不已,她见过的钱不算少了,眼下这六十缗还真算不了什么,但是这六十缗于她却又不同,不是因为自己是胶东王妃,也不是因为自己是天后才有的,而只是因为徐素波才有,这足以令她欢喜不已,“这可是我们三个靠着一双勤劳的手挣来的,我们今晚总要庆祝一翻。” 说着借了客栈的厨房,又做了几道羊馔,三人坐下一同用饭,商量着寻间铺面开食肆的大事。 第182章 水煮鱼片 素波自宫里出来后手中并不缺钱, 那些带出来的财物尽够她用上一辈子,还是过得不错的那种, 可她还是一门心思要开一间食肆。 也算是圆了她两世的梦想。 找铺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边在牙行使了钱,那边他们三人便每日在江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来回转,看着两旁的酒楼食肆, 逐门逐户进去尝尝风味,便是那摆在路边的小摊子也一个不错过。 在乔家的全羊宴能够得到乔二十三的十分赞许,即是羊肉做得美味, 也是因为他原本便是商户出身,走南闯北,在京城住了几个月,对各地口味都能接受,路上他又大为欣赏阿仁做的炒饭、鸡汤, 且羊肉在此时原为上等菜肴, 唯有官宦富商家才能吃到,做法大多类同,所以素波才没有担心。 但是要开食肆,就要考虑到此地的风土人情、饮食风格种种了。君不见麦当劳、肯德基到中国都要加上本土特色吗?江城大众的口味便很重要了。 江城之地, 既称江城, 便是临着大江。大江连接东西,又有数条支流汇入,勾通南北,往来之舟船, 将天下物产周转于此,各种食材齐聚,便是街路之上,南北东西风味俱全,素波一时间竟然眼花缭乱,不知选什么为好。 几日下来还没有头绪,这天大家信步走到江边,却见一条打鱼船靠上岸边,许多人围过去买鱼。云哥儿采买惯了的,见状急忙挤了进去,没一会儿提了一条一尺来长的鲥鱼出来,“我们运气还真好,得了一条如此活蹦乱跳的鲥鱼。方才渔夫要十缗钱,我趁着大家要讲价钱的时候一口应下方才买了下来,如今还有好几个大户人家采买模样的人正在后悔呢。” 阿仁不由得惊叹了一声,“这样大的鲜鲥鱼宫里也没有啊!” 素波当然知道这长江鲥鱼,它可是与黄河鲤鱼、太湖银鱼、松江鲈鱼并称为“中国四大名鱼”!有一个叫严子陵的名士就因为难舍鲥鱼美味拒绝了入仕呢。又有著名的诗人为它赋诗赞道风味胜鲈鱼。不过,因为鲥鱼太好吃,后来野生的差不多就灭绝了,便是人工饲养的价格也极高。因此她便笑道:“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回到客栈,素波便让阿仁杀鱼去鳞,阿仁就为难地道:“二妹,这鲥鱼是不能去鳞的。” 鲥鱼与别鱼不同,烹饪时并不去鳞,若是去了鳞鲜味便要少了许多,因此若是哪个厨师见了鲥鱼去了鳞便会被人嘲笑没见识。可是素波一摆手,“你只管听我的。” 原来素波去了鱼鳞并不真将鳞扔掉,只见她拿过一根针将鱼鳞一片片串起来,做成鱼形,放在腌制过的鱼身上,这时再上屉清蒸,鱼鳞上的美味便融入鱼肉之中,待鱼熟之后将鳞片拿下,非但完全不失鲥鱼的鲜美,又不必在吃的时候挑出鳞片了。 阿仁尝了一口鱼肉,深为折服,“我总以为自己跟着天后学厨艺许久,就是相差也没多少,今天吃到这鱼才知道还差得远呢。”因这鱼的确做得不凡,不由得又道:“若是皇上和留福中常侍也能在此,该有多好呀!”有心想劝天后回京,可是又不敢再说,只怕天后生气将自己赶回去。 鲥鱼本就是贡品,加之天后的做法无比地精细,做出的菜肴又特别美观,正是宫廷里的风格,无怪阿仁突然想到了皇上。云哥儿其实在用十缗钱买了鱼后也曾想到昔日在京城采买之事,瞧着天后神情黯淡了下来,赶紧就道:“这鲥鱼虽然无鳞,不过我们吃起来还是要小心,因为这时鲥鱼可是有了名的多刺呢!” 素波岂不知云哥儿表面提醒自己小心鱼刺,但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别伤感,只是偶然间得到难得的大鲥鱼,她哪里会想不到皇上呢?现在听到鱼刺二字,便又记起每每吃鱼时他都要帮自己挑鱼刺,只怕自己不小心被扎到。 如今的他,在宫里过得可好?今日的晚膳用的什么?想到这里再鲜美的鱼肉也咽不下去了。 怔了一会儿,终还是打起精神,“食肆我一定要开的,而且就做江鱼!” 云哥便为难地道:“可鲥鱼毕竟是难得之物,我们也未必能经常买到……” “谁说我们一定要用鲥鱼了?”素波摇头,“方才我听你说那条鱼船将这条鲥鱼卖了十缗钱,而其余一舱鱼连一缗钱都不值,便想着这里寻常的鱼如此便宜,我们不用岂不可惜?” 既然以烹鱼为主,食肆便打算在江边选一处铺面。素波一连跟着牙行看了几处,不是觉得铺面太窄,就是觉得位置不好,总没有称心的。她亦知自己恐怕眼光太高,可却也难降下来,就是阿仁和云哥儿也是一样的心思,都觉得铺面一定要选好,不能将就。 原以为还要一番周折,这一日牙行的经纪却又引他们看了一处新铺面,正是临江的一座三层小楼,租金也还公道,三人看过都点了头,却问经纪,“为何不早带我们到这里?” 经纪就笑道:“这间铺子原本经营南北货物,近几日歇了业,方才空出来。”又带了他们去见东家,却是一个中年仆妇替家里夫人出面定契,原来这间铺面正是大户人家夫人的嫁妆,并不亲自经营,只出租赚取租金。 一时定了契,素波带着阿仁和云哥儿便搬到了小楼后面的一处房舍,雇伙计买家什置厨具地忙了起来。大半月后,望江楼便开业了,主打菜品——水煮鱼! 水煮鱼对鱼的品种要求不严格,差不多的江鱼都能用,而且还不需要名贵的鱼种,只要是鲜鱼,鱼肉坚实,鱼刺少些就好,这在江城这个地方,简直易如反掌,且价贱如土。既然鱼便宜,那么望江楼的菜价就不会太高,食客就会多。而且,又因为江鱼种类繁多,望江楼同样也有高档的菜品,专供贵客食用。如此这般,便又突显出三层楼的好处,一楼大堂,二楼包间,三楼就要加收茶位钱了。 一连十天打出半价的招牌,望江楼立即吸引了不少食客,吃过水煮鱼的人再将又麻又辣,鲜嫩可口的名声传播出去,生意便一直很火热。 这天刚过了中午饭时,素波正要睡个午觉,云哥儿突然进来道:“二姐,不好了,竟有徐家人到望江楼来寻亲了!” 素波不由大惊,当初他们三人用寻亲为借口到了江城,其实哪里有什么亲!阿仁原是打小儿卖到宫里的,早不知家在何处,姓字名谁了;云哥儿一家人早从陆府里出赎身出来,如今都在京城里住着;而徐家,先前倒是有几支分散到各地,叔父也曾派人寻过,只是并没有找到,是以他们放心地用了江阴徐家的名姓寻亲,不想倒真有徐家人来了。 “估计是冒名的,我叔父虽说过江阴徐家曾有几支分出,但并没有落户江城的,”素波冷静下来想了想,“也许因为我们望江楼着实太火了,有人就攀附了上来?” “我原也以为如此,可是来人却说得十分肯定,正是江阴徐氏后人,又再三盘问我是徐家哪一房的,”云哥儿为难地道:“我便不好将他赶出去了。” 既然这样,素波只得见一见,“你把来人请到三楼吧。”理了理衣裳过去了。 自称徐家后人的是一对老夫妇,五旬上下年纪,男的头戴方巾,身穿青袍,面容清瘦,举止斯文;女的慈眉善目,衣着整洁,虽只插了几样银饰,却不失雍容富态。二人见了素波便一同起身细细打量,又点了点头,自述祖辈因做官离开江阴已经有三代了,又追问素波所出谱系。 素波见那老者容貌与叔父颇有几分相像,又听他们论起徐家家谱及徐家旧事竟与叔父平日所言甚相符合,心里便已经相信他们果然是江阴徐氏后人了,差一点脱口而出,叔父可没有说过江城有徐家人的。于是便问:“不知你们是何时到江城的?” 老妇人便道:“我们原本不在江城,只是因为天下大乱才逃难至此,算起来已经有十几二十年了,倒不知你如何得知我们在这里,又找了过来的呢?” 素波脸一红,便找了个借口,“我原听叔父说过我们徐家颇有几支离了江阴,因此到了江城便抱着侥幸之心打听了一番。” 老者就问:“你叔父是哪一房的?父祖名讳是什么?” 素波只得将自己知道的讲了一回,又说:“如今叔父已经离世,我便跟着义兄和义弟到了江城谋生。”原本阿仁和云哥儿也冒了徐姓,现在到了真正的徐家人面前,她只能承认他们是自己的义兄义弟了。 不料老夫妇听了都露出惊异之色,“散佚大夫只有一个侄女,如今正是天子正宫天后娘娘,你为何又称散佚大夫为叔父呢?” 素波再没想到他们竟然对叔父和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要知道这个时代交通很不便利,而信息更是传播不畅,便以为他们不可能知道叔父只有自己一个侄女,所以才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此时灵机一动便问:“你们既然知道叔父做了散佚大夫,为什么没有去京城投奔他呢?” “其实我们也才知道不久,”老夫妇便道:“一则得知消息时散佚大夫已经过世了,二则便是天后身份高贵,又居椒房后宫,我们不便攀附。” 一旁的云哥儿和随后过来的阿仁听了,彼此相视,心中都暗道:“本不便攀附天后,可现在却不知不觉真正攀附上天后了。” 素波也觉得啼笑皆非,可想到眼前的二位正是叔父一直寻找的族人,未免也有些许亲近之情,于是便道:“我亦是叔父的侄女,我们果真都是江阴徐家人。” 第183章 炉火纯青 素波既然在江城寻到了亲, 便按亲戚走动起来,一来二去的, 大家便熟了。 论起来徐家老夫妇与徐宁同辈, 正在五服之内,新朝之前避难逃入江城的,如今寄居于江城郡守府中为西席, 家中现有一女,正值二九年华,又有孙儿两个, 十岁上下,至于儿子儿媳,却在京城——原来徐家长子今年恩科入了太学,散佚大夫徐宁的消息便是他自京城传回来的。 素波得知此情,对伯父伯母更生了些敬意, 他们果真没有让儿子儿媳找自己谋取富贵, 而是完全靠着寒窗苦读,学问深厚才考上了太学。 而徐老夫妇,又怜素波身世飘零,又佩服素波以一女子之力在江城开望江楼, 挣下一份不小的家业, 颇为爱护。又有徐家女明霞,只比素波大一岁,既为堂姐妹,另有一番亲昵。 这一天望江楼烤了一只全羊, 素波便留了一只羊腿送去徐家,原来徐家早失去先前的家业,又供养儿子读书,家计并不富裕,羊肉这等贵重的食物一年到头买不上几回,偏偏两个上侄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十分嘴馋,素波有心常带些吃食过来。 徐家既为郡守府西席,便住在郡守府东北角一处房舍里,素波穿了角门进了一处小院,就见徐伯母正带着明霞在院子中做鱼鲊,见了她就笑着招手道:“素波先坐着,我让明霞洗了手陪你说话。” 素波知道徐家伯父和两个侄子此时正在读书,家里只有她们娘俩儿,便笑道:“我又不是客,陪什么。”却过来看她们做鱼鲊。她一向喜欢看市井人家的家常菜,虽然用料未必高档,方法未必精妙,卖相未必好看,但时常都有不凡的滋味。此时见伯母在将腌好的带骨鱼块在坛中摆了一层后又加了一层黑色的粉末,便问:“这是什么?” “这是黑米炒香后磨出的粉,里面又加了米酒、蜀椒、麻椒、八角、桂皮等物,”徐伯母就笑着告诉至少波,“这是江城民间的做法,我也是到了这里才学会的。且用这米粉,不只做可鱼鲊,就是虾、蟹、肉、菜蔬都是一样的,做成了用油一煎,特别下饭。”又回想过去,“那时逃难至此,家里困顿不堪,我见江城鱼价甚贱,便买鱼做鱼鲊卖了供大儿读书。” 没想到竟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了,素波就笑,“我道伯母怎么不嫌我是商户呢?” “过去我与你伯父自负为江阴徐氏后人,也曾自命清高,后来经历多了,也就明白读书固然好,但若是经营得法广有家私也不为低人一等,便是太史公也曾为货殖列传,又道千金之子即为素封呢。”不过伯母随后还感慨地道:“但是若为富不仁、不义、不信,那便不怪读书人看不起他们了。” 素波为什么与徐家往来?就是因为三观与他们十分相近,便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不论是谁,那不仁不义不信的事都不要做。”又用心跟伯母学做鲊,“那菜蔬怎么做才好呢?” “菜蔬不同鱼肉,要先蒸再晒,然后才能做成,”伯母就又想起一事,“有一次,我家大儿曾到山中捉了许多小雀,我拿来做了雀肉鲊,那味道还真是其美无比呢。” 素波听了立即食指大动,有心也做一坛雀肉鲊,不由得神思飘忽。 正此时徐家院里走进两位妇人,都穿着绫罗,戴着珠宝,其中一位便在庭院里就向伯母道:“乔夫人来了。”又瞧了瞧素波,“这就是望江楼的徐二姐吧?” 伯母平时总带着三分笑意,此时脸色却沉了下去,起身向开口说话的妇人道:“这正是我家侄女。不过黄嬷嬷可能不知道,我们家与乔家早退了亲。” 素波听称呼便知黄嬷嬷应该是郡守府上的管家娘子,又觉她话语对自己很有些不屑,因此也不理她,心里却疑惑伯母所说退了亲的乔家究竟是谁家,是否与乔二十三有关? 好在不必她多思忖,那位被称为乔夫人的便笑道:“徐夫人,亲事可是我们俩家早就定下的,哪里因为二十三一句孩子话就退了呢?今日我便把聘礼重新送回来了。”说着一摆头,早有几个仆妇捧了几个托盘走了上来,两块美玉、十几锭金饼,又有衣料、首饰之类。 伯母穿着粗布的家常衣裳,手上还沾着做鱼鲊的米粉,此时只拿帕子简单擦一擦直接挡在前面,“既然已经退亲,我们便再无瓜葛!” 可乔夫人却铁了心要送,且她那边原本就人多势众,很容易就拦了伯母和明霞,将东西放到屋内,又笑着向伯母道:“这份聘礼可比先前多上一倍,我的意思不只是聘了你家女郎,再将徐二姐也一同聘下,古有娥皇女英,如今她们堂姐妹一同嫁了我家二十三郎,正是一段佳话!” 素波原不知徐家与乔家究竟有何事,因此只退在一旁,不想现在波及已身,真是无端受到波及,也恍然醒悟这乔夫人定是乔二十三的母亲,便冷冷哼道:“你们家乔二十三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肖想我!” 乔夫人一转面孔也板下脸叉腰道:“原本我家二十三郎与明霞早定下百年姻缘,还不是因为你勾引二十三郎在前,又挑拨徐家在后,硬将亲事搅散了!现在我一并将将你们姐妹的聘礼送到,你难不成因为屈居堂姐之下而不满吗?” 素波不可谓没见过蛮横之人了,只是却第一次遇到如此市井刁钻泼妇,没来由的便把乔二十三与明霞退亲之故推在自己身上,然后又反污自己与堂姐抢亲事。只是气虽气,却不屑与乔夫人斗嘴,只道:“你不必多自说自话,你家乔二十三郎在你看来如宝似玉,却到不了我眼里,赶紧离我远一点!” 乔夫人却又道:“徐二姐想是还不知道呢,只当有些烹饪手段便可以在江城立足!我告诉你吧,那望江楼本是我的嫁妆,如今就到了租期!如果你再不从,我便收回望江楼,就是那水煮鱼的生意,从此也归了我!” 当初素波租用望江楼写契书时,出面的仆妇并牙行人等都道江城这里风俗契书初定都为三个月,试上三月后双方都情愿才可以延期,眼下正是三月将满之时。再想想乔夫人既然有如此心机,恐怕早在望江楼里安排下人手偷学了水煮鱼,如此这般将自己赶走后望江楼的生意正好全归了乔家! 嗨!真是没有想到! 叹息之余,素波一不免觉得实在丢人,做过胶东王妃和天后的自己竟然被一个商妇设计圈套骗了!如今看来,自己还在江城寻铺面时,乔夫人就设了这个局。 素波之所以离开京城,就是因为自己上了那人的大当,现在不想到了江城继续上当——也许自己确实有些问题? 还不待天后反思明白,乔夫人早换了一张笑脸,向着大家道:“我此番来并非要将事情做到这难看地步,只要我们结成亲家,望江楼我就送给徐家两位女郎做嫁妆!”说着自怀里拿出一张契书,交给伯母,“如此一来我们两家岂不是珠联璧合!” 素波真差一点就要叫一声好了,这个乔夫人,别看出身市井,论起心智比起邓哀贵人还要强一些,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然后再给个甜枣,手段炉火纯青啊! 就不知道伯母会不会信她的话,又被眼前的利益迷倒,毕竟望江楼本身就是一笔不小的资财,而加上现在经营的水煮鱼,每天的进帐更是有如流水一般呢,而徐家,家境并不富裕,徐家长子在京城又需要很大的花销。 “徐夫人,乔家果然是实心实意挽回亲事,且上次悔亲的原因其实也在你们徐家女郎身上。”陪同而来的黄嬷嬷这时也上前款款劝道:“方才我们夫人听了这桩事也叹着实曲折,幸又好事多磨,若是徐夫人情愿,我们夫人倒可以帮着做媒呢。” 素波到了此时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是小瞧了乔夫人,她的手段到此时还未用尽,竟又买通了郡守夫人来压徐家! 果然伯母的态度便没有方才坚决了,“既然夫人有此意……”只是坚决不收聘礼,却道:“如今夫君不在家中,我一个妇人断不敢擅作主张,再者行聘原是大事,总不能如此草草,一则要请乔家家主与我夫君商量,再则要选吉日敲锣打鼓送来。” 乔夫人和黄嬷嬷又劝了几句,见徐伯母已经有了几分意思,只是果然不能作主,且又想为女儿争礼节要聘礼送的体面,便收起聘礼先退了,最后却留了一句话,“这门亲事定要成的,我们再求了郡守夫人请郡守向徐夫子提亲。” 看着一群人退了出去,徐伯母便进了里间,原来明霞不比素波,才听了一句亲事的话就躲到里间,但徐家屋舍浅陋,她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正低头垂泪,“乔二十三亲至我家退亲,羞辱于我,如今我死也不嫁他!” 素波叫了一声“好!”女孩子就要有这样的骨气!然后又道:“你们可别上乔夫人的当,我与乔二十三不过同路从京城到江城,后来又到乔家帮了一次厨而已!至于他到徐家退亲,甚至就连他与堂姐有婚约也是今天才听到。” “我们岂能疑你?并不是因为我们原是同族之人,只这些日子我见你的行事言谈便知你的为人,断不是心思不正的女子。且今日你又能在乔夫人、黄嬷嬷面前坦荡磊落,掷地有声,十分了得,不愧为江阴徐家的后人,”伯母便又向女儿道:“你虽长素波一岁,但论起才干却又差得远了,如今在屋里垂泪又有何益?难不成父亲母亲竟是胆小怕事、贪慕富贵,要将你送到火坑里的人吗?” 一席话说得明霞赶紧收了泪,“母亲,我知道错了。” “你不过是关心则乱。”伯母抚了女儿的头发说:“刚刚我之所以先含糊应下,其实是为了她们人多势重,硬要聘礼留下我们拦不住,将来再退或有麻烦,万一乔夫人污赖少了几两金子,或者哪块玉被换了,谁与她们理论?因此才婉转将她们与聘礼一同送走。” 想想乔夫人市侩行为,还真能做出退聘时污赖少东西的事情,可乔夫人虽然狡诈,但伯母更是有智有谋的人呢。素波原本因伯母方才的“畏惧权势”而生出的些不快立即就消散了,便拍掌笑道:“伯母,你好聪明啊!” 伯母就一笑,“也不是聪明,而是世事经历多了些而已。” 看来乱事之中伯父和伯母也是经历了许多难处的,素波便好心道:“若是郡守夫人真以势压人,我们便用后族的身份压制她们!” “江阴徐氏虽然出过数位后妃,还是当今的后族,可我们家从不以外戚自居,而是堂堂正正凭本事谋生进学。”伯母教导之后又笑着又安慰两个女孩子,“乔家虽然势大,又勾结上郡守夫人,可你们也别怕,需知你们可是有父兄的!你们的伯父、父亲虽然只是西席,但郡守大人见了也要叫一声先生的!还有你们的兄长,现在可是考入了太学,那可是天子的门生!他又是肯努力上进的,将来出仕,到了郡守的年纪,焉知不如万郡守!” 素波听了越发有底气,说起来自己的命果真就是好,到了江城竟找到了伯父一家,人品又好,又肯替自己出头。乔家的事,又算得了什么?自己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想小美男了,滟滟就加个小番外安慰大家的相思之情吧。 这天小美男在皇宫里苦恼地暗自嘀咕,“我好想出来呀!可恨的滟滟一定让我京城做正事,可是什么才是正事呢?要我说把天后接回来其实才是正事!”虽然天后身边跟了不少人,但是皇上哪里能放心呢? 滟滟对于剧中人物了解得有多透彻呀,立即光速出现,一脸严肃地说:“你是皇上,先把幽州收复了再说!” 小美男不敢得罪滟滟,毕竟自己的将来都在滟滟手上掌握着呢,只得担心地问:“天后不会跟别人好了吧?” “放心吧,”滟滟保证道:“天后不会变心的!” 小美男转过头向朝臣们庄重地道:“今年必须收复幽州!”然后朕好去接天后呀。 滟滟在背后冷冷一笑,接得越早,这篇文就越早结束了!然后本作者就不用天天更文,轻松自在去了! 存稿箱悄悄提醒滟滟,“你不是还有番外吗?” 滟滟立即晕倒在地。 第184章 一场大戏 说起徐家与乔家的亲事, 从开始到结束竟都与素波有关。 还是在几年前, 素波为胶东王出主意摒弃举荐, 采用开科考试录用太学生,消息传到了各地, 改变了不知多少寒门的命运。 徐家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徐伯父在郡守府里做书吏, 薪俸微薄,境遇比现在还要差许多。但从太学要通过考试才能进入之后, 郡守便对自家子侄的读书更加用心了, 选了郡守府里学问最好的伯父为西席,每个月得的俸钱比过去多了一倍, 家里的日子就宽裕多了。 日子好过其实还不算什么,真正的改变是徐家自那时起便定下了一个远大的目标,要供养儿子考入太学!原来徐家堂兄从小跟着父亲读书, 经史皆通,后来为了谋生去了乔家的铺子记帐,那时便辞了工,专心读书。 而这时乔家也认识到读书的重要, 乔二十三郎便因堂兄之故附在郡守府里跟着伯父读书,再接着因此际遇乔家和徐家才定下儿女亲事,便是乔二十三到京城也是与堂兄同去的,只是堂兄考入太学便留在京城, 而乔二十三在京城游历一番重回了江城。 乔二十三之所以要回江城的一个原因就是,乔徐两家早约定今年为他们办亲事。 不想乔二十三遇到了素波,吃到了素波做的全羊宴就生了非分之心, 竟到徐家要与明霞退亲,徐家当然不会赖着乔家,伯父立即就将乔家的聘礼退了回去,解了婚约。 可是乔夫人却不甘心失去徐家这门亲,毕竟现在徐家大郎已经成了太学生,前途正好,可是她又拗不过儿子,又看中了素波的厨艺,于是便设了圈套,遂有今日之事。 大家议论了半晌,素波就叹一声,“还真是巧合呀!” 伯母当然想不到素波言下之意,也道:“果然是巧,谁想到你竟与明霞是姐妹呢。” “想来乔夫人一定多方探听,早将我们的情形打探清楚了,而我们倒全被她瞒在鼓里。”素波现在回想租望江楼,还有自己为乔家做的全羊宴一点也没有流传出去,其实都是乔夫人的手段。想破她的圈套,自己其实有好多办法,最简单就是,“要么伯父、伯母带着明霞姐姐去京城,也就摆脱了乔家,而且正可以与堂兄堂嫂一家团圆。” 这个想法徐家也曾有过,但是却未成行,伯母就说:“到京城千里迢迢,我们一家子人有老有少,还有年轻女孩,雇车便不是小数目,如今还真拿不出来。” 既然一切都由自已而来,那么自己倒应该再尽最后一份力,素波就大方地道:“望江楼颇赚了些钱,路费我来出。” “我们哪里能用你辛苦得来的钱?”伯母就说:“更何况我们一家走了,你们兄妹三人留在这里无依无靠的更不容易了。” “我们断不能先走,将侄女兄妹三人在此处,”伯父自外面走了进来,看着妻女和侄女询问的目光,“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们都放心,我方才一口回绝了黄管事帮乔家提的亲事。” 伯母便赶紧问:“黄管事没有用郡守来压你?” “他隐隐透出了些意思,我只做没听懂,坚决不答应亲事!”伯父坐下时脸色还不太好,想来在黄管事面前一定生了气的,肃然道:“据我想郡守未必真正知道,最多不过乔夫人给郡守夫人献了一份大礼,郡守夫人才打发黄管事夫妇出面而已。若是郡守果真要为乔家强娶明霞和素波,我就拼了命也要告到京城天子跟前!” 明霞赶紧倒了一杯茶送上,伯母也道:“我想的竟与你一样,万郡守想是不知,或者装做不知,却不敢明着来帮乔家。因此乔夫人才带着黄嬷嬷来利诱我们。” 伯父喝了茶神色才稍缓,又正色道:“如今并不是先前的乱世,国家安定,天子圣明,不论乔家也好,万郡守也好,想仗势欺人,也是在作梦了。至于想拿着些钱财来引诱我们,更是可笑!” 明霞和素波就都呸道:“谁稀罕那点子破东西!” 素波又好奇地问:“江城郡守究竟是什么样的官呢?” “这位万郡守是跟随先帝创建新朝的,从军中的刀笔吏做到了江城郡守之职,如今已经在第二任上了。说起他为官一方,也算能造福一地,江城如今虽够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这几年市面上越发繁华,坊间越发平安了。因此万郡守去年第二任任满,上京朝圣,天后查了吏考,问询了任上诸况,便让他继续留任江城。” 原来自己竟然见过!素波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江城万郡守的模样,无奈去年年底正是她最忙的时节,几天之内各地的郡守见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何能一一记得?若不是政绩特别突出给予拔擢,政绩特别差的免职,那些平平的果真就都放到脑后了。按伯父所言,江城这几年虽然治理得不错,但整个新朝正是全国一片欣欣向荣,因此也只能算是平平了。 “郡守回江城之后,倒也没有什么不足的,可独十分羡慕翼中郡守。”伯父又道:“你们大约不知,郡守朝圣时献上一块绝世美玉,听说只盛那美玉的匣子便值上千缗,而那美玉更是无价之宝,可是天后却于众多贡品中独独看中了翼中太守献的一绢袋栗子,封了他栗子郡守的美誉,又亲赐御制新书一部。其实论起政绩,我们江城太守未必逊于翼中太守,所献贡品更是远胜于他,但所遭境遇却天差地别。” 噢!素波差一点惊呼一声,原来自己一时情急叫出的栗子郡守竟然没有被人诟病,反而成了美誉?真让她惭愧呀!同时又生了惕然之心,看来身居高位,一言一行影响之大远非自己过去想到的。 明霞第一次听到栗子郡守之名,便觉好笑,又十分惊奇,“据父亲说天后其实与我年纪相仿,可却如此有才干,非但能为皇上分忧招见大臣,评述功绩,而且还能出口成章,封翼中郡守为栗子郡守,真真又诙谐又有趣,又让天下人知天子后不重美玉重农桑,我好想见她一见啊!” 其实你已经见过了。 素波更生了好奇之心,“不知大家如何看天后的呢?” 伯父反问她,“侄女自京城而来,倒不知京城里对天后十分推崇吗?” 素波有些心虚,原来初与徐家相认时,伯父便再三问她为何离开京城,反倒江城来投亲,她只能含糊过去,此时只得依旧推脱,“我原非一直在京城,后来叔父过世了便来江城寻亲,倒不知天后究竟是何样人。” 明霞就叹息,“堂妹,你竟没有见过天后,还真是可惜呢。” “我也与伯父伯母堂姐都是一样的人,最不喜欢攀附权贵。”其实徐家只要说出他们其实是出身江阴徐氏,为天后一族,乔家又哪里敢欺负他们呢,就是郡守恐怕也会另眼相看,伯父也不只做一个西席而已了。 伯父果然十分赞同,“正是因为我们是江阴徐氏一族,方不能随意借用天后名号,江阴徐家,几百年的赫赫名声岂是因为女子才得来的?”可他接着又道:“但天后的确为我徐家翘楚,身为女子,从胶东王出府时起便尽辅佐之力,助胶东王掌文澜阁,开设太学,治理胶东,然后登上皇位,才学见识远胜须眉,堪为汝等楷模。” 原来自己的才学这样好?素波想了想就弱弱地问:“你们会不会觉得她有些牝鸡司晨?” “牝鸡司晨?”伯父就笑着摇头,“看来侄女果真没有得到宁弟教导,亦没有受过天后的教诲呀!”又向明霞与素波道:“你们皆为女子,须知妻者,齐也。既然与夫君相齐,自然也为一家之主,虽说男主外女主内,但一家之中哪里又能分得那样清楚?至于遭逢乱世或者家有变故之时,若乃拘泥于内外,未免胶柱鼓瑟了!天后辅佐天子得到大位,又能帮助皇上处理国事,不正是最最能干的贤内助吗?你们若是有了夫家,将来也要如此这般能干才好呢!” 一席话说得明霞羞红了脸,素波也不免心神荡漾,其实自己过去做得还是不错的,他称赞自己看来也不是假的。 伯母在一旁也笑吟吟地道:“女子有才干是好事,但又切记不要象乔家夫人那般,为谋私利谋算于人,便为人不齿了。” 明霞和素波都赶紧应下。 素波此时欢欣鼓舞,便有了主意,“乔夫人想借着收回望江楼夺了水煮鱼的生意来威胁我们,我倒有一个好法子应对了。至于亲事,郡守不来倒罢了,若是他真敢收了乔家钱财逼迫我们,我们就……” 明霞听着便着急了,“究竟是什么法子?我们又能怎么样?” 素波却又不肯细说了,只道:“伯父所言不错,其实乔家真正为难我们的还是望江楼,至于借郡守之势恐怕只是吓我们的。如今,我先把望江楼之事解决,让你们看一场大热闹。”说着就要回去。 伯父因不放心,亲自送她到望江楼,正好见先前与自己定了契约的乔家仆妇来了,与云哥儿说着不再续租收房舍之事。素波看了契,见三月之期就在明日,便向云哥儿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明日中午来收望江楼吧。”又向伯父笑道:“还请伯父、伯母还有堂姐明天正午一同过来,又吃了饭又能看一场大戏。” 徐伯父虽然明白,心里亦有主意,但毕竟是本分人,有心劝侄女小心谨慎一些,但见她眼睛亮晶晶,脸上笑盈盈,哪里有一丝忧心的意思?而她的那个义兄和义弟听了缘故摩拳擦掌,更不是怕事的,忽然也不担心了,就捋捋了胡子笑道:“那好,明日我们一家都过来。” 第二天一早,素波便派出伙计四处送帖子,江城街面上的酒楼、食肆、早点铺子,甚至摆摊卖吃食的都接到请柬,望江楼今日中午要办水煮鱼大会,请各家厨师前来品尝。 作者有话要说:  再来一场皇宫透视: 天后走了,宫里一下子冷清了,留福陪着皇上,过得有如苦行僧一般。这天他接了消息赶紧上前禀报:“那边传来的消息,事情都解决了,天后每天过得都很开心。” 皇上点了点头。 留福第一百零八次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江城呀?” 皇上第一百零八次回答:“还要再等等。” 留福小声地道:“是不是因为滟滟那个讨厌的作者?我们可以躲过她,办法老奴已经有了。” “滟滟不是问题,办法更是有的是,”皇上终于不屑地哼了一声,“眼下还缺一个时机。” “明明迎亲龙舟早做好了,还缺什么时机?” “你不懂的,”皇上脸上露出了别样的表情,英俊中带着狡黠,“这一次我不只要接回天后,而且还要让她一辈子都心甘情愿地留在宫里。” 第185章 无所遁形 水煮鱼是望江楼的主打菜, 几个月突然出现在江城, 红红火火, 一骑绝尘,力压全城食府, 是江城眼下最热门的吃食。 江城早有许多人试着仿制, 却没有能真正得了精髓的,或多或少总差了些。 现在望江楼一楼正中间, 摆着一炉一锅一案一刀一鱼, 大掌柜阿仁身穿雪白的布衣,高挽双袖, 干净利落地走到案前,操刀捉鱼,嚓嚓嚓几下, 一条大鱼去鳞剔骨再切成鱼片,清水漂净加盐、椒、蛋清等等抓均摆在一旁…… 这边大掌柜做着,一旁还有三掌柜解说:“这水煮鱼要想做得好吃,第一要决就是鱼片要用水冲洗干净, 第二要决则是鱼片腌制时间……”竟是将水煮鱼的秘决合盘托出! 这正是在座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呀,大家恨不得将耳朵竖起来听,只怕漏了一句,就连心里的疑惑也只能先放在一旁。 这时大掌柜煮了一把豆芽, 九分熟时放在用青菜铺底的大号瓷碗中,再用油炒香刚刚剔下的鱼骨,加汤煮鱼片, 鱼片八分熟时捞出放在碗中,重新起油锅炒出各色调料,浇在鱼片上,再将方才的汤滤过重新倒入,不过须臾,一份色香味俱全的水煮鱼就送到了桌前。 云哥儿就又笑道:“我们兄妹初到江城,误信此地风俗,只签下望江楼三月契约,如今乔家以契满要收回望江楼。是以我们兄妹便将水煮鱼的做法公之于众,感谢江城父老这三个月对望江楼的厚爱。借此机会,也将望江楼还于乔家的消息公之于众!” 都是做吃食生意的,谁听了能不明白?乔家这是设计了圈套了呀!徐家兄妹这三个月为望江楼创下了鼎鼎大名,现在名声有了,正好将徐家兄妹赶出去,而望江楼里恐怕也有乔家的人早偷学了水煮鱼的做法,正好接手日进斗金的生意。 要么徐家兄妹从此受乔家制约,要么就要舍弃望江楼,可便是徐家兄妹重新开设一家望江楼,也难以分辩正宗的水煮鱼原是他们做出来的,毕竟乔家才是地头蛇。 这一招还真阴损。 乔家是江城的大户,早人有传说他们家做生意不厚道,如今果真不假,欺负外地来的徐家三兄妹,大家便都道一声,“真是给我们江城人丢脸呐!” 不过,徐家兄妹倒也果决,不惜将水煮鱼的做法全部抖出来,让乔家无所遁形! 更难得的是,舍了水煮鱼的徐家兄妹,非但没有痛心疾首,便是一句恶言也未曾说,如今大掌柜还在一份份做水煮鱼,三掌柜将一碗碗的鱼送给大家品尝,而二掌柜坐在后面看热闹,面上笑嘻嘻,全不以为意…… 反倒乔家来望江楼的人涨红了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也不是,走更不是…… 明霞正坐在素波一旁,也笑着说:“果真一场好热闹的大戏!” 伯母就道:“乔家原还想借望江楼威胁我们呢,不想现在望江楼算是彻底不成了,今日之后,江城人谁还能来此用餐呢?” 素波只笑着招呼两个堂侄,“吃鱼,吃鱼!这鱼要趁热吃呢。” 来客们都吃过了水煮鱼,也将水煮鱼的做法都牢记于心,正要散席,三掌柜又说:“当初租用望江楼时,原是一座空楼,里面厨具、餐具、桌椅、字画、摆设都是我们添置的,我们本是外乡人无处摆放,现在也都送与大家。”每人走时,或大或小再送了一样东西。 徐老夫子再没想到侄女竟是如此主意,便问:“满城的人都学会了水煮鱼,东西也都送出去了,侄女舍得?” “有什么不舍的,”素波笑笑,“这三个月我们也赚得够了,就是如此还有好多余钱呢。”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那么你们三兄妹接着要做什么呢?” “我们在客栈重新定下一处房舍,先搬过去。”至于做什么,素波还没想好,“不过总归还是案俎之事吧。” 搬回客栈之后,素波就懒散下来,有许多酒楼食肆请徐家兄妹,但她都回绝了。经营望远楼这三个月其实很辛苦的,她觉得应该休息休息了,毕竟她出京也不是为了赚钱的。 阿仁和云哥儿无比地赞同,天后在望江楼好辛苦的,每天进货、做菜、管帐,简直比在宫里治理天下还要累,若不是乔家及时收回了望江楼,他们也要想办法把生意转出去。如果天后累着了,皇上还不知会多心疼呢! 徐家兄妹就开始了悠闲的生活,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到处游玩,江城正有许多风景名胜,颇值一观。 至于乔夫人过来,他们理也不理,见也不见,便是乔二十三在路上拦住想解释一二,阿仁更是将他打到一旁,谁要跟他们费口舌?乔家如今在江城为千夫所指,日子过得不好,生意也一落千丈,不正是他们自己找的!说起来素波已经给他们留了颜面,根本没提逼婚之事,当然了,乔家再也不敢提就是。 这天,伯母带着明霞过来,送来新做好的鱼鲊,又笑着说:“昨日,郡守夫人找我过去,道是快到重阳节了,想在府里办个宴会,请你们兄妹帮厨,你看可好?” 素波也笑了,眼下离重阳节还有些时日呢,郡守夫人不过以此为借口,想表态她并不站在乔家一边,而是支持徐家呢。虽然晚了些,但也不迟。不过,对于郡守夫人当初那只隐隐的黑手素波不会轻轻放过,仰着头想了想,“还请伯母替我回郡守夫人,帮厨倒是可以,先前我们兄妹为乔家备过一次宴席,收钱五十缗,如今既是郡守府上,工钱就加十倍吧!” 伯母便有些担心,“素波,会不会太过了些?”毕竟郡守夫人从来没有出面帮过乔家,便是那个来过的黄嬷嬷如今也缩了头再看不到,而郡守夫人可是江城身份最贵重的妇人,现在要五百缗的工钱,其实就是直斥郡守夫人错了呢。 “她就是错了呀!”素波理直气壮,“我这是给她最后一个机会,若是不应,再拿来五千缗我们也不去!” 伯母便想起丈夫前日说起这个侄女的话了,初见只觉得寻常女郎,往来多了方觉非同一般,再经历了望江楼之事,便不由生了钦佩之心。郡守夫人先前未必没有帮着乔家得一笔钱财之意,眼下急忙转了风向,说不定就能同意?“既然素波一定要如此,我便回去传个话。” 郡守夫人听了面上先是一僵,却又赶紧点头,“你家侄女说的不错呢,我们既然是郡守府上,当然要比乔家加上十倍工钱的。”她的确遣了黄嬷嬷暗中相助乔家,现在后悔已极。当初乔夫人在自己面前再三说过先前与徐家女有婚约,原是乔家退的亲,重新再结徐家不过失了些体面而已,便是望江楼的女掌柜也是倾心乔家郎君的,又用五百缗钱相诱,她一时就动了心。 后来望江楼的事情出来,她才猛然醒悟,若是郡守为此事拖累不只官声不好,便是仕途都会受到影响!需知,先皇便十分用心于吏制,而当今圣上与天后更是以黎民为重,严格官吏考察,定然不能容此事。再者徐夫子虽然只是郡守上的西席,可儿子却进了太学,前程不可量,哪里是乔家一个商户能比得了的?因此徐家怎么也不能得罪,哪怕徐家女郎要五千缗,郡守夫人也得想法子凑。 徐家女郎收了五百缗,其实也就是轻轻放过了。郡守夫人既然想通,心里再痛,面上也还要笑着,“请徐家女郎为我们备宴,五百缗值得!” 伯母就放下了心,也露出了笑脸,素波毕竟是徐家的女郎,自己也觉得有颜面呢。 因此还没到重阳节,素波便来了郡守府,做了菊花宴。 菊花宴顾名思义,菊花、菊叶自然入馔,但其实又有燕窝、鱼翅、鸡、肉、鱼等种种配菜,总之美味之余还要处处不失菊意。 明霞见素波用素面蒸出一朵朵雪白的菊花,一片片花瓣层层叠叠,势如蛟龙,中间填上金黄的蟹足肉做花蕊,放在燕窝菊汤中,周围摆上菊花肉、菊花鱼、菊花鸡种种菜肴,心中艳羡, “堂妹,我跟你学厨艺吧,将来也做女厨娘,也能帮家里赚钱。” 素波就笑了,明霞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若是没有乔家退亲应该已经为人妇,如今伯父伯母正急着给她另寻一门亲事,想来待字闺中的日子不会长了,且她性子温柔敦厚,不适合出门营生,便给她出了个主意,“依我说你若是想帮家里过好日子,也不必学厨艺,倒是将伯母做鱼鲊的手艺学成了,在家里做些鱼鲊托人卖到京城,得利并不会少。” 明霞却不肯信,“这鱼鲊不过是最便宜的东西,贫家用来下饭,京城人哪里能瞧得上呢?” 素波就替她鼓劲儿,“你可听过一句俗话?‘物离乡贵’在江城只觉得鱼鲊不算什么,可到了京城江鱼却是好东西,只要想办法打开销路,钱还不容易赚到?” 明霞倒是信了,这个堂妹可是京城来的,又见多识广,但是她还是茫然,“那我可怎么做才能行呢?” 素波一向热心,况且是亲堂姐,她更是义不容辞,“这样,你先做普通的鱼鲊,就是上次我吃过的那种,第一批做一百坛,我让三弟帮你找镖局运到京城,就是那边的商队也让他一并联系,待销得好了,就可以再做些贵些的虾蟹之类……”又见徐家拿不出大批量鱼鲊的本钱,就一拍胸脯道:“我先借你启动资金,待你赚了钱再还我就行!” 什么开打销路,什么启动资金,明霞都是第一次听到,她再一次用景仰的目光看着堂妹,徐素波可真了不起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了!不好了!”留福急忙跑进长乐殿中,气喘吁吁地说:“滟滟想出一个坏主意,想让皇上穿犊鼻裈啦!” 犊鼻裈是一种仅能遮羞的衣服,军中或者行船的人才会穿,很不体面,皇宫里根本就没有那种衣物。皇上便疑惑地问:“你不会弄错了吧?” “自从天后离开宫里之后,老奴早不那么蠢了,”而且留福还瘦了下来,“所以,滟滟的小伎俩,老奴一下子就识破了!” 皇上勉强相信了,“那什么时候穿呢?” “就在见天后的时候。” “既然这样,你就下去吧。” 留福见皇上十分镇静,更加着急了,“皇,皇上,我们可怎么办?” 皇上不以为然,“有什么可怎么办的,我们将计就计。” “皇上,我怎么又不懂了呢?” “你当然又不懂了,下去吧。” 留福委屈地退了出去,“什么都是我不懂,我不懂!” 不过他真不懂,你们懂吗? 第186章 厨艺无穷 郡守府的菊花宴酒菜都已经停当, 厨房里已经没什么事了,素波用小碟盛了两只菊花肥蟹, 又倒了两杯菊花茶与明霞坐在卷棚下闲话。 云哥儿急忙过来,“天, 二妹, 我听万郡守在席上道皇上派张将军和冯将军北征,如今大胜,夺回幽州全境!” “原来他们夺回幽州全境了!”素波扔下正啃着的蟹足,几步跟着云哥儿绕过假山,此时江城初秋天气尚暖,菊花宴就摆在郡守府的花园里,而厨房也临时设在以假山相隔的卷棚下, 因此她便见万郡守正举杯高声道:“佳节又闻大捷, 我等齐祝我皇收复天下十三州!” 此时, 素波不由得心潮澎湃, 差不多上百年了,幽州一直被匈奴占去大半,现在终于回来了。回想张长史还在胶东王府时, 就曾经不只一次地与自己说过宁愿不在京城过富贵的日子, 却想带兵收复幽州;哪怕在胶东,大家还议过收复幽州之事。当时的自己, 还觉得那都是不知多遥远的事情呢,不想现在就成了现实啊! 想想前些时候他流放邓太尉,左迁陆相, 已经真正掌握了朝中大权,收复幽州并不意外。不过,这些日子将调兵遣将,准备粮草,他,这些日子一定很累很累吧。 无怪他一直没有来接自己呢。 素波霎间升起了思念之情。 春天时离开京城,现在已经到了秋天。 接下来素波过得有些恍惚,直到回了客栈躺在床上她还在想心事。 云哥儿站在床边悄声问:“天后,我们回京城吧。” “不,不,不!”素波坚决地反对,自己要等他来接! 现在他忙过了幽州,应该就来接自己了吧。 至于皇上会忘记了自己,不来接自己回宫,这种事素波从没有担心过,她了解他,也了解自己,而且经过出宫这几个月对自己重新充满了迷之自信。 对,自己虽然可能不那么聪明,但绝对是他最喜欢的人,也是最合格的天后。而且自己可是有着穿越女的光环呢! 云哥儿倒替天后着急,“万一皇上立了新的妃子呢?”当初还在胶东的时候,就有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女儿送给胶东王,现在皇上可是富有四海了呢,想当皇妃的人一定会更多的。 如果是那样,自己就再也不回京城了,而且也再不见他了!素波如此一想,心里就如刀绞一般地难过。不,她不信,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好在阿仁终究还是大上几岁,比云哥儿懂事儿得多,马上过来喝斥道:“云哥儿胡说!皇上才不会立新妃子呢!”又向天后笑道:“皇上与天后可是结发夫妻,又同甘共苦过,情份岂同一般?天后悄悄出了宫,皇上着急还急不过来呢,且收复幽州有多不容易,不知有多忙,哪里能立什么新妃子!我想着皇上如今一定在四处打听天后在哪里,打听到了就会来江城接天后。” 这还差不多。但是素波又替他为难起来,“身为天子,想要出京很麻烦的吧。”总不能像自己一样,从宫里悄悄跑出来吧。 “是很麻烦,不过皇上一定有办法的!”阿仁很肯定,皇上一直派人来打探天后是不是不生气了,今晚自己就把天后终于思念皇上的消息送出去,那么皇上到来的时候也就不会远了。 他当然会知道自己到了江城,毕竟他那样聪明的,曾骗了自己好久,不过素波转眼又想,他其实也很笨的,根本不会哄女孩,要是他现在拿着一把玫瑰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就原谅他了。这般想着,她就笑了,“他来了,我正也有一桩重要的事呢。” 自到了江城,他们不过开了间酒楼,又做几次宴席而已,有什么重要的事呢?阿仁和云哥儿都不明白,但是他们都不似留福那般没头没脑乱问,因此只当天后随口说说。 接下来,天后便一心在江城看做菜的调料,每日到码头、杂货铺子各处看蜀椒、麻椒种种,非但细看成色,还一定要弄清产地。为确定是蜀所产,天后还要细细打听如何送出来的。 先前阿仁和云哥儿只当天后为徐家帮忙,徐家做鱼鲊正要用上好的蜀椒、麻椒,但眼见着天后买了太多的蜀椒和麻椒,多得徐家做了一百坛鱼鲊后还用不完,阿仁和云哥儿便觉得也许天后想带些上好的调料回京城吧,将来在宫里用。 但是,宫里恐怕也用不了这许多吧! 不过既然天后乐此不疲,他们也不会反对就是。 一转眼,皇上即将巡幸江城的消息也传来了。 阿仁和云哥儿都好开心,皇上当然是来接天后的,然后他们就要团聚了,多美好呀!他们激动得每天打听着皇上的消息,銮驾什么时候出京的?一路驻跸何处?还有多久才能到江城? 可是天后却什么也不问,反而开始接更多的宴会,大家重新开始了厨师的生涯,阿仁和云哥儿背地里再三劝说:“天后,我们的钱花都花不完了,为什么还要出去帮厨?依小的们所见,如今天宫倒是应该逛逛绸缎铺子、买买金银首饰,,皇上见天后穿着寻常的布衣,头上只包一块帕子一定心疼的!” 素波可以肯定自己才不想做衣裳打首饰呢,但其实她亦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所以她才会一有人相邀备宴就答应,每天不停地做菜才会不用想起他,似乎有一句话叫近乡情怯,如今她也觉得情怯。 也许自己当初真不应该任性地跑出来?想想把他一个人留在宫里,又要担起整个朝廷还真可怜呢。所以她既盼着他来,又有些怕他来。 但是,他就那样突然地来了。 明明据传圣驾才出京城,可他人却到了自己的面前。 素波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是微服出行而来的,青色的袍子有些皱了,鞋面上带着灰尘——他一定急着来看自己的。 对面的人又长高了些,神情也更加坚毅,可他的眼睛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样的波光潋滟,满怀爱慕地看着自己,“你还生气吗?” 其实素波早不生气了,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却口不由心地说:“生气!”一语未了便扑到他身上哭了起来,还不忘断断续续地地坚持,“我,我还生气呢!” “可是你就是再生气,我也不想再放你离开我了,我太想你了!”将朝思夜想的人抱在怀里,“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你不生气了。” “不能了,我就是生气,气你又骗了我,一路到江城都安排了人!”素波先是没想那么多,后来当然明白了,自己出了京城就没有一件事儿不顺利的,一定是有他的手笔。 “我没怎么帮,”皇上小声辩解,“就是在小处用了一点点的力。” 是的,他不想自己离开皇宫,可还是放自己走了,之后照顾自己又要小心翼翼的,素波其实也心疼他的,痛快地哭了一场,却抬起一双泪眼,“我明天要去人家帮厨,你跟着我做一天工,我就全原谅你了!” 这实在太简单了,比自己费尽心机想的主意都简单得多,皇上赶紧答应,“好!” “你是不是以为很容易呀?我告诉你,你要做小伙计的活计,还要打扮成小伙计的模样。”素波说着说着突然就笑了,“可是要穿犊鼻裈的呢!” 犊鼻裈就是短裤,与前世的人们不同,这里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越是高层的人越是不肯露出身体,所以只有最下层的百姓才会穿犊鼻裈,江城一向炎热,渔夫伙计穿犊鼻裈的就多,素波便用来为难皇上。 皇上没犹豫,“我都听你的。” 素波再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心里的欢喜满得不住向外溢,嘴角不自觉地翘得才高,还带着泪珠的眼睛早弯了起来,语气虽然还有些颐指气使,可却是,“你等着,我给你下一碗鱼面,吃了赶紧睡一觉,这些天一定很累的。” 鱼面也是江城的小吃,和面时加入鱼肉泥,再做成面条,又好吃又好消化,还有温补的作用,正适合他现在吃。 皇上果然昼夜兼程了数日才到,又饿又累,一大碗鲜美的鱼面下肚,百骸皆舒,浑身上下全都轻松了,才一上床就合眼睡着了,只是还将素波的一只手握住,似乎怕人再走了。 素波便笑了,靠着他躺下,将他的手放在胸前,“我早后悔了,以后再不离开你。” 第二天素波一早起来,要心爱的人做早点。却见留福正在厨房,见了她赶紧站起来蹒跚走过来泪眼矇眬地道:“这么久了,老奴每天都在想天后啊!” 素波也感动了,就问:“你是不是一天想我三次?”正好早中晚三餐各想一次。 “哪里只三次?十次八次都有了。”留福拍拍肚子道:“老奴都瘦了,昨晚又没吃到天后娘娘做的鱼面。”这些天跟着皇上快马加鞭赶到江城,他到了客栈就支持不住,今天早上起来腿脚还觉得不得用呢。 素波一笑,“早上我给你们做豆皮。” 果然只这一句,留福所有的委屈都没有了,“太好了,又能吃天后的好东西了。”虽不知豆皮是什么,可急忙告诉阿仁,“那鱼面就不必下了。” 被嫌弃的阿仁就说:“你当我现在还有空儿给你下鱼面?我要给天后打下手做豆皮呢!”说着便将面粉和绿豆粉调成糊,又把肉、虾、干贝、香菇、笋都切成大小一样的细丁备用。 这时素波已经烧热了锅,将细丁一同倒入,再加油、酱油、花椒等炒熟熟,放在一旁。却又拿了一个大大的平底锅,将方才的面糊铺成又匀又薄的皮,打了一个鸡蛋,也糊匀,还未完全凝固时将阿仁先前蒸好的熟糯米铺上,接着又把刚刚炒好的细丁放在上面压实,然后用铲子切成方方的小块,逐一翻面后再煎一会儿就起锅了。 皇上这时早起来了,就站在素波身后看她煎豆皮,此时就笑道:“这一次是天后在江城新学来的。” “那是当然,厨艺无穷,自然走到哪里就要学到哪里,”素波一笑,将几块豆皮铲起放到碟子上,再浇一勺老汤,递给皇上,“今天出门做事不许再叫我天后了,要叫素波,我也叫你青云。” 一块块的豆皮,金黄亮泽,外脆里嫩,吃起来那个香啊! 青云坐素波的身边吃了一块又一块,觉得好幸福,忽然听到留福咽口水的声音,抬起头一笑,“如今在外面,大家也不必拘礼节,都坐下一起用吧。” 留福和阿仁便都在下首坐了,唯有云哥儿不敢,皇上就亲手递给他一个豆皮,“你能一心维护天后,也跟留福在我面前是一样的。以后还要一如既往,做天后的忠仆。” 素波就笑着宣布,“今天我们出去帮厨,让皇上给我们做打杂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就要完结了,谢谢大家!滟滟爱你们! 第187章 美色撩人 平日素波所去帮厨的人家, 非富即贵,毕竟自徐家兄妹为郡守办了菊花宴后名声就传了出去, 江城大户争相聘请。素波可不是有人请就去的,更不是看谁给的钱多才点头, 第一她要挑忠厚善良的人家, 第二必要主要谦和有礼的,最后,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要看她心情,她想做菜时很容易就答应了,不想动时任是谁家也不成! 先前望江楼一事,后有郡守府的菊花宴, 便是原来由于种种原因对望江楼、对徐二姐儿有觊觎之意的人早都息了心思, 果然再没有人敢来为难。 可今天接的这场寿宴, 又与先前都不同。 原来这家家境很是平常, 原本根本请不起徐家兄妹的,只不过家里的老人正值百岁,一家子孙十分孝敬, 又听说如今徐家兄妹办的酒席能为寿宴增色, 便勉力凑了五缗钱过来一试,偏巧那日素波心情正好, 听了如此缘故就应了下来,还将工钱也退了回去,让他们多买些果菜。 如今皇上提前到了江城, 但是素波却丝毫没有想因此推却宴会之意,昨晚就让阿仁和云哥儿做了准备。 留福听得,也十分想去,“我也跟着皇上去给天后打杂!” 素波也不反对,一挥手,“那你们先更衣吧,换了合适的衣裳后我们就走。”然后坐在外面吃茶等着瞧热闹。 那犊鼻裈正是阿仁和云哥儿昨晚弄来的,现在两人搓着手小声劝天后,“留福也就罢了,皇上尊贵,哪里能着犊鼻裈呢。天后取笑之后就算了吧。”他们俩儿在江城最热的时候都没穿过犊鼻裈呢,皇上怎么能穿? 其实在素波心中并不觉得穿犊鼻裈有什么不好的,天热的时候穿着短裤又凉快又自在,就是现在也不至于冷,况且她虽然是玩笑,但也是想让皇上通过换衣裳也换位思考,知道民间疾苦,因此只是摇头不允,“不关你们事,都听我的。” 阿仁和云哥儿苦着脸相视,天后好不容易才不生气了,他们可不敢反对。 只能等着皇上穿了犊鼻裈出来。 可是,这更衣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吧。 又过了半晌,留福扭着身子出来,“老奴,老奴就不去了。”原来他换上犊鼻裈后立即又换了回来,痛定思痛舍弃了今天跟着天后出去办宴的机会。 对他来说,这牺牲不可谓不大了。 素波才不管他,可是,“皇上呢?” 留福还别别扭扭的,“皇上已经换好了,请天后进去看看吧。”他与阿仁和云哥儿一样,心里着实反对,但却不敢拦着,万一天后再生气不肯回京城了,那可怎么办呢,他可担不起这样重大的责任。 素波就走了进去,见青云正束手束脚地站在床前。从素波第一次见到他起,还第一次看到如此的神情,他可一向很有威仪的。 但是,威仪不在,美色却更加撩人,简直,简直,简直,素波赶紧用手按住自己的鼻子,“赶紧换下来!” 两条长长的腿又白又直,全露在外面,这不是让人流鼻血的节奏吗? 而且,这样好看的腿应该第一次露在外面,自己看到理所当然,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别人!“快换!快换!” “那,那我穿什么?” 素波为了恶作剧,昨晚只让阿仁和云哥准备了犊鼻裈,却没有其余的衣裳,急切间就说:“就穿你昨天来时的衣裳吧。” 青云一听如蒙大赦,生为皇子的他哪怕就是入睡时也要穿着里衣和中衣的,现在为了素波他真的拼了,却说不出的不自在,如今赶紧一转身去换自己的衣裳。可他在转头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大对,便停了下来,素波为什么脸那样红? 原本特别羞涩的季青云突然不羞了,重新转回来,站到了素波面前,抬起一条长腿,“你看,我穿犊鼻裈好看吗?” 哎呀!自己不想流鼻血! 素波转头就跑,又遮掩道:“快些,一会儿就迟了!” 阿仁、云哥儿就见天后没一会儿就走了出来,脸红红的,还按着鼻子,接着皇上也出来了,却没有穿什么犊鼻裈,一身上下整整齐齐的,心里都明白了,却个个低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现似的,只提着准备好的东西跟在后面就要出门。 留福再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怔了一怔急忙跑到前面,“天后,天后,既然皇上不穿犊鼻裈了,老奴也正好没穿,我们一同去吧。”跟着去帮厨,一定会有好吃的呀!这样好的机会自己不会放弃的。 素波脸一板,“其实我根本没想谁穿犊鼻裈出门的,不过是拿来考验考验你们而已。你现在没通过考验,就留在客栈吧!” 原来那是考验哪! 可当初天后的神情好像真的一样啊! 留福怎么也不甘心,“那老奴也回房里穿一下,让阿仁和云哥儿看一看,然后再换回来通过考验,好吗?” 阿仁和云哥儿赶紧大摇其头,“不好,不好。”他们才不想看留福穿犊鼻裈呢。 素波就笑着一摊手,“既然这样,我也无能为力了,你好好歇一歇,中午自己多叫几个菜,带着护卫们吃吧。”然后一挥手,“我们走!” 一出客栈,正遇到一个挑着一担带着露珠的莲蓬叫卖的,素波赶紧招手,“给我来四个最嫩的。”江城的嫩莲子吃到嘴里就如一汪水,甜丝丝的,就连里面的莲子心都不苦,素波一连吃了好几个,才觉得看到那既香且艳场面的火气才慢慢消了下去。 素波觉得自己完全恢复了正常,才侧身去看青云,只见他半笑不笑地咬着一个莲子,一双美目只盯着自己,脸上又是一热,算了,不理他,还是先吃莲子吧! 自己的莲蓬吃完了,素波又吃青云的,就这样边吃边在江城寻常的巷陌里穿行,终于到了办寿宴的卫家。莲子清心,她终于觉得自己没事了,才一扬头拿出大厨的气派走了进去。 卫家一早就将家里打扫干净,又准备了不少食材,待素波一行人到了,极热情地迎进正屋。 素波也帮过许多次厨了,每一次都是直接进了厨房,见卫家如此客气,便也赶紧上前给老人家问好,说了一会儿话方才下厨。 到了厨房,又看了卫家买的东西,不过是猪、鸡、鱼、豆腐、时蔬等等最常见的,原来素波早知他家不比别的富贵人家,便没有开列采购清单,一则卫家并没有识字的人,再则他们也未必能买得起,只告诉他们准备足够的食物就行了。眼下将所有东西都看过了,又发现卫家连象样的瓷器都没有,家里用的大半是竹编盘箪等物——这次宴席怎么做还真要好好想一想呢。 卫家人原不富贵,现在又见徐二姐只在厨房看着却不动手,便忐忑起来,“是不是缺些什么?还请吩咐,家里就派人去买。” 青云还是第一次用平常人的身份走入了百姓之家,见卫家人质朴孝顺,便笑道:“并不少什么,只是徐二姐儿每次做菜前都要思考一番,且她越是用心,想的时间越长。你们不必管厨房中的事情了,自有我们料理,只管招呼来祝寿的人吧。” 看着卫家人出去了,他便轻声吩咐云哥儿,“你去市集上买些上等的食材和瓷器。”没有几样珍品,宴席总会显得不够好看,而上等的菜肴也总需要漂亮的器物盛放。 “你们以为我与世上那些庸俗的厨师一样,非要有鱼翅、燕窝才能成席吗?”素波一摆手,“东西普通,但不等于只能做普通的宴席,至于餐具,更是讲究相得益彰,而不是越贵越好,真正的厨艺高手就是要用最普通的东西做出独出心裁的宴席!” 季青云就一吐舌头,“素波说的就是对的!” 素波得意哼了一声,“如今我已经想好了,大家便做起来吧!”一声吩咐,阿仁和云哥儿便 动起手,青云见状也赶紧上前,他果然跟着素波在厨房里混过几年的,一般打杂还真不在话下。 素波将卫家的大竹盘拿出来,差不多有脸盆大小,只是浅些,将炒得翠绿的青菜摆出一株柳树形状,上面用炸成金黄的鸡米花堆出两只小鸟,“第一道主菜叫两个黄鹂鸣翠柳。” 青云在一旁一看,“十分好看,且又形象。” 云哥儿端了出去,接着又有阿仁做了几样小炒送上,便摆在大盘周围,算是第一道。 第二个盘子用江城的蓝菜苔铺满底,上面放上一排蒸好的雪白鱼肉,素波就笑道:“这是 ‘一行白鹭上青天’。” 几样果盘之后的第三道主菜是堆成山样的素烧豆腐,豆腐上还用皮蛋勾出“百岁寿诞”四个字,“窗含西岭千秋雪。” 第四个盘子最为神奇,青去眼见着素波用半只冬瓜做成船,船身上有不知刻多少个寿字,又用染了红色的面做成大寿字以竹签插在船头身充当帆,船里放着冬瓜排骨,上屉一同蒸熟,素波端出来笑道!“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四道主菜的名连起来正是一首诗!”青云惊呆了。 “不错,我正是把诗意融入菜中,现在是不是觉得这场宴会很不寻常的?” 所有的材料都是再普通过来的东西,但这场宴会又丰富又好看,更是好吃!跟在主厨身边的小打杂青云样样都尝过,不禁叹道:“素波,你真了不起!”可他又十分疑惑,“诗中的西岭可是在蜀中?” “不错,你猜对了。”素波淡定地指挥阿仁和云哥儿将点心、汤羹次递送了上去,虽然主菜非常的棒,但她一定还要最完美的结尾,“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待我忙完后再告诉你。” 卫家百岁老人过寿,风风光光地宴请亲朋好友,忽又有官府派人发下赏赐,喜上加喜,满院欢腾。卫家人特别感谢徐家兄妹,送别之时定要将工钱奉上。 素波便笑着拈了四枚钱,分给青云、阿仁和云哥各一,自己留了一枚,“如此,我们便沾沾老人家的寿了。” 第188章 我们开饭 一早起来就出去帮厨, 忙了大半天,每人赚了一个钱, 季青云非常开心, 手握着那枚钱瞧着素波笑,“这枚钱来得如此有意义, 我可要好好地留起来。”又一直惦记方才的话, 才一出卫家便问道:“蜀中怎么能有江城的船?”江城原属于吴地, 按说与蜀中并不通船。 这首诗素波很小的时候就会背,但她一直没有真正细想过诗人能看到西岭的家与门前泊着的东吴船只有什么关系。但是, 前些天她却有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 再结合这首诗, 她完全可以肯定,“我发现江城里有真正的蜀椒。” “真正的蜀椒?”青云神情大变, “你能肯定?” “能肯定!”素波道:“不只我自己觉得味道正对, 还有我伯母以及许多江城的厨师都认为不错。然后我就特别到杂货铺子、码头各处打探,问清了这些蜀椒是自嘉陵江顺流直下运到江城来的!” 青云拉着素波大步回了客栈,吩咐一声, 没一会儿一张大大的舆图便送了过来,他细细看了半晌, “原来舆图中的山川河流竟是错的, 嘉陵江其实自蜀中流入江城。果真如此,我们便可以收复蜀州了!” 此时天下一京十三州,先皇将皇位传到青云手中时只有一京十州。今年青云收回了幽州,还有蜀州和交州依旧在化外。 幽州在北, 交州在南,蜀州却距中原腹地并不远,先皇之时早有意收回蜀州,亦曾派颖川王入蜀,但蜀地向来道路艰难,便是曾经到蜀地的颖川王亦再三道蜀州之地,险不可越,新朝方立,不宜对蜀州用兵。恰那时青州牛通又叛,皇上便收回了对蜀地用兵之意。 青云继位以来,首先收回幽州,固然有张、冯二将军来自幽州,熟悉边情之故,亦是因为蜀地易守难攻,别无良策,现在既然蜀地的物产能通过江河运至江城,那么便可以自江城发兵溯游而上,直入蜀地。 以新朝的实力,只要能绕过艰难的蜀道进入蜀地,就能很快收复蜀州,这样改变国家的大事竟然只因为一个蜀椒?这样的事可不是第一次,季青云看着素波半晌突然道:“难不成你真是仙女下凡?” “哈哈哈!我可不做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素波就笑了起来,“我就是个俗人,喜欢吃好吃的!” “其实我最喜欢的也是你的烟火气。”青云也笑了,轻轻地将素波揽在怀里,“仙女可望不可及,而你会一直守在我身边,对不对?” 素波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一次的离开,让她更加坚定了与他厮守一生的决心。 又有什么比素波的允诺更令青云高兴的呢?他抱起素波转起了圈子,两个人笑啊闹啊,一直筋疲力尽倒在床上,“我们再不分开了。” “嗯,再不分开了!” 说着说着,脸凑到了一处,嘴唇沾到了一起,身子沾到了一处——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亲密呢。 可是,才过了须臾,青云猛地起身,“我要与朝臣们商量商量入蜀之事。”说着急匆匆地跑了。 先前都是是素波不许青云做过份的事,如今倒是反了过来,到了这时候他竟然跑掉了,素波还真有些意外。难道收复蜀州就这样急? 看着青云和带着陆续赶来的朝臣们准备船只,准备粮草,调集军队忙了两天,素波便也热心地参与其中,她可是天后,很快就想通了要以国事为先——而且从江城发兵蜀中本就是她最早想到的,当然了,慢慢地有些朝臣们也听说,天后为了收复蜀中春天时就微服出京查找嘉陵江的源头,无怪天后许久没有临朝了…… 当然了,这些并没有对外公布,外面就是有流传的,也是小道消息。 按官方宣布,皇上与天后是乘着龙船带着大批人马到江城巡游的。 江城到处张灯结彩,一片欢腾景象。 素波对着镜子用了点粉,又涂了口脂,看着自己的头发被高高梳起又戴上冠冕,再换好一身红色的朝服,微微笑了,从今天起她又要重新成为天后,驿站这一片已经被辟为驻跸之地,其实就是为了方便皇上在这里接自己,他很快就会乘着辇车到了。 不过这一次素波与先前都不同,没有了嫁为胶东王妃时的惶恐,没有初登后位时的担忧。素波从从容容地装扮,她对自己,对青云,对一切都满怀信心。 宫女递过来一把纨扇,素波随手接过扇了扇。便是江城,到了这个时节天气亦不热了,还真用不上扇子。可是这把扇子很漂亮,织金红缎上正中绣着喜气洋洋的和合二仙,周围又有五福流云、榴绽百子、喜上眉稍等许多吉祥图案,绣工出神入化,便是那象牙柄上也缕着花枝型的金丝,就是见惯富贵的天后也一时没舍得放手。 忽听外面响起欢快的鼓乐,素波抬头一笑,倒似迎接新娘的,没想到立即就看到了青云,他今天也穿了一身大红的朝服,笑着向自己走来。 说起来当初成亲时,青云并没有亲自来接自己,眼下倒有几分相似,素波脸上的笑意又加了几分,手中的扇子轻轻回掩,“难道你来迎娶我了?” “当然!”青云含笑上前,“素波,我们今天真正成亲,好吗?” 噢,素波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那天他突然跑了,原来是为了今天。突然就想起了他的那两条又白又直的长腿,心里一热,脸上也红了,刚刚的从容镇静早没了踪影,“离说好的时间还差点呢!” 青云轻轻地拿下了那把扇子,“可是我们都准备好了,不是吗?” 是的,素波便由青云牵着手上了辇,今天整副銮驾都披红挂彩,素波眼睛看到的地方都是红色,鼓乐之声不绝于耳,真是最盛大的迎亲队伍啊! 素波与青云相偎依着,笑嘻嘻地听他说起他们相识后的一件件小事,突然想了起来,“到郡守府了,我们应该下去接受拜见,又有收复蜀中之事要吩咐他办呢。”轻轻打起红纱帘子,果然万郡守正带着夫人跪迎在府前,便要起身坐正。 “万郡守和夫人应该好好跪一跪的,”皇上将手一拉,素波重新倒回到他怀里,“至于收复蜀中,其实也没有那么急的。”今天最急的事是洞房啊! 辇车绕着江城走了一圈,傍晚时重新回了龙船之上。就见江边早摆下长长的筵席,今晚皇上要宴请江城百姓。 江船随波轻轻荡漾,鼓乐之声更加悠扬,铺天盖地的红色和到处都是的喜字让素波微微有些眩晕,其实是太紧张了,她自己也知道。 偏偏青云又过来问:“我在里面穿了犊鼻裈,你想看吗?” 那天自己快流鼻血的样子好丢人!素波立即驳斥,“我才不想看呢!”还用手将眼睛遮住了,但其实她很爱看的,所以手指间就留了一条细缝。 青云重新见到素波,发现她变了,时不时地口是心非。要知道天后以前不是这样的,过去从来都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现在嘴里说的明明就不是心里想的,开始青云还傻傻地分不清,但现在已经有些明白了。 素波以前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现在是把自己当成情郎了呢。 所以,穿犊鼻裈她一定是喜欢的,青云可以肯定,就笑着说:“你不喜欢看也没关系,我有些热了,还是要脱掉外衣。” “脱吧,快点脱!”素波心里想着,紧紧抿住嘴没有说出来,把手指缝打得更大一些,就看到青云先摘了冠冕,解去外面的大衣裳,然后一层又一层,露出了白玉一般的前胸,刚好他原来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有些乱了,垂下几绺,身上,黑白分明,有一种狂野的感觉! 素波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地往下看,有腹肌呢!一块两块;三块四块;五块六块;七块八块——一点也也不奇怪,他可是天天练武的。接着,又有,又有人鱼线了! 终于,素波最喜欢的长腿出现了,然后就到了眼前,“这条犊鼻裈好看吗?” “还不错了,针线局的手艺不会太差的。”素波其实根本没看犊鼻裈好不好?这个时候谁不看八块腹肌和大长腿呢?当然心里这样想,嘴里可不能承认,可是她忘记了,自己应该说什么也没看到才对。 青云就笑了,忽然从身后拎出一块红绸,“我也让针线局给你做了一条,来试试看?” 大长腿和腹肌都挡住了,素波一挥手,“别碍事。” 哇!眼前豁然开朗,整个人带给她的冲击又和从手指缝向外看不一样,真性感啊!而且那条犊鼻裈也正进入了她的眼帘,红色的纱绫带着自然的线条,几条小金龙盘旋其间,还真好看,只是针线局竟然犯了错,未免做得有些小了,犊鼻裈撑得紧紧的。 素波脑子抽了只一下,急忙重新捂住眼睛,“我什么也没看到,真的,没看到!” 这一次她是真的没看到,因为手指间的缝都合上了。 青云正好上前一抱,把人抱到了床上,“我来帮你换犊鼻裈。” “不!” 虽然素波这次是真心反对,但是青云只当她口是心非了,早动手帮忙,“除了犊鼻裈,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小肚兜,也很好看的。” 其实季青云自己也是口是心非了,他根本没帮素波穿上小肚兜和犊鼻裈! 天瑞元年二圣驾临,高大而盛装的龙舟、江边几里长的宴席,还有随后征蜀的船队,都在江城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伴随着史书上的记载,更有许多民间传说,生动而有趣。 不过,天家的长子的确是在天瑞二年夏日出生的,倒与许多传说相契合。当然,几乎同时,朝廷在同年春自江城发水军,沿嘉陵江而上,夏日收复蜀州。 天瑞四年,朝廷水陆两路并进,收复交州。 自从,新朝一统天下,海内归一。 天瑞五年秋,皇上正在含元殿内与群臣议事,就见大殿的门旁慢慢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闪了一下攸地又缩了回去,便抬眼看看水漏,笑道:“不觉已经傍晚了,诸位也都请回府,我们明日再继续。” 工部尚书田炎就躬身笑道:“天后的旨意要发展工作,提高生产率,如何实行,臣等果然也要回家里再想想。”还是从追随胶东王起,他和许多大臣们一样,都习惯了天后划下一个框架,大家努力实现。当然了,所有的结果都是非常好的,否则胶东王也不会从一个弱小的藩王成为圣上,新皇也不会在几年内一统天下十三州,令海内归心,四方来朝。 众臣齐声应是,便退了出去。 皇上起身出了殿,就见四岁的长子扑上来笑着说:“父皇,快些,我们去御花园大桂树下面,母后正在做桂花栗子粥呢。” “做桂花栗子粥为什么不在厨房,却去了御花园?” “因为桂花从树上摘下来总不若直接落在锅里味道更香。” 看着儿子煞有架式的样子,皇上就笑了,一把抱起了儿子,“我们是要快些,一会儿粥就好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远远地,父子二人就闻到了香甜的气息,皇长子便不肯留在父皇的怀里,“我要先去看母后做桂花栗子粥!”说着跳下去像一只小兔子一般地跑掉了。 皇上笑着摇摇头,跟在后面很快也就到了。 御花园里最大的一株栗子树下,支起了灶台,放着一只大锅,锅里的栗子粥冒出了无数小泡泡,在锅上腾起一片水雾,水雾上升凝结在锅上方的的桂花上,秋天的桂花沾了水汽立即就飘飘落下,落在锅上一片金黄。 素波拉着小女儿,“你父皇和哥哥来了,我们正好开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了,谢谢大家!滟滟爱你们! 后面大约还有十章左右的番外,讲素波和青云回到现代社会的故事。 小广告: 素波上场(已经换了白T恤和牛仔裤,梳着马尾巴,又清纯又靓丽)向大家笑着说:“正文完结了,看在滟滟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替她求一求新文预收吧!” 青云也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走了上来,很明显能看得出正与素波是情侣款,一声不吭跟在后面。 素波就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该你帮滟滟求作收了。” 青云摇摇头,“我不求。” “为什么呀?” “因为,”青云不满地说:“洞房时我表现得那样神勇,滟滟都没写。” 滟滟伤心欲绝,捶胸顿足,“谁说我没写的!!!我明明写了长长的一段!!!” 存稿箱暧昧地咳嗽一声,“咳,咳,看来只有我一个看过了。真是可惜呀,被那什么,什么了,你们都懂得的。” 青云这才开了金口,“亲们,求预收,求作收!” 第189章 番外一 素波清楚地记得自己落到了大海中, 海水暖洋洋地包住了她,竟很舒服, 她在里面一直游啊游, 不知游了多久突然醒了过来。 原来自己正躺在床上,头顶的天花板雪白雪白的, 一尘不染, 素波转了转眼睛, 墙壁、帘子都是一尘不染的雪白——然后她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住在医院! “素波, 素波醒了!” “素波, 爸爸妈妈在这里呢!” “爸爸妈妈!”素波叫了一声, “我怎么在病房?” “你都不记得了?游轮出了事,我们都落到了海里——你被救了上来时就昏迷了。” “原来是这样, ”素波一笑, “我一直在做梦,梦到自己在游泳呢。” “这孩子还笑呢,我和你爸爸都吓坏了。”妈妈说着就掉下了眼泪。 素波才要安慰她, 就见十几个穿着雪白的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涌入了病房,将她像一只珍奇动物一般地围了起来, “病人醒来了!”然后他们急忙又有条不紊地将她从头到脚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还扶她在地上走了走,又问了她诸如叫什么名字,十七加八等于几等等一年级小朋友都能答上的问题,最后喜洋洋地宣布, “徐素波完全恢复了健康,家属可以办理手续出院了。” “出院了!”女儿康复,爸爸兴奋极了,“素波,我们先去办手续,然后全家出去庆祝,你想吃什么?” “咕噜噜!”素波还没来得及说话,肚子就先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我好饿呀!” “能不饿吗?”妈妈含泪道:“这么多天了没吃过饭,就算打了营养液,可肚子里不还是空的?” 原来自己好久没吃饭了,素波就赶紧说:“那我就不用减肥了,吃鹅肝吧!” 爸爸就立即宣布,“我们立即就去玫瑰法式餐厅,那里的鹅肝味道最正宗。” 妈妈犹豫了一下说:“素波这么久没吃东西了,今天还是要吃些清淡的比较好吧。” “我是高兴糊涂了,今天还是先吃粥,明天再吃鹅肝,”爸爸赶紧点头,又问女儿,“素波,好不好?” 素波当然懂得爸爸妈妈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那好,我们就去小区门前新开的那家潮汕锅粥吧,正好那天赶着去坐游轮没来得去尝尝呢。” 爸爸妈妈忙不迭地同意,素波说着便换下条纹的病号服,穿上自己胸前印着小熊宝宝的裙子,把头发梳成一个马尾马,向着镜子里一看,好清新可爱的小美女呀!就是瘦了许多,眼睛显得更大了——这真是好事,预示着自己最近不必减肥,可以多吃几顿大餐了! 没一会儿爸爸办好了手续回来了,一家人正要出门,妈妈突然又转身拉开一道帘子向里面说:“青云,我们走了,等会吃海鲜粥的时候阿姨让快递给你送一份来。以后,只你一个人了,要好好吃饭,医院的饭菜味道虽然差点,但又卫生又有营养的。” 青云?素波怔了一下,好熟悉的名字呀!而且她还有些奇怪,尽管病房里拉着几道帘子,但是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已一家三人呢,因为完全没有一点别的声音,或者说是活人的气息。她不免好奇地向帘子里面看了一眼,是谁,能这样安静呢? 帘子后面的一张床上坐着胶东王! 无数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心头,素波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全想起来了,溺水后她穿越到了另一个时代,在那里遇到了胶东王,度过了美好的一生! 素波猛地扑了过去,“胶东王,你也来了!” 胶东王一直垂眸静坐,动也没动,直到素波扑到了他身边方才受惊了一般地抬起眼睛。这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波光潋滟,素波曾经无数次沉醉在其间,现在也是一样,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胶东王的目光空洞而呆滞,倒与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难道,他不认识自己了! 素波急切地拉住他的手,“我是徐素波啊,你的王妃!当然后来你当了皇上,我也成了皇后,再后来你还封了我做天后呢!” 胶东王只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身后的徐东启和林月全都吓傻了。 女儿落水后足足一个月才醒过来,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们早做好了这孩子一辈子也醒不过来,或者就是醒来了也变傻了的准备,毕竟医生们都是那样说的,而他们也有些常识。 没想到女儿突然就醒了过来,医生们下了健康的诊断,还真让他们欣喜若狂。 但才一转眼,女儿就说起胡话来了。 素波严肃地看着胶东王,“你是不是还在装傻?相信姐姐,现在完全没有必要了!首先,皇后和邓家的人不可能跟着我们穿越过来;其实,就算他们都穿越来了,可这里是法制社会,谁要敢下毒就会有法律制裁;还有,我国的封建制度早已经消亡了,早已经迈入社会主义新阶段——对了,你不懂什么是社会主义,但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人人平等,没有人敢害你就好了。” 胶东王无动于衷,还不等素波说完就重新低下头,完全陷入了沉默。 素波有些不确定,胶东王究竟是什么情况。也许,他也象穿越前一样,由于某种原因而不能表现得与正常人一样?或者,他只是人穿越过来了,却失去了记忆? 就象自己刚刚醒过来一样。 如果把他们共同经历的故事讲给胶东王听,他就会想起来了?素波想了想就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就在文澜阁西边的小院里,你吃了我整整一盘点心,还把我的茶杯摔了……” “素波,你怎么了?”爸爸妈妈急忙过来一人一边拉住她,一个摸额头,“是不是发烧了?”一个看着她的眼睛,“也许落水时头受伤了吧?” 看到胶东王后一霎间涌入的事情太多,素波竟忘记了爸爸妈妈就在身后,但既然他们听到了,自己也没有必要隐瞒,要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最通情达理、宽容大度的父母呢! 于是素波就笑着拉住了爸爸妈妈的手,“是这样的,我不是昏迷了吗?其实不是昏迷,是穿越了——你们一定知道穿越,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对了,电视剧并不是全是假的,而也有真的,我就亲自穿越了一回……” 穿越的经历其实很长很长的,但是眼下素波肯定不可能一下子都说完了呀,而且她与胶东王虽然经历了许多许多,但有好些事她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因此只大略把自己与胶东王在陆府相遇,以及被皇上封为胶东王妃的经过讲了讲。 徐东启和林月对视了一眼,女儿昏迷了这么久果真出问题了!怎么办呢?徐东启轻轻地向妻子点了点头,便将女儿的手松开,“我才想起来医院的手续还没办完,你们在这里等等我。”说着急忙出了病房去了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空无一人,原来医生们正在抢救一位新来的病人,一个路过的护士听徐东启讲述了一半就打断他说:“我们这里是ICU病房,只治疗身体的疾病,你女儿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现在的情况已经属于心理疾病的范围了,你应该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然后就急忙去拿药,还不忘提醒道:“对待心理疾病的病人,你们一定要多加注意,千万小心不要让病人情绪受到影响,以免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 “谢谢!”徐东启站在走廊上镇静了一下重新回了病房,见林月正指着病床上的男孩对女儿说:“他怎么能是胶东王呢?他的名字叫青云,也是从游轮上落水的,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家人而已。” “对呀!胶东王的名字就叫青云的!”素波觉得自己又找到了新证据,又问:“为什么他找不到家人?” 对于青云,其实林月了解的也不多。 游轮出事后,许多人被救了出来,重病的转送到北京里最好的医院治疗,当时医院里到处都是病人,谁也没注意到这个男孩。接着病人慢慢少了,最后专门为游轮出事而留的病房里只剩下素波和青云两个了。 素波是昏迷不醒,青云是失忆加无人认领。若不是刚从水中将大家救出来时这个男孩迷迷糊糊地回答名叫青云的话,大家都当是他哑巴呢。但所有人知道的也只有这两个字了,之后他就一句话不说了。医院的医生们认定他失忆了,也有人怀疑他除了失忆还有别的问题,林月还听说游轮的乘客里根本就没查到这个人,甚至还有警察怀疑他本来不是游轮上的乘客,只是碰巧也在一个海域出事了才一同救到医院的。 素波就觉得自己更没错了,“妈妈,你想这不是更证明我的确是穿越了,还把胶东王带到了我们的时代?” “但是,你看青云哪里像王爷呢?” 是的,胶东王剪着短短的头发,一件白毛衣,一条牛仔裤,正是北京街头寻常男孩的打扮,除了长得帅一些以外。 可素波就是能肯定,“因为我认得他就是胶东王啊!” 林月还要再纠正女儿,徐东启走上前拉住妻子,“也许他真是胶东王,我已经向警察提供了这个线索,让他们帮忙找到他的家人。”然后笑着转向女儿,“现在我们应该回家了,你的肚子不是饿了吗?” 林月看到丈夫向自己悄悄眨了眨眼,虽然还不大明白了,但夫妻间的默契还是有的,也赶紧说:“你爸爸说的有道理,警察一定会处理好的,我们先去喝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同样轻松的小番外,希望大家喜欢。 本书由 h591705413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