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xiaoyuqing04042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穿越之侯府嫡女》 作者:一指流纱 文案: 穿越后,成靖宁的计划是开绣楼,赚大钱,然后招个好拿捏的上门女婿,继续做个拼命三娘。 哪知时来运转,摇身一变成为侯门贵女,她这才得知,父亲是侯府世子,姑姑是当今皇后,还有一堆权贵亲戚。 侯府锦绣成堆,各方角色粉墨登场,京城权贵圈子水太深,每走一步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侯门之路,处处充满危机。 —— 对待终身大事,成靖宁的打算是:将来的夫婿性子要好,不能太老,也不能太聪明,最好不要是武人,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长得英俊。 萧云旌:…… —— 上一世错过了半生,这辈子绝不再留遗憾。重来一世,他只想撩她,宠她,爱她,等她长大后就娶进门。 市井传言,镇北侯一把年纪还不娶妻,原因有二:一有隐疾,二好龙阳,对此成靖宁深以为然,直到某次和闺蜜嘴碎被抓包…… 萧云旌听后暗忖半晌:嗯,等你进门之后就知道了。 不是正经宅斗,不必考据较真。文章天雷狗血,慎入哈。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主角:成靖宁 ┃ 配角:萧云旌 ┃ 其它:成家一家人,萧家一家人 ================== 第1章 毛贼   时值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天高云阔,阳光毒辣,此时的大地草木丰茂,绿意盎然。成靖宁背着一背篓兔草,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身后跟着一条体形巨大,毛色黄黑相间的田园犬来福。还没到家门口,优哉游哉的来福突然警惕起来,竖起尾巴和耳朵,张着嘴巴准备干架。   成靖宁听到屋里的打斗声和她母亲有气无力的呼喊声,心道糟糕,爹不在家,难到家里来贼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招呼来福别轻举妄动。她轻手轻脚的放下背篓,拿了一根扁担,摸索着靠近房间。   卧室的门虚掩着,传来衣衫撕裂的声音。男人的动作粗鲁无礼,狠扇了女人一个耳光,骂骂咧咧地道:“小娘们看着柔柔弱弱,力气还挺大,不给你点儿苦头吃,还真当大爷我是病猫!”   “你放开我!流氓,混蛋!”女人哭着挣扎求饶,声音却逐渐弱了下去。被打了几巴掌之后,彻底没了声音。   “老子早就想上你了,这两天正好你男人不在,让老子好好亲香亲香,让老子这光棍儿也尝尝美女的滋味!”说着,就俯下身去亲和死鱼没两样的女人。   成靖宁听着里面的污言秽语,握紧了手里的扁担,趁着里面的贼没注意到她,轻轻地推开了门,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的给了那正欺负她娘的恶棍一扁担。   她的力气还不足以打晕一个成年男人,那人挨了一棒,脾气暴虐的爬起来准备修理成靖宁,来福这时冲了进来,将人扑倒狠狠地咬住他的腿,成靖宁迅速在他脑袋上补了几棍。   毛贼晕倒后,成靖宁来不及安抚惊魂甫定的母亲,找来绳索将那人反捆住,在来福的帮助下,使尽全身力气把人拖到堂屋,将人五花大绑的捆在柱子上。“来福,看好他!”来福“汪”了一声应和,坐在那人身边一动不动的盯着。   拍了拍手上的灰,成靖宁拿开锅盖,舀了锅里的热水,用冷水冲兑好了端进屋里。“娘,那坏蛋已被我绑起来了,你先梳洗,等会儿左邻右舍就过来了。”她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洗得发白的衣裳放在床头,扶她三魂没了七魄的母亲坐起来。   “靖宁!”成靖宁漂亮的不像话的母亲,抱着她哭得不成样子。   成靖宁十分冷静,安抚好受到惊吓的母亲后,捡了地上的破衣烂布,裹了藏在灶后的柴堆里。   看着贼眉鼠眼的成年男子,成靖宁不放心,又找了一根麻绳来将人绑结实了。敢觊觎她娘,简直活腻了!这时听到动静的邻居赶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成靖宁捆好昏迷的贼人,打了个死结,愤愤地道:“这人到我家来偷东西,被我和我娘打晕了。等我爹回来,就送去县衙见官!”她从那人的怀里摸出一些碎银子和铜钱来,坐实了偷东西一事。   左邻右舍七嘴八舌地指责偷钱的贼人,问成靖宁道:“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幸好我和我娘警觉,家里没损失。大叔大婶,你们都看见了,到时候还请你们帮我作证。”成靖宁恳求道。   “没事就好,到时候一定帮你作证,让这个作奸犯科的毛贼吃牢饭,免得继续祸害乡里!”好心又好事的邻居们指着偷东西的小贼,义愤填膺道。成靖宁应付完七嘴八舌的乡里乡亲,已到正午时分,该做午饭了。   收拾好情绪之后,顾子衿坐在灶膛前烧火。汤锅里的椰子炖山鸡发出咕咕的声响,经过一上午的炖煮,此时香气四溢。成靖宁淘好了米,放进沸水里煮到七成熟之后,用筲箕沥好,上木头做的甑子里蒸。   韭菜炒鸡蛋,素炒野苋菜,成靖宁麻利的做好了端上桌。顾子衿还坐在灶膛前,望着即将燃尽的柴火发呆。“娘,吃饭了。”成靖宁舀鸡汤时喊道。   顾子衿这才回过神来,应道:“好。”   坐在饭桌前,成靖宁先呈了一碗鸡汤送到顾子衿面前,说:“娘,先喝汤。”   顾子衿用木勺舀着鸡汤,胃口全无,望着正在盛饭的女儿欲言又止。成靖宁知道她母亲在想什么,说:“邻居们都知道有人到家里偷东西,被我们母女两个打晕了,等爹回来就送毛贼到县衙见官,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将人打晕的那一刻,成靖宁已想好了对策,因此把家里所有的碎银子和铜钱塞到那人身上,也摔了家里储钱的罐子。   “靖宁……”顾子衿看着眼前十岁不到的女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成靖宁劝道:“娘,你身子弱,必须好好补一补,这椰子山鸡汤,我出门之前就放在灶上熬了,这会儿味儿全出来了,你尝一尝。”   听了女儿的话,顾子衿才低头喝汤。这几年成靖宁的厨艺越发精进,顾子衿再没胃口,也能就着菜吃下小半碗饭。   “爹下午就回来,你别担心。这件事你没错,爹不会怪你的。”成靖宁安慰她母亲说。她母亲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到的美人,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眉目如画,五官极其出挑,古话说得好,荆钗布裙难掩倾城色,这一世娘亲比她上一世见一线女明星来还要好上三分。用隔壁刘大婶儿的话说,那就是仙女一样的人物。这样一张脸,经常惹来一干村汉流氓伸长脖子张望,那些个没正经的男人时常趁她爹不在时调戏她母亲几句,在村里赚足了闲话。   说起来她穿来这里九年,还未曾探清她这一世的父母的底细。她爹姓成,名振清,身长八尺,身材魁梧,相貌却长得俊朗斯文,会读书写字,会武功,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生在乡下却不会种田,平日里就靠到附近的盐场、甘蔗场和码头做苦力挣钱养家。对此,成靖宁曾默默吐槽,她再长几岁,就能一手包揽下田种地的活儿了。   她娘姓顾,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子衿,取自《诗经·郑风·子衿》里的名句,和村里一溜烟的大妞二丫翠花彩凤相比,再清流不过。顾子衿身子柔弱,这一世成靖宁有记忆开始,她的药就没断过。据她父亲说,她母亲当初生她时十分艰难,产后那段日子没养好,又水土不服,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因此家里洗衣做饭等家务活儿,一直由成振清来做,后来成靖宁长到五岁,就开始帮着分担家务。顾子衿拿得出手的,似乎只有一手绣活儿。   成靖宁原来叫陈宁,穿越之前已接近三十岁高龄,国内XX美院服装与服饰设计专业毕业,后来进入她老师的工作室工作,为国内电视剧里的人物设计服装和首饰,六年来广受好评,加上她和朋友另外开有一家小有名气的汉服兼演出服租赁淘宝店,收入连年增加,一直过得潇洒肆意。   不过她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第一任男友是大学同学,最终因他放不下青梅竹马,分手了。第二任脚踩两条船,出轨她闺蜜,然后她闺蜜拿着产检报告到她面前来逼宫,她果断踢开渣男。第三任是个相亲认识的骗婚GAY,原本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打听到那人迫切结婚的真实意图,闹了一场之后,两人不欢而散。   三连击下,陈宁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放弃谈情说爱,专心发展事业。加上身边不是离婚就是出轨等不幸的婚姻案例太多,更无心经营家庭,过着三高的单身日子,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二十八岁。她不着急,但她的父母却是焦急万分,一直催她相亲结婚,三年来轮番轰炸,陈宁已苦不堪言。后来穿越,却是因为公寓的电梯失控坠毁,她一醒来就到了这个地方,变成一个新生儿,到现在已过了九年。   想到上辈子的经历,再回首这一世九年的清苦生活,成靖宁突然觉得十分蛋疼。古代男尊女卑,三妻四妾,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恐婚女青年,她再次深深的感受到命运的恶意。不过,她从来都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适应能力极强,哪怕现在情况糟糕,也没消磨掉她的斗志,她必须好好活下去。   用过午饭,成靖宁洗了碗收拾了灶台,顾子衿回房去做绣活儿,她拿了毛笔,蘸水在自制的木板上涂写画画。若不想沦为男人的附庸,必须有一门拿得出手的手艺,这些年来她时常回顾上一世的知识,一遍一遍反复复习。也幸好,她这一世的父母都会读书认字,她也因此识得几个字,信笔涂鸦,没有引来怀疑。   接近申时,成振清才赶着牛车回来。成靖宁听到来福兴奋的叫声,放下手里的笔出门迎接。有布匹,针线,药材,补品,鲜肉,笔墨,书和宣纸。乡野村地,除了布匹和针线,其余的都是奢侈品,尤其是那一叠宣纸,对于清贫的成家,是一大笔支出。   “爹,宣纸多贵呀,买一般的竹纸就好。”成靖宁十分持家,知道家里银钱不多,忍不住说道,她爹太败家了。   成振清忍不住笑道:“银子的事你别操心,爹心里清楚。这一刀宣纸,你尽管用。”小女儿喜欢画画,竹纸虽然不错,但终究还是宣纸更好,书画写字均可。家里不差钱,买一刀宣纸回来给她练笔也无妨。   “下次别买这么好的宣纸了。”得扛多少袋盐和麻袋,砍多少甘蔗才换得回来?生活清苦,成靖宁早就学会精打细算。恍然想起,家里还有个人,忙道:“爹,今天有贼到家里来偷东西,被我打晕绑起来了!”她下手重,以至于那人到现在还没醒来。 第2章 赶集   回到石屋,成振清已知晓今日发生的事,顾子衿出门来,扑进成振清怀里嚎啕大哭。成靖宁默默的将东西搬进屋内,不吃他两撒的狗粮。   三湾村到崖州县城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成振清不放心妻女,并没将人送到县衙。泼了一瓢冷水在那人脸上,那人冷不丁的打了个哈欠,这会儿被绑住手脚,与砧板上的肉毫无区别,不过硬着骨头不肯认错,骂骂咧咧的问候了成振清祖宗十八代。   “骂够了?”成振清虽是一副笑脸,手里的刀却迅速的割断他的手脚筋,从成靖宁的角度看过去,阴邪至极。   “啊!杀人了!救命!”小贼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成振清不为所动,拿着刀子不阴不阳地威胁道:“我认得你,你是隔壁新堰村的王狗剩。今天我放你一马,若下次再敢来,可不就是断了手脚筋那么简单。”他手里锋利的匕首移到那人的胯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比划,眼见着就要卸下他裤子下面的小兄弟,“让你变成阉人,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事。”   “你敢!到时候老子叫上一帮兄弟打得你满地找牙!那时可就不是我一个人欺负你婆娘了!”王狗剩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被成振清恐吓一番后,嚎着嗓子威胁道。   “你尽管叫人来,只要打得过我。不过听你这么说,就更不能放你走了。”他一脚踩在王狗剩的小脚趾上,狠狠的碾了两圈。王狗剩疼得大声嚎叫,声音比上刑场的肥猪叫得还要惨烈,成振清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继续道:“不听话的话,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试一试,看我有没有胆量把你变成废人。”   王狗剩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触及成振清杀人的目光,吓的毫无形象的尿裤子,忙不迭的求饶:“不敢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偷到大爷你跟前,以后再也不敢了!”   “很好。”成振清扛着人走到村口,把王狗剩仍进池塘里,“滚!”   往日里成振清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成靖宁还没见过他这副凶狠的模样,朝她娘耸耸肩,把地上的绳索收拾了,准备熬药。她这辈子的爹娘,着实怪得很。   炉子生了起来,成靖宁把纸包里的草药倒进药罐子里,参满从山里背回的山泉水,盖上盖子开始熬煮。成振清从县城里买了好些鲜肉排骨回来,成靖宁麻利地挥着砍刀,砰砰的将排骨砍成碎块儿,准备煲汤,其余鲜肉,只能用盐腌了,挂在通风的地方晾晒。崖州这地一年四季又湿又热,东西不容易保存,只好制成腌肉。   屋里,顾子衿放好了布匹和笔墨等物,出来准备帮上灶。她不会做饭,只好帮着打下手。山药又黏又滑,削皮之后的那层黏糊粘在手上容易引起瘙痒,切块儿时不小心还会滑手弄伤手指,她又碰不得冷水,成靖宁只好让她回屋歇着。   “是我没用。”帮不上忙,顾子衿抱怨道。   成靖宁正给山药削皮,笑道:“哪里,娘,你的女红谁也比不上,爹这次买了一匹葛布回来,你帮我做一身新衣裳呗,让我出去显摆显摆?”   顾子衿跟着笑道:“你就会哄我开心。”   “厨房这里交给我,娘,你和爹说说话。”成靖宁削好了山药,切成块儿放进砂锅里,又放了些许调味料,开始煲汤。上一世她事业有声有色,下班回家后也能做饭煲汤,做得一手好菜。这一世她掌勺之前,一直是成振清做饭,吃了几年黑暗料理之后,终于能好生犒劳一番折腾已久的胃,之后,她一直变着花样做吃的,这上面的事,成振清和顾子衿从不过问。   山药滚刀切成块儿,放进已经煮沸的汤里,小火煨上一个时辰即可。顾子衿喝的药必须熬两次,第一次的汤水全部避出,再参两碗水熬成半碗。此间她到房前的菜地里拔了一把油菜回来,洗净了放在筲箕里沥水。   成振清回来时,排骨已炖出香味,满室生香。“你娘呢?”   成靖宁忙着往炉子里加木炭,头也不抬地说:“在里屋里,娘今天吓坏了,爹你陪陪她吧。”   房里,顾子衿拿着剪子对着葛布发呆,不知从哪里开始裁剪。成振清进来时,抹了脸上的眼泪:“清哥回来了。”   成振清揽受伤的妻子入怀,安抚道:“我已狠狠教训王狗剩一顿,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当初说好了来照顾你,却添了这么多麻烦。要不是靖宁机灵,还不知会怎样。”村里的媳妇嘴碎,虽然没发生什么事,但经不起她们胡编乱造,她又看重清誉,最怕别人说她,万一传回老家,她就完了。   “我已经辞了盐场的工,以后待在家里陪你。临走之前娘给我们的银子,可以撑到我们回京城那天。子衿,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成振清说。新帝登基,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一定会洗清他的冤屈。当年一味忍让,才连累母亲妻儿,这次回去,他不会再退让了。   顾子衿闻言,抬起头来问道:“清哥,你这次去县城,可听到什么消息了?”京城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十年过去,她已不敢再想。   “有。”成振清将他听到的消息说给顾子衿听,两人分析一番后,开始规划未来的路。成靖宁在厨房做饭,自是听不到他们的话。山药排骨汤,车前草木耳炒肉片,外加炝炒油菜,来福闻到香味,绕着成靖宁的脚转来转去,伸长舌头乞食。她挑了一根没多少肉的骨头给来福,来福小心翼翼的叼走,趴在门口专心致志的啃着。   “吃饭了!”摆好碗筷,成靖宁喊道。夫妻二人这才搁置话题出来吃饭,崖州的日子清苦,不过成靖宁总把菜做得有滋有味,调剂着这里日复一日平淡如水的穿越生活。每每吃着女儿做的菜,顾子衿止不住心酸,这些家务本该她来做,如今全压在十岁不到的孩子身上。   家里吃饭没大户人家那么讲究,成靖宁眉飞色舞的说着明天的打算。远洋的贸易的商船和捕捞的渔船即将抵达普新场镇,她准备和村里的小伙伴儿去看热闹。海边的小村庄没什么稀奇可瞧,因此每次靠岸远洋大船成了固定的一景,虽然只停留片刻,不过也够村民们开眼界了。   成振清给了她三十文铜钱,“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早点儿回来。”   三十文铜钱不算少,成靖宁原想推拒,顾子衿笑着开了口:“拿着吧,家里不缺这点儿钱。”   “谢谢爹。”成靖宁欢欢喜喜的收好三十文钱,明天得好生看看,她想要硬笔尖的西洋笔和西洋墨,到时候可以把记忆里的东西更好的画出来。   黑夜将大地笼罩,没有光污染的夜晚格外静谧,来福趴着啃骨头,顾子衿坐在窗边的油灯下缝衣裳,屋外的空地,成靖宁跟着成振清练拳脚。这副躯体身子弱,幼时时常生病,能练拳脚功夫还是当初她以强身健体为由磨了好久,成振清才答应的。几年下来,她基本功十分扎实,上能撂倒成年男子,下能挽弓射野兔。   顾子衿看着瘦弱的幺女,心中滋味万千,她过于早慧,脑子里装了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性子也好,但就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也不知回到那个家以后,她能不能适应。   早饭是稀粥、泡萝卜和粗面馒头,稀粥煮得又黏又稠,萝卜泡得将将入味,撒上芥末和姜末,吃起来十分爽口,粗面里面加了红糖和鸡蛋,经过酵母发酵之后,蒸得松软,入口香甜,怎么吃都不腻。   成靖宁还在吃早饭,隔壁的翠喜已来叫她了。“等一下,就来!”   “去吧,碗爹来洗。”成振清对女儿说,又拿了一个馒头。   成靖宁洗了手,说:“那我走了。”   人已经走远,顾子衿喝了一口粥之后问道:“靖宁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不告诉她吗?”   “现在还没确定,等有消息之后再说也不迟。家里是一滩烂泥,回去之后不会再有这么无忧无虑的日子了,给她留一些干净的回忆吧。”他从不对成靖宁说家里的事,牵扯太多,着实太复杂,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接受得了的。   “靖宁的性子像母亲,母亲一定会喜欢的。”顾子衿说,她性子柔弱,出嫁之前活在家人的羽翼之下,出嫁之后面对十分强势的那一位,也有婆婆和丈夫护着,那怕到了荒凉野蛮的崖州,也有丈夫和女儿照顾。幸好,女儿不像她。   码头在普新镇,地方不大,只有崖州的港湾满船时,才会有商船只在此歇脚,补充淡水和食物,不过有时也会有大船停靠,那时会有海边集市,卖些海外的新鲜物什。这次大船路过,瞧热闹的,售卖当地特产的人络绎不绝。成靖宁和村里的小伙伴穿行在临时搭起的交易台之间,百无聊赖的打量这些海外运来的玩意儿。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这些东西已司空见惯。她不知现在是历史上的哪个时代,只晓得大祁朝比较开放,不缠足,也不闭关锁国,东西交流较多,商贸往来频繁,如若钱财足够,可以买一些用得上手的南洋和西洋物什。   自古处在贸易路上的码头和城市都比较繁华,不过崖州是个例外,这里的百姓只能看着船来船往,分不到什么甜头。盐场是官府经营的,甘蔗场由大地主把控,制成的白糖等物上供给官府,林子木材是大财主的,土特产只有投机商人才能卖出高价,村民们只能分到极少的羹汤,依旧靠种地打渔或是做苦力为生。   商船上的货物十分贵重,大多运往广州、江浙和京城等繁华之地,供达官贵人们享用,她们只能站在岸边,投去艳羡的目光。 第3章 杀手   翠喜盯着成靖宁手里的红色物什好奇道:“番椒,你捡这东西干嘛?你又不会种。”这东西传进大祁有一年了,崖州和琼州的地主和财主们喜欢养来观赏,据说很难打理。不过她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好,做盆景都嫌不够美观,还是洋布、头花、糕点这些能穿能戴能吃的东西来的实在。   成靖宁笑了笑,说:“当然有用了,宝贵得很呢。”她想不到能在岸边捡到辣椒,这东西可宝贝得很,现在只有大户人家家里才有,普通百姓哪里摸得到?虽然历史不怎么好,但也知道辣椒是明朝传入天·朝的,按照这一世的经历看,时间似乎比明朝早。要想在这个世界过上好日子,必须有所长,她上一世的专业知识能派上用场,同样的,这传进中土不就久辣椒,同样能帮她站稳脚跟。   “干巴巴的,看不出哪里好,我们去那边看看吧。”翠喜知道这东西大户人家稀罕,但她不喜欢,这时被海边的大船吸引住,兴奋的对成靖宁说道。   成靖宁还有其他事做,说:“翠喜,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你跟苗苗她们去看船吧。”她将捡到的两个干辣椒小心地放进怀中,去追刚才扛货物的力夫。   “哎!”   成靖宁动作快,翠喜还没开口,她人已经淹没在人海里了。   船进了水,放在船舱底下的番椒种子受了潮,现在正准备搬上岸晒干。这是才传进来的稀罕物,船长怕人偷,晾晒的时候派人守着。成靖宁挤到晒场边,看着忙碌的人翻晒辣椒。“大叔,这是什么东西?还没见过呢。”成靖宁逮住一个力夫问道。   “番椒,传进来有一段时日了。”力夫一边擦着汗,一边回答道。   成靖宁道:“红彤彤的,看着好喜庆。大叔,这东西卖吗?”   “我不知道,得问船长。不过贵得很,小姑娘,你买得起吗?”力夫不继续和成靖宁浪费时间,继续去搬东西。   番椒对村民的吸引力远不如其他东西,瞧过新鲜之后看热闹的人很快散去。成靖宁依旧守在晒场边,等候时机问船长买几个。她上一世的房子带有大阳台,上面种满花花草草,对辣椒的培育种植,她很有信心。   “小姑娘,瞧啥呢?”大部分人离开之后,亲自巡逻晒场的船长发现蹲在角落里的成靖宁,不耐烦的赶人道。   成靖宁脸上堆起笑容来,礼貌的问道:“大叔,这东西看上去挺稀奇的,能卖我两个吗?”   船长急着晒了东西走人,挥手道:“你拿去干啥?这是有钱人家才看得起的东西,你个乡下丫头懂什么。去去去,快走。”   “大叔,您好人有好报,卖我两个吧。这东西红彤彤的,看上去很喜庆,我想买回去给我娘瞧个新鲜。求您了。”成靖宁厚着脸皮,扯着船长的衣袖恳求道。这些年她豁出去了,喊两个年纪没她大的夫妻爹娘都不嫌别扭。反正除了她自己之外,没人知道她里子是个年近三十的大龄女青年,凭着这副躯体瘦弱自带我见犹怜气质的外表,可以毫无顾忌的卖萌撒娇。   船长看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娃,又一片孝心,语气软和了三分:“你出多少钱买?”   “三年我攒了三十文钱,您看能买几个?”成靖宁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掏出铜钱,宝贝的拽在手里。   反正这次运来的种子多,卖她几个也无妨,船长随意数了五个,交到她手上:“拿去。”   成靖宁肉疼的交了钱,感激道:“多谢大叔,你真是个好人!”等她种植成功,就可轻易赚回本钱。   捧着七个辣椒回到家,成振清和顾子衿都不在,成靖宁拿起桌上的字条,中午他们不会来,让她自己做饭吃。得到宝贝,成靖宁用纸包好了放在衣柜里,就着冷饭菜简单吃了,开始规划未来的路。未来两个月是飓风高发期,一个不小心秧苗会毁于一旦,等到秋季再播种,反正崖州一年四季阳光雨水十分充足。   宣纸贵重,成靖宁仍舍不得用,依旧用毛笔蘸水,在木板上练字,写了三年,已经像模像样,拿出去也不丢人。练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   成振清和顾子衿的卧房有一个书柜,里面放满各类书籍,成靖宁闲来无事也会翻出一两本来看。这些年来她心中始终有个未解的问题,他们家和普通村民差不多,哪来钱买笔墨纸砚,买药材补品和米肉?成振清只是盐场和林场的短工,一天的工钱最多五十文,怎么看也不能支付这笔费用。家里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吗?   晚上,成振清包了一只烤鸡回来,还有饺子酥和三角楼,成靖宁接过用盘子装好了。晚上她做了椰子饭、高笋炒腌肉和紫菜汤。“今天这么丰盛?”顾子衿喝了药,看着一桌子菜说。   “爹,你发工钱了?”平日里成振清买熟食回家,差不多是领工钱的时候。   成振清不可置否的点头,问道:“今天海边集市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成靖宁盛了椰香扑鼻的椰子饭,送到顾子衿面前,“和平常差不多,今天晒场有晒番椒种子,我看着好玩儿,买了几个。”   钱财上,成振清和顾子衿不多管她,由她去花。“刘大爷说飓风要来了,这几天别乱跑。”这个时代没有天气预报,只能根据经验来判断飓风的动向。成靖宁扒着饭,点了点头。   飓风比想象中的来得快,昨日还是艳艳高照,今日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风卷着豆子大小的雨点呼啸而过,一波接着一波,撕裂天地一般的肆虐着。   外面大雨倾盆,树被吹得东倒西歪,与去年相比,今年的飓风已算得上温柔。木门被大风吹开,炉子上的火随着灌进门的风摇曳不止。成靖宁关了门之后,顾子衿招呼她进屋:“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长个了。”成靖宁换上新做好的的衣裳后,顾子衿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接着又摇头道:“还是太瘦了。”   成靖宁换下衣裳,叠好了说:“可我结实呀,娘,你别担心。”这副躯体从小到现在都像豆芽,又瘦又弱,三岁之前一直靠药养着,身体好些了之后无论吃什么都不长肉,后来她开始跟着成振清学拳脚,伤寒咳嗽等病症才少了。顾子衿只笑了笑,心酸又无奈。   三日之后,天才放晴,飓风过境之后村里一片狼藉,好在损失不大。来福跟在成靖宁身后,一路走走停停,和其他土狗叫唤掐架。用钉耙挖开决口,开始放水,成靖宁把鱼筌放在决口处,黄昏时分就能收获小半桶鱼虾。   还没到家门口,来福突然大叫起来,屋里的打斗声激烈异常,刀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嘶鸣。与上次遭贼不同,这次来的显然是武功高强的杀手!   “爹!”   门关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成振清急促的声音传来:“靖宁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现在她不过是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对方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她留下除了添乱帮不了任何忙。权衡利弊之后,成靖宁拔腿就跑。   “想跑?”一名刺客破门而出,朝成靖宁追来。来福此时扑上前死死咬住那人的大腿,无论黑衣人如何捶打,片刻不曾松口。   成靖宁回头时,看到来福龇牙咧嘴的和黑衣人搏斗,头上鲜血淋漓,不敢再看。等刺客摆脱了来福,人早已没影了。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成不了气候。搜寻无果后,黑衣刺客回到成家。他的同伙都死了,成振清夫妻受了重伤,不知是死是活。那人要成振清的人头,现在只剩他一个回去复命。   “你……”   黑衣刺客的目光移到自己的胸口处,刚才还昏迷不醒的成振清突然清醒过来,迅捷的给了他一刀,正中心脏。“哐当”一声,他高举的长剑落在地上,手再也无力举起。   成振清身上各处受了伤,最后一击已使尽全身力气,黑衣刺客的血喷了他一脸都是。他拔出刀来,推开身上温热的尸体,将受伤昏迷的妻子抱回里屋。   离开家之后,成靖宁躲进已经抽穗的稻田里。四周除了水流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她捂着嘴,害怕因恐惧而叫出声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要杀他们一家?她的父母,到底对她隐瞒了什么?   他们一家和三湾村的村民格格不入,而且没有任何亲戚友人。这里是后世的三亚,虽然是旅游城市,但在大祁朝,算是野蛮未开化的蛮荒之地,成振清和顾子衿是逃避仇杀才躲到这里来的吗?成靖宁这才发现,她对这一世的父母一无所知。   天渐渐暗了下来,在水里泡了一下午,双腿已经麻木。成靖宁才回到小路上,站在荒野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无奈时,痛感传遍全身,低头就看到小腿上吸饱血的蚂蟥,只得回家之后淋些白酒了。只是她的家,还回得去吗?   刺客要他们一家的命,也许现在正在村里找自己,回去也是送死。逃,除了这一世的父母,她没有任何亲人,也没地方可去。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横竖是个死,不如回去看看,也许那杀手没把她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成靖宁撕了身上的衣裳,擦了小腿上的血,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她怕惊动黑衣人,挑偏僻的小路回去。绕到石屋后面,家里没有任何动静。她轻手轻脚的打开窗户,里面静悄悄的,空气里有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强忍着恶心想吐的欲望,她在墙角蹲了下来。万籁俱静,除了她的心跳,听不到任何声音。那群凶神恶煞的杀手走了,还是死了? 第4章 大火   成靖宁推开窗户往里面瞧了瞧,没有任何动静,她大着胆子爬进去,看到一长串血脚印,刹那间只觉心快从胸腔里跳出来。顾子衿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成振清倒在床榻边,浑身是血,不知是生是死。   她从没见过死人,怕得要命,好半天才回魂,半晌才挪动一步。还有气息,成靖宁绷紧的弦一下松开,双腿不听使唤瘫软在地,不停地安慰自己: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找到打火石,点燃烛灯后去厨房打水,路过堂屋时吓了一跳,横七竖八的摆着五具尸体,血溅得满屋子都是。她没见过这么多死人,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慌得丢了手里的油灯。微弱的黄光突然消失,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月光映照下的死尸,露着诡异阴森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成靖宁慌得爬进去里屋,重新点燃一盏烛灯,蜷缩着身子守在烛灯旁边,靠着豆大的光亮取暖,该怎么办才好?   “靖宁……”   冷寂之中,成振清突然开口吓了成靖宁一跳。   “爹,我在。”成靖宁端着烛灯跪走到成振清身边,握着他沾满鲜血的手。   “怕吗?”受伤之后,成振清声细如蚊,成靖宁凑到他跟前才听得清楚。   上一世的世界海晏河清,和平安乐,她连一只死猪都没见过,哪里见过这么多血和死人?成振清问她,她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别怕,家里还有三七,你拿去磨了……”   “爹,你别说话,我知道该怎么做。”成靖宁打断他的话,顾子衿体弱多病,家里经常备着药材,家里又有几本医书,无事时时常翻看,因此知道一些简单的病症的处理法子。   鼓起勇气穿过堂屋,点起火烧了开水,她拿出三七来,研磨成粉。研碎的三七一部分外敷,一部分用温开水冲调后喂给成振清服下。   清洗过伤口之后,成靖宁撕了干净的葛布给成振清包扎伤口。这几日田里涨水,她得了几条鲫鱼,帮成振清包扎好之后回到厨房,杀了鱼,熬了鲫鱼粥。“爹,吃点儿东西吧。”她舀了一勺粥,送到成振清嘴边。   成振清这会儿缓过劲儿来,攒了些许力气,说:“我自己来吧。”   “娘还好吗?”重伤的成振清已经醒了,顾子衿还昏迷不醒。   “我点了她的昏睡穴,睡一觉就好了。”   成靖宁擦了顾子衿脸上和手上的血,换下她身上衣裳。心中疑点重重,忍不住问道:“爹,是什么人要杀我们?您和娘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喝了一碗鲫鱼汤熬的粥,成振清的精神稍稍恢复一些,说:“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等时机到了,再细细说给你听。别担心,爹不是奸佞之人。”   成振清说中她的心事,成靖宁稍微安心。“接下来该怎么办?”家里死了五个人,想起来便觉渗得慌。若是被村里的人看见,情况会更糟糕。   “这里不能住了,我们得搬家。爹现在身上有伤,暂时动不得。你到后面茅屋挖一个坑,越大越好。处理好了,把这里烧了。不用担心银子的事,剩下的够用了。”成振清没有精神再说话,吩咐完之后昏了过去。   屋里只剩成靖宁一个清醒的人,现在,她只能靠一盏油灯驱逐心中涌起的源源不断的恐惧。发了一会儿呆,她才端着灯台,在灶房拿了锄头和铲子到茅屋。也幸好他们家是单家独户,离聚居的村子有一里的距离,家里有动静也不会很快传到别家,现在飓风刚过,村民都不怎么出门。   寂静的夜里,成靖宁不敢多想,专心致志的挖坑,一锄接一锄,不知疲倦。他们的房子建在水田上,往下挖十分容易,等成靖宁缓口气时,已挖了半人来深。五个人,不能草草埋了了事,成靖宁回厨房喝了一口粥后回去继续挖。   晨光熹微,大坑已经挖好,她爬了出来,筋疲力尽的坐在坑边。她家地方虽然偏僻,但不能保证没有人来,那堆麻烦,必须尽早埋了。她杀了另一条鱼,煮了稀粥,蒸了六个包子。端了热水穿过堂屋到卧室,顾子衿挣扎着起来,堂屋还没清理干净,她忙阻止道:“娘,先洗脸,暂时别出去,我等会儿把早饭端进来。”   昨天发生的事她还记得,闭上眼就能想起一屋子的血和残肢断臂。“好。”   端了早饭进屋,成靖宁叫醒成振清:“爹,天亮了。”   成振清缓了一会儿才起,吃了早饭后对妻子说:“待在里面,暂时别出来。”   成振清搬尸首,成靖宁收拾刀剑和残肢。昨日只是看着,今晚亲手碰这些东西,止不住手抖,胃里翻腾得厉害,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如果不及时清理,被村里人知道会惹来更多麻烦。成靖宁大着胆子收拾了,端了水把屋里的血擦干净,点了一把湿花椒枝叶熏屋子。   茅屋里,成振清拆了猪圈,把石头压在坑里,继续盖上泥土,又放了一堆干柴做掩饰。受过惊吓之后,成靖宁这会儿已怕得麻木,神差鬼使的帮着成振清收尾,狠狠的在填好的土坑上踩了几脚。   暂时收拾好了昨天剩下的一堆麻烦,这时已有人来,问他们家昨天出了什么事,一整下午都关着门,来福又嚎叫了几声,这会儿死在外头好不凄惨。   血迹已清除干净,但房子里还有血腥味,成振清埋了尸体之后,已无力再站着说话。成靖宁这会儿出奇的冷静,将来嘘寒问暖的邻居拦在了外头,漫无边际的扯着谎:“……我爹最近病犯了,是没搬来三湾村之前的老毛病。他昨天去盐场辞工了,半路上不小心被废弃的夹子夹到了脚,流了一地血,这会儿正在床上躺着呢。早晨醒了吃了点儿东西,又歇下了。来福……也许是半夜被什么贼杀了吧。多谢各位叔叔婶婶关心,都进屋去坐坐吧。”   要看管农田、椰子、香蕉和甘蔗,要晒网要做泡菜,要出海打渔,现在还是农忙季节,知道昨天没发生大事之后,加上现在又是大晴天,村民们又各忙各的去了。成家是后头搬来的,除了成靖宁,成振清夫妻平日里和村里人很少往来,又神秘的很,那成振清一身功夫十分唬人,这会儿自是不好进屋去看个究竟,又问了几句之后才离开。   应付完乡亲之后,成靖宁回到屋里,绷紧的神经松弛之后,一下子瘫软在地,再也使不上力气。成振清再次昏睡,顾子衿听到外面没了声音,才从里屋出来。见到失魂落魄的女儿,扶她在矮木凳上坐下。   “娘,我没事,你别担心,先让我缓一会儿。”事情还没解决,顾子衿不顶事,她不能倒下。   来福救了成靖宁一命,她含泪把它埋在菜园里。做完家里的事之后,成靖宁问顾子衿要了些银子,去五里外的普新镇抓药。昨天被追杀,出门之后,成靖宁一时间错以为黑衣刺客会突然从某个地方冲出来杀她!幸好路不偏,田间地头有劳作的人,她这才不那么怕。   到镇里抓了药,在菜市场转了一圈,买了几条乌鱼和几块大骨。她脚程快,回去时顾子衿正笨拙的做饭。“娘,我来吧,你帮我烧火。”顾子衿什么也没做好,反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见到成靖宁难免尴尬,“是娘没用。”   “哪里,别说丧气话。”顾子衿怎么看都不像会做活儿的村妇,成靖宁舀了锅里煮得和干粥差不多的干饭,重新掺了水,淘了米。   乌鱼对恢复刀伤有好处,成靖宁宰了鱼,熬了一锅鱼汤,捞了鱼,舀了一碗汤,剩下的用来煮粥,切了一些油菜和腊肉在里面。   “娘,你先端乌鱼汤给爹喝,我炒两个菜。”顾子衿在厨房帮不了忙,只好让她去照顾受伤的成振清。   成振清吃完乌鱼喝完汤,成靖宁的饭也做好了。她不敢在堂屋摆饭,把矮桌搬进里屋,靠在床边,端了乌鱼粥和菜进来。   成靖宁舀了一碗粥,递给顾子衿,问道:“爹,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成振清这会儿和成靖宁的状况差不多,早晨拼了一股劲儿之后,现在如泄气的皮球,软绵绵的躺在床上,手脚不便,需人服侍。“今夜,把这里烧了,我们搬到镇上去。”   成振清夫妻有许多秘密没和成靖宁说,他这么安排,成靖宁没有反对,点了点头。   半夜三更,成靖宁从床上爬起来,揣好了七个辣椒,和顾子衿一起把成振清扶到屋外,她回到屋里,用火石点燃了灶膛的柴火,点燃了家中的被褥帐幔和柜子里的书籍。白天暴晒一整天,晚上又燥热非常,只需一点微风,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等村里人从梦中惊醒,提着水桶准备来救火时,成家已经烧光了,只剩光秃秃的石屋架子。成振清被烧伤,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呻·吟,顾子衿脸上全是灰尘,衣裳被火苗灼到,布满焦痕,守在丈夫身边啼哭不止,而成靖宁正提着水救火。东西烧光了,火也熄了,成靖宁最后摔了一跤,她提的那桶水反将她浇了个透。 第5章 噩梦   “真是造孽哟,好端端的,一把火就烧没了。”   “是呀,昨天路过时还好好的呢。”   “除了他家丫头,我看他们夫妻两个奇怪得很。前天我路过时的时候听到他家传出乒乒乓乓的响声,还以为遭贼了,想到要回家煮猪食就没管。现在又无故起火,该不会是仇家寻仇来了吧?”   “别乱猜,阿靖她娘说是她半夜起床小解,不小心打翻了油灯,结果这两天太阳大就烧起来了。乡下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现在所有家当都烧光了,以后要怎么过哟!”   围观的村民七嘴八舌的议论,按照商量好的,成振清装病,顾子衿大哭,成靖宁随机应变和村民周旋。村里人素来知道顾子衿是个纸糊的美人灯不顶事,家务多由成靖宁操持,现在顶梁柱倒了,担子全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忍不住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成靖宁聪慧稳重,在灰烬里抢了一些锅碗瓢盆和半两银子出来,打起精神应付完多嘴的村民之后,到村长家借了牛车,把受伤的成振清和一些还能用的东西运到镇上去。   “多谢大牛哥。”在普新镇唯一一家客栈安顿好后,成靖宁送村长的大孙子到镇场口。   大牛推回车钱,说:“你家遭了祸,成大叔又受了伤,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些钱你留着自己用吧。”   成靖宁感激万分,说:“多谢牛大哥,等我爹重新上工再补上。”   回到客栈,成靖宁借厨房熬了乌鱼汤,点了几个小菜。成振清伤得严重,得养上几个月,一直住客栈不是办法,用过午饭之后,她琢磨着在镇上租房子暂时住着。说了打算之后,成振清点了点头,交给她二两银子:“慢慢找,别急。找到什么样的就租什么样的,不用挑。”   “我知道了。”成靖宁接过二两碎银子,没有怀疑的离开客栈,去寻他们接下来的住处。   成靖宁离开之后,顾子衿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快了,挨过这一阵就不用受这苦了。”成振清抚着妻子的手,柔声安抚道。小女儿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才到海南时日子过得艰难,一家三口又飘泊不定,一度以为养不活了,幸好几次大灾大病都挺过来来,坚韧得像乡野里的草,沐风浴雨,顽强的生长。逆境之中,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聪慧,一次一次帮他们度过难关。回去以后,不会再让她受累了。   奔走一个下午,成靖宁终于找到合适的房子。她本就能说会道,加上模样乖巧,自带我见犹怜的气质,很容易勾起人们怜悯弱小的善心来。得知她家被火烧了,一无所有的来到镇上,往日交好的米粮铺老板娘和客栈老板拉了她一把,帮着奔走,这才以每月一百文钱的价格租下一个小院。   谢过两位好心的老板娘之后,成靖宁回到房间和成振清夫妻说了下午的事。“是客栈老板娘和米粮铺老板娘帮我一起找的房子,在露水河边,是一个小合院,户主做生意搬到崖州县城去了,房子一直空着。听了家里的事之后,户主的娘可怜我们,便宜租了,明天我去收拾收拾。”   成振清往日猎来的猎物就卖给这家客栈的老板,加上成靖宁会做菜,帮着出主意弄了几道好菜,一来二去就熟识了,至于米粮铺老板娘,则是买米买面时结识的。两位妇人好心,一听说他们家出了事,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帮忙。   接连两日,成靖宁一直忙上忙下,顾子衿怕她累着,开口道:“我也去吧,你爹今天好些了,不用人看着也行。”房子不大,但收拾起来颇为费力,成靖宁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搬进新家,成靖宁拿了银子买了日常生活用具回来,安排妥当之后,晚上躺在床上沾枕就睡。这两日一直忙着掩饰忙着搬家,各种事物占据着脑子,现在一闲下来,那日血腥的场景不自主的浮现在脑海里。一屋子鲜血和尸体,在静默的夜里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闭上眼,脑子里是挥之不去的血,睁开眼,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和没有半点动静的老房子,将成靖宁心里的恐惧放大无数倍。   无论怎么着,也抹不去那天的记忆。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恶鬼缠身,深陷梦魇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脑子清醒得很,身体半点动弹不得。慌忙之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脱身,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   成靖宁抱着薄毯在床上坐了一阵,才穿好衣裳去做早饭。药和乌鱼粥放在炉子上慢慢的熬,准备蒸馒头时发现昨天忘了买酵母。换了鞋出门,恰逢今日赶集,早有乡下的农民挑着担子进了场镇,早点摊儿也早早的开了门,她买了四个馒头并一些咸菜和咸鸭蛋,回到家里把馒头切了片,裹上鸡蛋用油炸了放到筲箕上沥油。   搬了新地方,顾子衿晚上也睡不踏实,早早的就起了,发现成靖宁起更早,问道:“这么早就起了?”   “才搬来,有些择床,娘昨晚也没睡好?”成靖宁已经做好了早点,在院子坐着发呆。   “是啊,才来有些不习惯。”顾子衿自嘲的笑道,她从小娇气,当初说来照顾丈夫,这些年添的乱比帮的忙多。在越加懂事的女儿面前,更不好意思。本想着成靖宁没醒,准备到厨房做饭,才发现一切已经做好了。   成靖宁收回飘远的思绪,揉了揉没有精神的脸,打起劲来问道:“爹醒了吗?”   “醒了,要喝水。”   顾子衿帮着成靖宁抬了矮桌到里屋,端了早点到房里。“这又是什么吃法?”成振清指着炸馒头片笑问道。他本是皮肉伤,没有见骨,养了两日,精神和力气恢复了少许。   “早晨买了几个馒头回来,切成片,裹了鸡蛋再用油炸。早之前就想做了,今天正好有白馒头。爹尝尝看。”成靖宁夹了一块到成振清碗里,又夹了一块给顾子衿:“娘也尝尝。”   馒头片外焦里嫩,平日里胃口小,今日更无食欲的顾子衿也一鼓作气的吃了两块,并一碗稀粥。“又到哪儿偷师学艺了?”成振清和顾子衿一样,吃了之后赞不绝口道。   这回成靖宁不乱找借口,说:“自己琢磨的。”   早点之后,成靖宁上街买了好些东西回来,生活用具,瓜果蔬菜,海鱼鲜肉,大骨补品,满满的提了两篮子。忙了一上午才置好这些东西,买猪肉和排骨时,见到屠夫挥刀时血肉四溅的场景,恍惚看到了一地的血和残肢内脏,忍不住作呕,跑到街角巷里把早晨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回到家里,对着还带有血丝的排骨和鲜肉,愣是下不了手,恶心的感觉又浮上心头,这回却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听到声音,顾子衿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赶去厨房,看到脸色煞白的成靖宁,忙道:“不舒服吗?”   “没事,这两日肠胃不舒服,等会儿喝点药就好。娘,我要做午饭,你来搭把手吧。”就和学医的学生第一次解剖尸体一样,成靖宁看到肉类和骨头就觉渗得慌,不敢一个人面对平日里常见的东西,叫上顾子衿在旁边壮胆。   饶是如此,成靖宁握着刀的时候,手仍抖得厉害,切肉时,恍惚看到砧板上的是一条人腿,吓得慌忙丢了菜刀。顾子衿被成靖宁的一番动作吓到,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成靖宁捡了地上的菜刀和肉,重新舀水洗干净了。忍着恶心和恐惧,颤着手做好了一顿午饭。正午时分,她端了碗,夹了青菜端到屋外去吃,慌慌张张的,弄得顾子衿莫名其妙。   成振清没怪成靖宁不守规矩,问妻子说:“靖宁今天怎么了?”   顾子衿帮丈夫盛了一碗骨头汤,说:“我也不知道,瞧着她像在怕什么东西。平日里做饭从不主动让我帮忙,今天破天荒的让我搭手。正午切肉的时候,不知怎的丢了菜刀。”   成振清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杀手来杀他们那天,堂屋里血流成河,满地狼藉,五具尸体乱糟糟的横在地上,她怎能不怕?平日里再怎么要强,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娃。他第一次上战场,见到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也吓得好几晚睡不着觉。“晚上你陪她睡吧,我这里你不用守着。”   躺在床上,顾子衿已经睡着了,成靖宁依旧难以入眠。三岁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睡了,身边多了一个人更睡不着觉。待到下眼皮再也撑不起上眼皮的重量时,才勉强眯了一会儿,照旧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血,冰冷泛着寒意的尸体,还有狰狞恐怖的恶鬼。   惊醒之时,全身已被冷汗打湿。现在是夏夜,木窗外是朦胧的月光,心里装着事,看任何黑影都忍不住害怕。   进入七月,稻子已经成熟,目之所及是青黄的一片。他们家在三湾村有两块稻田,成靖宁琢磨着回去收稻子。“娘,午饭我做好了放在桌子上,到饭点的时候热一热就能吃。”成靖宁收拾好了灶头,背上背篓和几个麻袋,拿着镰刀和几个铜钱准备出门。   成振清手臂和腿上的伤还未痊愈,收稻子的活儿只能交给成靖宁去做。幸好稻田不多,这回不用拌桶、打谷板和斗房等大而重的工具,只用镰刀割了稻穗背回家曝晒几日,她挥不动连枷,到时候就用捣衣棒脱粒。“我跟你一起去。”顾子衿洗了手追出来说道。   成靖宁婉拒说:“只有两块地,我很快就割完了。爹身上还有伤,娘你留下照顾爹。”顾子衿不是做农活的料,去了也帮不上忙。   乡下收稻子是大事,挑个大晴天,邀请村里力气大的青壮年来帮忙,争取早日忙完田里的活,好种第二季的秧苗。今天正好是村长家收稻子,置办伙食十分重要,家里的媳妇到镇上买肉、蔬菜和面粉等东西,成靖宁能搭顺风车回去。   “多谢大娘。”成靖宁给了两个铜板做车钱,回三湾村的路上,她已和牛大娘商量好了,她割完稻子之后,借村长家的牛车把稻穗送到镇上,到时候给十个铜板。 第6章 拜佛   地里的水早放完了,穿着草鞋也能下稻田。成靖宁只有四尺高,一进去就被淹没在稻子里。她背着背篓,只割水稻头顶上的稻穗。这些年里做惯了农活儿,她手脚早就练得十分利落,割起来毫不费事。   一个上午割了一块田,中午就着馒头和冷白开填饱肚子之后,搭了一块湿巾子在颈上,带了草帽继续割稻穗。后一块田稍小,不到一个时辰就收完了。她捆好装满稻穗的麻袋,在牛大娃的帮助下把袋子搬上牛车,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赶回镇上。   加了蜂蜜的椰子汁,放在井里浸过之后最是清热解暑,牛大娃足足喝了一大碗。顾子衿拿了十二枚铜钱来交到他手上:“辛苦你大热天的跑一趟,这些都拿去吧。”   “十文钱已经很多了,哪能再要多的?”牛大娃连忙推拒说。虽然他很想要,但考虑到成家才遭了灾,不好要多了。   顾子衿坚持道:“不妨事,你成大叔在盐场上工,得的工钱不少,房子虽然烧了,钱还在。拿着吧,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买糖吃。”   再三劝说下,牛大娃终于收了十二文铜钱,成靖宁休整好之后,将人送到镇场口。回到家中就见顾子衿正笨拙地解麻袋上的绳索,将新收回的稻穗倒出来。成靖宁拿了竹耙把稻穗摊匀了,这会儿太阳毒辣,正好晒稻子。   顾子衿帮了忙,不过还不到晚上手脚就开始发痒了。成靖宁拿了鱼油帮她擦手和脚:“晒稻子时不注意的话,稻子和稻草上的细毛会粘在手和脚上,可痒了,挠破皮也不顶事。”   鱼油细细密密地抹在皮肤上,凉凉的,很快压下稻谷细毛引起的灼热的不间断的痒痛。顾子衿看着成靖宁双手上细长的划痕,忍不住道:“你多擦一些吧,要是留疤就不好看了。”   “我没事,这些小伤会好的,平时主意些不会留疤。娘你歇会儿,我去做饭。”成靖宁放好了鱼油盒子,穿越之后的这一世,她注定不能娇气,要想改变命运,必须自己努力,现在这些只是小伤而已。   稻谷脱粒后暴晒半个月入仓,这些日子以来成靖宁仍忘不掉那天血淋淋的凶杀场面,晚上依旧噩梦不断,时时困于梦魇不能清醒,每每如此,顾子衿只得摇头叹气。半个月下来,成靖宁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整整瘦了一圈,她原本就纤瘦,这会儿更像一根竹竿儿,风一吹就会倒。顾子衿轻轻地下了床,点了油灯到丈夫房里。   现在刚过丑时,成振清被妻子从睡梦中叫醒,忙道:“怎么了?”   “我瞧着靖宁不太好,今晚她又做噩梦了,许是那日的缘故。不如等夫君你的伤好些之后,我们去庙里请高僧驱邪,求个平安符吧。”顾子衿坐在床边忧心忡忡,晚上挨着成靖宁睡,发觉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   “好,到时候去崖州县的观音寺。”他本不信神佛,但为了小女儿,愿随妻子到县里走一趟。到右次间时,成靖宁依旧辗转反侧的挣扎,成振清抱人到他的寝房里,只觉怀中的女儿轻得有些过了。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们不会含冤在穷困的崖州待这么多年,他的母亲妻儿,更不会受这么多委屈。   顾子衿叹着气说道:“也不知那边怎样了?”当年明知成家是一团浑水,她还是来趟了,多少苦日子熬过来了,眼下倒不是熬不下去,只是想着那两房人,心里万分不甘。   “再等一等,会好起来的。”成振清轻拍着女儿的背,对妻子说道。   次日晚上用饭之时,成振清提出到县城观音寺拜菩萨的建议,表示已租好了马车。   成靖宁依旧只扒了几口饭,闻言后放下碗筷问道:“怎么想起去拜菩萨了?”   “去求一个平安符回来,保家宅平安。”顾子衿解释说,往成靖宁碗里夹菜,她现在吃不下肉食,勉强能吃几口素菜。   父母的心思成靖宁再清楚不过,对此提议没有拒绝,神佛这等虚幻的仙灵,信则灵,不信也罢,图的就是个心里安慰。她做了半个月的噩梦,就算年轻精神好,也经不起这折腾,出门散散心,兴许心胸疏阔之后,就不再做噩梦了也不一定。   收拾好房屋,锁了大门,母女两个登上简陋的马车,车外,成振清道:“坐稳了。”他熟练的驾着马车,朝崖州城驶去。   沿途是一片大好的热带风光,田园,椰子树,甘蔗林,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高大植物。成靖宁趴在摇晃的车窗上,看着不断后退的风光,她到这个世界九年,记忆中还不曾离开三湾村,这回去县城,自觉颇有些乡下土狗进城的味道,想起来便自嘲的笑了一声,想她上一世,跑遍了大半个天·朝,什么高楼大厦什么城市什么人没见过?   崖州,也就是后世的三亚。作为一个举世闻名的旅游城市,它吸引了世界各地的目光,但在古时,它则是文人骚客笔下的蛮荒未开化之地,被贬谪到此地的官员,难免呜呼哀哉一番。进城之后,成靖宁打量着城中的建筑。   因此处夏秋季有飓风,各处房子均用石头混合着木头泥土建造,家中富裕者,便修筑的砖瓦房。原本崖州十分穷困,近些年开通海外贸易,借着海港码头的修筑,以及逐渐繁荣的海上通道,崖州逐渐富裕起来,城中许多建筑便是近几年新修的。   城中客栈商铺众多,南来北往的商客络绎不绝,卖的东西玲琅满目,虽说比不上后世,但说起来也足够恍人眼了。科技不发达,出海危险与机遇并存,也许会一下暴富,也许会一无所有,为了保出入平安,也为了让广大客商极其家眷等有心理寄托,便在城中央盖了一座观音庙,庙中的观音塑像有一丈高,全身镀了金,建成那日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来开光。据说观音庙里的观音十分灵验,因此前来此地祈福上香的香客逐年增加,香火鼎盛,日渐繁荣。   一家人直达目的地,下马车后在庙外买了香烛纸钱,进庙之后一家三口一起在观音像前上香跪拜,无论灵验与否,在大慈大悲的观音面前,成靖宁默默的许了三个愿望。一是上一世和这一世父母平安顺遂,无病无灾,二是希望早日摆脱噩梦,重新振作,三是希望这一世能如上一世一般,通过自己的奋斗,让全家过上好日子。这一世她如蝼蚁,没什么豪言壮语和大的梦想,过好当下便足矣。   成振清和顾子衿添了香油钱,在主持那里求了一个平安符,刚拿到手顾子衿就将符系到成靖宁的脖子上。“这是专为你求的,不要随意取下。”   “谢谢爹,谢谢娘。”成靖宁仰头,对成振清夫妻说道。   拜完观音之后,成振清带着妻女逛崖州城。他打算在城里住一晚再回去,现在已是下午申时,便在城中挑了一家小客栈暂住。成振清和顾子衿上楼收拾房间,成靖宁怀里揣着十文钱,闻到路边的粗汤粉香味,忍不住咽口水。她胃口不好,颠簸了一路,正午没吃几口饭,已是腹中空空,这会儿闻到食物的味道,一时馋虫大动,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粗汤粉,坐在路边开始狼吞虎咽。   顾子衿下楼来,看到在路边吃东西的女儿,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她终于能吃东西了,这一趟来得值。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成靖宁付了钱回客栈,见到下楼的顾子衿,上前挽着她的胳膊道:“娘,我刚才吃的粗汤粉可好吃了,你和爹也去尝一尝吧。”   “好,我这就去买。”顾子衿到客栈外买了两碗粗汤粉,又给成靖宁买了些海鲜小吃,吃过之后一家子才去逛崖州城。顾子衿买了些布匹针线,准备给丈夫和女儿新做几套衣裳,成振清新买了笔墨纸砚和几本书,成靖宁如愿的买到想要的笔和画具,逛完半个崖州城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先前成靖宁精神头不好,一直无法入眠,走了半个下午,这会儿倒困了,忍不住打哈欠,回客栈还有一段路,强打着精神走回去。“我背你吧。”成振清不等成靖宁答应,已经将人背在背上。   成靖宁大囧,忙道:“爹,你放我下来吧,我已经长大了。”她里子是一个二十八·九的成年人,哪能再做小女儿姿态,抱着父母的胳膊撒娇?更何况让人背着,脸瞬间就红了。   “你才多大点儿?爹背一下有何妨?便是你七老八十,儿孙绕膝,也是爹的女儿。”成振清笑道,虽然小女儿的性子不错,活泼开朗,人缘颇佳,但从小到大并不黏他们,似少了点儿什么,哪怕他手把手教她读书写字,妻子教她女红。她太过灵秀,一点就通,成振清心中,私以为小姑娘还是笨拙一点比较好,不能太要强了。   小姑娘和父母的相处模式成靖宁固然清楚,不过她却做不来,上一世爸妈忙于事业将她送到外婆家,和她的表兄妹们一起长大。老人家精力有限,她早早的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上大学到后来工作,见父母的次数更少了,所以她和她的亲爹亲娘并不亲近,这一世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她还是那个陈宁,不愿围着父母撒娇。   况且这个时代的女子地位不高,有许多身不由己,且又不是人人平等,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那个世界虽然有诸多问题,但比现在好,她靠自己拼搏,日子过得很小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现在重头开始,前途未卜,不甘之余,不得不早早的成长起来。上一回莫名其妙的被一堆高手刺杀,她着实怕得很。   不过靠在成振清宽厚的肩膀上,成靖宁莫名的觉得踏实。转念一想,这般示弱亲近也无妨,这具身体本就是人家的女儿,疏离了反倒不好。况且除了她自己,谁知道里头不是原主了?想到这里,成靖宁重重的点点头:“嗯!” 第7章 恩怨   趴在成振清背上,成靖宁昏昏睡去,一觉无眠到天亮。成振清和顾子衿也早早的起了,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后,又早早的赶到观音庙,上了头香。再之后便回客栈用了早点,收拾东西回三湾村。   许是观音显灵的缘故,各路牛鬼蛇神散去,之后几天成靖宁一直好眠,吃饭也有了胃口,总算不再萎靡不振。   每次新稻谷进仓之后,都要磨一箩新米,煮饭烹菜,犒劳这一年的辛劳,谓之吃新。从崖州县城回来之后,成振清挑了一担谷子去镇西的郑家磨坊,这几日舂米的人多,磨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各家说着今年的收成以及二季稻的生长,谈论着吃新米的事。   成振清估摸着那边也快成事了,不准备继续种田,将自家的两块田送给村长种。成振清力气大,帮着磨坊内的乡亲舂米。今年飓风等天灾少,地里的稻子长得好,又暴晒了数日,舂出来的米粒又大又饱满,莹白喜人。挑回家之后,送了客栈老板娘和米铺老板娘各五斤,又送了左邻右舍一些。   赶上吃新米的时节,势必会在家大办一场,做些可口的肉食,煮上这一季的新米,好生奖赏一家人的胃,是以镇上的猪肉摊儿这几日生意格外红火。   成靖宁起得早,挎着菜篮子到镇场上挑了最新鲜的蔬菜,买了一块五花肉,一块精瘦肉,鸡鸭鱼各一只。今天邀请了客栈老板夫妻和米铺老板夫妻来吃新,回到家成靖宁就开始忙碌。   清理干净的鸡做了椰子鸡,放在炉子上慢火炖煮,鸭子用卤水反复翻煮了一个上午,卤料的香味浸入鸭肉之后起锅冷却,再用油酥一遍,再切了撒上些许调味香料,河鱼宰杀了做成豆豉鱼,再做了一个粉蒸肉,两个素菜,外加一盘水煮的海虾和爆炒蛤蜊。   成靖宁在厨房忙了一个上午做好了八个菜,照当地的风俗,吃新米之前,一定要先将桌子摆在屋外,供上做好的菜,奉上新米煮的饭,然后烧香祭拜,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祭拜过后,要挑半碗米饭撒到房顶上,待天吃过之后,人再上桌吃饭。   客栈老板娘将成靖宁一顿狠夸,说她能干厨艺好,比她店里的火头师傅做的味道还好。“小孩子不禁夸的,大嫂别夸她了。”顾子衿笑着给她夹菜。   客栈老板娘笑道:“哪里是我夸她,阿靖本来就能干,我要有这么一个闺女,做梦都能笑醒,成大嫂别谦虚了。”成靖宁这个名字不如翠花彩凤叫起来上口,认识的人都叫她阿靖,两位老板娘也不例外。这一世她原本叫成静宁,因觉“静”字太纤弱,便改成“靖”,那时她的理由是,女子也当“立”起来才好,争来争去伤神又伤心,成振清夫妻由她去,便同意了成靖宁改名。   吃过新米之后,他们一家便闲了下来,不用下地种田,不用辛苦做工,成振清每日在宅子里习武练功,练字看书,顾子衿便拿着针线篮子做衣裳,成靖宁睡能安寝之后,身上终于长了些肉,便跟着成振清练功,或是帮着做针线,偶尔也回三湾村去找那群小女孩儿去海边玩儿。   成振清夫妻的打算没有告诉成靖宁,她隐隐觉得他们有藏得很深的秘密,但她不会问,也许他们会在某一天亲口告诉她。   现在是收紫菜的季节,风浪较大的浅海潮间地带的岩石上,密密麻麻的长满紫色的藻类。成靖宁挽着袖子,提着竹编的撮箕,拿着铲刀,跟着村里的妇人和女孩儿们在海边收紫菜。她不似村里的妇人那般忙碌,要收回去晒了卖给商队,她摘一点回去做菜,尝个新鲜。   海边风浪大,摘了大半篮子之后,成靖宁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她在翠喜家换了干衣裳才搭牛大娃家的顺风车回镇上。   紫菜新鲜,成靖宁已想好晚上吃什么了,做一个紫菜虾皮汤,一个紫菜煎蛋饼,一个凉拌紫菜,再做一个清蒸大黄鱼。“爹,我回来了。今天到海边收紫菜,可以做虾皮汤。另外我还得了一条大黄鱼,晚上蒸了吃。”提着木桶和撮箕进了大门,成靖宁先说着晚上的打算。   还没走到堂屋就看到两个四十岁上下的陌生男人,两人都高高瘦瘦的,均穿着灰蓝布衣,一个国字脸,一个圆脸,都是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爹,家里来客人了吗?”成靖宁提着东西进屋,她打量那两人的同时,那两人也在打量她。   眼前的小姑娘个子比同龄人高一些,瘦瘦的,像跟竹竿儿,皮肤很黑,脸尖尖的,许是过于瘦弱的缘故,衬得眼睛很大,不过她的眼睛澄澈清明,像来时路上所见的蔚蓝大海,身上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布衣,脚下蹬着一双草鞋,头发又黑又密,扎了两条辫子,她整个人算不上好看,但胜在有灵气,看上去很随和。“这就是六姑娘吧?”国字脸的大叔开口问成振清说,他的嗓音浑厚,听着便觉可靠。   “是。”回答完国字脸大叔的问题,成振清招呼成靖宁说:“这是你祖母身边的大管家沈时,这是从小在我身边伺候的成材。”   两人齐声道:“六姑娘好。”   成靖宁搞不清状况,忙道:“两位叔叔不必见外,坐下说话。”说完话后,又狐疑的看向成振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连忙道:“六姑娘折煞小的了,小的只是夫人和大爷身边当差的仆役。”   成振清挥了挥手,不在意道:“无妨,坐下慢慢说。靖宁,你去买些菜回来,有什么想问的,先问你娘。”   成材听到成振清此话,惊讶道:“六姑娘多金贵的人,怎能劳烦她做厨娘的活儿?还是小的去吧!”拦着成靖宁不让走。   “不必,当初我们到崖州是来受刑吃苦的,圣上的旨意一天没下来,便不能如往常那般。靖宁做惯了这些事,不必觉得惊讶。再说普新镇你们并不熟悉,她去最好。”成振清对成材说。取了五百文钱,让她买些好酒好菜回来。   成靖宁一肚子问题,这会儿也只得压下自己的好奇心,拿了银子去置办晚上的伙食。“那我去了。”   挎着菜篮出门,成靖宁买了几斤鲜猪肉和一篮子新鲜蔬菜及海鲜,还有一些下酒的卤菜。提回家时沈时和成材抢着上来提,连声道:“六姑娘辛苦了。”   “不碍事,你们有话和爹慢慢说,厨房这边交给我就是了。”成靖宁忙道,沈时和成材在厨房帮不上忙,因是下人的关系执意抢着做,成靖宁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人劝走,顾子衿留下烧火,她有好些话要趁机告诉对老家一无所知的女儿。   母女两个坐在水井边择菜,顾子衿脸上虽有喜色,不过眉头仍然紧皱着,沈时和成材两个虽然带来了好消息,但坏消息也不少。“靖宁,我们要回家了。”   成靖宁生在琼州,长在三湾村,自有记忆开始,就只知道三湾村坳田的石屋是她的家,不过现在那里已经毁了。她不知道成振清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境遇,问道:“回哪个家?”   “回京城的家,当年的案子已经查清了,你爹是无辜的。”当年那桩案子明眼人都知道成振清是被栽赃陷害,不过碍于辅国公府和长公主还有宝贵妃的威势,刑部只能草草结案,将其贬为庶民,流放琼州,没有诏命,不得归还。   成靖宁听得一头雾水,难不成成振清以前是个大官?得罪了权贵?她还没来得及问话,顾子衿又缓缓地开了口:“你祖父是永宁侯,你祖母是令国公府的嫡女,你爹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子,当年任着京城的指挥佥事。我是书香门第顾家的女儿,家中出了一位首辅,几位侍郎和封疆大吏,还有其他各部官员。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以说是富贵滔天了。”不过老天到底是公平的,不会让人占尽所有好处,永宁侯府是勋贵,不过在皇亲国戚面前依旧是蝼蚁。   “那爹为何会被冤枉,贬到崖州来?”成靖宁不解,她不清楚古代官衔品级,托各类宅斗小说的福,也知道这样的公侯之家甚少出现冤案。难不成得罪了更高的官?   顾子衿没有直接回答成靖宁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家中的往事来:“你祖父永宁侯年轻时风姿卓绝,出身武将之家,却有一副绝世难寻的好相貌,风流潇洒,冠盖京华,便是女子见了,也要羞愧的。更兼武艺出众,又是少年英雄,不知迷倒多少闺阁女子。”她说起那些陈年旧事,便如拧开的水龙头一般,哗啦啦的说了好长一通。成靖宁认真听着,从一堆话里找关键信息。   永宁侯名成启铭,幼年时父亲战死疆场,由寡母荀氏抚养长大,期间由世交令国公沈曜帮扶提携,年纪轻轻已在沙场立下不小战功。当年令国公更是将嫡女嫁与这位故交之子,婚后二人亦是十分美满。不过大胜羯族归来之后,军将跨马进城,威风八面的小将,年轻有为又神采英拔的永宁侯,被昭德长公主与辅国公的小女儿福乐郡主李馥盈看中,之后不管他已娶妻,要死要活的闹着要嫁永宁侯。   当年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成为百姓们繁忙生活中的谈资。昭德长公主虽不是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但她是嫡出公主,冯皇后无子,便抱养了根基浅薄的刘婉容之子养在跟前,姐弟二人一块儿长大,情分深厚,文帝登基之后,昭德长公主便是大祁朝最得意尊贵的一位公主。后来昭德长公主嫁入辅国公府,李家由此更上一层楼,成为文帝的近臣。   再后来成帝继位,昭德长公主的大女儿李宝盈进宫做了贵妃,所生的二皇子是太子的热门人选,她的小女儿李馥盈也因此水涨船高,获封福乐郡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成为京城的头号贵女,风头盖过皇室公主。就是这位福乐郡主看中永宁侯,令国公在朝中虽有一定势力,永宁侯虽与妻子伉俪情深,也抵不住大长公主一门权贵,落入陷阱之中,加上皇帝赐婚,福乐郡主便嫁入永宁侯府,给成启铭做了平妻,与先头进门沈夫人不分主次,不分大小,便如娥皇女英一般,伺候永宁侯。   “可这样不是乱了礼法吗?两位夫人,到底谁的孩子能继承侯府爵位?”成靖宁敏锐的捕捉到这个问题。   顾子衿叹气:“这就是祸乱的根源呐!”当初福乐郡主进门时,姿态放得极低,事事以沈夫人为先,又在进门前承诺,她的儿子绝不会与沈夫人的儿子争夺世子之位,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般祖咒发誓了一番,一时之间倒也风平浪静,可日子久了,心思就变了。   成靖宁从顾子衿的口头描述中得知,永宁侯娶福乐郡主那夜,沈夫人正在产房生成振清。成振清满月之后,沈夫人留在京城照顾幼子侍奉婆母,操持府中家务,而永宁侯则携新婚的福乐郡主,远到山清水秀的富裕江南上任,一去就是六年。任期满了之后,夫妻两个带回两子一女。   沈夫人当时本欲和离,但老夫人荀氏不愿,永宁侯本人也不同意,和离便不了了之。次年,沈夫人生下一女,因长得玉雪可爱,四岁那年进宫见徐太后时,便被婚给成帝宠妃方贤妃生的四皇子为王妃。   沈夫人和福乐郡主都是嫡妻,她们的儿子都是嫡子,都有权继承爵位,虽然福乐郡主承诺自己的儿子不会争夺侯府的世子之位,但私下里怎会甘心?加上沈夫人的女儿被赐婚给四皇子,世子争夺加上皇储之争,同样年轻有为的成振清被福乐郡主等人迫害,经过多方势力的交战,最终被贬崖州,这一贬就是十年。   辅国公府李家与福乐郡主生的两个儿子及女婿是宝贵妃党和二皇子党,与四皇子和方贤妃死掐多年,多次迫害四皇子和四王妃,最后四皇子胜出,登基为帝,开始清算之前的二皇子党,新帝并不嫌弃永宁侯府出身的原配妻子,登基之后便立刻册封她为皇后,并且开始彻查当年的冤案。   “你祖母说案子已经结了,她得到皇后的话之后,立刻派了沈时和成材来。过不了几日,皇上的圣旨也到了。”顾子衿用火钳刨开中间的灰,火苗倏的蹿起来,灶膛里面一片红火。   成靖宁挥着锅铲翻炒锅中的蛤蜊,沈夫人与福乐郡主之间,成振清与他的兄弟之间,两位皇子之间的斗争,她想象不出是何等激烈,但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平。这一团乱麻,不是挥着刀就能斩断理清的。 第8章 回京   紫菜虾皮汤,清蒸大黄鱼,芋头粉蒸肉,高笋炒猪里脊,香酥鸭,炒蛤蜊,外加素炒小油菜,摆了大半张桌子。成振清请沈时和成材二人上桌吃饭,不等他们推脱,已将人按在凳子上。“别客气,坐下吃,这里没有主仆,没有贵贱。”成振清亲自递上筷子,对他们两个说,“尝一尝靖宁的手艺。”   “这怎么好?”沈时和成材局促的坐下,手忙脚乱的不敢接筷子。侯府等级森严,主子就是主子,他们哪敢和成振清坐一张桌子吃饭。   “我一日是待罪之身,便一日是庶民。这里是崖州,没京城那么多规矩,快坐下吃饭。子衿,靖宁,你们也坐下。”成振清对她们母女说。   先前沈时和成材还有诸多顾忌,慢慢吃着就放下了,说起了京城和永宁侯府的一些琐事。成靖宁小心剔着鱼肉里的刺,听他们说话,原来她不是独生女,上头还有两个双胞胎哥哥。   虽出自同一胎,但两人的相貌却不同,大哥酷似祖父,是个风流俊朗的人物,相貌斯文秀气,却力大无穷,喜兵书布阵,好舞刀弄枪,十岁之时被祖母送往边关,在沈将军手下历练。二哥少年老成,相貌威严,性子十足的像外祖父,是个读书的好材料,现在在松山书院读书,一年前已考中秀才,准备两年之后参加举人考试。   “二公子的功课没话说,自律又刻苦,不用老夫人看着,整日手不释卷,用功到深夜。”说起二公子成永安来,沈时与有荣焉,家中年轻的后辈,就这么一个读书的苗子。十年不见家中母亲幼子,成振清一时唏嘘感慨,如若没有沈老夫人顶着,还不知会如何。   大房人丁稀薄,二房三房就兴旺得多。她的两位叔伯,一共生了十五个子女,八子七女,她在女孩子中排第六,所以沈时和成材才会叫她六姑娘。男孩子们是永字辈,女孩儿们的名字里有个宁字,照老侯爷的意思,希望家宅安宁,和平安乐。此外两位叔伯房里的人百花齐放,女人多是非多,虽有福乐郡主压着,内宅发生的事仍然传了出来,妻妾之争,嫡庶相斗,在外院当差的沈时和成材也有耳闻,二人将听到的,捡了一些要紧的说了。   成靖宁咬着筷子听着,寥寥数语,已勾勒出数场热闹的剧集,不禁为未来的日子忧心起来。上一世她所处的人际简单,没有狠毒阴险的各种亲戚,表姐弟堂兄妹之间的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而她除了在感情上受阻之外,其余的颇为顺遂。   她和许多普通女孩差不多,从小成绩算不上拔尖,徘徊在中上的位置,后来艺考,作品算不上多有新意,但胜在基本功扎实,色彩、线条和空间布局把握得好,轻松通过,文化课成绩过六百,成功上了心仪的大学,读了喜欢的专业,毕业之后有了和专业搭边的工作,平日里忙得不亦乐乎,老师的工作室里虽有阴私,却不是那么血雨腥风。   原本她这辈子的安排很简单,跟着这一世的父母认真读书,苦练女红,到时候做老本行,开一家规模中上的衣裳铺子,专心赚银子,到时候招个上门女婿,好生孝敬父母,平凡的走过这一生,但现在有了转变,她得重新安排了。   永宁侯府,高门府邸,是皇亲国戚,也是新帝背后的芒刺,府中兄弟姐妹众多,沈老夫人和福乐郡主积怨已久,双方已是水火不容,摩擦在所难免,斗争更是防不胜防。她的宅斗常识仅来源于看过的几本宅斗小说,书中的理论不知在实践中能否行得通,不过那些宅斗宝典,应该还是有用的吧?成靖宁想到。   当初她玩宅斗游戏,第五关就被PASS了,被她的小伙伴儿嘲笑了好久,说她在种类繁多花样齐全的宅斗小说里,顶多是个炮灰命,打个酱油,活几章就下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希望她这个战五渣在那个高门大院里能活得久一点儿。   一顿饭吃到深夜,成靖宁收拾了杯盘碗碟。沈时、成材和成振清依旧在谈话,成靖宁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对着未知的未来,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和恐惧。仔细一想,她罗列了自己所处的优势。首先,她是大房唯一的嫡女,父亲没有纳妾,不存在嫡庶争斗。其次,她的姑姑是皇后,现在沈老夫人一房得势,加上她们背后的姻亲,没几个人能欺负她。第三么,沈夫人一方和福乐郡主一方早已分家,虽住一个府里,却是隔离开的,互不干扰,各过各的日子,现在沈夫人正在寻宅子,准备搬出去住,那么他们和福乐郡主的两房人牵扯会更少,生存环境简单,只要她不太笨,总能活下去。   事情照着好的方向发展,沈时和成材到后的第三日,前来宣旨太监就到了。成靖宁跟着父母一起跪拜听旨,大意是已查清当年的案子,成振清被奸人陷害,如今刑部已将奸人缉拿下狱,准成振清回京,等皇上考校之后,再委以重任。   “草民谢主隆恩!”成振清再次郑重的叩首谢恩。   宣旨太监亲自将明黄的圣旨送到成振清手上,亲近道:“皇上皇后时常念叨着成大人,查清那年的案子之后,立刻派了老奴前来宣旨,好接大人回京。”   成振清和太监虚礼客套了一番,将人请进屋,太监喝了一小口茶之后不再端起,催促让他们收拾东西,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坐船离开。   他们的东西甚少,一个时辰就收拾好了,房子到客栈老板娘那里退了房子,因是违约,因此之前所交的押金便不退还了。坐马车颠簸了一路,到崖州码头坐船。此地偏僻,民风野蛮,京城来的贵人不愿多待,登上船之后就扬帆而去。   现在是十月初,冬风渐起,一路并不顺风顺水,因此行程慢了下来,海上风浪大,大船颠簸,成靖宁被颠得七晕八素,成功晕船,一应东西都吃不下,一个月下来人又瘦了一圈,脸上的肉少了颧骨更加突出,看起来怪吓人的。   “还要坐一个月的船,靖宁再这么瘦下去不是办法。”顾子衿轻抚着成靖宁瘦削的脸颊,忧心忡忡道。   成振清也焦心,忍不住说:“熬一点瘦肉粥吧,再配两个一些爽口的小菜。好歹也吃一点,等上了岸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成靖宁现在有气无力的躺在榻上,对着焦灼的父母心中不安,她上一世本就不是娇气之人,坐车坐船之后仍是活蹦乱跳,想不到这一世这么娇气,原本就体弱多病,如若她不经常锻炼健体,只怕真会成一个病西施。饶是如此,这么一颠簸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吃什么东西都如同嚼蜡,更可怕的是吃什么吐什么。“是我这副身体不争气,倒让爹娘担心了。”   “这些日子你好好歇息,等靠了岸寻个大夫来瞧瞧。”顾子衿给成靖宁掖好被脚,让她继续睡着。   后两日风浪稍小了一些,船才安稳了一些。在码头停靠后,成振清亲自寻了个大夫来,开了两幅药吃了,加上成靖宁养病态度良好,晕船之症才好了些,能到甲板上走动,或是靠着船窗边看游动的海鱼和低飞的海鸟。又走了四日时间,船到了余杭,便进入大运河,开始北上。运河风浪比海上小许多,船走得也平稳。与崖州四季常青不同,十月下旬的天陆地上已十分冷了,越往北景色越萧条,不过大运河之上仍然繁忙,往来的车船络绎不绝,入夜之后还是热闹非凡的景象。   成振清夫妻并不拘着她,让她去船上瞧新鲜。快到十一月中旬,船才到京城外的渡口。几日前,顾子衿拉着成靖宁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了好一番话,无非是永宁侯府是高门府第,规矩多,切不可再像乡下时一般顽皮淘气,日常行事要规矩,少说多看多做,家里的长辈多,兄弟姐妹多,要与兄弟姐妹们和睦相处,要孝敬长辈,为人做事要大方,不可小家子气,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其余还有诸多叮嘱教导。   高门大户里讨生活不易,成靖宁认真听着顾子衿的话,作为长房嫡女,一个才回京的乡野丫头,她不能丢了父母的脸,尤其在福乐郡主的儿孙们面前。   下了船,永宁侯府的人立刻迎上前来,现在不是抹泪叙旧哭诉委屈的时候,成振清要进宫面圣谢恩,所以顾子衿先跟着侯府的下人回永宁侯府。   马车使过热闹的大街,这回成靖宁规规矩矩的坐好了,不去掀车窗帘看外面的景象。只听声音,便知京城繁华。约走了一个时辰,马车才到永宁侯府的大门前。   成靖宁一下马车,便瞧见朱漆牌匾上写着“敕造永宁侯府”六个凝重的大字。大门大大打开,两旁是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她还没来得及打量门口等候的人,便被顾子衿领着跪下磕头。“娘,媳妇给您磕头了。”顾子衿忍不住哽咽道。   “起来,快起来。”中气十足的中年女声说道,忙亲自将人扶了起来。此情此景,老夫人的话音里也多了几分泪意。   顾子衿眼泪不断:“这么多年,娘辛苦了。” 第9章 侯府   “辛苦是辛苦……”沈老夫人十分伤感,不过她亦是洒脱之人,很快转变情绪:“今天是咱们家的好日子,不说过去那些伤心事了。这是六丫头吧,都这么大了。当时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连有了身子也不知道?”沈老夫人微微责备,若是早些知道此事,她绝不允许顾子衿跟去崖州。当初成靖宁出生之后,她本欲把孩子接回来,但早产的成靖宁体弱多病,经不起长途跋涉,只好作罢。等她大些之后,京里老夫人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只好留她在崖州,并送了些钱财过去。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嫡亲孙女,身高和同龄女孩差不多,却瘦得出奇,裸·露在外的皮肤很黑,整个人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勉强站着,似随时会倒下一般。   顾子衿抹了眼泪,说:“当时我哪里顾得上自己?这些年连累这孩子跟着我们一起受苦了。”当初到琼州城才诊断出一个多月的身孕,大夫说她身体虚弱,胎像不好,再一路颠簸的话,这一胎只怕保不住,如此一来只好留在那边。   “娘,别哭了。能和爹娘再一起,再苦也是甜的。更何况,崖州也不苦。”成靖宁软声安慰顾子衿说。   沈老夫人握着成靖宁的手,连声说好孩子,“六丫头怎么这么瘦?”连府上最下等的丫头都比她身上肉多。   顾子衿惭愧万分,低声说道:“当年因媳妇疏忽,靖宁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后头也没养好,才会如此。她乖巧懂事,在崖州之时,倒是她照顾我的时候多一些。之后坐船回京,靖宁又晕船,什么东西也吃不下,这才又瘦了下来。”   “唉!”沈老夫人长长的叹息一声。阔别重逢,分别的愁苦和重逢的喜悦,一应化作眼泪流了下来,见面便是抱头痛哭一阵,还是老夫人身边的王妈妈提醒进府去说话。   沈老夫人擦了泪,说:“瞧我,门口人多眼杂的,快进去说话吧。”   进了大门之后,便是一方巨大的琉璃影壁,整座影壁流光溢彩,恢弘大气,做工精致,上面刻着毛色鲜艳的鸾鸟,四只鸾鸟形态各异,似会从影壁里飞出一般,影壁很新,看上去制成的时间并不长。成靖宁来不及细看,便被沈老夫人拉着从右侧的角门走了。   前面是一方长长的直道,两侧每隔一丈开有朱漆拱门。“先去景斓堂拜见太夫人,郡主和你的两位叔母及堂姐妹们估计也在。见面之时,你只需依礼拜见问安即可,别的话莫要多说。”三房人斗争激烈,处处是陷阱,谁知道福乐郡主她们在话中挖了什么坑?小丫头才回来,难免被她们利用。   大户人家多说多错,成靖宁重重的点头,作为一个战五渣,她决定少说话,多看多听。交代完成靖宁,沈老夫人又叮嘱了顾子衿一席话,顾子衿认真听着,一一牢记在心中。   又走了约一射之地后,便是一个约半个足球场大小的花园,栽种着各种花木,现已是冬天,除了光秃秃的树枝山石之外,只有几丛残菊。花园中有数条鹅暖石铺成的小径,还修有几座供人赏花歇息的亭子。   穿过花园之后,是一个百来平方的水池,池中悠闲的游着一群锦鲤,走过水上的廊桥,又走了半里路,便到了一座阔气的院子,正门的牌匾上写着“景斓堂”,这里便是太夫人荀氏的住处了。   守在门口的婆子见她们来,忙将人引进去。过了两重垂花门之后,过了中堂就是景斓堂的堂屋。还未靠近,成靖宁已听到里面传出的阵阵笑声。年轻的声音宛若银铃,悦耳好听,老年女声老而不衰,中气十足。成靖宁暗忖,不是说太夫人病了吗?听这声音,着实不像。   她正在思忖时,一个身穿青色无袖长比甲的小丫头掀开门帘,走出一个四十上下身穿着上乘的婆子,婆子满脸堆笑,对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福了福,道:“太夫人已经等着了,老夫人和夫人快进去吧。”   “有劳了。”沈老夫人客气道。   成靖宁跟在顾子衿身边,迈步进了明堂内,荀太夫人坐在炕床上,穿着一身貂裘袄子,头上戴着镶翡翠的玄色抹额,面庞富态,眼睛浑浊,带有历经千帆之后的沧桑,仍看得出她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成靖宁识人不多,却明显感觉到她故作老态的迷蒙下,暗藏着算计。   “靖宁拜见太奶奶。”顾子衿行过礼之后,成靖宁上山跪拜道。   荀老夫人忙不迭的下炕,亲自将成靖宁扶起来,眼睛里酝酿的泪水夺眶而出,搂着成靖宁心肝儿肉肝儿的叫着好不心疼,比贾母见林黛玉还夸张,不同的是,贾母是真心实意的心疼流泪,眼前这位则演得有些过头了。成靖宁被老太太紧紧的搂在怀中,此情此景,她若不哭就说不过去了,只得再回忆自己上一世英年早逝,回忆刚穿来时的一系列糟糕经历,才挤出一点儿眼泪来。   “太奶奶别哭了,当心身子。那些都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的。”成靖宁手里没有手绢,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帮荀太夫人轻轻拭泪。她哄人生疏,动作笨拙,但胜在言语真挚,又赚了荀太夫人几滴眼泪。   这个场合,即便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是造成沈老夫人一房分离十年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妻女也得跟着应景掉几滴泪,二夫人罗氏这时送上手绢,柔声劝道:“老祖宗,六丫头说得对,您还在病中,切不可太过伤心了,为了一家老小,您千万要保重身子。今天是大团圆的日子,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顾子衿这时破涕为笑,打起精神来劝道:“是啊,老祖宗要保重身子,您好了才是咱们的福气。”   荀太夫人自己擦了眼泪,止住哭泣说:“是老婆子不中用。”   两房人的不快和龃龉被荀太夫人轻轻揭过,她拉着顾子衿和成靖宁的手,让她们母女两个坐自己身边,问起她们在崖州的生活,以及日后的打算。顾子衿低着头叹气,说没想好,顺其自然。   荀老夫人从顾子衿那里问不出更多的话,得不到更多的保证,只得将目标转移到成靖宁身上。“太奶奶这里屋子多又宽敞,吃穿用度都比崖州好,还有许多好玩儿的,静丫头,你可愿意在景斓堂陪太奶奶?”   成靖宁低着头垂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时一个十一二岁,遍身罗绮,满头珠翠,生的明眸皓齿的女孩儿笑道:“太奶奶太偏心了,即便六妹比孙女几个讨喜,您也不能这般呀。不过能住太奶奶跟前,是咱们姐妹羡都羡慕不来的。”   荀老夫人似乎很喜欢这个能言善辩又生得美貌的曾孙女,闻言忍不住假愠道:“二丫头少贫嘴。我如何不疼你们了?你们姐妹七个,我都一视同仁。不过静丫头从小不在侯府长大,便想着好生补偿一二罢了,免得到时生疏了。”说着,满怀期待的看向成靖宁。   成靖宁抿了抿唇,为难道:“太奶奶心疼靖宁,靖宁万分感动。能在太奶奶身边过日子,是靖宁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太奶奶现在还在养病,靖宁又是才从崖州回来的野丫头,怕给您添乱,如果太奶奶因我而耽搁了静养,累坏了身子,靖宁岂不成了侯府的罪人?”她怯怯的抬头去看荀太夫人,因害怕拒绝老人家的好意而遭到责备,又低下头,不安的站着等候发落。   沈老夫人闻言,颇为欣慰的看了成靖宁一眼,这个孙女,比她想象中的会说话。“母亲,靖丫头的担心不无道理。您现在身患疾症,白太医叮嘱过您要静养。靖丫头虽有子衿教导,但远在天涯海角,于规矩上难免有所疏漏,扰到您就不美了。你若有个好歹,侯府可就又不安生了。靖丫头身子弱,坐了两个月的船,偏她又晕船,这番折腾下来到现在还病着,让您带病看着靖丫头,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荀太夫人被成靖宁和沈老夫人的一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眉头微微一皱,当初她装病,不过是为了以“孝”之名留成振清一房人在身边,避免侯府被清算时一家人分崩离析,一番话下来,自是不会强迫病弱的成靖宁住她的院子,自己带病照顾病弱的曾孙女,遗憾的叹息一声后说道:“是我想岔了,不过是瞧静丫头招人喜欢,才想留她住景斓堂。静丫头回来,她身边的人可安排好了?”   荀太夫人打什么主意,沈老夫人心里一清二楚,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滴水不漏的说道:“自是安排好了。管事妈妈安排的是我身边的甄妈妈,大丫头、二等丫头、三等等丫头各四个,其他丫鬟婆子若干,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不会出错,请母亲放心。靖丫头是大房嫡女,她刚回来,一切还不熟悉,虽说明年就满十岁,得搬到芳菲院和姐妹们住一块儿,不过我仍想让她住我的琼华院,亲自教她一两年,所以教养嬷嬷暂时不用请了,等她规矩稍全之后,请宜惠派一个宫里的嬷嬷来。虽说我们是侯府,又出了一个皇后,但万事不可铺排浪费,此时此刻,更应小心行事才好,不知母亲意下如何?”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睛却看向福乐郡主和她的两个儿媳和七个孙女。   荀老夫人闭上眼睛假寐,成靖宁是她的曾孙女,中间隔了两层,有母亲有祖母,她这个曾祖母插手管不太合适,沈老夫人的安排她挑不出错来,况且她最后那句话说得那么明显了,她更不可能再安插人到成靖宁身边。只得妥协道:“你行事一向稳妥,这般安排极好。” 第10章 见面   成靖宁端坐在小杌子上,低垂着头听她们婆媳两个说话,看似平和,实则暗流颇多,一不小心就被绕进去了。荀老夫人为了保住侯府和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就想着拿捏她来稳住成振清一房,这打算未免欺人太甚!这个家,比想象的更混乱。   不过到底是沈老夫人技高一筹,荀太夫人稍占下风。二人不再较劲之后,福乐郡主一房的女眷才开始说话,氛围稍稍活跃了些。没占到便宜,荀老夫人没了谈兴,恹恹地靠在铁锈红的金钱蟒引枕上闭目养神,刚才被太夫人叫二丫头的姑娘乖顺地坐在她身边,用美人锤为老人家捶腿。   福乐郡主下的两房姑娘有七个,二叔有四个,两嫡两庶,分别是庶长女成玉宁,嫡女成馨宁、成安宁和庶女成芙宁。三叔有一嫡两庶三个女儿,分别是嫡女成康宁和庶女成雪宁及成湘宁,成靖宁记性颇好,把二房三房的七个宁都记住了,序过大小长幼,三房媳妇便没多少话说,最后还是太夫人发话,让沈老夫人带顾子衿和成靖宁回去歇息。   离开景斓堂,坐马车回琼华院,走了约一炷香时间,便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与景斓堂的富丽堂皇相比,这里的一切刚刚好,不过分铺张,也不过分简约。琼华院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大门与侯府相连,后院开了一处门,通往另一处街巷,出门不用走侯府的路,因此减少了与侯府其他人的接触。   自从沈老夫人和永宁侯闹翻之后,就关起门来在琼华院过日子,甚少和侯府其他人接触,这一亩三分地她打理得十分妥当,走过垂花门,便是两侧抄手游廊,中庭是花圃,现下是冬天,堆满冬雪,走过中庭的青石板路,过了角门,是第二进庭院,格局与第一进相差无几,最后一进才是女眷住的地方,这里的空地比外面两进多,两侧的花圃里各有一棵繁茂的树。   “这是琼花,我搬进来之时种下的,到现在都有二十多年了。等到明年春天花开,可好看了。”沈老夫人拉着成靖宁枯瘦的手参观琼华院。穿过一处角门,是一处小小的院落,一间堂屋,左右两侧带了耳房,这里刚改建好,一切都很新,一应家具物什都布置好了,还带了一个小花园,“这就是你的屋子,都是按你的喜好布置的。花圃空着,喜欢什么就种什么,到时候和花匠说一声。”   “谢谢祖母,劳您费心了,我很喜欢。”成靖宁不动声色的打量这处院落,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应布置均按照小姑娘的喜好来的,比起崖州的石屋来,居住环境提升了数个档次。   沈老夫人眉开眼笑,高兴道:“喜欢就好。现在才未时初刻,你先午睡,等你祖父和两位叔叔回来,再领你去见他们。”提到永宁侯和两个小辈,沈老夫人露出厌弃的神色来。   成靖宁重重的点头,一路舟车劳顿,她将近两个月没睡上一次好觉,在景斓堂见一次言语较量,这会儿早没了精神,她没择床的毛病,没精力多想,躺下就睡了。   高床软枕,成靖宁在锦绣堆里睡了个好觉,一个时辰后,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叫醒了她,成靖宁睡得糊里糊涂,懵懵懂懂的坐起身来,打量了周遭的环境,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在京城。   小婢柔声道:“侯爷和大爷还有二爷三爷回来了,姑娘收拾了得去见侯爷和您的两位叔伯。半个辰前,皇后娘娘派海公公送了赏赐来,还问起姑娘了。”   “怎么不叫我?”成靖宁登时清醒,皇后送赏赐来慰问,她却在睡大觉,这是大大的不敬。   小婢看出她的紧张,忙解释说:“姑娘不必担心,娘娘只是送赏赐来,不必行大礼迎接。娘娘知道您身子不好,只问了几句。海公公也说不算失礼,不必放在心上。如果真要您去的话,老夫人会提早让奴婢叫您的。”   成靖宁放下心来:“这也是。”是她小题大做了,不由自嘲自己没见过世面,眼前的丫鬟十一二岁,从言谈举止来看,她行事十分稳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水袖,是府里的家生子,三个月前被老夫人挑来伺候姑娘。”水袖扶成靖宁起床,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抱了一叠衣裳和一个盒子进来,“奴婢花月,服侍姑娘穿衣梳妆。”   成靖宁不喜让人看她光着身子的样子,尽管这幅身板又瘦又干,平板一块。“你们先出去吧,我换好了衣裳叫你们。”水袖和花月犹豫片刻,双双点头退下。   细棉布做的里衣十分柔顺贴身,成靖宁穿好之后展开外衣,是浅蓝色的斜襟长袄,上面只有简单的图案花纹,想来是沈老夫人考虑她刚回来,还衬不起鲜亮的颜色和华贵的衣裳首饰,在穿戴上的均以家常简单为主。   唤水袖和花月进来,花月熟练的为她梳好垂鬟分肖髻,配了几支豌豆大小的珍珠簪和两朵杯口大小的绒花。“姑娘的头发又细又密,日后可以梳好多好看的发髻。”   成靖宁打量镜中的自己,夸花月说:“你的手真巧。”她平常只扎两条辫子就完事,头发打理得也不尽心,蓬松得像野草。   “奴婢只学了路妈妈一成本事,当不起姑娘夸赞。”花月说着自谦的话,神态十分自然,并无半分扭捏,想来是手艺过人。   梳妆完毕,水袖领着她去见沈老夫人。顾子衿也已装扮好了,换上锦绣衣衫,她身上那份娴雅的气质更胜往昔,崖州十年的清苦日子并未磨去她世家贵女的气韵和柔美,反让她多了几分稳重。她眼圈红红的,想必是大哭过一场的缘故。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坐在沈老夫人身边,柔声陪她说话。   “祖母,母亲。”成靖宁行礼问候道。   沈老夫人见她礼数不差,不由暗暗点头,不过还是差了些,日后可以慢慢养出高门贵女的气韵来。“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琼华院是自己的地方,说话做事自由许多,沈老夫人细细问起他们在崖州的生活,成靖宁打开话匣子,挑了一些有趣的说,诸如到附近的浅海捞鱼,在海滩上捡贝壳,运气好能得到珍珠,诸如崖州的特产和小吃,诸如从村里老人那里听来的传奇故事。   看她神色不似假装,沈老夫人皱紧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轻拍着她的手,对顾子衿和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说:“靖丫头会说话,崖州在她嘴里倒比世外桃源还好,听得我都想去了。”   “崖州的风光的确秀美,与京城这边很是不同。”顾子衿也道。她那时只顾伤春悲秋了,倒没发现崖州有什么好,现在成靖宁说得有趣,也只得附和几声。   其实在崖州的日子并不难过,除了夏季的飓风之外,没什么天灾,没有缺衣少食,没有严苛的赋税,也没有十恶不赦的恶人。那里的日子简单无忧,那时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绣房做衣裳赚银子,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打帘子进来说侯爷已经回府,沈老夫人换上肃穆的情绪,说:“走,去见见你的祖父和两位叔叔。”   刚回来时,沈老夫人和荀太夫人交锋一场,这时荀老夫人不愿再见她们,因此一行人去了老侯爷的昊晖堂,到时成振清已在那里,看到妻女和母亲,不由微微一笑,不等沈老夫人开口,他已跪下行礼。   老侯爷此时热泪盈眶,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夫妻受委屈了。”言辞十分真挚,面对长子长媳,面上有些许愧疚。   顾子衿领着成靖宁上前跪拜问安,老侯爷看到成靖宁,面露惋惜,慈爱道:“六丫头都这么大了,岁月如梭啊!”   第一次见面,祖孙二人也没多少话说,这种煽情的重聚氛围中,成靖宁只需掉几滴眼泪就够了。她暗中打量这位年轻时风华冠盖帝京的男子,他人已老去,许是没有精心保养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风霜满面,尽管如此,老侯爷仍然风采不减当年,今日所见的成家后辈,竟无一人比得上他。   成靖宁没见过他年轻时的模样,但看现在,他依旧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哪怕成振清也是难得一见的英俊男儿,在成启铭面前仍然差了一截。也难怪福乐郡主要千方百计的嫁给他,这般世间难寻俊美无匹的男子,怎不令人怦然心动?   没多会儿,成振清的两个异母弟弟来了,作为失败者,哪怕老侯爷在场,他们依旧不肯对成振清假以辞色,只礼貌疏远的喊了大哥大嫂,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三房人势同水火已非一日,成启铭心中叹气,一家兄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要和好谈何容易?但为了家族,他这个一家之长,必须努力一把。   男人们的事,女人不好插手,见过公公和两位叔叔之后,顾子衿带着成靖宁告退。回琼华院的路上,顾子衿一句话也没说,脸色有些难看。成靖宁望着侯府的高墙,大概能猜到些许谈话内容。 第11章 下棋   成振功兄弟二人曾是宝贵妃和二皇子的支持者,他们为了能让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无所不用其极,把今上得罪狠了,现已被定罪,撸去官职贬为庶人,再无入朝为官的可能。如果哪天今上看兄弟两个不顺眼,指不定旧事重提,重新量刑,就是杀了他们也不为过。现在侯府还能平安无事,必是今上看在皇后面上的缘故。   老侯爷作为一家之长,成振清和成振功兄弟都是他的儿子,他不能不为两个儿子考虑,必定会劝成振清看在骨肉兄弟的份上,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善待两位弟弟,让他求皇上放他们二人一马。这种要求,不能拒绝,也不能应承。任谁面对此事,都不会平静面对,成振清憋屈了十年,怕是意难平吧。   回到琼华院,她的小院里站了好些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沈老夫人指着一众女孩儿说:“以后这些就是伺候你的丫鬟,今天认一认。”   作为侯府大房的嫡女,她身边的一等丫有四个,分别是水袖、花月、碧波、墨竹,二等丫头四个:云萍、云岫、云霏、云霖,三等丫头四个:春来、夏月、秋岚和冬晴,管事妈妈甄氏,还有粗使婆子丫头和跑腿小厮若干,差不多有十六人。   成靖宁很认真的记她们的名字和长相,仍然不确定的回头问沈老夫人:“祖母,这么多吗?”   沈老夫人含笑说道:“这些人日后都听你差遣,别怕,你这里的人已经算少了。你是侯府长房嫡女,当得起这排场。”   到这个世界之后,成靖宁一直努力适应这里的规则,她不会做特立独行的那一个。回到京城高门,她要学的太多,在摸清高门生存规则之前,一切必须听从家中长辈的安排。听到沈老夫人的话之后,郑重的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继续认人。   沈老夫人神色严肃的对一众丫鬟婆子道:“你们都是我亲手挑的人,以后要尽心尽责的照顾靖宁,若有半点懈怠欺瞒和背叛,我绝不手软!那些犯了错的下人的后果如何,无需我再提。”   众人齐声应道:“奴婢一定全心全意照顾六姑娘,绝无二心!”   沈老夫人又训了几句话,让她们回去做事。成靖宁是小辈,家中重要的事参与不上,见过自己小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之后,由水袖和花月扶着回去休息。离摆饭还有一个时辰,这会儿无事可做,就到书房坐了坐。书房中放了《女四书》、《烈女传》、《女论语》等世家淑女必修的书本,此外还有《论语》、《诗经》、《孟子》和一些女红、食谱、医书等书,拉拉杂杂的摆满了书架,书桌上备着笔墨纸砚,临窗的炕床上还有棋盘。   她粗粗浏览了一遍书架,才在炕床上坐了下来。碧波端了茶水进来,倒了一杯送到成靖宁面前。成靖宁闲着无事,喝了茶之后让水袖陪她下棋。   水袖只粗识几个字,对棋艺并不精通,连忙推辞。“我也不会下棋,只会下五子棋。这种棋非常简单,无论横竖或是斜线,只要五颗颜色相同的棋子连成一线就算赢。要不我教你?反正现在也没事做,坐下吧试试吧。”   这种简单的益智游戏,除了锻炼脑子打发时间,还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刚回来,对这里的人还不熟悉,四个大丫鬟虽说是下级,但以后也是陪伴她的朋友,她必须先示好。“你执黑子,我执白子。”成靖宁把盛着黑子的棋盒推到水袖面前,又叫了墨竹和花月过来,“你们也来瞧瞧,以后我们下着玩儿。”   水袖拘束的坐下,见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言谈举止端方可亲,才拿了一颗棋子随意放在棋盘上。水袖是新手,一开始不得要领,接连三局输给成靖宁。成靖宁面带笑容,有些小得意地道:“我又赢了,你看,当我已连成三子之时,你就该堵我了。”   还不等水袖开口,成靖宁又道:“不过你才开始学,我赢也是胜之不武,慢慢来就好了。”   水袖低着头不好意思道:“奴婢愚钝,哪里是姑娘的对手?”   成靖宁将棋盘上的棋子捡回棋盒中,说:“再来一局,别怕。”第四局时,水袖没了刚开始时的不安,开始认真盯着棋盘,思索着怎样走棋。一旁伺候的花月、碧波和墨竹也围了过来,开始帮着出谋划策。这时成靖宁才开始问她们话,诸如家是哪里的,父母在哪个院子当差,她们原来又是做什么的。   下棋时的氛围轻松,成靖宁的话问得自然轻巧,四个大丫头都说了自己的来历。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府里的家生子,都是沈老夫人和顾子衿陪房的女儿,有的父母在府里当差,有的父兄是外边铺子的掌柜或管事,有的从田庄过来,或多或少认识几个字,都有自己擅长的手艺。沈老夫人挑人的眼光十分一致,容貌清秀,举止大方,性情温顺,做事踏实,四个大丫头皆是如此。   问完这些话,成靖宁和水袖又下了一局。她站起身来,将花月推到炕上坐着,说:“你们都看了这么久,该上手练一练,看学得如何。等水袖和花月下完两局,就该碧波和墨竹了。”   一边探讨下棋的技艺,一边聊府里的事,这个时候四个丫头开始放下戒心,和成靖宁说府里的事,诸如府中的七位小姐,八位公子,和两位叔娘的性情及一些喜好。水袖和花月的父母是沈老夫人手下得力的人,在府上有些脸面,她们还未被选来伺候成靖宁之前,在府中已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说了好些少爷小姐们的事。成靖宁听得认真,一边指导她们下棋,一边为两个下棋的丫头倒茶,又和另两个丫头说着话。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沈老夫人亲自到成靖宁的小院来看她,见到她刚回来就和身边的四个大丫头打成一片,不由点头。   水袖见到沈老夫人进来,忙从炕上下来,理好衣裳站好了,低着头怕沈老夫人责罚。成靖宁笑着走到沈老夫人身边,挽着老人的手臂道:“这个时辰孙女不知做什么,就拉着她们下五子棋。水袖她们都很聪明,一教就会。”   沈老夫人轻拍着成靖宁的手背,笑道:“你会下棋?”   “只会下五子棋,在崖州的时候没有棋盘,就自己在地上画经纬线,用石子和果子核代替棋子下着玩儿。”成靖宁扶沈老夫人在炕床上坐下,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一杯热茶送到老夫人手上。   沈老夫人看着眼前瘦弱的孙女,问道:“你识字吗?女红可学了?”   “爹爹在崖州买了好多书,无事时会教我读书认字,娘也手把手的教我写字绣花。我身体不好,爹还教了我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法。”成靖宁简略的回道,针黹女红是贵族淑女必须的基本功,幸好她的目标明确,这上面学得十分的好,很是拿得出手。   “这就好,有基础后面会容易很多。”沈老夫人道。侯府女孩儿多,专门请了几位女师傅来教她们读书和女红,闺学就在荀太妇人的景斓堂旁边。现在成靖宁回来,多半是要去那里的。大房只有她一个姑娘,日后难免会被排挤……   沈老夫人一脸担忧,成靖宁瞧着不对,忙问道:“祖母,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老夫人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换上笑容说:“无事,反正日子还长,祖母相信你不会让祖母失望。”她会把她的孙女教成京城最出色的淑女,也不会让她成为风一吹就倒的花架子。   成靖宁不知沈老夫人在担心什么,听到她的话,重重的点头,保证道:“靖宁不会让祖母失望。”   晚膳摆在荀太夫人的景斓堂,倒厅里摆了两张大桌子,丫鬟婆子们有条不紊的上菜摆碗布箸。沈老夫人到时,罗夫人和陆夫人正陪太夫人说话,福乐郡主一脸不快的坐在太夫人身边,她身后站着的是四姑娘,二房的嫡次女成安宁,正说着逗趣的话逗郡主开心,不过郡主这会儿是谁的面子也不给,绷着一张脸,似有人欠她一百万两银子八辈子都没还似的。   说了一些场面话之后开始落座,女眷们坐了两桌,男人们在外间也摆了两桌。山珍海味摆满一整张桌子,成靖宁坐在顾子衿身边,细嚼慢咽的吃着碗里的东西。她的两位伯母一个劲儿的往她碗里夹菜,让她多吃点儿。   成靖宁忙不迭的道谢,委婉的表示已经够了,她吃不下了。   味同嚼蜡的吃完这顿饭,成靖宁眼观鼻鼻观心的偷瞄周遭的人,学着她们的举动漱口净手,动作虽然生疏,好在没有出错。说了大半个时辰冠冕堂皇的话,成靖宁跟着顾子衿先回琼华院,沈老夫人和成振清留下继续商议家中大事。   一路上顾子衿心事重重,皱着眉头想事情,到琼华院门口才稍稍缓口气。回家之后,顾子衿比在崖州时更焦虑,今天已经第二次了。“娘,别担心,我们家会好的。”成靖宁劝道,回来之后,麻烦事更多了,连带着她的神色也凝重几分。   “是啊,会好的。”现在辅国公侯府已被抄家夺爵,昭德长公主已经倒了,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已不成气候,更何况她的嫡亲小姑子是皇后,怕什么呢? 第12章 翻身   歇了一会儿,丫鬟们服侍成靖宁洗漱歇息,躺在暖烘烘的床上,这会儿却睡不着了。辗转反侧,思考着家里种种复杂关系,越想越没有头绪,索性不想了。未来不可预知,养足精神才有力气面对明天的一堆糟心事。   想通之后瞌睡虫上来了,一夜无梦到天亮,醒过来时花月正好进来叫她起床。“太夫人昨日累着了,今早晚些去请安。”小丫鬟们鱼贯而入,服侍她穿衣梳洗。顾子衿早已侯在沈老夫人身边,厅中大理石镶花梨木的圆桌上摆好了早点,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祖母,母亲。” 成靖宁行了礼,走到顾子衿身边站好。   沈老夫人笑吟吟的对她们母女二人说:“永安昨天连夜从松山书院赶回来,等会儿过来请安。靖宁,你也见见你二哥。”   成靖宁点头,又问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皇上继位之初,宝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密谋造反,朝野上下混乱不堪,羯族趁虚而入攻打西北疆,令国公也就是你舅公带兵御敌,永皓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我就送他到你舅公那里去历练历练,这会儿正在西北疆。据战报说羯族已经被赶出大祁的疆土,为了给他们一个教训,这会儿正乘胜追击,来年立春就能回来了。”沈老夫人笑着解释说。   顾子衿已有十年没见过两个儿子,这会儿盼子心切,已是望眼欲穿。小儿子隔得近,自小就老众持成,最是乖巧听话,老大看起来温润如玉,却是个跳脱的性子,现在又在战火纷飞的边疆,心里焦急得不行,“他还小,立功什么的不重要,平安回来就好。”   话间,成振清领着一个苍松般挺拔的少年进屋来,他相貌俊秀,却是一张十分老成的国字脸,五官组合恰到好处,看上去威严又轩昂。顾子衿看到长高许多的次子,激动得站起来,恍惚地喃喃道:“永安……”   “儿子给祖母母亲请安。”成永安跪在顾子衿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他面色平静,并无时隔多年之后一家团聚的激动,不过到底还是孩子,一双明朗如星的眼睛出卖了他。   顾子衿赶忙将儿子扶起来,看着与她只差半个头的孩子,忍不住流泪道:“离开京城的时候,你还小,转眼都这么高了……”   成永安为顾子衿拭去泪水,坚定地道:“娘,您别哭,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京城沉浮十年,尽管有沈老夫人庇护,成永安仍然遭受不少不公。小小年纪已看尽世间百态和人情冷暖,他曾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把那些落井下石、两面三刀的伪君子踩在脚下。   沈老夫人虽然老而弥坚,这会儿也忍不住流泪,跟着道:“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成振清亦是感慨万千,忍不住叹气,只有成靖宁一脸笑容的在一旁站着,久别重逢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好,见此忙上前道:“娘,二哥说得对,合家团聚我们该高兴才是。”劝过顾子衿,向成永安介绍自己说:“二哥好,我是靖宁,在崖州生的。”   顾子衿这会儿抹了泪,破涕为笑说:“永安,过来见见你妹妹。我们家孩子少,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兄妹之间,要和和睦睦的。”   成永安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黑黑的,瘦瘦的,丑丑的,一脸病容,精神头很差,心生几分怜惜,郑重地道:“以后我会保护妹妹好,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认过亲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早点。之后,成振清进宫,沈老夫人带着儿媳和孙子孙女到景斓堂向荀老夫人问安。荀老夫人愁眉不展,见到沈老夫人进来,恨恨的剜了她一眼。早已伺候在太夫人跟前的两个孙媳妇和数位曾孙女安安静静的坐着,不怎么说话,气氛十分压抑。见到沈老夫人三辈人进来,纷纷亮出眼刀子来,但成王败寇,她们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已是莫大的恩赐。诸人不敢再露出不满的情绪来,只得低头坐着。   荀老夫人似真病了,躺在床上不阴不阳地哼哼,让她们都回去,不必在跟前伺候。还没到正午,传来立成振清为世子的圣旨,阖府上下在春晖堂接旨。福乐郡主和成振功愤愤不平,咬牙磕头谢恩。宣旨的太监刚宣完圣旨,她已先拂袖起身,用杀人的目光狠锉沈老夫人和成振清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二房和三房失势,敏感的政治嗅觉让他们不敢离开,只继续聆听宣旨太监带来的教诲。   成振清是嫡长子,继承侯府爵位名正言顺,当年他被陷害,也有兄弟夺嫡的缘故。当年他刚离开京城,先帝就应昭德长公主的要求,立了福乐郡主的长子成振功为世子。现在成振清的冤屈得以洗清,加上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在二皇子谋逆中出了力,被废除世子之位,贬为庶民,三代以内,不许出仕为官。   成振功当初刚被立为世子,立即怂恿福乐郡主分家,彼时的永宁侯成启铭早已在后宅斗争中,变得耳根子软弱。福乐郡主一番哭诉之后,他做主把家分了,田宅家财,商铺仆从,早已分得清清楚楚,但家中长辈还在,为了免于被人说落井下石,欺负沈老夫人一房的老弱妇孺,仍让他们住在府里,拨了琼华院和韶光院给沈老夫人一房人。   沈老夫人对当年分家并无多少异议,规整好自己和儿媳的嫁妆,拿到属于成振清那一份家产之后,立即请来工匠,在琼华院和韶光院外砌了高墙,把两院合为一体,将自己的地盘和侯府隔离开来。她少时是将门虎女,出嫁后是受尽委屈的侯夫人,却有非凡的生意头脑,打理儿子的家产和自己以及儿媳的嫁妆,十年间攒下一份厚厚的产业,分出去过也不是问题,当年女儿出嫁,一应嫁妆皆由她所出。现在这份产业,就当为现在的一切锦上添花。   京城最不缺跟红顶白之人,成振清得了永宁侯府的世子之位,又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兄长,消息传出之后,上门恭贺之人络绎不绝。沈老夫人一改多年的低调,决定于十二月初六大办宴席宴请宾客。顾子衿作为新鲜出炉的世子夫人,急需重新融入京城的社交圈子,开始精心准备,帮着布置宅子,置办宴席,挑选衣裳首饰。   天气渐冷,成靖宁水土不服的毛病越加严重,精神不济,吃不下东西,又有腹泻之症。躺在床上忍不住叹气,这幅躯体太过娇气,加上早产的缘故,更是雪上加霜,难怪原主出生没多久就去了。荀太夫人也因此不让她到景斓堂请安,吩咐她好生养着。   宴请那日,成靖宁没出席见亲朋好友,只在房间内和水袖几个说话,来看她的亲戚只有顾家的舅母和姨母以及沈家的表舅妈表姨等人。宴会之后,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开始和亲戚走动。到年底的时候,成靖宁水土不服的症状才有所好转,此时,她已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好在能进食了,日后慢慢养着就是。   年底忙碌,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忙着准备年礼和过年穿的新衣,好在已经分了家,三房各管各,他们一家可以安安心心的过个好年。扫尘那日,宫里送了年礼来,有绫罗绸缎,有金银珠宝,还有一百两金子。沈老夫人谢了恩,将赏赐记档在册,放入库房之中。   冬雪洋洋洒洒的下了大半个月,外面的世界粉妆素裹,粉堆玉砌一般。花月端了一盆水仙进来放架子上,成靖宁递了暖手炉给她,问道:“还在下雪吗?”   花月道了谢,回道:“今天雪晴了,各处都在扫雪。”   成靖宁在屋内憋了一个多月,这会儿精神正好,提议说:“我们出去逛逛吧,憋了一个多月闷得慌。”   “姑娘问问老夫人吧,她同意之后,你才能出门。”不说下雪路滑,天气又冷,成靖宁身体弱,出门需谨慎。   成靖宁握着掐丝珐琅暖手炉,想了想,说:“好,我去问问祖母。”   沈老夫人正在右梢间的书房里和顾子衿一起看账本,记录的均是这些年她嫁妆的收益。忽闻成靖宁过来,放下手里的账本,让她进来说话。   “祖母,今天天气好,我的身体也好些了,想到花园那边散散心。”寒暄几句之后,成靖宁说明来意。   沈老夫人一开始不同意,但想到她的确憋闷了这么些日子,出门走一走也好,遂应道:“天虽然晴了,但还是很冷,出门多穿些衣裳,记得保暖。水袖,花月,你们领着姑娘到花园逛逛,早些回来,不可贪玩儿。”   “孙女记住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回来。”成靖宁欢喜道,举止间多了几分雀跃。回房换了靴子,穿了厚棉袄,批了件貂裘斗篷,抱了暖手炉出了门。琼华院已十分熟悉,出了正大门便是一条夹道。冬日的阳光虽然灿烂,但照在人身上并不觉得暖和,成靖宁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夹道上有仆妇正在扫雪,见到成靖宁纷纷行礼问安,水袖和花月是领路人,为成靖宁介绍各院落的主人。第一代永宁侯是大祁朝开国十六大功臣之一,彼时京城百废待兴,人少地多,太·祖定都之后,有功的大臣都得了数顷地修府邸,功劳越大的地越多,永宁侯就得了两顷地。 第13章 寻衅   当时财力物力不够,只占了个地方,各房各院是后来一点一点修筑起来的,迄今为止修筑了九座大的院落,目前还剩了一块地,种了几十株海棠。永宁侯府的海棠在京城名气响亮,每年花开时都举办赏花宴,邀请京城各府女眷来赏花。此外,府里还有一个花园和一个半亩大小的湖。   太夫人荀氏住景斓堂,侯爷夫妻住褚玉院,二房住扶摇院,三房住轩廷院,十岁以上的姑娘都安置在芳菲院,芳菲院内里有几座独立的小院,修得精致小巧,最适合未婚的小姐居住,男孩子们则住南园。永宁侯府占地极广,怎奈人丁不旺,许多院落一度闲置,直到这一代才稍稍住满,侯府也因此变得格外热闹。   “府上姑娘多,闺学就设在太夫人的景斓堂前。”花月指着景斓堂前的一排房子说,“闺学的主讲师傅是班大家,据说祖上能追溯到东汉的班家。班大家的学问很受推崇,当时福乐郡主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请来。小姐们除了跟着师傅们读书习字学琴棋书画,还学女红,以及一些粗浅的医理、花艺茶道还有乐器,像五姑娘就弹得一手好琴。不过课程多,喜欢的就细学,不喜欢的就粗学,懂个大概就好。”   成靖宁认真听着,府上的姑娘走的都是精英教育,学这么多,也是待价而沽,为将来联姻做准备。不过以侯府现在这个情形,京城的高门贵族还愿与永宁侯府结亲吗?   等候间,景斓堂的婆子出来回话,说这几日太夫人身子不适,不必前去请安,还叮嘱成靖宁,冬天天冷府里没什么好看的,等开春之后再逛也不迟,免得出岔子。   冬天的花园没什么看头,光秃秃的一片,只有雪中开着一树腊梅和几株红梅,腊梅的冷香,对憋闷了一个多月的人来说格外沁人心脾。“等开了春,花园就变得花团锦簇,姑娘到时可以尽情欣赏。”花月跟在成靖宁身边,尽责的说道。   “北方的冬天太冷了,还是崖州好,一年四季苍翠瑰丽,有看不完的景色。”往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海边和村里的小姑娘一起捡贝壳,或是一起去摘椰子,一起啃甘蔗。崖州太远,在京城人眼中是不开化的蛮荒之地,听成靖宁将那野蛮之地说得这般好,水袖和花月沉默着不说话。   “到碧湖转转之后我们就回去吧,天虽然晴着,却怪冷的。”走了一大段路,成靖宁仍然手脚冰凉。想她上一世身体健康,周末经常外出登山,平日里也泡健身房,注意保养身体,一直无病无灾,穿到这里近十年,一直不适应现在的身体,等天气暖和之后必须好好锻炼身体,早日摆脱病猫的称号。   碧湖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似一块脆弱的玻璃,只要丢一颗小石子,就能打破一切平静。水袖兴致勃勃的介绍碧湖周遭的景致:“碧湖侯府开府的时候挖的,引了永济河的活水。湖东边种了荷花,西边是三色睡莲,南北则是一些水草和菱角,夏天府里能吃到新鲜的菱角。湖里还养了各色锦鲤和能吃的鲤鱼,每隔两年清理碧湖时都能得到好些莲藕和鲤鱼,留一些府上吃,一些送到通家之好的世家。”   碧湖不大,但能想象到春天雪化之后的繁荣景象,带湖的宅子不是每户人家都有。“那一定要来看看,到时候钓几尾鱼上来,我做烤鱼给你们吃。”崖州水产丰饶,吃鱼很有一套,现在有了番椒,能做更多菜式,那时她梦想着开绣楼的同时也开一家鱼府,做各种各样的鱼。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的走过湖上的九曲桥准备回琼华院,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吓了三人一大跳。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在大冬天里自以为风流的摇晃扇风,显得不伦不类。成靖宁行过礼之后站在一旁,让他先过。   锦衣小公子似专和她过不去一般,成靖宁转到哪边,他就跟到哪边,一双风流的桃花眼,轻佻的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花月看不过去,出声提醒道:“表少爷,这是我们家六姑娘。如若您要继续逛园子,您请便,我们姑娘要回去了。”   “六姑娘?”锦衣小公子“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冷声讥笑道:“真的是六姑娘?不是六丫鬟?看这穿着打扮,还不如我身边的三等丫头。现在成家大爷已是世子,宫里的皇后娘娘又赏赐了不少东西,这些年来沈老夫人攒下那么多家底,嫡出的姑娘,就穿这样?”啧啧地赞叹两声之后,露出鄙夷的神色。   永宁侯府的亲戚成靖宁认识不多,更不知眼前这位是哪家的,只得忍着不出声。水袖忍不住道:“曾公子,我们六姑娘的衣食由老夫人亲自安排亲自打理,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是吗?”被称为曾公子的少年仍是一脸讽刺,“道理?本公子倒没看出什么道理来,就这衣着,这打扮,这长相,着实不像一个世家小姐,倒像一只野猴子。”说着自顾自的高声笑了起来。   正在为难之间,在湖边赏梅的姑娘丫鬟也围了过来,跟着曾公子一起大笑,大姑娘成玉宁忍不住问道:“曾家表弟,找到什么乐子了?说出来也让我们乐一乐呀。”   “是有一个乐子,妹妹们都来看看。”曾公子指着一身整齐的成靖宁说:“你们难道不觉得,尊府的六姑娘,像一只穿着锦衣华服卖艺的野猴子?一举一动都学着人的行为举止,却只是邯郸学步,看上去不伦不类。”   成玉宁闻言,认认真真的将成靖宁从头发丝儿打量到脚尖,用手绢捂着樱桃小口,附和着笑道:“之前不觉得,听表哥这么一说,倒真觉得像了。我虽没读过几本书,却也知道沐猴而冠这个词。从前还觉得是古人胡说八道,现在总算真的知道其中的奥义了。”   曾和兴目光扫过几位如花似玉的表姐妹,又盯着成靖宁看了一圈,道:“众所周知,永宁侯府的公子姑娘是最最俊秀美貌的,我怎么看着这位六姑娘和永宁侯府上下不搭调呀?瞧这身材,又干又瘪,这头发又杂又乱,这脸蛋又丑又黑的,说是猴子都抬举她了。莫非她不是永宁侯府的姑娘?不过据说的确是顾大太太所生,难道不是世子爷的?”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站在他身边的几位姑娘跟着掩嘴轻笑。   只有四姑娘成安宁发觉不成体统,出声调解说:“二表哥别胡说,静宁的确是大伯的女儿。”又过来对成靖宁柔声陪不是:“六妹妹,二表哥年纪轻不懂事,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你别放在心上。”   听他姓曾,成靖宁便知他是福乐郡主的女儿成宜珍之子。先前的侮辱成靖宁可以忍受,但被说成是野种,她再不出声岂不连猪狗也不如?尽量忍下想揍人的冲动,尽量和气地说道:“曾公子,您是世家公子,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圣贤书和承平侯的教养,就是让您信口雌黄胡乱说话?我成靖宁,的的确确是成振清和顾子衿的女儿,如假包换!至于容貌,天生父母给的,丑也好,美也罢,我现在不会嫌弃,日后也不会。我现在的模样,并不是骂我父亲母亲的理由。如果您话说完了,请您让开,我回琼华院了,告辞。”   曾和兴想不到成靖宁竟敢出言反驳,还说他没教养,想着最近两年接连不断的糟心事,火气蹭蹭直往上窜,冲到成靖宁前面拦住她的去路,恨声道:“我没让你走,你竟敢离开!作为主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成靖宁停下来,一双明亮的眸子直视他说:“曾公子有何赐教?”   “当然要好好领教了。”曾和兴眼睛里射出冰刀般的寒光,有意继续为难成靖宁。   成安宁见事不妙,忙打圆场拦在他们中间说:“二表哥,你何必和静宁一般见识,她才回来不久,又是大房唯一的嫡女,无论如何也要给她几分薄面。”又使眼色让成靖宁赶紧离开。   成玉宁还等着继续看笑话,见成安宁这般维护和她们不对付的成靖宁,不由皱眉,忙上前挽住成靖宁的手臂对她说:“四妹说什么话?什么大房二房的,都是成家姑娘,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又扭头亲昵的对成靖宁说:“六妹,回来之后你一直病着,难得出门一趟,又遇到咱们这几个姐妹和曾家表哥,不好好说会儿话怎么行?二表哥说话虽然直了些,但心还是很好的,他留着你,定是觉得难得一见,想和你说几句话。”   成靖宁不动声色的从大姑娘的臂弯中抽回手臂,面对水火不相容的二房三房等人和出嫁的两位姑姑的婆家人,一刻也不想再待,行了福礼寻了个借口离开。哪知她刚转身,身后一只手将她推了出去,整个人直直的朝碧湖栽去。   湖里的水冰冷刺骨,很快将成靖宁包围,她迅速下潜,猝不及防间被冷水灌了个透。冷静下来之后放松身心,浮到水面换了口气,看到石桥上那个笑得得意的人。大姑娘朝她挑衅般的摇摇头,双手撑在石桥的廊柱上,一副就是我做的,你耐我何的笑容。其他的,除了她的两个丫头和四姑娘在呼救之外,其余或是嘲笑,或是置身事外,远远的站在一旁,看她落水的窘样。 第14章 告状   成靖宁未如她们所料的惊慌失措或大喊大叫,反而娴熟的朝另一边游去。等她们都惊得目瞪口呆时,成靖宁已经游到湖边,攀着岸边的石头上岸,一边拧着衣裳里的水,一边喊水袖和花月一起回琼华院。   惊魂甫定的水袖和花月顾不上礼仪,忙跑到成靖宁身边问她有没有伤到。“我们回去吧。”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一场闹剧结束,苦主没有如她们想象的那般丑态百出,反而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她们出丑,看她们闹笑话,衬得她们更像跳梁小丑。一群人面面相觑,三房的成芸宁咬着手绢,弱弱地开口:“她……她不会回去告状吧?”失礼的是她们,处于弱势的还是她们,要是成靖宁不依不饶,吃亏的肯定是她们这些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看过笑话,回过神来的诸位变得惊慌失措,要知道成靖宁是大房唯一的嫡女,祖母出自现下得势的令国公府,母亲出自书香门第且人才辈出的顾家,父亲又是侯府世子,户部侍郎,嫡亲姑姑还是当今皇后,她们的父亲可都是戴罪之身,无权无势,万一大房追究起来,她们一个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回过味儿来的曾和兴,开始后悔刚才的举动,承平侯府现在摇摇欲坠,如若再有丝毫差池,就会被夺爵。成靖宁是皇后的嫡亲侄女,她若得知亲侄女被他侮辱,保不齐会为她出头,在皇上那里吹耳旁风,今上本就对承平侯府不满,万一趁势发难就糟了!他不该为出一口气就冲动行事……   成玉宁作为成振功房里最受宠的姨娘生的庶长女,从小备受宠爱,便是同一房的两个嫡女也不比她风光,见三房的小庶女这般胆小怯懦,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好怕的?她告她的状,我告我们的,谁能占得先机,就看谁本事大了。况且我们这么多人,还说不过她们主仆三个?”   受到启发的几位姑娘七嘴八舌的出起主意,成芸宁恍然道:“对呀,我们可以先告状,先声夺人嘛。”作为三房的庶女,她明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从小熟练使用这一招,让她的嫡姐吃了不少哑巴亏。   成玉宁大声道:“我们去找太奶奶评理,太奶奶最喜欢我爹和三叔了,她一定会帮我们!”   “对!在老祖宗那里,成静宁别想以势欺人!”   打定主意之后,一行人酝酿好情绪,急匆匆地往荀太夫人的景斓堂赶去。只留下还在发呆的四姑娘和无可奈何的五姑娘。   成安宁还没从刚才的情形中回过神来,这一世的六堂妹,与记忆里的那个不太一样。同样的容貌,同样的遭遇,怎么反映差了那么多?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胆小怯懦,体弱多病,风一吹就倒,遇到难事只会哭,从来不敢高声说话,更不敢据理力争。   刚回来时,她在太夫人房里说的那番话已让她大吃一惊,今天的反映更让她不敢置信,说话有理有据,遇事不卑不亢。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被二表兄为难只会哭鼻子,被大姐推落入水出尽洋相,哪里像刚才那般镇定,更让她吃惊的是,她竟然会泅水。难道她和她一样,也是重生的?如果是的话,那就糟了……   阳光照在身上,成靖宁觉得更冷了,加快步子回琼华院。水袖和花月忧心忡忡地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还好吧?”   成靖宁捂着嘴打了个喷嚏,说:“我没事,你们别担心。至于祖母和娘那里,就说桥面积雪成冰,路太滑,我不小心摔倒掉进湖里了。”   水袖和花月不解,问道:“明明是大姑娘和表少爷的错,姑娘为何要隐瞒?”这次是二房三房和她们的亲眷欺负成靖宁,出言侮辱就罢了,还推她落水,无论如何都不能轻饶。   成靖宁冷冰冰地嘲讽道:“被两条疯狗咬了,难道还咬回来不成?她们人多,黑的能说成白的,我们三个人,如何能说得过她们那么多张嘴?听我的总没错。”二房和三房的人看她不顺眼,又欺负她刚回来,所以敢明目张胆的害她。这件事如果她强力辩解,上门讨说法,一定会被说仗皇后的势欺人,闹开了对谁都不好。并且成振清才回京,虽有各路姻亲,但根基尚浅,正是急需立言立德发展势力的时候,万不能在京里出丑,被抓住言官抓住把柄,对他的仕途和宫里的皇后都不利。   人总是同情弱势的一方,二房三房现在势单力孤,加上荀太夫人和老侯爷的偏爱,这件事一定会轻轻揭过,说不定还会借机敲打大房,同时也训斥她一番。如果她想的没错,何不自己大度不计较,还能占个理字。况且,忍一时并不代表她软弱可欺。   水袖和花月只得答应,主仆三人加快脚步回琼华院。   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对完帐,看到一身湿漉漉的成靖宁忙问出什么事了。成靖宁低下头不好意思道:“是我贪玩儿,在桥上看到冰下有几尾锦鲤,觉得新鲜就站在桥边多看了一会儿。结果桥面结冰,太滑了,我不小心落进湖里了。”紧接着又抬头换上庆幸的语气说:“还好我会游泳,自己游上岸了。祖母,母亲,我现在冷得很,先让水袖和花月陪我进屋换衣裳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去换衣裳,别着凉了。”沈老夫人不追着询问细节,叮嘱完成靖宁,又让下人去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趁成靖宁换衣裳泡热水澡的空当,沈老夫人把水袖叫到跟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水袖心里气愤,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说给沈老夫人听,“姑娘还说不要伸张,明明是大姑娘和表少爷他们的错,姑娘为何要忍气吞声?”   成靖宁从小到大都没被这么欺负过,顾子衿知道事情原委后气得不行,几乎就要带人到褚玉院找大姑娘和曾家连襟评理。沈老夫人抬手制止道:“慢,子衿,先别伸张,我自有道理。白妈妈,你让沈总管去请大夫来。”   顾子衿不解:“娘,这是为何?”   沈老夫人深知二房三房以及福乐郡主女儿夫家人的脾性,说:“等会儿你就明白了。”   大姑娘一行人在荀太夫人面前掉了一回金豆子,七嘴八舌的把碧湖上的事说了。“太奶奶,六妹妹太没礼貌了,她架子大得很,见了我们不打招呼,当我们是外人一样。我看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骂了我们一通。抬出皇后娘娘来压人,还说将来是大伯父当家,我们都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得敬着她,贡着她,如果再敢教训她,她日后要我们好看,还扬言要把我们都赶出去讨饭。” 成玉宁绘声绘色、声泪俱下的哭诉成靖宁的种种霸道野蛮。   “她不听劝,骂我们是贱人生的贱种,还出手打人。曾表哥险些被她推下碧湖,结果她自己没站稳,先掉了下去。被人救起来之后,恨恨的看了我们一眼,像要杀人一样。太奶奶,您说她要是向皇后告状怎么办?皇后娘娘向来不喜欢我们,我们都死定了。”成芸宁跪在荀太夫人面前,抱着老人家的双腿哭得梨花带雨。   刚才围观的五姑娘成芙宁和三姑娘成馨宁以及四姑娘成安宁只默默的立在一旁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自己的绣鞋。任几个姐妹胡说八道,不添油加醋,也不为成靖宁辩解。   大姑娘几个轮番上完眼药之后,成功惹怒了荀太夫人,荀太夫人一直担心大房记二房三房的仇耍手段报复,现在苗头已经显现,当即怒不可遏:“我原以为她是个好的,想不到心肠这么歹毒,没教养,没天理,没王法!如果真让老大当了家还了得!去把沈氏和顾氏都叫来,我倒要问问她们是怎么教六丫头的!”   身边的林妈妈闻言急匆匆地去琼华院请人,荀太夫人有意趁机敲打大房一番,命人取了家法来。事成了一半,成玉宁、成康宁和成芸宁私下里偷偷看了对方一眼,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来。   成安宁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如果成靖宁的反映和上一世没甚区别,她一定会劝阻,但成靖宁的反常举动阻止了她,让她静待后续发展。上一世这件事闹得很大,成靖宁身子弱,险些丧命,大房因此和二房三房彻底闹翻。   成靖宁固然委屈固然有理,并且凭借皇后的威势打压了承平侯府,找回了场子,但最后还是落得粗俗野蛮,仗势欺人,不敬长辈的恶名,以至于她在京城·的名声变得极差,高门之家对她避之不及,最后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婆家。现在变了,她很想知道成靖宁有什么出乎预料的举动。   林妈妈到琼华院时,成靖宁正在喝药,沈老夫人一脸心疼,半是责备半是叮咛的在和她说话。场面很平静,就是长辈训诫不听话的晚辈,在林妈妈的预料之外。   顾子衿先看到林妈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问道:“林妈妈来有什么事?”   林妈妈很是奇怪,不过也云淡风轻的传话说:“也没什么大事,太夫人请老夫人和夫人到景斓堂说说话。”   “妈妈稍等,容我换身衣裳。”顾子衿回道。   “太夫人让我和你母亲到景斓堂去说说话,你好好躺着捂汗,别乱跑,免得又踩滑了掉水里。”沈老夫人叮嘱完成靖宁,和顾子衿一起去荀太夫人的景斓堂。 第15章 惩罚   不止所有姑娘都在,连二房三房夫妻都到了,成启铭和福乐郡主及成宜珍母子也在。荀太夫人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两边站着的是她身边得力的老妈妈,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婆媳二人一进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们身上。沈老夫人定力好,依旧谈笑风生,笑着对众人道:“原来大家都在,看来娘有大事要宣布。现在人到齐了,您赶紧说吧,让我们大家伙也乐一乐。”   都这种时候了还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竟然还笑得出来!她们的良心何在?荀太夫人一声怒喝:“跪下!”   沈老夫人不明所以,仍旧依言跪下,她和顾子衿还没辩解,荀太夫人已开始中气十足地训斥道:“养出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儿,还有脸笑!上家法!”   沈老夫人这才疑惑道:“娘,皇后娘娘做错了什么事吗?让您如此动怒。下次进宫,我一定好好说她。”   荀太夫人满脸怒容,苍老的右手一巴掌拍在炕几上:“还故作无知!回去问问六丫头,她做了什么好事!”   “六丫头?”沈老夫人不解,“六丫头什么也没做呀。只是今天天气好,她觉得闷得慌,想出门走走。正巧碧湖边的腊梅和红梅开了,我让水袖和花月两个丫头带她去看花。之后她在碧湖的桥边看到薄冰下的锦鲤,一时出了神,不小心掉进湖里,弄得浑身都湿了。一回琼华院就泡澡驱寒,我和子衿出门的时候还教训她了,以后不可贪玩儿。只是小事而已,母亲不必动怒。”   沈老夫人的神色看似真诚不做作,难道她真的不知碧湖边发生的事?荀太夫人捏着手里的翡翠念珠,不相信地问道:“六丫头真的这么说?”   沈老夫人十分肯定:“六丫头就是这么跟我和子衿说的,难道其中有什么误会?要不把六丫头叫过来问问?”   荀太夫人的目光从刚才闹腾得最凶的成玉宁和成芸宁脸上扫过,两个姑娘低头搅着手指,均是面红耳赤的模样。成玉宁想不到成靖宁竟然什么也没说,还把落水之事揽在自己身上,想起她刚才又哭又跪那番唱念做打的告状,突然觉得是一场愚不可及的笑话。人家没告状,也没哭闹撒泼,她现在不知如何接招。原准备狠狠哭诉大房仗势欺人目无手足的成宜珍,也讪讪的闭嘴不准备参合。   看两个姑娘曾孙女的一番反映,荀太夫人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刚才发生的事,以及碧湖边发生的事,已没有让大房知道必要,用训诫的口气道:“既然如此,不必叫六丫头过来了。她的身子本来就弱,好生养着就是。现在天气冷,无事别乱走,万一闹出什么丑事,丢脸的是大房。我看你为六丫头挑选的丫鬟,也得好生管教管教,主子做错了事,身为伺候的人必须及时劝阻才是。”   福乐郡主欲开口说话,荀太夫人已抢先了一步,对二夫人罗氏说:“你带些补品到琼华院去看看六丫头。你们散了吧,大丫头二丫头七丫头和宜珍母子几个留下。”   自从大长公主去世,宝贵妃失势,逆王被赐死,辅国公府被夺爵抄家之后,福乐郡主低调了许多,不敢驳荀太夫人的话,只得跟着丈夫一起回褚玉院。   回到扶摇院,罗夫人将成安宁姐妹叫到跟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成安宁将事情原委说给母亲听,末了道:“我想不到六妹会忍气吞声,什么也没跟沈老夫人和顾夫人说。太奶奶刚才被大姐姐挑拨发那么大的火,连家法都用上了,见六妹什么也没说,气也消了。如果六妹闹出来的话,还不知后果会如何。”以太夫人偏心的程度看,后果与上一世差不多,闹得人尽皆知,两败俱伤,身败名裂。   罗氏忍不住点头:“这个六丫头做事还有些分寸,看来是个聪明的。太夫人那边自会罚玉宁几个,我们等着看戏好了,过会儿你跟我一起去琼华院看静宁。”荀太夫人把成玉宁留下,真希望太夫人狠狠教训她和她那尊卑不分的姨娘,想到这里,罗氏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来。   成安宁陷入沉思,如果成静宁和她一样是重生的,完全可以避免今天的冲突,待在房里不出来就是,但她还是如上一世那般来了。她到底是重生的,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以至性子大变样。   备好补品,时隔多年罗氏母女再次踏入这座和侯府隔离开来的院落。在管事妈妈的领路下,母女二人来到成靖宁居住的小院。“静宁这孩子身子弱,我挑了些燕窝送来给她补身子。”   “何必如此客气?是靖宁这孩子自己不小心,倒劳烦弟妹亲自走一趟。”顾子衿客气道,经过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她已明白其中厉害,这会儿已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罗氏想到尹姨娘母女即将倒霉,对顾子衿更加亲热:“嫂嫂说那里话,我好歹也是静宁的叔母,来看看她是应该的,这些燕窝嫂嫂千万要收下。”   推辞一番后,顾子衿身边的妈妈接过补品,道谢说:“那就多谢二弟妹了。只是靖宁刚喝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让二弟妹白跑一趟了。”   “哪里,我还是看一看她比较好。”   喝了驱寒药之后,成靖宁昏昏欲睡,这会儿正盖着两床厚棉被捂汗。罗氏母女瞧过之后起身告辞回扶摇院。   荀太夫人那边,除了成玉宁、成康宁、成芸宁和她们的父亲之外,她们的生母尹姨娘、陆夫人和安姨娘也留了下来。三位姑娘和两位姨娘被太夫人呵斥,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陆氏也低着头一言不发。“你们三个出息了,竟敢诬陷六丫头!还无中生有说那么一堆污言秽语,平日里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太奶奶,我没有……”成玉宁痛哭流涕的欲语还休。   荀太夫人朝身边的林妈妈使了眼色,林妈妈一竹鞭拍在成玉宁的手心上,尹姨娘心疼得不行,不敢出声,只得朝成振功使眼色。九个儿女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尹姨娘所生的一双儿女,平日里偏爱有加,这会儿长女被罚跪又挨打,忍不住开口道:“祖母,玉儿年纪小不懂事,孙儿教训她一番就是了,您何必动用家法?”   “已经及笄了,不小了,快嫁人了。”荀太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成振功,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知轻重。“今天发生的事,老太婆我已经弄清楚了。玉姐儿竟然颠倒黑白胡乱说话,你看看你和尹姨娘生的好女儿,竟然对六丫头冷嘲热讽,还推她落水!要六丫头真有好歹,你们都没好果子吃!今天非得给玉姐儿、康姐儿和芸姐儿一个教训不可!还有和兴,竟然拐弯抹角的说六丫头是野种,六丫头没发火胡乱骂人已经很有教养了!宜珍,不是我说你,和兴真该好好教一教,都这个时候了还去惹大房,嫌承平侯府不够乱是不是!算了你是出嫁女,我管不着,自己看着办。”   成宜珍只好搂着儿子跪下认错,表示以后再也不敢了。   至于成玉宁,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尹姨娘泪流满面,跪走到太夫人面前:“老祖宗,玉姐儿也是您的曾孙女,您不能只偏疼六姑娘呀。您是看着玉姐儿长大的,她是最守规矩的,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来,说不定有什么误会,老祖宗,您就绕过大小姐这次吧。”   荀太夫人一口啐到尹姨娘脸上,训斥道:“主子说话,有你这贱婢插嘴的份儿?是不是仗着振功的宠爱,仗着自己生了一姐一哥儿,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玉姐儿一直养在你跟前,你看你把她养成什么样子了?连从崖州那蛮夷之地回来的六丫头也比不上!往日我还只当她行事率性娇纵,想不到竟然做出残害手足之事,传出去让侯府的姑娘如何在京城立足!现在除了大房,二房三房已岌岌可危,你还不嫌乱是不是?现在不是以前了。”最后一句,她叹息对两个孙子说。   过去有福乐郡主撑腰,有二皇子做靠山,有辅国公府可倚靠,现在二皇子被赐死,辅国公侯府被夺爵抄家,福乐郡主只剩一个郡主的空壳,他们已经没有底气和成振清斗,成振功被荀太夫人训斥得哑口无言,却是万分不服气,想着若是当初会如何如何。   “你们现在都给我收敛些!这次是六丫头受了委屈,我若不罚大丫头二丫头和七丫头,怎么堵得住悠悠之口?玉丫头鞭笞二十下,禁足三个月,家训和女四书挨着抄二十遍!至于康丫头和芸丫头,鞭笞十下,也抄二十遍家训和女四书,禁足三个月。这期间你们好生反省反省!”   教训完小辈,荀太夫人又对两个孙子说道:“你们两个最近也给我消停些!眼下不是当年,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你们。老大这些年长进了,我看不透他,也管不住他了。”提起成振清,荀太夫人半是不甘,半是欣慰。还有宫里的皇后,当年她应该没亏待她吧?唉,命该如此。   成振功和成振声屈辱的认命,小声应是。三个丫头被林妈妈领到隔壁屋子受罚,鞭子一声声鞭打在小姑娘身上,听得尹姨娘几个揪心不已。家法完毕之后,三人已不能走路,模样好不凄惨。尹姨娘、陆氏和安姨娘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搂着一身是血的女儿心肝肉肝的叫着。   出了太夫人的景斓堂,兄弟二人分开走,成振功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尹姨娘母女,他心中烦闷,忍不住朝二人发火道:“哭,哭什么哭!惹谁不好,偏去惹大房的丧门星!” 第16章 罗氏   尹姨娘得宠多年,一直都是成振功跟前第一得意之人,听到他训斥的话哭得更撕心裂肺,捂着脸嘶吼道:“玉儿都被大房的六丫头欺负到这份上了,二爷还来训斥我们母女!我知道现在大房得势,老祖宗偏宠大房,不辨青红皂白就拿大姑娘出气,可怜玉儿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还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责骂,玉儿怎的就这么命苦啊!”   尹姨娘年过三十,正是风韵犹存之年,加上她本就容色出众,又保养得宜,仍旧如二十出头的少妇般鲜嫩。她又是打小服侍成振功的,情分比嫡妻罗氏还厚几分,她一哭诉,成振功心就软了。如果登基的是二皇子,如果辅国公府还在,永宁侯府就是他的了,谁还敢欺负他的人?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想到自己现在是白身,得仰仗大房过活,不由惆怅万分。   “刚才我被气着了,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玉儿是我的女儿,我也不忍心罚她,只是这回是老太太的意思,谁也驳不了。等三个月后,我再补偿玉儿就是。”成振功柔声安慰爱妾爱女说,“现在变天了,不可再像从前那样了。大房……以后离六丫头远些。”   成玉宁躺在步撵上抽泣着,双手握成拳头,倔强地抬头问成振功说:“爹,我们以后真要看大房的脸色过日子吗?”从前她爹是侯府世子,门庭煊赫,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她的姨娘是父亲跟前最得意的人,她是府上最高贵的长女,即便是庶出,同父异母的嫡女和三房的嫡女哪个敢和她一较高下?   就是往来的豪门贵女,也没人敢小瞧她,那时她的身价水涨船高,上门来说亲的人家络绎不绝。那时她是众星捧月的天之娇女,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奉承她,没有她去看人脸色的。今日午后在碧湖,她之所以那样做,只是为了给刚回来的成靖宁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可以任人搓摩的,哪知会是这个结果?   成振功没有回答,只双手背在身后,垂头丧气的回扶摇院。成玉宁得到答案,复又躺下嚎啕大哭,这种天差地别的处境,她如何能接受?   到扶摇院门口,正好遇到从琼华院回来的罗氏母女,成振功对罗氏不咸不淡的,只问了声去哪儿了。罗氏看到眼圈红红的尹姨娘母女,心情大好,面上并不显露,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祖母命妾身去看看静宁,从琼华院那边回来。可怜的六丫头,本就身子弱,这会儿落水受了寒,不知过年能不能好起来。”   作为叔母,关心晚辈理所应当,罗氏的话落在尹姨娘和成玉宁耳中,母女两个瞬间被气得肝疼,忍不住讽刺道:“姐姐这么心急的往前凑,不怕热脸贴了冷屁股?到时候别什么都没得到,还惹一身骚!”   罗氏今天畅快得很,尹姨娘的几句话还不足以让她发火,笑意盈盈地道:“老祖宗教导我们小辈要与人为善,一家人要互助互爱,我听她老人家的话行事,难道有错?”   尹姨娘能在侯府作威作福,靠的是成振功的宠爱,而成振功给尹姨娘撑腰靠的是权势,但眼下成振功无权无势,尹姨娘就算有宠爱也翻不起浪来。若是以往,她早就哭着撒泼招呼上去了,这会儿却只能干瞪着罗氏。   罗氏只觉万分解气,开始佩服起自己的父亲忠敬侯来。忠敬侯罗家也是开国十六大功臣之一,子孙后辈人才辈出,文武人才兼备,不少是国之栋梁封疆大吏,在京城是有名的望族。   当年作为二皇子党的成振功兄弟二人,为了拉拢忠敬侯,上门求取罗家姑娘。当时适婚的嫡女只有她一个。父亲不愿卷入夺嫡之争,拒绝了福乐郡主的提亲。结果他们母子二人竟用那般下作的手段害她,让她不得不嫁给成振功。出嫁之前,父母在她的闺房哭了一夜,说为了家族,他们只能当没有她这个女儿,以后也不会往来。为了补偿她,给了她大笔的嫁妆。   后来她恨过父母无情,因为忠敬侯极其家族不再与她往来,她成了福乐郡主母子眼中无用的棋子,十多年来一直被厌弃,被姨娘欺压。但自从四皇子登基,二皇子一党倒台之后,京城大半的权爵之家受到牵连,而忠敬侯府却能独善其身,屹立不倒,还得到新皇重用,她这才佩服起父亲的手段来。   这时忠敬侯府才开始和她走动,答应扶持她的一子两女,并把嫡出的孙女嫁给她的儿子。她的两个女儿,侯府也会关照。没有后顾之忧,罗氏无需再看成振功的脸色,而她也有大笔嫁妆傍身。   进院子之前,罗氏似想起什么来,停下脚步对尹姨娘母女说道:“现在侯府的三房人还住在一个地方,彼此有所顾忌,出了事大家可以关上门自己解决,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像今天的事有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坐镇,三言两语就揭过了。但若到外边也这般,做错了事就先声夺人告恶状是行不通的,别家的孩子也是父母长辈的掌中宝,若是遇上性子烈一些的,非要断出是非对错来,那时得到的教训会深刻许多。所以为了玉姐儿能找个好婆家,宏哥儿能找个好媳妇,姨娘一定要想清其中厉害才是,别到了外面做事还不分轻重。”   罗氏轻飘飘的说了一长串话,句句戳中尹姨娘的心窝子。看她一副忧心忡忡,又我是为了你好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偏她又找不到罗氏的错处,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得泪眼汪汪的看向成振功,悲恸地低吼道:“我可怜的玉儿宏儿!”   罗氏的话不只刺痛了尹姨娘,更刺痛了已经及笄的成玉宁,以前她炙手可热,现在无人问津,父亲是白身,她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从前那些人家她看不上,如今对她来说却遥不可及。想到自己如飘萍的后半生,成玉宁潸然泪下。尹姨娘见女儿哭了,登时哭得更伤心。   成振功恨忠敬侯府当年在夺嫡之争中置身事外,否则他就不会落得这番下场,对罗氏恨得牙痒痒。见宠妾爱女哭得这般凄惨,忍不住高声训斥道:“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还不快给梦萝道歉!”   罗氏冷哼一声,毫不畏惧,现在成振功和福乐郡主还有尹姨娘母女都欺负不了她,遂冷笑道:“二爷,不知妾身那里说错了,要让妾身给一个下贱丫头出身的姨娘道歉?”   罗氏从来没在成振功跟前这么大声的说过话,更别提这般冷嘲热讽了,忍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罗氏轻悄悄的避开,不屑的对成振功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说:“二爷别忘了,妾身的父亲是忠敬侯,长兄是世子,二妹是勇毅侯夫人!家中其余兄弟在各地为官,有的甚至身居要职!”说罢,不再看这三人一眼,带着女儿先一步进了院子。   “母亲,您今天为何这般对父亲说话?”印象中的母亲很和气,从不高声与人说话,更别说这般冷嘲热讽的怼人了,那人还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父亲和嚣张的尹姨娘。   罗氏叹气,眼里有抹不掉的恨意:“这么多年来我忍够了,以后不会再忍了!他现在不过是无权无势的白身,他只要犯错,或是皇上看他不顺眼,他连被我嘲讽的资格都没有,指不定就被贬到崖州去了!”未出阁之前,她也是金尊玉贵的嫡女,有父母的宠爱,还有一帮要好的兄弟姐妹,出嫁之后,比掉进地狱还不如,如果她再委屈自己,就是乌龟王八蛋!   “娘。”成安宁想起这些年来的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开始埋怨起命运的不公来。   罗氏帮她擦了流出的泪水,说:“他风光的时候我们娘儿几个没跟着享过一天福,他现在落魄就更别提了。安儿,你兄妹三个要明白,以后我们只能靠自己,靠忠敬侯府的姻亲。以后要常和你的表兄弟姐妹走动。大房那边万万不能得罪,六丫头是我们能争取到的人,以后和她多亲近些。”她看得很明白,儿女没有锦绣前程,只能走小道,但她要尽可能为他们争取平顺的路。   成安宁重活过一次,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她绝不允许像上一世那样悲苦窝囊:“娘,我知道该怎么做。”   成振功被罗氏的话气得半死,偏二房还得靠她,不敢出言指责,只得坐在角落里生闷气。至于三夫人陆氏,在侯府的境遇和二夫人罗氏完全相反。当年福乐郡主为了避免罗氏的事情发生,对二儿媳的人选慎之又慎,最后选中支持二皇子的茂国公府出身的嫡女,后来二皇子叛乱倒台,茂国公府被抄家夺爵,无论男女老幼,皆流放西疆。   成靖宁昏睡了两个时辰,捂了一身汗,黄昏时醒来只觉懵里懵懂的,好在并无发烧风寒的迹象,顾子衿才松了一口气。被灌下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之后,成靖宁才彻底清醒,忙对她道:“娘,我没事,虽然身体不好,但也不会经常生病。”   刚穿来那会儿,这具身体瘦小得像只病猫,每天都靠药维持生命,大一点之后三天两头生病,等她能走会跳之后,她开始有意锻炼身体,跳百索,泅水,练拳法,坚持数年,她的身体日渐强健,虽然仍是一副营养不良的豆芽菜模样,但不会隔三差五的卧病在床。   “你呀。”顾子衿喜忧参半,让她赶紧起床擦汗换衣。   “娘,今天的事结果如何?”对白天发生的事,成靖宁甚是关心。   “老祖宗上了家法,玉姐儿挨了二十鞭子,康姐儿和芸姐儿两个各十鞭子,都被禁足三个月,罚抄二十遍女四书和家训。”荀太夫人狠罚了二房和三房的三个姑娘,顾子衿仍觉不解气,罪魁祸首曾和兴只被训斥几句,送回承平侯府了事。成靖宁什么也没做错,却遭了无妄之灾。 第17章 除夕   看到顾子衿脸上的恨意,成靖宁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娘,我很好,今天发生的事我们就不提了,免得被人说闲话,何况太奶奶已经罚过她们了。以后他们再敢欺负我,我偷偷还回去就是。”   “好了不说了,去用晚饭吧。”荀太夫人的处置,她们不能再有异议,传出去就会落得一个不敬长辈的罪名。   晚上成振清回来,见到成靖宁平安无事,眼中的担忧才慢慢散去。这顿晚饭吃得平静,仿佛白天什么也没发生过。等到晚上即将就寝时,成永安才回府,得知成靖宁被曾家小子欺辱,心里恨不得冲到承平侯府痛扁那小子一顿才好。   成永安在成靖宁屋里坐了半刻钟,一句话也没说出口。成靖宁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二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被成靖宁一问,成永安变了几变的脸才恢复平日老重持成的模样,说:“妹妹今天受的委屈,他日二哥一定帮你还回去!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相处几个月来,成靖宁大致摸清了成永安的性情,护短,外冷内热,平日里兄妹两个见面话不多,却有一股天然的默契和亲近,也许这就是血缘至亲的奇妙之处。   “二哥也早点休息,我相信你一定会替我报仇。不过现在就找曾家公子算账太小气了,外面的人也会说我们仗势欺人。二哥现在正在日夜苦读,等将来考取功名成为封疆大吏,我们再有理有据的欺负回去,而且要欺负得他毫无还手之力。”成靖宁玩笑着道。   成永安被成靖宁的一番话逗乐,点头道:“好,二哥一定不会让妹妹失望。”送走成永安,成靖宁吹熄了灯睡下,担心晚上睡不着,她睡前喝了一碗安神汤,一觉无梦的睡到天亮。   除夕那日开始休朝,一直到元宵结束。团圆饭摆在荀太夫人的景斓堂,大堂中的两桌是府中的男丁,女人们则在右梢间。沈老夫人原本不欲参加,怎奈荀太夫人和成启铭连番劝说,被烦得没法子了,才领着儿孙来赴宴,同时也瞧瞧这对母子又耍什么花招。   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三个被禁足的姑娘此刻也得到解脱,被各自的嫡母领着参加晚宴。被太夫人修理之后,成玉宁、成康宁和成芸宁安分许多。成芸宁回去之后估计被成振声和陆氏训斥狠了,眉眼低顺了许多,看到成靖宁跟着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进来,扭扭捏捏的上前道歉认错,虽然极度不愿意,但话好歹出口了。   “家里人多了,难免有阋墙谇帚的时候,姐妹之间的小打小闹不算什么,七妹不必放在心上。”作为曾经的造型服装设计师,半个混圈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况且她所在的工作室已算得上平和,前天那点破事还不足以让她放在心上。   得到谅解,成芸宁的神色稍稍放松,“谢谢六姐。”当着阖府女眷道歉是她最大的让步,说了这句话之后,人就低着头退回自己的姐妹群中不再说话。   成玉宁倔强傲然的站在罗氏身边,一脸不甘的看着成靖宁,过去的骄傲让她低不下头来。成康宁则冷冰冰的说了句对不起之后,站到陆氏身后不再说话。罗氏装作没看到成玉宁眼中的恨意,上前和沈老夫人还有顾子衿打招呼。   罗氏是个可怜人,在侯府的这些年不受婆婆和丈夫喜欢,被得宠的妾室欺压,生下一儿两女之后,一直在自己的院子教子养女,因此二房嫡出的三个后辈都是极其出色的。沈老夫人怜悯罗氏,罗氏向她示好,也愿意给她长脸,挽着罗氏的手亲切的说话。   宴席开始之后,荀太夫人让两个儿媳不必伺候,一起坐下吃饭。席间杯盏交错,其乐融融,表面功夫做得十分到家。过年喜庆洋洋,沈老夫人很给荀太夫人面子,并不拆台。成靖宁坐在五姑娘成芙宁和七姑娘成芸宁中间,安安静静的吃菜。成安宁与人为善,给成靖宁夹菜:“这道红烧鳝段很不错,六妹妹尝尝看。”   成靖宁笑着道了谢,吃过一口之后果真觉得美味,又对成安宁说了声谢。她对这位四堂姐很有好感,作为敌对的双方,难得那天她会站出来为她说话。不止如此,这位堂姐温柔大方,小小年纪,已是邻家有女初长成,隐隐有倾国倾城之姿。   成玉宁对成安宁讨好成靖宁的一番作态嗤之以鼻,想开口讽刺两句,被尹姨娘的眼刀扫过,瞬间低下头去,无心再动眼前的美味佳肴。   各怀心思的吃完这顿团圆饭,荀太夫人命人准备了叶子牌,吩咐福乐郡主带着陆氏和沈老夫人及顾子衿抹牌,让成玉宁成康宁还有成馨宁三个年龄稍大的姑娘作陪,又准备了瓜果,让剩下的五个姑娘坐在一起嗑瓜子聊天,等到午夜,一起到院子里放烟花,一番安排可谓煞费苦心。   成雪宁和成湘宁年纪小,被各自的姨娘抱回轩廷院歇息,剩下的成芸宁和成靖宁有过节,成芙宁不知如何讨好成靖宁,只好干坐着,只有成安宁能说会道,和成靖宁能说上话。成靖宁和二房三房的人并不熟悉,鉴于心里的那份猜忌,此时谈话多了一份保留,只说崖州的蓝天大海和游鱼,还有村里小姑娘们玩的各种游戏,丝毫不提成振清和顾子衿在崖州的一切。   罗氏有心和大房交好,和成靖宁说起开春之后京城的交谊宴会来。大祁朝民风比较开放,不裹小脚,也不立贞节牌坊,夫妇能和离,寡妇能再嫁,上层贵族女子不戴幂笠也能出门。像春季二月二有花朝节,三月三有上巳节,都是出门踏青赏花交际的好时节。   四月牡丹相继盛开,那时家家户户门前接摆上新开的花,可谓是京中盛景,四月芳菲时还有群芳宴,由皇家公主主持,一般门第的姑娘没资格参加,而高门府第的嫡庶小姐和四品官家中的嫡女也只有年满十四才能赴宴。曾经的罗氏是群芳宴上的常客,说起往日的风光无不叹息。   牌桌和这边的情形都好,荀太夫人终于露出久违的笑脸,不枉她安排了这么久。临近亥时,荀太夫人年近古稀,精力有限,忍不住开始瞌睡。身边的林妈妈忍不住劝道:“太夫人,您上了年纪,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身体要紧。”若是太夫人身体垮了,这个家只怕也散了。   荀太夫人摆摆手,喝了一口清茶:“我们难得聚齐了,这个岁无论如何也要守过去。还有一个时辰,我守得住。”她怕她一走,大房的人也会走,过年这么难得的机会,必须让他们在一处增进感情。都是她的孙儿,哪一个出事她都不忍心。太夫人固执己见,林妈妈不再坚持。   穿过来之后,成靖宁严格遵守这边的规矩,加上身体不好,她从没熬过夜,这么熬夜修仙,一时间不适应,正打瞌睡的瞬间,听到荀太夫人和林妈妈的对话,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听罗氏和成安宁说话。   被强迫做一件事,只觉度日如年,学着太夫人喝茶提神,饶是如此,成靖宁仍然精神不济,靠在炕床的墙壁上,抱着抱枕发呆,保持半睡半醒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成靖宁被成安宁摇醒。“到子时了,我们去放烟花。”   成靖宁狠狠的揉了揉眼睛,下炕穿上鞋和成安宁一起去院子那边。景斓堂前的空地上摆满了烟花爆竹,子时的钟声敲响,作为一家之主的成启铭点燃引线,鞭炮在庭院中炸开,发出噼啪的震天响声。女孩子们害怕,捂着耳朵躲在各自的母亲怀里。   这时其他地方的鞭炮声相继传来,大地也开始震动,过去的一年在鞭炮的响声中远去。鞭炮只是开场,后边的烟花则有几个后辈来点燃,成振清只点了一支,炫目的火花直冲天际,绽开之后照亮侯府的一方天地。烟火窣窣窜到空中,绚烂的火花引来小孩子的欢呼声。今年阖府团聚,府上准备了几百两银子的烟花,足足放了半个时辰才完。   闹了大半夜,回到房里之后成靖宁倒头就睡,突然觉得这个年过得怪没意思的,坐在一起装模作样的假笑,维持表面的平静,热闹的烟花下面,是心思各异的三房人。不过想那么多做什么?眼下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   初一清晨早早的就起了,换上新衣给府里的长辈拜年,一圈下来成靖宁得了不少压岁钱。再之后就是祭拜祖先,女眷也能进去,跟在男人身后跪拜。开国至老侯爷时期,永宁侯府上子嗣不丰,曾经有三代是单传,只有一代有两兄弟,因此牌位并不多。不过这一代子嗣丰茂,光男丁就有十个,聚在一起祭祖,排场就显得非常壮观。祭拜完祖先之后才辰初,成振清和有诰命的沈老夫人及顾子衿得进宫朝拜太后皇后,成靖宁则由甄妈妈守着,和府中姐妹一起用早点。   包了芝麻豆沙馅儿的汤圆,个个都由婴儿拳头那么大。最后吃到铜钱的是四姑娘成安宁,意味着今年一年她都能交到好运,引得其他姐妹羡慕不已。   忙完诸多事物之后回到琼华院已接近午时,成靖宁累得瘫倒在床上。眯眼闭目养神时,隐隐听到猫叫的声音,若隐若现,凄惨不已。成靖宁想起上一世养的那只美短来,可爱又傲娇,十分黏她。 第18章 黑猫   想到上一世那只无人照看的美短,成靖宁起身穿上鞋,顺着声音开始找猫。花月见她四处张望,上前问道:“姑娘,你找什么呢?”   成靖宁问道:“你听到猫叫的声音了吗?”在屋内转了一圈,没任何发现,准备到外面看看。   花月放下杯盏,奇怪道:“奴婢什么也没听到。”   “我刚才听到猫叫的声音了,你把水袖她们叫来一起找。” 不可能是她的错觉,一定有猫在附近。   “姑娘,外面天气冷,你在屋里歇着,奴婢和水袖她们出去找吧。”花月劝道。成靖宁身体不好,昨夜熬到午夜,后半夜鞭炮声不绝于耳便没睡好,早晨醒来精神就不太好,说话有浓浓的鼻音,如果再冻着了,老夫人就会唯她们几个是问。   在花月的劝说下成靖宁不再坚持,回床上躺着。但只要她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小猫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想小睡一会儿是不行了,索性披了件大氅到外间书房里等着。   猫的叫声一直萦绕在成靖宁脑海中,整整一个时辰都是如此。将琼华院上下找遍之后一无所获,水袖四人只得回去复命。   看到空手而归的四人,成靖宁问道:“没找到?”   花月只得如实说道:“没有,整个琼华院都找遍了,别说猫,连猫毛也没有。”   “奇怪了,我明明听到了。”成靖宁握着掐丝珐琅暖手炉,小猫的声音很近,好似就在附近,“我住的小院找过了吗?”   “奴婢几个最先找这里,没找到猫才到外面找的。姑娘,奴婢几个真的没有听到猫叫,会不会是你听错了?”花月奇怪道,大过年的,外面的雪积了一寸来后,猫又怕冷,这会儿只会躲在温暖的地方睡大觉。   成靖宁奇怪不已,问云萍几个小丫头道:“你们都没听到?”   四人齐齐摇头,成靖宁尤不相信,自言自语地道:“我明明听到了。”说着离开书房自己去找。   小猫的声音很近,时而温柔,时而尖利,听着诡异又觉揪心。成靖宁在小院的花坛边停下,刨开密密麻麻的枝干,看到躲在最角落里的小黑猫,约莫只有一个月大,小小的,瘦得很,整个身上非常脏,因受到惊吓缩成一团,惊恐的扯着嗓子嚎叫。   成靖宁小心翼翼地将猫抱在怀中,跳下花坛后对八个丫鬟说:“你们看,我就说有猫吧。”   花月四个大丫头面面相觑,她们刚才在花坛旁边找了好几遍,里里外外都翻过,着实没有猫,看到成靖宁抱了猫出来,均低下头来认错,“是奴婢几个不小心。”   成靖宁不继续纠结找猫的事,吩咐她们四人说:“花月,你去外院找沈管事,看能不能找到羊奶。水袖,去取些热水来,我给小猫洗澡。碧波和墨竹,你们两个准备干净的毛毯和手炉,手炉要大一点。”   小猫十分弱小,被成靖宁抱在怀里之后叫得更大声,四个丫头都被吓着了。尤其它一绿一黄的阴阳眼,看上去更渗人。花月犹豫不前,想了片刻支支吾吾地说:“姑娘,黑猫不吉利,奴婢看这猫来得诡异,还是别养了。”   成靖宁喜欢得很,满不在乎地说:“哪有那么惊悚?只有我听到这猫的叫声,说明我和它有缘。民间有说法,说黑猫镇宅,不会不吉利的。我听说自己找上门的猫不容易养活,你丢几枚铜钱到府外,就当是买回来的。它饿了,你快去找沈管事。”   小猫在成靖宁怀里瑟瑟发抖,叫得一声比一声凄厉,在喜气洋洋的大年初一,听得人直冒冷气。成靖宁抱着小猫安抚一阵,小猫熟悉了她的气息之后,叫声弱了下来。   水袖端了一盆热水来,还带来洗澡用的香胰子。小猫怕水,扒着成靖宁的手臂不放,成靖宁只得对这它说:“洗了澡你才会舒服些,别怕,很快就好,等会儿给你喝羊奶。”   小猫似听懂了成靖宁的话,变得安分乖巧。成靖宁有洗猫的经验,很快将脏兮兮的小猫洗干净,抱着它坐在火盆前给它擦身体。成靖宁动作很轻,室内又暖烘烘的,小猫很快发出了舒适的咕噜声。   换了一条干净毛毯,把掐丝珐琅手炉和小猫一起裹在里面,只露出一个小小的猫头来。花月正好端了一碗羊奶回来,成靖宁拿着瓷勺舀了半勺送到它嘴边。小猫饿急了,三两下就把勺子里的羊奶舔了个干净。没多会儿,小猫喝掉了小半碗羊奶。   “剩下的用冰镇着,等它饿了再加热了送来。”黑猫的求生欲比她想象中的强,喂起来毫不费力。   小猫喝了羊奶之后眯了眼开始睡觉,可怜巴巴的很招人。刚抱回来时惨不忍睹,洗干净之后看起来顺眼多了。不过花月仍觉不妥:“姑娘,不是不让您养猫,只是这猫来的蹊跷。而且奴婢听说猫上门不吉利,向来有‘猫衰犬富’之说,不如姑娘送给别人养。如果您真喜欢猫,到时候再抱一只名种猫就是了。”   对这些没有根据的说辞,成靖宁向来是不信的:“哪有那么夸张,只是一只猫而已,能坏什么事?说不定它是我的福星呢,祖母和母亲那里我去说。”她算得上半个猫奴,当时对各种花色的猫有一定了解,黑猫看上去诡异渗人,野性难训,其实黑猫是最温驯最聪明最贴心的,而且上一世那么多自动送上门的猫,那些收养它们的人也没见得因此穷困潦倒了。花月对成靖宁没办法,只好闭嘴。   下午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场雪,这会儿瞌睡虫上来,成靖宁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梦里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的情景,一会儿她站在高处被人指责,一会儿泡在水里无法呼吸,场景转换,她又在寺庙里,跪在佛前痛哭流涕。接着又是高高的宫墙,四处都是炫目的红色,有长长的队伍,有宝马香车,背后是身着锦衣华服送别的人,然后是广阔无垠的草原,年迈的老人,健壮的青年人,还有混乱的毡包,以及漫天的大火、四处逃散的侍女,和拿着弯刀杀人的士兵。   最后,一把刀朝她劈来,这时成靖宁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裳皆被汗水打湿,回想起梦中闪现的画面,仍然心有余悸。抬头看向临窗的大炕,只见炕上的小猫,正睁大一双鸳鸯眼看她,“喵”的叫了一声,余音拖得长长的,直击人心魄。   她不敢再看猫的眼睛,用力甩了甩脑袋,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稍稍清醒之后再看那只猫,它正在毛毯里睡得香甜,哪里还是刚才精神奕奕的样子?难道刚才是她的幻觉?成靖宁下床穿上鞋,也不叫花月她们进来伺候,自己换上衣裳到卧室外的书房,坐在书桌前,拿起工笔开始描绘梦里出现的那些模糊的画面。   画了五幅画,并不写实,她望着画发呆,无法将它们之间联系起来。大年初一就做这些梦,怎么看都不是好兆头。成靖宁秉承想不通就搁置一旁的做法,将五幅画叠好了放在盒子里藏在最角落的抽屉。   初二顾子衿要回娘家,原本打算带成靖宁一起去顾府拜访父母兄弟等长辈,无奈成靖宁刚入夜就发起烧来。顾子衿担心女儿,本想取消回娘家的打算,被沈老夫人及时劝阻:“你十年都没回娘家过年,顾家二老很是想念。明天让振清陪你回去,靖宁这里有我看着,实在不放心,早些回来就是。”   成靖宁这次的病来势汹汹,瘦消的脸被烧得通红,见顾子衿如此,也劝道:“娘,明天你去看外祖父他们吧,我这里有人照顾,您和爹别担心。”   顾子衿还欲再说,被成振清劝住,犹豫片刻才点头。   黄昏时分,大夫被请进侯府。诊治过后,大夫开了一治伤寒的药,又让贴身伺候成靖宁的几个丫鬟用帕子沁冰水给成靖宁冷敷降温,如此折腾了大半夜才勉强好了一些。半夜成靖宁又犯病,浑身滚烫无法安睡,辗转反侧不得安生,半夜醒来,就见白日里捡的那只黑猫正蹲在她的身上,睁大一双鸳鸯眼看着她。   黑夜中的猫眼睛闪着黄绿两色的光芒,如盛夏坟场升起的鬼火,饶是成靖宁见多识广,也被它吓得不清。“喵……”这次猫叫了,却没有声音。   成靖宁大着胆子伸手去摸它,小猫毛绒绒的,被清洗过后十分柔顺,还有香胰子的味道。小猫很温顺,主动蹭她的手指,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气息打在手指上,温温热热的,很有生气。原来一切只是她心里的恐惧,哪有什么神仙鬼怪?她把小猫抱进被窝,揽着一起睡了。 第19章 大师   初二清早,顾子衿和成振清已准备好去顾府,出门之前再到小院儿来看成靖宁,仍发着烧,但比昨夜清醒了许多。成靖宁把药一口喝完,说:“爹,娘,你们去吧,不用担心我。”   在沈老夫人的再三催促下,顾子衿和成振清才出门。用过白粥和清淡的小菜后,成靖宁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小猫正精神抖擞的在炕几上咕噜咕噜地喝羊奶,沈老夫人忍不住皱眉问道:“哪来的猫?”   成靖宁目光落到黑猫身上:“昨天在花坛里发现的,祖母,您看它可爱吧?”小猫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冲她温柔的“喵”了一声,“祖母,我想养着它,你看它那么漂亮那么可爱,丢了多可惜。”   “黑咕隆咚的,哪里好看?”沈老夫人扯扯嘴角,这得多喜欢才能闭着眼夸?她没养过猫狗,看不出这只黑猫有何可爱之处。在她看来,要养就养一只名种猫,这猫不止土,还黑乎乎的一团,比烧饭用的炭还黑上几分。   小猫觉察到沈老夫人的嫌弃,踩着不稳的步伐,颤巍巍地走到沈老夫人身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她的手,一黄一绿的眼睛里有闪闪的泪光,模样好不可怜。不过是只畜生而已,养着就费一些口粮而已,动了恻隐之心的沈老夫人对成靖宁说:“喜欢就养着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成靖宁喜上眉梢,下床穿上棉鞋就冲到沈老夫人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感谢道:“多谢祖母。”   花月见着成靖宁这幅欢喜的样子,只得把嗓子眼里的话咽回肚子里去。那只黑猫着实太诡异,下午那会儿,她们四个都没听到猫叫,也仔细找过花坛那边,的确没有猫,怎么只有六姑娘发现了?而且六姑娘这病也来的奇怪,离落水那日已有三天,不可能隔了这么些天再发病。   小猫知道自己被留下,感激地去蹭沈老夫人的手,又露出柔软的肚子来示好,在炕上不停地打滚。沈老夫人觉得有趣,摸着猫肚子上柔软的绒毛:“这猫看起来很有灵性,以后好好养着。想好叫什么名字了没?”   成靖宁轻轻地揉着小猫的肚皮,说:“它那么可爱,就叫可可吧。祖母,您觉得怎样?”   沈老夫人险些喷出一口水来,可可,还没听过这么童趣的名字。看成靖宁高兴成这样,也不扫她的兴,点头道:“就叫可可。”   搞定小猫的事,成靖宁松了口气,吩咐花月继续找羊奶喂可可。白天里有四个大丫鬟轮流用烧刀子沁了巾子给成靖宁擦身子,如意这般她的精神头稍微好了一些。喝了药之后仍是昏睡,一连三日皆是如此,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请大夫来看过几次,大夫也觉得奇怪,除了普通高热和风寒,再也诊不出别的症状。   花月看了看正在喝羊奶的可可,忍不住对沈老夫人说:“老夫人,这么些天了姑娘还不见好,会不会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缘故?”   若是平日里花月说这话,定会挨一顿批评,现在沈老夫人听了忍不住沉思起来。顾子衿坐在床头,不安地握着成靖宁烧得发红的手,说起在崖州的往事来:“去年八月在崖州时,来了一批杀手,振清都解决掉了,为了不惊动村里人,我们就地将人埋了。那日我被吓着了,一直昏迷不醒,振清也受了重伤,只有靖宁躲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见到一屋子死人。之后她还在屋里给我们做饭煎药,又在柴房帮着挖坑埋尸,收拾残局。之后她噩梦不断,本来身子就不好,那之后更是瘦得不成样子。会不会是那些怨灵缠上靖宁了……”   沈老夫人闻言皱紧眉头,沉声问成振清:“还有这回事?”   成振清无奈的点头,沈老夫人登时气得不行,高声问道:“你怎么让一个孩子帮着做这些?不说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见到一屋子死人有多害怕,更何况还是靖宁,她才多大?你也忍心?”   成振清被训得抬不起头来,喏喏的认错。沈老夫人忍不住叹气:“算了,还是请大觉寺的高僧来做法事驱邪吧,等靖宁好了以后,再到大觉寺去拜拜菩萨,求一个平安符回来。”   花月本想说猫的事,听到世子和夫人说起在崖州的经历,瞬间闭了嘴。一屋子死人,阴气该有多重?再看那只猫,已经吃饱喝足在自己的窝里睡着了,温驯可爱,看不出半点不妥来。   沈老夫人在京城人缘颇广,她信佛,自从成振清被福乐郡主暗害未成之后就开始了,一直是大觉寺的信徒,二十多年来舍了不少香油钱,主持了然大师也卖她几分面子。找到成靖宁病倒的原因,沈老夫人当日下午就套了车去京郊的大觉寺。   了然大师听过沈老夫人的话之后,二话不说跟着去了侯府。刚踏进琼华院的大门便觉奇怪,看到成靖宁的面相之后当即惊讶不已,世间还有这样的事?   躺在床上瘦得不成样子的成靖宁,精魂依旧强健有力,无奈被一团浑浊的黑气包围。而她的魂魄,却不属于这具瘦弱的躯体,融合得不甚好,以至于这些年来灾病不断。   了然大师为成靖宁奇特的命数惊叹不已,一时之间忘记说话,沈老夫人见此,以为成靖宁已无可救药,但还是怀揣着一丝希望,开口问道:“大师,靖宁的病如何?很严重吗?”   的确很严重,了然大师忍不住点了点头,道:“六姑娘还有救,老夫人和少夫人不必担心。”   沈老夫人暗自松了口气,小声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   了然大师问了成靖宁的名讳和生辰八字,顾子衿一五一十的说了。他又细看成靖宁的面相,对不上顾子衿说的那些,但顾子衿说的那些的确没有问题。不过上天让她来到这里,他也不视之为妖魔鬼怪,心道一切顺其自然。为了不泄露天机,了然大师没有再说,施法给成靖宁驱邪定气改相。   “这是供奉在佛祖跟前的貔貅,开过光,能镇宅驱邪,今日送给六姑娘,日后定要时时带着,千万不能丢了。”半个时辰后法事结束,了然大师从袈·裟里拿出一个翡翠貔貅来递给顾子衿,顾子衿连忙推辞:“供奉在佛前的宝物,靖宁怎么能要?多谢大师美意。”   “从六姑娘的面相看,是命途多舛、非长寿之人,而六姑娘的生辰八字却是极好的,她这名字也改得极好。但两者不相匹配,世间罕见,需一件法器调和,这件翡翠貔貅挂坠,是能帮到她的宝物。如若不然,六姑娘只怕会遇到更多意想不到的坏事。”了然大师双手合十,看着静静躺着的成靖宁说道。   面相和八字命格不相匹配?沈老夫人婆媳二人惊讶不已。还欲再问,了然大师已亲手将貔貅挂坠挂在成靖宁的脖子上,“宝物若运用不得当,也只是一块石头,赠给有缘有用之人,才能显现其价值,六姑娘和它有缘,送给六姑娘也无妨,老夫人和夫人不必再推辞。”   “那靖宁?”沈老夫人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了然大师咬破手指,在成靖宁眉心处点了点,说:“命理的事,还是少说为妙。一切顺其天意。六姑娘日后定会否极泰来,一生顺遂。”他的目光看向那只正瞪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小黑猫,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这只猫和六姑娘有缘,一定要好生照看。”又扭头看着成靖宁,双手合十喃喃道:“不可强求,不可强求。”   最后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沈老夫人以为是大师给成靖宁的叮嘱,忙不迭的点头,并表示一定会说给成靖宁听。送走了然大师之后,成靖宁的烧退了下去,到晚上已经清醒过来,不过仍然发着低烧。原本喜气洋洋的新年,因为成靖宁的病少了几分团圆的喜悦。   琼华院这边一直有亲朋好友上门,成靖宁因为病着就没去见客,窝在自己的小院养病,一直到元宵,她的烧才彻底退下。病过一场之后,整个人瘦得近乎虚脱。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成靖宁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自己养得壮壮的。   开了春之后,京城的天日渐暖和,太阳露脸的日子越来越多,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到处都湿漉漉的。庭院中的琼花树开始发芽,熬过水土不服和一场半个月的风寒,成靖宁终于能吃一顿安生饭,一边嫌弃这具身体太虚弱,一边怀念着上一世那幅结实的身板来,想着要重塑健康体魄,因此多吃了一碗饭。   为了拥有一个好身体,成靖宁开始制定健身计划。每天跳一套健身操,跳百索五百次,每天加五十个,到两千之时便不再增加,踢毽子三十个,每天加五个,到两百之时也不再增加。经为了锻炼身体,她坚持做过一套简单的健身操,上一世亲身实践过,效果很好,这一世等院子里的花木全都抽芽,换上春衫就能开始了。   顾子衿听了成靖宁的计划,皱紧了眉头,踢毽子还好,但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着实不是一个淑女所为。“靖宁,京城不是崖州,你可以和那些小姑娘一起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养身体法子多得是,着实没必要这般。” 第20章 琼华   顾子衿是典型的古代淑女,认为蹦蹦跳跳有伤大雅。不过成靖宁坚持着,认真说道:“娘,你看我小时候像个病猫,不也是跟着爹练了两套拳法,每天在房前屋后跑上几圈,五岁之后就很少生病,可见那么做也是有效的。我每天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做,身边也都是自己人,谁会出去乱说?而且这是最有效的法子,您也想我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对吧?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尝试半年,没有效的话我就放弃,您看如何?”   顾子衿十分为难,看向沈老夫人的目光多了几分求助。婆媳两个之间的无声交流被成靖宁看在眼中,家里沈老夫人是最权威的长辈,她若点头便没问题,于是到沈老夫人身边,抱着老人的胳膊祈求道:“祖母我真的不骗您,您看二哥虽然也是寒窗苦读,可也没落下拳脚功夫,身体一直很好,可见练拳脚活动筋骨对身体很好。我只是在小院里踢毽子跳百索,谁会闯进来指指点点?每天做一点,日积月累总会好起来。好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只有身体好了,才能去做想做的事。祖母,您就答应孙女吧。”   见沈老夫人还在犹豫,成靖宁又滔滔不绝的说起自己的想法了,费了一番口舌之后,才让老人家点头:“好吧,就在你的小院里炼,以半年为期,没有效就老老实实的待着用我的法子养身体。”   成靖宁抱着沈老夫人的胳膊:“多谢祖母!”   成靖宁关起门来养身体,她要的百索和毽子沈老夫人挑好了送来,并表示对她的计划拭目以待。之后她便开始在早午晚三个时辰点,开始锻炼身体。由于她体弱多病,回京城之后不是病就是躺,因此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甚少带她出门走动,令国公府和顾家还未上门拜访。就是琼华院的大门也甚少出去,像府上的赏花宴等京城女眷聚集的场合便没出现。荀太夫人本欲让成靖宁上府里的闺学,听闻她身子不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也不让她去景斓堂请安。   可可瘫倒在房檐下的木椅上,百无聊赖的摇着尾巴,眯着一双眼睛看着成靖宁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成靖宁做完一套操,用巾子擦了脸上的汗水,在可可身边坐了下来,抚着它柔软的皮毛。   羊奶养着,鱼干供着,还有一堆调养身体的零食,两个月下来可可大了一圈,全然不是刚捡回来来时的瘦弱模样。可可除了刚来时的讨好之外,安定下之后就疏远成靖宁,更愿意对着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撒娇,从来不给她好脸色。不过它仍然愿意跟在成靖宁身边,瞪大眼睛看她做事。   “可可,好无聊,想不想出去走一走?”成靖宁自由惯了,身体稍好一些之后,开始惦念起外面的世界来。   可可很不给面子,闭上眼睛小憩,只有一只尾巴不耐烦的扫来扫去。连猫也不理她,成靖宁只好打消这个念头。突然看到花坛里的小秧苗,成靖宁飞快的跑了过去。半月前种下的辣椒种子发芽了,等到夏天就能结果。   这一世辣椒从南方传入大祁朝,京城还很少,虽然是稀罕香料,敢于入菜的人家还是很少,京城的饮食,仍以清淡为主。如果能推广这个的话,说不定能大赚一笔。沈老夫人名下有一间酒楼,在京城里是中等水平,生意算不上兴隆,但每年都由盈余,她可以从沈老夫人那里下手。   看到成靖宁莫名的兴奋,可可好奇的走了过来,轻车熟路的跳上花坛,只看到一簇小小的秧苗,嫩生生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喵~”可可冲着成靖宁叫了一声。   成靖宁把可可抱在怀中,说:“如果成功的话,家里的金库会暴涨的。”她越想越兴奋,在可可的小脑袋上亲了一口,赚钱是她两辈子最大的兴趣。可可抛给她一个嫌弃的白眼,挣扎着要下地。“小没良心的,我对你这么好,你就这么对我的?”猫果然是高冷的动物,不吃她这一套。   刚换好衣裳,花月来禀告说四姑娘成安宁来了。“请她进来。”成靖宁理好蓬乱的头发,到左梢间的书房。   第一次到琼华院,成安宁好奇的打量院子里的一切,和她想象中的很不同,清幽雅致,全然没有皇亲国戚的奢华。跟着小丫鬟进入成靖宁住的小院,院里安安静静的,丫鬟仆妇各司其职,一只浑身漆黑的半大黑猫在院子里晒太阳。和记忆中的很不一样。   可可见到成安宁,很不友好的嚎叫了一声。尖利的猫叫声直击人心房,吓得成安宁险些摔倒。水袖扶住成安宁:“四姑娘小心。”   成安宁恢复云淡风轻的神色,眉眼带笑地问道:“那只黑猫好生奇怪,六妹妹很喜欢猫么?”   水袖很不喜欢可可,从它出现起一直认为它是一只不详的猫,奈何成靖宁喜欢,了然大师也说要好好养着,她一个下人自是没辙,平日里就离它远一些。听到成安宁问话,不自觉的露出嫌恶的情绪来:“是呀,六姑娘很喜欢,养得比孩子都精细。”   一只猫,她并不放在心上,跟着水袖一起到成靖宁的会客厅,成靖宁正在倒茶水。见到她来,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上来:“四姐姐是稀客,今天怎么想起到琼华院来?”   “多日不见妹妹,就过来看看。妹妹不会不欢迎吧?”成安宁含笑坐下,成靖宁端了一杯茶给她。   “是大红袍吧,这茶金贵得很,也就琼华院这边有了。”成安宁喝了一口后说道,话里是藏不住的羡慕。   成靖宁颇不好意思,她并无炫耀之意:“我是个俗人,茶对我来说都一个味儿,水袖她们泡什么茶,我就喝什么茶。四姐见多识广,从小长在侯府,知道的一定比我多。”   成安宁露出苦涩的笑容,说话有些勉强:“见多识广说不上,知道的好东西也不多。我们兄妹三个,在父亲和祖母面前都排不上号的。唉,不说那些了。这个月底有海棠宴,祖母让大伯母主持,到时妹妹参加与否?”   永宁侯府风光的时候,海棠宴热闹非凡,京中贵妇贵女均以能参加海棠宴为傲,自从二皇子夺嫡失败,辅国公府被抄家夺爵,二房三房失势之后,京中的权贵对永宁侯府避之不及。两年中,府中的海棠花绚烂依旧,却也不复往日繁荣。现在大房崛起,有皇后做靠山,自是要借这个机会重回权贵圈子,大房也需要一个结交贵妇的机会,眼下就有一个好时机。   “回来之后我一直闭门养病,对这些倒不清楚。依照祖母的意思,让我再学些规矩之后再跟着母亲出门。”正因为是大房唯一的嫡女,在规矩和行为举止上必须周全,不能出错被人耻笑,在这方面上,顾子衿和沈老夫人的态度一致,养好身体,学全规矩再出门交际。   成安宁露出惋惜的神色:“真是可惜了,海棠宴多好的机会呀。”   成靖宁看得开,反去劝成安宁说:“今年错过了还有明年、后年,四姐不必为我可惜。倒是你和三姐姐还有二叔母,得好生准备才是。”   “妹妹说得是,是我多心了。离四月不远了,妹妹的生辰打算怎么过?”成安宁又问道。   “只在院子里吃碗长寿面就好,不大肆操办,父亲说这个时候要低调一些,我也还小,一个生日没必要办得那么隆重。”成靖宁想了想,对成安宁说道,对家中三位长辈的安排,她十分赞同,她对自身的情况十分清楚,虽然是现代的灵魂,但壳子和所处的环境都是古代,想要活下去,至少面上必须遵照这里的规矩来,她相信长辈比她想的更周全。   成安宁有几分失望,“还以为妹妹十岁生辰,能来琼华院讨杯酒喝。好歹是整生,只吃长寿面会不会冷清了?不过是个生辰,大伯父太小心了。”   “过生日的时候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有冷清不冷清的。反正现在小心些没错,而且过生总免不了宰杀牲畜,大人们说年纪小的孩子过生日还是别大肆操办,免得折寿了。”以往在崖州,每年过生日顾子衿都会给她煮长寿面,自然不希望回京城之后打破这个习惯。   “说得也对。六妹妹喜欢什么礼物,我也好准备着。”成安宁不执着让成靖宁大办生日的话题,转到送礼上。   成靖宁笑道:“只是一个小小的生辰而已,四姐姐不必破费。”她和家中姐妹不熟悉,要生日礼物这样的事她着实没办法做。这时可可走了进来,尾巴竖得高高的,一直喵喵叫。成靖宁很喜欢可可,俯身把可可抱在怀里,从柜子里拿了几个小鱼干来喂它。   可可难得乖巧听话,被成靖宁抱着不挣扎也不嫌弃,一边嚼着小鱼干一边睁大一双阴阳眼恨意满满的盯着成安宁。黑猫本就可怕,尤其它还生了一双阴邪的阴阳眼,成安宁被可可盯得心里发毛,她第一次见这猫,没惹过它吧?见成靖宁宝贝成这样,勉强笑道:“六妹妹什么时候开始养猫了?这猫看起来好生奇怪。” 第21章 海棠   “奇怪吗?我看着挺可爱的。正月初一那日在花坛里捡的,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可怜,混熟之后就翻身成了主子,整天在琼华院四处溜达。唉,这猫不喜欢我,喜欢祖母她们多一些。”成靖宁无奈又愤然地道。   她对可可最好,照顾得最上心,但可可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猫脸,对她爱理不理,反倒是对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很亲热,见到人就上去蹭。鄙视正经主人,越级讨好地位更高的长辈,是不是全世界的猫都这个德行?成靖宁忍不住想道。   “虽然如此,妹妹还是很喜欢是不是?”成安宁笑着道,伸手去摸可可。可可两个月来被养极好,毛皮油光水滑,变得极其富态,如果不看眼睛,没有听过它尖利的叫声,会以为它是一只很温顺的猫。不过可可不给成安宁面子,一口咬在她的手指上。猝不及防的来了这么一下,成安宁痛得低声嘶吼,捂着手指上的伤口,愤恨的盯着一脸无辜的猫,却无可奈何。   成靖宁放下茶杯连声道歉,让水袖拿酒和药来。“平日里可可虽然冷漠了些,但我没想到它会突然咬人。四姐姐,对不起。”而可可坐在地上,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无辜的看着手忙脚乱的两个人,尾巴还百无聊赖的在地上扫来扫去,全然没有做错事之后的羞愧。   水袖听成靖宁的吩咐拿来烧酒和药,放在桌上准备给成安宁处理伤口。成靖宁愧疚得不行,说:“我来吧,水袖,你把可可抱出去。”   可可对几个丫鬟态度比对成靖宁好,水袖抱它,它还对水袖撒娇,出门之前挑衅的看了成安宁一眼,又是一声直击人心底的尖利的叫声。成安宁见这小畜生这幅讨打的模样,心里恨得不行,但对着帮她包扎伤口的成靖宁,不得不把心里的恶气忍回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日后有的是报仇的机会!正寻思该如何教训它,手上传来一阵烧心的痛,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烧酒淋到伤口上会很疼,四姐姐忍一忍。”成靖宁清洗了咬伤处,正用烧酒进一步清理。她上一世养猫,知道如何处理被猫咬伤后的伤口。用烧酒洗过之后抹上药膏,说:“伤口结疤之前四姐姐别沾水,在海棠宴之前能痊愈。”说着,又让水袖寻了一盒消除疤痕的药膏来送给成安宁。   成靖宁又是道歉又是帮她处理伤口,成安宁这会儿不好和一只不通人性的小畜生计较,只得道:“没事,六妹妹不必放在心上。”她没心情继续说生辰礼物的事,胡乱说了几句话之后起身离开。   可可心情很好,爬上房顶躺在琉璃瓦上晒太阳。成靖宁送走成安宁回来,看到的正是可可左右打滚好不惬意的样子。真是一只没心没肺的猫,成靖宁忍不住站在院子的空地上训斥它:“四姐姐又没得罪你,你不理人就罢了,还咬发狂人。还好四姐姐性子好不和你计较,否则还不知你会被如何处置,下次不能这样了,记住了没?”   可可对成靖宁的说辞不屑一顾,给了她一个白眼之后,竟然闭上眼睛睡觉。成靖宁无话可说了,她总不能和一只野性未脱的猫纠缠下去。   五日之后是侯府的海棠宴,操办的人变成了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作为从前的东道主,福乐郡主以身体抱恙为由,拒不参加,三夫人陆氏也闭门不出,整个三房的人都紧闭轩廷院的大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生闷气和口无遮拦的诅咒。二房的罗氏则领了两个女儿帮着顾子衿张罗,以示亲近。   永宁侯府两年未举办海棠宴,这次换了人主持,京中多半贵妇卖皇后和令国公府还有顾家的面子,接到请帖之后都来了,不过她们多是来看热闹的。这府里的大戏令人目不暇接,现在又开新戏,如何不来瞧一瞧?沈老夫人这支和福乐郡主那支不睦,当年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时沈老夫人被福乐郡主这边压得喘不过气,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她们母子风光了,很多人都好奇现在的永宁侯府是个什么样子。   这是顾子衿回京城之后的第一次大型宴会,从三月初就开始准备,宴会安排拟了许多方案,各种安排改了又改,务必做到尽善尽美,是以各家的贵妇贵女看到顾子衿时都眼前一亮。这位成顾氏,还和当年一样温婉动人,艳光四射。虽然脸上有了岁月留下的风霜,但她依旧端方貌美,同龄的贵妇远比不上。是以,三五两个坐在一起小声议论这位新鲜出炉的世子夫人。   顾子衿落落大方,和左右的夫人谈笑风生。罗氏在一旁作陪,举止很是妥帖。成馨宁和成安宁姐妹两个十分乖巧,在一堆贵女中间说话,无半分不妥之处。她们姐妹两个都是容色十分出众之人,加上良好的教养,很容易让人有好感。“隔房的姑娘都来了,怎么大房的嫡女没出现?”见到如花似玉的姐妹两个,不少人奇怪的小声低语。   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闻言,小声为那位夫人解惑道:“你不知道,大房的那位嫡女貌丑无盐,举止粗鲁,像个野猴子似的,十足的一个乡下蛮丫头,自是不敢带出来见人了。”   “刘夫人如何得知?”成振清回京之后在权贵圈子掀起不小波澜,顾子衿也是后宅夫人八卦的对象,成靖宁自是在处在八卦的中心。之前见不到成靖宁的理由是回京之后水土不服,加上身子弱,需静养,不便出门。现在听到这番解释,自然而然的将其认定为标准答案。而且这都回来五个月了,不可能一直病着吧?十有八·九是相貌丑陋,怕在座的夫人们看了回去说闲话。   “是承平侯夫人说的,年底的时候她领着她家长子到侯府做客,那时就见到了大房的姑娘,回去之后直叹气说六姑娘不像成家的孩子,那容貌简直了,说貌丑无盐已是抬举她了。”承平侯夫人就是福乐郡主的大女儿成宜珍,她说的话不会假,尽管两房人有龌龊。   “那看来是真的了。”围坐在一起的夫人纷纷点头,知道真正答案的女人们不再叙说成靖宁,换上得体的笑容和沈老夫人婆媳说笑寒暄。   小院儿中,成靖宁刚跳完一千个百索,坐在回廊的长椅上休息。身边躺着的是百无聊赖的可可,难得乖巧的让她摸。“等过了生日,差不多就要去闺学了,到时我想让祖母请一位擅长工笔画的师傅来教我画画。”成靖宁自言自语地规划将来的学习生涯,她上一世是艺术生,学的是服装设计,绘画技能不在话下。   后来流行过一阵彩铅画,她利用课余时间学过,工作之后也利用空闲时间提高,等到画技成熟后,还兼职画各类人和物以及古风画,每个月也有不少收入。这里没有专门的制图工具,也没有钢笔铅笔之类的现代绘画工具,暂时只有毛笔画,与写实的彩铅画相比,学工笔画来得更快。她在崖州时只学了工笔画入门,想要进一步提高,必须请一位师傅来教。   可可对画画没兴趣,只躺着摇尾巴。“我现在的身体好了许多,果然锻炼才是最有效的健身方法。”规划完学习之路,成靖宁开始感叹这两个月的锻炼成果,坚持下来,她的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至此顾子衿再也没有半句反驳的话。   海棠宴办得十分成功,顾子衿重新赢得京中贵妇们的认同,贵妇们也带了一堆八卦回家,准备和亲朋好友分享。晚上沈老夫人回来,成靖宁说了学画的事。顾子衿在一旁点头赞同道:“靖宁有几分绘画天赋,在崖州时自学了工笔画,虽说入了门,但还需师傅指引。娘在京中人缘广,还请您帮着请一位师傅。”   “请师傅的事我去办,到时候把西侧院收拾出来,让靖宁到那里去学。”有一门技艺是好事,如果成靖宁真有天赋,绘画这门技能将会为她将来的亲事加不少分。   “祖母,还有五天我便要去闺学,到那边之后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她对闺学并无期待,上一世埋头苦读了那么多年,并不代表这一世她还想做学霸,只消应付得去就行。   至于为何要上闺学,同样是荀太夫人和成启铭的要求,说孩子们是无辜的,上一辈的恩怨不能延续到她们身上,女孩儿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在家中这段时日应该好生相处。   长辈的要求拒绝不了,沈老夫人只得让成靖宁去,等着日后寻个让太夫人无法反驳的理由让她抽身。“没什么要注意的,只要尊敬师长,好好学东西,和府里的姐妹和睦相处就是了。”   “我知道了。”成靖宁点头,有多年的仇怨在,和睦相处是做不到了,井水不犯河水倒可以。说起闺学的事,三辈人都有些心堵,成靖宁少不得要说些开心事来逗两位长辈开心,“听说西疆大捷,四月中旬大哥就要跟随舅公一起回来了,祖母,我们到时候要去城门接大哥吗?”   在琼华院这边,迎接成永皓回来是最大的事,沈老夫人从三月初就开始收拾院子了,“不了,我们就在府里等。永皓跟随大军回来之后,会和你舅公他们一起入宫,接受皇上的召见。”西疆的大战,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仗,对手是强悍的鹄奴,此战大捷对大祁来说意义非凡。到时朱雀大街势必人山人海,她们就不必去挤了。 第22章 闺学   顾子衿十年未见长子,原本打算去迎接长子回家,听了沈老夫人的安排后,只得打消这个念头。成靖宁如何不知顾子衿的心思?抱着可可在沈老夫人身边坐了下来,说:“祖母,这是大哥的首次大捷,他一定希望我们看到他跨马游街的神气样子。我知道街上人多,不如在沿街的酒楼定雅间,可以一睹凯旋大军的风采,也可以看到大哥。”   见着成靖宁这幅撒娇讨好的样子,沈老夫人只好笑着点头: “也好,明早就派人到天香楼包一间雅间,想去看的都可以去。”   “谢祖母!”成靖宁放下猫,双手抱着沈老夫人的手臂,头搁在沈老夫人的肩膀上开心地道,“娘,到时候一起去!”   顾子衿笑逐颜开,不住的点头:“好。”   三月二十八是成靖宁的生日,依照沈老夫人所说的,并未大肆操办,只吃了长寿面,中午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便饭就过了。四月十二是到闺学报道的日子,因此她过完生日之后,就开始收拾上学用的书本和笔墨纸砚。闺学上午教诗书礼仪,下午教女红、医理、棋和古琴。上下午各两节课,上午从辰时两刻开始,到午时结束,下午则从未时二刻上到申时未,中间休息一刻钟。课业不多,十分轻松。四位女师傅是曾经福乐郡主请来的,都曾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   四月十二一大早,成靖宁离开琼华院,到荀太夫人的景斓堂请安。荀太夫人见到成靖宁很是亲热,让她坐在自己跟前,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道:“可是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人也精神了,脸颊也有肉了,现在可习惯了府上的日子?”   成靖宁礼貌客气的回道:“回太奶奶,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就好,从今儿起,你就开始上闺学了,要跟着四位师傅认真学,争取早日赶上她们。你的堂姐妹们都是极好的人,一定要和她们好生相处。”荀太夫人语重心长的叮嘱着。   荀太夫人叮嘱了许久,才放成靖宁去景斓堂前的闺学。闺学中的位置按照年龄大小安排,小的坐前面,大的坐后面,成靖宁在府上排行第六,很荣幸的坐在第一排。二房三房的姑娘陆续来了,每人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作陪。除了最小的成湘宁之外,到辰时二刻,所有姑娘都到齐了。   上午教《论语》中的学而篇和书法,师傅是有着小班昭之称的班氏。对于新到的学生,班氏没有过多关注,走过场般的说了几句好好学习和睦相处的话之后开始上课。班氏照着书本将整篇念了一遍,挑出其中的生僻字,教熟了之后逐字逐句的让学生们跟读。等到她们能读了之后,再详细讲解每一句之后的含义和道理。   照本宣科的学,本就没甚新意,年纪大一些的还好,小的听不懂就开始走神。兴许府上的姑娘都不是读书的料,就囫囵听着,知晓其大意就好。有了对比之后,成靖宁才发现她上一世的老师简直太好了。碍于才来,不好表现得懈怠,只好坐直了身体认真听着。   班氏讲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结束。并表明让她们下学之后好生复习,下次上课会抽查。   课余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八个姑娘分为四波,二房的庶女们并不和睦,各有各的冷傲矜贵,成馨宁姐妹二人有意和成靖宁交好,一下课就围到她身边问她习不习惯,能否听懂班师傅讲的内容。三房的庶女成芸宁和成雪宁则小心翼翼的守在嫡女成康宁身边,不敢高声说话。   成康宁对成馨宁和成安宁十分不屑,明知和大房是死对头,还恬不知耻的去巴结一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看到成玉宁几个庶女对二房两个嫡女的孤立,突然发现这个平日里高傲没脑子的大姐有那么几分顺眼。   “我还好,师傅讲的都记下了。下堂书法课能应付,在崖州时母亲有教我描红,写字不成问题,只是写得不好看。”面对热心的姐妹两个,成靖宁笑脸相迎。   成馨宁的字写得最好,软声说道:“书法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六妹妹日后好生练习,一定会写好的。”   成靖宁点头:“嗯。”   成安宁想起四月十三是成靖宁的生日,说:“明天是六妹妹的生辰,恰逢休息,不如届时到你那里去,正好一起温习功课?”   成靖宁不明所以,不知为何成安宁认为她的生日是明天:“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多谢四姐姐。”明天教她工笔画的师傅要到琼华院来,那时也没空陪二房的两位姑娘。   成安宁一怔,她记得明明就是四月十三,怎么会变?成玉宁虽在和成康宁说话,但一直注意着成靖宁这边的动静,听到成安宁记错了成靖宁的生日,忍不住开口嘲讽:“四妹妹想讨好六妹妹,却连人家的生日都记错了。拍人马屁,难道不该事先打听清楚人家的喜好?犯这么低级的错,真是可笑!要是我,早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成安宁脸上一阵尴尬,站在成靖宁身边不知如何是好。成靖宁帮着解围道:“四姐姐惦记我的生日,我高兴还来不及。再说都是成家人,哪还说什么讨好不讨好,大姐姐言重了。”   成靖宁维护成安宁,引来成玉宁一声不屑的冷笑:“你以为她们姐妹两个靠近你安了好心?别到时被利用了都不知道!”讽刺完她们三个,成玉宁高傲的坐下,不再关注她们。   成安宁这会儿已经调整过来,不理会成玉宁的冷嘲热讽,换上得体的笑容对成靖宁说:“大姐姐说话向来如此,六妹妹别多心。今年错过了,明年再为六妹妹庆生。不知妹妹什么时候过生日?”   “三月二十八,明年一定请三姐姐和四姐姐。”成靖宁说道。原本顾子衿的产期在四月中,只是在三月二十七那晚,天上突然闪下一道惊雷,劈中房前的老槐树,她因此受到惊吓,所以成靖宁早生了半个月。对成安宁姐妹两个,她依照沈老夫人的吩咐,保持着几分疏离。   一场尴尬圆了过去,课余时间就这么过了,书法课依旧是班氏上。她精通四书五经和书法,但在讲课上有所欠缺,不过书法课倒比文化课上的好。在成家,姑娘们文化课可以不过关,但必须写得一手好字,因此所有姑娘都学得十分认真,一笔一划都写得像模像样,这时成靖宁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正午成靖宁原打算回琼华院用午膳,不想荀太夫人屋里已经摆好了饭,让学堂里的姑娘都去。能坐十人的大圆桌上摆满了佳肴,荀太夫人说不必客气,让八个后辈陪她坐一桌一起吃饭,不必拘束。   成安宁嘴甜,长得又美,很讨人喜欢,摆饭的少许时间,已把荀太夫人哄得笑声连连。成馨宁得了罗氏的叮嘱和妹妹的劝说,也时不时的说话凑趣。桌上坐的都是府上最尊贵的长辈和没成年的小辈,不遵循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是以饭间十分热闹。   成靖宁初来咋到,是荀太夫人重点关注的对象,问她能不能听懂班师傅讲的课,习不习惯学堂,以及和堂姐妹们相处的情况。成靖宁含笑一一答了,又有成安宁在一旁粉饰,荀太夫人心情更加愉悦,并且传达了以后上学期间都在景斓堂用午膳的意思。   下午是学女红和琴艺,女红成靖宁有基础,学起来毫不费力,不过琴艺就麻烦了。上一世她没接触过古琴,在音乐上勉强及格,学起来颇为吃力。成安宁古琴学得最好,很得从司教坊出身的白氏夸奖,见成靖宁学得吃力,自告奋勇的来辅导。对成安宁的热情,成靖宁只好接受。   一天的课量并不多,满打满算只有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学生们自行安排,只要完成女师傅们布置的作业就成。一天下来,成靖宁算摸清了其余六位姑娘各自的侧重点,成玉宁曾是府上最受宠的姑娘,前途和行情最好,因此对这些能加分的功课并不上心,勉强弄懂就成。   二姑娘成康宁是三房嫡女,陆氏要求严格,在诗书和琴艺上最下功夫,虽然有几分傲气,学习时却极为认真。三姑娘成馨宁长期被庶母庶姐压制,十分娴静柔弱,走的是贤惠路线,女红、厨艺和书法最为出色,其余功课能打七十分。四姑娘成安宁和五姑娘成芙宁都是全才,每一科都十分出色。与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成安宁相比,加上庶出的身份,成芙宁则安静许多。七姑娘成芸宁,每堂课都很认真,但资质平平,算不上出色,不过一张嘴和一颗心却是极厉害的。至于八姑娘成雪宁,年纪小,看不出潜质,只恍惚的跟着学。   回到琼华院,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一起问了闺学里的情况。成靖宁把白日里发生的事都说了,隐去成玉宁和成安宁之间的龌龊。“我古琴学不好,四姐姐还说要课下辅导我呢。”   “四丫头的确热心,她愿意教,你就跟着学,别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二房的罗氏,沈老夫人心中还是同情居多。但成安宁让她捉摸不透,一年前还倔强偏执,有些愚蠢狠戾的小姑娘,怎么突然之间变得才高八斗八面玲珑了?她还记得成安宁九岁时,眼睛里的那股狠劲儿和恨意,那时候的她,不通文墨,才艺平平。 第23章 拜师   闺学上两日休息一日,今天休息,不过照旧得早起。病养好了,就意味这以后每天必须到荀太夫人那里请安。三房人来得整齐,除了福乐郡主李馥莹。看着风光满面的沈老夫人,荀太夫人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家,终究无法平静。为了永宁侯府,为了成家,她必须多撑几年。四月二十八是药王菩萨的生辰,荀太夫人琢磨着带府中女眷到香积寺去进香。   荀太夫人的把戏沈老夫人如何看不穿,道眼下大祁大捷,得迎接成永皓回府,她的兄长令国公也回了京城,免不得要去拜访一番,府上还有诸多事物要忙,以着实走不开为由拒绝。今日闺学休息,沈老夫人怕荀太夫人留下成靖宁,抢先一步开口:“靖宁在绘画上有几分天赋,我请了一位擅长工笔画的师傅到府上教她。这会儿人已经到了,母亲,我和子衿领靖宁先回去了。”   沈老夫人请来的师傅姓顾,单名一个楷字,五十上下,整个人看上去仙风道骨,据说和顾子衿的娘家是同宗。是大祁朝鼎鼎有名的画家,年轻时曾是宫里的御用画师,最近几年半隐半退,在宫外开了一家画坊,开馆收徒。   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找上门之后,顾楷本不太乐意,现在后宫中皇后和方淑妃争得厉害,太子尚未确立,皇后所出的四皇子和方淑妃所生的大皇子与丽妃所出的二皇子及柔妃的三皇子都在竞争储君之位,今上态度不明,所有皇子都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他着实不想和永宁侯府走得太近,储君之争,向来是鲜血淋漓尸横遍野。万一四皇子失败,他一介小小画师,难免受到波及。   不过顾子衿再三提同宗之事,又说自己女儿极有天赋,本着爱才之心才勉强上门。对初次见面的学生,顾楷难免要考上一番。   成靖宁本着参加艺考般的郑重,说了自己对绘画的见解,侃谈一番对工笔画的认识,末了交上自己这些时日的一些画作。工笔画崇尚写实,讲究形似,笔画工整,她只是一个初级入门者,年纪尚小,笔力虽显得稚嫩,但所画内容十分传神,在她这个年纪能画成这般已让人吃惊。这个学生是一块天资极佳的璞玉,精心雕琢之后定会大放异彩。   顾楷翻看完成靖宁交的画作之后,问道:“真是你画的?”   成靖宁犹如上课被点名提问般认真,说道:“是学生所画。因喜欢工笔画,所以在崖州的时候买了几本基础书籍自学。回京之后想继续学习,所以央求祖母请一位师傅。”   手里的三张画,不像出自一个初学者之手,顾楷对成靖宁的话半信半疑,决定再考她一考,“既然如此,那你即兴画一张,就画庭中的这棵琼花树。”   “是,学生领命。”成靖宁郑重地应道。小丫鬟搬来桌子,摆上作画所需的工笔和颜料等工具。成靖宁立于书桌前,执笔开始作画,仔细地勾勒琼花树的线条。顾楷饶有兴致的站在一旁看她作画,捋着胡须不住点头,基本功很扎实,对线条和色彩把控十分到位,看得出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到正午十分,成靖宁才画完琼花树,顾楷拿到成品,已对眼前的小姑娘刮目相看。沈老夫人在一旁凑趣道:“顾先生,这个学生可还收得?”   顾楷连忙点头:“六姑娘的确是根好苗子,日后定会成为大家。”   通过顾楷的考验之后,定下学画的时间。由于顾楷行程繁忙,所以只在每月抽十二日到侯府授课,每堂课一个时辰。   “多谢先生!”能请到大师指导已是不易,更何况作画这事靠的还是天赋和汗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成靖宁当即朝顾楷拜了三拜,敬了茶,献上红包和拜师帖子。顾楷上座,受了成靖宁的礼,宣布门规后勉励她一番,拜师礼便成了。   成靖宁跟随顾楷学画的事很快传遍侯府,等到第二日上学时,与她交好的两个姑娘忙围上来探消息,一边询问画画的事,一边问顾楷的情况。“六妹妹怎么想起学工笔画?”成安宁十分的费解,她记忆里,成靖宁并没有接触过工笔画,更别说得到大师顾楷的认同。   “在崖州的时候就想学了,只是苦于没有师傅教。”成靖宁耐心的解释着,她很想画彩铅画,无奈这时的绘画工具落后,只得选一个和彩铅画最接近最相似的工笔画。   成安宁玩笑般的夸赞道:“顾大师闻名大祁,所做之画千金难求,他教的学生也是个个出色,好几位成为宫廷画师。六妹妹能得顾大师指点,成材指日可待,到时一定要向妹妹讨一副墨宝。”   才开始学就得到全府关注,与成靖宁料想的低调全然不同。好在很快开始上课,课堂之上,班氏抽查前日所教的论语,作为首次上闺学的成靖宁,自然受到老师的重点关照,被抽起背诵全文。   初来咋到为了挣表现,成靖宁下学之后回去就将白日所教的内容背下。作为一个饱受应试教育荼毒的现代学生,背书做作业不在话下,想当初她是能背诵小学到高中,所有要求全文背诵的古文古诗的人,更别提大学那么多的专业知识。   成靖宁背诵得极为流利,断句清楚,班氏听后拿着戒尺不住点头。“只能背诵还算不上什么,我来问你,‘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做何解?”   成靖宁上课有认真做笔记,回去之后温习巩固了几遍,加上年轻记性好,早已烂熟于心,朗声答道:“孔子告诉我们,在家要孝敬父母,在外要尊重兄长和朋友。在行动上要谨慎诚信,在思想上要博爱众生,要亲近道德高尚之人。如果这些都做到了,还有精力的话,那便可学习更深的文化修养。”   班氏紧绷的脸上露出肯定的笑容来,“回答得很好,看来六姑娘回去有认真复习功课。这些教育君子的话,小姐们也要记牢了,对你们将来做人做事大有益处。”   考察完成靖宁,班氏又让成馨宁起来背诵。之后就再也没有抽查,开始讲《学而》的下篇。成靖宁做事踏实,课堂上的笔记做得满满当当,班氏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发觉她这套法子虽然笨拙,但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忍不住又点了点头。   课间休息时间,照旧是四拨人,成安宁端了凳子坐成靖宁身边,笑脸迎人:“我还以为六妹妹初来不习惯,见你刚才答得那么好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班师傅之前夸二姐、四妹和五妹是读书的好苗子,今日看来六妹没也不差,看来我们家又要出一位才女了。”成馨宁也挨着成靖宁坐了下来。   成靖宁被她们两个夸得脸红,当下十分谦虚:“三姐谬赞了,我笨得很,只好下苦功了。笨鸟先飞,比不上二姐、四姐和五姐。”   “六妹别谦虚了,会读书是好事。”成安宁看到书桌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小字,俯身认真看了一遍,又道:“原来六妹的字写得这样好,看来我白担心了一场。咦,这不是刚才课上老师讲的内容吗?你全记下了,还厉害!”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样能记得更踏实。”成靖宁忍不住汗颜,这对姐妹,不必如此惊讶吧?   一旁的成康宁冷寂又孤傲,见着成安宁姐妹两个对成靖宁的奉承,当即冷笑道:“一对马屁精!”   成安宁只微笑着看了成康宁一眼,继续看成靖宁的笔记,成馨宁挽着成靖宁的胳膊请求道:“六妹这个法子好,我以前就没想过这个法子。你把最近两日的笔记都借我誊一下吧,我在这方面做得不够好。”   成靖宁把记笔记的册子交给成馨宁,“拿去吧,如果看不清楚的地方就来问我。”   成馨宁抱着册子感激道:“多谢六妹妹。”   班氏教完论语的《八佾》篇之后,正好是四月二十,大捷的军队凯旋归来。成永皓今日回家,早晨起,琼华院就处在忙碌的氛围中。成振清今日当值,去天香楼的只有顾子衿母女。早晨收拾好之后,母女二人穿戴整齐后坐车出了门。   大街上人声鼎沸,欢腾之声不绝于耳。临街的雅间中,成靖宁已摘下帷帽,趴在窗边俯瞰下面的街市。这是一个慕强的时代,人们对镇守边疆的战士十分尊敬,对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领推崇之至。加上大祁朝之前是混乱的十六国,诸国林立,割据延续百年,四周皆是强悍的马背民族,赵家统一半个北方和南方之前,中土一直战乱不断。   赵家以武立国,尚武之风从开国延续至今。加上还有西方和北方还有大片土地未收回,边关一直战事不断,所以大祁朝的武将十分风光,直到前朝成帝重视文官,才有了现今朝中文武并重的局面。开国太·祖壮志未酬身先死,传位明帝时叮嘱子孙后辈,一定要收回国土,重塑统一的天朝上国声威,因此之后的两位皇帝,一直以收复疆土为己任,今上更是雄心壮志,想要富国强兵,建立前朝大周武帝那般的丰功伟业。他帝王生涯的首次大捷,更为他的霸图添了几分傲气。   楼下人群攒动,欢呼声渐起,凯旋的大军过来了。成靖宁来了精神,回头对顾子衿说:“娘,大军进城了!快来看!” 第24章 大哥   大军士气冲天,神色肃穆,又带了几分傲然和呼之欲出的喜悦。百姓们与有荣焉,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走在大军最前头的令国公沈曜年过五旬,生得相貌威仪,骑在全身漆黑的西域宝马上,伟岸霸气。身后跟着的是此次立下不小战功的青年将领,个个都如苍松般挺拔。   成靖宁在一群骑马的小青年中寻找成永皓,都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穿铠甲,戴着包裹住半个头的头盔,她着实认不出谁是她的嫡亲大哥,只好求助顾子衿:“娘,哪一个是大哥?”   纵是相隔十年,顾子衿仍一眼就看出人群中的长子,指着那个高高瘦瘦,相貌偏阴柔,却俊美无匹的少年对女儿说:“他是你大哥。”话间,顾子衿脸颊上已挂着两行清泪。   在所有人中,成永皓是最耀眼的一个,严肃冷傲的眼,使他气质如高岭之花。阴柔白皙的脸,比手掌大不了多少,他眉目如画,比女子还有美三分。他四肢修长,一身戎装,平添几分杀伐之气。如果不考虑年龄,成永皓简直就是永宁侯成启铭的翻版,若年岁再大一些,只怕会让京城中的万千少女疯狂。难怪当年福乐郡主死活都要嫁给成启铭为妻,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美成这般。饶是成靖宁见过许多美少年,却不得不承认成永皓是最令人惊艳的一个,忍不住赞叹道:“大哥长得真好看。”成永安作为他的同胞弟弟,相貌已是上乘,却远比不上他。   “那一个又是谁?”成靖宁指着成永皓前边的一个小将问道。成永皓虽美,气势却被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比了下去。他也是一身玄色戎装,腰悬宝剑,相貌阳刚,脸上轮廓分明,双目如鹰,气质冷冽,犀利超然,骑着一匹枣红马,有千军万马般难挡的气势,在人群中格外引人瞩目。似觉察到有人看他,抬头往上扫了一眼。成靖宁被他冰刀子一样的目光吓得后退两步,赶忙藏好了,心道:好可怕的眼神。   顾子衿猜测说:“据说此次大捷多亏一位姓萧的小将,他带着一队人马绕背偷袭,放火烧了鹄奴的粮草,俘虏了其左贤王,才扭转局势,看样子应该是他。据说他出身微寒,但足智多谋,武艺高强,有百夫不挡之勇,你舅公信中,对他极是推崇。”   大军走得很快,成靖宁再看时,一群年轻人已经走远,现在经过的,是佩刀执戟的普通兵卒。顾子衿站在窗边如雕塑,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小半个时辰之后,大街上的人群散去,成靖宁才提醒顾子衿该回家了。   顾子衿回神,擦了眼泪,重新戴上帷帽下楼回府。想起长子最喜欢的烤鸭,命车夫驱车到百味街去买。   “大哥回来了,二哥会从松山书院回来吗?”成永安在松山书院苦读,过年也只回府住了五日,五日之后,继续回书院深造。明年考举人,他的目标是一次即中。   “永安今晚就到。他喜欢吃豌豆黄,我们也买一些回去。”两个儿子都是她的骄傲,顾子衿的喜悦可想而知。   买了烤鸭和豌豆黄,驱车回侯府。成靖宁回京之后一直没机会出门,这时忍不住靠在马车的车窗边,撩开一丝缝隙,走马观花的看外面的街景。大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看到带有永宁侯府族徽的马车,忍不住驻足指指点点。   永宁侯府的恩怨纠葛一直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去沈老夫人和福乐郡主两贵女共侍一夫的斗争,丰富着他们平淡的生活。现在沈老夫人的女儿,当今皇后和方太后的侄女方淑妃以及年轻貌美的郑静妃之间的互斗,以及太子人选,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成靖宁作为血雨腥风的永宁侯府的一员,最近也受到不少议论。   海棠宴之后,成靖宁貌丑无盐,行为粗鄙之事传遍京城,作为美人辈出的永宁侯府的异类,她的容貌成为当下人们最爱议论之事。因承平侯夫人说她像只猴子,京城百姓便为她起了个南蛮猴子的外号。   “听说国舅爷的女儿长得丑陋不堪,从不见客,怎么今天出来了?”   “出来了又如何,还不是戴着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   “你说老侯爷,沈老夫人,国舅爷和国舅夫人都是一等一的俊秀人物,怎么就生了一个丑女?刚才走过的成家大公子,那可真是英俊非凡,倾国倾城,比起当年的永宁侯不逞多让。”   “作孽呗,永宁侯府的龌龊事还少?报应而已。”   “这也说不定,有夫妻两个都丑的,生的女儿却是个大美人,有的夫妻都是相貌出众之人,生的女儿偏往搓的地方长。不过这国舅千金还小,过几年再说也不迟。”一堆闲言碎语中,终于听到了一句能入耳的话。   成靖宁觉得好玩儿,还欲继续听。顾子衿却变了脸色,对成靖宁道:“流言蜚语不必听,都是些无稽之谈。你还小,不必在乎这些。”   被全京城的人说丑,的确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成靖宁虽然有些小小的难过,不过也不伤心,现在她的确是家中姐妹最不好看的一个。“娘,我没放在心上,您别多心。”   回到侯府,成永皓还没回来,成永安却到了。“妹妹精神多了,这几月身子可好些了?”过年前后,成靖宁病恹恹的,皮肤黝黑,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吃什么吐什么,简直没个人样,现在精气神养了出来,脸白了些许,也有了光彩,与四个月前大不相同。   “已经好多了,我现在每天跳百索,锻炼身体,过年之后没有再生病。二哥在松山书院还好吗?”成靖宁对这位二哥十分亲近。   这时可可竖着尾巴走了过来,它已长成一只半大的黑猫,毛光滑如绸,色漆黑如墨,看上去软绵绵的十分可爱,对着成永安嗲嗲的叫。成永安对可可的印象大为改观,把可可抱在怀里,对成靖宁说:“可可长得真好,看得出你养得很精细。我在松山书院一切都好,听说你拜在顾楷大师门下学工笔画,可还顺利?”   “我之前只有基础,一直没法子突破,顾师傅指点了些许时日后,受益良多。”成靖宁说道。学绘画学女红,是为不确定的将来做打算。他们家作为皇后的娘家,进一步,可能成为新皇的外家,失败,则一切清零,从头开始,所以她必须有一技之长,为将来谋求生路。   成永安听过顾楷的名声,叮嘱成靖宁务必尽心尽力的跟着名师学习,不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可可窝在成永安身上睡着了,成永安跟着成靖宁到了小院儿,把可可放进猫窝里。可可的猫窝是成靖宁亲手做的,有一尺半大,两寸高,做成八瓣花形,外面是耐脏的鹿茸色,里面是暖洋洋的橘黄色,棉花塞得很足,看上去十分蓬松舒适。“看不出你的手很巧。”   可可很喜欢这个猫窝,不晒太阳不巡视领地时,就在猫窝里睡觉。“我瞎做出来的。”成靖宁对成永安的调笑,颇不好意思地说道。   暮色四合,成永皓才在全府上下的期盼中回府。他身上的戎装未换下,每走一步,都铿锵有力。与成永安的老重持成不同,俊美秀气的成永皓十分活泼,一进门就扑到顾子衿怀中,哭得像个四五岁的孩子。明明跨马游街时,还是一个高冷的美少年,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像。瞠目结舌的看向成永安,成永安面对自家大哥的两幅面孔,早就习以为常,对成靖宁询问的目光视而不见。   那边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沈老夫人在一旁抹泪,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对子孙后辈的骄傲,足矣让流泪感动。不过成靖宁和成永安酝酿不出半滴泪水,一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个看着夜空,目光游离。   成永皓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到末尾,反过去劝慰顾子衿。目光落到成永安身边的少女身上,不由皱眉,“妹妹好丑啊!”   顾子衿和沈老夫人还在感动流泪,冷不防听到成永皓这句话,霎时愣了愣。护女的顾子衿一个爆栗扣到他脑门上,道:“怎么说话的?靖宁是你妹妹!”   “是我妹妹也丑啊。”家里上下都是容貌出众之人,见到成靖宁如此与众不同,忍不住说了真话。   成永安忍不住咳嗽一声,“我觉得靖宁挺好的,她还小,女大十八变,大哥不要把话说得太绝。”   成永皓似没听到成永安的话,犹自喃喃道:“不过也没外面说的那么难看。”   其实成靖宁的五官算得上标志,是标准的成家人长相,只是太瘦,脸便有些干瘪,与同龄女孩相比少了生气,放普通人中算得上出色,但在美人辈出的永宁侯府,就显得普通。加上如今以白为美,她在崖州野惯了,皮肤比闺中小姐黑了八度,被嘲笑也不足为奇。调养几个月后,已慢慢开始恢复。   沈老夫人摇头笑骂了长孙几句,又催促他赶紧到荀太夫人的景斓堂请安。成永皓这才转移了注意力,跟随两位长辈去太夫人那里。成靖宁看向成永安,无奈的耸耸肩,这位大哥,果真不是寻常人。成永安和成靖宁走在后面,小声提醒道:“大哥性子有些顽劣,行事出乎预料,不过他人是极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大哥长那么好看,又细胳膊细腿的,真的能打仗吗?”成靖宁问出心里话。   成永安也极为不解,沉默半晌道:“大哥在拳脚功夫上极有天赋,没跟舅公去西疆之前,打遍京城无敌手。”成永皓不怎么讲理,常一言不合就干仗,在外是小霸王,在家更凶残,二房三房的几个男孩女孩从小被他欺负到大。二房三房到荀太夫人那里告状,常常被成永皓当着全府上下的面训斥。什么武将之家的子孙后辈,弱成一只痩鸡,三两下就被打趴下,哭哭啼啼像娘们儿,不知反思只会告状,丢成家列祖列宗的脸之类的。诸如此类的歪理,让老侯爷和太夫人无可奈何,最后只好罚他去跪祠堂。罚完之后,他再去教训眼泪还没干堂弟堂妹,威胁他们不许告状。   成靖宁目瞪口呆,她着实无法想象,成永皓那副瘦弱的身板是如何打遍京城无敌手的。   成永皓长得好,偶尔有些顽劣,嘴巴却极甜,很会说话,三言两语就把荀太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荀太夫人拉着成永皓说了好一阵话,忽然问顾子衿说:“皓儿的婚事有着落了吗?定了哪家姑娘?如果没有,我这里倒有个人选,你看你荀家表兄的思柔如何?”这个表兄,是荀太夫人的侄孙荀丰泰。 第25章 亲事   荀思柔是荀太夫人弟弟的曾孙女,这些年来荀家越发不成气候,急需一门有权有势的姻亲做靠山。成永皓身为侯府的嫡长孙,皇后的嫡亲侄子,未来的永宁侯,便是最好的选择。加上又是亲戚,荀太夫人想着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顾子衿听后楞了楞,不好明面拒绝,只得道:“永皓虽已满十五,但到底年轻了些。孙媳想等他建功立业之后再成家……”   沈老夫人不等荀太夫人开口,说道:“永皓是侯府嫡长孙,为了永宁侯府着想,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最佳,思柔虽好,但身份低了些,当不起宗妇之职。”   荀太夫人知道荀家现在的状况,嫡脉不显,只有一个做六品官的荀丰泰,旁枝更不中用,是高攀不上永宁侯府的,但荀家好歹是她的娘家,无论如何也要拉一把。跳过沈老夫人和顾子衿,问成永皓说:“永皓,还记得荀家那位表妹吗?很漂亮的那一个?”   成永皓摇头,并且厚脸皮地道:“有多漂亮?有我好看吗?”同时用很真诚的眼神凝望着荀太夫人,期盼着答案。   荀太夫人心堵,耐心道:“的确很漂亮,不如我接她到侯府来,你见了就知道。”   成永皓突然想了起来,恍然道:“不用了,她比靖宁还丑!我不喜欢丑人!”被突然点名的成靖宁,一口气憋在胸口,这人怎么说话的?还是她亲哥吗?   荀太夫人只好用更加耐心的语气说道:“我们不能只看外表,你思柔表妹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你见了一定会喜欢。”   成永皓嬉皮笑脸的道:“我不喜欢思柔表妹那样的,她老是哭鼻子,我喜欢爽朗又漂亮的姑娘。如果她嫁给我,一定不会好过。老祖宗,强拧的瓜不甜,还是算了吧。我看永泽很不错,性子温和良善,和思柔表妹很相配,他也是侯府嫡孙,外祖又是忠敬候,不如把荀家表妹配给永泽吧!”   罗氏忙道:“不成!永泽的婚事我已和我娘家人商量好了。”   沈老夫人接过球,踢到看热闹的陆氏那里,说:“永桓是三房嫡子,不如把思柔配给永桓,女大三,抱金砖,正好相配。永桓是您最喜欢的曾孙,这样一来正好,不止亲上加亲,老祖宗还能照顾思柔。如果老三媳妇不好出面,我来做这个媒。”   陆氏看热闹正看得起劲,冷不防被推到风口浪尖,几乎脱口而出道:“思柔只是个六品官的女儿,哪配得上永桓?再说她比永桓大,无论如何……”   荀家被陆氏明目张胆的贬损,荀太夫人脸色难看至极,一个杀人的眼刀飞过来,陆氏只好闭嘴。沈老夫人笑着开口道:“如何配不上?说起来振声是白身,子孙三代不许出仕,娶思柔已是高攀。老三媳妇错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陆氏憋的一脸通红,想开口反驳,偏沈老夫人说的又是大实话。说起来,现在的成振声的确比不上荀丰泰……   “够了!”荀太夫人怒了,高声呵斥道。   “老祖宗,您还在养病,这些后辈们的事,由我们几个去操心就好,你呐就好好享福。永皓永安还有靖宁的事,有我和振清两口子把关,一定会帮他们选一门好亲事。”她语气真诚至极,恳切至极,言下之意却是你一个隔了三辈的老人家,就别瞎操心管大房的事。   荀太夫人气愤至极,连说三个好,让他们赶紧滚。沈老夫人从不给荀太夫人好脸色,不过话语却是再平和不过:“那我们告退了,老祖宗好生养着,以后永皓娶媳妇,还盼着您出席才好。”   回琼华院的路上,三辈人没心思说话,沈老夫人尤其气愤,两年之前荀太夫人从没关心过大房,一颗心偏到福乐郡主那边,偏疼老二和老三,那时她和留在京城的两个孙子从得不到好,现在好不容易喘口气,日子好过了些,荀老太婆就算计到头上了,让成永皓去接济荀家,被荀家吸血,太欺负人了!   成永皓未把刚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反到去劝两位长辈,回到琼华院,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两人的脸色才和缓下来。成靖宁依旧和成永安走在后面,兄妹两个四目对望,无语凝噎,纷纷摇头叹气。   可可等在琼华院大门口,见到人回来冲上前去迎接。成永皓被突然窜出的黑影吓了一跳,紧紧抱住成永安,大惊失色:“这是什么东西!”   成靖宁抱起可可,笑说道:“是我养的猫,可爱吧。”   成永皓十分嫌弃黑猫:“像个煤球一样,太丑了,你就不能养一只好看些的?离我远一点儿!”漆黑的毛皮,夜色里诡异的阴阳眼,看上去怪吓人的。沈老夫人见他们这般嬉闹,只得催促他们赶紧进屋。   罗氏母女三人回到扶摇院,关上房门又是一阵叹气,无奈至极,痛恨至极,凭什么荀老太太和大房斗法,要拉上她们?无权无势,比无根的飘萍还不如。想起冷漠如冰的丈夫,儿女未知的前程,罗氏不禁潸然泪下。   成馨宁和成安宁姐妹二人更是失落,二房的男丁还好,总有家族做靠山,女儿家如同鸡肋,随便送人就好,成馨宁已经快满十三岁,已到了议亲的年纪,照现在的情形看,只有被嫌弃的份。   成安宁眼里闪过一丝厉色,算计她至亲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很快收拾好心情,劝罗氏道:“娘,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我们兄妹三个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您也是。”上辈子受过的委屈,她绝不会再承受,走过的歧路,这一世绝不重蹈覆辙。   第二日上闺学,气氛十分压抑,昨天的事情三房无一幸免,连带三房的八位姑娘情绪都不高。几位师傅都是极有眼色之人,见她们如此,课堂上只照本宣科,没让人起来回答问题。收拾书本准备回琼华院,成康宁特地走到成靖宁身边,提起外面的事情来:“六妹妹这几日可曾听过外面的传言?”   成靖宁回想起昨日在大街上听到的闲言碎语,说:“略有耳闻。”   “六妹妹真是淡定,还有心思上学作画。如果是我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早就羞愤死了,或是现身击破那些无稽之谈。”成康宁言语微讽,漂亮的脸蛋对着窗外灿烂的风景。   “我的确瘦弱不堪,的确是家中姐妹里容貌最差的一个,这些都是事实,何必争辩?外面的闲言碎语,还不至于让我寝食难安,影响到我的计划生活,二姐不必为我操这份心。”成靖宁直视成康宁说。   如果不能靠脸,就靠自己的才华走下去,她对自己的定位,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十分清楚,没必要为自己的不足烦恼,扬长避短,才是真理。成康宁对成靖宁的说辞不屑一顾,冷哼一声后,带着自己的丫鬟离开。   成安宁亲自收拾书籍笔墨,斜眼将成靖宁的举动看在眼中。她的确和上一世不同了。那时的成靖宁被说丑,自卑到骨子里,哪怕后来谣言消除,她依旧自卑,唯唯懦懦,对自己很不自信,哪像现在这般云淡风轻?   她从来不怀疑成靖宁的容貌,成家的女儿中,只有成靖宁继承了成启铭的美貌,加上融合沈顾两位长辈的相貌优势,不到及笄之年,便会成为名动京师的大美人。否则她不会有那么多烂桃花,因追求者过多而坏了名声,否则不会被番邦王子一见钟情,远嫁异国被番邦两代王争抢,更不会在将近三十的年华迷倒越王。   “六妹妹不必在意,那些爱嚼舌根的平民百姓就喜欢乱说,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你是成家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成安宁走到成靖宁身边,劝慰成靖宁道。   成靖宁笑了笑:“多谢四姐,其实我没想那么多。”   “听说六妹妹的画技突飞猛进,不如让我们两个到琼华院开开眼如何?”成安宁提议说道。   成馨宁附和说:“是呀是呀,还没见过六妹妹的画呢。”   作画本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在成安宁两姐妹的再三要求之下,成靖宁邀请两人去琼华院看画。顾楷教成靖宁第一堂课时,发现他低估了成靖宁的天赋,为了培养这棵苗子,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来了十次。他夸奖成靖宁的话,也传到府中众人的耳中。   大半个月里,成靖宁画了海里的珊瑚游鱼,崖州的田园和椰子林,画了琼华院的院落和顾子衿的肖像。成馨宁见到成靖宁的画作赞不绝口,“这真是六妹画的吗?惟妙惟肖,看这椰子林,好像置身其中一样!”   “我才开始学,就从最粗浅的开始画。三姐姐别夸我,我会骄傲的。”成靖宁谦虚道。她想画的,是上一世那样仿真的彩铅画,现在正在习惯用毛笔,日后有条件,她想自制一套画具。   成安宁的吃惊程度不亚于成馨宁,啧啧叹道:“难怪顾先生对六妹妹另眼相待,六妹妹果真天赋过人。日后咱们家定会出一位大师!”末尾的落款,赫然印着“成靖宁”三个大字。成靖宁,难道不该是成静宁吗?怎么名字也不一样了?   “原来妹妹的靖是立青‘靖’,我还以为是娴静的‘静’。”成安宁笑着说出自己的疑问。   “从前是安静的‘静’,不过我不喜欢,就改成了立青‘靖’。娘说我主意大,不过也同意了。”成靖宁解释道。   成安宁看着画,意有所指的道:“原来如此。” 第26章 相见   三人说了一阵话之后,成靖宁送成安宁姐妹离开。回到房内,可可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冲她喵喵的叫,似有话要叮嘱一般。每次成安宁来,可可都如临大敌,成靖宁很奇怪,抱着猫坐下,抚着它的毛问道:“你不喜欢四姐姐?”   可可叫了一声,算是答应。   “为什么呢?”无论如何,成靖宁想不通,一只猫,怎会对素未谋面的人有那么大敌意?   可可接连喵喵的叫了几声,得不到回应,很快气馁的趴在她腿上,半眯着眼睛思考猫生。成靖宁轻抚着猫毛,喃喃自语道:“老人家都说猫有灵性,不会无缘无故恨一个人,想必那人一定不是好人。可可,你是不是让我离成安宁远一些?”   可可懒懒的喵了一声,不再叫唤。   “我会小心的。”沈夫人这边和福乐郡主那边向来不和,哪怕二房嫡出的几个和大房没多少交集,但成安宁不会无缘无故亲近她,一定有什么目的。   早晨请过安之后,荀太夫人留府上的姑娘在身边说话。恰逢今日休息,荀太夫人就多留了她们一阵。成安宁向来是最能说会道的那一个,坐在太夫人身边,把成靖宁一顿狠夸,说她如何天赋极佳,说她的画如何好云云,引得荀太夫人好奇不已,加上老实温柔的成馨宁在一旁天花乱坠的夸赞,引得一众人心痒痒。   成康宁是京城中公认的才女,向来自视甚高,看不惯成靖宁扭扭捏捏躲躲藏藏的样子,喝了一口茶后,慢吞吞的把茶杯放在桌上,说:“三妹妹很少说这么多话夸人,今天开了口夸六妹妹,想必六妹妹的画的确是极好的。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也开开眼,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好法。老祖宗也想看,六妹妹不会连老祖宗的意思都拂了吧?”   成靖宁只好安排水袖回去取画,她才真正学工笔画没多久,这么炫耀着实不太好。取画的空闲时间,除了端方娴雅的成芙宁和年纪最小的成湘宁,其余的都在打趣她,诸如成康宁懒散轻蔑的微讽,成玉宁尖锐不屑的嘲笑,还有成安宁和成馨宁真情实感的赞美。   水袖取来成靖宁近几日的画作,摊开展现在荀太夫人面前。荀太夫人戴上西洋传过来的眼镜认真观摩,画里的顾子衿果真如真人一般,虽有些稚嫩,但线条流畅,在色彩搭配上很有一套,令人眼前一亮。“的确画得好。”放下眼镜之后,荀太夫人对成靖宁笑得万分慈爱。   “老祖宗别夸我,这才开始学,等我学成了您再夸我也不迟。”成靖宁只好厚着脸皮说道。她说话间,画已传到其他姐妹那里,成玉宁看过之后,不甘又不屑,不服气的把画扔给成康宁。成康宁收起刚才的嘲讽之色,开始慢慢欣赏,成馨宁果然没有夸大其词,成靖宁在这方面的天赋无人能及。看过画之后,才收起轻忽之色,认真打量起成靖宁来。   “老祖宗,这回我没说大话吧,六妹妹是真有才能,指不定日后能成为薛夫人那样的大家呢。”薛夫人是百年之前大周朝的著名女画家,其画作为后世之人所追捧,一度成为各初习画者临摹的对象。成安宁得意的道,夸起成靖宁来,比自己被夸奖还高兴。   荀太夫人看成靖宁的神色,多了几分肯定和亲近,让她到她身边去,“好生学,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子的才德是增光添彩的事。”   “是,我一定跟着师傅好生学。”成靖宁认真道。   谈笑一阵之后,荀太夫人让几个姑娘就在景斓堂玩儿,她得去后院的小佛堂礼佛。三房的姑娘面不和心更不和,荀太夫人离开后,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依旧是四波人,各自圈成一圈说话。年纪最小的成湘宁在诡异的氛围中坐不住,她本就活泼好动,见大家各玩各的,提议道:“姐姐们,我们玩瞎子摸人的游戏吧!很好玩儿的!”她最近迷上这个游戏,每日不厌其烦的让小丫鬟陪她玩儿。   说完她身边的大丫头急忙扯她的袖子,让她别在说话。大房二房的姑娘,怎么会陪她一个三房的小庶女玩这么幼稚的游戏?成康宁出乎意料的笑答道:“好啊,二姐陪你玩儿。”虽然很不喜欢妖娆的雯姨娘,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还是很讨她喜欢。   成康宁答应陪成湘宁玩瞎子摸人,蹦蹦跳跳的十分高兴,活像一只开心的小兔子,软软的很可爱,她又到成靖宁跟前,拉着她的手摇啊摇,说道:“六姐姐,你也陪我玩儿吧。”小姑娘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很纯真。   成靖宁也笑道:“好啊,那第一个由你来抓我们好不好?”   成湘宁一口应下:“嗯!”又对其他几个姐姐说道:“大姐三姐四姐五姐七姐八姐,你们也一起来玩儿吧!”   成馨宁和成安宁姐妹见成靖宁答应,自然也点头,成芙宁犹豫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成玉宁已经及笄,不屑和妹妹们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刚想拒绝,陪在她身边的丫鬟已用眼神制止了她。为了将来,只好咬牙忍了:“好吧。”   景斓堂前是一块宽阔的空地,修了几个花坛,种了当季的时鲜花卉,还有桂花树和银杏,可适当躲藏。划定范围之后,游戏开始。“我要开始了。”成湘宁蒙上眼睛,开始在凭借她小孩子的直觉摸人。一开始小丫头怎么也抓不到人,被逗得东倒西歪,险些跌倒,成馨宁好心,放水让她捉住了。   “我抓到了抓到了!”刚拉住成馨宁的衣裳,成湘宁就兴奋得大叫,忙不迭的摘下遮眼布,“三姐姐,该你来抓我了!”   成馨宁把眼睛蒙上,说:“快点跑哟,我要来了。”在空地上盲走一段,瞎摸一气,抓到的好几个都从她手里溜走了,好一阵之后才抓住成芙宁,摘下遮眼布后不禁感叹:“你们都太狡猾了,就不能让着我点儿吗?”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引来众人哄笑。   如此这般,所有人都轮了一次,只剩成靖宁次次脱身成功,还没蒙眼抓过人。成安宁拿着遮眼布走到成靖宁身边,说:“唉,你也得轮一次呀,不然多没意思。”   “我凭实力赢,你们总不能这样吧。”成靖宁推辞着,还是被成安宁蒙上了眼睛。   “玩一次嘛,难得大家完得那么开心。只这一次你又不吃亏,这次我们也会凭实力不让你抓住的。”成安宁将成靖宁推到中央,又对姐妹们说:“开始了开始了,大家一定要全力以赴呀!”   “不带你们这样的啊!”成靖宁故作生气的开玩笑。四个多月锻炼下来,她的行动十分灵活,心观四路,耳听八方,判断着身边人的动向。只是活泼的成安宁和成湘宁特爱逗她,见她准确无误的朝某个姐妹那边扑,就在她身后捣乱。如此几次下来,气氛比先前活跃了不少,矜持的成馨宁和成芙宁也加入进来。成靖宁被逗得团团转,过了一刻钟也没抓住一个人。   成靖宁忍不住抱怨,“你们就不能放我点儿水呀?”   成芙宁难得主动说话:“刚才六妹妹说了,你没被抓住凭的是实力。现在我们大家一起凭实力赢你呀,别抱怨了,继续吧。”   “一群坏家伙。”口上抱怨着,仍然笑着去抓人。   身后的裙子不知被谁踩住了,也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成靖宁直直的朝地面栽去。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啃泥的烂姿势时,突然出现一双大手扶住了她。   “谢谢,总算还有个姐姐有良心。”成靖宁感叹道,猜想是成馨宁扶了她一把还是成安宁。摘下遮眼布之后,才发现扶她的是个男子,个子高高大大的,生得眉飞入鬓,目若朗星,面容丰神俊秀,略带几分凌厉和傲然,让他的气质显得十分轩昂,整个人细腰乍臂,浑身散着阳刚之气。   回想起刚才说的话,顿觉难堪。一起游戏的姐妹,见到陌生男子早已躲开了,就剩她一个尴尬的站在原地,气氛一时静得可怕,成靖宁只好硬着头皮道:“谢谢。”刚准备行礼退下,成振清和成永皓父子过来了。   见到救星,成靖宁忙过去问好:“爹,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这位是萧家公子,你大哥在军中的朋友。今日到府上来拜访,现在过来拜见太夫人。”成振清介绍青年公子说。   “原来是萧大哥,刚才失礼了。”   成靖宁道歉道,饶是如此,仍觉尴尬得厉害。只是这会儿跑了,显得更没礼貌,只好跟在他们身后进了景斓堂。荀太夫人礼佛完毕,在屋内闭目养神好一会儿了,见曾孙女们玩游戏十分融洽,便没让身边的妈妈叫人进来。   匆忙进屋的孩子们扰乱一室宁静,荀太夫人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已有小丫头进来回禀说世子携萧家公子前来问安。   “萧家公子?”京城里没有姓萧的世家大族,四品以上的官员少之又少,姓肖的到有几位。   话间,未婚的姑娘早已躲到里间,虽说大祁朝男女大防不甚严重,但见到陌生男子也应回避一二,这么大剌剌的相见也有不妥。   成靖宁跟随三人见了荀太夫人之后行礼告退,进入里间时,见到面面相觑的几个姐妹。成安宁面带愧疚,见成靖宁来忙拉她到身边坐下,道歉说:“刚才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想和你开个玩笑,谁知……”   “我没事,四姐姐不必放在心上。”成靖宁说道。只是她没想到开这个玩笑的人是成安宁,刚才的那一系列举动,全然不像玩笑。一边成康宁只喝了口茶,嗤的冷笑一声,成芙宁也是一脸高深。   荀太夫人对眼前的年轻人没多少热心,问候过之后,让成振清带人下去。“人走了,你们出来吧。” 第27章 云旌   成康宁无心再游戏,先起身告辞:“太奶奶,母亲还等我回去一起看账本,康宁先告退了。”她发展得全面,从小开始跟着陆氏学打算盘看帐理家,又精学琴棋书画,哪怕三房复起无望,也要把本事学全了。   荀太夫人想着两日前的事,直觉心堵得慌,让她们各回各家去。路上,成安宁挽着成靖宁的手臂,问她刚才来的那人是谁。   “姓萧,叫萧云旌,是大哥的朋友,一起上过战场的。这次平定鹄奴立下不小功劳,据说升了正五品骁骑尉。”成靖宁回忆着刚才成振清说的话。成振清对萧云旌十分赏识,话里话外都在夸他,还让成永皓学着些。   “我说呢,原来是一位少年将军,难怪那般与众不同。”成安宁点头说道,思绪却无意间飘远了。萧云旌杀神之名如雷贯耳,这人的人生经历不可谓不传奇,出身皇族,却长在卑贱的商贾之家,相貌俊朗非凡,与成永皓的男生女相、容颜倾国不同,他是另一个极端,生的十分刚毅,属烈火艳阳那一类。   他身世悲苦,扭曲的经历,铸就他阴狠冷酷、杀伐果决的性子,在战场上,他是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令四方蛮夷闻风丧胆,助今上收回西北和东北的大片领土,他是一把锋利的神剑,指向哪边,便会血流成河。   只是这样一个阴鸷冷酷的人,也有过不去的坎儿,上一世他便有克妻之名,身边的女人,无一善终。另外她虽然没活着看到他的结局,但就他的身份和地位,无论是今上还是下一任帝王,都不允许有这么一个功高震主的人存在,他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只是萧云旌上一世与成家没有多少交集,这一世,他会不会出现得太早?   “四姐姐?”成靖宁喊了好几声,成安宁一直神游天外,没有回应,只好把人摇醒。成安宁从上一世的记忆里回过神,酝酿好情绪,懵里懵懂的道:“怎么了?”   “你刚才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三姐姐叫你,你都没答应。”在她的印象中,成安宁从没这般失神过。   成安宁脸上神情的转变很快,笑道:“没想什么,过几日就是晋阳公主主持的群芳宴了,心驰神往罢了。”群芳宴,是京中贵妇和闺阁少女都向往的宴会,受到邀请,意味着一种肯定,在那里能见识到京城的皇室贵胄,也许会麻雀变凤凰,也许会一步登天。   “原来四姐在想这个,等上两年你也能去了,在这之前好好准备吧。”成安宁掩饰得很好,成靖宁不揭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分别过后回到琼华院,成永皓正在逗一只活泼可爱的烟灰色小猫,脑袋圆圆的,蓝色的眼睛又大又圆,纯净得像蔚蓝的大海。“大哥,这猫哪里来的?”成靖宁好奇道。   “萧大哥送来的,他的祖母养了一对波斯猫,正好下崽,听说你喜欢猫,就把幼崽送了过来。”成永皓很喜欢这只毛茸茸的漂亮家伙,拿了一根狗尾巴草逗它。小猫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掏来掏去,专注又好玩儿,可爱至极。   “送给我的吗?”成靖宁疑惑道,今天之前,她与萧云旌素不相识,怎会突然送她一只名贵的波斯猫?不过这只毛茸茸的小家伙真的很可爱,忍不住摸了两下。小猫很亲人,见到成靖宁就粘上了,又是拿头蹭她,又是打滚翻肚皮示好,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想起可可那没良心的,成靖宁不禁感慨万分,猫和猫的区别,怎就那么大呢?   成永皓怕她误会,解释波斯猫的来历:“昨天我去萧家拜访,看到他家的三只美猫,就说你养了一只又黑又丑又土的黑猫,萧家祖母听了,就说家里有只小猫,你又喜欢,所以送给一只你养。萧大哥今天来拜访,正好带过来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成靖宁虽然很想要,但想到猫是领地意识很强的动物,一时犹豫起来:“还是算了吧,万一可可不喜欢怎么办?”   “你真把那黑猫当孩子养了?还问它的意见。这是萧家祖母的一番心意,总不能送回去吧。”那多无礼?老人家的心意,又没什么别的意思,怎么好拒绝?   也对,不能送回去。“那我试试看吧。”如果可可争宠绝食,那就不得不把波斯猫送走了。   “给起个名字吧。”成永皓揉着猫的肚子,小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闭上眼睛十分享受。   成靖宁戳它胖胖的脸颊道: “噜噜?”   成永皓很嫌弃这低俗的名字,像抱孩子一样抱起小猫,坐得离成靖宁远远的:“你就不能取一个好听一点儿的名字?噜噜,什么鬼?它浑身长毛,叫茸茸才好。”   “你看它呼噜呼噜的叫得多欢喜?叫噜噜有什么不好,白雪才俗气。噜噜噜噜。”成靖宁坐过去继续捏猫的脸颊,连着叫了两声。噜噜打呼得更欢了,成靖宁不禁有些得意:“看吧,它更喜欢我起的名字。”   “拿去拿去!”成永皓把不识抬举的猫送到成靖宁怀里,让她赶紧抱走。   成靖宁抱着噜噜忐忑的回到小院儿,可可懒洋洋的躺在猫窝里,听到脚步声,勉强睁开眼看了成靖宁和小猫一眼,然后呼呼大睡。好吧,想象中的争宠场面并没有出现,她把噜噜放在地上,噜噜是个自来熟,下地之后就开始到处巡视,见到可可之后,很友好的上前蹭脸颊,照旧翻出柔软的肚皮来示好。   不过可可很高冷,只睁眼看了噜噜一眼之后继续歪着睡觉。噜噜小可爱继续示好,黏在可可身边求关注,坚持不懈,让人好生感动,只是感动不了黑炭可可。   成安宁在脑子里仔细搜寻与萧云旌有关的记忆,只可惜她对这个威风凛凛的战将了解甚少,知道他的事迹,差不多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事。无论哪一世,他都是最不容忽视的存在。拉拢他,将来的路会好走许多。想到上一世她过得凄惨的姐姐,心里涌起一个念头来,不如撮合他和成馨宁?   “姐姐,你觉得今天那位萧公子如何?”   成馨宁正飞针走线,绣了半朵牡丹,随口道:“没细看,不知道怎么说。”   “我细看了下,挺好的。据说这次他带人烧了鹄奴的粮草,端了鹄奴的左贤王,立了大功,论功行赏的时候封了正五品骁骑尉。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功绩,前途不可限量。”成安宁以手支颐道,言语间十分肯定,神色如怀春少女一般。   成馨宁抬头看到的就是自家妹妹这幅向往的神色,不禁笑道:“妹妹该不会是喜欢上萧公子了吧。”   成安宁志不在此,她被踩了一辈子,发誓这一世一定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王妃她还不放在眼里,“哪里,我是在想姐姐你,过两年你就及笄了,该说婆家了。我看这位萧公子不错,不如选他吧,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成馨宁羞红了脸,放下手里的绣花绷子去拧成安宁的嘴:“好你个坏丫头,竟然编排起姐姐来了。你自己思春,还往我身上推。”   成安宁笑着讨饶,坐直了理了理鬓发,无比认真地道:“姐姐,我说的都是认真的。萧公子的确不错,长得又俊,前途又好,照我们家现在的情形,能找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夫君,着实不容易。你以为如何呢?”   说起未来,成馨宁眉头上涌起几分哀愁,成家是皇亲国戚不假,但她们一房和皇后有嫌隙,父亲又曾经帮着逆王谋反,能平安留在京城,已是天大的恩赐。虽和大房同住一个宅子,表面还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但她们家的恩恩怨怨,消息灵通的权贵圈子哪个不知?又有哪一家愿娶一个逆犯之女?爱惜羽毛和前途的,都不会和永宁侯府二房三房扯上关系。   “妹妹,这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你也说萧公子前途不可限量,他怎会断自己的前途娶我呢?在太奶奶那里我听到他们的谈话,萧公子出身微寒,又是最低贱的商贾之家,虽然我也落魄,但说实话,我是有些看不上的。而且他是武将,身上不知背负多少条人命,煞气重,迟早会有报应,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又该怎么办?我虽没看清他的人,但他的气势太可怕了,吓得我大气不敢出。再说他现在多少岁,我多大,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有将来。这两年,还是慢慢来吧。娘说得对,我们要和大房多走动,兴许到时有别的转机呢。”成馨宁务实,考虑问题很实在,成家血雨腥风这些年,她日后只想过安稳平淡的日子。   听成馨宁这番话,成安宁只觉她见识短浅,萧云旌的前途,可不是区区五品官这么简单。他是宗室,未来的越王。她很想告诉她姐姐上一世的事,但又怕成馨宁不信她。看来只有自己想办法撮合了。但有一个成靖宁在,只怕撮合成馨宁和萧云旌很难。他这次到永宁侯府来,是为了见成靖宁吗?上一世幼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她印象里清晰的记得,在成靖宁二十八岁之前,他们两个从来没见过。   她又该从何处下手?成靖宁,这一世的她与上一世大不一样了,难道她也如自己一样重生了?她已过得十分凄惨,绝不能让任何人搅乱她这一世的计划!   海棠   “奇怪吗?我看着挺可爱的。正月初一那日在花坛里捡的,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可怜,混熟之后就翻身成了主子,整天在琼华院四处溜达。唉,这猫不喜欢我,喜欢祖母她们多一些。”成靖宁无奈又愤然地道。   她对可可最好,照顾得最上心,但可可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猫脸,对她爱理不理,反倒是对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很亲热,见到人就上去蹭。鄙视正经主人,越级讨好地位更高的长辈,是不是全世界的猫都这个德行?成靖宁忍不住想道。   “虽然如此,妹妹还是很喜欢是不是?”成安宁笑着道,伸手去摸可可。可可两个月来被养极好,毛皮油光水滑,变得极其富态,如果不看眼睛,没有听过它尖利的叫声,会以为它是一只很温顺的猫。不过可可不给成安宁面子,一口咬在她的手指上。猝不及防的来了这么一下,成安宁痛得低声嘶吼,捂着手指上的伤口,愤恨的盯着一脸无辜的猫,却无可奈何。   成靖宁放下茶杯连声道歉,让水袖拿酒和药来。“平日里可可虽然冷漠了些,但我没想到它会突然咬人。四姐姐,对不起。”而可可坐在地上,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无辜的看着手忙脚乱的两个人,尾巴还百无聊赖的在地上扫来扫去,全然没有做错事之后的羞愧。   水袖听成靖宁的吩咐拿来烧酒和药,放在桌上准备给成安宁处理伤口。成靖宁愧疚得不行,说:“我来吧,水袖,你把可可抱出去。”   可可对几个丫鬟态度比对成靖宁好,水袖抱它,它还对水袖撒娇,出门之前挑衅的看了成安宁一眼,又是一声直击人心底的尖利的叫声。成安宁见这小畜生这幅讨打的模样,心里恨得不行,但对着帮她包扎伤口的成靖宁,不得不把心里的恶气忍回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日后有的是报仇的机会!正寻思该如何教训它,手上传来一阵烧心的痛,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烧酒淋到伤口上会很疼,四姐姐忍一忍。”成靖宁清洗了咬伤处,正用烧酒进一步清理。她上一世养猫,知道如何处理被猫咬伤后的伤口。用烧酒洗过之后抹上药膏,说:“伤口结疤之前四姐姐别沾水,在海棠宴之前能痊愈。”说着,又让水袖寻了一盒消除疤痕的药膏来送给成安宁。   成靖宁又是道歉又是帮她处理伤口,成安宁这会儿不好和一只不通人性的小畜生计较,只得道:“没事,六妹妹不必放在心上。”她没心情继续说生辰礼物的事,胡乱说了几句话之后起身离开。   可可心情很好,爬上房顶躺在琉璃瓦上晒太阳。成靖宁送走成安宁回来,看到的正是可可左右打滚好不惬意的样子。真是一只没心没肺的猫,成靖宁忍不住站在院子的空地上训斥它:“四姐姐又没得罪你,你不理人就罢了,还咬发狂人。还好四姐姐性子好不和你计较,否则还不知你会被如何处置,下次不能这样了,记住了没?”   可可对成靖宁的说辞不屑一顾,给了她一个白眼之后,竟然闭上眼睛睡觉。成靖宁无话可说了,她总不能和一只野性未脱的猫纠缠下去。   五日之后是侯府的海棠宴,操办的人变成了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作为从前的东道主,福乐郡主以身体抱恙为由,拒不参加,三夫人陆氏也闭门不出,整个三房的人都紧闭轩廷院的大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生闷气和口无遮拦的诅咒。二房的罗氏则领了两个女儿帮着顾子衿张罗,以示亲近。   永宁侯府两年未举办海棠宴,这次换了人主持,京中多半贵妇卖皇后和令国公府还有顾家的面子,接到请帖之后都来了,不过她们多是来看热闹的。这府里的大戏令人目不暇接,现在又开新戏,如何不来瞧一瞧?沈老夫人这支和福乐郡主那支不睦,当年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时沈老夫人被福乐郡主这边压得喘不过气,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她们母子风光了,很多人都好奇现在的永宁侯府是个什么样子。   这是顾子衿回京城之后的第一次大型宴会,从三月初就开始准备,宴会安排拟了许多方案,各种安排改了又改,务必做到尽善尽美,是以各家的贵妇贵女看到顾子衿时都眼前一亮。这位成顾氏,还和当年一样温婉动人,艳光四射。虽然脸上有了岁月留下的风霜,但她依旧端方貌美,同龄的贵妇远比不上。是以,三五两个坐在一起小声议论这位新鲜出炉的世子夫人。   顾子衿落落大方,和左右的夫人谈笑风生。罗氏在一旁作陪,举止很是妥帖。成馨宁和成安宁姐妹两个十分乖巧,在一堆贵女中间说话,无半分不妥之处。她们姐妹两个都是容色十分出众之人,加上良好的教养,很容易让人有好感。“隔房的姑娘都来了,怎么大房的嫡女没出现?”见到如花似玉的姐妹两个,不少人奇怪的小声低语。   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闻言,小声为那位夫人解惑道:“你不知道,大房的那位嫡女貌丑无盐,举止粗鲁,像个野猴子似的,十足的一个乡下蛮丫头,自是不敢带出来见人了。”   “刘夫人如何得知?”成振清回京之后在权贵圈子掀起不小波澜,顾子衿也是后宅夫人八卦的对象,成靖宁自是在处在八卦的中心。之前见不到成靖宁的理由是回京之后水土不服,加上身子弱,需静养,不便出门。现在听到这番解释,自然而然的将其认定为标准答案。而且这都回来五个月了,不可能一直病着吧?十有八?九是相貌丑陋,怕在座的夫人们看了回去说闲话。   “是承平侯夫人说的,年底的时候她领着她家长子到侯府做客,那时就见到了大房的姑娘,回去之后直叹气说六姑娘不像成家的孩子,那容貌简直了,说貌丑无盐已是抬举她了。”承平侯夫人就是福乐郡主的大女儿成宜珍,她说的话不会假,尽管两房人有龌龊。   “那看来是真的了。”围坐在一起的夫人纷纷点头,知道真正答案的女人们不再叙说成靖宁,换上得体的笑容和沈老夫人婆媳说笑寒暄。   小院儿中,成靖宁刚跳完一千个百索,坐在回廊的长椅上休息。身边躺着的是百无聊赖的可可,难得乖巧的让她摸。“等过了生日,差不多就要去闺学了,到时我想让祖母请一位擅长工笔画的师傅来教我画画。”成靖宁自言自语地规划将来的学习生涯,她上一世是艺术生,学的是服装设计,绘画技能不在话下。   后来流行过一阵彩铅画,她利用课余时间学过,工作之后也利用空闲时间提高,等到画技成熟后,还兼职画各类人和物以及古风画,每个月也有不少收入。这里没有专门的制图工具,也没有钢笔铅笔之类的现代绘画工具,暂时只有毛笔画,与写实的彩铅画相比,学工笔画来得更快。她在崖州时只学了工笔画入门,想要进一步提高,必须请一位师傅来教。   可可对画画没兴趣,只躺着摇尾巴。“我现在的身体好了许多,果然锻炼才是最有效的健身方法。”规划完学习之路,成靖宁开始感叹这两个月的锻炼成果,坚持下来,她的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至此顾子衿再也没有半句反驳的话。   海棠宴办得十分成功,顾子衿重新赢得京中贵妇们的认同,贵妇们也带了一堆八卦回家,准备和亲朋好友分享。晚上沈老夫人回来,成靖宁说了学画的事。顾子衿在一旁点头赞同道:“靖宁有几分绘画天赋,在崖州时自学了工笔画,虽说入了门,但还需师傅指引。娘在京中人缘广,还请您帮着请一位师傅。”   “请师傅的事我去办,到时候把西侧院收拾出来,让靖宁到那里去学。”有一门技艺是好事,如果成靖宁真有天赋,绘画这门技能将会为她将来的亲事加不少分。   “祖母,还有五天我便要去闺学,到那边之后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她对闺学并无期待,上一世埋头苦读了那么多年,并不代表这一世她还想做学霸,只消应付得去就行。   至于为何要上闺学,同样是荀太夫人和成启铭的要求,说孩子们是无辜的,上一辈的恩怨不能延续到她们身上,女孩儿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在家中这段时日应该好生相处。   长辈的要求拒绝不了,沈老夫人只得让成靖宁去,等着日后寻个让太夫人无法反驳的理由让她抽身。“没什么要注意的,只要尊敬师长,好好学东西,和府里的姐妹和睦相处就是了。”   “我知道了。”成靖宁点头,有多年的仇怨在,和睦相处是做不到了,井水不犯河水倒可以。说起闺学的事,三辈人都有些心堵,成靖宁少不得要说些开心事来逗两位长辈开心,“听说西疆大捷,四月中旬大哥就要跟随舅公一起回来了,祖母,我们到时候要去城门接大哥吗?”   在琼华院这边,迎接成永皓回来是最大的事,沈老夫人从三月初就开始收拾院子了,“不了,我们就在府里等。永皓跟随大军回来之后,会和你舅公他们一起入宫,接受皇上的召见。”西疆的大战,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仗,对手是强悍的鹄奴,此战大捷对大祁来说意义非凡。到时朱雀大街势必人山人海,她们就不必去挤了。 第28章   两只猫相安无事, 成靖宁终于摆脱了一件心事,可以安安心心养噜噜。四月二十八,荀太夫人带着二房三房的女眷上香积寺拜药王菩萨,大房则留在府里, 难得今天可以偷一次懒, 成靖宁用工笔描了可可和噜噜, 准备绣下来做成桌屏。   噜噜是只黏人的小猫,成靖宁在哪儿, 它就在哪儿。成靖宁这会儿没空, 把早做好的纸盒子给它自己玩儿。喜欢纸盒子是猫的天性, 噜噜很快被吸引, 自己玩儿得很开心。   原本她的女红就不错,回来跟着专门的师傅学了半个多月,也大有进益,现在已能绣人物和动物。描两只猫之后, 成靖宁选好丝线,开始一针一线的绣猫咪。   次日清早, 到荀太夫人那里请安时,见到一位苗条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 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裳, 看得出是才做出来的,首饰也是新买的,金银交错, 十分晃眼。少女长得不甚美丽,但胜在有一股楚楚可怜的气韵,低着头站在太夫人身边,显得很局促不安。   见到一旁人幸灾乐祸的神色,成靖宁已然猜到少女的身份,果不其然,荀太夫人对她介绍道:“这是你荀家的思柔表姐,以后她就住永宁侯府。靖宁,作为东道主,你要好生招待。”   对这位荀思柔,成靖宁暂时没多少意见,但对荀太夫人的做法,却觉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却只能强笑着上前请安。   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对荀思柔没有一丝好感,请过安之后一刻也不多留,纷纷找借口离开。荀思柔知道自己不被沈老夫人婆媳喜欢,头低得更低了。   荀太夫人志在必得,只要荀思柔留在侯府,她就有办法让成永皓娶她。这才开始,她不着急。八个姑娘都去闺学了,荀太夫人身边就只有她一个,身边都是自己人,开始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你已经到侯府了,我不会让你白来。不过光靠我帮你还不成,你得自己动脑子才行。”   荀思柔低着头,嗫喏道:“是,姑祖母。”   见着荀思柔这幅上不了台面的模样,荀太夫人一时有些头疼,慢慢来吧。“六丫头是个突破口,平日里多和她接触。另外我会让嬷嬷教你规矩,思柔,你得大方一些,端庄一些,别老低着头。”如果荀家还有出得色的女孩儿,也不会让荀思柔来了,想到日渐没落的荀家,太夫人更头疼了。   荀思柔怯懦的抬起头,应了一声是,但看到荀太夫人沟壑纵横的脸,又把头低下。荀太夫人摇摇头,让她去景斓堂厢房歇着。   成永皓得知此事,郁闷非常。沈老夫人当机立断,让他去卫所那边待着,或是去沈家或顾家住一段时日。成永安也收拾包裹回松山书院,当日琼华院里的两位公子都从侯府消失。成靖宁下学回去之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可可 第29章   若说刚才沈老夫人还有些失落, 但听了成靖宁最后一番话后,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霎时觉得气顺了不少,眼底有欣慰之色, 笑着给成靖宁打气道:“有骨气!我们成家的女儿, 绝对不能让人看扁了!”   祖孙两个说了一阵贴心话, 直到子时,成靖宁才抱着睡熟的噜噜回小院儿, 身后跟着精神抖擞的可可。回到房里, 可可坐在地上, 睁大一双眼睛盯着成靖宁, 尾巴在身后扫啊扫。成靖宁拿了几个鱼干出来喂它,也很语重心长的对它说:“可可,你以后也要乖一点,也要好好长, 无论咱们院子里的猫还是人,都不能让人看扁了。”   可可难得的给她好脸色, 赞同的叫了一声。小鱼干的香味叫醒了睡熟的噜噜,噜噜打了个哈欠,歪歪扭扭的走了过来。睡眼朦胧的小家伙十分可爱, 成靖宁拿了一些喂它。噜噜吃了之后, 蹭着成靖宁的手,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还有啊,以后要对噜噜好一点, 它比你小。”   教训完两只猫,成靖宁洗漱之后睡下了,第二天上闺学越发认真。若说之前学这些是为了解决日后的生存问题,那么经过昨天之后,直接上升成尊严问题,为了自己,也为了将来,她必须用功。   成永皓去了卫所,整日和一群武夫和同龄少年打交道,日子倒也过得不无聊。加上几个好友知道他的情况,偶尔会邀请他到自己小住,当作是游玩。这其中便有沈珵和萧云旌。   他不在府里,荀太夫人和荀思柔无计可施,只好暂时去磨成靖宁。成靖宁以课业繁重为由,每日除了请安之外,只在琼华院和闺学活动,连成馨宁和成安宁靠近她的时间也少了。   自从上次祖孙两个谈过心之后,沈老夫人大小事也不瞒成靖宁,告诉了她许多事。这其中就有当今皇后,她亲姑姑的事。   至于成宜惠为什么会嫁给今上,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成宜惠生在沈老夫人和成启铭不睦时期,永宁侯的两位夫人斗正斗得你死我活。在这种情形之下成长起来的成宜惠,看惯各种后宅阴私,没有变成心机深沉、手段歹毒的豪门贵女,相反,她性格活泼开朗,十分爱笑,聪明又通透,是一个十分讨喜的小姑娘。加上继承父母的好相貌,可以说得上是人见人爱。   沈老夫人鉴于自身的悲剧,原本不欲让她嫁高门,更何况是皇家。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成宜惠还是走上沈老夫人的路,甚至比沈老夫人的路更艰难血腥。   在成宜惠五岁那年,跟随沈老夫人进宫拜见徐太后,徐太后将成宜惠一顿狠夸,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于是当场赐婚,将成宜惠指给四皇子赵澈。那时仍旧是太子之位不明,昭德长公主的女儿宝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徐太后的侄女徐德妃所生的三皇子,以及成帝宠妃方贤妃生的四皇子,都是有利的太子人选。徐太后为了帮三皇子,为了恶心方贤妃,挑起宝贵妃和方贤妃的争端,所以有了这门婚事。   方贤妃到成帝跟前哭诉,徐太后也到成帝跟前哭,一边是宠妾,一边是亲娘,成帝只好答应徐太后,同意了这门婚事,并下旨让成宜惠及笄之后,嫁与四皇子为正妃,同时为了安抚方贤妃,把方贤妃的同族侄女指给四皇子做侧妃。因成宜惠比赵澈小了五岁,所以成宜惠嫁给四皇子的时候,四皇子已经有两位侧妃,三位侍妾了。一位宫女出身的侍妾生了长女和三子,方侧妃生了长子,王侧妃生了次子。   这门亲事着实挑起了赵澈和二皇子的争斗,也狠狠的恶心了方贤妃和赵澈一把,所以赵澈为了恶心成宜惠,在成宜惠没进门之前,可劲儿的宠侧妃妾室,可劲儿的生孩子。等到成宜惠进门的时候,王府已是百花争艳的局面。   不过成宜惠是何许人也?硬生生的在这条血路里一枝独秀。美貌是女人最有力的武器,成宜惠正好拥有,她的美貌足以打动一个讨厌她的男人的心。无论外面怎么传皇后不受宠,但成宜惠的后位至今无人能撼动,为今上生下了两子一女,现在又有了身孕,正在养胎。今上为此,已歇在凤仪宫,其余嫔妃,对此颇有微词。   沈老夫人的话,让成靖宁对这位皇后姑姑深表敬佩,这是怎样一位神奇的女性,硬生生的把独木桥走成了康庄大道?   “等皇后诞下皇子之后,带你进宫去拜见你姑母。”对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女儿,沈老夫人一脸骄傲。   成靖宁奇怪:“现在才两个月,怎么就看出是皇子了?”   沈老夫人沉吟片刻,道:“皇上说的。”成靖宁抱着可可想,皇后和今上之间的事,只怕不是外面所说的宠与不宠那么简单。   成靖宁和沈珵的婚事没有再提起,当令国公找沈老夫人说话时,她主动提及那日是她考虑不周,回去之后她深思熟虑的想了两日,的确是她欠缺考虑,只想着成靖宁的日后,却忘了令国公府的将来。   沈老夫人一番诚挚的道歉,倒让令国公愧疚起来,忍不住安慰这个命途多舛的妹妹:“那日谢氏的话太重,我已经批评过她了。靖宁和珵儿没缘分,日后她一定能找一个更好的夫婿。”   “那孩子也劝我不要伤心,还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就好。”沈老夫人笑道。兄妹两个说了一阵话之后,下人禀告说谢氏来了。“让她进来。”说话的是令国公。   谢氏昨日被世子沈良骥训了半个时辰,今天不情不愿的来给沈老夫人道歉,在门口顿了几顿,拿沾了洋葱汁的手帕擦了擦眼角,酝酿出眼泪,收拾好情绪,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桀骜不驯,才推门进去。   “姑母,那日是侄媳妇错了,我猪油蒙了心才会说出那番话来,懊恼了几日,今日特来求姑母原谅!”谢氏跪在沈老夫人面前,拿着手绢不停的抹泪。   沈老夫人看不惯谢氏这番做派,但到底是嫡亲的亲戚,只好顺着台阶下了,将人扶起来,软声道:“那日也有我不对的地方,是我考虑不周,你不必自责。我们都是做母亲的,谁没个私心?以后大家还是亲戚。”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除了几位长辈和成靖宁之外,小辈们一概不知。   成永皓一直在外,隔个三五两日才回家住上一晚,每次请安必定跟着沈老夫人,让荀太夫人和荀思柔无计可施。荀太夫人难得的有耐心,反正荀思柔会在永宁侯府一直住下去,她有时间去耗,而成永皓不可能一直不回家。   荀思柔按照荀太夫人的吩咐,进入永宁侯府的闺学学习,她的座位被安排在成靖宁旁边,下课也见缝插针的和成靖宁说话。成靖宁本不欲理她,但想到同作为被嫌弃的一方,决定和她好好谈谈。   荀思柔一直找借口想去琼华院,成靖宁一直不给她机会,这一次又是借口想去看画。成靖宁照例没有同意,让她一起到花园散心。现在是五月初,一派初夏的怡人风光,四处绿意盎然,那股子舒适安逸的劲儿,直击人心魂。   “到侯府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父母的意思?”成靖宁先开了口。   荀思柔坐在亭子的石凳上,局促不安的绞着手帕,“是……是姑祖母和爹娘的意思,我一个女儿家,哪做得了主。”   成靖宁帮她倒上清茶,问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我不知道……”荀思柔在侯府中,姿态比府上的一等丫鬟还低上几分,生在小官之家,对高门府第,很明显的气势不足。   “不,你必须明白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想回家,祖母有的是法子帮你,如果你执意要嫁给我大哥的话,后果很难预料。诚然,我祖母父母大哥都不是坏人,但他们也不是绝对的好人,对付你的话,手段多得是。这些天下来,你也看到了我们一家人对你的排斥,而你也不适合我大哥。”成靖宁话说得直接,得罪人伤人心,但谁不是在一次次受伤中成长起来的?   大房对她的不喜欢,整个永宁侯府都知道,荀思柔想到成永皓毫不留情的排斥,霎时间掩面大哭。“我知道太奶奶对你说了什么话。说侯府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你嫁进来,就能享福,还有皇亲国戚这层荣耀和似锦的前途,怎能不动心?至于不被婆母和夫婿喜欢,太奶奶一定说有她在,谁也欺负不了你,而我母亲是最和气不过的人,只要你生下孩儿,我母亲一定会善待你,至于大哥那里,你只要坐稳了正妻的位置,他做什么你都不用关心对不对?”   荀太夫人和她父母对她说的话,和成靖宁刚才说的差不多,喃喃问道:“你怎么知道?”   “很容易猜到。”成靖宁说,她虽然宅斗技术为零,但好歹看过红楼和网文圈里几本封神的宅斗文,基本套路还是清楚的,“我二叔母,你知道吧?”   二夫人罗氏,荀思柔当然清楚,听成靖宁问起,当即点了点头。   “她是侯府嫡女,嫁进府里十多年,为二叔生下三个子女,却一直被二叔轻视,被婆母不喜,在二叔他们风光的时候,她过得连丫鬟出身的尹姨娘也不如,你以为,以你的出身,会比她过得好吗?”成靖宁举了当下最典型的例子,果然荀思柔听后沉默了。   成靖宁继续说道:“你嫁给我大哥,你不会幸福,他也不会。作为同样被嫌弃的一方,我和你的心情很像。不甘,委屈,又无处发泄不甘情绪,只好憋在心里。”   荀思柔不信成靖宁这样的高门贵女也会被嫌弃,质疑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们家看不上我,说了很难听的话,一如我的父母看不上你一样。与其巴巴的贴上去讨人嫌,还不如自己后退一步,落得两边都轻松。人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要自己尊重自己。自己立身正了,别人才会正眼看你。我们家人对你没有恶意,看不惯的是太夫人和你父母那番卑鄙的作为。我们都是女子,都渴望日后家庭美满,夫妻恩爱,难道你想过二叔母从前那样被人鄙视,被妾室欺压,整日提心吊胆的委屈日子?”成靖宁的问题,直击她心底。   是啊,她厌倦了父母整日吵闹的日子,更厌倦祖母的偏心,讨厌一帮子嫡庶姐妹尔虞我诈的争斗,她渴望过平静安宁的日子。哪一个女子不渴望日后有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有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丈夫?   荀思柔神色安定下来,开始思考成靖宁刚才说的话。成靖宁不再多言,说:“我的话,你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再来对我说,我想办法送你回家,保证你日后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等一下!”荀思柔站起来叫住成靖宁。   成靖宁回头:“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被那家拒绝了,你准备怎么做?”荀思柔拉住成靖宁的手,认真地询问。   成靖宁果断道:“我很不高兴,当然要报复回去。要争一口气,让自己变得优秀,让他们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我明白了。”荀思柔点头。   成靖宁离开之后没多久,荀思柔看了一圈花园的景色,回了景斓堂。   端午休息三日,成靖宁在琼华院帮着包粽子,做药囊,编络子,整个琼华院过节的气氛浓厚。听沈老夫人说,端午那日在京郊的白通河上有官家举办的龙舟赛,还有祭祀祈福仪式,十分热闹隆重,不止京中大小官员能去观礼,今上还会亲临。   “每年都这么热闹吗?”对京城中的盛事,成靖宁知道得少之又少。   “是呀,每年都很热闹。端午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官府很重视,龙舟赛每年都举行,彩头是皇上亲自挑选,所以每年各家队伍都会拼尽全力赢得比赛。当然耍手段或是陷害别的队伍,以及贿赂别的队伍让自家队伍获胜,被查出来之后三年不许参赛。端午盛会女子也能去观看,不过你最好等上一两年再去。”沈老夫人细说道。   “好,等我大些了再去。”原来这个世界那么好玩儿,成靖宁又多了几分期待。 第30章 30   过了节之后, 荀思柔主动找成靖宁说了自己的决定。“你说得对,我强留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所以我想回家。但你确定,你真的会帮我吗?”   “我说到做到。”荀思柔的觉悟比她想象的高, 也很清楚自己以后要什么, 同样身为女子, 成靖宁愿拉她一把。   “谢谢。那你能告诉我,你准备怎么报复拒绝你的那家人吗?”荀思柔很想知道, 在某种程度上她们同病相怜, 都想为自己争一口气。   成靖宁不会嘲笑荀思柔这种心理, 很乐意和她分享:“最好的报复手段就是自己过得好, 自己变得优秀。首先,要相信自己能做到。我是他们口中的丑丫头,粗鄙不堪的南蛮猴子,容貌是父母给的, 无法改变,那么我就努力提升自己的修养和学识。其次, 把现在做的一切,当成是对未来的投资,学习对未来有用的一切。”   “真的可以吗?”她问成靖宁这些, 并非是要报复永宁侯府, 以她父母的地位,她想让永宁侯府后悔拒绝她很难,她只是想从成靖宁这里得到一些启发。   “你对自己一生的安排是什么呢?”成靖宁问她。   荀思柔疑惑, “我不知道。”   “你的父亲是六品知州,接触的是品级差不多的人家,你是嫡女,结识的姐妹差不多就是这些家庭里的儿女。你今年年底就满十四岁,及笄之后就可能嫁出去,那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掌握你以后当家所需的一切。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抬起头来,对自己要自信一些,低头,不只是对自己的否定,更会让别人觉得你软弱可欺。”成靖宁帮着荀思柔出谋划策。   在家之时,从来没人对她说这些。母亲忙于和几个妾室勾心斗角,对她也是恨铁不成钢,除了骂,很少教她。兄弟们忙于读书考功名,重振荀家,几乎不曾和她说上几句话,至于她的庶妹们,更难以交心,一时间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成靖宁一一帮她做着未来的规划,幸好下学身边有纸和笔,她把她的所想,联合荀思柔的实际情况做出调整,最后全部清洗的罗列在纸上。   “对自己要有信心,相信你自己能做到,况且这些也不难。”成靖宁和荀思柔有商有良的说话。   荀思柔被成靖宁一番鼓励,登时信心倍增,狠狠点了点头。“我一定可以。”   “我这就去和祖母说,以后你遇到困难,就写信给我,我会尽力帮你。”问题解决了一半,成靖宁乐意再推一把。荀思柔性子软弱,但脑子清醒,这样的姑娘将来过得不会差。   “谢谢。”荀思柔收好两人一起书写的未来,郑重的点头。   成靖宁感慨道:“将来,我们都会过得很好,不会让任何人瞧不起。”   心里有了盼头,荀思柔终于抬起头,挺起胸膛走路,不再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回到琼华院,成靖宁把自己的努力成果告诉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思柔表姐愿意回去,也听我的劝,祖母,母亲,我们帮她一把吧,她也不容易。”   能有皆大欢喜的结果,沈老夫人也乐得发一回善心,说:“后面的我来安排吧,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沈老夫人的速度很快,荀太夫人还没反应过来,荀思柔已经被送走了。等到荀太夫人发现不对劲,已是三日之后,自是要大发雷霆一番,闹得侯府惊天动地,劈头盖脸的骂了沈老夫人一顿。沈老夫人岂是任人随意欺负的角色,她把其中厉害和荀丰泰一说,再给荀丰泰一些保证加威胁,那边自是不敢再纠缠,很爽快的答应了,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荀家不再和荀太夫人一条心,应对老太太时,沈老夫人毫无顾忌。   荀太夫人被气得病倒了,这回没有装病,真真实实的躺在床上哼哼,点名了要沈老夫人在床前伺候。荀太夫人的这种手段已不是第一次使,沈老夫人便拿了名帖,请了京中最富盛名的张太医来为太夫人治病,亲自喂她服药,至于晚上,一碗安神汤喝下去,能平安到天明。   这段时间侯府内小打小闹风雨不断,外面却是热闹非凡。青年将领萧云旌,成为京中各大小茶馆口中的传奇。原来端午那日龙舟赛,今上携几位皇妃皇子和公主前去参观。大公主赵羽彤一眼看上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萧云旌,回宫之后请求今上赐婚。大公主是今上的第一个孩子,明年六月底便及笄,母亲虽是宫女出身,但现在已然升到妃位,还诞下三皇子赵承逸,在宫中地位非凡。   第一个女儿即将出嫁,今上自是慎之又慎,拿出挑选状元的专注来挑驸马。怕世家子弟是草包,人品不好,配不上他女儿,寒门的优秀子弟,出身又不太好,配不上皇室公主。眼下这个萧云旌,各方面都符合他的要求,唯一的缺陷是出身太低。士农工商,他偏偏就出身在商人之家,而且还是贩盐和漕运起家,虽然现在洗白了,但还是商人。这还不算,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很显然是个命硬之人。一时间,今上又犹豫了。   无奈大公主对萧云旌一见倾心,非君不嫁,今上咬了咬牙,点头同意。现在萧云旌还是五品骁骑尉,品阶太低,须有个爵位才行。因此今上首先封了萧云旌一个伯位,第二日又下了赐婚的旨意。   原本是京中一段佳话,不想萧云旌却拒绝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今上竟然同意了。这不得不让人去猜测其中缘由。大公主听闻此事,跑去今上的书房哭诉,今上只是沉默,说过几日之后,会给她一个交代。   萧云旌的身世,着实让他震惊,他必须派人好生的查一查当年的事。回想起昨日萧云旌在殿上说的那番话,他是真的恨他的亲生父亲吧。不愿认祖归宗,继续做萧家的嗣子。   “臣无论姓赵还是姓萧,都是皇上的臣子,都会一心一意为大祁效力。”萧云旌当时说道,并且拒绝了今上执意要赐给他的伯爵之位,还说他现在配不上这个位置,将来,他会凭借实力,得到侯爵之位。   这样一个人,是一把锋利的剑,做臣子可所向披靡,若是做同姓藩王,则会是他帝王生涯中最大的隐患。想来想去,还是让萧云旌待在原处最好,爵位,就让他凭本事去争取。   荀思柔走后,成永皓就搬了回来,作为之前一直客居萧府的人,回家之后自然成了众人打听的对象。但成永皓对萧家的事,知道得并不多。面对一家人充满求知欲的脸,只好重复说道:“我真的不知到其中缘由。萧大哥的祖父就是做漕运和贩盐起家的,之后萧祖父救了前朝王将军的女儿,王将军知道吧,就是文帝朝的大将军,在和鹄奴一战中被出卖打败仗的那一位,战败之后,依照刑律抄家,全家流放,萧祖父正好从西北的沙匪那里救下王祖母,之后就生了萧大哥的母亲。之后王祖母没有再生育,萧祖父也不嫌弃,等女儿长大之后,就招了一个上门女婿,不想萧大哥的母亲生他的时候过世了,萧大哥的父亲没过多久也死了。至于皇上为什么同意收回旨意,我真的不知道。就算是朋友,萧大哥也总有自己的秘密吧。”   挖掘不到深层次的东西,一家子只好作罢。不过萧云旌作为一个前途光明的大将,被拉拢到三皇子麾下,的确不是好事。   又过了三日,宫里终于传出皇帝同意萧云旌拒婚的原因了。原来萧云旌是太平郡王的儿子,生母在生产那日去世。萧老太爷想到日后郡王会续娶郡王妃,自己的外孙将来会受到排挤,甚至无声无息的死在郡王府,就和太平郡王做了交易,把萧云旌接回萧家,作为萧家的嗣子长大。   太平郡王是成帝的第十三个弟弟,小成帝十三岁。太平郡王的生母舒妃是文帝后期的宠妃,出身泥瓦匠之家,长得美艳异常,很受文帝喜欢,文帝爱屋及乌,对十四皇子也非常喜欢。对此舒妃生出想让自己儿子做太子的念头,在宫里作死了一阵,当然结果是失败的。   成帝登基之后,徐太后当即让儿子把舒妃这对母子赶得远远的,把文帝封的王,找借口贬为郡王,封地还在粤西那穷山恶水、遍地蛮夷的地方。当年太平郡王同意娶商人之女,未尝不是看在萧家家财万贯的份上。现在萧云旌选择继续做萧家的嗣子,不愿回太平郡王府。尽管如此,萧云旌是皇家血脉无疑,按照辈分,他是今上的堂弟,大公主的堂叔,亲事自然不成了。   真相剖开,一片哗然,原来萧云旌的身世这么坎坷。唏嘘之后,远在粤西的太平郡王又被京城百姓扒皮了一阵,从当年舒妃的娘家作死到被贬漠南,以及娶萧家女的前因后果,都被猜得七七八八。   堂堂皇室郡王,取商女为妃,一则是当地实在太穷,又被文帝不喜,囊中羞涩,为了开源节流,便打起媳妇嫁妆的主意,谁家的钱袋比做漕运做盐商的鼓?许以正妃之位,何愁没有上钩之人?二是舒太妃过惯奢侈日子,刚去便叫苦连天,急需钱财挥霍,出身不高,好拿捏的商人之女,成为郡王妃的首选。于是,精明的萧老爷子这回犯了糊涂,最终赔掉女儿的性命。   据说萧老爷子几经周折,赔了萧氏的嫁妆再加五十万两后,才抱回萧云旌,彻底和太平郡王断了关系。萧云旌到萧家后,老两口都不愿提起那些伤心事,隐瞒了他的身世,从江南搬到京城。对外说萧氏是家中独女,招了女婿进门,后来女儿难产去了,上门女婿也死了,只留下个孩子和他们老两口。不过作为当事人,萧云旌像个没事人一样。太平郡王家的事,和他半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   微风轻抚过庭前的桂花树,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响声,如同心扉被叩响的声音。最近这段时日,萧云旌被传得神乎其神,成馨宁再矜持,也忍不住和成安宁说上几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成馨宁坐在窗边,以手支颐,面上露出怀春少女的娇羞和试探。   成安宁一直想撮合她和萧云旌,闻言便觉有戏,“当然是一个很好的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敢作敢为的大丈夫。”   他有军功,有本事,有身份,一些列举动,更让今上也站他这边,无疑是水涨船高,之前她瞧不上,现在是她配不上了吧?说话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怅然:“也不知将来谁有那个福气,能嫁给他。”   “虽说姻缘天注定,但也要自己去争取。”成安宁面露喜色,好的开始,结果不会太坏。她的印象中,萧云旌定过几门亲事,但未婚妻子不是暴病而亡就是突然身染重疾,娶进门的两个妻子也是薄命之人,身边的妾室也没一个长命的。恍然想起上一世萧云旌克妻之名,突然开始犹豫起来,成馨宁嫁给萧云旌,会幸福吗?一想到那些红颜薄命的女子,这份喜色突然淡了几分。   成馨宁沉浸在幻想之中,思绪跟着初夏的风,一起飘远了。   这番风波过去之后,已到六月。荀太夫人的病被治好之后,心病依旧很严重,对这大房没有任何好脸色,最后不知从哪里得知荀思柔和成靖宁谈过几次话之后,态度发生转变,当即把成靖宁叫来问话。   成靖宁把劝荀思柔的话,挑了一些说给荀太夫人听。荀太夫人当即大怒,指着成靖宁的鼻子说她巧言令色,不知轻重,粗俗无礼,直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让成靖宁日后不许上闺学,免得被师傅教坏了。她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小姐,说不来市井中的粗话,翻来覆去的只有那几句骂人的话。   这会儿荀太夫人的火力全集中在成靖宁身上,她也不欲多说火上浇油,只闭嘴听训。半日过去,动怒上火的只有荀太夫人,她此刻已上气不接下气,见成靖宁冷静淡然的模样,心中气急,罚她回去抄一百遍女四书。   成靖宁是顾子衿领回去的,顾子衿也因此挨了荀太夫人一顿批评,让她好好教女儿,教她如何尊老,明白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娘,这件事我没做错,我们不必在乎太夫人今天说的话。女四书我也会抄,权当练字好了,您别担心。”成靖宁问心无愧,她突然讨厌起这个孝道大于一切的时代。   顾子衿在儿女之事上十分强硬:“现在家里,可不是太夫人说了算!”她老人家的权威,在大房这里早就没有没有了,如何教养儿女,还不用一个隔了三辈又偏心的管。从前尊敬她,因她是府上最年长的长辈。   之后数日,成靖宁在小院儿内抄女四书,练习顾楷布置的画作。成安宁姐妹两个过来看过她几次,皆是劝她不要和荀太夫人顶嘴,下次请安的时候,态度一定要好一些,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强硬,老人家哄哄就好。   她的确知道老人家需要哄,但对着荀太夫人,总觉得她面目可憎,无论如何也生不了亲近之心,更不愿去哄她。 第31章 31   “唉, 你这个样子,太奶奶见了又该生气了。”成安宁摇头,成靖宁的确不一样了。   一个月之后,荀太夫人的气才消了一半, 准许成靖宁去景斓堂请安。沈太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大觉寺上香祈福, 今天正好是六月十五, 人不在,晨间成靖宁便跟着顾子衿去荀太夫人那里。   荀太夫人今日精神甚好, 留了顾子衿母子说话, 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成靖宁不由暗暗叫苦, 这位太夫人, 又想出什么磨人的法子来了?沈老夫人和太夫人早就决裂,维持着面上的和气,但有时候面上的和气也不用给,太夫人在沈老夫人那里, 一直占不到便宜。但顾子衿就不一样了,她是孙媳妇, 不敢忤逆长辈,生在书香门第,从小被教育要孝敬长辈, 性子最是温和不过, 柿子挑软的捏,人也挑柔善的欺负,一想起这个, 成靖宁内心直叫不好。   果不其然,荀太夫人拉拉杂杂的训了一大堆话后直奔主题:“最近我头疼,夜里睡不好,一躺下就觉如同针扎一般,最近请了清虚观的长春道长来驱邪,说府中有人的名字和我犯冲,找遍全府上下,最后发现是六丫头那里出了问题。”此时,她看向成靖宁的眼神,多了几分寒意。   成靖宁苦笑,这那里是她冲了太夫人,分明是太夫人拿着孝道的名义报复她。长辈做到这个份上,的确少见。   顾子衿再温和,听太夫人说话的语气,也明白太夫人这是针对成靖宁,碍于自己是晚辈,只好问道:“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还请老祖宗明示。”   “没什么,只消六丫头改一改名字就好。她名字里的靖是立青‘靖’吧?我看改成青争‘静’比较好,靖这个字,不适合女孩家用,六丫头身为女子,也压不住。‘青’,初生物之颜色;‘争’,上下两手双向持引,谓坚持,谓获得。不受外界滋扰,坚守初生本色、秉持初心曰静;粉白黛黑,采色详宷得其宐曰静;分布五色,疏密有章,则虽绚烂之极,而无淟涊不鲜,是曰静;人心宷度得宐,一言一事必求理义之必然,则虽緐劳之极而无纷乱,亦曰静①。我看静字好,寓意好,又有娴静端和之意,不如把六丫头的‘靖’改为‘静’,你看如何?”   荀太夫人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态度坚决不容反驳,不给顾子衿和成靖宁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看就这么定了,为着我这老婆子,你们没什么异议吧?”   顾子衿当然不敢说不,只好说道:“名字对一个人来说太重要,事关命数运程,贸然改怕是不好。靖宁又不是府上的丫头,随便赐一个名字就好,照孙媳看,还是慎重为好。如果靖宁的名字真冲撞了老夫人,更应该谨慎,不如请一位高僧回来,给靖宁算一算,也替老祖宗驱驱邪,您意下如何?”   荀太夫人知道此事没这么容易办好,但用辈分和气势压人,是她信手拈来的绝活,当即大怒道:“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哪用得着那么麻烦?难道我会害六丫头不成?‘静’字比‘靖’字好,就这么定下了!你们,是不是都盼着我死!”   顾子衿和成靖宁听到太夫人的最后一句,不由愣了半晌。还没反应过来,荀太夫人已开始嚎啕大哭,捂着胸口一脸悲怆:“我就知道,我让永皓娶思柔你们不愿,想方设法把人弄走,这还不算,你们竟然怀恨在心,一心一意盼着我死!我造了什么孽啊,才有你们这群没心没肺的子孙!都怪太爷走得早,才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被人欺负,连个曾孙女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哭完世道艰难哭儿孙不孝,哭完儿孙不孝哭自己命苦,哭完自己命苦哭老太爷去得太早,接着哭家门不幸,哭自己不该活着碍人眼。   荀太夫人见多识广,口才在一堆老太太已是绝佳,加上寡居早,早年一个人支撑侯府抚养儿子,战斗能力不可谓不强,这一顿惊天动地的大哭,惊呆了顾子衿和成靖宁,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无论荀太夫人如何取闹,母女二人也坚决不同意轻易改名字,至少得等到沈老夫人回来商量。   荀太夫人不同意,继续一番嚎哭,顾子衿和成靖宁不愿低头,在一旁干坐着。景斓堂里的动静,很快将另两房的人吸引过来。得知荀太夫人痛哭的原因之后,纷纷劝顾子衿和成靖宁赶紧同意。   荀太夫人是家中最年长的长辈,凡事要以她为先,成靖宁作为小辈,做出牺牲也未尝不可,不过是改名字而已,又不是砍头的大罪,怎能固执的不同意?要是不孝的名声传出去,那还得了?成家的女儿都还未出嫁,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一体的,名声坏了,如何能找到好婆家?何况现在形势已经很严重了。   不过顾子衿和成靖宁岿然不动,任她们说得口干舌燥,依旧没有半分动摇。福乐郡主看了半天笑话,这时候也忍不住讽刺上两句:“果然是皇后的亲戚,有底气就是不一样,连家里的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不就改个名字吗?又不是让人去死。连礼义廉耻都不懂,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小的跟着大的有样学样。”   自从二皇子夺嫡失败,辅国公府被抄,她早已龟缩在褚玉院内,从不贸然出院门一步,用她的话说,不愿去看沈老夫人一家子邪恶的嘴脸,一身暴发户的气质让人看了恶心。这会儿有个嘲讽大房的机会,自是要狠狠讽刺一番。   说完这番话之后,她没有再留,带着小丫头回自己的院子。   局面还在僵持着,到中午的时候,沈老夫人回来了,未回琼华院,带着人直奔景斓堂,一同来的,还有大觉寺的主持了然大师。   二房三房的人见到沈老夫人回来,一拨人上前劝说,一拨人坐着看热闹。早已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沈老夫人,大大方方的往荀太夫人身边一坐,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为了这个。不过孝敬长辈固然重要,但也要爱护小辈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在这些上面,更因该谨慎小心为好。”   荀太夫人在沈老夫人面前气数总会短上一截,但现在闹到这份上,也不好收手,只得继续色厉内荏下去,道:“不就是个名字而已,为了长辈,这点子都不肯牺牲吗?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永宁侯府?”   沈老夫人神色淡然,道:“既然母亲说靖宁的名字冲撞了您,那就让了然大师算上一算,看是怎么回事,该怎么改,才能尽孝道。大师,麻烦您了。”   荀太夫人本就串通长春道长无中生有,现在真正的高手在眼前,眼见着把戏将被拆穿,难免心虚,扯着苍老的嗓子吼道:“你难道怀疑我?我还是不是家里的长辈!我还有没有身为长辈的权威!我的话你也要质疑吗?沈文茵,你不要太嚣张!”   面对荀太夫人的无理取闹,沈老夫人笑容依旧,说:“这哪是质疑您呢?我这是在帮您呐。您是家里最年长的长辈,凡事都要以您为先,必须做到十全十美万无一失才好。了然大师今日是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请来的,为您祛邪避害,我是为您老人家着想。”沈老夫人一副全心全意为太夫人打算的模样,让了然大师开始帮着看景斓堂内的风水布局,以及问候荀太夫人的相关情况。   成启铭是孝子,将府上最好的一处房屋拨给荀太夫人住,布局和修饰,在侯府都是最上等的,院子雅致,通风光照很好,了然大师巡视一番后,说并无风水上的不好之处。荀太夫人信佛也信道,自是不敢在了然大师面前耍花枪,了然大师问什么,她只好如实回答。   几番合计之后,了然大师发现荀太夫人的生辰八字和成靖宁的名字并无冲突,末了还重点强调,成靖宁的名字很衬她的生辰八字,不要轻易改名,否则对她的未来有害。如此这番,荀太夫人倒不好继续撒泼让成靖宁改名,一张满是褶皱的脸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为了掩饰尴尬,只好躺在床上哼哼,骂长春道长骗她。   沈老夫人见好就收,对众人说:“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你们都回去吧。”又诚恳万分的对了然大师说:“麻烦大师了。”   成靖宁被今天事情闹得心烦意乱,犹豫片刻后开口说:“祖母,母亲,太奶奶身体不适,我愿意到大觉寺去为老祖宗祈福诵经四十九日,求菩萨保佑太奶奶身体康健。”   曾孙辈想尽孝,身为长辈自是不会阻拦,沈老夫人笑道:“你有这个孝心很好,不如今日就同了然大师去大觉寺。”   “是。”成靖宁应道。   荀太夫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成靖宁是得了便宜卖乖,无奈她寻不出半点错,半晌才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为老祖母诵经祈福,是靖宁应做的。靖宁只盼着老祖母身体康健,您好了,侯府才能安好。”场面话成靖宁说得十分顺畅,作为一个半个混圈子的设计师,几乎信手拈来。   荀太夫人不想再看到大房的人,瓮声瓮气的下逐客令说:“我累了,你们回去吧。”   厨房备了斋饭,沈老夫人留了然大师用午饭,顺带看看琼华院的风水。小院儿的丫鬟开始帮成靖宁收拾行囊,准备跟去大觉寺。现在是六月中,正是炎热的酷夏时节,所备的衣裳皆是夏日清雅的薄衫。   因是到寺庙祈福,所以备的东西不多,却也收拾了两大车东西。沈老夫人亲自送他们到城门口,反复叮嘱成靖宁在大觉寺内要小心谨慎,不可捣蛋顽皮,不要四处乱跑。又吩咐四个大丫鬟好生伺候,看好成靖宁。   成靖宁万分懂事,说:“祖母放心,我一定规规矩矩的。”   回来将近半年,成靖宁还是瘦消的模样,想着那些市井流言,沈老夫人着实不能淡定,又怕成靖宁多心而忧虑,只在心里默默的叹气。“你明白就好。”   “祖母,您别想太多,外面那些人让他们说好了,我们做好自己就行,我没那么脆弱。”无论何时,成靖宁都很乐观,适应能力超强的她,总是一副精力旺盛,永不缺斗志的模样,总是用平稳的节奏向前,从不气馁。   沈老夫人脸上笑意初现,说:“还是我们靖宁看得开。”   大觉寺在京郊的西山上,作为皇家寺庙,庙宇占地极广,庙堂修得气宇恢宏,比一等侯府不逞多让。这里的菩萨比别处多,比别处威严,比别处大,善男信女不断,一年四季香火鼎盛。   成靖宁下马车后,被眼前的庙宇震惊了一把,对神明的敬畏油然而生。整了整衣襟,跟随了然大师一同步行进殿。她住的厢房还没收拾好,了然大师便让一个八?九岁的小沙弥带她参观寺庙。   在佛主的金像前,成靖宁虔诚的拜了三拜,求佛祖保佑上一世的父母平安健康。想到这里,她突然庆幸,她还有个妹妹,可以照顾二老。   大觉寺内种了许多香樟银杏和丹桂,这时寺内已是绿树成荫,在袅袅香烟中,迸发着无限生机。大觉寺身在红尘和烟火中,有那么些许傲然独立的意境。参观完大觉寺,已是申时二刻,她住的厢房已收拾妥当,水袖通知她可以回去歇息了。   这个时节做法事的人家不多,也没有法会和佛教节日,相当冷清,成靖宁得以住到一个单独的小院,比永宁侯府的小院儿宽敞疏朗。参观之后,成靖宁颇为满意,恳切万分的表达了对了然大师的感谢。   住在大觉寺的第一晚,成靖宁在油灯下拟着未来四十九天的计划。每日卯时一刻起身,到大雄宝殿诵经一个时辰,然后晨炼,用早点,再去清莲宫听了然大师讲经。下午则习画,看书,抄写佛经。想着八月十三是荀太夫人的七十寿辰,开始琢磨送什么礼物好。   开始在脑海中搜寻知识储备,很快有了想法,决定送一架六扇屏风。既是到佛寺为老人家祈福,便描提篮菩萨的花样,绣上《妙法莲华经》。打定主意之后,成靖宁开始准备工作。 第32章 32   有了规划, 在大觉寺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日子有条不紊的向前。她做事认真,哪怕不喜欢,也要拿出十二分的敬业精神来, 认真的学习, 如此一番, 倒让了然大师对她赞不绝口,尤其看了成靖宁画的观音之后, 还准备请她学成之后, 日后为大觉寺画佛像。这些, 都是意外之喜。   三日之后, 有小沙弥来禀成永皓来了。成靖宁刚好跳完一千两百个百索,擦了汗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去见她大哥。   成永皓一脸愧色,见到成靖宁忍不住道歉:“都是我不好,连累你到这里来受苦。”   坚持锻炼小半年, 成靖宁的精神头甚好,闻言笑道:“哪里受苦了,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哥,别愁眉苦脸的了,高兴些。”   自己内疚了好几日, 哪知她这般无所谓, 不知是缺心眼还是心大,成永皓一时感慨道:“你看起来过得很不错的样子。”   “那是,我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大觉寺这里很好, 每天诵经,听大师讲经,受益匪浅,功课我一门也没落下。你看我,这不精神多了?还有思柔表姐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她是个好姑娘,一定会过得很好的。你也看开些,去做想做的事。”成靖宁是天生的乐天派,对待问题很积极。   成永皓原本心情郁郁,此时也被成靖宁乐观的情绪感染,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哥,你别担心我。不过如果你真觉得愧疚的话,等我回去之后,你教我骑马射箭吧,顺带教一些拳脚功夫也行。”成靖宁又开始打算道。   成永皓忍不住揪她的脸,故作不悦道:“你这没良心的,我这还在担心你,你倒开始和我讨价还价了。姑娘家学那些做什么?又不带兵打仗。”   “怎么就不能学了,你看舅公家的姑娘不是善骑射?还有英国公府的几位小姐,更是狩猎的一把好手。我身为将门后代,如果不会骑射,以后的狩猎节上落后了,岂不被人笑话?你不是说,身为武将世家的儿女,不能丢老祖宗的脸么?再说,学这些保身嘛,以后遇到坏人,我也能保护自己。我的要求不多,只消能撂倒两三个壮汉就成。”成靖宁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   成永皓见她如此,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笑道:“好,大哥答应你。”   “说话算话啊!”成靖宁说道,和成永皓击掌盟誓。   成永皓在大觉寺用了一顿素斋,下午才动身回城。到家之后,把成靖宁在大觉寺的情况和家里人说了,听闻她在寺中一切安好,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才放下心来。   六月下旬的日子,天一天比一天热,好在大觉寺在山上,又绿树环绕,流水潺潺,倒不觉得热得难受。这时,成靖宁描的提篮观音像,已经大功告成。她回想起上一世看的一部与佛教有关的印剧,便按照那里面的观音形象来画,圣洁慈祥的观音,脸上的笑容恬淡,神色悲天悯人。   画好之后,她写下数十种绣线的颜色,让水袖回京城去买。接着开始一笔一划,全神贯注的描写《妙法莲华经》中的《观世音品》。夏夜的天空晴朗无云,星子清晰可见,成靖宁跳完百索,洗浴之后换上一身夏衫,拿了一个桃子坐在院中的石榴树下,扑哧扑哧的啃着,数着星星好不惬意。   忽然听到一声猫叫,被吓了一跳,一个黑影窜了出来,睁着一双阴阳眼,赫然是煤炭一般黑的可可。回神之后,可可已经走到她身边坐下了,仰着头喵喵叫。成靖宁把猫抱到腿上,也不嫌热,不管它能否听懂,问道:“你怎么来了?”   可可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声的叫声。“不过你能来陪我,我很高兴。但这里没有鱼干吃,你得和我一起吃素。”成靖宁抚着可可光滑的毛皮说。可可很亲昵的蹭她的手指,成靖宁顿时受宠若惊,“你终于肯理我了,实在难得。”说着,又对着猫说了一通话。可可似开了窍一般,不再排斥她,睡在成靖宁身上。   次日清早,隔壁院子却是一阵喧哗,打听之后才知,是萧家老爷夫妻到寺里来给女儿做法事点长明灯。想起先前京城的传言,成靖宁一阵唏嘘,两位老人中年丧女,幸好还有一个孙子承欢膝下。到大雄宝殿诵完经后,回厢房后到隔壁王老夫人那里问好。   王老夫人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看着十分干练,手脚轻便,年轻时跑江湖练了一身功夫,却不显风霜和沧桑,比同龄老人年轻上十岁。此刻穿着一身黑纱,显得凝重,脸上是欲杀人喝血的恨意。见着成靖宁来,神色稍暖,“是你呀,回京之后还不曾见过呢。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住寺里还习惯吧?”   “回京之后一直病着,不曾出门,到四月才好些。寺里一切都好,谢老夫人关心。”成靖宁站着道。   “我要去清莲宫那边了,不陪你多说话,下午再过来吧,一起去看辩经。”王老夫人曾经养过女儿,对小姑娘都是和颜悦色的。   成靖宁道了别,说:“那晚辈下午再来叨扰老夫人。”   晨练之后一身汗,沐浴之后换上干净衣裳,去清莲宫听了然大师讲经。清莲宫地方大,萧家占了一地,给萧云旌之母做法事,此地的广德堂是供香客给过世亲人供灵位之地,萧老爷夫妻便在此地给女儿立了一个。这时法事已做完,萧云旌一身黑色衣衫,站在人群中气质超然,一眼便能看到他。他本就冷冽,今时今日更添几分悲色,点长明灯时,无端的令人生出一股同情。   “今日是萧夫人的冥诞,才三十七岁,真是可惜了。”花月忍不住道。太平郡王现在还喝着萧夫人的血,在粤西那块地逍遥。萧夫人死之后,太平郡王霸占了她的嫁妆,又用萧云旌卖了五十万两。不到三个月,太平郡王又续取广西知府的女儿为妃,同时娶进一个粮油商人之女为侧妃,如今是娇妻美妾在怀,儿女成群,孙子孙女满地跑了。   或是想起早亡的母亲,萧云旌神色悲怆,刚硬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柔和软弱。成靖宁想了一阵,才说道:“太平郡王和舒太妃,会遭报应的。”如果她是萧云旌,一定忍不住撕了那对母子,为萧夫人报仇。   了然大师讲经,王老夫人也留下倾听,拉了成靖宁坐身边,两人皆是肃穆之色,静听佛音妙语。正午时,王老夫人邀请成靖宁一起用斋饭,成靖宁想了片刻应下。   男女不同席,萧老爷子和萧云旌并不在内里,去了其他地方。“你还在长身体,得多吃一些。”王老夫人不停地为成靖宁夹菜。   “谢老夫人,您也吃。”成靖宁礼尚往来,也为王老夫人夹了好些素菜。   想着了然大师说的话,王老夫人试着询问说:“听说你师从顾楷,在学工笔画?”   “四月才拜师,到现在才两个多月。顾师傅说得基本功扎实了,才好更进一步。”成靖宁谦虚着回话。   了然大师夸成靖宁的话,王老夫人还未忘记,知晓她是自谦之语,笑道:“顾大师不轻易收弟子,你能入他的眼,必有过人之处。老婆子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学成之后,为我那早去的丫头画几幅画像。”   “只怕要等些时候了,我不曾见过萧夫人,怕画不出她的神?韵。”成靖宁慢声道,她怕画砸了,让老人家失望。   王老夫人不在意,说:“她在世时留下几幅画像,我和老头子都存得好好的,这次也带了一副到庙里来。”说着让一个头发花白的妈妈去取。“没关系,等你学成之后再画。”   老人家言语温柔平和,拳拳爱女之心让成靖宁无法拒绝,“那我试试。”   画卷展开,一个鲜活的美人跃然纸上。她抱着一只白色波斯猫,嘴角的笑意淡淡的,却很浓烈,梳着弯月髻,配着一支凤钗、一个珍珠排簪和一朵杯口大的石榴绒花,再无其他首饰。她的鹅蛋脸和萧云旌相似,相貌英气,却很美,明眸善睐,美艳绝伦。一身妃色束腰襦裙,配着烟霞一般的披帛,樱色宫绦,衬得她整个人灿若桃李,艳若朝霞。“萧夫人很美。”成靖宁由衷夸道。   王老夫人没提当年和太平郡王的破事,只说着萧夫人在闺中时的趣事,说是她们老夫妻害了她,又是一阵唏嘘流泪。“云旌像子珮。”提起孙儿,王老夫人很是欣慰,但一想到他不顺的婚事,又惆怅起来:“这孩子都十九了,老头子这么大的时候,珮儿都能爬了。”   萧云旌是萧家独苗,老夫人和萧老爷难免忧心,从他十六岁开始,一直张罗着帮他娶媳妇,只是一直没结果。   “萧大哥这么优秀,不愁没有好姻缘,您就放一百个心。”王老夫人的一阵叹息,让成靖宁想起上一世很不愉快的三段悲催感情,以及被父母亲戚催婚的各种经历,不禁为萧云旌掬一把同情泪。怎奈世道如此,也只好受着了。   走到门口的萧云旌正好听到,亦是一脸的复杂,等了一阵才扣门。   “谢老夫人招待,我该回去了。”成靖宁起身告辞,心里想着要勤快些,早日把萧夫人的画像画好。   辩经结束,已是黄昏,成靖宁迷迷糊糊的听了一下午,直觉头晕脑胀,她果然不适合哲学这等深奥的东西,尤其今天各位高僧无缝连接的佛音梵语,听得脑子转不过弯。斋饭送到厢房,成靖宁囫囵吃了几口,在院内走了一圈回房,本欲躺下歇息,想着今天份的经书还没抄,只好掌灯执笔抄写。心有旁骛,写错了好几个字,废了数张宣纸。墨竹磨着墨劝道:“要不姑娘出去走一会儿吧,半山上种了一片昙花,今夜有好些要开呢!”   “是呀!今夜要赏昙花。”昨天睡过头起晚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错过。不过离子时还有一个半时辰,去早了也是吹山风。“那我再抄会儿,等亥时未再去。”有了期待之后,总算没有再出错,抄了一卷经书,看滴漏时,正好到点儿。   “叫上花月一起去。”花月喜欢花花草草,听说大觉寺的昙花开得好,一直嚷着要赏花。不过这时几个不守夜丫头都睡了,正是酣眠的时候。墨竹叫花月时,花月睡得比猪沉,不耐烦的翻过身去,裹上毯子继续睡。   成靖宁只觉好笑,“还是别叫她了,让她明天哭去。我们走。”   寺里一片寂静,不过灯火未歇,庭院各处,都是斑驳的树影,许是佛门净地,走夜路也不觉可怕。提着灯笼往后山走,一路阶梯,纵是平日多有锻炼,到昙花丛时,也是气喘吁吁。   “啊!有鬼!”墨竹大叫后捂着嘴,拖着成靖宁落荒而逃。成靖宁一个没站稳,摔倒崴了脚。“小姐对不起,能走吗?奴婢背您!”墨竹又羞又愧,逃命也不忘自己职责。   成靖宁捂着脚踝,痛得龇牙咧嘴:“佛门净地,哪有什么鬼?是个大活人,别自己吓自己。”   那人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东西,提着灯过来。瞧见成靖宁主仆,也吃了一惊:“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成靖宁摔得半身是泥,颇不好意思道:“半山有昙花,最近是花期所以来赏花。萧大哥也来看花吗?”   “来放灯,顺带看花。”萧云旌一把将成靖宁拎了起来,“还能走路吗?”   成靖宁皱着眉头逞强:“还能走,萧大哥你忙吧。”看向刚才他站的位置,已然放着九盏孔明灯,皆画着洁白的昙花。   “花开还有一会儿,既然来了一起放灯吧。今天是我母亲的生日,她喜欢昙花。”萧云旌扶着成靖宁,犹如拎着一只小猫一般。   成靖宁红了脸,她好像打扰他祭奠萧夫人了,“那多不好……”   “没什么,我母亲喜欢热闹。”想着他一个大男人这么扶着成靖宁有失妥当,叫来墨竹扶着。   第一朵昙花盛开后,萧云旌点了一盏孔明灯,在夜空中升上天际,描绘的昙花,亦是全盛风华。成靖宁仰头看着孔明灯飞远,心想着萧夫人那般艳烈的人,竟喜欢昙花这类清新淡雅的花朵。   “母亲在世时,余杭的家种满昙花,每到花开时节,午夜风雨无阻的起来观赏。不过我不喜欢。”夜色中的昙花相继绽放,成靖宁这时无心看灯,跛着脚挨个看花,满心欢喜,想着明天回去和花月炫耀。咋听到萧云旌这句伤感的话,不禁问道:“为何?”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人不该都为自己活着么?”萧云旌似有感触,“花期太短,又是半夜子时,再美也不过是刹那之间,孤芳自赏而已。”   “……”这是在说萧夫人么?成靖宁搜寻了好一阵,才组织出一句话:“传说罢了,不必当真。昙花虽期短,但它在子夜为自己盛开,并未讨好他人。况且有那么多的爱花之人,怎能说孤芳自赏?”至于为韦陀什么的传说,不过是杜撰而已,半夜开放,不过是因它原长在沙漠,半夜凉快,环境造就习性。而且昙花能炒,能做汤,能凉拌,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不解风情。   “你说得对。”只是他母亲遇到了错的人。萧云旌正伤感时,成靖宁已经去看花了,犹如欣赏珍宝一般的专注。   又一个孔明灯飞上天,那边成靖宁正和墨竹说着话:“以后家里也种几株昙花,我试着画一些。”   “你很喜欢么?”萧云旌被无视了一阵,终于开口问道。   成靖宁喃喃地说着:“家里没有昙花,想种一些。我答应老夫人,日后画一幅萧夫人的画像,只是现在笔画稚嫩,先从她喜欢的东西画起,有素材之后才不会手生。”   墨竹被相继绽放的昙花惊得说不出话,末了还是被萧云旌的气势吓到,靠在成靖宁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多种一些吧,真的很美!明天可得向花月好生炫耀。”   “你很喜欢种花?”   成靖宁两世都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说:“是呀,看着自己种的花开花,无论什么品种,都会觉着高兴。”   “有人爱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有人爱兰花品行高洁,你很兼爱嘛。”他记得,她喜欢芍药。   “各花的品性由人赋予,自是自己怎么想,所爱之花便有什么品格。所有花木没有尊卑贵贱,都是天地中的生灵,不同时节开花,不过是自然赋予的习性罢了。就好比人一样,总不能说冬日里出生的,就如梅花傲骨不畏严寒吧。”她就俗人一个,没有那么多的高雅淡薄,就喜欢花团锦簇的,就好比牡丹,怎就俗气了?   萧云旌笑了笑,并没说话,好像是这个道理。哪一种花不是从泥里长出来的?也不见得就被尘埃染污秽了。“最后一个灯了,你放吗?”   “这是你为萧夫人放的灯,我怎好插手?”成靖宁挥着双手拒绝。   萧云旌已把火折子交到她手上,“不是说要给我母亲画画像吗?先了解一下她吧。你放最后一个灯,她不会介意的。” 第33章   墨竹觉着新鲜,看过花后怂恿着道:“小姐放吧放吧, 萧大人都开口了。”   “那我试试。”成靖宁点燃萧云旌手里拿着的最后一盏孔明灯, 灯火应着萧云旌英挺的面庞,在夜色中格外好看。   不过成靖宁却是:“飞起来了!好高啊!”心里想着萧夫人的冤屈一定要得以昭雪, 太平郡王一家子早些完蛋。   一旁的墨竹也拍着手道:“姑娘,中秋我们在府里放吧!”   “这不错。”成靖宁赞同道。萧云旌默默无语,只好一起盯着天上九个飞远的孔明灯。   子夜,昙花全部盛开, 成靖宁忍着痛,扶着墨竹在花间跳来跳去,这里闻闻那里看看,像只进城的乡下小土狗,哇哇叫着惊奇不已。“我决定了,最近这段时日只画昙花。”   临近丑时,成靖宁主仆仍是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离开半山, 不过上山容易下山难,刚才被忽视的疼痛这时一股脑的全涌上来。“姑娘, 还能走吗?”墨竹比成靖宁小了半个月,身板差不多,自是不能背着她走那么远的路。   “我背你下山。”萧云旌手脚快,不等成靖宁同意, 人已趴在他背上了。大祁朝男女大防不甚严,但这类亲密接触还是不能被人接受, 于是沉默一阵后又道:“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多谢萧大人!”墨竹哪有想那么多,能下山立刻道谢。在她眼中,萧云旌是和成永皓同等的存在,和成靖宁等于是大哥和小妹,没那么多旖旎的心思。   成靖宁也难堪着:“多谢萧大哥。”   墨竹提着灯笼在前边指路,心情是赏完月下美人的欢快。萧云旌背着成靖宁,一路安安静静的,只觉背上的丫头轻得出奇,好像没有重量。不好好吃饭吗?要不要叫闻大夫给她看看?   到厢房时,成靖宁昏昏欲睡,被萧云旌轻轻摇醒,才揉了揉眼睛道谢。“萧大哥回去早些休息吧,你还得上朝呢。”迷迷糊糊的进门关门,倒下就睡。   可可送萧云旌到厢房门口,温柔的叫了一声。萧云旌心情大好,大力揉着它的头,“你也该睡了,别在寺里乱跑。”   早晨沐浴过之后,墨竹来告诉她王老夫人已经下山回府了。提起昨夜的昙花,无不得意道:“花月听说奴婢和小姐去半山赏花,这会儿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说下次再去一定一定要叫醒她。”   “就她那样子,除了值夜之外,睡着了谁能叫醒她?”成靖宁笑着换鞋,墨竹虽大大咧咧,但在她睡前帮着抹了药,今晨早起已不大疼了,不过走起路来仍有些别扭。   六月十九之后,厢房周遭恢复平静,日子照旧,不过昙花花期还在,花月难得得起了一次,和水袖三个去半山看花。   可可来寺里之后,俨然是成靖宁的尾巴,无论做何事,总要跟在她身边,像个好奇的小孩,伸长脖子去看。“有你在真好。”成靖宁抄写完经书,忍不住摸可可的头。   风平浪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七月末,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已过,但早秋的天炎热如旧。掰着指头算日子,已有四十九日,成靖宁将抄写好的经书供奉在佛前,再拜了一圈菩萨,之后跟着家仆离开大觉寺。   今夏热得晚,到六月下旬沈老夫人才带着儿媳和长孙到京郊的庄子避暑了。成靖宁离开大觉寺之后,直接驱车去乡下庄子。沿途一派田园风光,成靖宁不似其他大家闺秀那般矜持,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景色。三木庄是顾子衿的陪嫁庄子,有五十亩良田,带了一个种了枣树的小山丘。   摇摇晃晃的走了两个时辰,成靖宁下马车时精神头甚好,还能爬坡摘枣子。顾子衿总算落下了心里的石头,说:“可见靖宁那一套真的有效,这不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若是刚回来那阵,指不定又吐又累的。”   “永皓说靖宁在大觉寺过得极好,起先我还不信,现在可是真的了。”沈老夫人也笑道。   晚上吃的是庄子上的新鲜时蔬,还有猎来的野兔子和狍子肉,茹素一个多月的成靖宁,晚上狠狠的扒了两碗饭。顾子衿心疼女儿,一个劲儿的给她夹菜。   由于要为荀太夫人准备生辰礼物,又是佛礼,本着敬畏的心态,成靖宁沐浴之后点上檀香,才开始继续绣剩下部分的经文。绣架就架别庄的院子里,榕树荫下十分凉快,点上驱蚊香,倒是很享受。   沈老夫人忙碌依旧,忙着巡视附近的田庄,盘查手下嫁妆铺子的账目,见着成靖宁在树荫下做女红,忍不住多问几句:“是你自己画的吗?”样式很新奇,构图和配色很出众。   “是我画的,八月十三是老祖母的七十大寿,我想着她老人家身体不好,就想着送一幅观音屏风给她,描好花样之后,在佛前供了九日,驱邪避害,很有用处。” 成靖宁停下手上的活计回道。   沈老夫人不住地点头,小孩子家送长辈礼物不用太贵重,有诚心就行。“你做得很好,太夫人一定会喜欢。继续绣吧,到时候我拿去装上。”   为表诚心,描图,分线,刺绣,皆由成靖宁一人来做,不假他人之手。回庄子后,又专心致志的绣了几日才大功告成。剩下的工作,交由沈老夫人去完成。八月的天依旧炎热,不过想着即将到来的中秋和太夫人的七十大寿,一家人准备八月十一回府。   山坡上的枣子已经成熟,完成今天功课的成靖宁,换了一身家常布衣,提了一个竹篮,带着可可就去枣林,同行的小厮抬着人字梯跟在后面。十日前成靖宁画出人字梯图纸,交给庄子上的木匠制作而成,现在正好用来摘大枣。   成靖宁把竹篮放在人字梯顶端,开始摘新鲜的大枣,用手摘虽然慢,不过比起用竹竿打的枣成果更好。可可好奇,也爬上梯子来,仰着头看着成靖宁摘大枣。   “你想吃吗?”成靖宁摘了一个大枣,递给可可玩儿,可可没动,继续仰着头看成靖宁摘枣子。“你嫌没洗不干净吗?”   可可竟然真的叫了一声,成靖宁继续摘枣:“好吧,回去你洗了吃。”   新鲜的大枣洗净之后放在井里浸凉了吃,最是可口。不过成靖宁这会儿拿了几个擦干净了先尝,脆,甜,新鲜,想到侯府里的荀太夫人和老侯爷,决定多摘一些送回侯府去。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成靖宁把最后一篮大枣倒进竹筐,准备收工回家。正巧遇到正好跑马而过的萧云旌,同行的还有成永皓。见到成靖宁,两人纷纷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大热天的怎么跑到外面来摘枣?”成永皓利落的翻身下马,不讲究的拿起一个大枣,在衣裳上擦了几下,嘣嘎的咬了一口,接着把整个大枣塞进嘴里,不住的点头道:“好甜!今年的枣比去年的好吃。你摘这么多做什么?”   “今天没事做,看着大枣红了就来摘几篮子。这一筐是送回侯府给老祖母和祖父他们的,大哥你要回城顺带送回去吧。”成靖宁拍了拍手上的灰,对成永皓说道。“萧大哥也在?”   “今天在南山校场操练,正好路过这里。”萧云旌依旧坐在马背上,礼貌的点头说道。经过一个多月的暴晒,他的脸和双手比上次见面时黑了不少。   成永皓捡了几颗大枣扔过去,说:“萧大哥,尝尝看。”萧云旌手快接了,很文雅的咬了一口,恭维道:“很甜。”   “我摘一篮子萧大哥带回去尝鲜吧。”成靖宁说着,利索的爬上人字梯,刷刷的摘了一篮子新鲜的。   萧云旌并未拒绝,说:“麻烦了。”   成永皓也闲不住,爬上人字梯的另一边也帮着摘,不过他岂是规矩之人?很快就施展轻功跳到树上,去摘最顶上的大枣。枣树有刺,弄得跳脱的成永皓被刺了几下,忍不住叫唤了几声。   “哎呀,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大哥,快下来吧,我摘完了。”成靖宁把一篮子新鲜的大枣交到萧云旌手上,说:“还没感谢萧大哥赠猫,下次去萧府拜访,一定带过去给老夫人瞧瞧。”   萧云旌提着篮子,目光却落到可可身上,可可规规矩矩的坐在草地上,尾巴扫来扫去,很认真的盯着他。“不必谢我,猫就该送给爱猫之人。多谢你的大枣。”   戌时关闭城门,成永皓和萧云旌急着赶路,没说几句话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成靖宁则带着可可回庄子,湃好的大枣和西瓜从水井里捞上来,盛在碗碟里,是夏末秋初最好的消暑美食。成靖宁坐在凉椅上,咬着自己摘来的大枣,顿时觉得好不惬意。   成永皓回到侯府,命下人把一箩筐大枣分了,送到府上各人那里。老侯爷和太夫人那里却是亲自去送。听闻是成靖宁亲手摘的,荀太夫人忍不住道:“难为她有这份心,不过一个大家闺秀去爬树摘枣,成何体统?”   成永皓只道:“靖宁看着今年的枣结得好,就想亲自摘一些送回来给老祖宗尝鲜。下次我会提醒她的。”   “我这里不用伺候,你歇着吧。”荀太夫人挥挥手,她从大房那里讨不到任何好处,现在对大房的人能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等成永皓离开之后,荀太夫人让林妈妈把大枣分给做洒扫的小丫鬟吃,自己一个也不碰。   八月十一卯时,沈老夫人回到侯府,换了衣裳之后,到景斓堂请安。荀太夫人心里堵得慌,装病让她们在院子里站了一个时辰,然后打发人回去。沈老夫人对荀太夫人的小花招并不在意,慰问了几句之后回了琼华院。   八月十三是荀太夫人的七十寿辰,往日由福乐郡主一手包揽,现在失势之后,把这份差事交给风光得意的沈老夫人操办。回府之后,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立刻投入七十大寿的操办之中。在庄子上时,已着手安排,回来得晚了些,却不影响进程,不过是忙碌的侯府变得更忙了些。   回来之后,成靖宁得到荀太夫人的允许继续上闺学,不过眼下太夫人寿辰加中秋,已经放假了。清晨请安时见到三个月没见的姐妹,纷纷上前来问候。寒暄之后,说起太夫人寿礼之事。小姐妹们七嘴八舌的说自己准备的礼物,有送玉佛的,有送衣裳的,有送字画的,有送镯子的。询问之后,成安宁问道:“六妹妹,你准备了什么?”   成靖宁卖关子道:“现在还不能说,等寿辰那日你们就知道啦。”   “妹妹准备了什么好礼要藏着?要给老祖母什么大惊喜吗?”成安宁不依,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图。   “这个嘛,秘密!”成靖宁坚持道。   永宁侯府再不济也是当今皇后的娘家,无论如何也要给几分面子,因此八月十三那日,京中大半的勋爵贵族都上门拜寿。荀太夫人穿着一身黯红色的袄子,头戴黑色镶翡翠的抹额,头上是一套吉庆有余的金首饰,显得喜气洋洋,富贵非常。端坐在太师椅上,接受来客的拜贺。   荀太夫人身边坐了好些个头发花白的贵老太太,年纪相仿的老人坐一起天天说地,氛围融洽。眼尖的夫人忍不住夸赞太夫人今天的打扮,荀太夫人笑容满面,指着侍立在一旁的成安宁,止不住夸道:“我今天穿的这身衣裳是安丫头亲手做的,这绣工是没话说,难得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不是我夸自家丫头,所有曾孙辈里,安丫头最得我心。”   一番话说得成安宁不好意思,连忙谦虚道:“是老祖母气度好,这衣裳您穿上了才让它有光彩。”说完之后,垂首站在一旁,十分乖巧。   京中最喜贤惠端方的女子,何况成安宁还有一副上好的皮相?诸位夫人心里的好感更增添了几分,同时也在心中暗暗叹息,无论模样还是性情,成安宁都是一顶一的好,只可惜摊上那么一个爹,如果继位的是二皇子,她的前程将不可限量。   诸位夫人轮番将成安宁夸了一遍,引来另几位姑娘的不满,故作嫉妒的上前围在太夫人身边。“老祖母好偏心,我们几个送的礼物也不差,您怎么能只夸四妹妹?我不依。”说话的是二姑娘成康宁。   成家的几个姑娘模样都十分出众,看着赏心悦目,忍不住羡慕荀太夫人好福气。不过想到大房的成靖宁,顿时有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成宜珍目光在厅里巡视一圈,摇着团扇,故作不解的问道:“怎不见靖宁那丫头?她送了您老人家什么大礼?”   荀太夫人再不喜成靖宁,此刻也得表现出一家亲的模样来,说:“还没来呢,准备了这么久,应当不会差才是。”   成安宁适时开口道:“前几日我问六妹准备了什么礼,她还卖关子不说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荀太夫人不阴不阳的道:“这丫头怪会做神秘的。”   京中贵夫人见过成靖宁的少之又少,加上之前京城传的那些流言,心下十分好奇,纷纷开始期待起来。   成靖宁今日穿了一身齐腰襦裙,桃红色上襦,月白色下裙,外罩一件粉色外衣,梳着垂鬟分肖髻,戴着米珠银饰,外加一支玉簪子,规规矩矩的上前来拜寿,“祝太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快起来快起来,到太奶奶身边来。”荀太夫人虚扶了一把,笑得和蔼可亲。   成靖宁一进门就引来众人侧目,直接的,偷偷摸摸的,有了一番衡量之后的夫人们开始咬耳朵。   “没那么不堪,规矩也恰到好处,模样还算清秀,看上去不像个病秧子。”英国公夫人中肯地说道。   宣平侯夫人拿着团扇挡着半张脸,小声道:“比起另外六位姑娘来,还是差了些。世子和世子夫人那样好的模样,可惜都没传给六姑娘。”   “这个不好说。”安定侯夫人也加入谈论。有的少时漂亮得像仙女似的,长大了却极难看,也有小时不好看的长大了反而漂亮的,她倒笃定日后成靖宁会变凤凰。   这时,已有下人将成靖宁准备的礼物送了上来,一架紫檀木屏风,绣着提篮观音。与平日所见的观音图不同,屏风上的观音仍是女相,但风格更偏天竺一些,身披水波一般的轻纱,身上缨络环佩,慈眉善目,神色悲悯,长身玉立,一手执净瓶,一手提着竹篮,遗世独立在浩淼如星河的水面,画风唯美,令人惊叹,一旁绣着《妙法莲华经》的《观世音品》,如若绣工再好上三分,绝不失为珍品。   屏风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夫人们三三两两的低声品评。成靖宁面带几分愧色,说:“我绣工不太好,做出来的东西勉强能入眼,太奶奶不要嫌弃才好。”   荀太夫人此时对成靖宁分刮目相看,道:“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这份礼我很喜欢。”虽不至于说送到心坎上,至少用了心,很实用。   成康宁虽有几分傲气,但此时也忍不住夸赞道:“原来六妹妹准备了这样一份礼,果然用心。不愧是顾大师亲传弟子,这画工十分了得,再过上几年,怕是会青出于蓝了。”   “老祖母喜欢就好,谢二姐姐夸奖。”成靖宁并不谦虚,“屏风上的画画好之后,我将其供在观音大士前九日。将其制成屏风,放在老祖母屋里可消灾辟邪。”   “好好好。”荀太夫人难得对成靖宁真诚的笑一次,命林妈妈给了一个大红包。拿着沉甸甸的红封,成靖宁再次跪拜道谢:“谢太奶奶。”   荀太夫人十分喜欢成靖宁送的屏风,当即让人摆在卧房之中。   从太夫人的景斓堂退出来,成靖宁和几个堂姐妹一起到梢间歇息,这时又有女眷过来,却是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其中两个好奇的打量成靖宁,一个大胆的姑娘走到成靖宁跟前问道:“你就是成家六姑娘成靖宁?”   面前的小姑娘长得英气,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看上去活力十足,如三月暖阳般怡人,没有半分娇纵,虽是询问的语气,却很讨人喜欢。成靖宁忍不住心生好感,说:“我就是,你是谁?”   “我是英国公府的五姑娘,叫我英娘好了。你看上去挺不错的,看来都是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英娘很好奇的打量成靖宁,显然也很欣赏她,直接道:“交个朋友吧,以后到英国公府来找我玩儿,或者我来找你。”   一旁生的秀美的小姑娘忙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说话婉转些,接着又对成靖宁道:“英娘就是这个性子,你千万担待。”她小小年纪,已初显风华,日后定是个大美人,加上这份世家贵女的气度,很让人心生好感,加上她待人和气,更让人觉得她气度高华。   “哪里,英娘小姐坦率真挚,是个难得的妙人,能和英娘小姐交朋友,那才是好事呢。”成靖宁笑道。   英娘已经快步走到成靖宁身边,如熟人般的挽着她的胳膊,笑道:“你这话我爱听。看看六姑娘这觉悟,子懿,你学着点儿。”   被叫做子懿的姑娘坦然一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宣平侯府的四姑娘,你和英娘一样叫我子懿就好。”说着,又为她引荐其他进屋休息的姑娘。成靖宁认人快,将所有人的名字一一记下。其中不乏忠敬侯府的姑娘,对成安宁姐妹很是亲昵,也乐得和成靖宁说话。   小姑娘之间的友谊总是发展得很快,加上有成安宁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在,气氛十分融洽。成靖宁性子幽默风趣,见多识广,也很快交到几个朋友,正午吃席时,几个新聚集在一起的小姐妹挨着坐,感情十分要好。   听闻成靖宁在学作画,散席之后就吵着要去琼华院看画。“我才开始学呢,等我学成以后,为你们每个画一副全身肖像画如何?”成靖宁推脱道,才学没多久,当低调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都晚上八点更,其他时间都是伪更哈!   贴一下大祁朝帝王时间线:   太?祖   明帝   文帝(养母冯太后,生母刘婉容,昭德大长公主的弟弟)   成帝(生母徐太后,宝贵妃是其妾室)   惠帝(现皇帝) 第34章   英娘不肯,说:“我们得先检验一下画师的水平, 万一以后画不好怎么办?走走走, 别推辞了。”说着,推着成靖宁出了景斓堂。半个上午, 三人已十分熟稔。   韩子懿也好奇,她到时都说成靖宁送的那架屏风上的样子描得极好,可惜没有看到,也道:“只给我和英娘看, 没什么吧?”   成靖宁有几分头疼,也推脱不掉,说:“你们看了之后别到处说啊,我还画不好,万一成仲永就不好了,吹的时候悠着点儿。”   见成靖宁脸皮这么厚,英娘和韩子懿登时笑倒,笑骂道:“你就吹吧, 看画,赶紧的。”   三人吵吵闹闹的往琼华院走, 背后,是成安宁那双怨毒的眼睛。韩子懿,你来了,这一世, 我会把你狠狠踩在脚下!   成靖宁的画成品不多,草稿和习作到是堆了满满一箱子, 翻看一番,以昙花和人物头部肖像最多。英娘环视书房一圈,说:“原来你也是个书袋子,以后可别和我说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韩子懿清楚英娘的品性,忍不住道:“你自己不爱读书,怪谁?别带坏了靖宁。”   “上闺学不过是认识几个字,学一些做人道理罢了。我又不是夫子,不会在你耳边念经的。”成靖宁回答着英娘的话,打开抽屉,取出放在里面的几幅画。   英娘看一副尖叫一声,如同发现稀奇玩意一般的叫嚷道:“真的是你画的吗?也太好了吧!看来你没虚吹,果真有两下子。这琼花树,这猫,这月下美人,这世子夫人,简直就像真的一样,太神了!”   韩子懿甚少真心实意的夸人,此刻也忍不住赞叹道:“果然画得好,靖宁,你真有本事。”   成靖宁被她们夸得很不好意思,她是业余的画手,上一世的水平只是中上,未达到顶级,还是希望尽量低调。韩子懿体贴入微,知道成靖宁心中的顾虑,笑道:“别担心,我们会为你保密的。万一宣扬出去,我们就排不上队了。”   英娘跟着附和:“是呀是呀,道理我们都懂的,你放心学!”   下午申时,客人陆续离开,热闹了半天的永宁侯府终于冷清下来,下人开始清扫庭院,收拾府中各处。英国公府和宣平侯府的妈妈到琼华院催了三次,英娘和韩子懿才离开,临走之时,不忘邀请成靖宁到府上去找她们。   英国公府和宣平侯府的马车在永宁侯府外等候多时了,见到自家姑娘出来,忙不迭的上前去扶。一上马车,英国公夫人就问道:“怎么耽搁了那么久?”   英娘挽着祖母的手臂,将头搁在她的肩头说:“今天遇到成家六姑娘,和她多说了会儿话。她和外面说的完全不一样,很风趣,很幽默,和我一样,我挺喜欢她的,子懿姐姐也是。”   英国公夫人笑着点了自己孙女的额头:“哪有这样夸人的?如果真值得结交,不妨多处处,多一个玩伴总是好的。那丫头的画工不错,倒看不出她有这样的才能。”   说到成靖宁的画,英娘两眼放光,坐直了身体说:“我去她那里看画了,的确很不错,将来一定能成为大家。不过她说让我和子懿姐姐保密,别和其他人说,她才学画,怕被盛名拖累。”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她那里如何?”   “很不错,书房布置得很雅致,喜欢读书,却不酸腐,我觉得挺好。她养了两只猫,一只黑得像煤球,一只波斯猫,很可爱,名字都很怪,一个叫可可,一个叫噜噜。不过她很喜欢那只黑猫,一个劲儿的夸黑猫可爱,反正我看不出来。”英娘想起成靖宁介绍两只猫时自豪的情形,活像展示珍藏的稀世珍宝一般,不住的夸好。“我请她到府上来玩儿,祖母,您会同意的吧?”   “当然。”虽说英国公府不参加诸皇子的夺嫡争斗,但在女眷上稍加投资,也是不错,反正不亏。“不过沈老夫人应该不会同意。”   英娘不解:“为什么?”   “现在成家六丫头在京城?的?名声已是那个样子,沈老夫人当然会让她在府中避风头。只看她现在接受的教导,沈老夫人怕是想让她日后一鸣惊人,一举击破所有流言蜚语。”传出成靖宁相关的流言之后,沈老夫人没有动手处理,反放任自流。照她往日的手段,不会这般处理,怕是有后招,想来想去,只有这个猜测最靠谱。今日见到,英国公夫人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英娘虽然活泼外向,但不单纯,经过祖母的提点,很快想通其中关节,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连出门访友都不让,会不会过头了?”   英国公夫人道:“应该不会,她连顾家和令国公府都没去过,更别提英国公府。也许等上一两年就可以了。”当年四面楚歌的境地,沈老夫人都没放弃,现在这些小打小闹,她怎会化解不了?   英娘失望,哦了一声之后不再说话。   种在花坛里的番椒全部红透,成靖宁把所有的番椒摘下来晒干,准备明年继续种。沈老夫人瞧她这么宝贝,笑道:“很喜欢吗?现在外面能买到,虽是贵了些,不过咱们还买得起,等年后买几盆回来养着吧。”   番椒在后世是极其重要的香辛料,加了它的菜无不大受欢迎,现在传入中土没多久,急需有人将它发扬光大,成靖宁本着一颗吃货的心,想将其推广,说:“祖母,番椒是香辛料,可入菜调味。它辛辣和芥末老姜不同,我想着多种一些,用来做菜。”   沈老夫人心中一动,开始盘算着,问道:“真的吗?”   “今晚可以做一些尝尝,让您看看成品。”成靖宁的想法和沈老夫人不约而同,都想着赚钱充金库,道:“祖母,您在通州不是有一处庄子吗,我们辟一半来种番椒吧,青红两色番椒都能入菜,到时候您酒楼的生意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试试吧。”沈老夫人不排斥,在做生意上,她总是很大胆。   成靖宁佩服沈老夫人的眼光:“那我今晚做几道辣菜,请大家一同品尝!”   “去吧,你收的这些番椒都用上,不够用就买一些回来。至于明年的种子,我认识几个南洋来的商人,到时买一些好的。”沈老夫人对成靖宁的手艺表示期待。   成靖宁在花坛里种的番椒自是不够,外出买这东西,大管家沈时亲自跑了一趟,带回两斤番椒。   拿到番椒后,成靖宁钻进厨房,指挥厨娘准备晚上的菜。一道小炒肉,一道水煮肉片,一道花椒鱼,还有辣子鸡丁和麻辣鳝鱼,外加两个放了番椒的炒青菜,还磨了一大壶花生浆。十分家常的菜,端上桌就引来众人围观。   成永皓一回家就闻到菜香,三两步走到大理石镶花梨木的如意纹圆桌旁,“今天的菜和平常的很不一样,谁做的?”   “我吩咐厨娘做的,等会儿尝尝看。”成靖宁递上筷子。由于是第一次吃辣,她放的辣椒并不多,所以也准备了一壶花生浆。   到饭点时间,成振清回来之后,一房人依次落座。沈老夫人没有在吃饭时让媳妇立规矩的习惯,顾子衿得以吃顿好饭。“今晚的菜不常见呀?”成振清拿着筷子,不知道先夹哪一盘。   “爹尝一尝鳝段吧,可能有点辣。”成靖宁说,倒了一碗花生浆送到他跟前。“祖母,娘,大哥,你们也尝尝看。”   辛辣在口腔里蔓延,刺激着味觉神经,顿时觉得烧得慌,想放弃,又想继续吃,这种纠结的感觉太折磨人了。成靖宁期待着问道:“好吃吗?”   成振清尚算矜持,强忍着,“还不错,就是辣了些。”花生浆冲淡嘴里辛辣的味道,才开始尝下一道菜。   “靖宁,这些菜怎么做的?太好吃了,不过好辣呀!”成永皓说完猛灌水,番椒带来的辛辣感还没过,又把筷子伸向满是花椒和番椒的花椒鱼里。   看他们父子俩这幅模样,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犹豫的收回筷子,转向清淡的炒菜。成靖宁命人取清水来,“洗一洗再吃,没那么辣,不过味道是比不上原来的了。”   清水洗过的菜味道淡了许多,不过仍然能入口,沈老夫人尝了几口,摆脱了水洗菜,去吃原汁原味的辣菜。菜下肚的瞬间,沈老夫人肯定下午时分的想法。京城此地还没有加番椒的辣菜,如果推出的话,定会受到追捧。这些菜只是家常,若做出更精致可口的菜,酒楼的生意会更兴隆。同时决定,把通州的那片地都种上番椒。   荀太夫人七十大寿后两日便是团圆节,中秋的宴席依旧摆在景斓堂内,荀太夫人和大房堵了几个月的气,末了也只得放下龃龉。毕竟永宁侯府还得靠大房支撑,为了另两个孙子,荀太夫人果断的做出牺牲,召集全家在一起聚一聚,联络感情,谈谈血浓于水的亲情。   每次听到荀太夫人如流水般顺畅自然的说出一家亲,手足情以及阖家和睦之类的话,成靖宁总觉自己的心一抽一抽的。看面色依旧平和,甚至带着微笑的三位至亲长辈,成靖宁顿觉自己修行不够。团圆节的宴席很热闹,至于每个人真实的心思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熬过漫长的中秋午宴,才能回自己的住处休息。   团圆节城中有灯会,作为举国的节日盛典,晚上并不宵禁,可整晚狂欢,同样的还有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中秋灯会盛大非常,府上的姑娘也得到准许,可出门观灯。沈老夫人依旧不许成靖宁出门,所以晚上的聚会就免了,在家赏月吃月饼。看着欢欢喜喜出门的姐妹,成靖宁无不艳羡,她什么时候才能出门游玩?   沈老夫人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如何不知小姑娘的那点儿心思?“明年准你出去,今年就不行了,好生在家待着。”   “我知道。”被宽慰之后,成靖宁仍旧兴致缺缺。没法子,谁让她现在拿不出手呢?还得继续修行才是。想着墨竹心心念念的要放孔明灯,成靖宁当即找来几个丫头,在琼华院内放。   八月十七,闺学重开。每一位师傅都检查了成靖宁的功课,原以为她会因此落下一大截,结果发现她自学得很好,也不再追问。   成馨宁见妹妹发呆出神的模样,伸出右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安宁,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自韩子懿出现,成安宁内心早已澎湃不安,加上成靖宁两世的变化,更令她心绪不宁。面对姐姐关切的脸,此刻只得扯出一个笑容来,敷衍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靖宁不太一样。唉,不说了,我们回去吧。”   “走吧。”成馨宁最近心绪不佳,说话做事无精打采,原因无他,萧云旌订亲了。他本就生得高大英俊,前途大好,不然如何会被公主看上?自从身世被曝光之后,今上的赐婚不作数了,虽然没有皇族身份,但他的举动让今上大为赞赏,只要再立功,封侯进爵在所难免,因此京城许多世家都准备拉拢这只潜力股,尤其是有力竞争太子之位的几位皇子的外祖家。   虽然她们也是四皇子的母族,但整个大祁的人都知道,皇后和同父异母的四个兄弟姐妹不睦。大房的成靖宁只有十岁,二房三房倒有适婚的姑娘,不过联姻的事自是轮不到她们一房人身上。现在方淑妃一派抢先一步,推出了淑妃大哥的嫡女,现在已到定亲这一步,最多明年三月成亲。   成馨宁难免失落,但也想着她小萧云旌六岁,她及笄之时,怕萧云旌的儿子已能下地走路了。虽然想通其中关节,但还是惆怅得很,只恨自己没早生两年。   成安宁心中想着成靖宁的事,没注意自家姐姐的消极情绪,一脸沉重的回到扶摇院。今生今世的成靖宁,已经不是上一世的那个成静宁了,上一世的成静宁柔弱单纯,善良天真,被庇护在沈老夫人和成振清的羽翼之下,脆弱得像一盏玻璃美人灯,未经历什么大风大浪,更没什么主见,一碰就碎。这一世的成靖宁与那个成静宁,全然是两个极端,她能肯定,这个成靖宁不是重生来的,只是她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的出现,会不会影响她这一世的计划?要不要先将人除掉……   年底之前的永宁侯府一直风平浪静,直到宫里的皇后提前分娩,才打乱这种平衡。皇后的预产期本在年初,却突然早产,一度传出性命垂危的消息,在腊月一十九,沈老夫人被今上的召进宫照顾病危的皇后。   传旨的太监来的急,匆忙的脚步和焦虑的脸,传达着皇后性命垂危消息。一时间整个琼华院阴云密布,所有人都知道永宁侯府尤其是沈老夫人一房人,靠着皇后才得以保全,若是皇后真有个好歹,永宁侯府和四皇子、五皇子及昭阳公主都前途未卜。   沈老夫人匆匆忙忙的进宫,成靖宁中午下学回来时正好遇到,还没来得及问原因,人已经走远了,回到小院儿时问水袖和花月发生了什么事。大房的荣辱与皇后息息相关,房中的几个丫鬟脸色都不太好,沉声将发生的事说了。成靖宁当然明白皇后对侯府的重要性,当即也是心一紧,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成振清在上朝,成永皓在京郊大营,顾子衿也出门了,午饭只有成靖宁一个人,对着两菜一汤,成靖宁也是食不甘味,没扒几口饭就让丫鬟把东西撤了。   下午是女红课,成靖宁心不在焉,手指被针扎破了两次,冒了血珠,只好吸了继续上课。她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左右姐妹的眼睛,成玉宁和成康宁则是冷笑,巴不得大房倒霉。宫里的事瞒不过她们,此刻的心情也是复杂,皇后虽说和她们关系不好,但她们还能继续过去的富贵日子,多亏了皇后。不过看大房鸡飞狗跳一顿也是不错,这种报复的快感很快将忧虑掩盖。   成玉宁自从上一次被教训之后,一直对成靖宁怀恨在心,无奈被父亲和姨娘警告一番后,只好把仇恨埋在心里,现在有机会挖苦一番,成玉宁岂能错过,当即嘲讽满满的道:“六妹妹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的。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哦,我想起来了,皇后娘娘好像难产了,连沈祖母都进宫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虚情假意得再明显不过,谁又听不出来?成靖宁倒是处变不惊,说:“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当然不会有事,多谢大姐姐担心。”话虽这么说,但心里依旧着急得很。皇后,应该会平安的吧?   成玉宁当然知道成靖宁在嘴硬,又是一番嘲讽:“希望如此喽,不然大家都没好日子过,说起来侯府能平安到现在,多亏了皇后呢!”   “既然大姐姐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好好祈祷皇后没事,否则大家都跟着完蛋。说起来,大姐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议得如何了?我还等着大姐姐的喜糖呢。”戳人痛处谁不会?成靖宁说起话来,也是相当嘲讽,偏偏她还是一副关切慰问的神色,语气极其诚恳。   婚事是成玉宁心头的一根刺,听到成靖宁主动说起,顿时黑了脸。原本,她的身份高过身为嫡女的成馨宁和成康宁,但逆王失势,她父亲失官,她彻底失去了价值,无人问津。供她挑选的都是没有功名傍身的寒门学子和一身铜臭的商人,作为世家小姐,她自是看不上。无奈除了这些人,上门提亲的连个七品官也没有,已到出嫁年龄的她,如何不着急?登时被成靖宁噎得说不出话来。   教女红的师傅性子本就清冷,对这些姑娘小姐们之间的斗争装作没看见,继续指导成馨宁绣孔雀。世家贵女之间,细微的相处也是这么勾心斗角的,不过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数年下来,她已经看够了,锦绣之下,是肮脏。   女红课之后是医理课,授课的白师傅教一些粗浅的医理,以及女子如何调理身体一类的东西。调理是个细致活儿,同样是实践居多,笔记当然记了厚厚一本,剩下的就自己去实践。   想到宫里的皇后被设计陷害一事,成靖宁越发觉得这门课的重要性,学得非常认真,课余还得寻相关书籍回来看。打定主意之后,成靖宁准备多买一些书回来。   下学之后,成靖宁去过茅厕之后才准备回去,到门口净手处,正好碰到一脸清冷的成康宁。过去大房风光得意,成康宁好歹愿意给成靖宁几分面子,维持面上的和气,现在皇后性命垂危,大房随时会崩塌,到时候大家都是一个浅坑里的鱼,谁也不比谁好过。此时成康宁也无需对成靖宁客气,当即冷哼一声,高傲的走开。   成靖宁对成康宁的鄙视并不放在心上,走早后边。“把书袋子给我吧。”成靖宁回到学堂,接过花月手里的书袋子。   花月提着装有针线的篮子走在成靖宁身后,神情和成靖宁一样灰暗。气氛压抑,成靖宁反倒软声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的。”   回到琼华院,院子里冷清清的,沈老夫人和成振清没有回来,顾子衿也被召进宫,成靖宁担心这个时候出乱子,回来之后让人将大门关上,召来管事,叮嘱他最近比较乱,必须看好琼华院各处,以防生乱,再有就是让各处守夜的小厮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有半分懈怠。好在沈老夫人调?教有方,琼华院上下的管事小厮还有丫鬟婆子没有倚老卖老,尊守本分,守好自己的位置。   布置完琼华院的人手,已有婆子来问是否传饭,成靖宁确认家中三位长辈不会回来之后,让婆子把饭食端上来。正准备拿筷子夹菜,花月走了进来,凑到成靖宁耳边耳语了几句。成靖宁心领神会,对摆膳的云萍和云岫说:“东西先摆着,我等会儿来吃。” 第35章 玉镯   回到卧房内,花月拿出藏在针线篮底里的一对昆山玉镯子, 成靖宁一眼认出那是成康宁的东西, 是她最珍爱的首饰之一。想到今日白天狭路相逢时的情景,成靖宁不得不阴谋论道:“她想陷害我。”   花月拿着镯子, 听了成靖宁的话,顿觉烫手得很:“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办?”   成靖宁拿过那对昆山玉镯,都说玉有五德, 乃是仁、义、智、勇、洁,文人骚客常为其赋诗写作,赞扬它的美好品质,只是现在有人用它来做坏事,看上去很讽刺:“花月,你偷偷从后门出去,把这对镯子放回成康宁的课桌的抽屉里。谨慎一些,别让人看见。”   花月点头应声, 从琼华院后门离开,走另一条幽静的小路, 趁着夜色回到闺学。   晚上的菜很简单,一道木耳菜豆腐汤,一道子姜肉丝,一道素炒青菜。想着接下来的斗争, 成靖宁努力的扒了两碗饭,充实体力准备战斗。用完晚膳, 就有人吵吵嚷嚷的来了。   沈管事进来时,脸上带着些许难堪,后面进来的,是吵吵嚷嚷的成康宁母女,还有三房两个厉害的管事妈妈,李氏和刘氏。成靖宁下炕穿上鞋子,朝陆氏行了福礼,问道:“三婶娘安好,这么晚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氏上下打量镇定自若的成靖宁,冷哼了一声,用十分笃定的语气道:“康宁最近几日上手的那对镯子不见了,是产自西域昆仑山的宝玉制的,她十岁时茂国公夫人送的生辰礼,价值千金,这不来找吗?”   成靖宁不解道:“既然价值千金,又是二姐姐外祖母送的,怎不好生保管?二姐姐也真是的,这么不小心,万一被盗贼偷出去卖了就糟了。”   成靖宁的冷静,让成康宁觉得好笑,让她对自己的这番安排更加满意。看惯了成靖宁平日里淡然自若的模样,恨不得她立刻崩溃,跪在她面前哭,“只是更衣的瞬间,出来就不见了。那对镯子对我来说很重要,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其他姐妹那里,我已经找过了,只剩六妹妹这儿了。六妹妹应该不会阻拦吧?”   “当然不会。”成靖宁十分坦然,“白妈妈,你领三婶娘、李妈妈和刘妈妈还有小丫头们去找吧,水袖墨竹也跟去看看。”接着又让碧波和云萍去端茶水点心来,请成康宁歇一歇,用些点心。   成康宁安排了一场大戏,自是有耐心等着剧情往下发展,在临窗大炕的另一端坐了下来,问道:“老夫人和大伯母都没回来?”   “今天都没回来,估计有些严重。”皇后的情形不太乐观,成靖宁提起时话音低沉了几分。   大房倒霉,成康宁乐见其成,不过也只得说道:“皇后千万别出事才好。”   成靖宁不欲再提皇后的事,说起镯子的事来:“姐姐的镯子价值千金,找到之后得好生保存,千万别弄丢了。话说二姐姐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这么珍贵的昆山玉镯弄丢了?”   成康宁喝着茶,说话漫不经心:“这不是小心不小心的事,是人性善恶的事,平日里都好好的,哪知这回不见了。也不知是哪个没眼见时的贼偷走了,若是被我抓到了,一定要她好看!”   “是呀,一定要好好惩戒一番才是。只是以后二姐姐得小心了,千万别再丢镯子了,可是故去的茂国公夫人送的,意义非凡。”成靖宁劝道。看成康宁的架势,好似笃定镯子就在她这里一般,她越加肯定,今天这出戏是成康宁母女安排的。既然如此,那就奉陪到底了。   陆氏和李刘两位妈妈在白妈妈的带领之下,将整个小院儿搜了一遍,没有收获。成康宁听到消息,瞬间变了脸色,又在一瞬间恢复正常,说:“没有最好,我也不相信六妹妹是那小偷小摸之人。”   成康宁唱白脸,向来在府里嚣张惯了的李妈妈登时唱起红脸,冷哼一声,开始无差别的讽刺:“聪明的贼当然不会把赃物藏在自己的地方,琼华院可是还有好多地方都没搜过!当然,还有六姑娘身上!”   成靖宁闻言,登时黑了脸,质问道:“李妈妈这是什么意思?照你的说法,难道是我偷了二姐姐的镯子?”   李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奴可没说。”鄙视的神色,分明事在暗示成靖宁做贼心虚。   成靖宁忍住怒气,扭头对成康宁道:“二姐姐的意思呢?”   成康宁一脸深明大义,说:“我当然相信六妹妹,不过为了证明六妹妹的清白,还是搜一搜最好。”   伺候成靖宁的甄妈妈曾是沈老夫人身边的二号人物,在整个琼华院极有脸面,这会儿自家姑娘被欺负,能做主的长辈又不在,自是要站出来帮腔:“我们姑娘回京只有一年,不过人品却是有目共睹的,绝不会做小偷小摸之事。况且老夫人和世子又极喜爱六姑娘,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们姑娘,皇后娘娘也常赏赐一些玉器珍珠锦缎之类的珍品下来。不过区区玉镯而已,姑娘院子里的东西都是贵重之物,不会那么没眼见时见到好的就想占为己有。”   甄妈妈言语和缓,半分看不出生气的模样,说话直白又嘲讽,偏生又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落在陆氏母女眼里便是虚伪至极的可憎样子。   “好,既然三婶娘和二姐姐要搜身,那搜便是。把琼华院的人都叫进来,各房的管事妈妈也叫来,当着众人的面搜。如果没有,二姐姐和三婶娘向我道歉,写道歉信,张贴在二门,方便府内上下观瞻。如果我身上有,或是琼华院有二姐姐的镯子,我将皇后姑姑的赏赐悉数送到三房赔礼道歉,并当着全府上下的人向二姐姐负荆请罪,如何?”成靖宁这会儿倒是豁出去了,直接开个大的。   她这幅决然果断的模样倒是让陆氏和成康宁心惊,敢这么做,要么是不知所谓,要么是有十足的把握。这一瞬间倒让陆氏和成康宁退缩了,母女两个互看一眼,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进行。   成康宁脑子转得快,笑着劝阻说:“既然六妹妹都这么说了,那铁定是没有了。不过是一对玉镯而已,到珍宝斋再买就是。若是为了一样死物伤了姐妹情分就不好了。娘,算了,我们回去吧,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就不好了。”   陆氏如何听不出自己女儿话里的意思,也忙着笑道:“是啊,不过是一对镯子而已,哪比得上一家和睦重要?如果谁喜欢就拿去好了,明天娘去珍宝斋买一对更好的回来补偿你。”   没承认自己不小心,更没否认成靖宁偷了镯子,为了一家和睦退让,又顾忌皇后,倒显得她们母女深明大义,是成靖宁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一般。成靖宁段位不够,内心气得要死,恨不得再次反唇相讥,不过最后还是克制下来,强忍着怒意,尽量和缓的说:“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我这里有好几对镯子,都是皇后姑姑的赏赐,二姐姐挑一对喜欢的吧,虽说意义比不上你丢的那对,不过装点门面倒是可行。”   成康宁哪能让成靖宁恶心她,笑着推辞说:“不用不用,既然是皇后娘娘的赏赐,姐姐哪里敢要,还是妹妹留着吧。”   成靖宁坚持道:“都是一家姐妹,我借姑姑的东西借花献佛,她一定不会在意。水袖,去拿那对水头最好的老坑翡翠玉镯来,如果祖母和母亲问起,就说我送给二姐姐了。”   白妈妈对成靖宁的举动十分赞赏,点头道:“是呀,二姑娘就别推辞了。咱们虽然分了房,但都是成家人,皇后娘娘不会计较。这也是一家和睦的表现不是?”上挑的眼神,讽刺意味十足。   水袖动作快,白妈妈话刚落音,她就拿了个锦盒出来。成靖宁接过锦盒,取出里面的翡翠玉镯,不等成康宁反对,已助她套在了手上。翡翠玉镯是皇家贡品,工艺精湛,水头比外面卖的以及勋贵人家珍藏的都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比起成康宁那对昆山玉镯好上五倍不止。   “这对镯子很趁二姐姐的皮肤,我试戴过一次,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样的珍品,还得二姐姐这般水灵通透的人才配得上。”成靖宁抚着成康宁的手腕夸赞道。   成康宁心里堵得慌,偏生说不出拒绝的话,陆氏脸色变了两变,也很不是滋味,这个乡下丫头,似乎很不好欺负,如果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怕明天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她们母女刻薄,只好道谢匆匆离去。   戏演完了,成靖宁让琼华院的人都散了,亲自将各房的几位妈妈送到琼华院大门口,晚上关起门,加强戒备,以免再生事端。   这时候花月偷偷摸摸的回来了,将装了镯子的锦袋放在桌子上。成靖宁惊讶,朝水袖使眼色,水袖会意关了门,让墨竹带着几个丫头守在门外不许人靠近。   “怎么了,没放回去吗?”成靖宁问道。   花月连喝两杯茶压惊,才说了刚才的经历:“我原本是按照姑娘说的,把镯子放回闺学二姑娘桌案的抽屉里,不过害怕她们留了后招,所以先把镯子藏在花园假山的石缝里,再去闺学那边打探,果然有三房的人盯着。被发现之后奴婢只好说是来帮六姑娘取东西的,还好奴婢留了个心眼,不然真被抓包了。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成靖宁也听得心惊肉跳,果然是冲她来的,也还好花月机灵,忍不住夸了几句。赃物还在自己这里,真的好难处置。这时墨竹又敲门进来,朝成靖宁耳语了几句。刚才花月的举动已引起三房的怀疑,现在已有人在琼华院外盯着,要处理这对镯子,更是难上加难。   可可跳到桌案上来,乖巧的坐在昆山玉镯面前,软绵绵的叫了两声,它在琼华院待了将近一年,现在已经是成年猫的体态。成靖宁养得精细,可可长得胖乎乎的十分讨人喜欢,倒让人忘记刚捡到它时的诡异,十一个月的相处,可可浑身的戾气少了许多,眼神也比往日温和,加上它又通人性,倒成了整个琼华院的宝贝。可可的皮毛油光水滑如锦缎,上手的触感比指尖划过丝绸还顺滑几分。毛茸茸的小动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这会儿成靖宁抚着猫头,心中的郁气消了不少。   可可难得得蹭着成靖宁的手指,很是亲昵。成靖宁还沉醉在撸猫的轻松氛围当中,哄闹之声越来越近,成靖宁看了一眼桌上的玉镯,花月一阵心慌,忙道不好。三房还备着后招呢!现在赃物就在成靖宁房间内,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   正手忙脚乱之时,可可突然含住装玉镯子的锦袋,从窗户钻出,消失在夜色之中。成靖宁看着窗户缝,突然觉得可可可能成精了。   花月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陆氏和成康宁还有一大堆仆从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其中不乏身强体壮的健妇。现在赃物已经被送走了,成靖宁底气比之前充足不少,很快整理好思绪,问道:“三婶娘,二姐姐,这么晚了,还有何贵干?”   这次有把柄在手,陆氏和成康宁也毫不手软,只冷笑一声,已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健妇制住花月开始搜身。成靖宁也被陆氏带来的人制住动弹不得,她想过陆氏和成康宁的各种冷言冷语,却没料到她们母女会用这么粗暴辱人的方式:“三婶娘和二姐姐这是做什么!”   成康宁冷笑一声,对此举志在必得:“做什么?六妹妹偷了我的镯子,怕被抓包丢脸,就让你身边的丫鬟偷偷把镯子藏回去。还好本姑娘多了个心眼让人看着闺学那边,否则还不知道有这出呢!搜,赶紧给我搜!琼华院上下都不要放过!”   成靖宁原本打算不再追究,但看她们母女两现在的架势,只觉比被人在大街上扇了两耳光还侮辱,如果不还以颜色,还真当她是个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当即恨声说道:“二姑娘当真确定你的镯子就在琼华院?如果没有你准备如何收场!”   陆氏的耳目早有回报,是看见花月拿镯子回琼华院的,守在前后两个门的小厮回禀说没见到琼华院有人进出,于是陆氏和成康宁当机立断,带了大批仆妇浩浩荡荡的就往琼华院闯。成康宁对成靖宁垂死挣扎的举动翻了个白眼:“等结果出来再说吧,妹妹这么死鸭子般的嘴硬,真是不知让人说什么好呢。”   搜身的是刘妈妈,花月全身上下都被搜了一圈,没有搜到镯子,回禀给成康宁之后,成康宁傲然的指着成靖宁道:“搜她。”   成靖宁上一世加上这一世的十几年,从未做过小偷小摸之事,更没受过这等侮辱,当即更是怒不可遏:“成康宁,你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了!我有偷你东西的动机吗?琼华院难道比不上三夫人的轩廷院?我还不至于为了一对昆山玉镯子,就做此等下作之事!”   成靖宁现在的疯狂,落在成康宁严重更像回光返照,见她这幅大义凛然的模样,成康宁忍不住讽刺道:“死到临头还嘴硬,你偷了就是偷了!刘妈妈,搜!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沈老夫人一房和福乐郡主这边老早就是死对头,陆氏身为福乐郡主最满意的儿媳,平日子和婆母一起没少挤兑沈老夫人一房,更没少暗地里使坏。过去是她们威风霸道,现在沈老夫人一房人崛起,虽然沈老夫人平日里不和福乐郡主这边往来,也没使手段报复,但大房无论做何事,落在他们眼里都是炫耀和鄙视,这份委屈如何咽得下去?   现在欺负不了大的,搓摩一下小辈出气也未尝不可。加上证据确凿,刘妈妈更加不客气,牟足了劲拧了成靖宁数十下。这一世的成靖宁到底还是小孩,被刘妈妈这么一整,当即就哭了。   成靖宁一哭,刘妈妈更觉过瘾,拧了十几下还嫌不足,当即就要扇成靖宁耳光。啪啪两下,已赏了成靖宁两巴掌。“这是做什么!”一个威严的男声传进来,刘妈妈扬在半空中的手当即僵住。   永宁侯成启铭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还有太夫人身边的林妈妈。甄妈妈搬救兵回来,见到成靖宁狼狈的模样,当即搂着人哭起来,抹着眼泪自言自语:“老夫人和世子爷不在,我们姑娘就这么被人欺负,姑娘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成启铭在来的路上,甄妈妈已把晚上发生的事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如若不知道甄妈妈老实厚道,成启铭还以为甄妈妈把事情夸大了,不想一进门看到的竟是这样的场面。被翻得乱糟糟的小院儿,哭声不止的成靖宁,衣衫不整的几个丫鬟,以及嚣张跋扈的成康宁和陆氏母女,还有打人的刘妈妈。   “来人,把刘妈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发卖出去!”成启铭气得不行,侯府原本就一团糟,能维持面上的平和已是不易,现在三房的人还捣乱,让他火冒三丈。   成康宁是三房最受宠的嫡女,精于诗书,平日里颇受长辈喜欢,见祖父发火也不敢违逆,只好跪下解释一番:“都是孙女不好,丢了镯子,不想惊动了祖父和老祖宗。只是有人看到是六妹妹身边的人拿了,所以孙女带人来要。不想六妹妹抵死不承认,孙女没办法,只好用些非常手段。若是一般镯子就罢了,但那对昆山玉镯是孙女的外祖母所赠,意义非凡,孙女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有冒犯六妹妹之处,还请六妹妹见谅。”   现在得势的是沈夫人一房,就是成启铭也不得不敬着沈老夫人,现在出了这种事,自是要出面调解,正欲出声调解,成靖宁先开了口:“既然是二姑娘的外祖母所赐,为何二姑娘不好生保管?为何更衣的时候落下了?为何落下了不立刻在半个时辰之内去寻,不在当时就查?反而晚上才想起。长辈所赐,珍贵非常,二姑娘的所作所为,恕我看不出你有半分珍惜长辈所赐珍品的地方。”   停顿片刻,继续道:“既然你身边的人看到了是我的人偷了,那请她站出来指证,是我身边的哪个丫头偷了。刚才二姑娘和三夫人的人搜了我身边所有伺候的丫鬟,可有搜到你的镯子?我的小院儿上下被诸位翻得底朝天,可搜到了?我身上是刘妈妈亲自搜的,可有搜到?不知是三房哪一位眼尖的人看到,是我或者我的人拿了二姑娘祖母所赐的昆山玉镯子。”   成靖宁一连串的反击,堵得成康宁无话可说,陆氏见识多,当即反驳道:“不在你身上,不在你房里,并不代表不是你拿了,谁知道你拿了藏在什么地方。”   “三夫人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偷的?三姐姐在太奶奶的寿宴才将镯子戴出来,我可有表现出觊觎之心?我不是君子,但也知道不夺人所好!三夫人,请你不要随意诬陷我和我院子里的人!”对这种诬陷,成靖宁忍无可忍。回到侯府的一年多,她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想法,想要把这群人踢出去。吸着大房的血存活了这么久,哪知大房刚出一点事,就迫不及待的踩上来了!沈老夫人翻身后没有收拾二房三房,现在想来,大错特错!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眼前就是了。   成启铭想息事宁人,开口道:“既然没找到,也不能证明是六丫头拿的。老三媳妇,不要再乱说话。康儿,这件事你也有错,既然是长辈所赐,不该如此粗心大意才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六丫头,你是个懂事的,今天的事就别乱说了,一家和睦最重要。”   成靖宁心里委屈得紧,多有不服,说:“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三夫人和二姑娘没有证据,就能随意侮辱我吗?三夫人身边的人,就能随意对我和我的丫头动粗吗?祖父未免太偏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撕了,祖母要发威踢人了。 第36章 算账   成启铭虽然对沈老夫人一房人有愧,但对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孙女多有不喜, 一如当年强势的沈老夫人一样。他现在只想着一家平安, 不欲将此事闹大,见成靖宁这般坚持, 脸上登时露出不悦的神色来,道:“证明不是你拿的已经够了,这件事休要再提!若有谁将今天发生的事透露给沈夫人和世子知道,决不轻饶!”威胁完大房的人, 才对陆氏和成康宁道:“你们也别再提,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老侯爷出面强行制止此事继续下去,陆氏和成康宁只好作罢,只是一番盘算落空,心里不服气得紧,走的时候难免嘲讽上几句:“六妹妹好手段,竟然请了祖父来!这次算你运气好!”   一番折腾下来,成靖宁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只道:“三夫人二姑娘请回吧!”   关上琼华院大门,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了下去。成靖宁躺在床上, 只觉心里堵得慌。可可已经回来了,坐在床边喵喵叫,这次的任务,它完成得很好。成靖宁把猫揽在怀中, 不停地抚着可可的头:“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可没有再叫唤, 只趴在成靖宁身上打呼噜,黑乎乎的脸上竟露出悲悯的神色。“连你也不喜欢侯府吗?”   可可应了一声,成靖宁自言自语的道:“但不管怎样,都要走下去,我们不能认输。”   成靖宁抚着猫头,道:“你把镯子藏哪儿了?”   可可爬起来,示范着含了一个锦袋走到床底下,成靖宁趴在床头,低着头探看里面的可可。“藏成康宁的床底下了?”   可可一身灰的钻出来,叫了一声算答应。拿湿巾子擦了它身上的灰,一脸疑惑:“你真不是猫精吗?如果真是,我可赚大发了。”这时可可翻了个白眼,闭上眼任成靖宁蹂?躏。   天亮以后,成靖宁顶着一对黑眼圈起床。梳洗好之后,把白妈妈和沈管事叫到沈老夫人平日议事的稍间吩咐相关事宜。“昨日的事情管家想必已经知道了,这里我也直说了,三房的两位想借镯子的事情陷害我,现在没有得逞,保不定她们不会再来。所以今天麻烦大管家吩咐院中的丫鬟小厮和婆子,严加看守各个大门,不能放任何可疑之人进来。也要注意和其他院子的下人攀谈的人,绝不能让任何可疑之人和物进入琼华院。”   “老奴明白,一定严加看守琼华院!”沈管家和张妈妈齐声保证道。两位本就是沈老夫人身边的忠仆,昨晚发生的事已让他们气愤不已,只是他们身为下人无法为主子出头,现在能做的,唯有避免此类事情再发生。   闺学陆陆续续热闹起来,琼华院的动静到底没传出来,神色如常的成靖宁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等待开课。这时成康宁进来,三五个姐妹齐齐聚到她身边,问镯子有没有找到。   成康宁很是大方的坐在位置上,毫不在意地道:“没找到,丢了就丢了,谁喜欢谁拿去好了!一对镯子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昨晚打扰各位妹妹了,真是对不起。”   “好可惜,那对镯子是你外祖母送你的。真是便宜那小偷了,若日后查出来,绝不能轻易放过。”成馨宁可惜道。   “三妹妹不要再提,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成康宁已经看开,不欲再说。正好开始上课,聚在一起的姑娘散开。成康宁则若有所思的看了成靖宁一眼,明明镯子放她篮子里了,也明明有人看到花月半夜偷偷摸摸的拿了镯子准备放回闺学,怎就翻遍琼华院也没找到?   不过她也决定不再继续做文章,昨晚狠狠的欺负了成靖宁,这已足够。另外让她欣慰的是,老侯爷始终偏向二房和三房,无论成振清如何有能耐,也不敢违逆老侯爷的意思胡来,有老侯爷和太夫人两块免死招牌在,她们依旧能逍遥度日,想着便更加肆无忌惮。   成靖宁昨夜没睡好,这会儿也没多少精神,以手支颐的假寐着,听着成康宁的一席话,突然觉得世界很奇妙,自己还得好生修炼。   侯府风平浪静过了三日,宫里终于传来好消息,皇后的病情稳住了,新生的小皇子也很平安健康。能出现好的转机,还多亏萧云旌举荐的一位江湖神医。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回府之后,立即备了一份厚礼送到萧府,表示感谢。   不过这就让人看不懂了,萧云旌明明已和方家女定亲,不日即将成婚,怎会这时候去帮方淑妃的死敌成皇后?很多人都在猜萧云旌此举的意图,包括他未来岳父方尚书。而当事人萧云旌却云淡风轻多了,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就如何。   皇后平安,无疑给大房吃了一剂定心丸,让原本打算看大房笑话的二房三房的计谋落了空。原本躁动不安的各房各院,都开始安静下来。听到消息后的福乐郡主只是冷笑:“算她们运气好!”   大房对永宁侯成启铭缺乏敬畏心,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成启铭当初的一通威胁,当然拦不住沈管事和白妈妈。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回来之后,二人就将三日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沈老夫人并未露出怒不可遏的神色来,有的只是苦笑和失望。而成振清夫妻,则静静的等待沈老夫人的指示。   “从今以后,靖宁不必去闺学了。对外就说她于画技上有些许天赋,以后跟着顾大师专心学画,其他的子衿你来教。”沈老夫人沉思了半盏茶的时间,对儿子儿媳说道。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第二日早晨到景斓堂请安,沈老夫人把话说白了,理由让在场的诸位无法拒绝,除了陆氏说了几句不阴不阳的话之外,再无其他。散了之后,沈老夫人脸色凝重的回到琼华院,站在院内打量了整座院落。   在这里过了三十多年,这种事情不是早就习惯了吗?哪怕府内闹得再沸反盈天,也必须冷静处理,过去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现在却被迫于毫无存在的亲情、夫妻情义和孝道忍耐;为了宫里皇后的名声,为了儿孙的名声和前程,她必须忍下府里的不公,让憎恨的人依附着自家逍遥度日,想起来真是恶心啊,沈老夫人想着。但就这么认输,不是她的作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永远都是以高昂的姿态活着的,眼下算什么?   “祖母,镯子可能在成康宁的房内。”成靖宁也觉着,自己受的这气不能这么算了。   沈老夫人眼里射出精光:“真的?”   “可可放过去的,除了我和它,无人知晓。”成靖宁回头,问可可说:“是吧?”她现在,是把可可当人看的。   可可正被噜噜纠缠着一起玩儿,听到成靖宁的叫唤,无情的离开噜噜,到沈老夫人身边坐下,喵了一声算答应。   “哼!”沈老夫人冷笑,“走,跟祖母去看戏!你也学学怎么应付大场面,以后再遇到别这么傻被欺负。”老人嚯的起身,带了顾子衿、沈管事、张白两位妈妈和一干婆子丫鬟及二十来个前日从庄子调来的高大健壮的健妇,浩浩荡荡的去三房的轩廷院。敲开门后,二话不说直奔成康宁的闺房。   成康宁被一身杀气的沈老夫人吓了一跳,“你们……你们做什么!”   “白妈妈,把这个院子给我仔仔细细的搜一遍!旮旯角落也别放过!各处大门也看好了,不许人进出!把那日到琼华院的丫鬟婆子的住处也细细的搜一遍。沈时,去把成启铭和李馥盈还有成振功兄弟请过来。”沈老夫人显然是大干一场的架势。   陆氏也带着人进来,瞧着沈老夫人这排场,有些心虚的问道:“母亲这是做什么?”   沈老夫人手里拿着宝剑,端坐在八仙桌旁的圆木凳上,身后站着的是她的心腹妈妈、管事以及二十来个体健高大的健妇。众所周知,琼华院的健妇武艺高超,侯府其他各院的护院家丁皆不是其对手,此刻她们犹如带刀侍卫般的守护在老夫人和成靖宁身边,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意味。不过沈老夫人不以为然,冷道:“三夫人别乱叫,你母亲等会儿才来。”   陆氏知道琼华院健妇们的厉害,不敢贸然上前,只讪讪的笑了两声,便不再言语,对女儿投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一如当初陆氏和成康宁气势汹汹的搜成靖宁的院子一样,白妈妈和沈时把成康宁的住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连旮旯缝儿都不放过,最后在她的床底下搜出一对昆山玉镯子。   白妈妈奉上镯子,沈老夫人拿在手里很是认真的瞧了一阵,问成靖宁说:“这可是成康宁闹翻天要找的镯子?”她叫的是成康宁而非二丫头,让陆氏直叫糟糕。   “是。”成靖宁不多说话,抱着可可围观学习。   沈老夫人把镯子仍在圆桌上,睥睨着看向陆氏母女,凉凉地问道:“陆氏,成康宁,这怎么解释!”   昆山玉镯子被搜出来的刹那,陆氏无可辩驳,她着实不知,这对镯子怎会在女儿的床底下,支支吾吾半晌,最终焉了气。   成康宁瞪大眼睛,棕色的眼珠快要跳出眼眶,大声道:“不可能!”镯子明明被素荷放进成靖宁的针线篮子了,菡萏也看见花月鬼鬼祟祟的想把镯子还回去,未遂之后又将镯子带回琼华院,怎会出现在自己的地方?“是你害我!”成康宁指着成靖宁大叫一声,不要命的扑上来找成靖宁拼命。   成靖宁不是心怀天下怜悯众生的菩萨,会原谅害过她的人,看着成康宁这幅疯魔的样子,颇觉解气,“证据呢?谁看到我或者我的人进出你的院子了?”   “你!”大房和二房三房不和,主子不怎么往来,下人更是老死不相往来,这三日的确没有一个琼华院的人,靠近过老侯爷极其儿孙占据的地方,她无可辩驳。“成靖宁,你好狠的心,好厉害的手段!”   这时成启铭带着福乐郡主还有两个儿子到了,进门便听到成康宁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再看成康宁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不由皱眉。“这是怎么回事?”看见成靖宁面无表情的站在沈老夫人身边,已然知晓是怎么回事。霎时间半眯着眼,酝酿着的怒气很快要迸发出来。   救兵到了,陆氏拿着帕子捂脸哭,靠在成振声怀中,叫着“我可怜的康儿”。成康宁已扑到福乐郡主怀里,大叫祖母救我。   沈老夫人冰冷的眸子巡视一圈,很好,都到齐了。“侯爷,先别急着发火,先看完戏再说。”   成启铭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翻涌的怒气:“你说。”   “三日前,成康宁说她外祖母送她的昆山玉镯子不见了,大张旗鼓的带着人在整个侯府翻找,这件事,侯爷还记得吧?”沈老夫人拿起玉镯子,好生打量了一番。   成启铭看着她手里的玉镯子,眉头一抽一抽的,无奈的应声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这玉洁白无瑕,质地细润均匀,与上好的羊脂白玉相当。自从大周失去西域那块地之后,传到中土的昆山玉就更少了,这么一对上乘的镯子,价值千金不止,也只有曾经鼎盛之时的茂国公府有财力和人脉弄到这么一对。”沈老夫人品评着说道。   福乐郡主最恨她这幅云淡风轻磨磨唧唧的嘴脸,“你有话就直说!”   沈老夫人不疾不徐:“急什么呢?话要慢慢说清楚,事情得一件一件解决。”   “祖母,祖父,是六妹妹害我!她……她偷了我的镯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藏到我的床底下,现在反咬我一口,她贼喊捉贼!康宁实在冤枉!”成康宁伏在福乐郡主怀中,不看成靖宁,却一手指着成靖宁哭得好不委屈的道。   福乐郡主瞟了成靖宁一眼,问成启铭说:“侯爷要怎么处置?康儿最是知书达理,断不会做出冤枉姐妹的事来。”   成靖宁被这祖孙两气笑,正想辩驳两句,被沈老夫人制止。“凡事讲究真凭实据,断这等家务事,可不能仅凭一张嘴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成康宁说靖宁偷了她的镯子,证据呢?你说靖宁把镯子还回你这里,证据呢?她有几斤几两,我这个长辈还是清楚的。”成靖宁什么都好,只是在这等事上,处理起来还不够老辣,以至于被三房的下人欺负。   “至于贼喊捉贼,我从来都记得,真正的贼才会这么撕心裂肺先声夺人的为自己辩解。成康宁,你这点手段落我眼里还不够看。之前敬着老太太,宽容你们一家子,不过是因为振清才回京城,皇后根基不稳,不欲生事被那群聒噪的言官抓住把柄。你们能平安留在京城,也不过是方淑妃、丽妃等背后的人,几番权衡周旋之后留着你们制衡皇后和振清,给侯府添麻烦。先前是我顾虑太多,一再按捺着不发作,倒让诸位觉得自个儿还跟从前一样,可以任性胡为,我不动手,倒显得大房软弱可欺了。”沈老夫人身边的四个健妇,已拉开福乐郡主和成康宁。   成启铭欲动手阻拦,已被沈老夫人抽出的剑阻止。她是将门虎女,练得一手好剑法,便是成启铭也不是她的对手。早准备好的板子已抬了上来,成康宁被按在长木凳上,捆住双手双脚。   “沈文茵,你不要太过分!仗势欺人,算什么东西!”福乐郡主红着眼叫嚣道,无奈被束缚着动弹不得半分。   “有你当年过分?下毒惊马暗杀陷害,三十六计,你们变着花样使,我都记着呢。”沈老夫人似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笑非笑的看着福乐郡主和她的两个儿子,“至于仗势欺人么,我这功夫还不到你们一家子一成,现在开始学而已。这么好的东西不用很浪费啊,我现在才知道仗势欺人的感觉这么好,以后一定要多用用才可以。”   成启铭失望透顶,当年爽朗善良的沈文茵,如何会变成现在这幅尖酸刻薄的样子?“文茵,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必耿耿于怀?”   “你闭嘴!”沈老夫人一声呵斥,“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吗?如果当年我下毒害你的四个子女,你会如何?如果振清当年惊马摔断腿,你会如何?如果被雇佣兵暗杀的人是成振功几个,你会如何?被陷害流放崖州十年的是你的宝贝儿子,你会如何?如果现在登基的是逆王,对我们母子几个,你又会如何?如果不是老天眷顾,你们做了太多有损阴德的事遭报应,只怕我们母子还有宜惠,早被你们踩进泥里骨头都不剩了!”   连番质问,让成启铭无话可说。当年,都是当年犯下的错,造孽啊!   “把人带上来。”   被押进来的,赫然是成康宁的贴身丫鬟素荷。“你!”成康宁未曾料到,沈老夫人把她拿捏住了。   素荷跪在众人当中,抽泣着道:“小姐,对不起,奴婢不是……不是有意要背叛您的。”她的哥哥前日在外赌钱,不止输光了所有银子,还欠下一大笔债,被债主追着要债,现在躲在侯府里不敢回家。原本瞒得好好的,结果被沈老夫人知道,拿住了她哥哥,她没办法,才不得不把当时成康宁做的事和盘托出。   “把当时对我说过的话,对她们所有人再说一遍。”   素荷被沈老夫人的眼神一扫,瞬间低下头去,磕磕巴巴的说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这件事就是这样,二小姐只是……只是想小小的欺负一下六姑娘而已……至于镯子是怎么回来的,奴婢当真不知道!奴婢没有把镯子放回二姑娘的床底下!”   “都听清楚了吗?”沈老夫人问众人,“这件事,可不是小小的欺负一下而已。成康宁小小年纪,心思这般恶毒,陷害姐妹,不敬尊长,粗蛮无礼,必须罚!”   福乐郡主不服道:“谁不知道你厉害?拿捏住康儿的贴身丫头,难道不是你想让她说什么就说什么吗?”   “成康宁若没做过,素荷就不会说得这么事无巨细头头是道,她说得那些,每一条不都对上了吗?”沈老夫人说道。   成启铭欲开口求情,沈老夫人已命人上板子,“别说什么还是孩子的话,做错了事就该罚。没有教训,以后还会再犯。”   执杖的健妇,每一板子都打的瓷实,成康宁被帕子堵着嘴无法求救,只发出呜呜的叫唤声。爱女被打,成振声夫妻无法救助,早被沈老夫人的人拦着,只好站着干着急。   成启铭捂着脸,目不忍视,扬天长叹:“作孽啊!”   啪啪二十板子打完,成康宁已晕了过去,陆氏这才挣脱婆子的桎梏,抱着晕厥的成康宁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女儿,你要有什么事娘也不活了!”   不过沈老夫人做事周全,自是不会把成康宁打死,早叫了治疗跌打损伤的大夫来。板子刚落,就被人抬下去治伤了。成靖宁默默的为沈老夫人的一番举动点赞,做事周全,让二房三房无话可说。   这时搜丫鬟婆子住处的人也带了赃物和人上来,还有被关在柴房等候被发卖的刘妈妈。金银首饰珠宝玉器摆在地上,再添一些就能开首饰铺子了。“看来,陆氏对下都大方得很,一个个的私库这么充裕,连珍宝斋的金首饰也有。”   陆氏止住哭泣,脸一阵黑一阵白,怒着道:“你们这些丢脸的东西!”   “人是你的,我无权发卖。不过你御下不严,我就教教你怎么管教下人。”沈老夫人手一抬,正厅里又摆了几张长凳,多了几个执杖的婆子,“砍手砍脚这么血腥的事就不做了,还是打板子吧。谁拿得多,板子就赏得多。张妈妈,你带人搜的地方,你来量刑。”   张妈妈搜到金银器物时已是气愤非常,这会儿自当不会手软,这个分了十板子,那个二十,下个三十,小半个时辰内,轩廷院内惨叫声不绝。陆氏早被吓着了,但是她的人偷了东西,不敢开口辩驳,便是福乐郡主也只有看着的份。   “刘妈妈和李妈妈胆子很大呀,连大房嫡出的小姐都敢掴掌,哪家高门有这个规矩?是谁给你们胆子动手打人?”处置完那批为虎作伥下人,最后轮到陆氏的心腹,沈老夫人连成康宁都敢打得半死,处置两个下人还有何顾忌?只是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是……是二小姐说的,一切后果她承担……”刘妈妈浑身抖如筛糠,语焉不详的道。   “让你打你就打?这么多年的规矩,都白学了?扇了靖宁两耳光,你们两个,就两百下吧。”沈老夫人发话,四个健妇上前,分工合作,一人钳制住手脚,一人左右开弓。妇人生得高大健硕,力气极大,一巴掌下去,刘妈妈脸歪了一半。啪啪两百巴掌下来,已肿成猪头。   成启铭不忍直视,道:“文茵,已经罚过了,算了吧……”   沈老夫人不理他,命人上板子,三十大板下来,刘李两个妈妈早晕了过去,不过下手的健妇力道拿捏得好,并未将人打死,都留着一口气。   “今夜人都在,我还有另一件事要说。既然早就分了家,那就分府过,免得强拧在一起都不好受。侯爷先掂量掂量,是二房三房主动搬出去,还是大房搬出去。”沈老夫人办完事,利落的起身带人离开。   成启铭惊慌道:“父母在,不分家,你怎么……”   “不分家么?早在十多年前侯爷不就做主分了吗?”沈老夫人停下脚步,轻笑道。   成启铭无话可说,这个家的确很早就分了……   “爹!”成振功先开口,无助的喊了一声。沈老夫人这是,要赶他们走了!依附着大房,躲在侯府他们尚能安稳度日,若是搬出去……他当然知道自己和兄弟能留在京城的原因,方太后听方尚书等人的话,在今上跟前讲了一通大道理和鬼神之说,让今上免了流放三千里的罪。当时今上只好忍了,也说只要他们留在侯府,不惹是生非,就不追究过去的事。要是搬出去,今上可就要秋后算账了,此刻才觉活着可贵,他还不想死。想着今天的罪魁祸首,不由狠剜了一眼三房的人。   “怎么会这样?”陆氏也不曾想会闹到这幅境地,那时候,她只是,只是想小小的,小小的欺负一下成靖宁而已。面对丈夫欲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黯然的低下头。   “无知蠢货!”成振声心身俱累,甩袖离开。当时瞧着陆氏聪明,怎么这时候犯起糊涂了?没瞧见二房被教训一番后,都老实了么?离开侯府……以后的日子他不敢想。   福乐郡主意识到事态严重,瘫倒在地,双目无神的呐呐道:“侯爷,求你救救振功和振声。”离开侯府,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怀疑,可可已经成精~   郡主下章领便当了~   今天继续咸鱼中T_T 第37章 风云   昨天闹了大半日,次日清早一切照旧, 什么动静也全无。二房三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自过自的日子,厚颜至极, 无耻至极。荀太夫人听了林妈妈的回禀,偏头疼又发作了,坐在炕床上,撑着额头一脸痛苦, 沟壑纵横的脸更显苍老,永宁侯府的荣辱与大房息息相关,他们若是搬走,侯府就真成空架子了。但老二老三搬出去,只有死路一条。“先想想法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走。”   “可二爷和三爷……”林妈妈也头疼,沈文茵动起怒来,可不天崩地裂?当年也是这般, 太夫人才和她疏远了。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荀太夫人头疼欲裂, 上了年纪后更是精力不济,脑子里一团浆糊,暂时想不出法子来。加上心气郁结,当天下午就病倒了, 林妈妈忙派人去请大夫来瞧。成启铭和两个儿子闻讯到景斓堂问候,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 求老大夫千万要只好老太太的病,出再多银子也愿意。   老大夫无非说一些荀太夫人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加上年老多病,只要好生休养,开阔心胸就能好之类的话。走流程一般的诊治开过药后,提着药箱走人,一刻也不愿多留。   两天过去,二房三房除了到荀太夫人跟前尽孝哭诉,再无其他动静,沈老夫人开始命令下人收拾东西,搬到她在顺义街置的宅子。不管林妈妈来请几次,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没半点反应,伺疾什么的,让她的宝贝儿子和宝贝孙子们去做吧。   成振清下衙回府,传达着皇后的话:“永宁侯府本就属于我们,该搬走的事二房三房,宜惠那边也让我们再等几日。”   “她不好好养着,操心这些做什么?”沈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轻骂着。生十一皇子的时候多么凶险,险些就血崩去了,现在正是将养的时候。府里这些糟心事,她怎么还管?   “家里的事如何瞒得过她呢?”成振清对成宜惠深感愧疚,现在他能帮她的太少了。“她说,我们不用搬。”   沈老夫人沉默许久,叹着气让忙碌的下人停下,静候消息。   腊月二十五闺学就休了学,师傅们都纷纷请辞,找借口回自己老家。福乐郡主的嫡亲孙女被当众打了,她颜面尽失,加之快被赶出侯府,正是忧心忡忡的时候。听过女师傅们请辞的借口之后,又是一番大发雷霆,抄着鸡毛掸子把这些墙头草轰走。到沈老夫人那里拜别时,沈老夫人欣然同意,本是要分府的,闺学便没有存在的必要,加之她们教得不错,所以给了每位师傅包了大红包。   经历一场闹剧之后,整个侯府陷入诡异的宁静之中。原本热闹的新年,因皇后难产和分家的事弄得没有半点喜庆。成启铭几次三番的在琼华院外徘徊,终究鼓不起勇气敲门,最后只好不了了之。这个年,过得尤其冷清,除夕团圆宴上的两房人,个个面色犹如上坟般的凝重。   荀太夫人带着病出席,瞧着这死寂的样子,登时痛心不已。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新年洋洋洒洒的下了几场雪,热闹还没过,皇室贵胄圈子里出现好几件大事。先是方家准备嫁给萧云旌的嫡女方攸然突然暴病身亡,二人的婚姻解除,而方家也没继续打算和萧云旌结亲。   一般豪门大户里的健朗的嫡女突然死亡,理由无外乎是女方私奔、所爱另有其人或者已经珠胎暗结。但现在情势复杂,难免有了其他猜想,有人说萧云旌间接救了皇后一命,方家大怒,宁愿牺牲一个嫡女,也不愿继续拉拢萧云旌。也有人说,萧云旌其实是四皇子党,被当作探子安插进大皇子党中,无奈阴谋暴露,萧云旌先下手为强,派人暗杀了方家嫡女。   还有人说,其实方小姐喜欢上了自己的奶兄弟,已珠胎暗结私奔远走异乡,消息来源于某位茶客的远房表亲的表弟的妹妹,她在方府里做丫头。原本这件事可以瞒过去,加上胎儿日子尚浅,但不巧就被到庙里为女儿点长明灯的王老夫人看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但这两家的婚事彻底黄了。如果此事是真,那方家和萧家可是结仇了。   两家解除婚约的各种真实原因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睛,尤其和奶兄弟私奔这小道消息,一时间,方家体会到站在流言蜚语顶端浪打浪的滋味。这件事的热度未消,宫里传出消息,方淑妃被降位为婕妤,其子被封为蜀王,即刻到蜀地就番,没有今上的旨意,不得回京!具体缘由,则是方淑妃勾结逆王留在宫中的叛逆之徒谋害皇后和皇嗣。原本就不尴不尬的方家,犹如遭受灭顶之灾一般,男人们仓皇失措的进宫请罪,女眷则到方太后宫前脱簪求情。   由于证据确凿,方太后也无可奈何,经过一番哀求之后,今上终归没重罚方淑妃和大皇子,方淑妃只降位为婕妤,大皇子也不必去偏远的蜀地,但今上治了个方家治家不严和勾结叛逆之罪,撸去方家族长方搏的尚书之职,让他告老还乡,其余人等闭门思过一年,罚俸三年,如此一来方家元气大伤。   新年的茶馆内生意兴隆,茶客们高谈阔论几位皇子未来的前途,街头巷尾议论着方家的权势和地位,一时间好不热闹。永宁侯府也很热闹,除了大房,二房三房乱作一团,上下惊慌失措。   圣上下旨废除福乐郡主李馥盈郡主的爵位,另赐鸩酒一杯。   并明旨让二房和三房搬出永宁侯府,老侯爷成启铭年事已高,许其辞官休养,侯位交由世子成振清继承。整个侯府上下大惊!皇后难产,与侯府何干?谁都知道永宁侯府得以保全,多亏了宫里的皇后,侯府上下着实没有理由害她。   听到荀太夫人和成启铭的质疑,宣旨太监康大海冷笑一声,道:“两位不妨问问李氏,她干了什么好事!从前逆王和李庶人的族人在京城只手遮天,哪怕被连根拔起也有漏网之鱼,李庶人在被赐死之前,把留在宫里的人交给其妹李馥莹,李馥莹则和方婕妤勾结,将逆王余孽交给方婕妤,两人合谋谋害皇后!这是方婕妤为保住大皇子时供出来的,如若太夫人和老侯爷不信,好好看看这个,这是审方婕妤和逆王余孽的供词!”   康大海是皇帝的亲信,当今的内宫大总管。面对李馥盈和成启铭,他没有半分好脸色,把带来的供词仍在永宁侯府华美的地砖上。成启铭忙不迭的捡起来,越看越心惊,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妻子会做出这种事来。但证据确凿,他无法辩驳,如被雷劈一般晕倒在地。   李馥盈的阴谋败露,这时候倒不狡辩,只感叹自己运气不好,不甘的埋怨命运不恭:“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祸害遗千年,上天为何眷顾那对母女!沈文茵运气好,成宜惠也是,她们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癫狂的仰头大笑,癫狂的埋怨着命运的不公,全然忘记当初她当时如何抢人丈夫,忘记自己风光得意之时如何欺压暗害大房人的。   “凭什么沈文茵那贱人能风光得意,她生小贱人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凭什么大房现在出尽风头,我的儿孙却要夹紧尾巴做人?”曾经,那些仰视她的人,被她踩在脚下的人,现在翻身狠踩了她一脚,李馥盈如何受得了?与方婕妤联手,不过是心存报复。既然已经完蛋,那就大家一起死,凭什么大房能独善其身?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不知被何人查出,现在一切都落空了,而她必须承担阴谋败露带来的恶果。   “沈文茵,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母子三个!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等着看你最后的下场,你一定一定会比我惨上十倍哈哈哈哈哈哈!”李馥盈已经发狂,疯癫的诅咒大房,她没有喝今上赐下的鸩酒,拔出藏在广袖里的淬毒的匕首,抵在依旧白皙细腻的脖子上。   晕倒的成启铭早就被身边伺候的人掐人中掐醒,此时见到爱妻欲自尽,想要伸手阻止,无奈李馥盈疯狂的叫着不让任何人靠近,她的丈夫儿女还有儿孙,只得站在离她十步之外,不停的劝阻。   “左右不过是个死字,何惧之有?我堂堂的福乐郡主,辅国公之女,大祁明帝的嫡亲外孙女,岂能喝毒酒了结?”李馥盈拼命想保存这一生仅剩的一丝傲气,她骄傲了一辈子,不愿屈辱的死去,自尽保存名节,是她最好的选择。   荀太夫人嚎哭着制止,拄着龙头拐杖痛心疾首的道:“馥盈啊,别做傻事!都是一家人,她们不会那么绝!我这就进宫求皇后,一定会有转机的!”   成启铭霎时间忘记李馥盈对大房做过的那些龌龊事,跟着荀太夫人应和道:“是啊是啊,馥儿别做傻事,我去找文茵,她一定会帮我们的!”   “不许去!”李馥盈果断呵止道,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才不要让给沈老夫人。她和沈老夫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时候沈老夫人怎会好心帮她?没踩两脚已算仁慈。   “启铭,从我见你第一眼起我就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你,哪怕你已有妻儿,我仍然义无反顾嫁给你。从我嫁给你之后,你完完全全属于我!如若你曾真心待我,我只求你,我死之后,不要再见沈文茵!不许再提她再想她!启铭,你答应我!”对成启铭,李馥盈执着了一辈子,她霸道的抢了别人的丈夫,霸道的占有他的全部,哪怕死到临头,她关心的依旧只有成启铭,想要霸占他的后半生。   成启铭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神色无比坚决:“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快把刀放下!”   李馥盈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放心的走了。匕首刺进脖颈上的血脉,喷涌的鲜血溅了一地,在场的女眷和小孩吓得不轻,忙着回避。荀太夫人也因年事已高,当场晕厥,被下人抬走,方才耐闹哄哄的褚玉院,转瞬之间只剩成启铭和几个年富力强的男仆。   “你们都下去吧。”成启铭了无生气的对成青等人说道。他如没有魂魄的木偶,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到尚存余温的李馥盈身边。李馥盈身上的衣裳沾满鲜血,成启铭视而不见,将尸体揽入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成青等人退出之后关上大门,留成启铭和已经死去的李馥盈说话。“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你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最开始,我的确讨厌你,讨厌你的蛮横无礼,讨厌你的霸道娇纵,讨厌你的心狠手辣。可是后来,我却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你,喜欢你的率真鲁直,喜欢你的娇蛮霸道,你才是我这一世的唯一。”成启铭紧紧拥着爱妻,脸贴着她逐渐冰冷的额头,霎时间痛哭流涕,生离死别,别样凄凉。   三十多年前,京城最骄傲的福乐郡主,不顾一切的嫁给他,她固然有很多毛病,但她总是舍弃一切尊严讨好他,做他喜欢的一切,只为博他一笑。他固然不喜,但终究敌不过福乐郡主的坚持和时间对另一份感情的消磨,他是一个心软的男人,不能无视这位鲜活的娇妻,更不能忽视她为她所做的一切。   在福州的六年,他们恩爱非常,那时他忘记一切,全心全意的爱着这个妻子。甚至认为这样的女子才鲜亮有活气,而不是那些千篇一律、只知相夫教子、毫无兴趣可言的大家闺秀。福州的六年,是他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候。   那时候他身边有娇艳可人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儿子,每日下衙回家,见到的都是其乐融融的场景,欢声笑语充斥着福州知府府的每一个角落。   再次回到京城,是他噩梦的开始,原本娇俏的妻子,变得犹如母老虎般的可怕,使尽各种手段去害他的另一个妻子和儿子。他一直在包容她,宽恕她,袒护她,六年的时间,让他所有的爱都转移到后娶的这位妻子身上,对原配妻子沈文茵的那分爱意,早已转化为浓浓的愧疚。   对李馥盈无条件的爱和对沈文茵深深的愧意,让他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让他头疼不已,后来沈文茵提出和离,带走长子和次女,他无法做到完全放手,最后不了了之。最终,沈文茵比他想象中的更果决,直接封闭了琼华院,和他决裂,从此悲喜荣辱,与他再无瓜葛。后来又是怎么扯到一起的?他记不清了,似乎是他去求沈文茵,求她进宫求皇后,对他的两个儿子网开一面。为了家族,为了儿女,他开始试着和沈文茵缓和关系……   二房三房的混乱与大房无关,琼华院与侯府联通的大门始终紧闭。沈老夫人教训成康宁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景斓堂,出现在成启铭的视野之中。   李馥盈是被今上赐死的,所以丧事不敢大办,但成启铭为了让妻子热热闹闹的走,所以准备关起门来隆重的半一场,不请亲戚朋友,不请同僚官宦,只有李馥盈的子女和儿孙参加。   不过沈老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许李馥盈的丧事在侯府办,她被今上赐死,是残害皇后皇子,勾结逆王余孽祸乱后宫的罪人,能一口薄棺下葬已是恩赐,还想风光大葬,门都没有。几番纠缠下来,成启铭只得让步,在福顺街的宅子给李馥盈办了丧事。   成启铭一身素缟跪在李馥盈灵前,哭得比谁都伤心,让他的两子两女动容不已。成安宁对李馥盈没有好感,上一世和这一世,她没少被李馥盈嫌弃和辱骂,她恨不得李馥盈被挫骨扬灰。   但现在好像真的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上一世里,皇后被暗害难产,没有治好,所以皇后的身体十分虚弱,一直在凤仪宫里养病,后宫无人掌管,因此方淑妃升为贵妃,代掌凤印,管理后宫。而害皇后的凶手一直没查到,她到死之时,也不知凶手是谁。想不到这一世,竟然查到了害皇后难产的幕后真凶!   上一世李馥盈也没有死,她很长寿,成安宁到死之时,李馥盈还十分健朗。这一世,想不到李馥盈这么快就死了。并且,她们二房和三房,竟然被今上勒令搬出永宁侯府,这些,都是上一世没有的事……真的要搬走了吗?她始料未及,若真如此的话,她后面的路会更加难走,她们母女几个该何去何从?   七日后,李馥盈下葬。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及其族人放言,若成启铭执意将李馥盈葬入成家祖坟,日后成家后人另择阴宅,不再葬入那片祖地,更不会供奉他和李馥盈的牌位。但成启铭我行我素,不止将李馥盈葬入成家祖坟之地,并在她的身边,给自己留了个位置。   消息传到琼华院,沈老夫人的脸上并未露出凄苦或是不甘的神色来,只冷冷讥笑一声:“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而成振清和顾子衿脸上的色彩则丰富许多,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无奈和凄凉,替沈老夫人不值。“摆出这幅鬼样子做什么?振清该走了,马车已经备好。子衿,你领靖宁去通州的青苗庄,给佃户送衣和新年红包,告诉他们今年不种庄家,地都留着种番椒。第一年每户给五百斤粮食,若番椒盈利,每家再分十两银子。今年试种,先看成效,成了大家一起发财,败了老婆子我负责。”沈老夫人面色如常的吩咐着,心里盘算着开年之后的生意,为那负心汉伤心,不值得。   刚开朝,到处都热热闹闹的,节后上朝第一天,就有言官参成振清不忠不孝。成振清现在是工部侍郎,今上为了不让他在京城继续看这些糟心事,所以派他去修黄河堤坝以及周边的水渠,而顾子衿则被沈老夫人派到京郊的庄子巡视,公布新年计划。   沈老夫人早已看穿成启铭对她的变化,她和成启铭的那点子情谊早就消磨光了,从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憎恶!青梅竹马算什么?山盟海誓算什么?最艰难时期的不离不弃算什么?终究敌不过时间流逝,人心变换。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下成宜惠难产的时间,由腊月二十七改成腊月十九。   另外,轻拍……   老夫人不会和渣渣和好的┭┮﹏┭┮   感谢订阅、浇灌营养液和扔地雷的小伙伴儿们,无以为报,唯有努力码字! 第38章 开始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出京城,成靖宁坐在车内, 憋了一肚子话。沈老夫人作为她这一世的祖母, 经历了这么多,很为她叫屈, 但她又不知如何安慰沈老夫人,只喃喃着问顾子衿:“祖母一定很委屈吧?”   “委屈吗?”顾子衿对自己的婆婆比较了解,她看不出沈老夫人有任何委屈的表现,从他们回来那时起, 沈老夫人从没正眼看过成启铭一眼,更没多说一句话,没有半点情感流露,有的只是无视和漠然。   “她是一个很坚强、果决、看得清的人,她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这点皇后和她很像。”提起婆母,顾子衿面带崇敬。老永宁侯成鸿和老令国公沈曜是好友,只是成鸿早逝, 留下弱妻幼子,身为好友, 沈曜自是对成启铭和荀太夫人多有照顾,官场上更是亲手提拔成启铭,还将自己的嫡女嫁给势单力孤的成启铭。   成启铭自幼出入令国公府,和沈老夫人是青梅竹马, 那时他们十分要好,是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只是没想到后来福乐郡主横插一脚。蛮横的利用家族势力逼婚,最终嫁给成启铭为平妻。   那时老令国公已经去世,守孝中的新任国公沈傲自是无法为妹妹出头,加上辅国公府的势力,只好接受这一结果。沈老夫人生下成振清还未出月子,辅国公府的大长公主利用皇室身份,疏通关系,将成启铭调往东南福州任知府,这一走就是六年。成启铭和福乐郡主在福州你侬我侬,生下两子一女,而沈老夫人则在京城,独自抚养长子,照顾婆母,管理侯府,打理永宁侯的产业。   这一切换来的是丈夫的变心和他另一个妻子的欺压。沈老夫人原本打算和离,但成启铭犹豫不决,福乐郡主在母族的劝说下,故作大度劝阻沈老夫人不要离开,那时的荀太夫人,也是站在沈老夫人这边的。   两位身份高贵的妻子,让成启铭头疼不已,面对她们之间的矛盾和竞争,成启铭选择逃避,经常躲在荀太夫人的景斓堂里抱怨。抱怨沈老夫人变了,抱怨她太强势,太不温柔,太不懂得退让,丝毫不提福乐郡主的过错。荀太夫人在这样的念叨下,加上福乐郡主的胞姐宝贵妃极其儿子前程不可限量,一颗心就偏到福乐郡主这边。   沈老夫人和成启铭的决裂,源于福乐郡主下毒暗害成振清未遂,证据确凿之下,成启铭只顾维护福乐郡主,只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并且处死了知情的几个下人。那时,沈老夫人心如死灰,搬到琼华院,封闭大门,不再与侯府往来,除了儿女的姓氏,不再与永宁侯府有任何牵扯。那时她便放下狠话,永不和离,她要留在侯府,看着他们最后的下场。   沈老夫人当年受的委屈,半个大祁朝都知道,福乐郡主的蛮横和狠毒,同样半个大祁朝都知道。所以大房翻身之后,沈老夫人和皇后的所作所为,没有受到半分指摘。相反,很多人说沈老夫人厚道,否则以成振功和成振声的罪名,杀头抄家都不为过。现在福乐郡主还不安分,联合逆王余孽谋害皇后,实在罪无可恕。   “我在侯府待的时间不算长,但这些年里,我从没见她抱怨过,她总是那么开朗坚强,永远斗志昂扬,积极向前,好像没有什么能打到她。”看开之后,沈老夫人彻底放下,带着一双儿女过得肆意潇洒,虽有福乐郡主的打压,她从没气馁过,经营手下产业,积累数年,已然是京城口袋最充裕的夫人。   这样的人,是成靖宁最钦佩的那一类,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她更加敬重沈老夫人。“祖母很了不起。”   “是呀,跟在她老人家身边,总会学到很多东西。”顾子衿从骨子里佩服婆婆,对她敬重万分。   前途未卜,两房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忧愁,成芙宁靠在窗前,轻抚着蕉叶古琴,一弦一声,无不凌乱。早春积雪残存,尚有些冷,映秋拿了件兔毛领的湘妃色斗篷给她披上:“姑娘,小心别着凉了,这时候的天气最是变幻无常。”   “姨娘呢?”心乱琴声也乱,固然她冷静自若,但这时也无法心如止水。   映雪叹气:“好像去琼华院找沈老夫人了。”这种时候,沈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怎会见她?作为大房的叛徒,怎会被从新接纳?   竹姨娘在琼华院外焦急的踱步,她不想离开侯府,不想过苦日子,眼下,只有放手一搏了。不过沈老夫人并不给她机会,白妈妈开了门,对她道:“竹姨娘回去吧,老夫人不想见你。”   “白妈妈求求你了,让我见一见老夫人吧!”她掏出怀里的一袋银子往白妈妈手里送,“行行好吧妈妈。”   白妈妈把银子一扔,并不稀罕,传了话后,砰的一声关上门。竹姨娘有劲无处使,大败而归,回到院子丧气的坐在炕床上,一声长一声短的叹气。   李馥盈下葬之后,成启铭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似在思念亡妻。如果没有两个儿子在门外苦求,或许,他会一直枯坐在房里,直到生命枯竭。   成振功和成振声跪在门外,祈求老侯爷进宫求情,让今上别让他们搬离永宁侯府。现在他们是白身,靠着大房的庇护过活,如果搬出去,比直坠地狱还可怕,他们以后的日子会有多难过,谁也不敢去想。从前没有旨意,他们虽然名义上分了家,但可以借着孝敬父母祖母的名义赖在侯府里不走,但现在这招行不通了。   成启铭抱着福乐郡主留下的东西黯然伤神,听到两个儿子的哭诉,刹那间清醒。爱妻已亡故,他不能不救他们的儿子,他必须竭尽全力保住他们。   开门之后,成振功和成振声兄弟两个伏在成启铭跟前嚎啕大哭,成启铭只好打起精神,安慰两个儿子。想清楚问题的关键所在,成启铭穿戴好一品军侯的官服进宫,在皇后的凤仪宫前长跪不起。   皇后还在月子当中,因难产伤了根本,还在细心调养。赵澈早已吩咐凤仪宫的宫人,不许任何外人惊扰到皇后,不许拿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去烦皇后。因此成启铭刚跪在凤仪宫前,今上就杀过来了。   未登基之前,赵澈被成启铭的两个儿子坑了无数次,好几次险些翻船再无翻身的可能,这些,他都牢牢记在心上。没有处置他们,不过是因为方太后和方尚书的缘故。现在成启铭还有脸来为他们求情,赵澈都觉得恶心,当即在成启铭面前狠狠回忆当年事,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全都说给成启铭听。如果成启铭记不清了,赵澈就帮他慢慢的回忆。一个时辰下来,听得成启铭双腿直哆嗦。   “看在宜惠的面上,朕还叫你一声老侯爷,回去之后让你的两个儿子赶紧搬出永宁侯府,如果人手不够,朕今天就把搬家的人手给你送过去。别找什么宅子没置办好、老了旧了需要修缮的借口,如果朕记得没错的话,他们在永宁侯府之外都有宅子,而且地段不错,够住下一大家子人了。如果你痛快的把君侯印信和丹书铁券交出来,从前的事,朕暂时既往不咎。但前提是,他们日后不能再作奸犯科。”赵澈冷冰冰的对成启铭说道。   他疼爱他的皇后,只是皇后是成启铭之女这点,让他觉得无比的恶心,也曾因为这事和皇后闹别扭,反反复复,多年未绝。现在,他就这么直接蛮横的,切断皇后和成启铭与福乐郡主及其子女之间的联系。   成启铭已经明白,皇帝对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如果继续触碰今上的逆鳞,那么最后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老臣,谢主隆恩。”成启铭重重的磕了一记响头。   赵澈的动作比成启铭想象的快,他人还没回到侯府,派来帮成振功和成振声搬家的人已经到了,整齐的站在永宁侯府的内院之中。看到这么多手持刀剑的禁军侍卫,二房三房之人心惊胆颤,不知如何是好。   成启铭一瞬之间老了十岁,对满面愁容的儿子和啼哭不止的儿媳及孙辈们说道:“皇上让我交出侯印和丹书铁券,保证从前的事既往不咎,不会追究你们的过错。若你们日后安分守己,则能保一家平安,如若不然,谁也救不了你们。”   成振功和成振声从成启铭老态毕露的脸上看不到半分转机,只好一脸头疼状的回去搬东西。皇家禁军的动作奇快,不到一个下午,帮着把二房三房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原本热闹的侯府,一下子空了,春晖堂内,只剩成启铭苍老的身影。   永宁侯的爵印和丹书铁券,成启铭亲自送入宫中。对长子和三女儿来说,他的存在,已是一个累赘,永宁侯府不再需要他,他已决定,上交爵印和丹书铁券之后,到福州的庄子养老,不再管京城的恩恩怨怨。   路过琼华院,大门依旧紧闭,好似侯府其他地方的凄凉与琼华院无关。车轮滚滚,骨碌骨碌的驶出京城,成启铭叫停马车,掀开帘子回望京城,沈老夫人依旧没有出现。   她就是这般冷酷无情。成启铭闭上眼睛之后不再有任何期待,踏上南下福州的路。   成家只剩大房一房人,以及年老要在府里养老的荀太夫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接到沈老夫人的通知之后,顾子衿带着成靖宁从乡下回到京城。回到永宁侯府,成靖宁一时之间不太适应。与往日的喧嚣热闹相比,现在静得有些可怕。   沈老夫人则是一副从新开始的模样,打开了琼华院的大门,也打开了永宁侯府的大门,准备把永宁侯府大修一番,抹去过去一切不愉快的记忆。   二房三房的十几口人搬走之后,侯府剩下许多空房间,沈老夫人准备拆掉其中老旧的房屋,开辟出来种花木。至于成启铭和李馥盈曾经住的褚玉院,于沈老夫人来说,是最痛苦的回忆之一,因此沈老夫人也准备把此处大肆修整一番,改名毓秀院。拟定修整方案之后,沈老夫人请了泥瓦匠来,挑了个黄道吉日准备动工。最先拆除的,是琼华院外的那道高墙。   四月,成振清修完黄河大堤和附近区县的沟渠之后回京,述职完毕之后,得到赵澈的大肆夸赞。并于当日扳旨,让他继承永宁侯的爵位。成振清继承永宁侯爵位是预料之中的事,整个侯府上下并无过多惊喜,只请了永宁侯的直系亲眷和姻亲来庆祝,十分低调。   操办宴席的事,沈老夫人带着成靖宁一起做。她的观念是成靖宁是侯府小姐,不能只懂风花雪月,也要懂凡尘俗事,像这些人情往来,她必须应对自如。成靖宁很努力的学习这一世的生存规则,沈老夫人的要求,她没有拒绝,帮着写请帖,拟菜单,排座次。   虽说只请亲戚,也坐了满满当当的十桌。男人们在外边松风院,女眷们则在琼华院这边。虽说毓秀院才是永宁侯府的主院,但沈老夫人依旧住琼华院,把地方留给儿子儿媳,而成振清夫妻则等到六月十四侯府整体修缮完毕后才搬过去。   成靖宁回京城一年多,不曾出门到令国公府和顾府拜见祖母和母亲一族的亲戚,现在侯府举办宴会才见到了。沈老夫人在琼华院正堂与永宁侯一族的亲戚和沈顾两家的姻亲说话,成靖宁则跟在她身边认亲戚。   “这就是我那孙女,刚回来的时候身体不好,养了一年多,总算养好了能出来见人了。”沈老夫人简单的介绍成靖宁,告诉她这是沈家的表舅母,那是顾家的舅母,还有成家本家的堂祖母和叔父伯母等,拉拉杂杂认了一大堆亲戚。   成靖宁记性极好,见过的亲戚都能叫上口。在侯府一年多,学了不少规矩,成靖宁现在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十分乖巧的跟在沈老夫人身边,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问她什么说什么,半点也不张扬。   “是个乖巧的孩子。”顾子衿的母亲,顾老夫人拉着成靖宁的手笑道,“还是老夫人教得好。”   “别的不说,教女儿我最拿手。”沈老夫人笑呵呵的道,一点不谦虚。   “还是老样子,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成家一位老祖母开玩笑道,她是成启铭祖父的胞弟的孙媳,姓戴,和沈老夫人十分要好。在沈老夫人最憋屈苦痛的那些年里,她果断的站在沈老夫人这边,并禁止家中儿孙与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和二皇子走得太近。成家嫡脉子嗣单薄,旁枝却枝繁叶茂,这位老祖母有三子两女,皆十分成器,现已身居高位,同成振清年幼之时就十分亲近,现在同朝为官,相互扶持振兴着家族。   沈老夫人和这位戴老夫人说话并无顾忌,笑道:“靖宁是我的孙女,你们夸她,可不就是夸我么?”在场的几位老夫人登时笑成一团,成靖宁也跟着笑,沈老夫人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大人们之间的谈笑小孩子插不上话,认过亲戚之后,沈老夫人让她去和沈家顾家还有成家旁枝的同龄女孩儿说话。沈家只有二夫人刘氏带了女儿来,世子夫人谢氏上次和沈老夫人闹了一场之后,私下里仍有些不快,这次来赴宴也只是场面上的事,到是二夫人刘氏热心,让女儿沈嘉月和成靖宁多走动。   顾家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带了女儿来,分别是顾婉清、顾婉琰、顾婉茹。顾子衿在顾家原本就是家中幼女,她的三位嫂嫂都很喜欢这位小姑子,所以这次来得十分整齐,很为顾子衿撑场面。成家的两个姑娘虽是成靖宁的同辈,名字却不从“宁”字,都顺了“瑶”字,成二姑娘成玉瑶,三姑娘成华瑶,都是温柔端方的姑娘。   回京城之后,成靖宁甚少出门走亲戚,各家的同龄女孩儿都不熟,相反的倒和英国公府的英娘和宣平侯府的韩子懿处得来,现在面对六个性情各异的小女孩儿,倒有些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   戴老夫人家教严格,成玉瑶和成华瑶都娴静温婉的性子。顾家是书香门第,从顾老太爷到顾大人这一代,已出了五位进士,其中顾老太爷曾进内阁,坐到首辅的位置,儿孙之中,虽无人再进内阁,但一位做了户部尚书,一个侍郎,一个侍中,还有其余的各部各省官员,家中男丁成材率羡煞京城一干勋贵同僚。因此顾家的三位姑娘都带着一股子书卷气,说话斯斯文文,总的来说,顾子衿是顾家一脉相承的顾家女子,身上都有那么一股子顾家的书卷气韵。   令国公府的沈嘉月则是个活泼的,和英国公府的英娘是一类性子,出身将门的她,豪爽大方,幼时跟着父亲在各地任职,她则有机会出门长见识,所以说起当地的各类风俗趣事来头头是道,原本是主人的成靖宁,也跟着其他几个女孩儿围到沈嘉月身边,听她说话。   “你在崖州呆过,我还没去过那里呢,能讲一讲那里的事吗?”沈嘉月说完,一脸向往的看向成靖宁。   “那边呀。”崖州是成靖宁这一世记忆开始的地方,占据着她心中最特殊的位置,谈起崖州来,也是不舍的回忆状:“那里一年四季炎热如夏,有广阔无垠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头的甘蔗林,四季长青的树木,又香又甜的椰子,还有繁忙的商船,满载而归的渔船。那时候我跟着村里的小伙伴儿一起摘椰子,一起坐渔船出海打渔,下到浅海插鱼,在海边捡贝壳。那里不比京城繁华,但那里是比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还要漂亮的地方。”   “我听说崖州的椰子鸡很好吃,是真的吗?”成玉瑶突然开了口,说到吃的,两眼发亮。   “是呀,很好吃。那时候父亲会进山猎野鸡,猎回来的大鸡宰杀了做成椰子鸡,小鸡就养着。后来小鸡长大生蛋孵小鸡,我们养了好多,所以经常做椰子鸡吃,那可是我的拿手绝活,我跟村里的牛大婶学的。有机会做给你吃。”   成玉瑶一改刚才的娴静矜持,不住的点头。成靖宁忍不住疑惑,难道刚才的淑女形象都是装出来的?这位二姑娘其实是个吃货?   “不都说崖州是穷山恶水的地方吗?怎么到你那里就变成世外桃源了?听你说起来,我倒想去看看那边到底美成什么样。”在沈嘉月的记忆当中,琼州是极其偏远穷困之地,民风粗俗野蛮,是比西北荒漠还要可怕的地方,其中崖州更甚,不然朝中被贬的官员如何都流放崖州?   “哪里,那边民风淳朴,除了一些个恶霸,都是好人。我们在崖州之时,那边已经开始海上贸易了,往来的船只特别多,带来好多南洋西洋的稀奇东西,所以崖州也逐渐繁华,现在崖州已经是很重要的码头了。现在朝中开始重视海贸,崖州的位置只会更重要。”成靖宁解释道。   “原来如此。”沈嘉月一脸了然。   这时候可可推门进来,在书房内转了两圈,坐在成靖宁脚边喵喵叫。成靖宁抱起猫,抚着它柔软的皮毛,拿了鱼干来喂它。“黑猫!”沈嘉月大叫起来,十分稀奇的模样。   “我捡的,可爱吧?”成靖宁夸着可可说。不过能欣赏黑猫的人实在不多,只有沈嘉月赞同成靖宁的说法,其余几个都离得远远的,最后还是成玉瑶大着胆子上前来摸可可。可可亲近它,主动蹭她的手。   成玉瑶摸顺手了,胆子大了起来,把可可抱在怀里:“真的很可爱,原来它这么温柔,我还以为它很凶呢。”   “黑猫最温顺了。”自己养的猫被夸奖,成靖宁心里有几分小得意。   这个时候,圆滚滚浑身灰白的噜噜也竖起尾巴走了进来,一下子吸引顾家几个女孩儿的目光,顾婉琰问道:“这也是你的猫吗?养得真好。”   “是呀,大哥给我抱回来的波斯猫,平日里活泼得很,见人就去卖乖。”噜噜是万人迷,喜欢人喜欢得不得了,整天缠着成靖宁陪它玩儿,加上它长得讨喜,谁见了都会逗它一逗。   话题转移到两只猫身上,所有小姑娘都围着噜噜转,它很快就赢得小姑娘们的欢心。午宴开始时,沈嘉月挽着成靖宁的胳膊说她也要养一只波斯猫。 第39章 和离   宴会过后,沈老夫人逐渐把侯府中管家大权交给顾子衿, 她身为侯夫人, 急需接过沈老夫人肩上的担子。没有闺学之后,小院内的书房正好派上用场, 学习课程由成靖宁自己安排,读书习字作画学女红,罗列得清清楚楚。尽管她当年文化课不错,但在高门府第里仍不敢懈怠。成靖宁也开始像一个普通大家闺秀, 循着轨迹成长。   番椒喜高温湿热,京城偏北,想苗长得好,须春末夏初播种为宜。立夏那日,庄上的十五户人家依照成靖宁说的,如种旱秧一般,掏行垒土,播撒种子, 浇上农家肥,再撒上细土, 搭一个低矮的架子,盖上稻草,静候种子发芽。二十日过去,青苗庄的庄头上京来, 请沈老夫人到庄子查看新长出的秧苗。   成靖宁对这块儿有一定了解,接到消息后跟着一起去通州的庄子。她眼下被拘在府内, 春日里的几场宴会和亲朋好友的宴请都没去,这时出门,倒像个小孩儿似的高兴。身边是眯眼享受的可可,它趁着无人注意时,跳上马车,躲在车壁的角落,走到半路才被发现,无奈之下,只好带它一起去。   沿途的稻田青翠一片,地里的秧苗沐浴着阳光,长势喜人,这时也只有沈老夫人的青苗庄还荒着。要移栽番椒秧,地里的农夫正在掏行挖浅窝。在番椒秧长到十五日时,覆盖在上面的稻草已揭去,经过五天风吹日晒,又长壮了些。   “就像平日栽种茄苗一样,每个窝栽两根秧苗。种好之后浇粪,然后盖上稻草,等存活之后再揭去。种番椒并不难,和平日里种菜一个样,松土除草施肥,这些步骤都不能少。”成靖宁说道,好在她上一世有在乡下生活的经历,知道怎么种植这些常见蔬菜。   经过一天努力,培育的番椒秧悉数种下,忙碌完毕之后,仍有不少农户问种来有什么用处,做观赏的盆景,已经有好多苗圃地有了,一个庄子都种,万一亏本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商机不能泄露。”成靖宁现在习惯着占得先机的好处。   “大家放心种,亏了有我担着。”沈老夫人对番椒入菜后的行情很看好,她本就有生意头脑,知道怎么做能发挥番椒的最大价值。有老夫人发的粮食和银子,加上她再三保证,庄子上的农户没有后顾之忧,都拼着一股子力气,要把几十亩的番椒种好。   兴隆街上一坐三进的院落,是成振功搬出侯府之后的宅子。过惯了侯府奢侈的日子,搬到此处之后极不习惯,寒酸的地方,老旧的宅院,狭小的房子,空空的多宝阁,显示着他的落魄。无法适应天差地别的生活,成振功整日发脾气,抱怨吃食不够精致,抱怨下人做事不够细心,抱怨左邻右舍狗眼看人低。   成安宁陪着罗氏准备到正院请安,走到门口听到屋内碗碟桌椅被砸的声音,母女三人都停下脚步。成安宁苦笑着摇头,离开侯府四个月,家里的东西几乎被砸了个遍,虽说老侯爷偏爱,分了一份厚家底,加上福乐郡主多年的累积,过富足的日子已经足够,只是落差太大,成振功憋着一口怨气,加上野心未死,脾气尤其大,经常打骂她们母女三人。这样的日子,她着实受够了。   “娘,我们回去吧。”成馨宁怕极了成振功,听到打砸的声音,怯懦的拉了拉罗氏的手。罗氏暗暗叹气,带着两个女儿回到自己的院子,紧紧的关上大门。   这一世的好多事脱离了上一世的轨迹,让成安宁心慌意乱。离开了永宁侯府,日后还有谁能庇护她们?上一世,福乐郡主没死,老侯爷在京城,而二房三房一直住侯府,直到后来老侯爷去世,三房才真正分家。   那时候虽然已经闹僵,但老侯爷一直护着他们,以父亲的身份要求成振清照看两个兄弟,荀太夫人也以孝道为由,要挟大房尽责尽孝,所以他们在侯府过得很好,现在突然被赶出来,以后该怎么办?照她父亲那作死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完了。   不,绝不能这样,她重活一世,还没来得及报仇,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不能这么死了!一定要想办法!   困境之中,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忠敬侯府,现在外祖家富贵依旧,几位舅舅身居高位,姨母也嫁入高门。忠敬侯府……对了,若是母亲和成振功和离,那日后他做什么事都不会牵连到她们了。和离,让母亲和离!   想到出路的成安宁犹如冲开困境的猛兽,心中的狂喜无法用言语表达。她快步疾行在往罗氏房间的路上,主意到周围下人好奇的目光之后,才慢下脚步,神色如常的敲开罗氏的房门。   搬出永宁侯府之后,罗氏一直愁眉不展,整日提心吊胆,这会儿又见到女儿,有气无力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娘了,就过来看看。”成安宁勉强一笑,她占着先机,一定不会输。   儿女是罗氏唯一的寄托,虽然成安宁的话有几分别扭,但她听着仍觉高兴,“进来说话吧。”   成安宁挽着罗氏的手臂进了屋,寒暄完几句之后,让罗氏贴身伺候的丫鬟守在外间,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间房子。罗氏见女儿神神秘秘的,不由问道:“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吗?”   成安宁开门见山,无比地认真严肃:“娘,和爹和离吧!”   罗氏惊诧万分,捂着嘴险些叫出声来:“和离!”这怎么可以?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三个子女都不是好事。   “对,娘,和爹和离吧!这些年来,爹宠妾灭妻,他眼里从来没有我们,过去我们没有和他同甘,凭什么要和他共苦?难道您还想过被他的几位姨娘打压,被他打骂侮辱的日子吗?”成安宁靠近罗氏,挽起她的袖子,白皙的手臂上青紫色的痕迹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罗氏慌忙抽回手臂,不愿再将身上的伤疤露给女儿看,眼眶里的泪水一直打转,最终忍不住掉落下来:“这是我的命,连累你们兄妹三个跟着我受苦。”成振功怪她不争气,怪忠敬侯府没有在逆王夺嫡的过程中出力,将他的失败,逆王的失败归咎于忠敬侯作壁上观,加上这段日子过得憋屈,将所有的怨气撒在嫡妻和嫡子嫡女身上,每日鞭打辱骂,拳脚相加。   成安宁不认命,她上一世已过得那么辛苦,不愿再重走那样的路,果断道:“娘,你不能认命,我们也不能!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这么屈辱的过了!娘,我们还有外祖父母和几位舅舅能依靠,他们能助我们脱离苦海。”上一世,忠敬侯府便对她们母女几个多有帮助,只是那时她不懂得,依旧怨恨着罗家人,这一世想明白,罗家才是她们最大的倚仗。   罗氏还欲再说,成安宁已抢先开口,郑重道:“娘,你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哥哥姐姐还有我着想。虽然皇上对父亲过去做过的事情既往不咎,但不代表皇上不在意,他想收拾父亲,抬抬手就是了,随意找个理由就能让我们全家去死!在父亲身边,无异于在刀尖上过日子。娘,只有和父亲断绝关系,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现在外祖父和大舅舅是皇上的大臣之一,皇上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不会追究我们的。”   听了成安宁的一番话之后,罗氏动摇了几分,却仍有几分犹豫:“我若和离,传出去对你们姐妹两个名声不好……”有个和离的娘,将来如何能找到好婆家?   “娘,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全京城人都知道父亲宠妾灭妻,你在永宁侯府委屈的过了十多年,你没有任何错,和离了对我和姐姐影响不大,我们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不会有事。现在父亲除了分家得到的家产一无所有,正是我们摆脱他的好时候。娘,别再犹豫了,想想你的将来,想想我们兄妹三个。”成安宁苦口婆心的劝道,想起曾经趾高气扬的几个姨娘,成安宁心里有说不出的厌恶:“娘,您难道想留在这里,为父亲和几个姨娘还有他们的儿女收拾烂摊子吗?你难道忘了,当年他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吗?您不和离,我和姐姐就能嫁得好吗?”   过去不愉快的记忆浮现在心头,抹去罗氏最后的一丝犹豫:“娘听你的话,和离!”她再也不想过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跟着成振功,只怕最后连命也没了。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她现在是占理的一方。“明天我就去忠敬侯府,不,现在就去。”   成安宁唯恐罗氏后悔,稍稍收整之后,跟着罗氏去忠敬侯府。   忠敬侯府同许多权爵之家一样,修得气派恢宏,只门前的两尊石狮子,足够震慑许多妖魔鬼怪。敲开大门,母女两个理了理衣裳,站直了等着。四月二十八,侯夫人去庙里祭拜药王菩萨了,侯爷和世子还未下衙,罗氏母女二人进府后,只好在花厅里等着。对世子夫人来说,罗氏是瘟神一般的存在,如果没有侯爷夫妻,只怕她氏连大门也进不了。世子夫人寒暄几句之后,带着一肚子怨气回自己的院子,留下罗氏和成安宁独自等待说话。   一直到下午申时而刻,忠敬侯夫人才回府。听了女儿的一番哭诉后,忠敬侯夫人对儿媳的反映十分的不满,但又无可奈何,成永泽与永宁侯的爵位无缘,科举这条路也行不通,后三代也只能是白身,世子夫人是万分不愿意把自己金尊玉贵的嫡女嫁给成永泽为妻的。“你父亲再有一个时辰就回府了,这次来有什么事吗?”忠敬侯夫人十分疼爱女儿,主动问道。   罗氏让堂中的下人都退下,等门关严实了才支支吾吾的道:“娘,我想和成振功和离。”   “和离?”忠敬侯夫人早就想过让女儿和成振功和离,最终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现在她主动提出,忠敬侯夫人乐意之至,“这次你真的想好了?”   “是。娘,成振功不是人,搬出永宁侯府之后,他每日酗酒砸东西,日子真的没法再过下去。不止如此,他还打我和永泽几个,女儿实在受不了了。还有他的几个姨娘,整日对我颐指气使,还当在侯府那般挥霍无度,我不想再用自己的嫁妆去填她们漏洞了。还有永泽,馨姐儿和安姐儿,跟着成振功,他们有何将来可言?”罗氏越说越觉委屈,捂着脸大哭起来。   成安宁被罗氏的情绪感染,开始哽咽,撩起罗氏的袖子,对忠敬侯夫人说:“外祖母,您看母亲手臂上的鞭痕。只是这些已经够触目惊心了,还有母亲身上的,更惨不忍睹……”   忠敬侯夫人看到罗氏身上交错纵横的伤疤,惊得登时站起来,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她的亲生骨肉,她都不曾动过半根手指头,怎能让一个落魄户这般折磨?   “我原以为搬出侯府之后,他会收敛,和女儿好好过日子,那知他变本加厉的打骂羞辱我。女儿实在忍无可忍,才出此下策。娘,您和父亲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还有馨姐儿和安姐儿,成振功做惯了豪门大少,如何肯过苦日子?他野心勃勃,将来一定会再入歧途,为了上位不折手段,他一定会牺牲馨姐儿和安姐儿的……”不用成安宁为她分析利弊,罗氏自己已想得十分通透。   忠敬侯夫人如何不知?李馥盈的儿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放心,这件事我和你父亲还有大哥管定了。这几日就在侯府好生修养,其余的事,交给我们去做。”当即让下人收拾客房,又命人去兴隆街把成永泽和成馨宁也接过来。   忠敬侯府的人当着成振功的面,强硬的将成永泽和成馨宁接走,引来左邻右舍的围观。喝得醉醺醺的成振功,脚步踉跄的跟出门,指着马车的背影骂骂咧咧了一阵。   逢初一和十五,沈老夫人总要亲自前往大觉寺上香。五月初一早晨,沈老夫人早早的起身,驱车赶往大觉寺,为皇后祈福上香,成靖宁也将近日抄写的佛经供奉在佛前。现在宫中传来的消息是皇后凤体无碍,已经痊愈了,只是仍需修养,一年之内不得承宠。方婕妤失势之后,这段日子由丽妃代掌凤印,暂管后宫。成靖宁虔诚的在佛前拜了几拜,祈祷日后平安顺遂。   回侯府时经过兴隆街,马车缓缓的停下,只听外面人声鼎沸,似有打骂吵嚷之声。马车内,沈老夫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的不知,不过看情形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不如绕路回府?”驾车的车把事试着问道。   沈老夫人不欲多管闲事,点头说:“那就绕回去。”   马车开始绕路,成靖宁坐在车窗边,撩开帘子看外面的场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二叔成振功就住这条街上,这个位置,似乎就是他的宅子。出了什么事吗?“好像是二叔那里。”   “不用管他。”沈老夫人面不改色,对成振功兄弟,她不痛打落水狗已算得上仁慈,哪会管其他?   “哦。”成靖宁应了一声,放下车帘端坐好。   次日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进宫探望皇后,成靖宁留在府中,却听到一个大消息,成振功和罗氏和离了。昨天路过兴隆街,是忠敬侯府的人到成府搬罗氏的嫁妆。“和离?”在预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在侯府,她就听过成振功如何宠妾灭妻,罗氏和她的三个儿女如何被苛待。现在罗氏有忠敬侯府撑腰,没必要再忍下去,况且在成振功身边,指不定哪天就没命了。   “是呀是呀,过去在侯府还好,二爷只是偏疼尹姨娘竹姨娘还有几个庶子庶女,无视罗夫人和二房嫡出的少爷小姐,但搬出去就不一样了。二爷整天喝酒,打骂罗夫人和馨宁小姐母女四个,几个姨娘和庶出的少爷小姐整日到罗夫人面前哭穷,二爷就强迫罗夫人拿嫁妆补贴她们,若有半点推辞,就大打出手,罗夫人忍无可忍才回忠敬侯府求罗侯爷做主和离的。”说起罗氏,水袖等几个大丫头也不胜嘘唏。她们讨厌二房三房,但无法讨厌罗夫人和她的三个孩子,可以说,罗夫人和沈老夫人同病相怜。   “这也是最稳妥的法子。”成靖宁不由想到那位沉稳柔弱的二婶娘,她委屈了这么些年,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彻底摆脱成振功,对她和她的三个子女都有好处。   “现在罗夫人搬回忠敬侯府,据说忠敬侯夫人已经让永泽少爷和三小姐四小姐改姓罗了,看来是要和二爷撇清关系。二爷气得很,但又无可奈何,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京城呼风唤雨的永宁侯府世子了。”花月说着她听来的消息。这件事在京城传开之后,闹得沸沸扬扬,内宅的婢女们想不知道都难。消息灵通些的,很快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无人指责罗夫人的所作所为,谁让成振功当年和现在对嫡妻做得太过分?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据说忠敬侯和侯夫人十分疼爱罗氏,想必一定会照看她的儿女。成靖宁想起成馨宁和成安宁,如果这两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儿继续留在成振功身边,保不齐会被他用来做交易,博得东山再起的筹码。到忠敬侯府,她们会有一个新的未来。   成安宁三兄妹改姓的代价是,成永泽放弃和忠敬侯府二小姐罗韵怡的婚事。改姓之后,就意味着当年圣上勒令成振功三代以内的子孙不得入朝为官对成永泽无效,他能继续走科举这条路,而忠敬侯世子也保证,日后会提携成永泽。   “娘,别伤心了,现在已经很好了,我们不能奢求更多了。”改名罗馨宁的成馨宁劝罗氏道,比起兴隆街的宅子,忠敬侯府的一切看起来那么美好。   罗氏依旧泪流不止,罗永泽失了这样一门好亲事,日后上哪儿找这样家世好模样性情都好的姑娘。罗韵怡她见过,也摸清了她的品性,做儿媳再好不过。“只是你哥哥……”   “娘,我们已经脱离了困境,不必再害怕。哥哥现在能走仕途,他自己争气,何愁没有好亲事?您呀,先别哭了。眼下的困难解决了,我们必须考虑以后的事。”罗安宁说道。忠敬侯府是他们一家的靠山,但不是永远的依靠,她们迟早要搬出去,这段日子里,罗永泽必须自己挣一个光明的前途,她也必须为自己、为姐姐谋划一个锦绣的未来。   罗氏想起嫂嫂厌恶的目光,突然有了努力的勇气:“对,现在只是新的开始。我们娘儿几个,不能让人看扁了。”   忠敬侯拨了侯府西南角的一处两进的院落给罗氏母女住,加上罗氏和离之后带回的丫鬟仆妇,院落有些拥挤,加上世子夫人的不待见,侯府有头有脸的仆妇都比她们身板挺得直。这让罗氏心中愤懑。   “娘,想想永宁侯府的那位。我们现在的境况,比她当年好得多。”哪怕罗安宁两世为人都不喜欢沈老夫人,却不得不佩服她。她可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稍稍借助外家的力量,攒下了一份不亚于永宁侯府的家业,哪怕福乐郡主再威风,再咄咄逼人,京城的勋贵官宦人家,没有谁敢小瞧她。   “她?”罗氏当然知道罗安宁说的谁,但不是谁都能成为沈老夫人,当年那份逆境奋发的勇气,是她所没有的,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娘,一步一步来,您也是侯府嫡女,也有强力的外家,不比她差劲。”罗安宁有自己的打算,她也不认为罗氏能做到沈老夫人那种程度,但自立这点,罗氏一定可以做到。上一世她做了许多糊涂事,这一世不会再走那样的路了,她必须利用能利用的一切,为自己铺路,忠敬侯府是她的踏脚石,沈老夫人和成靖宁同样也是。罗安宁如此这般的和罗氏商量之后,罗氏终于豁然开朗。 第40章 碰瓷   今年端午依旧热闹,赵澈兴致大好, 不仅亲自主持今年的端午祭, 设了龙舟赛的彩头,还在白通河附近的皇庄, 设宴款待京中勋贵和三品及以上官员与其家眷,是以各家端午宴饗,无一例外的挪到晚上。   一早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及成永皓,都穿戴好了坐马车出门。成靖宁已经习惯, 明年再出门交际,这些都是沈老夫人说好的。送走长辈之后,成靖宁回到小院儿,准备磨墨继续描画人物肖像。答应王老夫人画萧夫人的画像之后,便加强在人物上的练习,眼下头部已画得纯熟,只是没见过萧夫人本人,怎么看都觉别扭。   “我还是先画其他人练手吧。”面部细微的表情, 还掌握得不够好。正准备换笔,搬架子到庭院外画那丛开得正盛的栀子, 花月来禀说令国公府的嘉月姑娘到了。   “请她进来。”几月下来,成靖宁和沈嘉月已熟稔得如老朋友一般,有她在的地儿,想安静作画是不成的。   噜噜嗅到沈嘉月的气息, 早跑出去迎接。人还没走近,成靖宁已听到沈嘉月说话的声音:“几天不见, 你又沉了些,再长我就抱不动你了。”   抱着猫进屋的沈嘉月,见到成靖宁后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孤零零的留在家里。”   “你们家那么热闹,怎么会孤零零的?”令国公府没分家,沈嘉月这一辈有十七个兄弟姐妹,算得上热闹非凡。   沈嘉月抱着噜噜在窗下的凉榻上坐下,拿了支假狗尾巴草逗它玩儿,口中说道:“祖父祖母和大伯一家都去白通河那边了,其他兄弟们平日里上学的上学,习武的习武,难得休息一日,还不趁机在外面玩儿?至于府上的姐妹们,三房的玩不到一块儿去,嫡的庶的互看不顺眼,我娘又回了外祖家,可不就剩我一个?我闲着无聊,就来找你了。”   “我们家也剩我一个,要怎么过这个节?”成靖宁送上新沏好的花茶。   沈嘉月一口饮下,满口生香,“这茶好,姑祖母就会弄这些新奇好用的东西。”   “我这里还有一些,等会儿送你一半。”成靖宁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大方道。   “我就知道你最好!”沈嘉月狗腿的抱着成靖宁的胳膊,笑得一脸灿烂。   成靖宁跟着她一块儿在凉榻上坐好了,问道:“你今天来应该不是问我要花茶的吧?又有什么点子了?”   “唉,我这不是看你无聊,来带你出门玩儿嘛。你回来这么久,还没逛过京城吧。正好大人们都不在,我们偷偷溜出去,反正认得你的人不多,不会有人知道。我在京里熟,跟着我不会有事。”沈嘉月豪爽的保证,她跟着国公府二爷沈良驷在外五年,回京之后又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加之大祁女子可以出门,她早就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成靖宁皱眉:“祖母现在还不让我出门。”   “姑祖母对你太严格了,你现在这样很不错嘛,哪就不能出去了?怎么就会丢人了?我告诉你吧,外面那些对你不好的传言,都是你那二姑乱说的,不明真相的百姓跟着人云亦云。再说我们又不大喇喇的出去,乔装一番后,谁又知道我们是谁。今天我驾出府的马车没有国公府的徽标,不会被发现的。京城这么好玩儿,不出门多可惜。听我的话,跟我出去玩儿吧!”沈嘉月摇着成靖宁的胳膊,不遗余力的怂恿。   成靖宁其实也不是宅女属性,被她这么一说,有些动摇。沈嘉月这时再加把劲劝说,最后从贴身丫鬟红豆那里拿了一件布衣出来:“你看,我连你的行头都准备好了,你忍心拒绝我吗?”   成靖宁咬着下唇,最终点了点头。“这才像话,赶紧换衣裳。带花月去,那丫头机灵,跟你一条心。”沈嘉月催促道。   最后,成靖宁换上沈嘉月带来的衣裳,解开发髻,梳了两条辫子,只在辫子上配了一点银饰,带了二十两私房钱,跟着沈嘉月偷偷摸摸的出门。   躲过府上的丫鬟婆子和巡院的护院,到府外时,两人都松了口气。花月有些犹豫,扯了扯成靖宁的袖子,小声道:“姑娘,这样好吗?万一被老夫人知道了……”   “她们得申时才回来,我们只要赶在她们前头就行,小院里不是有水袖和碧波照看着?别想太多,出来了就尽情玩儿。”沈嘉月是个胆子大的,出门在外,毫无顾忌。成靖宁离开侯府,也不准备立刻回去:“听嘉月的,不会有错。”   沈嘉月离府,只套了一辆桐木漆的平头马车,她本是将门之女,亲自驾车不在话下。端午时节,眼下最热闹的是京郊的白通河。一路小跑着往那边赶,到时盛大的祭祀典礼已经结束,马上是龙舟赛。   河边人山人海,已占据不到最佳位置,沈嘉月倒不怕,牵着成靖宁就往人群里边挤,最后用一两银子买了两个位置,主仆四个,就一起坐在人群中,看激烈的龙舟比赛。   宫中侍卫有一队,各权爵之家和京城的王爷郡王们有组队,还有民间百姓中的富户也有组队,都摩拳擦掌准备拿今年的彩头。沈嘉月坐在人群中,很捧场的跟着鼓掌,又对身边的成靖宁说:“去年的头名是萧大哥的队伍,他今年又拉了一队年轻人来,据说你家大哥也在。我肯定,今年又是他们赢。”   “我就说大哥怎么这么积极,最近一段时日都不见人影。”永宁侯府的年轻人少,下人和护院们都不来凑这热闹,沈老夫人也无意争这种名头,所以端午的龙舟赛,近两年一直没有永宁侯府的船队。不过凑热闹出风头的成永皓,往年不是在令国公府的队伍,就是在顾家那边,自从萧云旌出现之后,就义无反顾的投奔他了。   “去年陛下的彩头是龙泉宝剑,不知今年是什么?”沈嘉月对这种事很是好奇。   在成靖宁眼里,什么彩头和赏赐都不如银子金子来得实惠。嗯,她就是这么的俗气。“皇上的彩头,都很贵重吧?”   “我们来的时候也有买马的,赌哪一队赢,我刚才买了萧大哥的队。要是赢了,我们去吃聚福楼的烤鸭。”沈嘉月说完话,伸长脖子仰望着江面,这时候第一组的胜负已经决出,是三皇子赵承逸和长兴伯府的大公子张明烨。   锣鼓喧天,一个时辰的角逐,最后预料之中的萧云旌的队伍赢了,万众瞩目下,赵澈把今年准备的六百两金子交到他手上。嗯,今上今年也俗气了一把,赏赐很直接。虽然俗,但金子仍然晃花了不少人的眼睛。   张明烨眼见着萧云旌和成永皓得意,咬牙握拳的,恨不得冲上去痛打二人一顿,最后还是被赵承逸阻止,不忿的坐在一旁生闷气。头名领了赏赐,第二同样有,不过却是方太后备的,一对和田玉如意。“好好好,争取下年拿你父皇的彩头。”方太后对孙辈笑得一脸和蔼。   赵承逸笑得温润,如沐春风:“祖母的赏赐同样重要,孙儿很喜欢。”   “你这孩子,和柔妃一个性子。”方太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忙你们的吧。”   萧云旌赢了,沈嘉月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地道:“今天的烤鸭有着落了,等看过杂技表演之后,就去那边领赌金。”   江上的杂技表演与去年大同小异,沈嘉月觉得没甚看头,准备拉成靖宁离开:“怪没意思的,要不先走?等会儿一定人挤人。”   杂技台子离皇室勋贵的看台近,这边只看到人上下翻滚,没甚意思,成靖宁点头之后,四人钻出人群,到押赌注的地方领了赢来的十两赌金,“再添一点,刚好够我们四个吃。”   沈嘉月拿着钱袋子,上上下下的抛来抛去,又出主意说:“附近有个大花圃,栽种各种花卉,在京城很有名。这时候端午花应该开了,我们去瞧瞧吧。”   成靖宁上马车之后,和沈嘉月挨着坐,学着驾马车。“你常去?”   “是呀,二三月踏青,那边是首选,可惜你不能出门。”沈嘉月说。马车小跑着向前,驶过一片稻田之后,便到花圃门口。交过一百文,领了四张通行的牌子,便见里面果真花团锦簇,品种繁多,让人目不暇接。端午时节,开得正艳的是栀子和端午花,栀子洁白芬芳,端午花大朵艳丽。还有其他苗木,亦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里的香袋不错,据说里面的东西是一位懂药的大夫配的,夏日里不仅能驱虫驱蚊,还能提醒神脑,一点也不闷人。”沈嘉月拿着一个香囊,大力的狠吸一口。   “老板,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包一下。”成靖宁也选了一些香袋,准备拿回去做香囊。   拿着通行木牌,园中任何地方都可去,老板专门种植花卉,搭了个大花棚,里面种着的是反季节的鲜花,有各色的品种菊花,山茶等中土常见的花,还有西洋传来的洋水仙,草麝香,西番莲等。   在培育幼苗的花圃内,成靖宁买了洋水仙、草麝香和白、粉、绿三色芍药及石蒜等花苗球茎。“这么多呀。”沈嘉月望着成靖宁那一包包的幼苗和种子。   “我马上要有自己的院子了,想种一些特别的,花开之后请你来观赏。”到六月,侯府才修缮完毕,到时她也要搬出琼华院的小院儿,住进旁边的行云院。   挑挑拣拣,又选了一些,总共花出去十两银子。“你很舍得嘛。”大户人家家里的姑娘,一个月月银就五两,成靖宁这是一下子花出去两个月的。   “不过也对,姑祖母的金库可大着呢。”沈嘉月说着,也是一脸佩服。“好了好了,我们去聚福楼。”   大包小包的搬上马车,这回换一身童子打扮得红豆驾车,沈嘉月在车内,拉着成靖宁说话,一同安排着新院子的布置。   “怎么停了?”马车突然停下,沈嘉月和成靖宁撞了个满怀,坐稳后掀开帘子问道:“怎么了?”   红豆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地上的那人已开始唱念做打的哭起来,哭丧似的大喊大叫:“哎哟我的天呐,咋个这么造孽哟,好好的走大马路上都被人撞。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残了怎么好?”   沈嘉月被这讹子气笑,跳下马车道:“你这说书呢,比打油诗还朗朗上口。”   “说书,说啥书?你的马车轧了我的小腿,起码一个月都不能下地干活儿,快赔钱!汤药钱加各种损失,起码一百两!”说到赔钱,讹子中气十足,叫嚣着要沈嘉月交钱,不给钱就不让她离开这里,而且还要去报官。   成靖宁听到又哭又叫的声音,也下了马车,见到的就是这幅让人啼笑皆非的场面。古代的碰瓷一点也不比现代的差。   红豆很是不忿,拿着鞭子就下来,道:“一百两,你抢钱庄呢!刚才我的马车走得好好的,是你自己撞上来的。要报官,好啊,我们小姐才不怕。”   讹子闻言,坐地上又哭又闹,双掌拍打着地面,涕泗横流,叫嚷道:“没天理没王法了,撞了人不赔钱,还说我讹钱故意撞上去!你们这些人,有钱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还要买通官府欺压我这个贫苦老百姓,我不服,我要去告御状!”他倒是不怕被拆穿,常干这一行,哪能每个三两下子?   “你!”沈嘉月被气着了,很想一鞭子甩过去,或是驾车真碾过去,一百两,她才不赔。   成靖宁拉住沈嘉月,上前问道:“既然你说我的马车轧了你的腿,不妨检查检查,看是不是如你所说那般。”   讹子才不怕检查,拉开裤腿,露出伤疤来,流了很多血,伤口一片血肉模糊。成靖宁看过一眼过后,那人很快放下裤脚,坐着继续抹眼泪。她绕到马车旁,俯身看马车轮子,轮子上有残血。伸手摸了摸,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不像人血,倒像鸡血,估计有些时候了,血已经暗红,开始凝结成块。   “你这是鸡血吧?鸡血比人血稀一点,已经变暗红。最重要的是,还有点鸡身上那什么的味道。而且,你裤子上没有车辙印,既然你说我们的马车辗轧了你的脚踝,你的裤脚上应该有才是。” 成靖宁闻后说道。   讹子不想成靖宁会这么说,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不过讲理的话,他该去做状师而不是讹子,登时又是一番大喊大叫,蛮不讲理的道:“快来人呐!都来瞧瞧这无耻蛮横的嘴脸,明明轧伤了我的腿,居然说我弄虚作假,推脱责任不想赔钱!都来看看呐,这两姑娘歹毒的心肠,我上有老下有小,出了事谁来养她们呐!她们撞了人不赔,还仗势欺人要杀人!”声泪俱下,形象动人,很是凄惨。没多会儿,就冲出十来个大汉,将四人团团围住,有做和事佬的,有凶神恶煞要挟赔钱的,还有阴恻恻试图对她和沈嘉月上下其手的。   无赖成靖宁见过,但这种蛮横又拉帮结派的无赖,太让人头疼。沈嘉月挥着鞭子,狠声对靠近壮汉道:“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哟,小姑娘,这细胳膊细腿的,吓唬谁呢!想走,赔钱,把我这兄弟伤成这样,怎么也得赔个一千两吧!”一脸凶相的大汉,摸着下巴,目光赤?裸的打量成靖宁和沈嘉月。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讹诈令国公府的人!”红豆并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加上国公府又教导府中上下人等,在外要讲理,不得拿国公府压人。但眼下红豆忍无可忍了。   看沈嘉月和成靖宁衣着打扮普通,坐的也是一般富户乘坐的桐木漆的平头马车,并无令国公府的徽标,是以并不信红豆的话,大声笑道:“令国公府?我还是王爷呢!撞了人就冒充权贵亲戚,真以为我们几个怕了不成?快赔钱!”   成靖宁有些头疼,上前道:“几位大哥消消气,我和我姐姐是偷偷出来的,为了不被家中长辈发现,所以坐了辆没有家族徽标的马车。我们真是令国公府的人。”一般的勋贵家里,也常备一两辆不带徽标的马车,常作它用,尤其是偷偷溜出来玩儿的首选。   听她一番解释后,无赖汉子摸着下巴沉思。成靖宁又继续道:“几位都是跑江湖混口饭吃的,讨生活也不容易,这样吧,我们陪十两,再多的就没有了。如果几位硬要赔几百上千两,我们不怕去见官,令国公府可没那么好欺负。”   为首的汉子听过成靖宁的一番说辞之后,踱步沉思一阵,不信的再次打量她和沈嘉月,加价说:“二十两!”   “我们两个身上的钱加起来也只有十二两,二十两真的没有。”这次出门,没有戴玉簪子金钗之类的贵重首饰,加上她们买东西花出去了不少,成靖宁只好讨价还价。   “把钱都拿出来看看。”混混头子显然不信。   成靖宁钻进马车取银子,沈嘉月也跟了进去,对成靖宁说:“你们坐好了!”赔什么赔,她才不赔!敢欺负她,看她不回家告状,让几个哥哥出马,狠狠地治一治这些没眼色的混混。   “不好,这两个丫头要跑!”意识到事态不对,立刻有人喊道。   十几个人往马车前一站,沈嘉月倒真不好往前冲了,忙勒住缰绳。   “小丫头挺横,找死吗!”原本他还想有商有量的解决,哪知这姑娘这么狠。   沈嘉月扬着马鞭站在车上,高昂着头,大声道:“找死?找死的是你们!”   又起了争执,成靖宁只好把包好的银子拿了出来,准备继续调解。嘶鸣的马叫声,引来骑马路过的人。一声极具威慑力的男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声音似曾相识,成靖宁登时想到去年六月十九晚上,那个沉静如水的声音,立刻道:“萧大哥救我!”   听到妹妹的声音,成永皓奇怪道:“靖宁?”下马来挤进人群中,问道:“怎么回事?”   成靖宁跳下马车,指着坐地上的讹子道:“哥,萧大哥,这人碰瓷呢!我们的马车路过这条马路,走得好好的,这人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说我们的马车轧了他的小腿。伤口是他伪装的,一地的血也是鸡血,还有,他裤腿上根本没有车辙印和泥印。被我拆穿后蛮不讲理,拉来这么多同伙,拦着我和嘉月让赔钱!”   来了救兵,成靖宁胆子大了几分,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沈嘉月色厉内荏,刚才险些就坚持不住,见到成永皓和萧云旌来,激动得快流泪,听了成靖宁的话,忙不迭的点头:“是,他们还威胁我们,说不赔钱就要把我和靖宁卖了!”   萧云旌气质冷冽,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场,闻言问那些个人道:“是吗?”   “哪里!明明是她们……”坐地上的那人原本还理直气壮,但见到骑在大马上的萧云旌,瞬间萎了下去,不敢再说。   “我来看看。”萧云旌翻身下马,大步走到讹子跟前,正欲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口,讹子被下了一大跳,登时蹦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大步跑远了。   唱主角的已经跑了,剩下的十来个汉子面面相觑。萧云旌抬头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这时已有人认出他来,悄悄的对左右人耳语着。京城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萧云旌,皇室贵胄,谁敢惹?“没有没有,萧大人,误会,都是误会,我那兄弟今天有眼不识泰山,别见怪,别见怪,我们这就走。还请两位小姐,请萧大人和这位公子高抬贵手。”刚才那对沈嘉月凶神恶煞的汉子慌忙挥手否认,低声对身边的人道:“还不快道歉走人。”接着十几个汉子都跪下讨饶,不等萧云旌说话,三三两两的分开逃跑。   “哼!”沈嘉月气急,见那群人跑了,很不解气,恨不得都交官府,狠狠的治一治才好。   “没事了,我们走吧。多谢萧大哥帮忙。”成靖宁拉了拉沈嘉月。   成永皓还没出手,只觉拳头痒痒,那群人逃后,觉得很是扫兴,回头对成靖宁说:“你怎么跑出来了?”   成靖宁赧然:“家里闷得慌,就和嘉月出来走走,不想遇到这事。大哥,你千万别告诉祖母和爹娘!”   “放心吧,我不说。下次出门坐有族徽的马车,再多带些人,免得又被欺负。”成永皓笑道,他也曾经历过这时期,对成靖宁的所作所为表示理解。   “还请萧大哥帮忙保密。”成靖宁弱声说道。在萧云旌面前,气势不自觉的短上一截,尤其刚才那么难堪的场面。   萧云旌眉头一扬,道:“我不会说的。”   “萧大哥,我先走一步,送靖宁和嘉月回家后再来寻你。”成永皓拜别萧云旌,亲自送成靖宁回家。   听闻她们打算去聚福楼吃烤鸭,命小厮跑一趟,打包两只烤鸭和几个特色菜到永宁侯府。人送到府上,见着两人焉坏的模样,不由笑道:“下次别乱跑,想出去玩儿跟大哥说,大哥带你去。”   “真的吗?多谢大哥!”成靖宁闷了一路,现在总算有点喜色。   “当然。不多说了,我去找萧大哥了,晚上回来吃饭。”成永皓未下马,说完话就骑马走了。   回来走的琼华院后门,水袖一直守着,听到敲门的声音,立刻帮着开门,见到二人平安无事的回来,总算松了口气。   “水袖,帮花月把车上的花苗到行云院。”成靖宁吩咐过水袖,挽着沈嘉月的手往小院儿走。   沈嘉月坐在凉榻上,喝了三杯花茶,抱着噜噜一脸的晦气:“今天真扫兴,气死我了。”   “还好遇到萧大哥和大哥,也算得上运气好。别抱怨了,等会儿东西送到,一起吃吧。”成靖宁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决定下次不要轻易出门。   热闹的端午,家家户户包粽子挂菖蒲艾草,佩荷包络子撒雄黄,只有兴隆街的成府一片萧瑟。罗氏带走三个儿女以及陪房之后,一下子空了许多。和离,让成振功很没面子,更让他恨上了忠敬侯府。只是他现在闲人一个,又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祸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罗氏和离回娘家,看着罗家人嚣张。郁气累积心中无法消解,整日只好继续酗酒度日,是以成家上下,整日不是仆妇吵架骂街的声音,就是成振功喝酒发疯的吼叫声,以及女眷小孩的啼哭声。家中走了女主人,男主人不管事,稍有眼色的下人,纷纷开始寻求出路。   一时之间,成府上下人心惶惶。几位前途未卜的姨娘之中,竹姨娘由甚。比美貌,她已二十七岁,不比年轻貌美的侍妾,也敌不过风韵尤在的尹姨娘和眉姨娘;论恩宠,敌不过尹姨娘和蓉姨娘;论子女,她只有一个成芙宁,没儿子傍身,更要命的是,她曾是顾子衿的陪嫁丫头。 第41章 催婚   翠竹原本是顾子衿的陪嫁丫头之一,在大户人家家中, 小姐姑娘的贴身丫头几乎是姑爷预备的通房或姨娘。但那时成振清眼里只有顾子衿, 连通房也没有一个,更别说姨娘。另外沈老夫人也不许他纳妾, 她就这么做着大丫头,在顾子衿身边熬了几年,眼看就到要放出去嫁人的年龄。   侯府公子和跑腿的小厮,身份天差地别, 她有美貌有手段,如何肯屈就?当时哀求了好久,才没被放出去嫁人。时间紧迫,那段日子里她想尽一切法子成为成振清的通房,最后如愿以偿,趁成振清醉酒爬了床。并在他喝的茶内下了一剂猛药,最终成事。只是那时大房被压制得厉害,二房三房风光得意, 最要命的是,她爬床后第三日, 成振清犯了事,被关进天牢。好不容易出头了,却是这样的结果,翠竹如何肯接受?   看清永宁侯府的形式之后, 她果断勾搭上了二爷成振功。翠竹模样清秀可人,却有一双风流的桃花眼, 眼波流转,更为她增添五分颜色,成振功早就看上大嫂的这个丫头,却只可远观,最后勾搭成事,便是双方你情我愿。更何况,大嫂的陪嫁丫头,大哥的通房,身为弟弟的将其占有,如何不新鲜刺激,不觉得有面子?   两个月后,成振清被定罪,被贬为庶民,流放崖州。在顾子衿即将陪成振清远去崖州之前,她便祈求顾子衿成全她和二爷成振功,说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求顾子衿看在她腹中孩儿的份上,不要把卖身契交给罗夫人。那时顾子衿是如何反映的?似乎是把卖身契仍她脸上,让她滚,永远不要出现在他们夫妻面前。   现在回去求情,还来得急吗?   “姨娘,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成芙宁的手在竹姨娘面前晃了晃。   看着女儿清丽无双的面庞,竹姨娘瞬间又萎了下去,当年若是咬牙坚持下去就好了。现在的成振清,已今非昔比了,一品君侯,当朝国舅,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芙儿,娘在这里过苦日子倒没什么,只是可惜了你。”竹姨娘抚着成芙宁的脸颊,脸上泪已千行。   成芙宁生得十分貌美,尽挑父母好的地方长,虽只有十一岁,已出落得清水芙蓉般出尘脱俗,拿出去不比世家嫡女差。加上她冰雪聪明,多才多艺,许多人可惜她没投生在太太肚子里。成芙宁七窍玲珑心,如何不知竹姨娘话里的意思?只是没法子,罗氏可以和离带着儿女回娘家,她和竹姨娘又能退到哪里去?“姨娘,日后总会好起来的。”自欺欺人的话,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和野心勃勃的母亲及张扬肆意、雄心壮志的父亲不同,成芙宁的性子温婉平和,与世无争,和姐妹相处和睦,不争不抢。在侯府时,她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直按照自己的身份行事。过去她只想安稳度日,成年之后嫁个家世简单知上进的举人进士即可,但现在这小小的愿望,都变得遥不可及。看不到未来,总让人觉得万分沮丧。   “芙儿,我们不能这样认命,娘会想办法的!”她是活着享福的,才不要跟着成振功一起倒霉,在泥潭里挣扎,哪怕身败名裂,为了自己和女儿也要试一试。   竹姨娘的眼神比杀人时可怕,成芙宁吓了一跳,忙着摇醒竹姨娘:“娘,你要做什么?冷静一点啊!”   竹姨娘突然笑道:“没什么,芙儿别担心。”她的脸色变换太快,让成芙宁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猜不到竹姨娘有什么法子打破现在的困境,更害怕是鱼死网破的法子。   成芙宁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竹姨娘走远,最终没有去阻止她。她心里,也希望着出现转机……   “打听出刚才那两小姑娘的身份了吗?”赵承逸骑马小跑在路上,一旁跟着张明烨。临近中午,得赶回皇庄参加端午午宴。   张明烨道:“打听到了,那个拿鞭子穿红衣裳的是令国公府的六姑娘沈嘉月,另一个穿鹅黄色布衣的是成永皓的妹妹,看样子是两人偷跑出来的。”张家因柔妃的关系才获封长兴伯,爵位有且只有这一代。张家根基浅薄,一直想往权贵圈子里挤,却一直被这个圈子看不起。其他人也就罢了,永宁侯府最让他不忿,成振清和成永皓父子算什么东西,不同样是凭宫里的女人翻身?凭什么高人一等?每每看到永宁侯府的人,怒气蹭蹭往上冒,忍不住想上去讽刺几句。   “先别着急,我们有时间谋划。你认为萧云旌这人如何?”赵承逸问道。当初他的长姐欲嫁萧云旌,如何不是想为他集聚人脉和势力?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眼下倒是有适婚年纪的张家女,倒可以笼络一番。   张明烨现走从武这条路,原本凭着一身本事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哪知所有风头被萧云旌抢走,弄得他灰头土脸,郁闷不已。“老谋深算,心黑狠厉,不好对付,是条滑不留手的泥鳅。”看他怎么对付方家就知道,张家,得从长计议。   “看来我们得等一等。”赵承逸心中怅然,论才能论实力,他自认远比其他皇子强,差就差在出身上。如果他也有个得力的舅家和一批能干事的手下,或许会得今上高看……   “总之,我们不能认命!”张明烨狠声道。总会有那么一天,他和张家,会让人刮目相看。   萧府中,上下都是过节的气氛。萧老爷年轻时是江南大富商,虽然在太平郡王那里栽了跟头,但到京城后很快东山再起,眼下,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所以逢年过节,总是挥洒大把的银子出去,喜得府上的下人感恩戴德,个个卖力干活,为的就是不被每两年的考核刷出府去。   “云旌呢?”萧老爷子乐呵呵的发完赏钱,眼下他最焦心的,还是萧云旌的婚事,盼着他快些娶个媳妇儿,生几个娃,让他老人家抱重孙。天伦之乐,是再多银子也买不来的。这点上,他和王老夫人达成高度一致,是以平日里除了管商行收账巡视各铺子田庄之外,就和王老夫人一起帮萧云旌相亲。   “在书房见仇天仇地兄弟两个,估计在商议大事。”王老夫人手里拿着香囊,挨个挑选,一边回着萧老爷子的话。   萧老爷子不悦道:“最重要的头等大事不关心,整天瞎忙些什么?”   王老夫人也发愁,但又无可奈何:“云旌长大了,管不住喽!”   “萧山,去把那不肖小子给我叫来!”萧老爷子没好气的道。   书房中,萧云旌正在询问上午那群讹子的事。仇天兄弟两个消息灵通,打探几个人动作很快:“是京城里有名的混混帮,专做讹钱欺诈偷盗之事,暗地里还拐卖妇女孩童。据说背后有人,来头不小。”   “叫下边都看牢了,寻件事儿把那帮人送进大牢,也顺便钓一钓他们背后的人。”萧云旌说。欺负他的人,真是活腻歪了。   萧山走到书房前,犹豫了一会儿才敲门,口气里充满同情:“公子,老爷找您。”   刚才还高冷傲然的萧云旌,冰块儿脸裂成一片一片的,真的太头疼了:“我马上去。你们两个也去过节吧,这件事慢慢谋划。”   打开书房门,萧山还是苦不堪言的神色,萧云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往正院那边去。见到两位老人,恭恭敬敬的行礼:“祖父,祖母。”   “你小子……”萧老爷子现在看着他这幅样子就来气,正要发作时,守门的小厮进来禀告说永宁侯府世子到了。   成永皓宛如天降奇兵,挽救萧云旌于水火。萧老爷子不好再发作,只道:“明天再收拾你!快请世子进来。”   萧云旌此刻也松了口气,直叹成永皓来得是时候。“今天家中长辈不在家,中午只好到萧祖父这里来蹭吃的了,祝两位长辈端午安康,健康长寿。这是五百年的老参,给萧祖父用。这是宫里赏下来的血燕,王祖母服了保证再年轻十岁。”成永皓提着两个礼盒来,进屋就说段子一般的说了一大堆。   王老夫人笑呵呵的接过成永皓送来的礼,同时瞥了一眼萧云旌,看看,别家的孙子多讨喜?又招呼着他快坐,让下人上茶。成永皓常往来萧府,对萧府中的两位长辈极其熟悉,他风趣会讨长辈欢心,很得萧家两位长辈喜欢。   今上在白通河皇庄大宴皇室勋贵,永宁侯府在其中,王老夫人自是知道,问道:“你没去?”   “这样的宴会怪没意思的,就央求祖母帮我在皇后姑姑那里告了假。今天来打扰萧祖父王祖母,两位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成永皓眼神真挚,眼睛眨巴眨巴的盯着王老夫人,像个讨要麦芽糖的小孩儿。   王老夫人被他逗笑:“哪里哪里,你每天来我和老头子都不介意。家里就该多些晚辈,这样才热闹。”说着,还瞄了萧云旌一眼。   成永皓立刻顺着竿儿往上爬,“我一定常来看您和萧祖父。”   “你祖母和父母都不在府里,靖宁岂不一人在家?”王老夫人还没忘记成靖宁,此刻问道。   成永皓呷了口茶,说:“沈家的表妹在,中午她们两个过。她最近忙着布置院子,跟着顾大师学画,倒不用担心她在家无聊。”   说了一会儿闲话,府上开始摆午宴。永宁侯府中,成靖宁捂着嘴,连打数个喷嚏,怀疑是自己快感冒了。沈嘉月却在一旁呵呵笑着:“看来有人在念叨你哦。”   “什么跟什么啊?”成靖宁不信这事,这时候成永皓吩咐聚福楼送的东西也到了,沈嘉月搓着手打开,闻到烤鸭的香味,迫不及待的拿筷子夹了一块,咀嚼得满口生香,叫成靖宁道:“你也吃,冷了就腥了。”   “两只呢,你慢点儿。”沈嘉月吃东西时脸颊胀鼓鼓的,像冬天屯粮的松鼠,嘴巴里塞满了坚果。   下午参观成靖宁的新院子,二房三房被搬出去之后,沈老夫人大修侯府,由于人少,所以每座院落都修得开阔大气,成靖宁的行云院便如此,翻新的一座大院,空了许多空地,都按照她的吩咐,种了许多花卉,这时莳花的婆子正在栽种上午买回的一箩筐花苗和球茎。   沈嘉月跟着成靖宁参观,她走前面,背着身面对成靖宁:“你这院子真不错,比我那里好多了。国公府虽大,但人多,各房各院都住得满满当当。”   “以后常来找我玩儿,我家也只有我一个,怪冷清的。大哥整天在外头,和他说不上几句话。”成靖宁说道。她上一世有个妹妹,上大学前两人一直黏一块儿,感情很要好,在养妹妹这事上,她很有心得。   “成。”沈嘉月一口答应。   到黄昏时,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陆续回来。成永皓则提着几个粽子并一叠徽州徽宣阁产的宣纸及上好的颜料和工笔到成靖宁的小院儿,“都是王祖母送你的,说颜料是西洋产的,种类更齐全。”   “你下次去萧府,替我谢过王老夫人。”成靖宁抱着礼盒说道。   成永皓放下东西后去逗胖噜噜,“我会替你道谢的,不过说起来,王祖母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成靖宁放好宣纸、颜料和工笔,说:“我答应帮老夫人画萧夫人的画像,她老人家大概是因为这个才送我东西的吧。”   “等会儿吃饭了,白天的事,你可别说漏嘴。”成永皓撸猫撸得一本满足,突然很八卦的凑到成靖宁耳边小声道:“我今天又撞见萧祖父训萧大哥了,他让萧大哥赶紧娶媳妇儿。你没看见,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萧大哥,在萧祖父面前多憋闷多委屈多无奈。我告诉你了,你不要乱说嗷!”   “我不会的。”成靖宁讪笑,上次加这次,只她知道的就有两回了。这年头做个大龄剩男不容易。   成永皓掰着指头算了算,肯定道:“萧大哥的确该成亲生子了,萧家可就他一根独苗,两位长辈着急也理所当然。”   五月日头足,修缮好的房舍开窗通风,已晒得透透的,看这样子,六月初就能搬进行云院。六月阳光明媚,永宁侯府一派欣欣向荣,新搬来的花木长势喜人,明年就能看到花团锦簇的景象。扬眉吐气的大房极其仆从,热火朝天的布置毓秀院和昊晖堂。成振清身为永宁侯,将在六月十四搬进主院。   成靖宁提前搬出琼华院,住进旁边的行云院。她原本打算跟着沈老夫人挤琼华院,不过沈老夫人果断拒绝,说她明年就满十二,该学习自己管事,学着约束下人了。   “祖母是为你好,别愁眉苦脸的。”顾子衿也跟着沈老夫人一起教育成靖宁。   知道迟早会搬出去,不过成靖宁仍有些丧气,:“我舍不得祖母。”   “离这么近有什么舍不得的。”沈老夫人看得开,没那么多离愁别绪。   次日,成靖宁搬进行云院,指挥着水月等人布置院子。可可主人一般的巡视新领地,身后是噜噜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心肝儿,搬新家也很兴奋,上串下跳得不亦乐乎。“还是老夫人疼小姐,把最好的院子给姑娘住。”水袖几个跟着成靖宁绕着行云院转了一圈,不由赞叹道。比起从前最受宠的成康宁,只好不差。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地方了,得弄好才行。你们四个是一等丫鬟,要给下边的几个树立榜样。”成靖宁站在热火朝天的行云院大门前,豪情万丈的说道。   “奴婢一定不负姑娘的嘱托。”水袖和花月似模似样的配合成靖宁演戏,恭恭谨谨行礼说道。   “哈哈,我们进去吧!”成靖宁笑着走在前面。   景斓堂一切照旧,分家之后,由成振清奉养荀太夫人,每日问候请安是必不可少的行程。过去二房三房没搬出去,每到早晚之时,荀太夫人的景斓堂热闹非凡,看着一屋子子孙,太夫人总觉不愧对列祖列宗。但现在……   只有沈老夫人,成振清夫妻,成永皓和成靖宁兄妹,怎么看怎么冷清。荀太夫人难免唠叨几句,最后缅怀一番:“还是从前好啊,热热闹闹的一家子,现在像什么样子。”   对荀太夫人,沈老夫人现在只尽奉养之责,若她要求其他,恕不奉陪。像现在这样的抱怨,沈老夫人只笑笑不语,也不开口顶上两句。   拳头打到棉花上,荀太夫人无可奈何,从前媳妇当家的时候,她就不大管事,手下的人脉也都留给了儿子,现在老得动弹不得,更不能耐孙子如何,哪还有人听她的话?   “振清的子嗣单薄了些,我看不如娶几房良妾进府开枝散叶。你看振功和振声,哪个没有五六个孩子?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振清现在年富力强,还能生育。子衿,这本是你的责任,这回你疏忽了,定要寻几个好的回来才是。”荀太夫人郑重其事的说道,最后点名顾子衿,把纳妾的重任交给她。   不等顾子衿开口,沈老夫人已先拒绝:“男丁有永皓和永安已经够了,不成器的子孙生再多也没用。至于妾室,从来都是乱家之源,永宁侯府好不容易安定,就别引那些祸水进府了。”   成振清也道:“孙儿身边有子衿就够了,谢祖母好意。如母亲所说,子嗣在精不在多,永皓和永安都是好孩子,他们日后定是栋梁之材,撑起永宁侯府。另外,祖母也不希望发生不好的事吧?如若引进祸害,才是真的愧对列祖列宗。”   荀太夫人突然笑道:“瞧你们说的,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会是随口说说而已。好了好了,你们都忙去吧。”不耐烦的挥挥手,不愿再见长孙一家人。   离开景斓堂,成靖宁长叹一口气,这位太夫人过得太闲适太惬意,闲的没事做就无事找事,专给人添堵,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走前边的沈老夫人开口对儿媳说:“太夫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家不需要妾室,你不必内疚给振清纳妾。”   成振清也安慰顾子衿说:“今天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纳妾的事,以后休要再提。”   顾子衿感动万分,低下头不让婆母和丈夫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炎炎夏日,天气也是说变就变,刚才晴好的天突然乌云密布,下起淅淅沥沥的大雨来。成靖宁放下手里的工笔,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新作,蓝紫色的绣球花,淡雅的绽放在净皮宣纸上。跟着顾楷学了一年多,成靖宁的工笔画大有进步。“还得继续努力才行。”成靖宁提醒自己要谦虚。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噜噜就跳上桌案,还好死不死的沾了墨团,在新画上踩了几脚。顿时,所有的绣球花在几朵乌黑的梅花印前失了颜色。“我的画!”成靖宁狠瞪噜噜,气得想抽猫。   偏噜噜不知错,乖巧的在画上坐好,仰着头,无辜的看着成靖宁,一脸的自豪。成靖宁霎时没了脾气,只好自认倒霉:“唉,都是我的错,不该不关门的。”画已经毁了,再生气也没用。抱着猫去洗脚,染黑了两盆清水。噜噜觉得好玩儿,喵喵的叫着,接着整只猫都掉进水里……   好不容易洗完猫,擦干净了放进猫窝,回头就看到一脸瞧热闹的可可。“你也想来找麻烦吗?”成靖宁没好气的点着可可的头。   可可喵喵叫了两声,听着不像幸灾乐祸。“你要干嘛?”成靖宁奇怪。   可可迈着迷人的猫步往书房外走,见成靖宁没跟来,回头又叫唤了两声。经过昆山玉镯事件之后,成靖宁近乎怀疑可可成精了,它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由特殊含义。见它如此,成靖宁只好跟上去。   可可一路小跑着走到沈老夫人住的琼华院,成靖宁登时有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吗?轻车熟路的走进主院,主屋大门紧紧关着,门口守着沈老夫人身边几个管事的妈妈,严阵以待,不让任何人靠近。   可可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往另一处拐,绕到屋后的窗下。成靖宁对琼华院的每一处都十分熟悉,立刻知道这是沈老夫人书房的后面。因靠近围墙,所以屋后只种了一排花木,除了每季修剪花木的工人,没人来这里。   成靖宁弯下腰,轻手轻脚的挤过凌霄花藤,把耳朵贴在窗下的墙壁上,卯足了劲儿想听清里面的人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版的催婚,男主此刻,也是有苦说不出~   继续搞事情搞事情,^O^ 第42章 大戏   “老夫人,侯爷, 夫人, 芙儿的确是侯爷的女儿,奴婢再没羞耻心, 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奴婢当时跟二爷,也是迫不得已……”是女人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抽泣声,低声诉说着当年的无奈和苦楚, 祈求成振清原谅,求顾子衿接纳成芙宁。   成靖宁听得云里雾里,成芙宁和成振清有什么关系?来的是竹姨娘?她曾经是大房的人,怎没听人提起过?   成靖宁看了一眼可可,可可的猫脸也十分严肃。这其中有什么秘密?后面声音小了下去,断断续续听不清楚,什么当年是二爷的错,是二爷强迫她的, 她一介奴婢,身不由己, 别无选择,只好从了二爷,背叛成振清是无奈之举。   还说成芙宁长得像成振清,性子也像成振清和沈老夫人, 所以成芙宁一定是成振清的种。成芙宁不是二叔成振功的女儿吗?怎么成了她父亲的孩子了?这其中有什么内?幕?仔细想来,成芙宁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像她爹的, 不,是沈老夫人。   又贴着墙细听一阵,终于听到清晰连续的声音:“当年奴婢被收房后第三日,就在后山的林子里遇到二爷,他……他简直禽兽不如,强要了奴婢。奴婢一介女流,哪是他的对手?我知道,当年我做错了事,不可原谅。但芙儿的的确确是侯爷您的亲骨肉,您忍心让她在外面受苦吗?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求侯爷给芙儿一条出路。”   忽闻这种大事,成靖宁惊得目瞪口呆,这都什么跟什么?竹姨娘当年是成振清的通房?成为她爹的通房后的第三天就被成振功强了,两个月后诊断出有了成芙宁?听中间断断续续的一段话,透露出得消息是成芙宁似乎就在那几天上竹姨娘的身的,她的出身年月证明了这一点。差了那么三五日,让成芙宁身份成疑,只怕竹姨娘自己也不清楚谁是成芙宁的生父吧。   屋内,沈老夫人没做声,只看戏般的看着泪眼婆娑的竹姨娘,看她撕心裂肺的陈述当年的无奈。向来温婉柔善的顾子衿,也忍不住露出鄙夷和厌恶的神色。翠竹是她的贴身丫鬟,当年背着她爬床,她如那贱婢所愿,让她做了成振清的通房。   原以为在成振清茶里下药已是最无耻之事,想不到翠竹后来竟和成振功勾搭成奸,珠胎暗结,那时翠竹的所作所为恶心透了她。想不到现在成振功失势,大房崛起,这人就开始这般唱念做打的颠倒黑白,为了荣华富贵,拿亲女儿的身世来做文章,简直无耻至极!她见过成芙宁,的确是个好孩子,但摊上这么一个爱慕虚荣、反复无常又不要脸的生亲,是那丫头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成振清端坐着,一言不发。那年他被几个同僚强拉去喝酒,醉醺醺的回到侯府,因害怕身上的酒气熏到顾子衿,醉倒之前让成材送他去书房歇息。中间迷迷糊糊的接过一个人递来解渴的茶,之后浑身烧得厉害,模模糊糊的做了一场春梦,醒过来之后,就见到赤条条躺在他身边的翠竹。宿醉一夜,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没有印象。只记得被单上的血迹,和啼哭不止的人,那人被撞破之后,哭着喊着要以死谢罪。次日,顾子衿念在翠竹伺候她多年的情份上,让她做了通房,还说等她生下孩儿之后,提为姨娘。   竹姨娘哭诉了小半个时辰,见坐在主位上的三人没有反映,心里慌乱至极,她都这般了,怎么毫无效果?她快撑不住了,哭,现在能用的只有这一招了。   成靖宁蹲在凌霄花架子下,时间一长也险些撑不住,只好慢慢的挪动双腿,靠着墙壁坐下。终于听到竹姨娘之外的其他人的声音。成振清道:“当年的事,别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你眼看着我失势被贬,想寻高枝也是人之常情,你利用腹中的孩子成为成振功的姨娘,我也没怪过你。现在,你最不应该的是为了荣华富贵,再次利用芙宁的身世做文章!当年你能利用孩子谋求你想要的东西,现在也同样可以,所以我现在不得不怀疑你的真正目的。说得再好听,对我来说都没用。毕竟,只有你能左右芙宁的身世。”   最后一句,是变着法子说她无耻,说她脚踏两条船。竹姨娘闻言声音一顿,紧接着道:“不,奴婢这些年虽在二爷身边,但心一直在侯爷您身上。奴婢当年的确混蛋,但芙儿真的是侯爷您的孩儿。如若奴婢撒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老夫人呷了口茶,冷笑道:“先别乱发誓,小心会成真的哟。”   竹姨娘如被雷劈,登时闭嘴不言语。   “你回去吧,今天的事,除了我们和琼华院的几个亲信,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这些话,就当是你的胡言乱语。”从头到尾,成振清半点都不信竹姨娘的话。   开门的声音传来,已经有人走了。竹姨娘白忙活一场,跪在地板上不知所措。看到顾子衿的身影,拉住救命稻草般的疯狂扑上去,声泪俱下的苦求:“小姐,奴婢知错了,您原谅奴婢吧!芙儿是无辜的,您不能不管她呀!”   顾子衿嫌弃的扯出被竹姨娘拽在手里的衣角,只留了一个不屑的眼神给她。被琼华院的下人请出侯府,竹姨娘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想到风光的侯府,心里暗下决心,她绝不会就此罢休。   书房终于空了,成靖宁揉了揉麻木的双腿,抱着可可从湿漉漉的花丛里钻出来,抖干净身上的碎叶子,才往行云院走。刚到琼华院大门,遇到神色淡然的沈老夫人。“祖母。”成靖宁先开口问安。   “上哪儿去了,弄得一身湿漉漉的。”沈老夫人略带责怪的问道,随手拈下成靖宁头上的叶子。   成靖宁立刻举起同样湿漉漉脏兮兮的可可,说:“我找猫呢,可可被卡在花木里动弹不得,我钻进去把它抱出来,结果就这样了。”她说起谎话来,也能面不改色了。   可可身上的毛也湿湿的,粘了枯叶和泥土,沈老夫人不疑有他,说:“现在下着雨别乱跑,生病就糟了,记得回去之后喝碗姜汤驱寒。”   “我会注意的。祖母,我回去了。”成靖宁抱着猫行了一礼,脚步如常的往回走。这件事处理不好,就是永宁侯府的丑闻,传出去的话,成芙宁也毁了。想到那个清水芙蓉般的女孩,成靖宁不由摇头。突然觉得上天待她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不用面对这样那样的窘境,相比较起来,崖州吃的那点苦算什么?说起来,崖州十年的童年,她过得不算遭。   回到行云院,把可可也洗了之后,成靖宁继续描花样子,准备做几个香囊。   第二天一早,有关成芙宁真正的生父其实是成振清的传言瞬间传遍京城。像这种豪门八卦,是街头百姓的最爱,尤其是这种绿帽事件,多香艳多有内涵?永宁侯府,可是为他们提供了长达三十年的谈资,原以为侯位花落成振清,一切尘埃落定,再无大戏可看,想不到现在还有这一出,太让人意外了。   当年竹姨娘的事,京城也乐呵了好久,成振功霸占成振清的通房丫头,搞出人命全城皆知,当年成振功有多得意,成振清就有多狼狈。想不到多年之后,竟然翻转了!简直太令人不可思议。关于其中诸多细节就由众人发挥想象,怎么猜测都不过分。   风言风语很快传到成振功的耳朵里,他原本就过的憋屈,积蓄了一肚子气,现在竟然又被这个女人骗,让他戴了那么久的绿帽,让他帮仇人养了那么久的女儿,对男人来说如何能忍?当即提着剑去找恶心坏他的竹姨娘。   原本一切都是竹姨娘的算计,沈老夫人和成振清摆明了不理她,更不会认女儿,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京城人都知道成芙宁是永宁侯的女儿,逼他承认。当年算计了成振清之后第三天就和成振功好上,算日子,的确是在那段日子怀上的。过去她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但现在她肯定,成芙宁一定是成振清的种,一定是!而且她看成芙宁的模样,也越来越像沈老夫人母子。   成振功冲到竹姨娘住的院子,却发现人去楼空,胡乱劈砍一顿,吓得院里的下人四处逃窜。“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翠竹,你这贱人,我不砍死你不姓成!”对男人来说,戴绿帽,帮别人养孩子,无疑是最丢面子的事,比不能人道还要屈辱的存在。现在这种丑事发生到他头上,恨不得劈了翠竹和成芙宁。都怪他当时瞎了眼,被翠竹米得三迷五道,信了她的话。   院子里没人,成振功发泄一番后,提着剑离开,见到一个下人就气冲冲的揪着厉声问道:“翠竹那贱人呢?不说我杀了你!”   布衣小婢被吓得屁滚尿流,瑟瑟地道:“竹姨娘带着二姑娘去庙里上香了,昨天……昨天下午就走了。”   “原来早就计划好了!”人没找到,成振功气得大吼几声,比发疯的野狗还可怕几分。吓得各位姨娘关紧了院门,害怕引火烧身。   在京郊的小庙里住了一夜,清早起来时天飘着毛毛细雨。成芙宁不知道竹姨娘的打算,亦不敢问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贴身伺候竹姨娘的丫鬟白梅一身小厮打扮,脚步匆匆的走进庙来。摘下斗笠之后,迅速进了竹姨娘的房间,关上房门小声说着什么。   成芙宁原想贴上去偷听,奈何竹姨娘和白梅声细如蚊,什么也听不到,只好惆怅的走开。屋内,白梅对竹姨娘耳语道:“已经传开了,不日就会有消息的。”   “这就好。”竹姨娘拼着鱼死网破的心,闹得天翻地覆,誓要达到目的。她堵的是运气,顾子衿的良善,还有成振清的责任心。   白梅皱着眉头说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只是二爷大怒,拿着剑到处寻你和姑娘,扬言要杀你和姑娘泄愤。姨娘,您得小心些。”   竹姨娘在成振功身边十多年,如何不了解他的性子。如果没有周详的计划,她怎能这般宣扬?“京城寺庙多,他哪里知道我们躲这里来了?再等上两日,谁也伤害不了我们。”现在成振功敢杀人?今上正愁没把柄治他的罪呢!   从一开始,白梅就不同意竹姨娘的计划,闹得这般难看,万一成芙宁不是侯爷的女儿怎么办?就算是,竹姨娘也进不了侯府的大门,而成芙宁算是彻底毁了,谁会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姨娘生的庶女?   白梅的担忧竹姨娘心里有数,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法子,但她现在没有退路了,因为她太懂得高门府第里那些手段。如果低调进侯府,按照沈老夫人往日的处置方法,八成不会让成振清认下成芙宁,而会给成芙宁换个身份,当做远亲的女儿养着,然后暗中照看,她也会被送得远远的,然后生一场病,悄无声息的去了。   她哪里甘心是这样的结果?放手一搏,赢的机会更大,哪怕只把成芙宁送进侯府,她日后也有翻身的机会,跟在成振功身边有什么出路?这点,罗氏倒比她看的明白,做得更果决。   竹姨娘来过之后,沈老夫人和成振清有提防她使手段,才开始防御,不想竹姨娘已将此事弄得满城皆知。“这个翠竹,的确够狠。”沈老夫人对竹姨娘的这一招,也是没了脾气,已经捅出来了,还能怎样呢?但要遂了翠竹的心愿,又觉得不甘。   当年翠竹就不安分,身边的何妈妈提醒过顾子衿,说翠竹心思太重,小心眼过多,不能留在身边,趁早打发出去最好。顾子衿念在一起长大的情分,没有做得太难看,只将她从心腹中除名,安排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活儿,等到年纪放出去就是。但翠竹比她想的要狠辣下作一些,是她看走了眼。眼下的局面,让人头疼:“娘,现在该怎么办?”   “她敢这么做,一定有底气支撑。不如先验一验,看看到底如何。这种事,最丢脸的不是侯府。至于翠竹,她现在是成振功的姨娘,我们管不着那一房的事。”沈老夫人说。翠竹早在十二年前就是成振功的姨娘,和大房毫无瓜葛。当年被翠竹恶心过一次,如何会被恶心第二次?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不能进府来。   很快,永宁侯府放出消息,先接成芙宁回府,滴血认亲,如果真是成振清的骨血,侯府绝不会让她流落在外。至于竹姨娘,和侯府没有关系。   风声放出,永宁侯府淡然处置,出乎许多人的预料,包括在鹿鸣寺等消息的竹姨娘。她原以为,会来回拉扯上几回,或是侯府态度坚决不承认,她需要再到侯府哭一场,但,这就完了?怎么会这样?来得太快,竟让她不知所措。   远离尘世喧嚣的山野寺庙,还没被此事波及,成芙宁依旧被蒙在鼓里,对竹姨娘的计划一无所知。每日只看到白梅来去匆匆,秘密的和姨娘商议着什么事。   忠敬侯府中,罗氏和罗安宁姐妹也知道了这件事,母女三个面面相觑,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件事太荒唐了。当年成振功纳翠竹为妾,罗氏一声不吭,只喝了翠竹敬的茶,再也不管其他。翠竹身段妖娆,模样娇俏,在好几年的日子里很得成振功喜欢。加上成芙宁娴静乖巧,成振功也十分关照这个女儿,所以竹姨娘在扶摇院过得很肆意,之后变得日益嚣张,不将罗氏放在眼里,联合尹姨娘,欺压了正室十多年。对竹姨娘,罗氏母女没有任何好感。   “不关我们的事。”罗安宁笑道,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发生这样的事,成振功怎么能忍?真的好想亲自到成府和永宁侯府去看这场戏,一定非常精彩。上一世,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大家都在侯府,竹姨娘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没将此事捅出。成芙宁没有得罪过她,但恨屋及乌,罗安宁对成振功的几个姨娘及庶姐妹兄弟没有一丝好感。   上一世,成芙宁因为性情和美貌的缘故,嫁了一个家世不错新科进士,结果她瞧不上眼的穷酸进士在仕途官运亨通,做到宰辅的位置,成芙宁也熬出头,成为二房姐妹中最风光顺遂的一个。这一世,想不到她竟然成了正经的侯府小姐,哪怕是个庶出,也比她和罗馨宁强上许多倍。真的好不甘心,成芙宁的运气怎就这么好?想起凄惨悲苦的上一世和前途未卜的这一世,她如何能让成芙宁继续顺遂?   “这是报应吧。”罗氏竟然嘲讽的笑了一声。   饶是罗馨宁这般柔善的性子,也忍不住说了句活该,但又忍不住感叹成芙宁运道好。   永宁侯府一切如常,并不受流言影响,真正难堪的,是成府的成振功。被赶出侯府,嫡妻和离,妾室背叛,女儿不是自己的,出门还得忍受周围乱七八糟的目光,成振功郁闷得只好紧闭宅子大门,整日在府中喝酒骂人,弄得上下心惊胆战。   “翠竹,我杀了你!”   “你个贱人!”   “还有那个小贱人!”   “杀了你们!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   ……   成振功喝一碗酒,骂一次竹姨娘母女。难怪当年尹梦萝和翠竹吵架,明里暗里讽刺成芙宁不知是谁的种,母亲也不待见那丫头。原来早就有预兆,只是他还被蒙在鼓里。   成芙宁在所有儿女中最得他欢心,成玉宁都要排在其后。他平日里对这孩子多有关照,一直将她当作嫡女来养,未失势时,甚至还为她谋划了锦绣前程。想不到,他竟帮仇人养了十多年的女儿!这口气如何能消。   人生的奇耻大辱!偏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成府门口,一个易装过后的小厮,把一张纸条塞进府来。巡视的小厮发现之后,看不懂上面的字,将其交给管家,他是不敢去见主人的。出了竹姨娘的事之后,成振功没日没夜的酗酒,手里拿着一把剑乱砍一气,吓得无人赶靠近。   拿到纸条后的管家,犹豫再三的走到成振功的房前,鼓足了勇气敲开门。成振功瘫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剑指着管家的下颌,道:“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管家战战兢兢,双手呈上纸条,说:“这是……这是小厮在门口捡到的纸条。说,说竹姨娘今日会去永宁侯府。”   酒坛哐当一声摔得粉碎,成振功抢过管家手里的纸条,看过之后夺门而去,一点没有醉酒多日的癫狂样子。管家双腿打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已浸出豆大的汗珠。回魂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擦了额头上的汗,若无其事的走出去,吩咐下人把正堂收拾了。   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管家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仍然心有余悸,看来他也做不了忠仆了。   站在永宁侯府大门前,成芙宁只觉浑身上下不自在。回来的路上,姨娘竟然告诉她,她是永宁侯的女儿。她是二房的姑娘,怎么就成了成振清的女儿了?成芙宁脑子里一团浆糊。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成芙宁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一方天地,好像周围的人都在嘲笑她。   大门打开,竹姨娘母女被沈老夫人身边的白妈妈领进府。回到曾经待过的地方,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拆了好多房子,庭院变得更阔气明朗了。虽不是金雕玉砌,但和从前比起来有一股子低调的贵气,这就是现在的永宁侯府吗?   昊晖堂内,沈老夫人,成振清夫妻早已等着了。面对沈老夫人和成振清,成芙宁害怕至极,双腿灌铅一般,迈不开步子。竹姨娘略施粉黛,穿着简单,看上去楚楚可怜,问安之后没有再说话。 第43章 生意   沈老夫人看着成芙宁,眉宇间划过一丝复杂, 脸上亦是难言的情绪, 暗自长叹一口气后说:“东西端上来,开始吧。”   竹姨娘担心沈老夫人使手段, 忙道:“水能不能……能不能重新取?”   “既然你不放心,张妈妈,带着她一起重新取一碗水来。”沈老夫人没有拒绝竹姨娘的要求,她还不屑玩弄这点手段。   张妈妈礼数周到, 说:“竹姨娘请跟我来。”说着,领着竹姨娘和一干下人去取水。   成芙宁忐忑不安的跪着,死死捏住身上的衣裳,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进退维谷,无论输还是赢,于她而言都是最难堪的。   “靖宁, 回行云院去!”沈老夫人闭目养神时,突然开口呵道。   成靖宁从昊晖堂隔壁间屋子的大花瓶背后钻出来, 同样不知所措的站在堂中,呐呐道:“祖母,父亲,母亲。”   “这里没你的事, 回去习画。”说话的依旧是沈老夫人。   “哦。”成靖宁不敢再说,抱着可可就跑。   昊晖堂内寂静得可怕, 三位主人都没有说话,万籁俱寂中,成芙宁汗如雨下。沈老夫人睁开眼再次打量她,说:“别害怕,起来坐着说话。”   成芙宁好不容易撸直舌头,依旧低着头道:“芙宁不敢。”   压迫感越来越近,笼罩在阴影里的成芙宁抬起头,看到一脸无奈的沈老夫人。下一瞬,沈老夫人已弯腰亲自来扶她,说:“我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芙宁,你是个好孩子。”   “老夫人……”成芙宁站了起来,泪流满面却依旧倔强的站着。   顾子衿暗自叹息:冤孽。但真要她接纳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庶女,她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离开昊晖堂,成靖宁放缓脚步,抱着可可自言自语道:“可可你说成芙宁真是爹的女儿吗?”成精的可可这次没回应,趴在成靖宁的臂弯里思考猫生。以后,真要多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张妈妈领着竹姨娘到浣衣房水井打水,当着竹姨娘的面舀了一瓢水盛进白瓷碗里。竹姨娘担心水井也被动手脚,迟疑道:“妈妈,还是去府上喝水的井打水吧。”喝下肚的水,应该不会被动手脚。   张妈妈也没有拒绝,领着竹姨娘去厨房那边的水井。现在正值酉时初刻,正是做晚膳的时候,厨房里打杂的小丫头正摇着轱辘打水。竹姨娘不理会张妈妈,跟着小丫头赶去厨房,看着她把水倒进水缸,又看着掌勺妈妈舀水做汤,这才不再怀疑,对张妈妈道:“就用水缸里的水吧。”   张妈妈拿眼角不屑的扫了竹姨娘一眼,依言取了水,领着一干人去昊晖堂。没有冷嘲热讽,连一点怀疑也没有,就这么坦坦荡荡,让竹姨娘不敢相信,满腹怀疑的进了昊晖堂。   三碗水依次排开,张妈妈细心的道:“这一碗是浣衣房的水井的水,这一碗是厨房水缸里的水,这一碗是老夫人取的水。侯爷,可以开始了。”   成振清拿匕首割破食指,在三碗水中各滴了一滴血。张妈妈对成芙宁道:“五姑娘,请上前来。”   成芙宁迟疑着走上前,水里刺目的红色近乎晃瞎她的眼睛。张妈妈拿起匕首,对成芙宁道:“五姑娘,忍一忍,马上就好。”   匕首扎破手指的瞬间,成芙宁下意识的缩手,最终还是将血滴进碗里。三碗水里的血,全都交融在一起,如轻烟,相互缭绕,融为一体。   成芙宁收回手,退到一边不再言语。在血相融的一瞬,竹姨娘已经尖叫起来,激动的指着白瓷碗大声道:“老夫人,侯爷,血相融了!真的你们看!芙儿是侯爷的孩子!”   张妈妈将三碗水端到沈老夫人和成振清面前,沈老夫人和成振清都没露出惊诧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   “我看到了,事实证明芙宁的确是振清的骨肉。白妈妈,领芙宁去凝华院,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缺的到库房取就是。”沈老夫人吩咐白妈妈说。成芙宁住的院子,昨日已经收拾好了。她猜想竹姨娘这么有恃无恐,只怕这事是真的,结果不出所料。   太快,太顺利了,竹姨娘不敢相信,语焉不详却难掩兴奋:“这……”真的出乎她的预料。   “姨娘……”成芙宁被白妈妈带走,她再迟钝,也明白这会是她们母女两最后一次见面。   成芙宁是竹姨娘回到侯府的唯一筹码,如果成芙宁被带走,那么她即将失去这次宝贵机会:“芙儿!”   “姨娘……”   竹姨娘还是晚了一步,昊晖堂的大门被关上,门口守着两个健壮高大的妇人,令竹姨娘肝胆一颤。“夫人,您不能把芙儿从妾身边带走!” 竹姨娘归走到顾子衿面前,砰砰的磕头,眼泪更是倒豆子一样往下掉。   “难道你以为,你能留在侯府吗?你现在是成振功的姨娘,上过官府文书,这不是你想改就能改变的事实!”顾子衿没说话,沈老夫人道。   竹姨娘喃喃道:“可我是芙儿的生母啊!”不然她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何?   “生母?从今以后,芙宁的母亲是子衿,而你,只是一个姨娘,一个妾室,而且还不是永宁侯的妾室。”沈老夫人语气冰凉。   “我们接纳芙宁,是不为混淆成氏的血脉。你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作为隔房的姨娘,你无权再管她。回去告诉成振功,我和振清感谢他养了芙宁这么些年,无以为报,这些银子算是谢礼,你帮着带回去吧。”沈老夫人彻底断绝竹姨娘的念想。   竹姨娘停止哭泣,转去求顾子衿:“夫人,求您为奴婢说说话吧。奴婢是陪着您长大的,求您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收留奴婢吧,翠竹愿为奴为婢永生永世伺候夫人。回二爷那里,奴婢只有死路一条!求夫人给奴婢一条生路吧!”   顾子衿不为所动,回忆着当年说:“当年何妈妈告诉我你留不得,我那时已看在一同长大的情份上放你一条生路,后来,是你自己把那点子情份作没了。我已将你的卖身契给了你,你早就不是我的奴婢,而是成振功的姨娘。侯府绝不会留你,你走吧,把这三千两银子带给成振功。”   “夫人,出了这事,二爷不会放过奴婢的,回去……回去奴婢只有死路一条,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收留奴婢吧!佛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翠竹不接包裹,又是砰砰的磕头。   “马车已经备好了,送她回兴隆街。”沈老夫人道。   守在门口的两个健妇擎住竹姨娘的双臂,将人架走。翠竹仍不死心,挣扎着想要摆脱两个妇人的钳制,嘶哑的吼叫声游荡在昊晖堂的每个角落。   其中一个妇人干净利落的敲晕竹姨娘,扛着人大步往后门方向去。另一个妇人提着包裹,满脸不高兴的跟在后面。   “就夫人和老夫人仁慈,还送她回去。要是我,早就拿这贱妇沁猪笼了,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丑事来,亏她还厚着脸皮讨饶,呸!”说着一口痰啐在翠竹脸上。   扛着竹姨娘的婆子也啐了一口:“当年这不要脸的女人趁侯爷喝醉酒爬了床,夫人好心没撵她出去。她倒好,眼见着侯爷被害流放崖州,扭头就和成振功好上。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死一百次都不足为惜。”她们都是永宁侯府的老仆了,当年的事如何不知?再加上成振功的炫耀,侯府上下人尽皆知。   二人抱怨着来到后门,把人和包裹扔上马车。“送她回兴隆街成振功那里。”   花月得了消息,飞快跑回行云院,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姑娘,五姑娘真的是侯爷的女儿!”   “真的?”成靖宁放下手中的工笔,可可闻言,也一脸严肃的看着花月,旁边的噜噜不明真相,跟着可可望着花月。   花月狠狠点头,说:“千真万确!滴血认亲时,三碗水里的血都融在一起了。白妈妈现在正带着五姑娘去凝华院呢!”   据她所知,滴血认亲这种法子并不可靠,虽说她学的是文科,但初级生物课上也有普及血型知识,不同血型的血也能相融。成芙宁到底是不是成振清的女儿还有待考证,但时代的局限性和落后的医疗,也只能用这个法子来分辨。想到日后多了个“姐姐”,还是堂姐变亲“庶姐”,成靖宁一时间也无法消化,日后慢慢观察吧,“竹姨娘呢?”   “听说想留在府里,哪怕为奴为婢也可以。但老夫人、侯爷和夫人都不同意,把二爷抚养五姑娘的抚养费给她后,就派人送回兴隆街了。竹姨娘让二爷出了这么大的丑,回去哪还能活呢。”花月十分的不满竹姨娘,提及她的下场,有些幸灾乐祸。她还清楚的记得她娘对她说的话,竹姨娘生下成芙宁之后,得了成振功的赏赐,在二房风头一时两无,每天穿得跟五彩缤纷的山鸡似的到琼华院炫耀,说了好多风凉话,气得老夫人好些天都眉头不展。   “竹姨娘罪有应得,送她回二叔那里没什么不妥。”沈老夫人的处置是最稳妥的法子,“只是可惜了成芙宁。”成芙宁是一个有分寸知进退的好姑娘,曾经一起上闺学时,两人相处很淡,谁也没有得罪谁,也没有讨好奉承谁,她摊上这样一个亲娘,也是三生不幸。   “奴婢倒不觉得五姑娘可惜,她运气多好?从前在侯府,除了三房的二姑娘,二房的大姑娘之外,就数她最受宠了。现在又认了生父,能回侯府继续过好日子。别说什么生母名声不好的,侯府现在鼎盛着呢,哪怕是庶出也不敢被人小瞧了。不过五姑娘的确是好人。”花月身为大房的丫头,在和二房三房水火不容时,也很喜欢这位五姑娘。和嚣张傲气的成玉宁成康宁不同,她从不侍宠生娇,比罗馨宁多几分硬气,比罗安宁平和。之后后面的几位姑娘,年纪小没怎么接触。   “不管怎么说,以后都要敬着她,咱不惹事也别让事来找咱们。把小丫头们都看好了知道吗?”成靖宁对花月几个说道。回来的一年多里,除了给荀太夫人请安遇到之外,哪怕在闺学里也无甚交集。在不了解她之前,决定保持距离观望。   二房的姑娘突然变成大房的人,花月几个也是一头雾水,成靖宁既然吩咐了,几位当然照办。   事情的发展不如预想的热闹,竹姨娘在被送回成宅的路上醒了,她敲倒车夫,驾车逃了。而成芙宁顺利进了永宁侯府,罗安宁不得不羡慕她的好运气,看来到永宁侯府拜访的日子又要延后了。翻看着手里最近三个铺子进项的账本,粮油铺子收益平平,成衣铺子收益不稳,偶尔盈利,偶尔亏损,再一个就是规模不大的酒楼,生意老是上不去,进项不多,与沈老夫人的那家酒楼对比起来,差不多一个天一个地。还有两个庄子,也要整顿一翻。钱,现在是她最缺的东西。无钱寸步难行,那些长远的计划挪到以后再说,得解决了眼下的难题才是。   六月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过了,七月一到,大地也跟着燥热起来,家家户户熬酸梅汤,摇着蒲扇解暑,三五个亲朋邻居聚在一起,谈论着最新鲜的八卦。   永宁侯府最近赚足了闲话,正是低调不惹眼的时候,什么聚会也未参加,亲朋好友那里更少走动。成永皓也依照沈老夫人的吩咐不去凑热闹,乖乖的呆在家里。   “好无聊啊!”成永皓拿着成靖宁做的逗猫棒百无聊赖的逗噜噜,心早就飞到京郊的校场去了,好想出去和小伙伴儿们一起习武操练。   成靖宁坐在桌案前描画,色彩和空间布局上她没有问题,不过在线条上还有待提高,需要画得更平滑流畅。工笔不同她以前用过的绘图工具,需要勤加练习掌握笔力。“天这么热,还是在家待着吧,我们家现在得低调。”成靖宁怅然道。永宁侯府因竹姨娘和成芙宁的事,还在被人热议看笑话呢,现在,一家子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想着凝华院的成芙宁,柔弱得跟朵小白花儿似的。唉,这都什么事儿啊?成永皓皱着眉头抱怨,比西子捧心还要柔美娇弱。   成靖宁一时看呆忘记动笔,如果有相机的话,应该拍照留念的!不过以后画下来也不错。   “啊!”岁月静好的画面很快被打破,噜噜玩儿疯了,一口咬在成永皓的手指上,“臭猫!竟然咬我!”   噜噜见成永皓凶起来了,很识趣的跑远了,去找可可接着玩儿。   “唉,那一个怎样了?”噜噜下口没轻重,不过没有咬破,手指没出血,成永皓很快恢复翩翩公子的模样,问成靖宁说。成芙宁他接触不多,可竹姨娘就不一样了,经常跑到琼华院这边来耀武扬威指桑骂槐不说,还总是欺负顾子衿留在府里的丫鬟,尤其几个和她有过节的,可恶得不能再可恶。   成靖宁回忆这半个月来的相处,说:“很规矩,除了早晚请安之外,不曾离开凝华院,在那里伺候的丫头都说她话很少,不是做女红就是抄佛经,连擅长的古琴都不弹了。我还没去她的院子拜访过。”成芙宁的事传到荀太夫人那里,老太太当即就被气得卧床不起,指着成芙宁的鼻子骂她们母女俩无耻,让成芙宁滚,以后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但这些天来,成芙宁依旧守着规矩到景斓堂请安,见不到太夫人本人,就在院子里站一会儿,然后跪下恭恭敬敬的磕头,之后回凝华院。   “不像竹姨娘就好。”成永皓要求很低,这个隔房的堂妹突然变亲妹,他一时也接受不了。尤其她的亲娘是那个讨人厌的翠竹。   “对了,后天祖母要去通州的青苗庄,你去不去?”种下的番椒长势极好,已经结果了,好些已能采摘,能用来入菜了。这时沈老夫人也开始收购干番椒,准备在名下的醉霄楼推出新菜。   “去,当然要去。”成永皓在侯府闲得快长蘑菇了,连七月的天都无法将他晒透。   套上黑漆紫榆木马车,沈老夫人带着成永皓兄妹去往通州乡下。成芙宁的事虽有波及乡下,但各家都忙着自己地里的活儿,没凑上来看热闹。庄头惦记着地里的番椒如何能卖上好价钱,加上又是主家,更没闲心关心其他。见到沈老夫人的马车来,忙着迎上去,说着地里番椒的长势。   “每株苗都结得好,只是不知该怎么弄,还请老夫人示下。”庄头跟在沈老夫人身后,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由于上头有吩咐,各家都照看得极好,也想瞧着,这东西拿来有什么用。   成靖宁这时提着竹篮,下地摘了一些半成熟的青条,说:“今晚我来做饭。”   成永皓跟着摘了一些,好奇的放进嘴里啃,结果辣得嗷嗷叫,但碍于有诸多村民跟着,只好强忍着不发作。   新鲜的花鲢鱼送到厨房,成靖宁指挥着厨娘杀鱼,将其片成骨肉相连的片,然后码上料酒、姜葱腌制入味,再撒上芡粉。往烧红的铁锅里放足够多的油,烧开后放入切成圆筒状的青番椒和青花椒,煸炒出青色的油,等上半刻钟后,加些许鸡汤熬煮,放胡椒,熬上一刻钟,然后放鱼,再大火烹制,放上新摘来的鱼鲜,就可起锅。都是很家常的做法,但加入青花椒和青番椒后,味道却与往日的做法大不相同,麻辣的口感,刺激着口腔里的每一个味蕾。   除了这道菜,还有双椒烤茄子,小炒肉等几道菜。端上桌后,香辣扑鼻。沈老夫人不嗜辣,坚持着把每一道菜都尝了,决定明天把醉霄楼的大厨招来,学习改良这几道菜,改成适合京城人的口味。   “怎么样?”成靖宁期待沈老夫人的答案。   “口味还行,不过这种辛辣京城上下还不太适应,得改一改。等上些许时日,就可在聚福楼推出。”沈老夫人喝了一口米浆,也许她这个年纪已不适合这种口味,年轻一辈会喜欢。但无论怎么说,都要试过一次才知道。   次日,醉霄楼的大厨到青苗庄,尝过菜之后大感新奇,立刻学了做法。专业人士出手,根据沈老夫人的意见,把菜做得更有卖相更适合京城人的口味,但也保留了最原味的辣,只要给够价钱,不怕刺激,就能尝试。一连五日,醉霄楼的大厨都在研习番椒,最终先确定了五道菜。   地里的番椒,也开始采摘半熟的部分,装上马车运往京城。   经过一番宣传造势,用番椒入菜的新菜在醉霄楼开始售卖,效果很好,加上限时限量提供,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尝鲜。这种辛辣的味道,很快吸引了一批人来。因新鲜味美且量少,来吃的又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名声很快传开,导致一菜难求,甚至有钱也吃不到一道辣菜的局面,再之后,预订吃菜的人已排到三个月之后。   醉霄楼的生意登时爆满,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想把生意扩大,来请示沈老夫人,可否取消每日只供应五十份的规定,并送上每日的流水账,百般劝说。沈老夫人看着账目十分心动,但仍决定听取成靖宁的意见。   成靖宁坚持着不动摇:“不,这条规定不能改。现在京城内只有我们一家做辣菜,菜单也只有我们有,如果供应多了,辣菜就失去价值。辣菜并不是必须,食客来吃也只吃个新鲜,等辣菜一普及,我们就失去了优势。要保证客源,保证辣菜的新鲜感,必须限量供应。而且青苗庄产的番椒也只能够支持做这些,再多的就没有了。”只有青苗庄的产出,并不够用,明年得再空一个庄子来种。   掌柜的想了想,也觉颇有道理,想着这位从南边回来的二姑娘倒是会做生意。自从成芙宁进府之后,便不再按照一大家子住一起时的序齿排序,照侯府这边的来,于是成靖宁从六姑娘变成了二姑娘。被说服之后,拿到新菜单,掌柜的心情复杂的回到酒楼。   月底查账,醉霄楼八月的净利达一千五百两。沈老夫人当即封了五百两的零花钱给成靖宁,成靖宁压箱底的钱不多,也不推辞,当即收下。   成靖宁正抱着银票傻乐时,水袖来禀说英国公府的四姑娘到了。快请二字未说出口,英娘已风风火火的进来了。嘴里愤愤有词:“你家的酒楼好威风,出钱都吃不到一道菜,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行,我只好杀到你这里来了!” 第44章 乔迁   成靖宁还在好奇英娘为何来访,听她的话霎时明白了, 遂笑道:“这个嘛, 生意必须,否则怎么保持神秘吸引客源?”   英娘不客气的在成靖宁身边坐下, 说:“醉霄楼吃不到,我只好来找你了。”   答案不言而喻,成靖宁爽快道:“你都来了,我怎能让你空着肚子回去!今天请你吃新菜, 醉霄楼还没有。”   吃货总是很好打发,英娘当即大乐:“多谢多谢!你这个朋友没白交。”   “感情你和我做朋友只是为了吃呀。”成靖宁笑骂道。   英娘疾呼着辩解道:“哪里?我哪想到你还会做菜,这都是交朋友附带的好处嘛。今天准备做什么?”   “你专门来一趟,当然要做新鲜的招待你。”成靖宁说,有共同爱好,不失为一件好事,有多少友情,不是建立在吃上的?   成靖宁做了四个新菜:麻辣鱼、香酥鸭、麻辣豆腐和爆炒的蛤蜊, 外加一道凉糕,“外面还没有, 先做出来给你尝尝。不过可能比不上醉霄楼大厨的手艺,你将就着吃。”   英娘搓着双手,已经迫不及待了:“你真是厚道,我没看错你!”   “尝尝看吧, 还做了一些给你打包回去。”成靖宁对英娘的表现颇为惊叹,世家闺秀, 不都比较矜持端庄的么?   英娘已经开始吃了,尽管辣得嘻嘻叫,猛灌水之后继续吃,吃得十分豪放。“慢慢吃,没人和你抢的。”成靖宁腾出一只撑着下巴的手去拍英娘的背。   “真的太好吃了!”英娘大呼过瘾,比起店里那一小点儿好太多了,果然多交一个朋友多一条吃路。   “外面现在怎样了?”成靖宁坐英娘旁边,有些丧气的问道。   英娘一时没反应过来,舀了一勺麻辣豆腐送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道:“什么怎样了?”   “就是……”成靖宁也有些说不出口,着急了半晌,英娘才明白她的意思,说:“番椒入菜之后,你祖母名下的醉霄楼生意爆满,一菜难求,好多权爵家的纨绔,抬着银子去都吃不到。据说现在等着吃菜的人,都排到明年去了,大家伙儿现在都在琢磨番椒的吃法呢,成芙宁和竹姨娘没多少人关心了。”   世家大族里人丁兴旺,庶子庶女多,像永宁侯府这样只有一个庶女已极其难得,不过想着竹姨娘的一举一动,也觉恶心,这世上怎会有那么不要脸的人?   “这就好。”成靖宁总算觉得,风头快过去了。   “还是沈祖母会做生意,好多男子都没她有魄力。”英娘不提成芙宁的事,又开始夸沈老夫人。   成靖宁应和道:“是呀,祖母很厉害。”   英娘吃饱喝足,抱着噜噜玩了一阵,成靖宁下午还要学画,不多留她,打包好送她的吃食,把人送到侯府门口。英娘恋恋不舍:“下次再来找你玩儿。”又扬了扬手里的点心:“谢谢你送的东西。”   “快回去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成靖宁当然知道英娘的真实想法,故作嫌弃的把人赶走。英娘倒是干脆,让车夫驱车回英国公府。   回行云院时路过凝华院,外边听着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想着从水袖花月等人那里听来的传言,成靖宁收回了步子。成芙宁是无论在何地都能过得如鱼得水之人,用不着她操心,更何况滴血认亲这事,着实说不准,除非她日后真长得和成振清一模一样。   九月秋猎在西山猎场如火如荼的举行,今上还曾是皇子时,跟着皇家师傅们练了一身好武艺,第一天就猎到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麋鹿。心情大好的今上,当即命御厨烹制了,送给宠臣和近臣。   这种热闹场合成永皓是不能去的,每日恹恹的在家,抱着噜噜惆怅得很,听着贴身小厮复述猎场上的精彩,更加蛋疼了,唉声叹气很是做作。   成靖宁正好在画人物肖像,瞧着成永皓抱着猫一叹就是半天,索性拿他当模特。她的画技日益精进,经过顾楷的几番点播和勤奋练习后,人物肖像已画得惟妙惟肖,连脸上有几条皱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西山那边多大多好玩儿啊,林子大地方宽敞,骑马跑上三天都不会走过重复的地方,里边的野猪、鹿、熊、獐子、兔子、雉鸡最是大个,无论是蒸、煮、炒、熬汤都很不错。瑭表哥和沈珵着实可恶,每天都派人来告诉我猎场里的事,不知道我现在正愁着吗?这次一定又是萧大哥拔得头筹。”成永皓换了个姿势继续惆怅。   “今年不成明年再去呗,这段日子就好好练习骑射,争取明年夺得头筹。”成靖宁用笔尖更尖细的工笔描画完他的眼睛,真的太像妹子了,好想给这张脸配上一身女装。   “今年是今年,明年是明年。” 秋猎虽然年年有,但错过一次总觉很可惜。   成靖宁不继续安慰,说:“那没办法,你只有继续无聊逗猫玩儿了。”大作完成,她甚是满意今天的杰作,可以准备着给萧夫人画画像了。   五日过去,秋猎结束,最出风头的的确是萧云旌,除了各色野猪、梅花鹿、獐子和兔子之外,他还在西山中猎了一头虎,献给今上,得了今上的重赏,不仅如此,还赏了一座地段极好的宅子给他。老宅是过去定远侯府的,因家里犯了事,宅子被收回,由工部看管。   萧云旌还只是五品官,住不得一品军侯的宅子,今上把赏赐赏下来时,萧云旌已开口拒绝。不过今上坚持,说他本是皇室血脉,不应委屈在永封街,还鼓励他日后多挣军功,争取早日配得上这超官爵的赏赐。如此这般之后,朝中倒无人拿这事说事了。   乔迁宴自然是要请的,不过萧云旌也是谨慎之人,只请了恩师同僚和好友,还有一干出生入死的下属。因着成永皓的关系,永宁侯府自然在列,成振清拿着请帖到琼华院,请沈老夫人商议备礼一事。   “萧云旌身份特殊,不可等闲视之。他年纪轻轻就有这番作为,日后封侯进爵是迟早的事。他是永皓的救命恩人,又与永皓交好,在这事上必须处理好。”成振清谨慎道。他是皇后的嫡亲兄长,自是被划为后党党首。今上年富力强,登基不到五年,正是大展拳脚之时,这时拉帮结派,只会让今上不喜,对萧云旌这位大有可为的近臣,自是不敢过分接近。   之前搬宅子,王老夫人已来问过花木植株等事,望她荐几个花木种植商和花匠。事情虽小,但沈老夫人也是尽力相帮。几番接触下来,发现这位王老夫人也不是等闲之人,虽说是商人之妻,但气度不输任何世家夫人,她年轻时跟随丈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话幽默风趣,举止有度,各方面拿捏得恰到好处,很招好感。“这个我知道。”女儿在后宫艰难,她帮不了什么忙,只求不给她添乱。   乔迁宴在九月末,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赴宴的是沈老夫人、顾子衿和成永皓兄妹,成芙宁则留在府里。   沈老夫人怕成芙宁多心,拿到请帖之后和她谈过话:“这次你不用去,现在外面的情况对你不利。等过上一两年,风头过了出门也不迟。”   成芙宁何等聪慧,沈老夫人不说她也明白,有那么一个姨娘在,她如何抬得起头来?就算是永宁侯之女,也抵挡不住那么多人鄙夷的目光和没完没了的非议。“芙宁明白,老夫人费心了。”   “你是大房的人,该改口叫祖母了。”沈老夫人柔声提醒,对这个孙女,她一时也拿捏不准情绪,但终归是大房的骨血,无论如何不能无视,他们一家子都在试着接受成芙宁,但进度很慢。成芙宁也很懂事,一直很安静。   成芙宁心下感动,应道:“芙宁知道。如果没其他事,芙宁先告退了。”   “回去吧。”沈老夫人心绪复杂,没正式接纳她之前,只好让她先住在凝华院,不让她缺衣少食,不被下人怠慢就是了。   马车上,沈老夫人一直在想成芙宁的事,后悔当时没有看住竹姨娘,否则成芙宁名声不会像现在这样。噜噜的叫声拉回沈老夫人的思绪,不禁问道:“怎么把猫也带去了?”   成靖宁把噜噜从笼子里抱出来,说:“猫是王老夫人送我的,带回去给她看看,也让噜噜见一见父母。”   噜噜被成靖宁养得胖胖的非常可爱,又是个人见人爱的性子,确实讨喜。不过带猫去,还是有些不妥,“下次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知道了。”成靖宁抱着噜噜说,心想道:父亲他们会不会谨慎过头了?   萧府豪华气派,大小和永宁侯府差不多,因前边那位定远侯极其奢侈,所以现在府内还有当年的痕迹。不过经过改修之后,变得粗犷大气了许多。成靖宁跟在沈老夫人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围。总的来说,符合武将的审美,无论宅子还是花木景致,都大开大合。   到宣德堂,成靖宁进门就见到端坐在上首的王老夫人,耳聪目明,精神矍铄,红光满面,说话声音中气十足,言语带笑。见沈老夫人带着儿媳和孙女来,亲自迎上去,握着沈老夫人的手亲热道:“总算把你盼来了。”   “有老姐姐惦记,怎能不早些来?”沈老夫人笑道,在王老夫人的身边坐下。顾子衿领着成靖宁上前行礼,王老夫人直夸沈老夫人有福气。   “一年多不见,小丫头长高了,变得更漂亮了。”王老夫人上下打量着成靖宁,去年她女儿冥诞时,还是个瘦弱的蛮丫头,眼下就大变样了,甚觉新奇。又佯怒着质问沈老夫人:“怎么藏着现在才带出来?怕有人抢么?”   沈老夫人叹气道:“这丫头在崖州出生,那里艰苦一直没养好,又瘦又黑,还体弱多病,只好让她在府里养着。再来她规矩没学好,出门若是不懂礼数就糟了。看她现在的样子,在府里的两年总算没白费。”   “过来我瞧瞧。”王老夫人招呼成靖宁说,她唯一的女儿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孙子,很喜欢成靖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是个好孩子,长得也好,规矩也好。常听顾大师夸你,可见是个有才华的,上次送你的那套画具可还能用?”   “老姐姐别夸她,也是画着玩罢了。”沈老夫人谦虚道。   “哟,你把它也带来了。”注意到成靖宁怀里的猫,王老夫人啧啧称奇。   行过礼之后,成靖宁上前道:“多谢老夫人赠笔墨,用得很顺手,比翰墨轩里卖的还要好。一年前老夫人赠猫给晚辈,一直没机会上门道谢,现在趁这个机会得好生感谢一番。想着您是爱猫之人,所以就把小猫抱来给您看看。”   “养得真好,比我强多了。”王老夫人看着成靖宁怀里毛茸茸的家伙,圆滚滚的,身上渐变烟灰色的长毛,如缎子一样光滑,瞪着琉璃般的眼珠四下张望,一点也没害怕的情绪,嗲嗲的叫了两声,怪逗人喜欢的,“给我抱抱。”   噜噜不认生,窝在王老夫人怀里满足的打呼噜,很亲昵的去蹭老夫人的下巴。“哟,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可比我那对讨喜多了。”   “去年答应老夫人画萧夫人的画像,练了一年多,眼下总算有拿得出手的成品了。还请老夫人过目。”成靖宁吩咐水袖和花月把装画的盒子抱上来。两个丫头展开一人高的画卷,画里是一位活色生香的美人。   夜月之下,昙花盛开,空中萤火点点,美人一袭蓝衣,站在一棵合欢花树下,仰头望着树上的欲扑下来的白猫。美人面容含笑,带有闺中少女的天真。   “晚辈没见过萧夫人,只好凭借想象和您给的画像来画,画得不好,还请老夫人见谅。”成靖宁说道,担心王老夫人不满意,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   王老夫人抱猫的动作一滞,泪水盈眶,想着今天是乔迁大喜的日子,忙抹了泪,笑道:“很好,你画得极好。我那丫头就喜欢波斯猫,昙花开的时候,经常抱着猫去赏花。多谢你了。锦环,快收起来,选个日子挂到她闺房里。”萧夫人过世多年,王老夫人还保留着她留下的一切。   一阵唏嘘寒暄之后,王老夫人应成靖宁的要求,命人带她去看那一对波斯猫。此间又有几位武将的妻女到来,宣德堂内一时热闹非凡。不过前来赴宴的女眷不多,除了永宁侯府,就是令国公府的女眷和几位武将的妻女。   王老夫人的猫养在另一处院落,专门僻了两间屋子养着,里面有许多猫的玩具,还有木质的爬架。丫头打开门,成靖宁见到的是宛如贵妇般雍容的白猫,揣着小脚卧在窝里,慵懒得很,有一种蔑视天下的女王气场。成靖宁看着怀里的小调皮,难道噜噜随爹?   果不其然,成靖宁很快看到一只烟灰色的长毛波斯猫,身材矫健,来去如风,敏捷的在架子上蹿来跳去,相比较之下,噜噜那点小打小闹可以完全忽视。好奇心重的烟灰色大猫看到噜噜,已经踩着猫步走了过来。   成靖宁放下噜噜,噜噜很主动的凑过去闻大猫。噜噜性格讨喜,在永宁侯府喜欢追着可可玩儿,喜欢和人玩儿,这种事情做起来轻车熟路,很快赢得大猫的好感。加上本身的血缘关系,噜噜很快和大猫玩儿到一块儿去了。   “麻烦你们几位照看,我走的时候再来接它。”成靖宁对看猫的两个丫头客气道。   回到宣德堂,令国公夫人卫氏、世子夫人谢氏和大奶奶邹氏也已经到了,正和王老夫人、沈老夫人说话。成靖宁来时,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令国公夫人卫氏笑容满面,对沈老夫人说:“你总算舍得把靖宁带出来了,还真当要藏一辈子呢。比起上次,靖宁的气色好多了。”   “舅婆好。”成靖宁问候着祖母娘家的几位长辈。   令国公夫人还不知沈老夫人曾想将成靖宁嫁给沈珵的事,对成靖宁很是亲热,一旁的世子夫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心底里仍是不屑,短短两年,她就不信成靖宁真的脱胎换骨,面子上的事,谁不会做?照着往日见亲戚的小姑娘那般,高贵的赏下两个镯子就没再说话。倒是大奶奶邹氏对这位成家表妹好奇得很,碍于婆母不喜,只好在旁边站着。   还有一些武将家眷,成靖宁一一见过,之后很规矩的站在顾子衿身边,听长辈们说话。其中一个冗长脸的中年妇人摇着团扇打量永宁侯府的几位,看有那么多夫人小姐巴结,忍不住问道:“怎么只有二姑娘来?大姑娘呢?我说侯夫人,你可不能因为不是你生的就区别对待呀,好歹也是你贴身丫头生的呢。”   在场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样赤?裸裸的明知故问,只有摇扇子的那位夫人。谁不知道永宁侯府现在正得意,皇后又得一子,地位稳固,永宁侯又得今上信赖,是最不能得罪的,当即无人再说话。   顾子衿脸色平静,说:“那孩子苦夏,入了秋之后身体不太好,留在府里修养。等她好些了,自会带出来让各位夫人见一见,多谢张夫人关心。”   被称作张夫人的妇人还欲再讽刺几句,被站在她身边的少女阻止,最后只好作罢。等开席之后,张夫人身边的少女才悄悄走到成靖宁身边,一脸歉意的说:“对不起,我娘就是心直口快,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成靖宁神色平和,并无不悦:“没关系。”   少女眉开眼笑,说:“我是长兴伯家的三姑娘张琳筠,交个朋友吧。”   长兴伯,是张柔妃的娘家。宫人出身的柔妃家世并不高,祖上以打猎为生,后来改行做屠夫卖猪肉,因家里的姐妹多,正逢当年宫中广选宫女,她容色出众,被选入宫中做了宫女,后来被还是嫔妃的方太后指给今上为侍妾,生下大公主和三皇子。恩及娘家,便被封了长兴伯。   张家女多男少,柔妃只有长兴伯张大柱一个哥哥,柔妃还没发达时,张大柱依旧在乡下卖猪肉,娶了镇上杂货铺老板的女儿,生了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张大柱大字不识几个,做了长兴伯之后帮不了柔妃什么忙,得了爵位之后也只是闲人一个。加上这个爵位只此一代,要想保张家富贵长久,只有柔妃之子坐上太子之位。为此柔妃也是不停谋划,把张大柱和几个姐妹的女儿嫁入高门,或送给手握实权的官员武将为妾,同时也把张大柱的长子张明烨送入军中。   今上想要大干一场,收回前朝被周边各族各部夺走的疆土,四年来,大祁已和周边各部打了三场大仗,数位寒门平民子弟,因军功被提拔,成为朝中栋梁,萧云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柔妃便想让侄子走萧云旌的路。   眼下方家彻底得罪萧云旌,张明烨和萧云旌又有些交情,因此柔妃让张明烨多和萧云旌往来,并让张夫人到萧府来探口风,想把二女儿张琳琅许给萧云旌为妻。   后宫几位嫔妃的斗争,以及她们身后的势力,成靖宁一清二楚,沈老夫人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所隐瞒。和柔妃的人交朋友,她着实做不到。“三姑娘应该明白,我们各自的立场。”   张琳筠眼神一暗,很快又笑道:“你说得对,不过认识你很高兴。”   午膳之后,沈老夫人并没逗留,和王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准备回府。成靖宁去猫房接噜噜,半途遇到面色有些凝重的萧云旌。   成靖宁被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回魂后才道:“原来是萧大哥。”   “你的画我看过了,画得很像,谢谢你。”萧云旌道谢时,也是冷冰冰的。   成靖宁忙挥手:“我还画得不好,这次惦记着老夫人,所以先送了一幅最好的过来。”对着这人,成靖宁总是很紧张。   “你太谦虚了。”萧云旌眉头一皱,他有那么可怕?   “我还得继续学,以后会有更好的作品。如果萧大哥没事的话,我去接我的猫了。”成靖宁行了福礼,拔腿就走,突然想起今天的张家人,停下又道:“萧大哥……可不可以不娶长兴伯家的姑娘……” 第45章 少年   话刚说出口, 成靖宁就后悔了。这种事, 她怎好大脸的去管?人愿站哪边哪派, 是人自己的选择。“对不起,萧大哥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别放在心上。我得回家了, 告辞!”成靖宁红着脸,说完话就跑了。   萧云旌闻言却是愣了愣,自是知道成靖宁说这话的真实意图,不过听着仍觉悦耳, 嘴角弯了个好看的弧度,看着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情更是灿烂, 上一世怎么没早点遇到?至于张家和三皇子, 都不是省油的灯,在他成长为参天大树之前,必须把苗头掐掉。   抱着噜噜从猫房回来和王老夫人道别,正好遇到张夫人和王老夫人说话,张家和成家天生不对付,张夫人看到成靖宁自是不喜, 但现在成家比张家成器,不敢过分挑衅, 只好对王老夫人说:“听说老夫人养了一对波斯猫, 要是下崽儿了记得给我们琳琅留一只,我们琳琅也很喜欢猫呢。”   王老夫人遗憾道:“可惜我那对猫儿前年生了一只小猫之后, 为了猫着想,就让大夫开了绝育药。如果二姑娘真喜欢猫的话,我倒是认识几个猫贩子。”   张夫人只好讪笑,恨不得把成靖宁的猫抢过来。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很快拿出乡下媒婆说亲的本事,把自己的二女儿一顿狠夸。不过王老夫人油盐不进,就是不接茬儿,让张夫人的一腔热情落了空。   噜噜今天和亲爹玩儿得很开心,上马车时已经累得是只废猫,趴在笼子里休息。成靖宁把今天遇到张琳筠的事和沈老夫人说了,沈老夫人只道:“张家人不必深交,以后见到只当寻常人一般相处便是。”   想到她今天自作主张对萧云旌说的那番,不自觉的脸又烧得厉害,以萧云旌的老谋深算和王老夫人的聪明,决计不会参合柔妃和三皇子的事,今天是她多此一举了。   沈老夫人闭目养神,脸上是难言的神色。沉默一阵之后,对成靖宁说:“你以后到芙宁那里走走吧,那孩子也是作孽。”   “孙女明白。”永宁侯府上下,只有成靖宁未经历过和二房三房的血雨腥风的斗争,也没有见过竹姨娘过去的无耻样子,成芙宁那边也是泛泛之交,所以也只有她能去接近成芙宁了,几个长辈对她,都是心情复杂的。后世虽知滴血认亲的法子不靠谱,但这个年代也只能如此了,上次验过之后,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留下了成芙宁,但无法从心底里接受,不能无视,也不能放弃。成靖宁理解这种血亲之间割舍不断的联系,也明白沈老夫人的纠结。   回到侯府之后,成靖宁换了衣裳去见成振清夫妻,把沈老夫人对她说的那番话,告诉了他们两个,在家中,她还是准备听一听父母的意见。成振清不喜成芙宁,见到她便会想起翠竹当年做的龌龊事。顾子衿凭白多出一个庶女,心里也是不好受,听了成靖宁的复述之后,夫妻两个都不说话。   顾子衿最后无奈一笑:“就听你祖母的吧。”她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庶女,但对沈老夫人的做法也不指摘。又安慰自己,她已算幸运,比起同性姐妹和手帕交们的三五个姨娘,六七个庶女,这已是个不错的结果。   “你看着办吧。”成振清也道。   成靖宁得了答案,回行云院的路上,暗暗揣度着,以后该怎么拿捏好这个度。她自己琢磨不透,想找个人商量,若是成永安在的话,一定会帮她出主意,至于成永皓?还是算了,不出歪点子就已很不错了。秋猎之后风声下去,他就白天泡军营和校场,晚上挑灯研习兵书兵法,苦读传世经典,今天去过萧家之后直接去了京郊。   他现在压力很大,原因无他,今秋的秋闱,成永安中了举人,名次很靠前。这个成绩在京城勋贵圈子里算得上极有出息,现在提起永宁侯府的一对双生兄弟,夸弟弟的居多。不过成永安低调,中了举人之后第二天,就带着小厮回了松山书院,继续苦读,为着三年后的科举做准备,侯府也没大肆操办,只办了一场家宴庆祝。   看到同胞弟弟这么努力,身为大哥的成永皓瞬觉压力很大,受到激励之后,便开始奋发。成靖宁每每听到成永安身边的小厮回来诉说成永安在松山书院的表现,不由得叹气,果然竞争对手才是最大的催化剂,哪怕是亲弟弟。   想不到法子,成靖宁决定再缓上几日。想着她的画,还有许多要提高的地方,准备明天出府去笔墨铺子挑画笔,尤其是西洋笔,现在沈老夫人也开始放手,许她出门了。   将此事禀明沈老夫人后,老人略带不解的问道:“何事必须出门?”   “想出门买一些东西,要挑合适的,必须我去看看才行。”早崖州之时,成靖宁就想凑钱买西洋笔了,只是当地读书人不多,卖笔墨纸砚的铺子里还没有这种昂贵的东西,西洋笔和西洋墨也只在省城琼州和广州等地有。她初学工笔画,想着先熟练运用工笔作画之后再买西洋笔,眼下可以入手了。   成靖宁担心被拒绝,又道:“想买一些西洋传过来的笔墨和颜料,在崖州那边见过,怕小厮弄错了,所以想亲自出去看看。”   沈老夫人好奇:“这种笔墨在书墨坊那边的翰墨轩有卖,不过买的人不多。你知道怎么用?”   “不怎么会,只是听说新奇。不过老板应该知道怎么用,到时向他请教就是了。”上辈子她也没用过鹅毛笔,不过学书画史的时候有了解过,对于习惯用硬笔绘画的她来说,鹅毛笔比毛笔更适合她。   “说得也对,出门的时候小心,早去早回。”沈老夫人同意道。   “谢祖母,我会早些回来的。”   沈老夫人看着成靖宁欢喜的离开,也跟着明朗起来。侯府就需要这么有活气的人才好。   成靖宁换上家常旧衣,带上水袖和花月乘坐不起眼的灰油布马车出门。坐在马车里难免兴奋,靠在车窗边偷窥外面的街景。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往来的商旅络绎不绝,形形色?色的人奔走在大街上,比她想象中的京城更热闹。   不过眼下,她还没有融入这热闹中的准备。   驾车的车把式把马车停在翰墨轩旁边,成靖宁在两个丫头的陪同下进店。守在店里的伙计见来者是个女子,穿着打扮皆普通,不由有了几分懈怠,碍于职责,只好打起精神接待:“姑娘想买什么东西?”   “我听说贵店有西洋笔、西洋墨和那边传过来的颜料,能拿出来看看吗?”成靖宁直奔主题,无心欣赏其他。   “贵客稍等。”伙计留下一句话,搬了梯子到后面仓库去找。小半个时辰才翻出放在箱底的几支西洋笔和几瓶西洋墨。   “这东西买的人不多,京城的人还是习惯用毛笔和墨,所以压箱底了。虽然积了灰,不过还是新的。”伙计急于把这东西卖出去,很是热情的推销,拿了张帕子三两下把上面的灰尘擦了。又把当初从西洋商人那里学的话,一股脑的倒给成靖宁。   成靖宁听着,点了点头:“这些多少钱?”   “才进货来的时候一支笔要一两,都是上好的天鹅左翅毛做的。姑娘要买,可算便宜一些,两支西洋笔一两半。西洋墨便宜些,半罐钱一瓶。至于你说的颜料,也要比这边的价钱高一些。”伙计说的时候又打量了成靖宁一眼,掂量她是否付得起钱。   成靖宁犹豫,“的确贵了些。这里有六枝,我全要,二两银子卖吗?西洋墨也要两瓶,各色颜料都要一瓶,总共给六两银子。你看行吗?”   活计沉默一会儿,在心里盘算一番后点头说:“行。”   “那包起来吧。”成靖宁说,身后的水袖到柜前付账。“据我所知,乌鸦毛制的西洋笔书写效果更好,老板,如果还有售卖这种笔的西域商人来,能不能让他帮着带几十支,如果是绘画的西洋笔更好,价钱好说。” 鹅毛笔损耗大,一支用不了多久,得多买一些回去,尤其她现在还在练习,消耗更大。   伙计依照成靖宁说的把几支西洋笔和西洋墨包起来,听到说要预订,说:“成,我帮姑娘说说,不过下次可不便宜了。”   “只要有我说的那种笔,银子不成问题。只是我不便出门,小哥什么时候能给回信?”成靖宁和伙计攀谈说。   伙计麻利的包好东西放在成靖宁跟前,想了一会儿说:“这笔放在店里好久都没人买,后来那个商人就不怎么贩笔来卖了,下次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总之有消息再通知姑娘吧,不知姑娘住哪条街?”   倒也是,看刚才西洋墨瓶子上的灰尘就知道这种东西并不畅销,无利可图的物品在追逐利益的商人眼里没什么价值,被放弃也情有可原。“有消息的话到永宁侯府来递个消息,就说找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花月。花月,记住了没?”   “奴婢记住了。”花月拿过柜台上的包裹,应承道。   “麻烦小哥了。”成靖宁临走之前,和翰墨轩的伙计道别。   伙计呐呐道:“成小姐慢走,下次再来。”成靖宁!这位竟然是永宁侯府的嫡出小姐!两年前回京的时候都说她貌丑无盐,粗俗无礼,病秧子一个,因长得太过丑陋,沈老夫人和侯夫人从不带她出门,连亲朋好友那里也不曾去过。今日一见,忍不住骂是谁胡说八道。都说永宁侯府出美人,怎会有例外?这位成小姐相貌清秀,是个极明朗健气的少女,五官还未长开,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日后定是个美人。她行为举止倒和寻常勋贵人家的大家闺秀没甚差别,至于病秧子么?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倒是健康麻利得很。   见到传说中的永宁侯府嫡出小姐之后,小伙计迫不及待的和铺子里其他伙计分享今日所得,议论着她买西洋笔到底是为何。   买到东西之后,成靖宁迫不及待的想回家试一试,说话也有几分雀跃。“姑娘,西洋笔画出来的画,真的比工笔更好看吗?”成靖宁这几日一直念叨着西洋笔,勾起了花月几个的好奇心,这会儿见到笔,拿在手里瞧了好久,就是一支很大的飞禽羽毛,下边削得尖尖的,装了极细的铁尖。   “这倒不是,只是想尝试一下而已。我虽然习惯了用工笔作画,但西洋笔对我来说只是更顺手,回去画给你们看。”成靖宁拿着手里的笔,笔尖熟悉的触感,对她来说是多么的让人感动。   马车砰的一声停下,成靖宁和两个丫头触不及防往后倒,一头撞到车壁上。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外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只听车把式惊慌地道:“小公子不可!”   车前一沉,有人上了车,准备掀帘子。成靖宁飞快起身,一脚踹在那人的胸膛之上。那人猝不及防,生生栽倒在地。回来之后拳脚功夫不曾落下,现在她已能撂倒一个大汉了。   “哪家的登徒子拦马车?”不等那人回话,成靖宁已先开口训人。   “看你衣着打扮,倒是出自富贵之家。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的话,倒太小瞧人了!如果不是,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知,更是枉为男儿。曾师傅,我们走!”成靖宁义正言辞的说完一通话,宛如女王般的坐回原位。   曾师傅被刚才这么一吓,一时不知怎么办。要知道京城最多的就是权贵官员,路上遇到谁都不能轻易得罪,尤其沈老夫人御下甚严,不许府中下人搬出侯府的名头压人。现在大小姐出声,自觉底气硬了几分,飞快爬起马车上,准备驾车回府。   哪知刚才那个被成靖宁踹下马车的小青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语气依旧嚣张:“你又是哪家的?敢这么训我的还没几个。”   “我哪家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这么无礼的在大街上拦姑娘的马车,做出给自家丢脸的事。”成靖宁不客气的道。   “很嚣张啊!我问你哪家的?怎么,不敢说?”那人态度一如既往的张扬,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骄傲和不驯,很像大户人家家里被宠坏的公子哥。   此处虽不是热闹的主街,但过往的行人不少,马车堵了道,立即有人上前围观,喧哗之声越加密集,成靖宁不欲久留,对驾车的曾师傅说:“曾师傅,他若继续拦着,直接驾车轧过去!”她倒要看看,那人会不会继续挡着道。   曾师傅依言,挽着缰绳,挥着马鞭蓄势待发。永宁侯家的马都是西域那边买回良马,高大健壮,快如疾风,带着一股野性,哪怕只套了一辆寻常马车,气势也足足的。马鞭拍在马臀上,大马嘶鸣一声,直接朝前冲去。少年不敢硬碰硬,慌忙躲开,不过到底被掀到衣角,擦破脚踝上的皮。   “嘶!”少年躲到一旁,揉了揉自己的脚,再看马车时,只看到被后车窗帘掩盖住一半的嘲讽笑容。好一个又狠又辣的野丫头!下次别让他碰上。   竟敢笑他!少年还欲追赶,已被身后追来的小厮死死拉住:“五公子,可追到你了。赶紧回去吧,不然夫人又要骂我了。”   少年嫌小厮碍事,摆脱他的手欲追前头那驾灰油布马车,怎奈曾师傅车技好,转过一个路口之后很快不见踪影。小厮当然知道自家公子想做什么,忙劝道:“五公子,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已欠妥当,人家姑娘已当你是纨绔流氓,没有一丝丝好印象,还是别追了,已经走远了。看那马车普普通通,想来出身不高,就算你看得上但夫人是不会同意的!”   夫人对五公子的婚事挑了又挑,权爵之家的数个嫡女已被否决,更不可能同意一个平民女子进门。加上夫人的千叮咛万嘱咐和连坐法,他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出现在自家公子身边的任何女子。这个不行,一定要在苗头没起时及时掐断,否则他小命难保。   少年被小厮唠叨了一通,想了想便不追了。不过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想不到说话做事这么有气势,真的很有趣。“好了,不追了,回家!”少年大步走在前头,一点也不在意四周怪异的目光。   小公子这么听劝,小厮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愣了片刻,赶紧追上去,又唠唠叨叨的说了起来。   半路遇到的小插曲,成靖宁回府之后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沈老夫人。沈老夫人只道:“既然你们都不知道双方的身份,你就不必放在心上,其他的事祖母来处理。”   “是,祖母。”   “买到想要的笔和墨了吗?”沈老夫人问道。   成靖宁把买到的东西摊开放在桌上,说:“买到了,不过拿来描画的话还差了些。我让翰墨轩的伙计帮我留意一种更好的西洋笔,有消息之后会来通知我,只是价钱要贵一些。不过祖母放心,以后我会帮您赚回来的!”   沈老夫人被她一本正经的神色逗笑,说:“只是买笔而已,咱们不差那几个钱。”   “我就知道祖母最好!”成靖宁挽着沈老夫人的手臂,欢呼着道。 第46章 风雪   在琼华院待了片刻, 成靖宁回到行云院, 把买回来的西洋笔插进笔筒, 可可跳上桌案,好奇的打量这些羽毛笔, 它的小跟班噜噜就没那么安分, 嘴和脚并用,又抓又咬的。成靖宁把猫往旁边推:“一边儿去,这不是你的玩具。”   拿到笔之后,成靖宁迫不及待的试了试, 按照翰墨轩伙计说的法子,蘸墨书写。试过笔触之后,用来画了几幅简笔画, 都是可可和噜噜, 用起来还算顺手。   晚间,白妈妈扣开沈老夫人的门,正色道:“老夫人,已经查到姑娘白天遇到的那人的身份了。”   “谁?”沈老夫人一口饮尽热牛乳,用帕子擦了沾染在嘴唇周边的残汁。   “是国公府的五少爷,他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最是任性不羁。在书墨坊偶遇买完东西的姑娘,远远的瞧了一眼之后就追上拦了马车。今天出府, 姑娘坐的是一辆不起眼的灰油布马车, 没有侯府的徽标,衣裳也是半新的布衣, 都不打眼,所以五公子并不知道姑娘的身份。车把式曾师傅才进府没多久,是个驾车的好手,人年轻,胆子又不大,遇事难免手足无措。好在姑娘不是好欺负的,一脚踹倒五公子不说,还险些让曾师傅撞他呢。”白妈妈笑着回禀,对待这等纨绔,正该如此才好。   沈老夫人只是无所谓的一笑,“不用管他,告诉靖宁,若再遇上这等登徒浪子,就得像今天这般狠狠的打一顿。打伤了打残了没关系,有侯府担着。对了,她日后出门,给她配两个会功夫的健妇,我们家的姑娘,在外不能被欺负了。”当初想把成靖宁配沈珵,是她欠缺考虑,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世家男儿,的确不是良配,成靖宁这性子,该找个性情相当的读书人才好。   白妈妈闻言也是一笑,她家老夫人,还在为当初的事耿耿于怀呢。“老奴这就去告诉姑娘。”   十月之后,庭中的树木叶子黄尽,秋风一吹,簌簌的往下掉,“又是一年秋天了。”成靖宁掰着指头一算,回来也有两年了,两年中发生了不少事,而秋天,向来是多事的时节。   凝华院中,成芙宁正架着绣架,在落地木窗前绣荷塘月色的屏风。秋风刮过,吹落一地叶子,映秋取下撑开窗户的长木,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起风了,姑娘到里屋去吧。”她原先就是伺候成芙宁的,分出去之后跟着到成府待了一段时日。之后竹姨娘在京里大闹了一番,她们这些丫头就被尹姨娘卖给人牙子,还是沈老夫人把她和映雪买回侯府,让她们继续伺候成芙宁。   “等我把这张荷叶绣完。”成芙宁系紧了斗篷上的带子,抬头看向门外时,一只黑影闪过,她放下针线追出去,就见一只黑猫蹲坐在墙头,正睁大一双眼睛看着她。   “是二小姐的猫,好像叫可可。”映秋也仰头盯着那只黑猫。   “下来坐坐吧,那么高怪危险的。”成芙宁对它说道,不管它能听懂与否,邀请它进屋去歇脚。   可可当真听懂了她的话,三两下敏捷的跳下院墙,在成芙宁身边坐了下来。成芙宁弯腰抚着它的头,“这猫养得真好。”   正夸着,觉察到一旁有个毛茸茸热乎乎的小东西在碰她,回头就见噜噜坐在一边,喵喵叫着求关注。   “都进去吧,请你们吃东西。”成芙宁抱起两只猫,动作轻柔。映秋也觉着这两只活物可爱讨人喜欢,忙去拿成芙宁平日吃的坚果和零食来。不过可可进屋之后,只坐着,闻了闻东西之后并不吃,一旁的噜噜想吃,被它一声叫唤吓住,只得放弃,憋屈的看向成芙宁。   “不吃坚果和零食吗?是不是要吃鱼干?”成芙宁好脾气的摸着可可的头,可可叫唤了一声,算是回答。   “映秋,拿一百文给跑腿的小厮,让他到外边去买些鱼干回来。”成芙宁惊奇,想着这只猫是否真听懂了她说的话。“你真聪明。”   除了映秋和映雪之外,其余的丫鬟婆子都是沈老夫人挑选过来的。到这边当差之前,诸人就被训过话,说以后她们就是成芙宁的人,荣辱与她相关,不得轻视成芙宁,如若被发现有欺上瞒下的行为,就撵出府去。加之成芙宁也和院中的诸位一一谈过心,下边都明白这位不是简单的主儿,因此伺候得尽心尽力,不敢有所怠慢。她吩咐下去之后,跑腿的小厮立刻出府去买。   成靖宁描画完一幅凄美的暗夜彼岸花图,正想叫水袖和花月过来品评一番,被墨竹告知两人寻猫去了,今早两只猫就不见了踪影,到现在还没回来。   成靖宁想着精怪一样聪明的可可:“带着噜噜跑到其他地方玩儿去了吧,等时候到了自然会回来。”   墨竹听到脚步声,判断道:“水袖姐姐回来了。”   掀门帘进来的的确是水袖,她两手空空,自是白忙活了一番。“没找到?”成靖宁洗净沾染在手上的各色颜料。   水袖为难道:“猫在大姑娘的院子里,奴婢不知如何上去讨要。”侯府中,不待见成芙宁的人多,但她终究是小姐,是不能轻视的。   离沈老夫人的吩咐已过了七日,成靖宁还没想到去凝华院的理由,听过水袖的回禀之后,说:“跟我一起去吧。”   等候小丫头进去通报的空闲,成靖宁打量着这座从未踏足的院落。凝华院是一处很雅致的小院,靠近府上的碧湖和湘妃竹林,墙外种植着红白两色蔷薇花,入秋之后,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内里的花圃种着万年青,还有一丛开败的残菊、冒头的水仙以及一些其他花木。   “二姑娘快请进。”迎出来的是映雪。   成靖宁步入内院,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成芙宁拿着一根带流苏的长棍,正逗噜噜玩儿,可可就在一旁坐着,揣着小脚,一黄一绿的阴阳眼,追随着她的动作。可可是个机灵鬼,也认生得很,极难得的见它这么亲近一个陌生人。   成芙宁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整个人郁郁的,有些没精神,不过她的郁气被突然到访的两个小生灵冲淡了不少,这时脸上的笑容淡淡的,特别温婉。“大姐姐。”成靖宁朝成芙宁点头笑了笑,算是见礼。   成芙宁收起逗猫的长棍,把噜噜抱给她:“妹妹是来接猫的吧,真是个很可爱的家伙。我瞧它可爱的紧,就多留了一阵,还请见谅。”   “哪里,我的猫人见人爱,多一个人喜欢它,我高兴还来不及。它们两个没给你添麻烦吧?”成靖宁抱着猫,很快闻到一股鱼腥味,是鱼干的味道。凝华院没这些东西,大概是她派人才买回来的。再看可可时,它身边正好有一堆小鱼干和几个坚果。   “多谢姐姐照看了,不过猫不能吃人吃的坚果和零食还有放了盐的东西,下次它们两个再眼馋,你也不能将就它们。”成靖宁笑着提醒。   成芙宁忙解释说:“我拿出来之后,它们都没吃,估计知道自己不能吃这些东西吧。”   “那就好,今天不打扰了,下次再来拜访。”成靖宁抱着噜噜,呼唤可可一起走。可可蹭了蹭成芙宁的腿,跟在成靖宁身后离开凝华院。   身边跟着的水袖,啧啧称奇道:“都说大姑娘厉害,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你知道就好,别在其他人面前嚼舌根。”纵然凝华院的下人都被沈老夫人敲打过,但私底下使一些小手段给成芙宁添堵也不足为奇,更别说对成芙宁俯首帖耳,今日一见,可知她的确是个有手段的。不过刚才一番交谈下来,并无那种精明算计之感。这个人,还需继续观察。   北方的冬天特别冷,十月初就下了雪,行云院内有好些花木需保暖,成靖宁便指挥着莳花的婆子给花木搭架子,盖上稻草或是破烂棉絮。花月撑着伞回来,抖下裙子上的雪,对成靖宁道:“侯爷让姑娘到毓秀院那边去一趟。”   成靖宁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暖气,对几个婆子说:“慢些弄也可以,现在才初冬。”   换了衣裳,穿上暖靴之后,成靖宁叫上花月一块儿去毓秀院那边。成振清这时正在书房内看书,桌案上放着个木笼,里面躺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猫。   成靖宁敲开门后,问道:“爹,您找我。”   “找你来也没什么事,下边的人听说你喜欢猫,就送了一只过来,你接过去吧。”成振清放下书本,把笼子提到跟前。小猫初到此地,害怕得缩成一团,喵喵叫着很凄惨,看样子是一只白色波斯猫。成靖宁搬了个杌子在案桌边坐下,想了想说:“我已经有两只了,再来一只就要打架了。爹,你看给大姐姐养怎么样?”想着前几日成芙宁逗噜噜和可可的样子,她一定会把猫照顾好。   “猫在这里,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吧。”成振清没有否决成靖宁的提议。   成靖宁提起笼子,重新披上斗篷:“那我先走了。爹,今晚有新菜,您一定喜欢。”辣菜出现之后,成振清很快适应,眼下已到了无辣不欢的地步,一听说有新菜,脸上阴霾散去,笑道:“那爹等着尝你的手艺。”   雪依旧下得很大,成靖宁怕猫冷,把笼子罩在斗篷下,“我们直接去凝华院。”   成芙宁仍绣着荷塘月色,听到映秋来禀说成靖宁到了,放下手里的针线就迎出去。“突然上门拜访,没打扰到姐姐吧。”   “没有,正在做女红呢,快请进。”成靖宁突然到来,让她很意外。   映秋动作快,成靖宁刚解下斗篷,就端上热茶和点心。“这次来没别的事,爹的下属送了一只波斯猫给他,原本是给我的,我想着我已经有了,就提议送给姐姐养。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笼子里的小猫毛茸茸的,瞪着一双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四处张望,小小的模样很招人。   猫咪的诱惑无人能抗拒,成芙宁前些日子还想养一只猫在身边解闷,今天就有猫上门,登时大喜,“哪里,我感谢还来不及。这也是波斯猫吗?”   “是,算得上好养。猫还小,给它吃鱼干、羊奶和不放盐的鸡肉就行,平日里在花盆里撒一点麦子,猫会自己去吃,能助它吐舔毛时吸进胃里的毛。”成靖宁说着养猫的一些常识,两人又交流了阵养猫需要注意的事项之后,才起身回行云院。   兴隆街,街如其名,兴隆旺盛,热闹非凡,但凡在这条街上住的人家,家族无不富有兴旺。但天气一冷,再热闹的街市也变得冷清许多,入夜之后,只有飘扬的雪花和红火的灯光。夜色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小巷里钻出来,把手里包裹着石头的信纸仍进成宅之内。   待在门房里的小厮半睡半醒,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后被吓醒,摇了摇头之后,开了门到庭院中巡视一圈,没有异常,准备回门房内继续打盹儿。回去时被半道上的石子搁了脚,嘴里骂着做洒扫的婆子不尽责,要告诉管家把人撵出去。正欲把石子儿踢走,低头发现石子上包裹着纸,写着字,不过他一个也不认识,只好捡了去交给管家。   原先的李管家找了个借口回乡下养老含饴弄孙去了,新上任的张管家战战兢兢,收到门房小厮送来的纸条后,披了件衣裳就往成振功那边去。   成振功被看了四个月的笑话,苦闷不已,一腔郁气憋在心头,猛一得到竹姨娘的消息,恨不得立刻去劈了那女人才好!张管家缩在一旁,看着狂躁疯魔的成振功,浑身瑟瑟发抖,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吧?早知道就不把纸条给他了。   现已是亥初,城门早关了,成振功叫了小厮进来,给他收拾个包裹,备马车,明天要离开京城几天。成振功的眼神太过下人,成峰领了命,不敢多问,更不敢多留,依言下去收拾包裹。   天刚亮,成振功就亲自驾着马车离开京城。守门的侍卫见着是他,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退了下去,把消息禀告给上面。   入冬之后,山清水秀的村庄也覆盖上一层白色,此处是离京城百里之外的冀县陈家村。生得牛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敲开一处青砖砌成的房子,开门的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上了年纪,却是风韵犹存,在这不起眼的村里格外打眼。“陈二哥,是你呀。”女人的声音柔媚好听。   汉子憨憨一笑,指着放门前的一捆木柴和一个麻袋,说:“天冷了,我给你送些柴和碳来。”   “多谢了,进屋喝杯热茶吧。”女人打开门,邀请道。   汉子单纯守礼,三十岁了还没娶媳妇儿,眼前貌美如花的女人对他这般亲近,一时间脸红了个透,推辞说:“不了不了,我还得回去劈柴呢!柴和碳我放这里了,先走了。”   女人望着跑远的大汉,妩媚一笑,费劲的把一捆木材和半麻袋木炭拖进屋内,关了门后净手。火炉上的砂锅里熬着鸡汤,她盛了另一锅里煮好的燕窝到瓷碗里,准备吃时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   陈二又回来了?看来是开窍了,女人满心欢喜的打开门,见到的却是凶神恶煞的成振功。“是你!你怎么!快来人呐!救……”   成振功进屋后,碰的一声关上门,掐着女人的脖子说:“总算让我找到你了,你这贱女人!”二话不说,拔刀就捅进她腹部。   这女子正是卷款逃走的翠竹,现化名如意,那日离开永宁侯府后,她拿着钱驾车往北走,寻了一个偏僻又不太穷困的村子住下,隐姓埋名数月,一直相安无事。而且她一直很低调,又稍稍做了伪装,如何就被认出来了?呼救声还没喊出口,成振功的第二刀又捅了进来。   翠竹一口鲜血吐出来,死死抓着他的衣裳,“你……你不能杀我……”   “骗了我这么久,让我被全京城的人笑话,我就是杀了你又如何!我不止要杀你,还要把你大卸八块泄愤!把你的头扔了喂狗!”成振功红着眼又捅了几刀,杀妾不是死罪,只要交了足够的钱,连牢房都不用去。   翠竹没多会儿就咽了气,从成振功佩戴的玉佩上扯下两根流苏。小细节成振功没在意,宛如修罗般的拿了砍刀,把翠竹卸了八块,随意仍在堂屋内。   “呵呵,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成振功擦了溅在脸上的血迹,眼前血腥恐怖的场景在他眼里,只是一场大快人心的报复,集蓄数月的郁气,终于一扫而空。闻到砂锅里老母鸡炖补药的香味,哼着曲儿倒了一碗吹冷了悉数喝下。翠竹虽然无耻,厨艺倒是不错,不知不觉间,成振功喝了一大半。   “哼!”成振功从包裹里拿出干净衣裳,换下身上的血衣,扔进炉子里烧了,冷哼一声,关上门离开。   这时终于开窍的陈二,原路折回来,看到心情颇佳的一个俊朗男子从如意的院子出来,还整了整身上的衣裳,一看就像做过亲密的事,忙躲到一旁的石头墙下。这是什么人?如意的情郎吗?陈二的目光,一直在夜色中注释着那相貌不凡的男子。心里一阵失落,他为什么要回来目睹这一切?心在刹那间碎掉之后,失魂落魄的离开此地,以后,他都不会再来了。   凝华院中,成芙宁被噩梦吓醒,就在刚才,她听到竹姨娘的呼救声,她姨娘在地上爬着,向她爬过来,伸出一只带血的手。末了,她看到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倒在血泊了盯着她。   “姑娘,你怎么了?”值夜的映秋端了烛台进来,掀开帐帘问道。   成芙宁抱着被子,蜷缩着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映秋被她苍白的脸色下了一跳,捂着嘴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成芙宁还是中邪一般没有反应,木木的,很吓人。映秋慌得去叫陶妈妈。   陶妈妈看到成芙宁也是一惊,让映秋把房内所有的灯都点上,一边大声喊人,一边掐她的人中。反复几次之后,成芙宁终于有了反应,抱着双腿大哭起来。“姑娘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连累妈妈和映秋都不得安宁,对不住,都去睡吧。”成芙宁的头埋在双腿间,说话含糊不清。   “真的没事吗?”映秋不放心,坐在床边问道。   “真的没事,去歇着吧。”成芙宁故作轻松,私底下眼泪已经打湿了被褥。   次日,陶妈妈把昨夜成芙宁中邪的事告诉了沈老夫人,沈老夫人把自己常戴的观音吊坠交给她,说:“拿去给那丫头吧,辟邪挡灾。”之后再也没有说话。   “老奴这就去。”陶妈妈双手接过玉观音吊坠,老夫人终究是心软的,成芙宁再不好,也是她的孙女。   雪又下了三日,平日里和如意多有往来的几家人发现她连日来都不曾出门,奇怪着去敲门。门没上栓,一推就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这砖房宽敞明亮,一眼就看到里面血淋淋的场景,“啊!死人啦!”妇人的惊叫声,从砖房传开,引来附近的村民。   “怎么了?”带着斗笠的矮瘦汉子跑过来问道。被吓得瘫软在地的白胖妇人指着一地的尸块和凝固的血道:“死人了……”   矮瘦汉子顺着她指的地方望过去,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到:“这……”   围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指着屋内左右议论。都知道这女人来得蹊跷,貌似还有不少钱,在这里非亲非故的,怕是被劫财了。头发半白的乡长被请了来,发生这等惨案,最终做主让村民不要碰被害人家里的东西,一切保持原样,又派人到县城去报官。   如意家有一辆马车,被到县城报案的村民借用。路上碰到陈二时对他道:“还不去如意家,你这未过门的媳妇儿被人杀了,死得好惨呐!”   “什么?如意死了?”陈二刚从山里回来,背着一捆柴。   “不骗你,被人分尸了,都死了好几天了,还是李四媳妇儿发现的呢!不和你说了,我得去县城一趟!”报案的村民说完话,挥着马鞭在风雪中往冀县县城赶。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把时间设置错了-_-|| 第47章 冬至   陈二站在原地, 如被雷劈一般, 丢了砍回来的柴, 飞快的往如意家赶。见到的就是一地的碎块和凝固的黑血,这……为什么会这样?如意平日里与人为善, 又是个温柔似水的性子, 谁会对她下狠手?   他问李四媳妇儿,李四媳妇儿说她三天没见到如意出门了,就想来看看,结果一推开门就见到这幅血腥场面。三天前, 不就是他送木柴和碳来的那晚吗?想到那夜笑着离开的男人,陈二不寒而栗,如果他把东西送到之后多留一阵, 如果他快些跑回来, 如意是不是就不会惨死?   听闻陈家村发生惨案,冀县县令亲自带着捕快、师爷和仵作赶到。纵然见过许多凶杀场面,县令和仵作仍被吓了一跳,都摇头说惨。   围观的村民被捕快拦截在屋外,县令和仵作开始巡查现场,好在是冬天, 又门窗紧闭,没有被破坏, 一切都保留着案发后的样子。   捕快搜索屋子, 很快找到如意存放的两千多两银子,炉子上没烧完的衣裳, 以及死者手里握着的两根宝蓝色丝线。“老爷,这辆马车上有徽标。好像刻着‘永宁’两个字!”在屋外搜索的捕快,发现重要线索后进屋禀道。   “等会儿把马车拉到县衙。”县令尽职尽责的继续勘察现场,争取收集更多证据。为尽早破案,县令领着手下在村里租了一户人家的房子,准备明天继续搜查。   陈二想着死相惨烈的如意,如果不是他,如意就不会横死。深感愧疚的陈二,连忙赶到已经洗漱歇下的县令那里,细细说了那夜的所见所闻……   黑夜越发的长,行云院外的花木都裹上冬装,连续降雪的日子,还会在旁边放上炭盆。成靖宁抱着噜噜坐在临窗的炕床上描花样,准备绣一个吉祥如意的屏风给沈老夫人。   “喵~”坐旁边的可可,突然叫了一声,却是难得得温柔。“姑娘,芙宁小姐过来了。”墨竹打帘子进来禀道。   “快请进来。”成靖宁下炕穿上鞋,把噜噜放在一旁,理了理鬓发和衣襟。成芙宁还没来过行云院,今夜突然造访,让她很是意外。   成芙宁带着一身风雪进来,两人见过礼后,开口道:“这么晚了上门打扰,还请见谅。”   “哪里,饭后我也闲着没事,正描花样呢。姐姐快坐。”成靖宁递了个暖手的炉子给她。   成芙宁道了谢,先说明来意:“这时候过来没别的事,就是最近十来日做了双鞋子,还请妹妹笑纳,算妹妹送猫给我的谢礼。我瞧着我俩身量差不多,就比着自己的尺码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脚。”   旁边的映秋从包裹里拿出一双新做好的暖鞋来,样子好看,针脚细密整齐。“从前在闺学的时候就听说姐姐女红出色,今天可算见着了。”成靖宁看了一眼鞋子,对成芙宁笑道。   “哪里,我不过是取巧罢了。妹妹先试试吧,看看合不合适。”成芙宁抿了口温热的牛乳说。   “谢谢啦。”成靖宁不客气,叫墨竹拿了,跟着到里间试。没多会儿她把鞋子穿了出来,说:“刚好合适,穿着很暖和,劳姐姐费心了。”   “合适就好。”成芙宁点头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妹妹继续忙吧。”   “姐姐慢走。”成靖宁将人送到院门口,穿着鞋这么走了一圈,丝毫不磨脚,成芙宁的手艺的确没话说。更难得的是她这份聪明,知道成振清不喜欢她,也从不往他跟前凑,更不做女红活儿过去碍眼,但为了表示感谢,还是做了双鞋子过来给她,这样一来就不会显得失礼。只怕她也知道,自己是能争取的对象吧?   冬至在大祁朝是大节,古时向来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所以一到这时节,朝廷也开始休沐,大小官员都有五日假期。今年冬至对永宁侯府来说意义非凡,沈老夫人邀请了堂祖父成启正一房人来过节。   节前那日,侯府便开始张罗祭奠祖先的事,也开始准备过节的吃食。糯米粉经巧手的厨娘之手后,被捏成鸡、鸭、龟、猪、牛、羊等象征吉祥如意、福禄寿的动物,每种形状动物都摆满一层蒸屉,然后上灶蒸,成熟定型之后跟着烹煮好的五禽肉、瓜果等祭品一同端上供桌。   羊是从西疆那边的半干牧场运来的,这种羊吃着没膻味,最是美味可口。肉拿来剁成馅,和上鸡蛋、剁碎的胡萝卜、葱白、韭黄等菜,淋上花椒水拌匀,做成不同馅料的饺子。骨头熬了汤,一半拿来配饺子,另一半配羊肉汤。   做羊肉汤时,先将骨头放进汤锅里熬汤,再将切成陀状的新鲜羊肉和清洗干净的羊杂一起放入锅中熬煮,等煮熟之后,捞出切成薄片,放入烧开的水里氽一氽,捞起后放入空锅子中,再放滚烫的羊骨头熬的乳白汤水,撒上些许葱花儿,配上各种调料,一锅鲜香味美的羊汤便做好了。   今年人多,堂祖父那边的兄弟姐妹也有十来个,聚在一起很是热闹。今年地里的番椒丰收,风干之后制成面,放入各种香料作料,制成辣油。成靖宁想着上一世的羊肉串,便到厨房指挥厨娘腌肉,准备烤串用的炉子、铁钳和炭火。试验品出来后大受欢迎,于是沈老夫人吩咐厨房多做一些,到时候大家伙儿聚在一起烤肉吃。   今次冬至人多,祭祖时格外热闹。荀太夫人是府上最年长的长辈,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老人家瞧着人丁不旺的大房,以及枝繁叶茂的旁支,暗自叹气,遥想当年,侯府多么的热闹?哪像现在……人老了,管不住下边的晚辈了。沈文茵母子现在根本不理她,她想告子孙不孝,却连大门都出不去。   瞧见站在女孩儿堆里的成芙宁,荀太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想着今天冬至,不好发作,祭拜完成家的列祖列宗后,就由林妈妈扶着回了景斓堂。   成芙宁站在五个瑶和成靖宁中间,内心忐忑又难堪。原以为冬至不会让她出现在这种场合,沈老夫人还是让白妈妈把她叫了过来。几个瑶对她不冷不热,没有任何人轻视她,但总觉得不自在,她本就不属于这个家。   祭过祖之后就是午宴,晚辈们自是坐一桌的。食不言寝不语,吃饺子时都安安静静的,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筷子碗碟碰撞的声音。这种吃法,成靖宁也觉着压抑,不过看成华瑶她们也忍得辛苦,便知道一桌的姑娘都在装模作样。   用过午饭后,成芙宁起身告辞,成靖宁起身拉住她说:“下午烤羊肉串,姐姐一起来吧。”   成芙宁笑容勉强:“还是不了,我得回去看雪儿,它离不得我。”雪儿是那只波斯猫的名字,主人风雅矜贵,连带宠物的名字都是轻柔风。   成芙宁的难堪成靖宁无法感同身受,但她理解她的避让和推辞,道:“那等会儿我烤好了让云岫给你送来。”   “如此就多谢你了,我先告辞,各位慢用。”离开饭厅之后,映雪把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给她披上,“这么快就走吗?”   “出来得够久了,该回去了。”这种场合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遭遇是她应得的罪孽,没有抱怨的资格。   午歇过后,几个女孩儿都穿上厚重的冬衣毛靴,去百草园那边赏腊梅,折了一些回来插瓶。弄完腊梅,又簇拥着到成靖宁的行云院看画。有香草美人,有飞鸟游鱼,也有彼岸之花和地狱妖魔恶鬼。   成玉瑶展开一副骷髅魔鬼图后,登时吓得把画扔了,远远的躲在成华瑶身后:“这东西你怎么也画出来?怪下人的。”   “曾经做了个噩梦,觉着太过真实,就把梦境里的场景画下来了。不用怕,只是虚幻的而已。”成靖宁画过合适各样的奇怪东西,骷髅魔鬼还吓不到她。   “……不过你画的东西也太多变了吧。”成玉瑶仍是怕怕的模样,躲在成华瑶身后不敢出来,“我还想着请你帮我画一幅画像呢。”   “画画像没问题,别怕被我画丑了就好。”成靖宁裹好画轴,水袖进来禀说烤羊肉串的东西已准备好,可以到水榭芳汀那边去了。   “羊肉是我挑选的,也是我腌制的,好一大盆,没有吃完不许走。”成靖宁在前头引路说。   地方临水通风,天又下着雪,放着几个烧得正旺的火盆并不觉得冷。像聚会烤串,必须亲自动手才有趣,成靖宁上一世就是个勤快的,所以做起这些事来轻车熟路,刷油翻烤撒番椒粉、孜然等香料很是熟练,没多会儿羊肉和着番椒、孜然的香气,弥漫着整个水榭芳汀。   “靖宁,你真能干!”成华瑶是个斯文闺秀,但吃起东西来豪迈得很,两手都拿着烤串,吃的满嘴油。   “别光顾着吃,都过来帮忙。”成靖宁和三个厨娘动手,都敌不过她们的嘴。一个个的看着挺矜持的,怎么这时候就不要形象了?看得出来,这几个丫头都是两面人。   又有二十来串肉烤好,成华瑶又准备来拿,成靖宁把烤好的肉串放进食盒里:“接下来我烤的几十串都不是你的,你也自己动手吧,试一试自己的手艺。”   成华瑶失落的“哦”了一声,她知道是送给成芙宁的,就挤到厨娘那里,搓着手准备拿快熟的羊肉,喜色又浮上脸颊,“熟了就给我,我先预订着。”旁支的几个姑娘都很有教养,成芙宁在场时,并不给她脸色瞧或是三五几个聚在一起私下议论,就是现在也只谈风花雪月,美食美酒。   “送到凝华院去,回来也有你一份。”成靖宁装好了百来串羊肉,交给眼馋不已的云岫。云岫一听回来有吃的,合掌期待着,应道:“奴婢这就去!”   腌好的肉串有两大盆,这边烤好了也送到沈老夫人、成振清夫妻及旁支的男丁女眷那边,三个厨娘不够使,又调了两个了来。沈老夫人看她们烤得热闹,亲自过来看了一趟,想着今年醉霄楼的利润,决定再腾两个庄子来种番椒。   凝华院中,映秋接过云岫送来的食盒,提到内院时打开盒子,口内生津,忍不住咽口水说:“看着就好吃,二姑娘送了好多来。”   成芙宁正在抄写经书,闻到香味放了笔过来,的确很多,还有一瓶果酒。“肉很多,分一些送给荷香和陶妈妈她们,酒也送半壶过去。”   映秋知道自己不如自家姑娘聪明,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拿来碗碟分了大半的肉串出去。   沈时在外院接见刑部过来的官员,这时候小厮也送了些肉串来,他把东西分给上门的人,说:“请诸位大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侯爷和老夫人过来。这是我家小姐弄得新吃法,大人们尝尝。”   冬至还得出门办公,刑部的这几位也很憋闷,现在有酒喝有肉吃,巴不得坐下多歇一歇,“麻烦管家了。”   成振清正在书房内,和三个堂兄弟说着朝堂和天南海北的事,忽听沈时来禀刑部谢侍郎亲自上门,压低声音问道:“可有说为何而来?”   “没有,只说让您和老夫人到刑部走一趟。”沈时说道,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沈老夫人匆匆离去,成靖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发生什么大事了吗?也好在羊肉没多少了,吃完就可散了。戴老夫人知道有大事发生,便不多留,带着儿孙回府,一面命人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直隶的冀县那边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最后查到可能和侯府有关。”谢侍郎缓缓地道,注释着成振清和沈老夫人的反应。   沈老夫人反应快:“莫不是打晕侯府车夫,携款逃走的翠竹?”   谢侍郎试图从成振清脸上找到一丝别的情绪来,无奈他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模样。“老夫人猜得不错,死者的身份的确是翠竹,她在冀县被人杀了。当地的县令找到一些证据,发现与侯府有关,便把案子上报刑部,求情刑部出面审理。大祁律法,虽说杀妾不是死罪,但这杀人的手法太过恶劣,不得不管上一管。”   谢侍郎是玉蘅夫人的姻亲,加上为官职责,重视此事理所应当。“既然查到死者身份,谢大人应当去兴隆街找成振功才对,翠竹早与侯府无关,她是成振功的姨娘。”成振清提醒道。   谢侍郎抖了抖身上的官服,口气微嘲道:“国舅大人误会了,本官也是公事公办,必须请大人和老夫人到刑部走一趟。那县令说,有证人看到凶手的脸了,如果不是大人,自当还大人一个清白。”   “既然如此,那就走一趟。我母亲与这事无关,她就不用去了。”成振清不欲多说,起身就跟谢侍郎走。   “谢大人,除了开年那会儿振清奉命去修黄河堤坝出过京城之外,就一直不曾离开,你这是请错了人吧?就算是目击证人,说的也不一定是真话。”沈老夫人意有所指,谢家的立场很好猜。   谢侍郎哈哈一笑,说:“老夫人这么紧张做什么,在下可没说是国舅杀的人。不过是牵扯到侯府,例行公事的过来走一趟。当然,和国舅大人没关系最好。”   成振清不曾离京的证据很充足,倒不怕某些人私下里做手脚,道:“娘别担心,刑部最是公正,相信定会查到真凶。我不过是配合调查,不碍事。”   跟随谢侍郎到刑部,陈二见过人之后摇头,说不是他。一旁谢侍郎再三追问,让他仔细回忆,想清楚再答。陈二老实,说:“的确不是这位大人。凶手虽和国舅差不多高,但相似之处并不多。草民是樵夫,偶尔打打猎,眼神很好,不会看错。”成振清和成振功同父,但两人的相貌随各自的母亲多一些,所以见过他们的人,都不会想到他们是兄弟。   事情牵扯到皇亲国戚,所以蔡尚书今日也在场,加上各方人证证明成振清不曾离京,便洗清了嫌疑,所以做主放了人。   “谢大人,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吧?”成振清问一脸不甘的谢侍郎。谢侍郎皮笑肉不笑,说:“当然可以。”   “事关重大,谢大人辛苦些,得早一点捉拿到凶手,还翠竹一个公道才是。在下先告辞了。”成振清拱手对谢侍郎说道。   成靖宁担心府里出事,和堂姐妹们散开之后,抱着可可一同去琼华院,问了今天的情况。沈老夫人如实相告,说:“翠竹被人杀了,说和侯府有一定关联,让你爹配合调查。”   “不是爹做的,刑部那边就不敢胡来,爹一定会平安回来。”成靖宁说。这件事不用想便知是成振功的手笔。但想着这件事的确够阴损,侯府这边无论如何都会被泼一身脏水。   成振清回来得很快,刑部那边,已到兴隆街去抓人了。陈二指正,加刑部再三审问之后,成振功终于供出是他杀的人。反正不会砍头偿命,他便无所畏惧,拿钱赎罪,他倒有一份厚家产。   陈二被他的狂傲激怒,起身愤声说道:“那也是条人命,怎么可以这样就算了!杀人偿命,不是天经地义吗?”   成振功笑陈二太天真,轻嘲道:“被那女人骗得不轻吧?知道她是谁吗?老子的小妾,老子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给老子戴绿帽,让老子帮仇人养女儿,给她个痛快已经便宜她了!一个贱女人而已,老子有钱赎罪!”   陈二对永宁侯府的事略有耳闻,他着实没法子把那个水性杨花的竹姨娘和温柔善良的如意联系起来,但事实如此,他无话可说。完成了任务,失魂落魄的离开刑部公堂。   成振功供认不讳,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尤其解释,是有人故意透露消息给他,引他去杀人的。蔡尚书头疼,让人去搜成振功的家,果不其然找到模糊的纸条。字迹笔画不协调,有的墨重,又的墨轻,像初学者的手笔,再仔细辨认,猜测是有人故意用左手写的。   蔡尚书讳莫如深的看了一眼谢侍郎,很快猜到送信之人。但没有证据,不能胡乱下结论,加之又不是送信之人杀的人,追究起来也不是道理。于是,蔡尚书写了一封奏章送到今上哪儿,请他裁夺。   竹姨娘被杀的消息传到永宁侯府,成靖宁一时无语,她不知该说报应不爽还是天道轮回。但这件事对成芙宁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得到消息时,她正在抄写经书,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之后,落在墨迹未干的经文上,漆黑的墨合着咸涩的泪,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赵澈并不是个宽宏大量的性子,自从成振功搬出永宁侯府之后,一直派人盯着他,眼下被抓到把柄之后,暗示让刑部重判。蔡尚书很会察言观色,知道今上的意思,也不会追究是谁给成振功送的信,于是给成振功量了重刑:半年牢狱之刑,然后流放玉门关外的瀚海十年。现在琼州因海贸关系,逐渐繁荣,不再是流放犯人的首选,想要折磨人,都往西疆那边送。常年干旱喝不到干净的水不说,还战事频繁,指不定哪族哪国又杀过来了。而且经常修边塞关口的城楼城墙,做这等苦力的大多是流放到那边的囚犯,于是赵澈看到结果之后,让蔡尚书赶紧批了。   牢狱之中的成振功得到即将被流放西疆瀚海的消息,被定在当场,知晓是自己大意了。今上如何会放过他?一直耐心的等着他犯错。杀妾,虽不致死,但也会让他脱一层皮。到瀚海那地方,便是生不如死。   尹姨娘因成振功的事四处奔走,准备用钱把人赎出来,结果这次刑部变得特别无情,她带了再多银两也花不出去。成振功是成宅的支柱,他若倒下,家中就只剩妇孺,日后该如何是好?尹姨娘走投无路,最后求到永宁侯府,求成振清网开一面,放成振功一马。但无论她如何哭求,侯府各方的门,始终不曾为她打开过。   成家再次为京城百姓提供了不小的谈资,尤其知道有人故意把翠竹的消息透露给成振功之后,纷纷猜测是成振清在幕后使的一箭双雕之计,不仅除掉当年的叛徒,还能弄死这个异母弟弟。   尹姨娘原想去宝庆街找成振声帮忙,无奈他也是几场官司要打。原因无他,不能走仕途之后,便想着从商,结果经验不足,结交到的都是一些半瓶水的狐朋狗友,加上原本的仆人都各自找门路离开,他便被忽悠走了许多钱财,尤其最近被人挖坑埋了,能不能重见天日还有得说。   焦头烂额的陆氏最后想到一个法子:“写信给福州的老侯爷吧,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对!老侯爷一定有办法!多谢你三弟妹!”尹姨娘握着陆氏的手激动道,走路带风的回了兴隆街。   陆氏如梦初醒,对呀,老爷子还在,成振声的事也可去求他!之前怎么没想到?便不计较尹姨娘的失礼之处,回房写信给成启铭。 第48章 拜访   案子断的快, 很快尘埃落定。不过事后翠竹的尸体无人收敛, 最后被送到京城外的义庄, 那家义庄规定如果尸首两个月后无人认领,就裹一床席子葬到乱葬岗去。翠竹做出这等丑事, 她的父母自是不会来认, 至于尹姨娘,巴不得她被挫骨扬灰才好,于是缝合好的尸体就这么被放在义庄。   得到消息的成芙宁,抱着雪儿沉思了半晌, 才鼓起勇气去琼华院见沈老夫人。“姨娘她生前做过许多糊涂事,但她已遭到报应了,现在孤零零地躺在京外的义庄, 芙宁不忍她曝尸荒野, 想让她入土为安。无论姨娘如何肮脏卑贱,都是我的生母,求老夫人成全。”成芙宁泪眼婆娑,跪在沈老夫人面前,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   沈老夫人暗叹一声:作孽,“你起来吧。难得你有这份心, 我让小郭管事和陶妈妈陪你去。”她以为,成芙宁会为了讨好府上诸人, 会对翠竹的事坐视不理, 想不到她在案子结了以后主动站出来,还算得上有心。   成芙宁早已泪流满面, 磕头道:“谢老夫人。芙宁还有个不情之请,姨娘死后,我想为她守孝三年,到大觉寺去为她诵经超度,祈愿她来生做个清清白白的好人。芙宁也会为老夫人、侯爷、夫人和靖宁祈福,祈求佛祖和菩萨保佑侯府上下平安顺遂,无病无灾。”她不属于这个家,去庙里一是为竹姨娘超度,二是为躲避眼下的尴尬。   “我准了,等你办完翠竹的丧事,到十二月就去大觉寺吧。我会安排好人手,了然方丈那边也会支会一声。三年就不必了,一年足够。今晚回去好生歇一歇,节哀吧。你要记住,以后侯府才是你的家。”沈老夫人也是感慨,成芙宁做事的确周全,好好的一个孩子偏生遇到这样的生母。   成芙宁离开之后,沈老夫人召了沈时管事、小郭管事和陶妈妈来,让账房支一百两给成芙宁为翠竹办丧事。   耳报神花月得了消息后,立刻把这事告诉成靖宁,成靖宁一面感叹着成芙宁命途多舛,一面感叹她行事周到。这样一个人,以后如何不会过得好呢?她日后会有福报的吧?可可很是赞同的叫了一声。   清早鸡刚打鸣,成芙宁就带着映秋映雪两个丫头和陶妈妈、小郭管事出了府,往京外的义庄赶。成靖宁起床的时候,花月便把这事说了,小妮子很是唏嘘感慨了一番。   照例跳操跳百索踢完毽子,请安,用早点,然后回行云院写了一幅大字,拿上绣花针刚在绣布上绣完一片孔雀毛,花月又来禀说,罗夫人到了。   “罗夫人?”罗氏?她来侯府做什么?   花月也是一头雾水:“奴婢也不知道。要不再去打听打听?”   “算了,祖母会处理,别往那边凑了。过来帮我分线。”成靖宁把装线的篮子递给花月,让她帮忙。这幅屏风大,配色多,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分家之后,二房三房和大房彻底没了交集,尤其罗氏又和成振功和离,眼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现在罗氏递帖子上门拜访,倒让沈老夫人觉得奇怪。沈老夫人放下手里的拜帖,对送贴的婆子说道:“天气怪冷的,快请罗夫人和两位小姐进来坐坐吧。”她固然同情罗氏,但眼下罗氏有了忠敬侯府这个靠山,她更不用多管闲事,现在侯府这边还有一堆事要她操心。想到罗安宁那一年的巨变,老人家又留了个心眼。   罗氏母女被请进侯府,三人都打量着过去待过走过的地方,时隔快一年时间,再回永宁侯府,已经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沈老夫人干净利落的抹去与成启铭和福乐郡主的痕迹,好多亭台楼阁、房舍院落都是新的,极难找到过去的影子。果然物是人非了,罗安宁想着,不过这正和她意。至于成振清,还能风光十几年吧。   到景斓堂向荀太夫人请安,并未见到人。在得知罗氏借娘家之力,强势与成振功和离,并带走三个子女后还改了姓后,当即气得不轻。眼下罗氏来请安,她如何能心平气和的说话?果断的不见。和翠竹那贱人一个德行,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   罗安宁早知是这个结果,只笑了笑,荀太夫人蹦跶了一辈子,眼下也有心无力了,把沈文茵和成振清得罪狠了,他们如何还会顾忌?“孝”也压不住那对母子了。跟着罗氏去琼华院。除了外院没了那堵高墙,这里的一切倒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行礼见过面之后,罗安宁笑问道:“晚辈记得,靖宁妹妹最是黏沈祖母的,怎么今天不在?”   “用过早点之后就回行云院去了,她也大了,不能总待在我身边。”沈老夫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罗安宁,她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无论她再怎么改变,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原来如此。”罗安宁了然一笑,又道:“许久不曾见过靖宁,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晚辈想去她那里坐坐,还请沈祖母应允。”   “难为你还挂念她,现在身体好多了,不似刚回来时那般多灾多病。她在行云院,白妈妈领你们两个去,你们也说说话。”沈老夫人说完,吩咐了白妈妈几声,让她领罗安宁姐妹去成靖宁那里。   罗安宁拉着罗馨宁起身,“那晚辈和姐姐先去看她了,等会儿再过来陪沈祖母说话。”   姐妹二人离开后,罗氏羞羞答答地说明了来意,万分诚恳的求教:“这次来拜访老夫人,是有事相求。虽然父亲母亲收留了我们母子四个,但总不能一辈子都靠侯府过活,到底还是自立的好。只是我见识浅薄,永泽他们三个又小,不懂铺子经营和生意上的事,只好来求老夫人您了,万望您指点一二。这些年您的成就有目共睹,晚辈只希望学到您一层本事就好。”   沈老夫人是个同情弱小的性子,但现在她并不想多管罗氏的事,只道:“做生意这事见识、眼光以及运气都很重要,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不是我指点你就能让你立刻日进斗金。当年我也不懂,都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悟出来的。眼下你在忠敬侯府,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能干之人,你不妨去问问她们。我这外人倒不好多管,免得传出去被人说道。”   罗氏知道自己被拒绝了,有些沮丧:“是我思虑不周,让老夫人笑话了。”沈老夫人帮她,是怜悯弱小,不帮她,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好强求。   “别丧气,这些年来侯夫人一直帮你,你去问她,她会比我指点得更详尽,也会派手下的得力助手来帮你。现在你可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为了外孙们的将来,她不会拒绝。再说至亲之间哪有那么多见外的,有什么话不能说?”沈老夫人笑着提议道。   罗氏尴尬一笑,因着世子夫人的缘故,她便没去打扰忠敬侯夫人。“是我想差了。”   “回去之后和侯夫人好生说说,她不会拒绝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沈老夫人说起她的当年,“当年我分家单过,也是借了令国公府的力,后来自立就开始补偿,这生意和人情往来,可不就是相互的?”   “您说得对。”罗氏笑容勉强,虽然不知下一个要求沈老夫人会不会答应,不过还是说出了口:“我名下也有一家小酒楼,生意一直不好,想引进新菜式。都知道您醉霄楼的生意红火,辣菜卖得好,想跟您学几个辣菜,不知能行与否?”   沈老夫人脾气再好,也觉着罗氏有些得寸进尺了,微微笑着拒绝:“你也知道,生意机密不能随意透露,哪怕交情再好的朋友,也会有所保留。醉霄楼生意好,辣菜居功甚伟,开门做生意,大家凭本事赚钱,这我不能答应。”   罗氏知道同行竞争激烈,谁也不愿让别家掌握生意机密和自家抢客源,因此说话吞吞吐吐,格外难为情,补充道:“是我唐突了。我知道醉霄楼有过时下架的辣菜,所以想要那些旧菜式,您看如何?”   沈老夫人想了一会儿,说:“好吧,我到时候让下边把下架的辣菜的做法写出来给你。”   这次没有再被拒绝,罗氏总算眉头舒展了,笑道:“多谢老夫人。”   行云院就在琼华院旁边,走几步路就到了。成靖宁听花月说罗安宁姐妹到了,把针别在绣布上后起身去迎接。   罗安宁人未见笑先闻:“许久不曾来见六妹妹,该不会忘了我们姐妹了吧?”   成靖宁蹙眉想着,她何时和她俩很熟悉了?不过还是笑着把人迎门来。“哪里,刚才还想着两位,两位就过来了。今天如何想起到永宁侯府来了?”问着话,让碧波和墨竹上茶。   “虽说分了家,但到底是成氏血脉,这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的。过去在侯府时我们母女几个过得艰难,偶得老夫人帮把手,趁着现在大家都清闲,就想着过来拜访一二,说说话。”罗安宁说着场面话,这点,成靖宁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行云院是新修的吧,一路过来瞧着不是从前的景致了。妹妹的地方真好,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还是沈祖母疼妹妹,把最好的都给了你。”罗安宁一双精明的眼睛打量着厅堂中的布置。想着自己和姐姐在忠敬侯府的一亩三分地,登时羡慕不已。   “哪里?不过是些面上功夫罢了。看两位姐姐的气色,可见在忠敬侯府过得是极好的。我听说忠敬侯爷和侯夫人最疼爱婶娘,现在看来果真不假。”成靖宁携着二人的手,在花厅了坐下。碧波和墨竹端上牛乳茶和桂花糕、豆沙卷等点心来,“外面怪冷的,喝杯热茶暖暖身。”   一个两尺大的猫窝里睡着三只猫,一黑一灰一白,挨着排排睡,呼噜声此起彼伏,看着就觉暖和。只是这时可可突然睁开阴阳眼,直直的瞪着罗安宁,猫眼里泛着清冷的绿光。罗安宁被一只猫盯得心里发毛,心道:这只小畜生又怎么了?   “妹妹又养猫了,新到的这只波斯猫瞧上去真惹人爱。”罗安宁无视掉已经坐起身的黑猫,去夸那只睡得香甜的小猫。   成靖宁的目光也跟着落到雪儿身上,说:“是大姐姐的猫,父亲的同僚送的。你知道竹姨娘的事,她为人子女,不忍竹姨娘死后不得不安,昨天得了允许,今天一早就带着陶妈妈和小郭管事去京郊了,得好几天才回来。想着小猫无人照看,就送我这儿了。”   “想不到靖宁你和芙宁这般要好。”罗安宁不再看猫,对成靖宁笑道。原来是这样,想着心中便释然,不然还真以为她这般得沈家几位长辈欢心。照翠竹过去作天作地的样子,哪怕成芙宁是成振清亲生的,永宁侯府怎会心无芥蒂的接纳她呢?   她还在思考小猫的事,手指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嘶!”原想说上几句,但看到是成靖宁养的黑猫,瞬间闭嘴。已经是第二次了,这只猫,似乎特别的不喜欢她。   成靖宁抱开可可慌忙道歉,准备让水袖几个去拿烧刀子来给罗安宁清洗伤口。罗安宁起身阻止:“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没咬破皮,不碍事的。”   “真是对不住,我没想到可可会咬人。”成靖宁抱着犹不服气的可可,万分的不好意思。   “哪里,不过是只畜生罢了。”罗安宁无所谓的笑道,用被咬过的那只手轻抚可可的头,怨毒的眼神还没看过去,可可已经挣脱成靖宁的怀抱跑了,到门口时停下回头,憎恨的瞪了她一眼。   成靖宁更加愧疚:“是我没教好它。”   可可咬人的小插曲过了之后,四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再无他话,毕竟从前相互之间有小龃龉。闲谈一盏茶之后,罗安宁姐妹二人起身告辞。成靖宁要回沈老夫人身边用午膳,便和罗安宁姐妹二人一起走。   半道上,罗安宁挽着成靖宁落后几步,说:“靖宁,你和芙宁走得这般近,难道不怕她抢了你的宠爱?从前,在父亲面前她能和成玉宁分庭抗礼,老侯爷和父亲都她青眼有加,就连太夫人也被她哄得服服帖帖。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千万要小心。”因竹姨娘的关系,她从不计较用最大恶意来揣度成芙宁。上一世的经历让她明白,好运是一方面,会做人,会专营,会算计,也很重要。而成芙宁无疑做得很出色,她嫉妒,但也不否认。   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成靖宁发觉成芙宁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与其说她有心机,不如说她聪明,聪明得很拉好感。成芙宁性格不错,做事分寸拿捏得很准,也很会看人脸色,她倒不信成芙宁会做阴损之事。“谢安姐姐提醒,我心里清楚呢。”竹姨娘,是成芙宁命里的死穴。   成靖宁简单的回答,落在罗安宁眼中便是不以为然。罗安宁冷笑,自己好心提醒却被当作驴肝肺,等她日后吃够苦头就知道厉害了。不过她为什么要提醒成靖宁?让她们两个斗得你死我活,不是更好吗?“是我多心了,你别放在心上。”罗安宁很恢复和煦的笑容。   “我知道安姐姐怕我吃亏,哪里会怪罪。”成靖宁还是留了个心眼。防人之心,到底不能没有。成芙宁在过去的永宁侯府混得如鱼得水,必定不是简单角色。   罗安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到开年的元宵灯会上,说着往年的灯会如何热闹,今年又会有什么新鲜花样。   送走罗家母女,成靖宁留在琼华院和沈老夫人一起用午饭,问起罗氏今天来的目的。“她想让我指点帮衬她生意上的事,我没答应。她又求了几个辣菜做法,都是醉霄楼不卖的,想着对我们生意没影响,就给了。”沈老夫人对生意上的事分得很清,不会因一时同情就心软,为将来树一个敌人。   成靖宁也主动说起罗安宁提醒她的话,末了又提到可可,“可可好像很不喜欢她,每次见到都是一副世仇相见的神色,都咬她两次了。”   沈老夫人也知道那只黑猫有灵性,道:“有时候猫狗畜生比人会分辨好坏,可可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有敌意,日后少和她们一家子往来。”   “嗯,我知道。”成靖宁咬着筷子点头,这大概又是什么提示吧。   七天过去,成芙宁穿着一身白衣回来,到琼华院给沈老夫人磕了头,说事情已经办妥。还有五日就到十二月,她想提前两天过去熟悉寺内环境。沈老夫人听着合理,便答应了她。   回到凝华院,叫来几个丫头,让她们明天开始收拾行李。其中妙琴悄悄凑到成芙宁耳边,低声道:“姑娘,七日前罗夫人的两位小姐到侯府来了,她们在行云院内说了些姑娘的坏话,让二姑娘防着你呢。”小丫鬟是沈老夫人送到凝华院的,眼下已被成芙宁发展成她的人。   若不是妙琴提起成安宁姐妹,她都快忘记还有这两个人物了。“多谢你提醒我,这是给你的辛苦钱。”成芙宁给了妙琴三百文,罗安宁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告状,还不至于让她慌乱。过去,她就一直做着这种恶毒又下作的事,哪怕性子大变,里子还是一样的。   罗安宁!她突然想到什么。捕捉到那一丝的可能,仔细分析一番后,越加肯定这种猜测。想到惨死的翠竹,成芙宁暗暗发誓,她一定会报这个仇。 第49章 谈话   成靖宁观察面前的盆栽水仙已有一阵, 拿着工笔迟迟不动, 看得一旁的花月也跟着着急:“姑娘, 你看这盆花已经有两刻钟了,奴婢跟着都看得眼花了。”   “我现在找不到画画的感觉, 算了, 还是把花搬回原位吧。”成靖宁放下画板和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冬天的京城真冷啊!整个院子都是雪,成靖宁突发奇想,对花月几个道:“我们到外面堆雪人, 堆一个这么大的!”她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会冻着的, 年底染上风寒就不好了。”水袖言语温和的掐掉成靖宁的念想。   云岫守在外间, 和外面进来的小丫鬟说了几句话后到里间禀道:“姑娘,大姑娘过来了。”   “快请她进来。”成靖宁终于不再是颓然懒散的模样,坐得端端正正的迎接客人。   雪儿认主,嗅到成芙宁的气息后离开猫窝守在门边,人一进门就黏了上去,喵喵叫着求抱。“抱着重了些, 还是你会养猫。”成芙宁抱着猫在成靖宁身边坐下。   “天冷了就该长肉过冬,芙姐姐这次顺利吗?”成靖宁肃然问道。   成芙宁微微叹了口气, 说:“一切都还顺利, 算得上尘埃落定了。今天来是想请你继续照顾雪儿一段时日,过几天我就要去大觉寺了, 一年后再回来。它还小呢,总不能让它跟我到寺里吃斋念佛,所以得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我也喜欢它得很。雪儿比噜噜乖多了,到时候你回来可别怪我把它教调皮了才好。”成靖宁眉眼弯弯的笑道。   雪儿这时像个孩子似的靠在成芙宁怀中,四只爪子紧扒着她不放。“我抱它回去养几天,临走之前再送过来。”成芙宁轻抚着雪儿的长毛,犹豫着要不要提醒成靖宁防着罗安宁一些。   对面的少女娴静温柔,玉指纤纤的抚着怀里的小猫。想到前几日到访的罗氏母女,罗安宁说的那些话不自觉的涌现在脑海:小心成芙宁。她的人生阅历算不上丰富,认人识人方面有所欠缺,只能依靠直觉判断,而她的直觉告诉她,成芙宁是个好人。   成靖宁放下茶杯,正色问道:“芙姐姐,你觉得安姐姐如何?”   成芙宁撸猫的动作未停,闻言想了一会儿说:“怎么想起问她的事了?”   成靖宁虚心求教,问道:“她对我说了一些话,我想着不能偏听偏信,所以想问问你。从前你们住一个院子,应该很了解她吧?”   “她,变得不一样了。”成芙宁回忆着当年,提起罗安宁来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讽。   “难道以前的罗安宁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成靖宁好奇,那位改了姓的堂姐,相貌和同龄女子相差无几,说话做事却老练,有时透着一股子不自然,而她的眼神,有时会流露出凶狠的光芒,时而又会如古井般森冷无波,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子的天真娇憨。她再怎么笑,也掩饰不了眼睛里的沧桑。   成芙宁把雪儿放在炕上,凝眉斟酌了一阵才说道:“在她九岁那年,摔了一跤之后醒来,就变得不一样了。之前二叔父身边最得宠的女儿是大姐玉宁,安宁一直讨好着玉宁,玉宁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无论玉宁怎么对她,她都不计较。她对罗氏夫人和馨宁极其恶劣,因为忠敬侯府没有帮逆王的关系,一直厌恶罗氏夫人、馨宁和忠敬侯府,也骂罗氏夫人不中用,在府里连几个妾室也不如,害得她嫡不如庶。为了争宠,她在府里做了许多错事。那时候她性子倔,人虽有些小聪明,却从不用在点子上,做事透着一股狠劲儿和蛮劲。那之后她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理玉宁,与罗氏夫人和馨宁亲近,也开始和忠敬侯府走动,缓和关系。再就是她突然变得很聪明,从前不擅长的琴棋书画,似突然开窍般的全部精通。性子也变得开朗,做事没有那股蛮劲儿了。”   成芙宁说得犹犹豫豫,成靖宁便知她的话已经尽量说得好听,在心里默默总结到:过去的罗安宁蠢且毒,现在性情大变,变得聪慧机敏,更犹如打通任督二脉一般的六艺皆通,怎么想怎么奇怪。一个人突然之间转变性子,只怕不是摔一跤这么简单,十有八?九,罗安宁重生了。从前看的那些重生小说,都是这么写的,看来她也被网文荼毒得不轻。如果真是如此,日后就麻烦了,她虽然是穿来的,但到底干不过掌握先机的重生者。   按照侯府过去的恩恩怨怨,原身上一世没有得罪罗安宁很难,就算没有得罪,恨屋及乌也在所难免。也还好分家了,暂时避开眼下的争斗。至于日后,只能见招拆招了。   成靖宁沉思半晌无语,成芙宁见她没反应,问道:“你怎么了?”   “我发现事情比较严重,一两句话说不清楚。”重生,说出去谁信呢?就算有人信,也不一定能阻止罗安宁。“芙姐姐,你过去和罗安宁之间如何?”   成芙宁露出无奈的神色,摇了摇头说:“就算我没得罪她,因为姨娘的事,她也会恨我一辈子。我姨娘她……做了很多糊涂事。”那时二房的姑娘里成玉宁最受宠,她最得成振功的眼,相互之间的龃龉不是一星半点,尽管她已经尽力避免纷争,但架不住成玉宁来惹事。一来二去,梁子就这么结下了。罗安宁那时还是成玉宁的尾巴,对她的恨意只多不少。   成靖宁深深的同情成芙宁和自己,以及永宁侯府,谁能笑到最后,就看命运眷顾谁了。“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怪怪的,以后我们都离她远一些。总之,对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她也得利用手里的资源,去做一些事了。既然是敌对的双方,她必须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一世的家人。   “谢谢你提醒,我不会让她伤害到我的,你自己也要小心。”成芙宁说完话,抱着雪儿离开。风雪越来越大,前面的路,无论再艰难也要走下去。   成靖宁这时候来了兴致,走到案桌旁,执笔挥毫,在纸上画了一幅张牙舞爪的恶鬼,浓重的黑色地狱,带着寂静无声的恐惧,恶鬼狰狞可怕,似会从画纸里钻出来一般。一个下午过去,大作完成。   叉着腰站在案桌前,成靖宁满意的欣赏自己的杰作。电梯坠井她没死,在崖州生那么严重的病没死,被刺客追杀没死,前年回京被恶鬼缠身没死,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轻易干掉的人!罗安宁又有何惧?   “哈哈哈哈!”   “姑娘笑什么呢?”墨竹正过来请她到琼华院那边用饭。见着桌上的画登时吓得摔倒在地,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姑娘,你怎么画这么可怕的东西!”   成靖宁洋洋得意的拿着画抖了三抖,不相信的问道:“可怕吗?我倒不觉得。这不画得挺好的嘛。我觉得以后寺庙的地狱恶鬼图,应该由我来画!”想当年,她也是大触啊,尽管只是兼职。   墨竹捂着眼睛不敢看画,惊叫着让成靖宁赶紧收起来。“真是胆小,我收起来就是。”成靖宁把画折好了放抽屉里,“起来起来,不过是张纸,纸上的恶鬼哪比得上人心可怕。”   成靖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墨竹一头雾水,愣愣的看着她家姑娘。   “你叫我做什么呢?”   “老夫人让姑娘去琼华院用晚膳。”墨竹爬起来说道。   “那我过去了,害怕的话别动我的抽屉。”成靖宁大步流星,走得十分潇洒。看得墨竹不明所以,以为成靖宁得了失心疯。   对沈老夫人,成靖宁没有丝毫隐瞒,把自己的猜想说了,避去重生这件事。“安宁的变化我也发现了,一时之间分不清她的转变是好是坏。”   “总之要小心,以后尽量离她远一些。”成靖宁道。   两天后,成芙宁把猫送到行云院,带着数个仆妇去了大觉寺,侯府未起任何波澜,一如往常一样。再过上十几日,成永安也要回家了,再就是又要过年了,这么想着,便觉时间过得很快。   闺阁中的女儿家打发时间无外乎做女红或是看些闲书消遣,成靖宁这边,拉了水袖花月几个大丫头下五子棋。两年过去,她在棋艺上并无精进,依旧只会玩儿这最简单的益智游戏。四个丫鬟被经常拉着练手,眼下已是今非昔比,成靖宁已不能轻易赢她们了。   刚输掉一局,就听到一个声音,陌生中带着熟悉,“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会嘛。”成靖宁抬头一看,却是顾婉琰和沈嘉月来了,忙下炕招呼她们坐,“今天怎么想起到我家来了?进来也不支会一声,我又不会赶人走。”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沈嘉月笑嘻嘻的道,自从六月之后,她被家人拘着就很少出门了,其间只到永宁侯府来过几次,无一例外的都是蹭吃蹭喝,这次还拉着顾婉琰一起。   “是惦记我这里的烤肉吧。”成靖宁现在算是明白,这两个都是吃货,外加英国公府的英娘。   顾婉琰被戳中心事,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沈嘉月却是个厚脸皮,大大方方的承认:“听说你家冬至烤了羊肉,吃起来很是不错,所以就想过来瞧个新鲜,不知这会儿还有没有?”   “人都来了,我还会藏着?今天就吃烤羊肉吧,云岫,你去厨房那边说一声,腌一盆羊肉送过来,把炉子那些也送来。”成靖宁让云岫往厨房那边去一趟。   下午,沈嘉月酒足饭饱的半躺在暖烘烘的炕床上,抱着一大一小的两只波斯猫,“好想留在你这里,我不想回去了,要不明年我过来和你一起住吧。”今年考核,她父亲虽然升了官,但依旧在外地任职,这次她娘刘氏也要一起去,和端庄的姐姐妹妹以及矜持守礼的嫂嫂们玩儿不到一块儿去,就打起成靖宁的主意。   “只要你说服了二表舅母,想过来住多久都成。”成靖宁平日里无聊得紧,也想找个同龄人说话。   一旁的顾婉琰,捧着个脸,一脸艳羡的看着沈嘉月,“你们家真好。”顾家家教严,是不许平白无故让家中女孩寄宿到亲戚家的。   “对了,我上午来的时候,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府外,好像是姑祖父回来了。”沈嘉月打着饱嗝说,不停地揉噜噜的肚子。   成靖宁无动于衷的“哦”了一声,老渣渣回来了,大概是得到两宝贝儿子都下狱的事,在福州坐不住,回来主持大局了吧。成振功招供说有人故意把竹姨娘的下落透露给他,他只差没直接说是成振清了。现在外面都说永宁侯蓄意报复,一个个的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朝堂上已有几个言官参了成振清好几本了。也不知,侯府又要起什么波澜了。   收到翠竹的信后,成启铭快马加鞭的从福州赶回京城。风尘仆仆的回到侯府,直奔琼华院,请见沈老夫人。不多会儿白妈妈出来,说:“老夫人说,既然老爷是回来兴师问罪的,那就等侯爷下衙回来之后再一起谈话。她现在忙着年底查账,没空见您,您请回吧。”   白妈妈瞧不上成启铭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此刻并不给他面子,说完话就折了回去,啪的一声关上大门。成启铭吃了闭门羹,失望离开:“还是先去探望母亲吧。”   成启铭回来的突然,林妈妈见到人时热泪盈眶,手足无措的拉着人问长问短,直到成青提醒,才抹了泪进去禀告荀太夫人。   母子分别后的这一年,荀太夫人心累得紧,整日做梦梦到成振功和成振声双双惨死,那些个曾孙们孤苦无依,几番折腾下来,衰老了十岁不止。   “娘!”   荀太夫人瞧着老,但依旧耳聪目明,听到成启铭的声音,登时老泪纵横:“启铭啊,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这一年里都发生了什么。”   “儿子都知道。”成启铭也哭道。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看得一旁的成青和林妈妈跟着一起流泪。安抚住荀太夫人的情绪,成启铭才问起成振功的事。   荀太夫人登时气急攻心,吐了一口带血的痰出来,又趴在床边咳嗽了好一阵。这时府中的家医张大夫背着药箱从景斓堂的厢房赶过来,为太夫人诊治。张大夫扎了几针后,对成启铭说:“太夫人年迈,不能经受任何刺激,老侯爷有什么话,就问身边伺候的人吧。”   林妈妈伺候荀太夫人躺下,成启铭跟着张大夫到外间,问道:“家母的身体,现在如何?”   张大夫是府上专门照顾太夫人病情的大夫,对老太太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道:“太夫人老而不衰,还能撑一些年头。她现在忧思过度,必须安心静养,否则对身体不利。”   安心静养,现在的情形,如何能让人安心?成启铭头疼,送张大夫到门外,说:“有劳了。”   太夫人那里不好继续打扰,成启铭一肚子问题只得让林妈妈来解答。成振功和成振声也算得上是她看着长大的,心底里偏疼一些,说话时多了袒护。从罗氏和离,到翠竹大闹永宁侯府,成芙宁曲折的身世到最后成振功锒铛入狱,大小事情悉数说给成启铭听。   “忠敬侯府欺人太甚,眼见着二爷落魄就逼着罗氏夫人和离,罗氏夫人也是个狠心的,竟然让三位小主子改姓!还有翠竹那贱坯子,两面三刀,二爷就是杀她全家也不解气!”林妈妈气得一抽一抽的,“老爷,这次的事,是有人故意害二爷的,您一定要救他呀!”   “我知道。”成启铭太阳穴突突的跳,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棘手的很。还在唉声叹气的空档,沈时到这边来请他去昊晖堂:“侯爷下衙了,老夫人命小的过来请老侯爷过去。”   “带路吧。”侯府已经大变样,他已经找不到从前的路了。   成靖宁想看老夫人和父亲收拾老渣渣,打发走沈嘉月和顾婉琰,带着可可早早的潜到昊晖堂中。这次为了不被发现,一人一猫躲在正厅正上方的案桌底下,都寻了个肆意的姿势坐着。冬天到了,都罩上桌布,正好把人掩盖住。   听到开门的声音,成靖宁和可可豆竖起了耳朵,心道:来了。   先到的是沈老夫人和成振清,丫鬟仆妇送上茶水之后,纷纷退下,守在此处的,都是母子二人的心腹。成启铭走到修缮一新的昊晖堂前,理了理衣裳,整理好心情后才迈步入内。   沈老夫人喝着茶打量成启铭,一路奔波并不见他劳累,红光满面,越活越年轻了,笑道:“想来是福州的风水养人,倒让老爷你年轻了不少。”   成启铭知道这是沈老夫人在讽刺他,眼下他无心说其他,开口便道:“振功和振声已经落魄如丧家之犬,你们母子两个,为何不放过他们?”   “最近一年,陛下忙着筹备边关互市和海贸以及海防之事,我在崖州十年,对海贸和海防之事比京中官员都了解,一直忙着帮陛下出谋划策,到沿海的几个大港巡查,商议军国大事,没工夫管他们两个的事。”成振清这一年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加上各种流言蜚语,更不会去碰成振功兄弟,被朝中各方抓住把柄。   “巧言令色!一派胡言!你以为你们母子那点龌蹉心事我不知道?现在你们赢了,就开始着手清算了吗?振功振声到底姓成,也是你们的亲人,你们为何就不肯放过他们?”成启铭一句一句的质问着。   成靖宁看了可可一眼,忍不住吐槽,这人好生无耻。果不其然,沈老夫人冷哼一声:“就凭成振功和成振声那作天作地的性子,不用我们出手,有的是人收拾他。你以为,他们兄弟两个那些年得罪的人还少吗?整治打压他们,我和振清还嫌脏手。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那两个儿子一样,一肚子坏水,整天想着害人吗?振清行得端坐得直,会用此等下作手段去痛打落水狗?不,他们连做落水狗的资格都没有!”沈老夫人厉声呵斥,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驳得成启铭哑口无言。   “你……”成启铭找不到话反驳,只死死的盯住沈老夫人。   “这是透露翠竹下落的字条,您拿去看吧,看看能查到谁头上。陛下听闻您回京,特地让我回来见见您,既然见着了,我就不多待了,得进宫和琼州、广州、余杭还有天津来的几位大人商议海贸之事。”成振清不过多理会成启铭,现在和他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更懒得为自己辩解,是非曲直,老头子爱怎么猜怎么猜。   成振清放下皱巴巴的字条,目不斜视的出门。成启铭被成振清的言行举动气得不行,这逆子眼里已经没有他这个父亲了,难怪行事那般有恃无恐:“不孝逆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永宁侯府如何能交到他手上!”   “不交他手上,交给成振功成振声,还是成永泽或是成永桓?我倒是忘了,永泽已经改姓了。”沈老夫人立刻反驳道,“你无凭无据、空口污蔑振清,这又是一个父亲的所作所为?只知责人,不知责己,现在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有何脸面斥责振清?看来在福州的日子,你自顾自己逍遥,却无半点自省。成启铭,你还是跟当年一样,懦弱无能。当年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沈老夫人现在无所畏惧,骂起人来中气十足。   被沈老夫人每骂一声,都似尖刀一般插进成启铭的心脏,风华不减当年的京城第一男子,此刻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都是我的孩子,我如何能作势不理?如果振功和振声没了,玉宁和永桓他们又该如何?文茵,给孩子们一条活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想起还有一个成芙宁,成启铭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来,暴躁的怒骂道:“翠竹那贱婢生的孽种呢?她还有何脸面存活在世?我不杀了她!”   “自己没教好儿子,就要拿一个无辜的孩子出气?你这专挑软柿子捏的毛病、东拉西扯转移视线的手法还是没改啊?”沈老夫人摇头叹道,“你软弱了大半辈子了,晚年我还是希望你强硬一些,自己带着你那些孙子孙女单过。当年分了家,我从不曾求过你,凭一己之力撑起大房,希望你也能做到,你也个大老爷们儿,无论如何,也会做得比我一个女人好。”果断拒绝成启铭带二房三房的妇孺回侯府的要求,她还没心善到去帮李馥盈的孙子。 第50章 过年   “我不想和你吵架。”几番交锋下来, 成启铭没占到半分理, 到头来好似他在无礼取闹一般, 疲倦得很,雪天赶路都没这么累。   沈老夫人却淡然一笑, “你这么匆忙的赶回来, 不就是来吵架找骂的?既然不想继续,那就请回吧。厢房已经备好,就在太夫人的景斓堂那边,你们母子和好好说说话。”   成启铭步履沉重, 带着颓丧的情绪离开。沈老夫人打了一场仗,这时候也松懈下来,她也心累得紧。不过……“听了这么久, 看了这么久, 该出来了吧。”   成靖宁收了收脚,检查后发现没有衣裳裤脚露在外面,怎么就被发现了?该不会是老夫人在诈她?是以一人一猫,躲在桌案下边岿然不动。   “出来吧,早就知道你在桌案下,还要我老人家来请你不成?”沈老夫人换上逗猫般闲散的语气道。   好吧, 成靖宁最后抱着可可从桌案底下钻了出来。她在底下的时间不短,这时候有些腿麻, 见过礼后道:“祖母, 您让我坐一坐,我站不住了。”   “我不叫你出来, 你就不腿麻了?”沈老夫人笑骂道,让她在身边坐下。“嘉月和婉琰走了?”   “听说祖父回来,我就让她们回去了。嘉月说明年想到府上来住一些时日,二表舅要去陕西任职,二表舅母也会去,她想过来和我作伴。”成靖宁给沈老夫人的茶杯续满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猛灌了下去。   “也好,嘉月是个活泼的性子,你们做个伴也不错,只是以后不许凑一起淘气。”沈老夫人含笑道,“在下面听了这么久,有什么想法?”   成靖宁闻言,倒茶的动作一顿,旁边的可可也竖起耳朵听着。“其实祖母知道祖父会回来,故意等着他的吧?”沈老夫人这般周全,不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刚才骂得那般痛快,显然是准备好的,一刀比一刀插得狠。   “你这孩子。”沈老夫人缓缓地叹口气,“祖母这辈子就这样了,只盼着以后你能美满幸福,别像我一样。”   “我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祖母您别担心我。”上一世遇到的三个渣男,早让她熄了结婚成家的念头,尤其眼下又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对婚姻更是恐惧,哪敢再妄想?男人的渣,是不分古今的,只有自己有权有势过得舒心畅意才好。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就算有,她也没那个运气遇到。   那边,正在和仇天仇地兄弟两个商量事情的萧云旌,突然放肆的打了个喷嚏,之后若无其事的对他们二人道:“你们继续让那边的人盯着成宅,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要放过。”他怀疑是成振清的政敌搞的鬼,但那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线索,那人比他想象中的更沉得住气。许多事改变了,眼下的形式更加复杂,不过到底还在掌握之中。   或许是昨夜沈老夫人一番拷问灵魂的话,让成启铭无地自容,次日没出现在琼华院这边。一早张妈妈来禀说,成启铭带着成青出门了。“还有大半年才去西疆瀚海,他有的是时间周旋。”沈老夫人正在梳头,路妈妈给她梳了个福髻,戴上玄色的抹额,只要那人不回来烦她,他做什么她都不会管。   这时候成靖宁过来请安,跟在她身边的水袖抱着一盆蓝色的花,长着几片一指长宽的叶子,中间开着一簇花,散发着浓烈的香气。沈老夫人看着新鲜,说:“这是什么花,以前还没见过。”   成靖宁行过礼后,抱过水袖怀里的花盆放在桌上,说:“是端午的时候在京郊天香花圃园买回来的洋水仙,今年才从西洋传进来,我见着的时候就买了。过年前后才开,今天正好开了一株,就先送到您这里了。”   “怪好看的,放着吧。”沈老夫人笑道,白妈妈已把洋水仙放到花厅的案桌上了。老夫人又道:“还有好几个铺子和庄子的账没查完,你留下来帮忙吧。”   “是!”成靖宁欢喜的应道,沈老夫人这是要她帮着理家了,早些学着对日后有用。她的数学不怎么好,但绝对不是体育老师教的,高考的时候考了一百二十八分,创初中到高中以来的最高纪录,虽然现在忘得差不多了,但最基本的四则运算还记得,应付眼下的账目不在话下。   花月搬来她的草稿纸和西洋笔墨,成靖宁在沈老夫人的指点之下,学着查账对账,稽核清算,入了门之后,写写画画,算得倒比沈老夫人快些。看得一旁的白妈妈和张妈妈很是惊奇,笑着夸道:“姑娘能写会算,比账房先生还厉害些。”   沈老夫人怕她马虎大意,说:“你仔细些,别算错了。”   “我晓得,不会有错。”成靖宁在竹纸上书写运算一番,又翻了一页。账本是醉霄楼的,由于辣菜的缘故,今年在所有铺子中赚得最多,掌柜的可靠,账目没有任何问题。   查完醉霄楼的账,成靖宁又请求查其他的,沈老夫人将信将疑的接过醉霄楼的账本,一页一页的翻看,出了一道考题考她:“大和尚每人吃四个,小和尚四人吃一个。有大小和尚一百人,共吃了一百个馒头。那么大小和尚各几人?各吃了多少馒头?”   很简单的数学题,带入方程式很快算出来:“大和尚二十个,小和尚八十个。大和尚吃了八十个馒头,小和尚吃了二十个。不知我算得对不对?”   沈老夫人点点头,怕她是蒙出来的,又出了一题考道:“一妇人在河边洗碗,路人问她为何洗这么多。妇人道:‘家中来了很多客人,两人合用一饭碗,三人合用一汤碗,四人合用一菜碗,共用六十五只碗。问家里来了多少客人,饭碗、汤碗、菜碗各多少?’”   成靖宁写写算算,很快得到答案:“一共来了六十人,饭碗三十个,汤碗二十个,汤碗十五个。”   都对上了,沈老夫人不再怀疑,“都不错,这几天都过来帮我吧。”   账本一直查到十二月十五,沈老夫人为了奖励成靖宁帮她的忙,提前封了一百两红包给她。老人家的奖赏,就是这么的直接,不过成靖宁很喜欢,开始计划着开年之后怎么花钱,又腾了三十两银子出来,提前给院中的诸位发红包。   又过了五日,成永安从松山书院赶回来,四个月不见,人又长高稳重了些,和时而不着调,时而小大人一样的成永皓比起来,他更像大哥。许是感受到来自胞弟的压力,从京郊校场赶回来的成永皓跟着正经了不少。   年底的侯府热闹了不少,更值得欣慰的是,成启铭没回来碍眼。许是被伤了自尊,他不再去求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开始联络过去的同僚好友,试着让那些人帮成振功和成振声在今上面前求情。   官场上混的谁不是人精,知道刑部和京兆尹之所以下狠手,是听了今上的话,谁还敢去触霉头?至于成振清,现在外面的人都猜是他残害手足,不孝不敬家中长辈,参他的折子都如雪花堆满今上的龙案,但今上理了吗?还不是照旧重用,准备明年让他主管边关互市和海贸之事。是以,成启铭忙活了近一个月,没一点进展。   眼下又要过年了,成启铭只好先搁置救儿子的事,去照拂孙子孙女们。他本想联合荀太夫人一起,接成玉宁、成永桓等人到侯府,无奈被沈老夫人拒绝。理由很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决绝:让二房三房搬出侯府,是今上的意思,难道他想抗旨?不尊圣意,是大大的不敬,孝在义前显得那么的卑微,成启铭只好作罢。   成振声做生意赔了不少钱,原本地段不错的宅子也卖了,十一个人挤在顺义街一座一进的宅子,日子过得着实可怜。成启铭怜悯孙辈,拿钱在兴隆街成振功的宅子附近置了一处三进的房子给三房住,又找工匠将两所宅子打通,算在一块儿过日子。两房的顶梁柱都不在,成启铭暂时当起这个家。   落魄的二房三房令人唏嘘,和大房的鲜花着锦比起来,更是惨不忍睹。闲着没事干的京城百姓,各种阴谋论着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如何谋害成振功成振声,说母子两个冷酷无情,连成启铭都回不了永宁侯府。   不过沈老夫人和成振清淡然至极,对外面的议论丝毫不放在心上,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又值年节下,更是热闹。   忙碌了十几日,成靖宁的荷包和帕子也绣好了,今年大概也不会跟着长辈们出门,令国公府那边是不会去的,如此一来,顾家也不能去了。人不去,但礼却要送到。   沈老夫人虽不是记仇的性子,但对世子夫人谢氏的嫌弃仍旧耿耿于怀,成靖宁的自尊些也不允许她去国公府。过去是被嫌弃,至于现在却不想说成是炫耀。自从二房三房被驱赶出侯府之后,大房独霸,皇后眼下地位稳固,四皇子赵承业又极有可能成为储君。父亲也受重用,侯府就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嫡女,无论她是何等模样,都是京城中最炽手可热的贵女。   由于初一一早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都要进宫,所以大年初一的红包提到今晚发,沈老夫人今年赚得多,发起红包来很是豪迈,乐得整个侯府的下人都合不拢嘴,个个喜笑颜开的上前说着吉祥话。侯府中的主人不多,不过沈老夫人开宴设席,请侯府的有功之人过节,琼华院外的梨风堂也是热闹非凡,映衬着琼华院内的喜庆,这个节过得其乐融融。   正月初一的安排则是早起先开祠堂祭祖,昨夜烹煮好的祭肉端上供桌,这时候成启正一房人也到了,聚齐之后开始祭拜祖先。荀太夫人最近被气得不行,没过来参加一年一度的大事。   祭祖之后发红包,一圈下来,成靖宁的荷包鼓了不少,再之后阖家坐在一起吃汤圆,之后分成两拨,一拨进宫面圣拜见今上太后皇后,成靖宁则跟着戴老夫人等一起到大觉寺祈福上香。出门时还不到辰时,大人们都喜气洋洋的,早起的男孩儿女孩儿个个疲倦得很,捂着嘴打着哈欠,爬上马车之后,都肩靠肩的补眠。   大年初一寺庙香客众多,好在大觉寺是皇家寺庙,普通平民进不来,来此地的差不多是京城的权爵之家。成靖宁等人到时,并没出现人山人海的景象。刚回京那段日子成靖宁在大觉寺住过一段时日,对寺庙各处熟得很,跟着戴老夫人等长辈拜过庙里的佛祖菩萨后,拉住一个小沙弥,问了成芙宁的住处。   跟着沙弥一路走到半山的房舍,此地已远离下面的香火人群,显得清幽静谧,周围种了梅花,这时候正开着,红艳艳的一片,映着白雪煞是好看。   走马观花的看了周遭的景色,开门的正是映秋,看到成靖宁,很是惊奇的道:“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芙姐姐,不请我进去坐坐?”成靖宁裹紧了身上的斗篷,问道。   映秋喜道:“二小姐快请进。”将人应进屋之后,招呼荷香几个上茶,自己到里间小佛堂去通知成芙宁。   寺里吃素,又是佛门净地,仅一个月没见到成芙宁,她身上那股子超凡脱俗的气韵越发出众了。加上又是孝期,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更显风骨。“靖宁来了。”两人道完恭贺新禧的话,在炕上坐了下来。   “我把雪儿也带来了,你给瞧瞧。”身后的墨竹提着个笼子,里面正是雪白一团的雪儿。看到成芙宁后,扑腾着要出来。   成芙宁见着爱猫,也喜得不行,抱出来亲了又亲,“多谢你带它来看我。”   “今天祖母他们进宫去了,我就跟着戴祖母她们一起来拜菩萨。芙姐姐在大觉寺可还住得习惯?”成芙宁喝了口热茶暖身,打量着屋内的摆放陈设。很普通的寺庙厢房布置,因在半山的缘故,墙壁修得很厚,火盆里的碳放得很足,在室内一点也不觉得冷,香炉内点着檀香,闻着令人内心宁静。   “一切都还好,没遇到什么麻烦。府中一切可好?”   “都好,姐姐不用担心。”成靖宁拿出一个绣着蓝白两色洋水仙的荷包来交给成芙宁,“这是祖母、爹娘还有戴祖母她们给你的红包,共有五十两,姐姐拿着吧,尽管花,别节省,有什么困难派个小厮回来说。还有这些,是封给陶妈妈和映秋她们的。”   “这么多……”荷包沉甸甸的,成芙宁犹豫着不敢接。   “我也有这么多,芙姐姐不必推辞,在外头哪能不花钱的。”成靖宁固执的把荷包交到她手上。“我得去拜访了然大师,等走的时候再来接雪儿。”   大年初一,了然大师身为主持很是忙碌,成靖宁也只到他跟前问了好就离开,不敢过多打扰。路过清莲宫的广德堂时,又遇到王老夫人一家,此时的萧云旌正在给萧夫人上香,灵位后挂着萧夫人的画像,正是乔迁那日送过去的。这幅画的画风很少女,挂在这样肃穆的场合看着怪怪的。   王老夫人眼神好,看到站在门口纠结的成靖宁,招呼道:“过来吧,没关系的。”   成靖宁敛神走了进去,给萧家的两位长辈都拜了年,又依照着拜见长辈的礼节,给萧夫人上了炷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这对赤金镯子收下吧,算是过年红包。”王老夫人取下手腕上一对金灿灿的镯子来套到成靖宁手上。   “不用不用,这对镯子太贵重了。算起来萧夫人也是侯府的姻亲,和祖母是一辈人,我上香祭拜也是应该的。”成靖宁推辞道,突然间注意到萧云旌的眼神很冰冷,只好讪笑了两声,迫于他无声的压力,只好收下王老夫人的镯子。   “依照皇后娘娘那边的辈分,我还得叫萧大哥一声叔叔呢。”成靖宁想缓和气氛,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哪知萧云旌的脸更冷了,不悦的站在一旁,周遭冷得能结冰。躲在王老夫人身边,成靖宁不由奇怪,她哪里说错了吗?   王老夫人轻拍着成靖宁的手背笑道:“云旌还年轻,你别把他叫老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在生气?成靖宁笑得有些不自然。这时王老夫人又开了口,说:“我瞧着你的画画得好,今年就挂到这边来了。从前也想挂一幅过来,只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你这幅正好。”   “哪里,我的画技还有待提高,争取日后画一幅更好的。”成靖宁不敢再看萧云旌,专心和王老夫人说话。祭拜过萧夫人后,成靖宁拜别王老夫人一家,去寻戴老夫人。回到厢房那边,成玉瑶和成华瑶姐妹几个正聚在一堆说话。看到成靖宁进来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刚才我们都去菩提院那边的许愿树许愿了,等了你一阵还不见你回来,就先去了。”   “半路有事耽搁了,这会儿去应该还来得及吧?”成靖宁才从刚才冰冷的氛围中缓和过来,这时急需转移注意力来抹掉萧云旌那张冰山脸。   成华瑶把准备好的红交给她,说:“还来得及,不过得快去快回,快要用午饭了。”   成靖宁拿了东西,道了谢,带着墨竹去菩提院那边。从守禅院的僧人那里拿了宝牒,写上愿望放进一根拇指大小的竹筒内,系上红布准备进院子,抬头又看到站在树下的萧云旌,脚步霎时又是一顿。 第51章 梦境   相传这棵树是一位到中土传教的天竺高僧, 从佛祖的诞生地蓝毗尼带入神州亲手种下的, 至今已有一千年之久。蓝毗尼是佛门圣地, 传说园内的一草一木极有灵性,加之它又长久吸取天地精华, 早已超脱凡尘, 便成为有口皆碑的神树。   京中盛传,对着这棵千年菩提树许愿最是灵验,因为能直达天听。诸多光环加身,无论男女老幼, 均对它趋之若鹜。大觉寺为了保护神树,每年只许一千人来此祈福许愿,且在此祈福许愿之人, 三年之内不得再次踏入。   菩提树本生长在南方, 移植到北方后一直养得精细,像冬日里周围都放着火盆,这个时候树下便点了一排一排的红蜡烛,替代往日的炭火。冬日到这里来许愿的,都要捐碳火或是点上一支蜡烛。此刻萧云旌就拿着火折子,点那些已经熄灭的红烛。   “怎么不进来?”萧云旌听到脚步声靠近, 并不抬头看她,声音一如冬日的雪那般没有温度。成靖宁站在门口, 一时语塞, 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我已经好了,你进来吧。”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 萧云旌总算站直了身体,吹熄了火折子对她说。   “哦。”成靖宁迈步进入院中,步伐很沉重,她身边跟着的墨竹同样如此,乖巧得像只小土狗。   “今天对不起了,希望您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成靖宁走到树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萧云旌好像不领情,就这么看着她,瞅不出情绪。   萧云旌的可怕,在前几年就有传说,墨竹听说他杀人不眨眼,喜喝人血,这时又见到人,更是战战兢兢,小声对成靖宁道:“姑娘,许过愿之后赶紧回去吧,奴婢实在怕得很。”   成靖宁点了点头,也小声道:“我也是。”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哪怕成靖宁和墨竹都压低了声音说话,仍一字不漏的灌进萧云旌耳中。他已尽量收敛身上的杀气和戾气,现在还那么明显?皱眉沉思间,成靖宁已带着墨竹绕到另一端,等看不到人之后才双手合十许愿,把手里的宝牒往树上抛。   许是太过紧张,平日里力气大的成靖宁发挥失常,拴住竹筒的红绸并未挂在树上,在枝丫间走了一遭后垂直往下掉。正在可惜的时候,闪过一道黑色的身影,接住掉下来的竹筒,纵身往上一跃,灵敏的在树间攀爬,到顶端之后把红布系在枝干上,打了个死结。   “这样就不会掉了。”萧云旌干净利落的下来,拍去手上的灰尘和渣滓,“以后别叫我叔叔,我没那么老。”   “哦……”成靖宁木木的点头,果然是在为这个生气,下次不喊叔叔就是了。   “我先走了。”萧云旌还在反省中,不在此地多留。   成靖宁点上蜡烛,滴蜡把红烛固定好,又朝菩提树拜了拜,祈求今年平安顺遂。回厢房那边,素斋已摆好了,成华瑶在门前等得望眼欲穿,见到人回来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总算回来了。”   用过素斋后,成靖宁到半山的小院儿接了雪儿,和成芙宁道别后跟着戴老夫人一行人回侯府。沈老夫人等人还没回来,成靖宁颠簸了一路,回来之后就洗了脸和脚,爬上床躺下,“我先歇一会儿,祖母回来后再叫我。”   梦里是萧云旌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虽然很英俊,但比她画的恶鬼还可怕。她在深山林子里死命的跑,后面是拿着剑尾随的萧阎王,成靖宁怕极了,一路狂奔,最终站在山崖边上,前后都是死路,成靖宁早已骇破了胆。   “你跑啊,怎么不跑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萧云旌,这时候笑起来有些阴森恐怖,又像一个油腔滑调的混混,看上去可恶至极。   成靖宁站在悬崖边,俯身往下看,底下是轻烟白雾,朦胧一片,登时吓得腿脚抽搐。她还在犹豫跳不跳,身后的人就先送了她一程,一脚把她踹了下去。“救命!”她张扬着四肢,在浮空中胡乱挥动。之后不知怎的,她竟然开始往上浮,飘了一阵子之后,失重一般的往下掉,啪嗒一声落入深潭中。   潭里有许多鱼,个个都有十来斤重,成靖宁兴奋至极,想着把这些鱼都做成水煮鱼、麻辣鱼、青椒鱼和烤鱼,于是她不知从哪里捡来一个木桶,开始捉鱼,一捉一个准,装了满满一桶,再下水时,看到水底有一具被泡得发胀、有些巨大且微腐的死尸。死尸和她打了个照面,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成靖宁突然就被吓醒了。   抱着被子坐起来,用力甩了甩头,旁边蹲着三只猫,排排坐着,很乖巧,齐齐抬头看着她。“还好是梦……”白日梦很快烟消云散,成靖宁洗过一把冷水脸后就忘了。站在穿衣镜前看了看,好像又长高了,她终究没辜负成、沈、顾三家的优良基因,开始成长了。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沈老夫人便带着小辈们去令国公府。原本成振清和顾子衿回顾府,不过顾府那边约好初三上门,是以夫妻两个跟着沈老夫人去给舅父拜年,今年依照去年的例子,成靖宁待在府中,不去走亲戚。   中午准备用膳时,甄妈妈进屋来禀告说,老侯爷带着二房三房的人回侯府给荀太夫人拜年了,这时候都在景斓堂那边说话。“我知道了,派人通知祖母和父亲了没有?”荀太夫人还活着,就是有圣旨也不能拦住他们过年回来拜见长辈,而且只要不长住,小小的住上几日,也无人敢说什么。   “沈大管家已派人去了。”哪怕沈老夫人吩咐过,沈时也不敢硬性阻拦。   “现在二房三房都不敢乱来,倒不必担心,另外让管家和白妈妈派人看住那边。”少了成振功和成振声两个祸害,二房三房现在翻不起浪来,唯一的麻烦就是成启铭。   “老奴立刻去办。”甄妈妈得了令退下,小丫鬟们依次把饭食送进来,成靖宁独自对着三菜一汤,思索着接下来成启铭又会起什么幺蛾子。   还好,府上风平浪静。下午申时,沈老夫人等人回府,当即命人叫成靖宁去琼华院。顾子衿担心成靖宁被欺负,一见面就拉着她问道:“我们不在的半日,家里可有事发生?那边……没寻你麻烦吧?”   “没有,太奶奶和祖父估计不想见我,所以没理我。”成靖宁猜测说。很显然,太夫人、老侯爷和二房三房才是一家人,大房就好像是破坏他们一家和谐的大恶魔。   “不说那边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今天你没去国公府,红包和礼物给你带回来了。你舅婆还问起你了。”沈老夫人说话的空档,张妈妈已把沈家亲戚送的红包等东西摆了出来。   成靖宁见着一个个鼓鼓的红包,登时喜笑颜开,“都是给我的吗?”又可以存私房钱了,过年对小孩太友好了。   “这些都是给你的。”顾子衿瞧着自己女儿财迷的模样,登时有些头疼,是崖州的十年过得太苦的缘故吗?   后几日走亲戚串门,由成振清和顾子衿带着两个儿子去,沈老夫人留在府里处理家务。初二来给太夫人拜年的二房三房,大有在侯府长住的打算。沈老夫人不好赶人走,只按接待客人的礼节招待诸人,十分的客气,十分的疏远。现在侯府上下换上沈老夫人和成振清的人,对成启铭和二房三房的人自是没好脸色,若不是碍于侯府的声誉和大过年的喜庆日子,在景斓堂和安然馆伺候的下人早就提拳头上了。   初五之后,陆陆续续有客人到侯府来拜年,成家旁支、令国公府和顾家等姻亲早早的到了,女眷们都聚在沈老夫人的琼华院说话。成靖宁见过诸位长辈之后,就坐到一堆表姐表妹里叙旧。   沈嘉月一见到成靖宁就揽着人质问:“初二你怎么没来?我还眼巴巴的等了你好久。”   “祖母说,我还得修身养性。不止你家,外祖母那边我也没去。”成靖宁解释说,令国公府中她唯一能说上话的只有沈嘉月。   “都回来两年了,沈祖母还不让你出门?”顾婉琰不解,成靖宁现在又不是刚回来那时,怎么就不能到亲戚家走动?   “也许明年我就能出门了。”成靖宁说,“三月踏青,我们一起去放风筝,约上英娘和韩姑娘。到时候我画样子,交给风筝坊的师傅去做。”   “说好了哈,一定去。”沈嘉月是个爱玩爱凑热闹的性子,春游踏青,是难得出门的机会,“对了,我娘和我爹答应我明年来你这里小住!等元宵之后我就过来。”   “房子我给你收拾好了,到时候一定要来。”成靖宁说。   “好羡慕你呀嘉月。靖宁,以后有好吃的一定要来顾府通知我!”顾婉琰羡慕着说,左顾右盼一阵没见到猫的影子,又问道:“你的猫呢,没抱来玩儿?”   “在我的院子里,带你们去看。”说着,招呼表姐妹们去行云院院。   到行云院时,只有可可和雪儿在,两只猫都卧在窝里打盹儿,噜噜不知道去哪里了,问守在院内的云萍几个,也没见到猫的影子。“跑去玩儿了吧。”水袖支吾道,噜噜顽皮,经常在侯府各处乱跑,她们没一个抓得住,不过到饭点儿会自己回来。   “中午回来的时候帮我留着它,不许它乱跑。”成靖宁笑道。   萧云旌从树丫岔里把浑身脏兮兮的噜噜抱出来,噜噜被歇息在树上的夜枭吓得要死,见到人之后死死地扒着不放,惊魂甫定的叫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祖母说这种猫最是温驯,现在看来比小野猫不逞多让。   回答他的只有噜噜劫后余生的喵叫声。   抱着猫去一路问去行云院,走到院墙外发现已经有人攀上高墙,身体隐在藤树之间,似笑非笑的看着院内的情形。“沈家小五,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看成家表妹啊,姑祖母一直藏着不让见,我只好自己来了。看起来没外面说的那么不堪嘛,挺不错的,比我家的几个妹妹好看多了。”沈珵一点没有偷窥被发觉的羞愧和困窘,反到坦然的说了自己的目的,像和老朋友侃谈一般,自若的谈笑风生。   萧云旌抱着猫默默不语,走到院门前轻声扣门。开门的是花月,见到一身渣滓的噜噜,登时点着它的脑袋批评道:“又跑哪儿去玩儿了?弄成这副德行。”   “被卡在树枝中间了,一直叫。正好路过看到,顺手抓回来还给你们姑娘。”萧云旌把猫交给花月。   花月连声道谢:“多谢萧公子,还烦你跑一趟。”   “不用谢。不过我刚才经过的时候,貌似看到有小贼,通知你家姑娘小心一些。”萧云旌笑着说完,大步离开。   花月抱着猫,把门关上,路过花墙时瞟了一眼,没有任何发现。不过想着萧大公子不是撒谎之人,把猫交给成靖宁时,悄声说了花墙上可能有小贼的事。   成靖宁抚摸着猫头,对身边的沈嘉月和顾婉琰说:“噜噜太脏了,花月给它洗个澡。等毛干之后你们随便玩儿。不过这之间嘛,我们找个新乐子怎么样?”   顾婉琰虽是温柔娴静的淑女,骨子里却有爱玩乐的天性,当即道:“什么乐子?”   “玩弹弓,就射院子里的靶子。看谁射得准,彩头就是噜噜的那幅画。”成靖宁打开抽屉,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三把大弹弓,这些小玩意还是成永安给她买回来的。   “好啊好啊,我先来!”江门虎女沈嘉月当即撸起袖子,拿了一个弹弓。顾婉琰也犹犹豫豫的拿了一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三人站在藤花墙五十步远的地方,一个接一个瞄准靶子射击。沈嘉月从小练过,稳头准,顾婉琰看似文弱,却也是玩弹弓的一把好手,眼见着又射中靶心,哈哈一笑:“又中了!”   “靖宁,你就别和我们抢了。”顾婉琰欲抽走成靖宁手里的弹弓,成靖宁坚定的往前一站:“不和你们抢,画都有份,我画了好多呢。弹弓本来就是用来玩儿的嘛,当然我也有份。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准头。在崖州的时候,我跟着村里的小伙伴儿打过山里的野鸟呢,所有人中我打的最多。”   她说话之间,已经变了方向,朝藤花墙那边瞄准,嗖嗖三粒石子迎面打在沈珵的脸上。好在他反应敏捷,伸手挡了下来。不过还没等他拦完,飞速射来的石子已打中他的肩井穴、膻中穴、中脘穴和膝盖。   都是打了会很痛的地方,中招的沈珵没防备,登时就从院墙上摔下来。   还在看成靖宁炫技的沈嘉月和顾婉琰看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听到“咚”的重物坠地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有小贼偷窥咱们,要不要出去看看?”成靖宁收回弹弓,很得意的摇了几下。   沈嘉月最爱瞧热闹,忙点头说:“去去去,不然小贼跑了没戏看!”   三个离开行云阁,没见到小贼,只看到雪地上的印记,还有仓皇逃走留下的脚印。顾婉琰掩嘴轻笑:“看来摔得不轻。”   “这么大胆子敢来我这里偷窥,简直活腻了。这次只是小教训,下次可不会让他轻易逃脱。”成靖宁很神气地道。小贼倒不至于,估计是侯府亲戚和成振清同僚家中的同龄男孩儿,想过来看个究竟,但男女有别,不好光明正大的看,就爬墙偷窥了,毕竟她神秘得很,见过她的亲戚还不多。   顾婉琰又道:“弹弓的力道很轻,你怎么让他摔下来的?”   “平日里看了几本医书,对穴位略知一二,知道打哪里最疼,今天正好派上用场。”成靖宁毫不掩饰对闲书的喜爱,今天能打中熊孩子,是她涉猎广泛的功劳。   躲在墙角的沈珵听到三人的谈话,登时觉得更肉疼,看不出这个表妹这么促狭。不过这样才好玩儿嘛,比那些闷头闷脑的大家闺秀有趣多了。但真疼啊!下手也忒重了些。   “好可惜没抓到,不然可好玩儿了。”沈嘉月无不惋惜,不过更好奇是哪一个敢在永宁侯府撒野。   “人走了,我们也回去吧。画我让碧波给你们包起来,走的时候送到你们手上。”成靖宁一手挽着一个,回行云阁时猫已经洗好,花月正给它擦水。噜噜这会儿倒老实,乖乖的一动也不动。   正午开席时,荀太夫人却领着二房三房的女眷到了,看到她们来所有人都敛起笑容。这屋里人的辈分就数荀太夫人的辈分高,在场诸人不得不行礼问安。沈老夫人只得把上位让出来,请她老人家上座。   荀太夫人视若无物的由成康宁和成玉宁扶着走到上座坐下,又难得得露出笑脸和一干贵妇们说话谈笑。永宁侯府阴私整个京城上下都知道,碍于教养和面子,只好客气的和荀太夫人说话。寒暄几句之后,却无人再理太夫人。好在很快开席,尴尬的场面没持续多久。   荀太夫人、王老夫人、令国公夫人和三个儿媳、顾府尚书夫人婆媳及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婆媳一桌,饭桌上的氛围冷得吓人,小辈们都安静吃饭,老夫人们时不时的用公筷相互夹菜,劝着多用些吃食。   小姑娘们坐一桌,就在离老人家们不远的地方。沈嘉月是个藏不住话的,眼睛四下探寻,见着荀太夫人那一桌上上下下透着古怪,扯了扯成靖宁的袖子,凑到她耳边耳语道:“我说二房三房的人怎么也在,不是分家了吗?”由于令国公的关系,她对成家二房三房极其厌恶,尤其成玉宁和成康宁,一个跋扈一个高傲。   成靖宁咬着筷子,无奈道:“他们初二就到侯府了,说是给太奶奶拜年,并未违抗圣意,祖母不好赶人走,他们就这么住下了。”   “哦……”沈嘉月虽然爱玩闹,是小孩子心性,但不代表她蠢,当即明白成靖宁话里的深意,并深深表示同情。   “你那位庶姐呢?”这位倒是有眼色,没出来招人嫌。   成靖宁对成芙宁表示同情,说:“在大觉寺,过年派人去接了,她说诵经超度和祈福不能中断,所以没回来。”   “我听说过她,当年你们府上的姑娘就她不错,她琴艺很好,曾经远远的听过一段。”沈嘉月对成芙宁印象颇好。   顾婉琰也好奇的凑过来:“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呢?”   “秘密。”沈嘉月一脸的高深莫测,坐好了专心吃菜,夹了一块青花椒鱼吃,麻辣的口感在嘴里散开,刺激着每一个味蕾,“靖宁你家的菜太好吃了!”   “我还有好多菜,以后一起做着吃。”成靖宁对吃货总有一颗包容的心,很乐意分享,发现沈嘉月应该能和英娘成为朋友。   沈嘉淑夹了一块汁多量足的肉给沈嘉月:“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谢谢三姐。”沈嘉月笑得眉眼弯弯,这下不再和左右的姐妹咬耳朵,专心吃菜。   府里长辈之间的斗争,沈老夫人向来不让成靖宁参与,午宴过后,就让她带着平日里几个合得来的朋友去行云阁玩儿。拜别诸位姻亲长辈之后,沈嘉月嚷着要去行云阁拿画。   申时一刻,令国公府的二夫人派人到行云阁来找沈嘉月。沈嘉月裹好画,对成靖宁道:“婉琰、华瑶、靖宁我先回去了,上元节后来寻你。对了靖宁,你帮我画几幅花样子吧,我自己描的总没你好看。”   “你要什么样式的?”举手之劳的事情,成靖宁没有拒绝。   沈嘉月撸着噜噜的猫头想了想,说:“一副花开富贵,然后是梅兰竹菊各一幅,另外的你帮我想吧,你画的那些总是很新奇,颜色也帮我配好哦。”说着,讨好的抱着成靖宁的手臂,只差没跪下祈求了。   顾婉琰轻捏着沈嘉月的脸,笑着打趣说:“你这人,来吃来拿了,还要人家帮你画花样,要求还多。” 第52章 元宵   沈嘉月脸皮厚, 靠在成靖宁肩膀上笑道:“都是姐妹亲戚, 不用那么介外, 是吧靖宁。”   成靖宁也喜欢沈嘉月自来熟的性子,说:“我帮你画了, 你也得回报我点儿什么才行。”   “等过了年, 我请你到山月居吃席。”沈嘉月大方道。   “那我不客气啦。为了对得起你的席面,我得多帮你画一些才行。”成靖宁捏着下巴沉思一阵。   “不和你继续贫了,我先走了。”沈嘉月狠狠的在噜噜身上蹂?躏了一把,拿着画大步离开。   永宁侯府外, 二夫人已经等了好一阵子,正在焦灼之际沈嘉月才匆匆赶来。不等二夫人发火,沈嘉月已挽住她的胳膊道歉:“娘我来晚了您别生气。”   “怎的耽搁了这么久?”二夫人问道。   “我让靖宁帮我描几幅花样子, 有屏风的有扇面的有荷包的还有衣裳上的花样。她都答应了, 等我过来之后和她一起做女红,然后再请她到山月居吃席。还有我手里的这个,也是她画的。”沈嘉月扬了扬手里的画纸。   二夫人手指弹了弹女儿的额头:“就你多事,花样子就不能自己描么?”   “那不一样,靖宁描的比我好看,配的颜色也比我好。我这不是想着祖母六月的生辰吗, 到时候送一些我做的东西。”沈嘉月不以为然,对成靖宁一番夸赞, 展开手里的画纸, 说:“你看,这只是她平时的涂鸦。”   画上是一只灰白色的胖猫, 站起身扬着前爪扑蝴蝶,寥寥数笔,把猫的机灵可爱描得淋漓尽致。二夫人拿过女儿手里的画啧啧称奇:“想不到靖宁真有这本事,虽然在传她跟着顾楷学画,但没几个相信她真会画的。你说得没错,她配的颜色,的确很不错。”   “那是,她屋里的挂的画和屏风等摆设,都是她画的。娘你看到姑祖母屋里的那架大屏风了吗,就是珊瑚海鱼图那个,样子和丝线都是她弄的,新奇又好看。她最近又在绣吉祥如意的花样,很是喜庆。”沈嘉月喋喋不休的夸着成靖宁,二夫人听着不住点头,想起一年前听到的传闻,突然莫测一笑。   沈嘉月说得起劲,瞧见母亲这幅神色,问道:“娘,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只是想起你大伯母了而已。靖宁刚回京的时候名声不怎么好听,你姑祖母为她考虑,想把她嫁给你五哥。只可惜你大伯母看不上,狠狠地讥讽了一番,之后你姑祖母就没再提两家联姻的事。现在看来,你大伯母看走眼了。”二夫人呸呸几声。她和世子夫人谢氏都出身高门,闺中时都是好强的性子,成为妯娌之后处处明争暗夺,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积年累月下来矛盾只多不少。她时刻关注着大房那边,谢氏做了什么事,她总能听到些许风声。   到永宁侯府走动的这几年,她倒是瞧着成靖宁不错。只可惜沈老夫人不会同意,再说长房唯一的金贵的嫡女,怎能嫁国公府二房的孩子?她丈夫即将到陕西任知府,长子已娶妻,次子还在读书,天赋平平,虽有家族扶持,但何时有功名很难说。   “这倒是,五哥虽然前途大好,但性子顽劣,整的一匹脱缰野马,也就祖父治得住他,若靖宁真嫁她,怕是会吃亏。”沈嘉月评价沈珵说,因着二夫人的关系,她对大房她很有成见。   沈二夫人折好画,闻言皱眉道:“你才多大,说什么嫁呀娶的,回去给我安分些,学学你三姐。”三姑娘沈嘉淑,大房嫡女,是最得国公夫人称赞的晚辈,一言一行皆为府中姐妹们的楷模。谈及那位死板无趣的堂姐,沈嘉月吐吐舌头,很快闭嘴。幸好成靖宁不是那样的人,想着她的猫和诸多吃的,巴不得快些过上元节才好。   陆陆续续送走宾客,忙碌的一天结束。白天荀太夫人的出现总算没出大事,毕竟上了年纪,做事有心无力,午宴结束之后就回了景斓堂。之后数日,是诡异的宁静,成启铭没带人到琼华院来找麻烦。到正月初十时,带着人离开侯府,住回兴隆街。永宁侯府得到难得的平静,倒让成靖宁觉得不真实。   据说他之后到忠敬侯府拜访,劝说罗氏和成振功复合,回成宅主持大局,结果被忠敬侯府的人轰出来,侯夫人身边的妈妈更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痴心妄想。一个宠妾灭妻、折辱打骂妻女、杀妾下狱、即将被流放边疆的将死之人,祸害了她们小姐大半辈子还不够,竟然还想拉她入火坑。   那妈妈表示,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说罗氏和罗永泽他们已和成家没有任何瓜葛,望老侯爷不要再舔着脸皮上门!这次看在过年的份上就这么算了,若再有下次,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最后,成启铭在左右街坊的注视之下,狼狈的离开。   忠敬侯府荷风院中,还留有刚才罗氏和成启铭理论时的紧张,那时她拿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勇气,对曾经的公公说:“过去那些事,我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更何况成振功杀了人,我不想成为下一个翠竹,最后死无全尸。至于一个女人带三个孩子,我不有沈老夫人这个好榜样吗?眼下正向她取经呢。至于馨宁安宁和永泽,有晚辈的娘家人操心,无须您多虑。”   罗氏过去何等柔善温良?成启铭不曾想她会说出这番伤人的话来,“你……当真不愿再给振功一次机会吗?”   “我给过他很多机会,只是他都不在乎,现在我也不在乎了。老侯爷请回吧!”罗氏此刻理智得可怕,为了自己,为了儿女,她必须留在忠敬侯府。   此刻,罗氏将两个女儿揽入怀中,全然没有刚才和成启铭理论时的强势,温柔地道:“娘现在不糊涂了,不会再做错事。”   “娘……”一向坚强的罗安宁忍不住流泪,罗氏这一世总算醒悟了。一切,正朝她奋斗的方向发展。   这番风波过后,很快就是上元佳节,京中有灯会,帝后会登上宫墙放孔明灯与民同乐,帝京这一夜会变成一座不夜城。难得的热闹日子,沈老夫人和成振清自是准许成靖宁出门游玩,特地叮嘱成永皓兄弟两个看好成靖宁,又吩咐随行的下人们把三个都看牢了。   上元节和中秋节是京城唯二不宵禁的节日。每到这个时节,热闹繁华的大街张灯结彩,无论高官百姓,均走出家门上街瞧热闹,平日里矜贵的高门小姐,也会出门来欢庆灯节。   “每年上元节和中秋节,皇上皇后都会登上宫墙放孔明灯,与百姓同乐。那时会有灯谜,谁猜中宫中贵人们出的谜题,就能得到贵人赏赐的东西。”成永皓兴致勃勃的说道,准备去抢皇后娘娘出的谜题。虽是自己的亲姑姑,但不到年节时候是见不到的。   “这不错,大哥二哥要加油哦。”成靖宁对猜谜没兴趣,倒是对皇后很感兴趣。沈老夫人一手教出来的女儿,一定不会差,尤其让今上都宽容放她的两个异母兄弟一把。   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沿途的宅院和商铺门口,都挂着形态各异的灯,做得别致精细,映着火红的灯光格外喜庆。到朱雀大街,人已摩肩接踵,不得不下马车步行。“你们就在这里找个偏一点的巷子等我们。”成永皓吩咐着车夫,带着胞弟和妹妹就往人群里挤。   京城许多百姓都等在宫墙之下翘首以盼了,人多难免发生混乱,成永安面容严肃,叮嘱成靖宁说:“跟着我们别乱走,小心弄丢了。”   还好有禁卫和京兆尹府的人来维护秩序,尚无踩踏事件发生,帝后到戌时才来,老百姓们都耐心的等着。瞻仰帝后天颜这事,在京城永不过时,等到楼上大太监出现,宣读了今上关于对新年的祝福及祈愿之后,众人皆知,今上和皇后马上要出来了。   成永皓摩拳擦掌,“不知姑姑今年准备了什么礼物,我要全得!”今上和皇后会出五个灯谜,至于其他嫔妃则有两三个不等,不过众所周知,皇后的赏赐是最最丰厚的。作为家里唯一走科举这条路的文化人,成永安面上不显,眼睛里却透着跃跃欲试。   成靖宁忍不住道:“大哥,你有把握赢过二哥吗?”   成永皓在读书上自是比不过胞弟,这时候扯着成永安的袖子道:“你去抢陛下的礼吧,别和我抢姑姑的东西。”成永安只笑笑不语,显然对成永皓的提议不以为然。   帝后出现之后,人群发生骚动,一片跪拜口呼万岁之声和祝福之声。今上声音如虹,道:“众卿平身。”   百姓们起身之后,依旧齐呼万岁。今上抬手示意诸人安静,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新年祝福及愿景的演讲。冗长官方的话,成靖宁没性质听,倒是一门心思去打量站在今上身边的皇后。   皇后一身锦衣华服,显得雍容华贵,将身边所站的其他嫔妃都比了下去。皇后长得极其漂亮,一张标志的鹅蛋脸融合曾经京城第一美男子成启铭和名门美人沈文茵的所有长相上的优点,可妩媚可端庄,用倾国倾城形容也不为过,哪怕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风采依旧,比年亲新鲜的婕妤美人多了几分韵味。   这样的容貌和气度,难怪能让今上喜欢,哪怕当年今上多么憎恨成家人,也不能无视这样一个美人。得沈老夫人真传的皇后,可谓是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难怪今上身边百花齐放,她也能屹立不倒。成靖宁好像找到永宁侯府得以保全的真相,这也是看脸的时代啊!   再看她旁边的几位嫔妃,年纪颇大的应该是宫女出身的张柔妃,很是温良谦恭,强颜欢笑风韵犹存的是方婕妤,还有新进宫最近比较得宠的江南美人蓉嫔和江贵人,以及丽妃、静妃、玉蘅夫人等人。   成靖宁的目光移到今上身上时,他的长篇演讲已经结束,开始宣布猜灯谜一事。今上身姿挺拔,相貌算不上俊朗,但胜在气势足,一举一动很有威势,有那么一股子凌厉和杀伐果决的高冷,眉宇间透着英明睿智,他就是上一世古装正剧里威慑天下的帝王。   各宫的灯节赏赐很快抬上宫墙,皆是贵重的不凡之品,引来宫墙下的百姓一片欢呼,摩拳擦掌准备抢谜题。   不过要想猜中宫中贵人们的谜题,得过五关斩六将,猜中之前设置的三关灯谜,全中之后才能去选宫中贵人们的灯谜,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争抢和混乱。   成靖宁第一次参加此等盛会,被身边的兴致高涨的人所感染,也跟着成永皓和成永安一起猜灯谜。宫墙之前摆了上百张桌案,每一个宫监严阵以待,坚守着岗位,迎接前赴后继的老百姓。   只有五个谜题均猜中的人才能进入下一关,由此刷下不少人。成靖宁觉得好玩,充分发挥才智,誓要赢一个赏赐回府。好在她平日里看过几本闲书,反应不快,但都靠自己猜出来了,最后拿到通关票,站在了各宫贵人们身边的大太监面前。成永安已在猜最后一个今上出的灯谜,成永皓还在皇后出的第三个灯谜前挠头抓腮。嗯,反正皇后的谜题还剩一个,她去试试吧。   成永皓正在费神之际,见着成靖宁拿起一张谜题,怒道:“说了别和我抢的!”   “我又没答应,再说谁规定必须你得了?”成靖宁厚颜无耻道,展开帛纸,上面写着一行小字: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物,前世栽种我心中。等待有缘与君逢,共赏春夏和秋冬。打八个字。   一首情意绵绵的情诗,想来不是写给今上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嫁入皇家之后,便是遥不可及的念想,皇后心中,到底有几分不甘吧。   成永皓已猜完第四个,正杀气腾腾的赶过来,见成靖宁发愣,不客气道:“到底能不能猜?猜不出就我来!”   成靖宁把灯谜藏身后,“谁说我猜不出来?”说着执笔在末尾写上:情投意合地久天长八个小字。“好了。”交给皇后身边的大太监郑公公。   在宫中行走之人眼色最是出众,一见便知是皇后娘家的嫡出小姐,笑眯眯的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心道不愧是永宁侯府出来的,相貌一个赛一个的好。想起先前的传言,便知全是胡说八道。“恭喜二姑娘猜对了,这是娘娘的赏赐,您拿好了。”   是一对金镶玉的同心龙凤镯,正合了那首情诗。“多谢大人,回宫之后代我向皇后娘娘问安。”成靖宁拿着镯子细细欣赏,道了声谢后。   “姑娘客气了,您的话老奴一定带到。”对着永宁侯府的三位,郑公公十分客气。   “有劳了。”成靖宁说完话,就被成永皓拖走了。   人群散去之后街市上才热闹起来,除了皇家贵人们的上元节赏赐之外,还有各门各府的灯节猜谜,礼品也丰厚诱人,不过对成靖宁兄妹来说吸引力还不够。把等到的赏赐交给随身小厮和丫鬟,兄妹三个又一头扎进闹市之中。   眼下穿城而过的白通河边已挤满了人,成靖宁也跟风买了一盏莲花灯到河边放。“写的什么让我看看?”成永皓挤了过来。   “愿望被人知道了就不灵了,大哥你别看。”成靖宁捂着薄竹片不让看,大步走到河边,把河灯放在水面,祈求着一切顺利。   “有什么稀奇的?”成永皓抱着手臂表示不屑,少女的心思很好猜,加上家里现在糟心事一堆,认真想一想就知道。   成靖宁放了河灯,等它飘远之后才回道:“不稀奇也不告诉你。”   回到大街上时,身边左右的人都买了面具戴在脸上,成靖宁觉着好玩儿,掏钱买了三个,一个凶神恶煞的钟馗,一个红脸的张飞,一个滑稽的猴脸。审美一向很好的成永皓拿着钟馗吐槽说:“就不能选个好看的吗?明明还有这么多。”虽然嫌弃,还是戴上了。   “今夜有打铁花表演,据说师傅是晋中那边来的,我们过去吧。”沉默了一路的成永安,终于无法忍受兄长幼稚的言行,甚至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绚烂的打铁花成靖宁只在电视和书里看过,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已是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五彩缤纷的铁花中,还有穿梭的龙灯,瞧上去气势磅礴,围观百姓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挤过来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老师傅打铁花表演将近两刻钟,中途休息之后,换上一个年轻的徒弟。成靖宁瞧着没老师傅的娴熟绚烂,准备退出人群离开。   成永皓还没看够热闹,对成靖宁说:“再等一等吧,看完这阵就走。”   年轻人的技艺比不上老师傅,不过胜在年轻反映灵敏,脑子活络有新招,打出的铁花足够新奇,也引来一阵欢呼。   被众多人一阵吹捧,第一次登大场面的年轻人绷紧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害怕出错被笑话,更卖力的表现。围观百姓送上的欢呼声更热烈,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出错的年轻人,到底还是失手了。滚烫的铁花四处飞溅,刚才还欢呼雀跃的人群惊慌失措的往后退,被挤在人群中的成靖宁目之所及都是高大健朗的成年人,带着各种面具,不管不顾的往后退。   好在老师傅很快控制了场面,不至于引起太大骚动,人群又很快镇定下来。老师傅领着弟子道歉之后,又开始新一轮的表演。又是漫天缤纷的火花,掩盖下刚才的一场失误,包容的京城百姓,很快忘记小弟子带来的恐慌。   只是上元夜注定不会平凡,惊心动魄的一幕过去之后,附近的棚子和房屋燃起大火,噼里啪啦火势蹭蹭上蹿,惊恐的人群四下散开,原本一场精彩的打铁花表演只得终止,本是扬名的好机会,不想出了这档子事,只好收工提前离场。   好在京兆尹的人来得快,控制住了火势,安排疏散人群。成永安在人群中穿梭,左右顾盼,没有看到成靖宁的影子。成永皓意犹未尽,遗憾的想着下次再看得到中秋了。   “大哥,靖宁不见了!”成永安巡视一圈,惊恐的拦下成永皓说出这个噩耗。   成永皓一门心思想着刚才的表演,闻言恍惚道:“不见就不见了吧。”细想着不对劲,忙道:“谁不见了!”   “靖宁不见了!”成永安惊慌失措,最开始铁花飞溅到人群中时,成靖宁被挤到人海中,他奋力想穿过人墙去寻人,无奈成靖宁个子小,一下子就被淹没了。他横冲直撞引来诸人不满,加之铁花表演再次开始,涌向这边的人越来越多,成靖宁如滴水如海,不见了踪影,连她身边的几个丫头也不知被挤去了什么地方。再后来附近起火,整条街混乱一片。   “怎么不早说!”成永皓也急了,眼下街上这么多人,上哪里去找?万一遇到拐子,那就糟了!“快派人回府通知祖母和爹娘,我去请禁卫中的大哥帮忙找!”   他整日在卫所里待着,又有令国公府的人脉,请禁卫帮忙不是难事。听说永宁侯府的二姑娘丢了,邢钊立即整兵,开始全城搜寻。侯府上下听闻此时,登时大惊,没空责备成永皓兄弟两个,立即派人去找,又往宫里递了牌子,请求皇后出手,戒严京城找人。   成宜惠还在凤仪宫还在听郑义回灯谜的事,听到自己的赏赐全部落入娘家人手中,不禁笑道:“永皓永安都不错,对了,我那侄女呢?说起来回京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她呢。”   “侯府的公子小姐,都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京里的传言娘娘不必在意,二姑娘通透着呢。”郑义笑着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作者的卖蠢时间:   灯谜是我百度来的,然后修改了一下。   关于节奏问题,最近在改大纲,删了约三万多字,加快进展(/(ㄒoㄒ)/~~我的心在滴血……)。至于男主……在结婚之前,都是打酱油的状态(我已经很努力的在给男主加戏了,每天都在想,要怎样帮他刷存在感,~~o(>_>o ~~)。   男主比女主大九岁,所以上辈子错过了,这辈子……男主要慢慢等,毕竟,女主离古代法定结婚年龄还有差不多四年的时间。并且男主是武人,虽是宗室但却是商人之家的嗣子,地位不太高,所以要很努力的去挣功名,否则是娶不到女主的。   因为成家一致的意见是,要给女主找一个性情相当的书香门第家的夫婿,加上女主的其他桃花,所以男主这条路走得比较艰难,要找一个让成家无法拒绝他的理由,且踢掉家世背景都很好的男配。   然后是撩女主这个问题,女主比较迟钝,且和男主不在一个频道,一直把他当长辈(毕竟是叔叔辈的,男主的悲伤辣么辣么大(〒︿〒)),get不到,所以一直是男主一个人在表演,大写的惨。最最最主要的是,我不会撩啊哈哈哈哈!(一点也不好笑……)(T_T) 第53章 失踪   “本宫还不清楚你?什么都能夸出一朵花儿来。”成宜惠笑骂道, 一边抱着小儿子哄他睡觉。   郑义坚持着说:“娘娘到时召二姑娘进宫来瞧瞧便知老奴说的是真是假了。”   正在谈笑间, 秦宫人步履匆匆的进殿来, 急道:“娘娘,大事不好了。侯府的二姑娘不见了, 刚才老夫人递牌子进宫求见您, 但碍于宫规只递了消息进来,求您请见陛下,让陛下下旨全城找人。”   成宜惠大吃一惊:“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忙命宫人进来给她梳妆,准备去今上的太极宫。   “今夜上元佳节, 街市上的人多,府上的公子小姐去看打铁花,不曾想新上手的师傅技艺不精失了一次手, 引起人群骚动, 那时二姑娘就被挤进人群和两位公子失了联系。再后来附近的街市起火,场面更混乱,就彻底不见了踪影,侯府的人已经找过了,没任何消息。”秦宫人是成宜惠从成家带进宫的贴身婢女,十多年来一直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成宜惠换上一身常服急匆匆的往太极宫赶, 到时今上正与江贵人听曲观舞,听闻皇后到来, 江贵人只得叫停歌舞, 到宫门口迎接。成宜惠无视江贵人怨恨的神情,直接踏进宫门, 见到今上行过礼之后说明来意:“陛下,今夜臣妾的侄女在观看打铁花表演时不小心和家人走散,现下永宁侯府和禁卫及京兆尹的人已找了一轮,却一无所获,臣妾担心出大事,求皇上下令全城寻人。”   “什么人这般大胆敢在京城里绑人?”天子脚下,高门贵女失踪,几乎是打他赵澈的脸。   成宜惠眉头紧蹙,忧心道:“臣妾也不知道,这孩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知谁要害她。不过现在还不是追究幕后真凶的时候,赶紧找到人才是正理。”   赵澈当即唤道:“康大海,传朕旨意,戒严京城,全力搜寻,务必找到人抓到绑人的歹徒。也让京城周边的城镇注意着是否有可疑之人,一经发现立刻抓起来。”   总管太监康大海领命离开,成宜惠跪下伏到在地,哽咽着谢恩:“臣妾谢皇上恩典。”   美人垂泪,最是让人怜惜的,赵澈大感心疼,亲自将成宜惠扶起,为她拭泪时柔声宽慰道:“已经派人去找了,一定会没事的,安心等消息吧。”   “都是臣妾不好,在宫里惹眼招人恨就算了,还拖累家人跟着被牵连。靖宁是大哥和嫂嫂唯一的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该怎么好?”成宜惠低声抽泣,自责难过一脸歉意。   赵澈拥人入怀,道:“别多想了,与你无关。”   “谢陛下关心。”成宜惠擦了眼泪,“夜深了,臣妾不打扰陛下雅兴,臣妾告退。”她识时务的离开赵澈的胸膛,盈盈一拜后领着宫人离开。   赵澈欲挽留成宜惠,江贵人哪能让她留下,上前来道:“皇上,时候还早,不如臣妾跳舞给您看?”   赵澈被成宜惠撩拨得心痒难耐,哪还有心思看歌舞?当即挥手道:“朕乏了,明日再看,你退下。”   “皇上……”被赵澈拒绝,江贵人眼里登时续满泪水。   赵澈这时一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倒觉有几分皇后当年的风姿,心软了一半,道:“你留下吧。”自从成宜惠生十一皇子难产之后,一直在凤仪宫将养,太医曾委婉的说,若想皇后痊愈,来年需少承宠,赵澈为皇后着想,已有一年未招幸她,现在掐指一算,已一年有余。不过为成宜惠的身体着想,今上只得按捺住去凤仪宫的冲动,虽留了江贵人,却没心思碰她。   不管承宠与否,在其他宫人眼中,江贵人此次便是从皇后那里截走了恩宠,这是多年未曾有的事,次日一大清早,消息就传遍后宫。想着昨夜赵澈的冰冷,和一众宫人的奉承恭维,江贵人只好强笑着应对,向成宜惠请安时,只得佯做出侍寝后娇羞和傲然的样子,看人时也带了几分刻意的挑衅,但心底里更多的是怨恨和不甘。   成宜惠自嫁赵澈之时起,就从未想过得到丈夫的心,想着效仿着母亲,管好自己分内之事,本分的做一个大度的正室,因此对当初王府的侧妃侍妾争宠,从未上过心。当时沈老夫人教导她,为男人伤心不值得,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理,因此她还是王妃时不争也不抢,只得自己应得的那份,过得潇洒自在。   后来赵澈缠上来,她本不欲理会。还是身边的老嬷嬷教导她,赵澈始终是她的丈夫,日后荣辱与他息息相关,子女前程也系在他身上,哪怕做不到一条心,也要像个妻子一样关心他,爱护他,照顾他,拿不出真心,做做样子也好,要把六七分的情谊演到十二分真实。成宜惠谨记老嬷嬷的教诲,这些年来做得极好,一手欲擒故纵玩得极其顺溜,倒让赵澈对她欲罢不能。   江贵人这等低劣的手段,在她眼里还不够看。还是少女之时便知她的丈夫永远不属于她一人,早做好了和几十上百人分享丈夫的准备,现在不至于为此等小事伤心。“贵人进宫不到一年就深得陛下宠爱,本宫看你的位分也该提一提了,从五品小仪,你眼下的荣宠也当得起这位置。”   说好的羡慕嫉妒恨呢?江贵人咋一被提位分,一时有些痴愣。身边的蓉嫔笑着恭贺道:“江小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   江贵人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袅袅婷婷的走到皇后跟前,柔声眉骨的道:“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这次失了手,下次不会再错过了,她必须抓住所有承宠的机会,不顾一切的往上爬。成宜惠虽然貌美,但不比她年轻鲜嫩,柔妃、丽妃、方婕妤等人年纪已经不小,与她同龄的嫔妃相貌不如她出色,位分不比她高,这些都不是她的对手。她青春貌美,手段心计样样不缺,飞上枝头指日可待,妃位,夫人,贵妃,甚至皇后她也做得。   诸妃散去之后,无人提江小仪请安时的轻狂放浪样,倒是太医院的太医来凤仪宫请平安脉。修养一年多,平日里的补品供着,照着太医的法子练拳法习呼吸吐纳之法,眼下已无大碍。“恭喜娘娘痊愈。”李太医声音激动,终于可以向今上交差了。   “都是李太医和闻神医的功劳,秦素,去把本宫给李太医备的礼拿来。宫外闻神医那里让郑义亲自送去。”成宜惠喜道,没有什么比身体康健更重要。   送走李太医,成宜惠召来凤仪宫总管太监郑义,问道:“宫外可有消息了?”成靖宁人不见了,她也担心了一晚上。   郑义面色凝重,忧心道:“还没消息,还得等一等。”   “此事一定要严查。”成宜惠面色微沉,她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子动永宁侯府的人。   不眠不休的一夜搜寻,仍是一无所获,整夜不曾入眠的成家人得到消息如晴天霹雳,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过去一夜,不能这么放弃,继续找,哪怕最后找回来的是尸体也要找!”沈老夫人坚定道,行事这般周全,怕是谋划已久。只是成靖宁回京之后的两年间甚少出门,没得罪什么人,到底是谁要害她?找不到头绪,一时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人是成永皓兄弟弄丢的,二人愧疚不已,闻言道:“祖母,孙儿愿带人去找靖宁,求祖母成全!”   沈老夫人无心责怪两个孙子,一夜过去很是心累:“你们两个别添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件事不是你们两个孩子能解决得了的。”   “祖母!”成永安继续争取,不亲自把成靖宁找回来,他于心不安。   “你们就在家等消息,京中有人针对我们家,别到时靖宁没找回来你们又出事。”成振清一脸倦容,凝着眉对两个儿子道。   白妈妈匆匆进门来禀道:“老夫人、侯爷、夫人,水袖和花月两个丫头找到了。”   沈老夫人豁的站起来问道:“在什么地方?”   “在老树胡同的老房子里找到的,两个被打晕了,还被下了很重的迷药,已被接回来了,现在昏迷不醒。”白妈妈言语带着一丝庆幸,但想到失踪的成靖宁,心又忍不住揪起来,看来十有八?九是遇到拐子了,不知道会被卖往什么地方。   “等她们两个醒了之后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么人可能离开了京城,但会被送往哪个方向?沈老夫人想着,顿觉心力交瘁。   躺在货舱里的成靖宁悠悠转醒,这已经是第四天还是第五天了?漆黑的舱底堆满杂物和装满货物的麻袋,只有微弱的从木板缝隙泄露进来的几束光,显示现在是白天。她被绑住手脚,拴在船舱中的梁柱上。那天她被惊慌失措的人群冲散,失去和两个兄长的联系,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丫鬟被带着恶鬼面具的大汉拧进漆黑的胡同巷子,而她也突然在人群中晕倒,醒过来之后,就在这里了。   这些天过去,她从船员那里偷听到几句谈话,得知这艘货船驶往余杭,装的是北方的皮毛、药材和木材。而绑她的人只说只要干完这票就发财,到时带着妻儿回西边老家。还听到一句是那边让把人送到扬州,找个好地方卖了,有一个人会留下专门看住她,等过几年之后再上京,之后没再听到其他消息。   看来这次绑架是有计划的了,不然以永宁侯府的势力,一般拐子哪能走出京城?只是不知她得罪了哪路神仙,要把她买到扬州的烟花之地去,还想着等她大些之后送上京城,这不止是要毁她,更要败坏永宁侯府的名声。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刚来时药效强劲,三天之后才散去,每天的吃食也放了软骨散,以至于她没有力气哭喊说话,每日能离开这里的机会之后方便时的一刻钟。最后她争取到一盏油灯,理由是她怕黑。被绑住了手脚,困在船舱底下动弹不得,干不了什么坏事,照看她的是个长脸的女人,一身粗布衣,长得高高大大,整天绷着张脸,看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想了想便答应。   又过了三日,船行到一处码头上下货物,停靠了一日。成靖宁入夜之后照例嚷着要方便,茅厕关上之后是个密闭的小空间,没有窗户,没有逃生的路,这时长脸女人会松开她的手脚。   这时中午服下的药,效果已快过去,成靖宁有了些许力气,跪在地板上,伸手去拿散落在废木材堆里的长满铁锈的铁片。这是她观察几日后的结果,如果不细看,很难在一堆废物里发现它。   方便之后,成靖宁把铁片紧握在手心里,长脸女人没多想,直接捆住她主动伸出的双手,将人扔回船舱里。已经是晚上,长脸女人粗暴的喂成靖宁吃过饭后,端着残坑冷炙离开憋闷的船舱底。货船扬帆起航,连夜往余杭方向赶,熟悉的水流声响起,等头顶上没有脚步声之后,她才展开手心,用铁片慢慢磨手腕上的绳子。   午夜时分寂静无声,成靖宁终于解开手上的桎梏,飞快的解脚上的绳索,拿起即将燃尽油灯,点燃堆在舱底的药材和皮货。轻手轻脚的打开舱顶的开关,此时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船夫在船尾处划桨。   成靖宁放轻动作,在船舷边的坐下,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滑下水。还好她两世都会泅水,运河的宽度还难不倒她,唯一拖后腿的便是软骨散,下水之后,便觉全身无力。想着不逃即将被卖到扬州的风月场,登时陡然生出一股力气,奋力朝岸边游去。   荒野地的夜晚格外冷清,岸滩上的芦苇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霜雨雪,此刻艰难的在夜风里摇曳。船还没燃起来,已向下游走了一段路。成靖宁歇了一口气,拖着疲惫软绵的身体坚定的往东走。   半个时辰之后,没有人追来,成靖宁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朝着前方走。看到启明星之后,终于见到村庄。走了大半夜的路,成靖宁又冷又饿,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一户茅屋前。   水袖和花月清醒之后,并未提供有用的消息。当时场面混乱,她们被慌乱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在人群中看着成靖宁被一个戴猪头面具的高大男人敲晕,然后被背着离开人群。因两人形似父女,加上其他人惊慌失措,无心关心其他,都没注意这一拐子的举动。花月和水袖正欲呼喊叫人,被身后的人用同样的法子敲晕,之后失去知觉,醒来之后已在府里。   沈老夫人并未惩处两个丫头,让她们在行云院等消息。两个丫头自责不已,整日的求神拜佛,祈求菩萨保佑成靖宁平安归来。   已经十天没有消息了,整个永宁侯府笼罩在凝重的氛围中,上门慰问的姻亲同僚络绎不绝,沈家和顾家都出动手中的人脉帮着找人。京城找不到人,禁卫这边已经放弃,只是京兆尹难辞其咎,开始严抓京城的拐子。   清早起来,家中的姑娘打开茅屋大门准备做饭,不期然看到躺在门口的成靖宁,吓得大叫一声。被惊醒的一家老小穿上外衣出门来问道:“怎么了?”   “娘,门口躺着个人!”小姑娘惊叫道。   还在系衣绳的中年妇女走到门前,冷不丁的被躺在门口半死不活的人吓了一跳:“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十五六岁的男孩战战兢兢的蹲下身试探成靖宁的鼻息,拍着胸口说:“还有气。”   不是死人,母女两个都松口气。“真是可怜,怎么浑身湿漉漉的?”中年女人打量着成靖宁说,“把她抬进屋,找一身锦月的衣裳给她换上。”看她衣着打扮,不像贫苦人家的女儿,她手上的一对翡翠镯子吸引妇人的目光。   妇人的小儿子也看到了,叉着腰正义凛然道:“娘,我们虽然穷,但不能贪小便宜!”   妇人的眼神暗了下去,不甘的收回手,忸怩着说:“娘只是看看,没别的意思。”   少女熬了一碗姜汤给成靖宁灌下,成靖宁咳嗽了几声,恍恍惚惚的睁开眼,喝了姜汤后道了声谢昏昏睡去。“娘,她怎么处理?”吃过早饭,少女洗着碗问妇人道。   “等她醒了送她走吧。”妇人拿着扫帚清扫屋子,沉吟不决地说了一声。如果有那对镯子,在县城的房子应该能保住。她们一家救了那姑娘,让她把镯子赠送给她们,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妇人一脸惆怅的想着。   成靖宁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太阳西垂才醒。守在她床边的小男孩见她醒来,飞快的跑出房间去找他娘。很快妇人领着三个孩子进来,齐齐盯着她。成靖宁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道谢说:“多谢大娘一家收留。”   妇人笑容勉强,说:“醒了就好,锦绣快去端吃的来。”   被叫锦绣的姑娘离开屋子,端了一碗余温尚存的稀粥和炒咸菜进来。“家里穷,实在没什么吃的,小姑娘你将就些。”   “有吃的就好。”眼下哪还有那么多讲究,成靖宁这时饿急了,端起稀粥一口喝完。“谢谢。”   锦绣收了碗,和兄长弟弟离开,妇人则一脸难以启齿的模样,局促的站在床前。成靖宁注意到她的异样,问道:“大娘,出什么事了吗?”   妇人闻言,登时大哭起来,跪在成靖宁面前求她帮忙。成靖宁被吓了一跳,赶忙下床扶起来:“大娘有事慢慢说。”   “我知道这么做冒昧了,但实在没有办法。都怪我家那口子不争气还去得早,欠下一屁股债让我们孤儿寡母几个还。如果到期还不了,县城里的房子还有我的儿子女儿就要被卖了抵债,求姑娘救救我们一家子!”妇人说着又跪下了。   成靖宁的目光随着她落到自己手腕的翡翠玉镯上,还好绑她的人没收走她身上值钱的东西,想着这家人欠下的债不少,问道:“大娘慢慢说,您有困难我一定会帮忙的。”   妇人拭了泪在床边坐下,絮絮叨叨的说起这些年的往事。妇人姓许,叫瑾娘,原来她是苏州城官家织造坊里的绣娘,绣得一手好苏绣,年轻时在坊里也是个好手。后来相中一个叫施进的书生,便嫁与他为妻。郎才女貌,新婚时他们是附近邻居口中人人称羡的眷侣。   施进也争气,先后考中秀才举人,便开始傲慢自大起来,渐渐的觉她人老珠黄,出身太低,嚷着要纳妾。瑾娘无法,只好拿自己的积蓄给施进纳了一个良妾,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刚才的锦绣。只是后来施进考进士,屡试不第,每次上京都是不小的花费,家里也越来越穷,无力再支撑他赶考。   施进因此心灰意冷,不再热衷科举,便在苏州县城里开了私塾,教孩童读书认字,收些束脩养家。只是他平日里除了教书育人,还染上赌瘾,开始频繁出入县城的小赌坊。私塾的学生见师傅这般品性,不再让孩子到私塾上学。   无人上学,私塾只好关闭。没有负担之后施进一门心思赌博,一开始家中还能支撑,后来没钱就借左邻右舍的钱,甚至借赌坊的印子钱。一两银子翻成十两,五十两,甚至百两。施进还不上银子,被赌坊的人活活打死,还有她那叫锦月的女儿,险些被抓去抵债,锦月抵死不从,一头撞死在赌坊内,赌坊这才收手,限她在二月之前还债,否则就要卖了她们城里的房子和两个儿子。至于他丈夫纳的妾室,早在丈夫染上赌博之后就跑了。   只是她一介女流如何还得起那么多银子?只好带着儿女躲到乡下,但一直躲着不是法子,赌坊的人迟早找来。“我也是没法子,才把主意打到姑娘身上。”提起不堪回首的过往,瑾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作者有话要说:   加戏失败,男主没有出现,女主凭借她的运气(主角光环)逃脱了魔掌,然后攻略未来大臣和未来的大富商,收了个忠仆。 第54章 灭口   成靖宁拍着瑾娘的后背, 帮她顺气, 深觉这个时代的女人可怜, 同时对未来包办的婚姻更加恐惧。想了一会儿后说:“这样吧,今天已经晚了, 我们明天再想办法, 大娘先回去歇着。”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警惕些好,尤其是现在。   瑾娘抹着眼泪离开, 成靖宁躺在床上想了一阵,决定明天起早一些。习惯了高床软枕,这一夜成靖宁都没睡好, 鸡刚打鸣就起床穿衣裳, 想着这身衣裳太打眼,就从衣柜里拿了一身布衣换上。   这家的人还在睡,她轻手轻脚的出门,站在夜色里沉思着。等到天亮些之后,到左右的邻居那里串门,自称是许家的亲戚, 家里出了事,过来投奔的, 半夜才到。成靖宁健谈, 旁敲侧击的打听许瑾娘的事。提起许瑾娘,个个摇头叹气, 说她可惜了,又骂施进混账。得到想要的消息后,用十个铜板买一盆稀粥,一碟咸菜和六个馒头。   那家人说的话和瑾娘的说辞大致对上了,但她不放心,让帮忙把早饭送到许瑾娘家。走远了些之后,用同样的法子打听许瑾娘的事。也是同样的说法,都是许瑾娘可怜之类的。不过也有说许瑾娘活该的,当初家中长辈要她嫁扬州城茶叶铺老板的儿子,偏她瞧不上,要嫁读书人,想做官太太,结果落得这个下场。这些,不在成靖宁打听的范围之内……   买了几个番薯之后回许家,成靖宁决定帮这家人一把,这个世上的女人都不容易。   这时候许瑾娘和施锦绣已经起了,准备做早饭时看到放门口的稀粥咸菜和馒头,都大吃一惊。去成靖宁房间找她,也没见到人,正在失望之际,见到人回来,终于露出笑脸来。   成靖宁扬了扬手里的番薯,说:“昨日白天睡得太饱,晚上睡不着就起了。见家里没什么吃的,就到附近买了些早饭回来,快把他们都叫起来吧,再等一会儿就冷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她还以为人走了,见到人回来举止有些激动。   上岸之后,成靖宁一直向东走,估计那两个人以为她往北回京城了,南下的路应该很安全,不过还得赶紧离开这里。早饭过后,成靖宁从怀里拿了碎银子来,说:“许大娘,你丈夫欠下的债,我帮你们还了。施强大哥,麻烦你到镇上租一辆马车,我们得快些去苏州。”   瑾娘激动得朝成靖宁又跪又拜,磕得脑门血迹斑斑。“大娘快快请起,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成靖宁扶起瑾娘。瑾娘激动得无以复加,拉着她连声道谢。施强闻言也是一喜,道谢之后拿了银子就到附近的镇上租车。   情绪稳定下来的瑾娘,打开话匣子说起施家的事。说当年闺中的无忧无虑,说织造坊里的勾心斗角,说过去的美好和现在的无奈,说自己无辜枉死的女儿,说还在身边的三个孩子。老大施强老实巴交,跟着施进读书,施进一度将自己的科举之梦移到他身上,希望他中举日后进入仕途光耀门楣,怎奈施强不是读书的料,却喜欢打算盘算账,气得施进狠抽了他几鞭子。“没法子,强儿像我,笨得很。那时候他下手真重啊,强儿背上现在还有疤,一到梅雨天气就会痛。”   成靖宁很认真的听着,提议说:“瑾娘,你有没有想过送施强大哥去县城大铺子里做学徒,日后也开个铺子养家。苏州这边物产丰饶,开个茶叶铺、米粮铺或者布匹针线铺子之类的。”   瑾娘叹气:“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地里的活儿还指望他做,那能让他走啊。”   “这我也知道,只是施强大哥不像是会做农活儿的人,既然他会打算盘,又识字,不如试一试,熬过这段日子以后就光明了。你的手艺也没丢,可以做绣活儿先养家。”成靖宁分析一番说。   瑾娘略微一想,倒觉得可行:“倒能试一试。”   “那锦绣和小石头呢?”成靖宁问道,小石头是瑾娘小儿子施钧的小名,现在八岁。   锦绣的娘是施进的妾室,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加之两人之前多有不和,瑾娘不甚待见锦绣,成靖宁问起她,竟是一句也不愿多说。   “小石头聪明,人又顽皮,三四岁的时候在学堂玩耍,就能跟着背百家姓和三字经了,只是他人小贪玩儿,不肯好好读书,我那口子整天伤春悲秋,只管大的不怎么管小的。我又整天忙着家务,做绣活儿卖,哪里看得住他,转个步子人就跑没影了。好在现在懂事了些,不怎么让我操心了。”瑾娘叹着气,最让她心疼的,还是施锦月,提到名字,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总会有法子的。”逆境中,成靖宁特别坚强,有一股子一往无前的气势。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在扬州府内,往南还得走很远的路,不过想着绑架她的人还在此地,就装作是许瑾娘的远房亲戚,化名为许苑,也让许瑾娘母子几个这么叫她。   之后,成靖宁换上施锦月的旧衣裳,把所有首饰取下包好放在怀里,将长发梳成两条辫子,抹了些灰在脸上和脖子上,又戴了一条洗得发白的帕子在头上,遮住半张脸。   施强动作快,半个时辰到附近的小镇上租了一辆马车赶回来。把收好的包裹搬了上去,四个人齐齐坐了上去。许是倒霉了这么些日子后雨过天晴,今日格外顺利,路上畅通无阻,正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苏州城。   施家的宅子不大,在一条颇为冷清的街巷,只有一进,上下两层楼,布局很紧凑。还剩一点银子,不过解决今晚的吃饭问题足够了。在小馆子吃了一顿,有鱼有肉,瑾娘节俭,饭后把剩下的打包回家。   “今天早些睡吧,明天我们去当铺。”颠簸了一天,成靖宁全身散架一般瘫倒在床上。她南下苏州了,把首饰当了应该不会有问题,并且手上的翡翠镯子并无特别之处,也查不到什么。施锦月似有话说,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再问。   成靖宁躺在床上,盯着灰蓝色的帐子出神,不知京城那边怎样了,明天得写一封信回京城告诉他们自己的行踪。眼下也必须小心,不能被那伙人捉回去。   只要有一条生路,都不该自暴自弃,成靖宁狠狠的鼓励自己一把,裹紧被子进入梦乡。已是一月末,南方暖得比北方早,花木已开始抽芽开花。成靖宁早起之后伸了个懒腰,这会儿施锦绣已经起床做饭收拾房屋了。   “我来烧火吧。”成靖宁坐在灶前的小木凳上,往灶膛里加柴。   施锦绣奇怪道:“你也会做这些?”看她细皮嫩肉的,像娇养的官家小姐。   “是呀,我在乡下待了近十年时间,爹要做工养家,娘体弱多病,所以家里的活儿几乎是我在做。你呢?”从她到施家的第一天,就见施锦绣包揽了全部家务,除此之外,还跟着瑾娘一起做绣活儿赚钱。   “我从小就做这些,姨娘只顾着争宠生儿子,从来不管我,大娘看着我的时候多一些。后来家里日子太苦,她过不下去,偷了仅剩的一些银子跑了。大娘不喜欢我,一直让我做各种家务,又强迫我做针线,绣不好就要挨打,这几年我十指手指都扎破了。把我……”当丫鬟使,施锦绣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饶是瑾娘再不喜她,也给她饱饭吃,也没在施进死之后把她卖掉。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学的这些,对你长大了很有好处。我听瑾娘说,她曾是官府织造坊里的绣娘,绣得一手好苏绣,你若学了她几层本事,将来也不愁没生计。”成靖宁理解瑾娘,任凭谁也不会真心把庶女当作亲女儿对待。瑾娘或许不是个好娘,但她并不恶毒。等同代换顾子衿,也是如此。   施锦绣扁扁嘴,不再言语。当时瑾娘叫她学做家务,让她学刺绣针法,她烦不胜烦,偏瑾娘一直板着脸说是为她好,那时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暗中想着是瑾娘把对她姨娘的恨转到她头上。现在听成靖宁也这么说,突然信了几分。因为施锦月还活着的时候,瑾娘也不厌其烦的教她刺绣针法,一个没弄好就要挨骂。   早饭是昨天打包回来的剩饭菜,施家虽贫苦,但教养甚好,昨日在小酒馆吃饭未有争抢护食的行为。施强孝顺,一个劲儿的给瑾娘和弟弟夹菜,末了还不忘给成靖宁道谢,这让她对施家人颇有好感。今晨也是如此,成靖宁在街市上买了肉包子和油果子回来,兄弟两个还是先照顾家里的母亲和庶妹。   “苏州城我不熟,等早饭过后,施大哥陪我去当铺吧。”成靖宁放下碗筷,对施强说道。   施强勉强的点了点头,为自家的事感到难为情。他们家对成靖宁并无大恩,却要人家帮着还债,一想到这里,施强的头埋得更低。听到成靖宁的话,施钧豁的站起来,双手叉腰,很神气很有骨气的说:“姐姐,你的钱我们不会白要,先写着欠条,等我长大了挣钱还给你。”   施钧的话正是施强想说的,闻言向弟弟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又对成靖宁道:“姑娘仗义相助我们一家感激不尽,借你的银子我们会写欠条,无论多少年都会还清。”   兄弟两个的话让成靖宁备受感动,虽然有一个渣爹,但他们的教养都很好。瑾娘也道:“就像强儿和钧儿说的,姑娘的银子我们家一定会还的。”   成靖宁不拒绝施钧的提议,应道:“既然都这么说,我也不推辞啦,不收利息。”   收拾了饭桌,施强领着成靖宁去城里的当铺。取下镯子交上去,当铺掌柜拿着镯子看了半晌,又拿了放大镜瞧了一会儿。“东西的确是好东西,不过真是你的吗?”掌柜打量成靖宁说。   成靖宁拿回镯子,说:“的确是我的,我家里遭了难,来投奔表亲。现在情势所迫,不得已才变卖祖传的镯子。我祖母说这镯子是骠国那边的翡翠做的,五百两收吗?”   掌柜再次打量成靖宁,只觉她相貌不俗,气度不凡,行为举止很有教养,的确不像小户人家出来的。这对镯子的确是上品,但五百两有些多了,“最多四百两银子,再多一分我这小地方可收不起。”   这对镯子在京城是五百两买回的,在苏州这地四百两也不亏,更何况眼下急着用钱,成靖宁沉思半刻钟,道:“成交,四百两就四百两吧。”   施强抓住掌柜的手臂,诚恳地道:“老师傅,这对镯子劳烦帮我留着,我以后会来赎的,日后涨价了也没关系。”   掌柜收了镯子,拿了四百两银票给成靖宁,对施强说:“强子,不是我说你,这镯子我倒想帮你留着,可要等到你赚钱了,那得到何年何月?我这当铺还得开门做生意呢。”   施强被掌柜的说得满脸通红,四百两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没来银子的法子,的确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赎回来。成靖宁把银票揣进怀里,笑道:“施大哥算了,不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东西,不必在意,以后还我银子就是了。”   施强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窘迫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出了当铺后耷拉着脑袋跟在成靖宁身后。回到施家的宅子,成靖宁取出一百两银票给瑾娘母子:“拿去把欠下的债还了吧。”   施钧这时候推了笔墨纸砚过来,对成靖宁道:“姐姐,这是我拟的欠条,你瞧一瞧。没问题的话就写下名字吧。”   成靖宁瞧着好奇,拿起施钧写的欠条,字写得很公正,但年纪小笔力不成熟,字的比划轻重不一。最顶上写着欠据两个大字,下边是“因家父嗜赌,欠快意赌坊纹银一百两。家中贫困,母弱子幼,暂无力偿还。今借X氏XX纹银一百两,用作还债。十年之内,必定偿还所有债务。”正文内容下是瑾娘的名字,还有施家的地址和借钱日期。   “钧儿写得很不错呀,还想继续读书吗?”成靖宁拿着欠据啧啧称奇。   施钧一脸赧然,背着手局促不安的坐下:“家里没钱让我继续读书,以后进京赶考,还得花更多银子。万一考不上,岂不浪费银子?我想早点出去做学徒,以后赚钱养家。”家中各种变故,让这个昔日调皮捣蛋的小少年很快成长,放弃梦想为生计奔波。   成靖宁执笔蘸上笔墨,正准备写下自己的名字,但很快想了想,现在还不是透露自己姓名的时候,把笔墨推了回去,说:“等我家人来接我那日再写名字吧,眼下不着急。”   施钧脑袋瓜子灵光,很快明白成靖宁的顾虑,说:“好吧,那等几天再签字。”   把欠据搁置一旁之后,成靖宁又说道:“施强大哥不是喜欢打算盘吗,不如去城中最大的绸缎铺子做学徒,你又识字又能干,老板一定会留下你的。”   施强还没从当铺的尴尬中走出来,这时愣愣的点头,却看向瑾娘。昨日成靖宁对她提起此事时,瑾娘考虑了一夜,她们家没一个是下地种田的料,还不如送老大去做学徒,日后开个铺子。“也好,强儿,明天娘带你去凤呈祥,我和老板娘有些交情。”   “娘,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让弟弟去读书吧!”施强登时信心满满,他是家中长子,理应肩负起养家的重任。   瑾娘泪流满面,连声说好。有了新安排,一家子都喜气洋洋。瑾娘和施强两个去快意赌坊还债,母子两个哭着走远。成靖宁坐在木质八仙桌前,执笔给家里人写信,他们应该担心坏了吧。   施钧领着成靖宁去驿馆,成靖宁把写好的书信装进信封,递给前台小哥。“信大概多久能送到?”   小哥往信上盖了戳子,说:“快马加鞭的话,五六日就送到,不过要另加五十文。”   当镯子时,成靖宁兑了五十两碎银子,这会儿数了一百文交出去:“我寄最快的。”   “成,五日之后会到京城。”   从驿站出来,成靖宁去了钱庄一趟,把身上剩的二百五十两银子存了进去,当作是日后施强开铺子的成本和施钧上学的费用。眼下她不准备继续帮施家人,一蹴而就对施家人不利,也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们,等到三五年之后,这笔银子会分月送到施家。   出了钱庄,成靖宁到绸缎铺子买了五匹布并一些针线,又到笔墨铺子买了笔墨纸砚,伙计把东西送到施家时,施锦绣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愣愣地道:“这么多呀?”   “这些布拿来做几身衣裳,这些针线都是买给你的,瑾娘的手艺很好,好好跟着学。这些笔墨纸砚都是给钧儿的,算是你们家收留我的报答。”成靖宁指着八仙桌上堆积成小山的物品说。   瑾娘和施强还债回来,见着成靖宁买回的东西也吃了一惊。“姑娘何必这般破费,该我们报答你才是。”瑾娘言语激动,双手无处安放。   成靖宁扶着激动的瑾娘坐下,“瑾娘和施大哥先坐下听我说几句,我也有事相求。实不相瞒,我是京城人士,在上元节灯会上遇到拐子被掳下江南,在路上之时我想法子逃脱了,但坏人还在扬州那边找我,所以这段日子我不便出门,若有人问起我的事来,还请你们帮忙遮掩。在我家人来接我之前,还得在你们这里住上些日子。”   成靖宁帮了她大忙,瑾娘正愁如何报答,听她这么一说,忙不迭的点头:“成成成,姑娘想住多久都不成问题。若外人问起,我就照你的话说给她们听,说你是远房亲戚,锦月去了,你过来陪我一些日子。”提起施锦月,瑾娘又是一阵伤感。   “娘,我以后要考上状元做大官,给姐姐报仇,以后谁也不敢欺负我们!”施钧拍着胸脯,郑重的立誓道。很朴素的愿望,比起别的那些济世安民的豪言壮语,施钧的这席话突然变得正义豪迈。   成靖宁捧场的鼓掌,鼓励他说:“那钧儿就好好读书,保护好你的家人。”   施钧无比认真严肃的点头,让瑾娘感动得一塌糊涂。   次日清早,成靖宁交给瑾娘五两银子,瑾娘领着施强去凤呈祥,成靖宁在家中准备施钧上学的束脩,裁剪布匹,准备做衣裳。“伸手,站着别动。”施锦绣拿着尺子,给施钧量尺寸,“又长个子了。记住这是上好的松江布,半吊钱一匹,穿出去不许乱蹭不许打架不许下河摸鱼。”   施锦绣唠唠叨叨的念着施钧,施钧一反常态的听着,“我知道了。”   长脸女人发现成靖宁不见时已经晚了,彼时船舱已经燃起大火,一大批毛皮药材毁于火中,最后货船在运河中央沉没,船上的人跳船逃生。   姓陶的精瘦汉子和姓吴的长脸女人心道不好,顾不得一船的损失,拉着逃生后的人一起沿着江岸找人,两天下来一无所获。本是一条道上的,这笔生意不成,便有兄弟劝陶姓汉子说:“不过就这一次,人跑了就算了,再做下一笔就是。”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不想到最后关头出了岔子。陶姓汉子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扯掉咬在嘴里的野草,呸的吐了口唾沫,骂道:“妈的,老子纵横这行十多年,还没马前失蹄过!真晦气!”   他倒愿意这是一笔寻常生意,但现在只觉大祸临头,让他绑架成家姑娘的幕后之人来头大,他得罪不起,办砸了只有死路一条。兄弟的劝说,让他心烦气躁。有长脸女人在这里,他想跑也难。要想活命,必须想想其他办法。兴许他可以和长脸女人合作。   长脸女人只看了他一眼,准备飞鸽传书回京城。眼下没有帮手,只好自己去找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跑多远?定是躲到什么地方了,绝不能让她回京城。   货船沉江,船上的伙计都得奔赴两地复命,等到天一亮,除了陶姓的精瘦男子和长脸女人之外,所有人都走了。“她一定没跑远,我们向北慢慢找,一定找得到。”长脸女人重新包了一条船,对陶姓男子道。   眼下小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陶姓男子没有拒绝长脸女人的建议。沿途问过所有过往船只,没人遇到一个十一二岁相貌不俗的小女孩,两人只好上岸继续打听,到附近的村镇找人。   一天过去没有任何消息,入夜之后,江面平静无波,船舱里摆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四人桌,有一碟椒盐花生米,一盘熟牛肉,两个肉菜。陶姓男子坐着喝酒,烦闷得不行,一脚踩木凳上,一脚掉在下边晃悠,一副吊儿郎当的江湖混混模样。   喝下半壶酒后,陶姓男子试着说道:“我说找不到就别找了,这次任务已经砸了,回京城没好果子吃,不如我两合作,把银子分了远走天涯,还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长脸女人模样冷冰冰的,一口一口的吃菜,闻言道:“一个小丫头能躲到哪里去?再找找看。”倒是她小瞧了成家姑娘,竟在最后关头逃了,着实没有料到。那头交代,一定要把人送到。   “都三天了,鬼影都没见到。我看八成是找不到了。不如就此收手,你也知道那丫头的身份,回京城之后,就是那头不杀我们,永宁侯府会罢休?不如跑得远远的,等风头过了再回去。”陶姓男人建议道,握紧了藏在桌下的匕首。如果长脸女人同意,他还可放她一马。如果不同意,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长脸女人皱眉道:“再找找看吧,京里永宁侯府又不能只手遮天……”   她话没说完,陶姓男子已手持匕首捅了过来。长脸女人是个练家子的,一个空跃后退,稳当的后退数步,与一脸杀气的陶姓男子拉开距离。   “既然你不肯放我一条生路,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长脸女人是那头派来的人,回去之后兴许还能活命,但他一个跑江湖的拐子就不一定了,想了一天,决定先发制人。   长脸女人武艺高强,没和他废话,三两下就将陶姓男子制服,夺过匕首先了结了他。那边早在离京前就下了命令,等任务一结束就灭口,眼下只得先解决此人,以免被那边抓住把柄。   人没气息之后,长脸女人找来麻绳将其捆成粽子藏在暗处,打水擦了船内的血迹。开始撑船往无人的荒野之处走,行至一片芦苇荡,把船舱里的铁墩子搬到甲板上,将已经冰冷的尸首绑在铁墩子的穿孔上,趁着夜色,将其抛入运河中。 第55章 回家   经过坊主的一番考察, 再加上曾经的姐妹帮忙, 施强当日便进入凤呈祥做学徒, 瑾娘喜得拜天谢地,买了酒肉回家做大餐庆祝。“到二月初五城里的私塾才开学, 还有六天准备。这些日子钧儿要好好温习功课练字, 到时先生考起来才能应对自如。”瑾娘唠唠叨叨地对施钧说。   “我知道了娘。”施钧听话的回书房温习书本了,看得瑾娘一脸欣慰。   “锦绣,过来烧火。”瑾娘今儿高兴,对着庶女脸色也好了些。   “哦, 马上来。”锦绣应声道,放下手里的针线去厨房烧火打杂。   成靖宁收了桌上的针线,到木楼上敲开施钧的门, 问道:“你书房里有工笔吗?借我用一下。”   “应该有, 我找找,姐姐你等一等。”施进原是教书先生,笔具齐全,不过因他嗜酒好赌之后,所有东西乱放一气,施钧翻箱倒柜的找了好一阵才找到一支又老又旧工笔, 幸好还能用。   调好墨汁,成靖宁伏在书案前, 凭借记忆画绑她下扬州的一男一女, 还有所见的船上的船员。施锦绣上楼叫她吃晚饭时,已经描好了所有人的轮廓。   端上桌的菜有东坡肉、糖醋排骨、松鼠鱼、清蒸河虾, 并两个小炒菜和蛋花汤。“今晚这么丰盛呀,都是瑾娘做的吗?”成靖宁走到桌旁问道,这些菜色比起侯府的厨娘来丝毫不差。   “送礼还剩了些银子,我就用来买了些菜,大家好好吃一顿。”瑾娘局促的道,有些怕成靖宁说她铺张浪费。   成靖宁搓着手坐下,仰头说:“我也好些天没好好吃一顿饭了,今天正好尝尝江南这边的家常菜。”   听成靖宁这么说,瑾娘的脸上才露出喜色,递上筷子招呼道:“那快尝尝看。”她手艺好,端上桌的菜被五人吃的精光,成靖宁喝着饭后的清茶夸道:“瑾娘你做的菜真好吃,就是开一家菜馆也使得。”这样好的女人被一个烂人辜负,她很是不平。   “姑娘说笑了。”许瑾娘谦虚着道,和施锦绣把桌上的碗碟收拾了。   在施家附近走两圈消食,回去之后无事可做,早早的就歇下了。躺在床上盯着灰蓝的蚊帐,想着信送到哪儿了,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闭上眼沉沉睡去。在梦里,她看到绑架她的那个男人,惊恐的睁大一双眼睛,脸色苍白,随着水流飘荡,身体逐渐变大腐烂,被河里的游鱼吃肉吸髓。他死了吗?   成靖宁在梦里想着,没多会儿梦境被打断,早早起床已做好早饭的施锦绣上楼来把她叫醒了。“昨晚没睡好吗?”施锦绣开口问道。成靖宁照镜子才看到自己的脸,惨白如纸,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得格外突兀。   “昨晚做恶梦了。”成靖宁揉了揉迷蒙的睡眼,去厨房的水缸舀水洗脸。早春冰冷的井水浸过的帕子敷在脸上,霎时就醒了神。   用过早点之后,成靖宁去书房继续画那几人的画像。想着昨夜梦里的精瘦男子,执笔画下他在水中的惨象。画出来把自己吓了一跳,那时的直觉是,这个人真的死了,被幕后凶手灭了口。   瑾娘离开织造坊是为了照顾几个孩子,这么多年过去,手艺一如当年的高超,在做衣裳时,随意绣些花朵纹路,便如艺术品般的精美。成靖宁收好画的画之后下楼围在瑾娘身边,见到她出神入化的针法绣工,顿时惊为天人。   “瑾娘,就凭你的手艺,日后开成衣铺子绰绰有余了,再招几个绣娘,或是联络你曾经的朋友,以后的生意必定红火。”成靖宁说着又问道:“可以教我吗?”   “当然可以。”瑾娘连声应道。应她的要求,只将了针法绣技细细的讲给她听。成靖宁仔细的做笔记,把瑾娘讲的东西一一记下,作为回报,她画了好些花样子和新式的纹路及衣裳样式送给瑾娘。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苏州城繁忙如旧,往来的客商运来各地的货物,城内的人形形色?色,络绎不绝。成靖宁待在二楼,和施锦绣一起看着楼下的街景,显得百无聊赖。   京城中,成靖宁已失踪半月,永宁侯府联合令国公府和顾家找人,仍无半点消息,不少亲友已不抱希望,但在去永宁侯府慰问时,依旧说着吉祥的话给焦虑不安的成家人打气,只有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谢氏连面子上的功夫也不做,甚至私下里对身边的人说,成家丫头一看就是薄命相,注定活不长久。不知怎的,这话被传到沈老夫人耳朵里,当即气得不行,上门找谢氏说理未免太小气,只加派更多人各处找人,盼着成靖宁平安无事。   这时候的荀太夫人,难免要借机指桑骂槐一番,变着法子说此事是沈老夫人和成振清不孝的报应,不敬长辈,成靖宁的失踪是老天惩罚的开始。而成启铭,也借机把成玉宁和成康宁送到荀太夫人身边,美其名曰孝敬长辈,陪太夫人说话解闷。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忙着找成靖宁,暂时没出手管这件事。   官道上邮差骑马驰骋,溅起早春和了融雪的污泥,在路上行人的观望中进入京城。各类信件被分类之后,由驿馆的差役送往各处。“永宁侯府的信,是急件,快送过去。”驿馆官员拿着信件对送信差役说。   谁都知道永宁侯府富贵滔天,赏赐多,都愿意跑腿。高瘦精明的送信人拿了信,飞快的赶往永宁侯府。敲开大门之后,是垂头丧气的看门小厮。接过信件之后,照例给了半吊钱,拿着去找大管家沈时。   “什么地方寄来的?”沈时拿着信问道,很是不解。虽说最近侯府有许多信件,但还没收到这样的信。秘信便是把寄信的地址抹了,只看得到收信地址,寄这样一封得半罐钱。   小厮老实道:“送信的差役也不知道,只说是加急信件。”   难道是二小姐的消息?沈时沉思道,“你去做事吧,信我拿到琼华院去。”   沈老夫人拿到信时也奇怪,加密加急的信件,难道是勒索信?老夫人怀疑着拆开来看,发现是成靖宁的字迹,忙大声道:“快去请侯爷和夫人来!”   细细看完整封信,已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活着就好,平安就好。沈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捧着信贴在胸口上,仰头望天庆幸着。又将信看了一遍,才觉其中凶险,成靖宁能逃脱,已是祖上积德。   事关重大,沈老夫人等成振清夫妻来之后,吩咐心腹白妈妈和张妈妈以及沈时关紧琼华院大门,书房外命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娘,发生什么大事了?”沈老夫人严阵以待,成振清也跟着一脸肃穆。这些天下来,他已疲惫不堪,心里仍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女儿被好心人救下。   沈老夫人把揣在怀里的信交给他,庆幸道:“靖宁来信了,她说她在苏州织锦巷子的施家。在正月十五那日,被一伙人绑走,本欲被卖往扬州烟花之地,后来在途中侥幸逃脱,被一户农家收留,现在跟着她们去了苏州。她还说,听到绑架他的人透露的一些消息,猜测这次的事是冲着侯府来的。我思前想后,也觉得是有人利用靖宁报复永宁侯府,也许这会儿那边也收到消息了,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得暗中把靖宁接回来。”   成振清细看完信后交给顾子衿,对沈老夫人道:“苏州那边我亲自走一趟,劳烦娘派人到府衙帮儿子告假。”事不宜迟,拖得越久,成靖宁越危险,幕后那伙人不会善罢甘休。   “你谨慎些,别被人发现了。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最近老祖宗托梦来,你回宁阳老家祭拜去了。到苏州接靖宁的事,暂时别让第四个人知道。”沈老夫人考虑周到,如此这般的做了一番安排。   顾子衿双手合十,泪流满面,不停地道:“谢天谢地,总算有消息了。”别再出乱子才好。   “子衿,你那边也别让人看出破绽了。”侯府人多,沈老夫人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对成家人忠心耿耿,尤其方家、王家和张家,不得不防。想到这事冲侯府而来,幕后凶手便好猜了几分,无非是二房或三房,以及有夺嫡之心的几位皇子的外祖家。   “媳妇明白。”顾子衿不住点头。   当即成振清就带了人往南去宁阳老家,祭拜完祖先之后,派人伪装成他回京混淆视线,他自己则乔装打扮快马加鞭往苏州赶。京城这边,收到长脸女人的飞鸽传书后,也加派人手,严查运河沿岸,以及河上的每搜船只和附近村落,令派人严守入京的各处城门,见到成家的可疑之人务必拿下,成靖宁是万万不能回京城的。   成振清走得急,那边接到他离京的消息已经晚了。得知他去宁阳祭祖,便放松警惕,但很快回转圜过来,不过再想跟踪已经晚了,只好在半路围追堵截。   成振清马不停蹄的赶到苏州施家,已是七日之后,彼时成靖宁正和瑾娘母女一起做针线。听到敲门声后,是施锦绣开的门,被一帮气势汹汹的高个子大汉吓了一跳,勉强镇定的问道:“请问几位是?你们要找谁?”   为首的青年汉子抱拳行了个拱手礼,礼貌道:“请问这里是许瑾娘的夫家吗?”   “是,你们几位是?”施锦月打量着几人道,不禁心里发怵。   “数日前你们收留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我是她的家人,接到她的信后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了,请问她在吗?”成振清抱拳问道。   施锦绣得过成靖宁的嘱咐,怕过来的是坏人,不急着直接回答:“她现在不在,你有什么信物请拿给我看看。”   成振清明白她堤防着,拿出成靖宁寄回京城的信,说:“这是她寄的信,还有这是她在家中作的画,这块玉佩是我的随身携带之物,交给她一看便知。”   施锦绣拿着成振清递过来的东西看了又看,和成靖宁说的东西都对上了,她的信,画的三只猫,至亲之一的随身玉佩。又打量了成振清一会儿,说:“你等等。”通过了第一道考验,施锦绣关上门,把东西拿进屋给成靖宁看。   成靖宁拿着施锦绣带进来的东西,她都认得,“是我爹来了。”   “那我去开门!”施锦绣动作快,听到确切答案后,忙去开门迎接。   “原来是姐姐的家人,快请进!”施锦绣忙道,放下戒心将五人引入家中。   成靖宁快步走出堂屋,见到成振清的一刹那,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成振清的腰痛哭流涕:“爹,你终于来了。”   成振清抚着成靖宁的头发,柔声道:“好了现在没事了,我们回家。”   瑾娘见着他们父女团聚的场面,跟着热泪盈眶,还是施锦绣机灵,去倒了茶水来,请成振清主仆几个进屋喝茶。   见着瑾娘,成振清又是一番道谢:“多谢夫人救了小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在下必定重谢。”   许瑾娘忙摆手推辞:“哪里哪里,还是她自己逃出狼窝,晕倒在我家门前,我只是让她进屋,换了身衣裳,给了碗粥喝。”   “如果不是夫人收留,靖宁只怕也凶多吉少。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望夫人收下。”成振清说着话,成材已上前几步,递了一沓银票到瑾娘手上。   瑾娘跟着后退,坚定地推辞:“不不不,太贵重了,我们家不能收。说起来还是姑娘帮我们,我虽收留了她,但她却帮我还了亡夫欠下的赌债,救了我的三个孩儿,还给了五十两银子,这些已经够了。大人不能再给了,我们小老百姓,哪能不劳而获,得这么多银子。”他们无权无势,突然得了这么多钱难免遭人惦记。   听到动静的施钧咚咚地跑下来,见着瑾娘拒收银票,开口也道:“是呀是呀,其实是姐姐帮我们,如果不是她,我和哥哥姐姐都被卖了,不能再收您的银子了。”   成振清听着,却看向成靖宁。成靖宁这时止住眼泪,红着眼睛道:“爹,既然瑾娘她们推辞不要,就不必强求了。将来施钧小弟是要进京赶考的,到时我们帮衬些,在他仕途上照看着比千百两银子都管用。还有施大哥,将来会做生意,有侯府做靠山,不比金银来得实在?”   施钧脑袋瓜子灵光,听成靖宁这么一说,跟着点头,虽然不知眼前人的真实身份,但是位大人无疑。瑾娘知道在京城有靠山的重要性,也道:“我家小儿子在读书上有些天分,将来会走仕途,日后还请大人照看小儿。”说着就拜了下去。   成振清也觉是个道理,施家小子年纪虽小,但生的相貌堂堂,有一股子难以言状的精气神,将来进入仕途,必有一番作为。多一个年轻有为的门生不是坏事,当即答应下来:“如此便不强求了。日后小公子进京,到永宁侯府来找我便是,这是府上的信物,小公子收好了。”   永宁侯府?那不是当今皇后的娘家?许瑾娘听后愣了半晌,被施锦绣推了推才千恩万谢的跪下,说:“多谢侯爷,多谢姑娘。”施钧双手接过成振清的随身玉佩,跟着似模似样抱拳行礼,说着文绉绉的谢词,顺便让成靖宁把欠据收了。   “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家里还等着消息,告辞。”成振清对施家人点头道,大人和小孩都很有涵养,不是携恩提过分要求的无礼之人。   瑾娘忙站起身来道:“用了午饭再走吧。”   “多谢,只是一家人都在等消息,不能过多耽搁,多谢夫人美意。”成振清道。   这时施锦绣提着个包裹追出来,拉着成靖宁的手道:“成姑娘,我想跟你去京城。”   成靖宁疑惑:“为什么?”   施锦绣低头看着鞋尖:“我不是娘生的,她不喜欢我,我也没法把她当亲娘。苏州太小,我想去京城看看,求姑娘成全。”   施锦绣的确能干,但相处几日下来,知她是不安分的主,让这么一个人进侯府,她不敢保证以后会生出什么事来。“京城不是苏州,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知道,所以我愿意卖身为奴,只要能学到本事。我也知道姑娘不喜我这样性子的人,但我发誓,我一定忠于姑娘,如若日后背叛您,就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施锦绣举起右手,郑重地道,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   古人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一般是不会轻易发誓的,眼下施锦绣立下这等重誓,让成靖宁拿不定主意,只好向成振清求助。成振清几经沉浮,见过无数种人,眼前的小姑娘很有野心,但她眼睛清明,不是狠毒之人。“你要知道卖身为奴意味着什么,以后你就是永宁侯府的奴婢,生死都捏在侯府的几位主子手上。若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可能万劫不复,这些你都要想清楚。”   施锦绣想了片刻,下定决心说:“路是我选的,无论后果如何,我都不后悔。”曾经,她做着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听着左邻右舍谈高门官家之事,有富贵锦绣,也有鲜血阴私,但她不害怕,她要的是改变现在的处境。施家是苏州城内的普通人家,而她又是个小妇生的,一直被人瞧不起,将来也不会有好前途,她不想糊里糊涂的嫁个男人生一堆娃娃,更不想糊里糊涂辛苦的过一辈子。京城是她改变命运的地方,是她舍弃一切也要抓住的机会。   “你有母亲兄弟,这件事,你自己做不了主。”成靖宁目光看向瑾娘。   瑾娘此刻咬牙犹豫着,施锦绣走到她面前碰碰的磕了三个头:“娘,这些年多谢您的教导和照顾,将来女儿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瑾娘叹气,让她起来:“你愿意去就去吧,侯府不比咱们家,事事要谨言慎行,要强可以,但不能逞强,千万不能有坏心,要看清自己的身份。”   “女儿明白,一定不会给您、给大哥和小弟丢脸。”施锦绣又磕了个头。   “既然都同意,那你跟我们走吧。”成振清道,不过却没立刻离开,和施锦绣拟了卖身契,给了十两银子给瑾娘。瑾娘叹着气,给了施锦绣五两银子,“以后你不在家,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些银子留给你傍身。”   施锦绣还了三两给她:“二两就够了,以后我会有月钱。”成振清点了点头,施锦绣到底不是个心不正的孩子。   这时已到正午,赶路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索性留下用饭,给成材银两让他去酒楼定一桌席面回来。瑾娘原想自己下厨招待成振清父女,不过想着他们赶时间,终究没说出口。   用过午饭后,成振清不让瑾娘母子相送,他料到走运河那边会有此刻拦截,索性南下到余杭,坐船走海路到天津,再绕一段路回京城。   一路北上,途中颇为顺利,没什么阻碍,到京津渡口时,已有永宁侯府的人来接。城门口人多眼杂,侯府派出的人个个精悍厉害,盯梢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把成振清回京的消息递给那边。   回到侯府,成靖宁还没站稳脚跟,已被沈老夫人揽在怀中,痛哭流涕的说着祖宗保佑的话。顾子衿也站在一旁抹泪,直道平安就好。“到琼华院去说话。”沈老夫人紧紧拉着成靖宁的手说。   成靖宁一路絮絮叨叨的说着整件事的经过,庆幸上的是一艘货船,庆幸堆了货物的杂间有生锈的铁器,而恭桶正好就在那间小屋里。“这次是我运气好。”命运对她的眷顾,让她躲过这一劫。   “阿弥陀佛。”沈老夫人双手合十,在堂屋供的观音像前念佛道。   “我把十五那天绑我的人画出来了。”成靖宁从包裹里拿出几张白纸来,惟妙惟肖的画着几个人。“这个就是那日戴钟馗面具的拐子,不过在苏州时,有一晚我做恶梦,梦到他死了,被抛尸到河里,身上绑着一块很重的铁墩子。”她指着长得精明圆滑的男子说,同时也恍然记起去年端午那日被碰瓷的事,这个人正好就在其中。   “这个女人好像是那边的人,我断断续续的听到他们说,到扬州之后,这个女人会一直跟着我,监视我,等几年之后再送我上京城。”长脸女人也是精瘦能干的长相,面容严肃,看上去很可怕。   “还有这些,都是那艘货船上的人。船从京城到余杭,运了毛皮、铁具、药材。”每一个人的脸,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成振清拿着画像一一认人,命成材进来,把画像送到京兆尹府,全国通缉搜查。不过阴谋败露,那边应该不会再出手,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哪怕查上三五年,也要抓到幕后之人。   得到消息之后,成永皓兄弟二人一个从萧府匆忙赶回,一个从顾家回来,见到完好无损的成靖宁,激动得落泪,成永皓更是无形象的搂着成靖宁嚎啕大哭,说着“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再也找不回”的丧气话。 第56章 风筝   “大哥别哭了, 你哭起来很难看。这次多亏我运气好, 也亏得我聪明才逃脱魔掌。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成靖宁递了帕子给成永皓擦眼泪, 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一旁的成永安闻言,松开皱紧的眉头, 冲着成靖宁微微一笑。   成振清神经依然紧绷, 对两个儿子道:“此事是冲着侯府来的,这次能朝靖宁下手,下次也可能是你们,百密一疏, 你们两个在外边也要小心行事,不可大意。”如果成靖宁没逃脱,真被卖到扬州的烟花之地, 三五年之后再被送回, 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永宁侯府已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勋贵,如此这般都敢对府上的人下手,幕后之人可想而知是多么嚣张。   成永皓和成永安,也是一脸严肃:“是,爹。”   “靖宁,你回去歇着, 我和你爹还有事商量。”沈老夫人对成靖宁说,阴谋或阳谋, 还不能过早的让成靖宁参与。   成靖宁想着一起上京的施锦绣, 道:“祖母,母亲, 落难时搭救过我的那户人家的庶女一起来了。她已卖身为奴,以后她就在府上做事,您们安排一下吧。”   沈老夫人点头:“她的事我来处置,你先回行云院。”   自成靖宁失踪之后,行云院上下愁云惨淡,除了把院子看好打扫干净外,几个大丫头每日都在沈老夫人的小佛堂前上香祈祷。这会儿见着成靖宁回来,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痛哭流涕。   “别哭了别哭了,我回来了,大家都要高高兴兴的。”成靖宁给花月几个擦眼泪,用事后诸葛亮般自大的语气哄人道:“你们姑娘我吉人天相,又聪明又能干,几个蟊贼还搞不定?”   “姑娘就会哄人。”花月虽哭着,却没刚才那么难过了。扶着成靖宁上座,水袖几人又是端茶又是上点心。奔波一路,成靖宁拿了几块点心填肚子,半真半假的说着自己如何聪明神勇,如何与几个贼子斗智斗勇,听的一屋子丫头破涕为笑。   这时候可可和噜噜都赶了过来,噜噜顽皮爱撒娇,一见主人就求蹭求抚摸求抱抱。成靖宁许久不见它,抱着狠蹭一阵,掂量之后对水袖等人道:“我才走几天,它怎么又重了许多?你们都喂它吃什么了?”   噜噜不服气的喵了一声,宣泄着不满的情绪,花月抱着半大的雪儿笑道:“它抢雪儿的鱼吃呢,把可可的那一份也吃了。”   可可乖巧的坐在成靖宁脚边,许是猫黑的缘故,看上去瘦了些许,此刻正仰着头看她,阴阳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水袖对可可刮目相看,对它有了几分喜爱,夸奖说:“姑娘失踪之后,可可不怎么吃饭,整天坐在房顶上张望,不然就在姑娘的书桌上发呆,其他地儿都没去。”   相比较之下,没心没肺的噜噜让人啼笑皆非。成靖宁抱起可可,一声又一声地感叹着,果然猫和人,都不能看表面,都是猫,还是可可贴心,不枉她当初力排众议收留它。   这边正抱着黑猫长吁短叹,沈嘉月就闻风到了,进门就拉着成靖宁的手上下打量:“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天可担心死我了,就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花月破涕为笑,对成靖宁说:“沈姑娘整天念叨着姑娘,每天都派人来探消息,这不今早刚得到喜讯就赶过来了。奴婢听说,沈姑娘为求姑娘平安回来,整日的挤国公夫人的小佛堂,弄得卫老夫人想清清静静的礼佛都不成呢。佛祖定是听到沈姑娘和奴婢们的祈求,让姑娘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成靖宁挤在中间,一手牵着沈嘉月,一手牵着花月,感动道:“定是有你们,我才能幸运的逃脱。”   花月听了直抹泪,成靖宁又是一阵感叹,一起去里间,说着这一路的事情。没了调侃的语气,多了几分凝重,都认真听着她说话。   “拐子怕我逃走,一直绑着我的手脚。怕我大声呼喊,又在饭食里下了分量不轻的软骨散。原本我也以为没救了,后来如厕发现杂间的杂物堆里有一个生锈的铁片,趁着出恭的空档捡了藏起来。入夜之后趁着无人管我,割了绳子跳水逃走。那时候我全身无力,也是拼着一口气不停的往一个方向走。好在那一船人都没发现,我又往南走,才躲过追捕。也幸好,我遇到了一户好人家。”成靖宁平静地叙述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   沈嘉月身临其境,双手合十道:“好在有惊无险,也亏得你机灵。”难为她今天不打不闹,很安静的听成靖宁说话。成靖宁赞同的点头,幸好她泅水技术过关,也幸好,她跟着瑾娘一家往南走了。   絮叨完江南的事,荀太夫人身边的林妈妈到了,慰问一番后回景斓堂复命。回京后的第一日,便在家人的关心中度过。   晚上用饭时,沈老夫人把施锦绣的事说了,和寻常买进侯府的丫鬟一样,先学半年规矩,再凭手艺分活计,从最末等得丫头做起,是否经受得起考验,能不能起来就看她的本事,也就是说,施锦绣不能以恩人自居,在她没学好之前,是见不到府上任何一个主子的。   “还有你思柔表姐,她已经出嫁。嫁的是个从六品同知,虽说是做续弦,但前头的夫人只留了个女儿,夫婿也年富力强,能干有为,将来不会差。”正月里荀思柔送了礼来,写信说了近况,字里行间都是新婚的喜悦。   成靖宁听到荀思柔的消息也安心了:“她有好归宿就好,日子都是自个儿过出来的,她是明白人,一定会过得好的。”   次日清早,得了消息的几户姻亲都上门来探望。顾老夫人听成靖宁说完这遭经历,已是老泪纵横,搂着外孙女念叨着祖宗保佑。令国公府的卫老夫人笑道:“靖宁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哪次不是逢凶化吉安稳度过?”   “多亏祖母母亲还有嘉月和我的几个丫头整日的诵经祈祷,我才能有惊无险的回来。”成靖宁坐在顾老夫人身边,乖巧地道。   坐在一旁的世子夫人谢氏翻了个白眼,回来了又如何?名声已经不好听了,反正她是不喜欢成靖宁的,加上现在又有了这么个污点。   当日下午,宫中皇后的赏赐也到了,郑义传达着皇后的意思,说此事事关重大,今上吩咐刑部那边彻查此事,定会还永宁侯府一个公道。   沈老夫人等人跪拜谢恩,又问了皇后是否安好。郑公公一脸的春风得意:“娘娘在宫里是极好的,自娘娘身子养好之后,陛下一直招幸,连最新得宠的蓉嫔都比了下去。”   皇帝的宠爱关乎个人和家族荣辱,皇后得宠,三位皇子和永宁侯府才能恩宠不断,在他们真正掌握权势之前,今上的恩赐才是他们的立足之本。   “多谢公公。”成振清对郑公公十分客气,又送上一个鼓鼓的荷包。   后几日,永宁侯府门前络绎不绝,成靖宁招待着英娘等小姐妹,不厌其烦的说着上元节后惊心动魄的经历。成安宁认真的听着,露出庆幸的神色来:“幸好没事,六妹妹平安归来。这些日子来,大家没少担心。”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靖宁日后定会平平安安的。”罗氏关切道,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慨。   成馨宁也道:“不知谁那么大胆,连官家小姐都敢拐,抓到拐子之后,定要狠狠惩戒一番才好!”   “爹已经把画像交到刑部了,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人。”成靖宁思索着幕后真凶,怕是很难找到那人了,转而叮嘱她们姐妹说:“京城也不是安生之所,两位姐姐平日出门也要小心一些。”   很快,永宁侯府二小姐智斗拐子的事在京城传得神乎其神,茶馆街巷,酒肆高门,流传着各样传说。而绑架成靖宁的幕后意图,也以此种方式传播着。   高门府第的金贵嫡女,沦落为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幕后之人之恶毒阴险,已非常人能比。种种说法传入后宫,皇后在今上哭诉一番后,难免又是一番安慰许诺。   经此一事,成靖宁的名声难免受损,虽说她并没真正沦落到那地方,但总挡不了其他猜测。也好在她年纪小,等过上两年,便不会有人再提。若四皇子坐上太子之位,谁还在乎那点子事?   二月十九观音大士生辰,免不了要去大觉寺敬香祈福,做场法事驱驱晦气。成靖宁本着入乡随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虔诚的在观音大士的神像前拜了几拜。这次侥幸逃脱,若再有下次,她不能保证还有那样的运气。   寺里遇到来参加观音会的王老夫人,遇到沈老夫人祖孙两个,难免要拉着慰问一番。遇到萧云旌时,人也慰问了几句。   “没事没事,这次是菩萨保佑,除了某些居心叵测的,还是好人居多。谢谢你了。”成靖宁被萧云旌关心一通,有些不自然,她还记得大年初一那会儿,他冷冰冰的脸。   “祖父和我在江湖上有些人脉,下次遇到麻烦就拿这块玉佩去找漕帮或是萧家商行的人。别遇到个人就傻乎乎的信了。”萧云旌拿了个荷包给成靖宁。   成靖宁推拒着不敢收:“不用了萧大哥,这次是有人冲着我们家来的,同样的事不会有下次了。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   萧云旌态度坚决不容她再说:“给你就拿好了。”不由分说塞到她手上,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成靖宁拿着装了玉佩的荷包愣在当场,以后她也是有江湖大佬罩着的人了?   之后,因成振清在崖州待了十年,见证海上贸易转向繁荣,又同当地的官员、往来出海的各色商人、百姓打过交道,是以今上让成振清主海上对外贸易之事。因事关国计民生,成振清的地位进一步提升,往来侯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同时成玉宁的婚事也有了着落,由成启铭做主,嫁与福州当地的茶商为妻。成玉宁原本不愿,说自己是官家小姐,岂能下嫁商贩?被成启铭一番训斥之后,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倒是成康宁,见着成玉宁低嫁至此,不由一阵害怕,她才不要嫁去那满身铜锈的商人。只是眼下的情形,该怎么办才好?心慌慌的整日无法入眠,更不愿离开繁花锦绣的侯府,回到潦倒困窘的成宅。   二月飞逝,三月到来,斜风细雨,草长莺飞,正是出门踏青赏花的好时节,不过经历拐子一事之后,成靖宁来年都被拘在府中不许出门。原本沈嘉月是到侯府小住的,但也借着外出春游的机会回了家,和自家姐妹出门赏花踏青去了。看着霍英华、韩子懿、顾婉琰和成华瑶等人先后送来的春游信笺,心痒难耐,只好自己在府里动手,做了两个大大的风筝。   一个张牙舞爪的飞天大蜈蚣,一个巨大的粉蓝色大水母,做成之后,成靖宁叉着腰,满心不服的道:“不就出门放风筝么,在府里也可以。”她的比她们更大更好。   侯府被沈老夫人翻修之后,海棠林子那边空了一片地出来,正好用来放风筝。沈嘉月走进行云院,看着地上的两个大风筝无不惊奇:“这么大?能飞起来吗?”   “当然,你要相信府上师傅们的手艺和我的学习能力。”现在春风猛,北风劲,两股交缠的势力,能轻易将风筝带上天,成靖宁野心勃勃的说,又带有几分不解:“我要让附近几条街都看到我们的风筝!对了,你怎么来了?”   “想着你一个人在家可怜巴拉的,所以我大义凛然,舍弃外面的大好春光,过来陪你说话。咦?你做了两个,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可为什么要蜈蚣?这又是什么?”沈嘉月指着另一个奇形怪状的风筝问道。   成靖宁正色道:“我的风筝就要与众不同。蜈蚣霸气,至于这个嘛,是海里的水母,飘在海中很是好看,而且是京中没有的风筝样式,保准让她们大吃一惊。”   沈嘉月不懂成靖宁的想法,不过水母风筝,的确好看又新奇,蜈蚣在成靖宁的笔下,看上去也没那么可怕:“要怎么放?”眼下正是春风猎猎的时候。   “就和平常一样。”成靖宁誓要在府里过瘾,换的衣裳都是轻便简洁的装束。   花园边的空地上,水袖站在假山上高举着蜈蚣风筝,成靖宁拿着线头蓄势待发。大风吹过,水袖应声放手,蜈蚣扶摇而上,飞入空中。因风筝将近九尺长,做成折叠式,飞上天之后看上去像渡劫的百年妖精,引得府上丫头围观。   风势渐大,成靖宁把控着手里的鱼线,让飞天蜈蚣越飞越高。“嘉月你也放吧,让英娘华瑶她们也看看我们的风筝。”成靖宁仰头看着自己的蜈蚣,热心地招呼沈嘉月说。   沈嘉月哪见过这么大这么奇怪的风筝,见着空中飞得稳稳当当的蜈蚣,跃跃欲试的拿起大水母。在她惊奇的叫声中,大水母也飞上天乘风翱翔,长长的触手在空中飘舞,煞是好看。   沈嘉月本就爱玩儿,看着大风筝飞上天,提着裙子在空地上跑,追逐着风筝的脚步,姐妹两个的欢声笑语,涤荡走年后的所有阴霾。   两只奇形怪状的风筝从永宁侯府飞起,越升越高,附近十条街都望得见,最初还以为有妖怪飞升,站着观望好一阵才发现是纸鸢,不由啧啧称奇,这永宁侯府,连纸鸢都是这么与众不同。   离永宁侯府不远处,是三皇子赵承逸的舅父家长兴伯府,眼下宫外繁花似锦,大公主和三皇子按捺不住,离宫外出游玩,最近两日都歇在张家。张家四姑娘张琳妡生的貌美活泼,人见人爱,赵承逸很是喜爱这位表妹,柔妃也有意让她做儿子的侧妃。   见着新奇的大风筝,张琳妡娘惊叹又羡慕,张望一阵后,抱着赵承逸的手臂撒娇道:“表哥,人家也要放风筝,你给我做一个吧!”   赵承逸对张琳妡的要求有求必应,说:“好,表哥给你做一个。”   “那我要那个样式的!”张琳妡指着蜈蚣旁边的水母说,烟云似的水母,惟妙惟肖,撒上粉蓝的色彩,在空中变得亦真亦幻,再有飘逸如仙女的彩带般的长触角,飘在空中,犹如精灵般的炫目。   赵承逸一时不知这是什么样式,只得让下人去打听是谁家的风筝,如果找到了,无论花多少钱也要买回来。三皇子的豪气,引来张琳妡的蹦跳喝彩,直呼“表哥最好”之类的亲昵话语。   寻了七条街,内侍在永宁侯府前停下,犹豫着不敢上前敲门。三皇子和四皇子,眼下都盯着太子之位,面上虽和气,但私下已是剑拔弩张,背后的势力,也相互较劲着。上永宁侯府讨东西,他还没那个胆子。想了一阵,只好折回长兴伯府,把话如实说了。   “永宁侯府。”温润如玉的赵承逸,念着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充满杀意。但霎那之间,又恢复如常的神色,对张琳妡解释道:“四妹妹,风筝是永宁侯府的,我们换一个吧,表哥一定做一个更大更漂亮的给你。”   长兴伯府和永宁侯府不对付,两府的姑娘很好的继承着这份敌视,果不其然张琳妡听了之后,秀眉一挺,精致的小脸垮了下来。她看中的东西,怎么偏偏出自那里?京城人都说,张家是靠柔妃才有如今的荣光,论家族论荣誉论底蕴,永宁侯府甩张家十条街。此种说法,俨然是京中勋贵圈子里的共识,张家的老少们都对此耿耿于怀,眼下更是不肯认输,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   打定主意,张琳妡嘟着嘴赌气道:“永宁侯府怎么了?表哥难道怕了不成?一个风筝而已,表哥也要忍让吗?是不是……”太子之位,也要让给成宜惠生的赵承业?   她很好地把控着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恩怨和不平衡,赵承逸闻言,双眼已眯成一条逢。光明正大的买不来,只好用抢的了,无论是眼下的风筝,还是日后的皇位。   “既然四妹妹这么喜欢,表哥怎好让你失望?”赵承逸微微笑道,所有一切要自己去争去抢,永宁侯府又算什么?   在大公主赵姝欣慰的眼神和张琳妡热切的期盼中,赵承逸离开长兴伯府,来到永宁侯府附近。两只纸鸢已飞出侯府的上空,在外飘荡着。他站在附近一处四层高的木楼上,身边跟着一个百步穿杨的弓箭好手,正拉弓瞄准那只水母风筝。   成靖宁和沈嘉月手里的风筝线已放完,坐在太湖石上控制着高飞的蜈蚣和水母,“看吧,在侯府也可以玩儿!”家里宽敞就是好啊,成靖宁感叹着眼下的奢侈生活。   “这次是蜈蚣和水母,下次准备做什么样式?”沈嘉月摇着牵引轮对成靖宁说,她已不奇怪,成靖宁会弄出各种新奇的玩意。   “大鲸鱼和绿孔雀。”成靖宁说着,已描画出新风筝的雏形,有条件每天可以不重样。   说话间,忽然一阵狂风刮过,平行飞行的两只风筝一下子交缠在一起,在大风的猛攻之下上下偏飞,摇摇欲坠。这时木楼上的弓箭手的箭已离弦,从水母身边擦过,射断蜈蚣的线头。断线后的风筝在风的吹拂之下,翩然降落,往永宁侯府外坠去。   “啊,怎么断线了!”成靖宁放下牵引轮,追着纸鸢跑去。沈嘉月赶忙收线,让红豆拿着,也跟着成靖宁去寻风筝。   风筝落在小树林外面的行道树上,成靖宁站在高墙下仰望着躺在树冠上的蜈蚣,挽起袖子对跟来的花月说:“去找一根长杆来。”   沈嘉月站在旁边,抬头看着大树和高墙,说:“万一捅破了怎么办?还是让小厮爬树取吧。”做一个风筝多辛苦?坏了她很心疼的。 第57章 五七   “没关系, 破了再做就是, 样式任你挑选。”成靖宁仰望着树上的风筝。   花月和墨竹抬了一根长杆过来, 成靖宁握在手里,拿出在崖州打椰子的本事, 娴熟的立起杆子。不过树高杆子短, 还得抬梯子来增加高度。   梯子驾靠在墙壁上,成靖宁车熟路的爬上去,正准备伸杆子够躺在树冠的风筝,一晃眼就看到树下的萧云旌, 他正骑在一匹威风凛凛的大马上,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二姑娘,你这是?”   成靖宁手上的动作一顿, 不想他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笑道:“我……我捡风筝呢,它断线掉到这里来了。”这条街巷人少,往来侯府的人大多走正门,萧云旌到这里来做什么?   萧云旌被她懵里懵懂的样子逗笑,跃身而起,三两下攀上树顶, 帮她把风筝取了下来,“拿好了, 快回去吧, 爬这么高太危险了。”   成靖宁站在梯子上,呐呐道:“谢谢……”   “还不快回去, 小心被其他人看见了。”萧云旌又是一阵轻笑。   “哦。”她这才回过神,麻利的下地,让花月等人把这里收拾了。   “刚才谁在外面?”成芙宁奇怪道。   成靖宁折好风筝,说:“是萧大哥,不知怎的出现在这边。我们回去吧,做明天的大鲸鱼和孔雀。”   沈嘉月“哦”了一声,又对成靖宁说:“你绝不觉得,风筝的线断得很奇怪,刚才我好像看到划过的箭支了。”   “你是说,有人故意的?”成靖宁心生警觉,拿起风筝看断线的地方,的确不像被挣断的,不过谁有那种在数百步之外,瞄准风筝线且能准确射断的准头?想到有此等高手埋伏在自家附近,顿觉毛骨悚然。   沈嘉月抱臂沉思,说:“一定是有人嫉妒我们的风筝好看,所以想抢我们的。”   “……”果然不能期待从沈嘉月那里听到什么有深度的东西。   墙内没了声音,萧云旌才调转马头,朝木楼之上看了一眼,温润如玉的三皇子,连这也要争吗?看起来更加有趣了。   门房来报萧云旌到访,成振清忙将人请进书房。“萧将军。”对萧云旌,成振清拿出十二分的敬意来对待,哪怕他小上他许多。   “二姑娘被绑架之事,在下这边已查出幕后之人。这姓陶的拐子已死,被人从扬州附近的运河里捞上来了,仵作验尸之后说,死了将近两个月,是死后抛尸。”萧云旌交上扬州那边仵作的验尸结果,单刀直入地道,“我们推断是,他们计划失败后,杀人灭口。”   成振清一目十行的扫过按了红手印的信纸,“麻烦萧世侄了。”那边出手快,当初那群混混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江南那边派去的人,由萧云旌手下的人负责带头,能查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   “那个长脸女人姓吴,是江湖炙影门的人,最近他们的头领和京中一位大人物联手了。不过那女人还是落入祖父的人手里,现正关在萧府中,联合多方查证得知真正绑架二姑娘的人,是那位大人物。证据都在这里。”萧云旌拿出一份厚厚的供词和交易证据以及涉案人员的供词来。   成振清拿起细细的看了一遍,说法与市井流传的相差无几,但更加惊骇,阴险。看到末尾的名字,他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涉及储位之争,如若闹开去,对四皇子不利。今上虽英明,但保不定会往更坏之处想。   “成世伯打算怎么做?”萧云旌不疾不徐地问道。   成振清放下所有供词和证据,缓缓的吐了口气:“闹开去不好,还是把这些交给皇上,由皇上处置吧。”   萧云旌拱手一揖,道:“成世伯深谋远虑。”   “只是靖宁那丫头,委屈她白受这遭罪了。”有冤无处申,成振清再次体会着当年的憋屈。   萧云旌倒不在意,眉目舒展,笑着劝道:“成世伯不必在意,二姑娘是洒脱之人。”能做那么龙飞凤舞的蜈蚣,还亲自拿杆子捅风筝,怎么看都不像有心里阴影,“只要四皇子和皇后能更进一步,再多委屈,都会还回去的。”   身为后党,成家要承受的比任何人家都多,不过若日后成事,回报远比付出的多。“多谢萧世侄帮着奔走,成家感激不尽。”成振清也朝萧云旌抱拳道谢。   没得到水母风筝,赵承逸败兴而归,但萧云旌出现在永宁侯府附近是为何?他知道成家的大小子和萧云旌交情过硬,但单独出现,着实令人费解。想着他的身份,若被拉入赵承业的阵营就糟了,舅母那边,得继续催促一番。   萧云旌绕到西城百味街,买了几盒点心回萧府。王老夫人尝了一块绿豆糕,赞不绝口道:“梅记点心铺这段日子在京城名气大得很,都说那里的点心一个难求,你怎么买到的?嗯,尝着的确不错。这盒子也不错,做得倒是精巧。”   萧云旌跟着尝了一块,“铺子的老板娘曾是沈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只消说是永宁侯的朋友,不用预约排队就能买,她还送了我一盒。据说盒子上的纹饰是侯府二姑娘画的。”她的确和上一世很不一样,那时她没有现在坚韧,没有这般明朗的笑容。或者是,在闺中时,她一直无忧无虑。   “这次去侯府,有什么大事?”王老夫人年轻是也是女中豪杰,走江湖的大姐头,只是女儿早逝,上了年纪之后,开始遛猫养狗,伺弄花草,不再关心萧家商行的事。   “动用祖父的关系,查到绑架二姑娘的幕后凶手了,到侯府和侯爷说了一声。”萧云旌喝茶润口,不打算多说。   王老夫人是聪明人,知道事关重大并不追问,道:“佛主保佑,二姑娘平安无事。”   “不过,你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都二十一了,再不成婚会被说闲话。”王老夫人不厌其烦的说道。催婚,是亘古不变的话题。   萧云旌不知王老夫人是如何将两者联系起来,囫囵道:“孙儿心里有数。”   “这话你说了百八十回了,怎么看都不像有数的样子。这样吧,我看蒋家五姑娘不错,长得又漂亮,端方识礼,一看就是会持家的贤妻。蒋家男丁多,她的面相也是易生养的。等下个月初一去寺里,带你去瞅瞅,看得上就赶紧定下,这样一来婚期可定在八月,来年六七月就能抱曾孙了。”王老夫人重复着四年来不变更的话题。   萧云旌愣愣的坐着,不胜其烦却无可奈何,心道又来了,趁着祖母沉醉在自己的情绪里,拿了一块点心偷偷溜走。回到自己厢房,盯着庭前抽新芽的芍药,心道:你要快点长大才行。被催婚什么的,感觉太糟糕了。   次日,成振清下朝后求见赵澈,呈上所有证据。赵澈坐在龙椅上,翻看他送上的信件和供词,一言不发。龙颜掩映在冕旒之下,看不清任何情绪。成振清则跪在地板上,听后裁夺。   赵澈的手指敲打这龙案,问道:“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成振清谨慎道:“证据是微臣派人去查的,查到真凶之后,微臣犹豫再三,最终下定决心,交给圣上定夺。”   “你做得很好,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捅出去,又会是一番血雨腥风。这次是你家受委屈了,朕会好好补偿。”赵澈说道,要说这件事带来的最大意外,便是让他看清他那以闲云野鹤标榜自身,从不参合朝政、超然物外,一心想做闲散王爷的儿子,竟是这般阴险狠毒,小肚鸡肠。不过他从未想过,立他为太子。   于皇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今上的保证,成振清已不能再奢求其他,当即再跪拜叩首:“臣谢主隆恩。”   当日,赵澈以皇后的名义,赏了数十匹绫罗绸缎到永宁侯府,并一匣子上好的南珠和三百两金子,说是给府上的姑娘制衣。   二月上旬成康宁及笄,开始寻亲事,于是中间回兴隆街住了段日子。只是她现在身份尴尬,寻的都是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两个月下来处处碰壁。她这边焦灼着,成玉宁却开始准备发嫁了,婚期在五月二十五。   照着老侯爷的意思,是想让成玉宁从侯府出嫁,最终被沈老夫人拒绝。表示已经分家,没有侄女从伯父家出嫁的道理,成启铭只好收手。无论嫡庶,都是荀太夫人的曾孙,老太太怜悯曾孙女低嫁,做主将她接到侯府住几日,美其名曰让成玉宁尽最后的孝心。跟着一起来的是一直不顺的成康宁,受了不少气,进府之后一直在太夫人的景斓堂待着,不曾出门。   成振清身为同脉同宗的伯父,免不了又要被扰上一番,荀太夫人在成靖宁生辰宴请那日,直截了当的让成振清夫妻为成玉宁添嫁妆:“玉宁到底姓成,虽说是嫁茶商,但傍身之物不能少了,免得连累侯府被看轻。不多不少,我看振清出五千两就好。”   成靖宁咬着筷子,心中的算盘拨得嚯嚯响,照京城现在的物价,这些银子能买一个中等铺子或是一座中上的两进宅院,更别说在福州城。况且这个数,一个五品官嫁嫡女也拿得出手了。就是她日后出阁,也不可能要求一个叔伯出这么多银子做嫁妆,太夫人这是把侯府的银子当铜板花。   沈老夫人还没反击,荀太夫人又开了口,说:“前几日皇后赏下数十匹绸缎,其中有几匹红色,正好拿来给玉宁做嫁衣,等会儿林妈妈去府库拿。”   沈老夫人一声冷笑,放下筷子,却是眼角带笑的说:“分了家,侄女出嫁添箱看心意,这般明目张胆的要嫁妆,我活了五十几年,还头一次见。不知以后芙宁和靖宁出嫁,振功给添多少?两个丫头怎么说嫁的也是功勋之家,我看少不得要出一万两,振功这几年,得好生努力才行。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五月就要去瀚海,十年之后才回来,是出不起了。”   荀太夫人被沈老夫人堵得半晌说不出话,只得去问成振清,愿意添多少。顾子衿孝顺的为太夫人夹菜,口中道:“振功现在在狱中,婚事由老侯爷操办,他是玉姐儿的祖父,我们做晚辈的添嫁妆,总不能越过他去。到时拿了玉姐儿的嫁妆单子瞧一瞧,比着增减就是。”   太夫人又是一阵无语,只是寻不到顾子衿话里的错处。接连碰了两个钉子,一桌子的珍馐佳肴也索然无味,提前让林妈妈扶着离场。成玉宁和成康宁也无心再吃,草草的行礼告退。成靖宁和成永皓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心领神会的低头吃东西。   回到景斓堂,成康宁关紧了自己的屋子,拿被子捂着头放声痛哭。过去,成玉宁可谓非豪门权贵不嫁,现在却只能嫁个最低等的商人,难道她日后也要如此吗?不,她是嫡女,她才并笄,年轻貌美,还没到绝路。她才不要与满身铜臭的商人为伍!   次日收到沈嘉月的请帖,说请她到天香楼吃海鲜。喜不自胜的成靖宁,拿着帖子去琼华院禀告沈老夫人。沈老夫人犹豫一阵,才点头同意,并指派看守外院的几个武艺高强的护院相随。“这次小心些,别往人多的地方挤。”   “嘉月表姐请我,二表嫂也会去,说已安排好了看护人手,祖母不必担心。”成靖宁道。天子脚下,贵胄之家的嫡女被拐,今上大怒,派人严查京城中拐卖妇女孩童之事,五城兵马司和京城府衙抓了不少拐子人伢子下狱,白日里也有兵丁巡街,治安提升数个档次,随之而来的是安全系数提升,出门不必担心人身安全问题。   有上次的事,侯府护院严阵以待,随时注意着左右行人,许是他们眼神太过可怕,一丈之内,无人敢靠近。行至天香楼,沈嘉月下楼迎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江湖黑帮老大来吃霸王餐的架势,被吓了一跳。   成靖宁嘴角抽搐着,在一行人的注视之下进天香楼,见着沈嘉月才缓了口气。拍着胸脯小声说:“下次我再也不敢出门了。”   沈嘉月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调笑道:“瞧你,这阵仗真是好威风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公主娘娘驾临。”   “你少贫嘴,都准备好了吗?我可是空着肚子来,准备大吃一顿的。”成靖宁不满的拍了下沈嘉月的手背。   “都准备好了,就等你来了。”两人肩并肩的上楼,留下一干凶神恶煞的护院,吓得楼中食客不敢大口吃菜。   雅间里菜已上齐,二少奶奶林氏见着成靖宁来,亲亲热热的招呼她入座:“早就想请你来,只是一直不得空闲。正好今日得空,早早的就安排好了。娘不在京城,就由我来招待了。”   “多谢二表嫂。”成靖宁谢过之后落座,对着满桌珍馐,矜持的动筷夹菜。   沈嘉月知道成靖宁的德行,大笑道:“想吃就放开了吃,别扭扭捏捏的,我嫂子是自家人,不必拘谨。”   林氏也笑道:“喜欢就多吃些,别客气。”   在外和好友一起吃席,便没那么多规矩,这一顿饭,算得上宾主尽欢。楼中侍女收走杯盘之后,是亲朋好友的闲话时间,正说着三月春游之事,门外的侍女敲响室门,说长兴伯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来访。   不等林氏同意,一个身着鹅黄色春衫,长得极其美貌的小姑娘已踏步进来,言语如春日喜鹊般的自在快活:“听说令国公府的六姑娘和永宁侯府的二姑娘在这里,我便和姐姐不请自来了,三位不会怪罪吧。”   “哪里,四姑娘请坐。春桃,上茶,再点几碟点心来。”林氏笑容和煦,招呼完张琳妡,又吩咐丫鬟说。   “多谢二少奶奶。”张琳妡在成靖宁身边坐下。   “这位想必就是永宁侯府的二姑娘吧,今日一见,倒很让人意外呢。都说永宁侯府的公子姑娘,是京中最最俊秀貌美的,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张琳妡声如银铃,整个人都带着暖融融的笑意,有一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   成靖宁当然知道这些年自己名声在外,并不在意:“哪里,张姑娘说笑了。”   张琳筠此时也行了礼坐下,说:“过去那些不过是市井流言,不当真的。”   成靖宁对张琳筠微笑的点点头,算是见礼了。这时新点心送上来,林氏忙招呼几个小姑娘说:“新出笼的蟹黄包,都尝尝吧。”   张琳妡不客气的说道:“那我不多礼了。”尝了一块之后,一说一个笑的对林氏道谢。   沈嘉月对长兴伯家的姑娘没好感,一言不发的坐着喝茶,成靖宁接收到她传来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决定不主动开口。   张琳妡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拉着成靖宁问东问西,成靖宁用万金油的“是吧”“是这样吧”“我不知道”等答案糊弄过去。“两位妹妹这是不喜欢我呢。”张琳妡活泼单纯,但她并不蠢,明显感受到自己不受欢迎,嘟哝着不满道。   成靖宁换上标准的微笑,解释说:“祖母叮嘱我,在外要多听多看,身为晚辈,自是要听从长辈的教导。况且我第一次见三姑娘,自当矜持些才好。”   张琳妡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得知对方不讨厌她,又恢复欢快的语气:“昨天你在府上放风筝吗?那个粉蓝色的好漂亮,能送我一个吗?”   张琳筠使劲儿朝张琳妡使眼色,无奈她并不理会,反而一脸真挚的看着成靖宁。   “好啊,到时候送一个到贵府府上。”成靖宁点头道。   “那多谢了。”张琳妡说,达到此行的目的,姐妹两个闲扯几句之后,寻了个借口离开。   张氏姐妹走了之后,沈嘉月才拍着胸脯说:“真是两个讨厌鬼,憋死我了。”说着喝茶缓气。   “你这丫头,再不喜欢面上也要敷衍过去才行。”林氏为嫡亲小姑子喜形于色表示担忧,拿手指戳她的脑门教训道。   沈嘉月努力的为自己辩解:“我这叫明朗率真,才不是那些两面三刀的。”   成靖宁起身告辞说:“多谢二表嫂招待,时辰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   林氏起身相送,下楼时沈嘉月挽着成靖宁的胳膊小声道:“等过两天我再来找你玩儿,咱们还一起放风筝。对了,有新的花样子吗?上次我做的屏风送祖母,祖母夸我了,还有你描的衣裳样式,做出来穿上身很不错,出门踏青姐妹们都问我要样子呢!”   “那我做好了风筝等你,不过眼下还不得空,花样子那些得晚一些交给你。” 成靖宁说。   沈嘉月满不在乎道:“不着急,只是先预备着,先谢谢你啦。”   “那我在家等你。”成靖宁朝沈嘉月挥挥手,上了自家马车。   二楼之上,张氏兄妹站在临街的窗边,目送成靖宁的马车远去。“那个成靖宁,倒是有几分皇后的风采呢。”张琳妡是宫里的常客,跟着柔妃到凤仪宫见过几次成宜惠。在乡下之时,都说张家出美人,所以柔妃还是宫女时,就能得还是皇子的赵澈青眼,但成宜惠出现之后,所谓的优势便烟消云散了。哪怕现在柔妃风韵犹存,却已不得今上宠爱,靠一女一子立足着,而成宜惠十多年来盛宠不衰,她的四个儿女,在宫中地位更是超然。   赵承逸和张明烨并排站着,看成靖宁的眼神充满恨意和杀意。成家的女人,果然都是祸水。   三月刚过,今上封四皇子赵承业为敬亲王,允其出宫开府,并点当世大儒孔尊汝、令国公沈傲为其师,传授儒学经典和武艺及家国政事。且指派最精英的羽林卫为其亲卫,许其外出游学,体察民情。此事非同小可,眼下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在宫中跟随太傅读书,不曾加封王爵,更别说有两位大人物为师指点,这是要立四皇子为太子的前奏啊! 第58章 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心态有点儿崩,努力调整中   把章节调回原来的顺序,按照最初的想法来写,不弄那些有的没的了   抱歉小伙伴儿们   ↖(^ω^)↗   朝野上下热议赵承业被封为敬亲王之事, 一致认为这是立太子的前兆, 这一猜测惹急了另外三位皇子的党羽, 私下里出谋划策,想法子离间今上和敬亲王。一时间参赵承业、参成振清的各类奏章和秘信被送到赵澈的龙案上。   各方静候着消息, 怎奈今上无动于衷, 反而笑得从容。许多打小报告的臣子,被赵澈神秘的笑容迷惑,惴惴不安的揣测着圣意。   赵澈在女人之事上多有心软,于国家大事上不失为英主。他继位之初, 便立誓要夺回汉室疆土,重振当年的天?朝雄风。大周之后的百年乱世,致使中原等地民不聊生, 各方疆土被周边少民占据, 他知道,仅凭他一代无法做到此事,但他要将他的雄心壮志,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所以继承人必须有所为,不能软弱。他不在乎他的太子比他优秀能干, 所有皇子中,只有老四最像他, 聪慧果决, 雄心勃勃。所以他要培养赵承业,让他成为一代雄主。   敬亲王和皇后风光, 永宁侯府自是水涨船高,一时之间门庭若市。不过成振清为人谨慎,知晓越是鲜花着锦,越是烈火油烹,行事更加周密,沈老夫人何其聪慧?应对各色来访之人,周到细致,让人捉不到把柄。   眼下,永宁侯府炙手可热,府上的姑娘就显得越发金贵,连带成芙宁也无人嫌弃她有个不光彩的姨娘,纷纷上门探口风,均被顾子衿以年纪小推阻过去。   “姑娘不知道,现在您就是块肥腻脂厚的肥肉,来见的都抢着要,这个夸我们姑娘长得美若天仙,那个夸我们姑娘多才多艺,下个夸世间少有,听得奴婢都想吐了。”花月大惊小怪的说道,她可是记得当初成靖宁回京时,那些个夫人说的话,截然相反的两幅嘴脸令人作呕。   成靖宁拿着笔杆子点她的脑袋,“怎么比喻的呢!”肥肉,她不肥好吗?托早产的福,她怎么吃也不胖。   “我这不是说我们家姑娘抢手嘛。”花月抱着脑袋笑道。   最近一直待在永宁侯府的沈嘉月也笑道:“趋炎附势之辈不必理会。不过那些夫人们也没说假话,我们靖宁越长越出息了。就得这样打她们的脸,让她们当初胡说八道。”   “你不用打趣我,我的斤两自己清楚。还是祖母有先见之明,寻了借口不让我出去。”现在每逢有贵客到访,总要叫她去说话,哪怕不熟悉的,也会拉着她叨叨半晌。如若出门会友,还不知会如何。   不过侯府风光,皇后的两个异母兄长却是黯然退场。成启铭无法进宫求见女儿,更无脸面去求长子,端午过后便将成玉宁嫁去福州,顾子衿这边只是依礼添了一箱不痛不痒的嫁妆。   到五月底,成振声依旧深陷官司,判了三年牢狱之刑。至于成振功,半年牢刑期满,即将被流放到西疆瀚海,那地方靠近大夏和狄戎,每逢燃起硝烟,便血流成河。被流放到那边的罪徒,甚少有生还的。成启铭带着二房女眷送别成振功,总算体会到当年沈老夫人送成振清南下崖州的酸楚和无助。   成启铭握着成振功修长枯瘦的双手,潸然泪下:“爹以后照看不了你了,在瀚海要自己保重。照顾好自己,争取刑满之后早些回来。”明知凶多吉少,却还抱着一丝希望。   成振功在天牢内吃尽了苦头,这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松开,哭求道:“爹,你再想想法子进宫求皇后吧,求她放过儿子这一回。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如果能见到皇后,他早进宫去了,只是眼下,他连宫门都进不了,今上和成宜惠,到底是记着仇的。“振功,你放心走吧,爹会照顾好你的儿女。”   成振功抱着成启铭的双腿不肯离去,最后被公正无私的狱卒拉开,塞上囚车,押往西疆那边去。“作孽啊!”成启铭遥望着远去的囚车,泪水再次湿了脸颊。   成永皓九月初便满十七,他的亲事也已定下,是安定侯殷家的嫡女殷沅徽,年底便办喜事。安定侯家风清明,并无一般权贵那般阴私众多,且家中定下规矩,除夫人不能生育的,皆不许纳妾。如此一来男丁虽少,却个个出色,磊落如苍松,女儿更是端方贤惠,百家争求。   据说殷姑娘十二三岁时便开始帮着安定侯夫人超持家务,又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个能干聪慧之人。沈老夫人相中她,看中的就是她的稳重能干。   顾子衿文弱,她知晓自己能力有限,有个厉害媳妇倒是好事,对这门亲事甚是满意。至于成永皓,也是盼着媳妇进门,想必私下瞧过之后,也满意未来老婆的相貌。   眼下府中忙着准备成永皓的婚事,成靖宁这边倒闲了下来。成永安只小成永皓一刻钟,他的亲事也提上议程,不过他眼下正在松山书院勤学苦读,准备等后年春闱过后再议。   六月一到,今上便到燕山行宫避暑,永宁侯府也准备着去燕山附近的庄子消夏。犹如搬家一般,整整收拾了十来马车东西。已换上夏衣的成靖宁,走几步已汗流浃背。“今年热得真快,日头这样烈,怕是会干旱吧。”   “也许吧,不过皇上登基之后广修水库水渠,应该能应付过去。”沈嘉月在永宁侯府这边,跟着侯府这边去乡下庄子,反正离令国公府的庄子近。她虽大大咧咧,但对时政的关心并不少。   大祁这边已热到如此地步,还不知西疆和北疆会如何?每每灾害发生,势必又要流离失所。“只希望是我多虑了。”成靖宁叹息着说,穿越之后才发现原来的世界有多好,现在除了高门和皇家,其余人的日子都难过。   马车平稳的驶向青山庄,日头升起之后,马车内犹如桑拿房,又闷又热,小团扇扇风没甚用处,只盼着快些到庄子上。   日落西山,马车才停在山庄前。得到消息的管事,早收拾好了庄子,在山脚下候着了。匆匆用过晚饭,沐浴后在庭院里歇凉,用着新送上的瓜果。   可可在地上趴着,突然竖起耳朵,警觉的站起来,嗖嗖几下窜上树。成靖宁被可可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下榻四处张望。没多会儿,可可一身灰的回来了,嘴里叼着一条花花绿绿的小蛇。噜噜胆子小,炸着毛步步后退,扭头跑远了,雪儿则躲在成靖宁怀里,不敢探头看可可。   “这是……怎么了?”成靖宁大着胆子,蹲下身来对可可说。可可扔下已死的小蛇,喵喵的叫了几声。   成靖宁忙呼道:“水袖,快去请祖母和庄上的管事来!”这条蛇,怎么看都不是此地土生土长的菜蛇。   水袖被成靖宁的呼声下了一跳,丢下手里的东西去请沈老夫人。小蛇已经死了,可可的阴阳眼盯着成靖宁,眼神很悲悯。“多亏了你呀,否则还不知会怎样。”成靖宁抱着一身灰的可可叹气,当初了然大师给她算命,说她命途多舛,多灾多难,换句话说就是血雨腥风的体质,走哪儿哪儿不太平。   沈老夫人匆忙赶来,说话带喘:“怎么了?”   “可可不知从什么地方咬了一条蛇回来,看样子不是这里的蛇。”照她的经验,这是南洋那边密林里的毒蛇。   白妈妈提着风灯往地上一照,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被吓了一跳,“这是哪来的蛇?”不知什么品种,只瞧这鲜艳的颜色就知剧毒无比。   这时青山庄的庄头易老爹风风火火的赶来,还未来得及向沈老夫人请安,便见地上的小蛇,很是吃惊,接着跪在沈老夫人面前不停磕头请罪。   “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有人要害咱们,与你没多大干系。这几日府上侯府公子和小姐们都在,你仔细些,别再混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来。”沈老夫人神色一凛,对易庄头说。眼下四皇子加封亲王,其余几位按捺不住,各种小手段层出不穷,开始对永宁侯府的人下手了。   易庄头忙不迭的应是,指天对地的发誓一定会仔细搜查庄子,让主人们住的安稳舒心。   “明早带着这蛇挨家挨户的提醒,让附近的权爵之家都小心些,免得被毒蛇咬了。”沈老夫人吩咐庄头说。没有证据指明是谁做的,只好捅出去让所有人知晓了。此地山清水秀,靠近燕山行宫,不少勋贵在附近都有避暑的庄子。   易庄头小心翼翼的应是,保证一定把沈老夫人的话带到在附近避暑的勋贵高官们。“还不知这蛇有多少,今晚都小心些。庄子上有猫吧?把猫都集中起来,抓蛇。”沈老夫人说。   聚集在院子里的主仆都散去,三三两两的小声议论着。沈嘉月扯了扯成靖宁的袖子:“今晚我们住一个屋吧,也好照应着。”   “好。”回想起来,成靖宁便觉后怕,如若在睡梦中被咬了,便会不知不觉的死去。有个人做伴壮胆,兴许会好一些。   初到山庄的第一夜,注定睡不安稳。经过一晚努力,庄子上的田园猫又抓了三条,被咬伤的小蛇装在琉璃瓶里,功臣们都得到奖赏,连带着它们的主人也得了几两银子。   成靖宁择床,又怕有蛇悄悄从窗户爬进来咬人,一夜没睡好。早晨懵懵懂懂的起床,带着两个黑眼圈洗漱,旁边是神采奕奕的可可和惊吓过度的噜噜和雪儿。“今天奖励你多吃几条小鱼。”成靖宁挠着可可的下巴,夸奖它说。可可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蹭了蹭她的手指。   好在年轻,精神恢复快,很快就醒了神,用过早点之后打算去钓鱼回来做烤鱼,眼下只有用美食抚平心里的创伤。拿了渔具,搬了小杌子,带上猫往那边去。   日头一天比一天毒,好在荷塘边绿树环绕,又有湖风,坐在树荫下倒有几分凉爽。这个庄子是沈老夫人的陪嫁,原本只有几亩地,后来沈老夫人发家致富,逐年把附近的地买下,扩到将近一顷,外加一座山头,这块水塘便在其中。后来沈老夫人把水塘扩到山包下的一处泉眼,种上荷花,养上一池鱼,产些莲藕鲜鱼,寻常也放水灌溉附近的农田。   “今天做烤鱼,让你尝一尝崖州那边的吃法。”成靖宁往水里撒了鱼食,鲜鱼宰杀,现做最美味。   昨晚的蛇吓得沈嘉月够呛,这时候无精打采的,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致,拿着鱼竿坐在荷塘边,说:“你现在把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放我面前,我都没胃口。”   成靖宁丢了鱼食到水里,摆放好鱼竿之后,不怕热的把可可抱在怀里,说:“自从四皇子被封为敬亲王之后,家里的麻烦事就没断过。”   “什么时候,能狠狠的还回去啊!”沈嘉月憋屈得很,都说四皇子不容易,现在要忍着,但是为何得势的是她们,嚣张得反而是张家和方家那些人呢?   “树大招风,被人恨,有那么多人盯着我们一家,哪里防备得过来?”成靖宁想起元宵被拐之事,明明查出了真凶,因涉及皇家秘辛,就这么揭过了,她也很不甘心。   两个心不在焉的在荷塘边钓鱼,易庄头那边跟随白妈妈一起,提着装有绿蛇的琉璃瓶,挨家挨户的敲门提醒,说附近有毒蛇出没,要小心谨慎,莫要被咬了。   不到一个上午,行宫附近出现毒蛇的消息传了个遍,为着贵人们的安全着想,各庄子大张旗鼓的抓蛇捕蛇,连带行宫内的内侍宫人,也开始四下搜寻,一时之间好不热闹。皇后宫中也有耳闻,不禁冷笑数声,这才开始,就坐不住了,且慢慢走着瞧吧。   “母后母后,儿臣想去外祖母那里玩儿。”五皇子赵承寰小尾巴似的跟在成皇后身后,不住的开口祈求着。   成宜惠忙着指挥宫人往各处撒雄黄酒驱蛇,对次子的要求无动于衷。赵承寰见撒娇无效,朝嫡亲妹妹使眼色,赵纯熙心领神会,抱着成宜惠的大腿,用软软诺诺的童音说:“母后,熙儿想去找表姐,听说她跟着顾大家学画,画得可好了,熙儿想去看。”   成宜惠无可奈何的抱起女儿,对赵承寰说:“现在还不能去,那边有大蛇会咬人,等我们把蛇抓完了去好吗?听母后的话。”   赵纯熙苦着脸,对成宜惠说:“我去找父皇,让父皇多派些人去捉蛇。”   “那熙儿就去找父皇,和父皇说一说。”成宜惠放下女儿,让赵承寰带她去赵澈的朝阳殿。   听赵纯熙磕磕巴巴的说完之后,赵澈板着脸想了一阵,对康大海说:“你带熙儿和承寰去永宁侯府的庄子,多派些会武的宫婢跟着,回来之后顺便把蛇带回来给朕瞧瞧,这件事要好好查。”   成宜惠是他的妻子,他自是要为她的娘家撑腰,“告诉振清,说他以后做事胆子大些,别畏首畏尾的。”至于那几个不安分的儿子和大臣,他也得收拾收拾,别以为他是瞎子聋子,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   “老奴这就去。”康大海说。   得到赵澈应允,赵承寰带着赵纯熙回凤凰殿禀明成宜惠。成宜惠对儿子严肃道:“庄子地方大,蛇鼠虫蚁多,不许乱跑,在外边要听外祖母的话,不许顽皮,把熙儿看好了。她要有半点闪失,仔细你的皮!”   赵承寰当即拜谢:“谢母后,儿臣一定照顾好熙儿,会早点回来!”赵纯熙也识趣的在成宜惠脸上亲了一口,麻溜的下地,拉着兄长的手欢快的跑远了。   “这两个孩子,要有业儿半分稳重就好了。”成宜惠摇头叹气,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宠溺。   秦素笑着上前扶住成宜惠的手:“四皇子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自是稳重些好。”有哥哥顶在前头,下面的自是能肆意潇洒,眼下这个最小的,睡得很是安稳。“倒是陛下让康总管也去了……”   “现在只能让陛下帮着出头了,等他也觉得母亲和哥哥忍得太过的时候,侯府才能放开手做事。”儿子加封亲王,有好事也有坏事。   行宫到庄子有十里路,皇子皇女出行自是浩浩荡荡,排场极大。赵纯熙在马车内也不安分,趴在窗户上,指着沿途的风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赵承寰也饶有兴致的说说笑笑,一直到沈老夫人的山庄前才停下。   整个庄子上下各处都撒了雄黄酒,沈老夫人亲自监工,完毕之后刚落座歇口气,便听到白妈妈急匆匆的进来禀告,五皇子和四公主来了。   沈老夫人一愣,忙道:“快请进来!”嘴上说着,人却走在最前头,去山庄门口接人。见着两个外孙,老夫人喜不自胜。赵承寰已抢先一步到沈老夫人跟前,让她不必多礼,赵纯熙早就张开双臂求抱了。   “外婆,您可把熙儿想坏了!”赵纯熙黏着沈老夫人不撒手,搂着她的脖子亲昵的道。   “外祖母也想熙儿,好些日子不见,又长个子了。”沈老夫人在赵纯熙脸上亲了一口,四公主长得像皇后多一些,沈老夫人爱屋及乌,也最疼这个外孙女。   沈老夫人上了年纪,赵纯熙知晓自己重,由着她抱了一会儿便下地,牵着老人的手进庄子,一路说个没完。平时在宫里,就一方锦绣天地,哪比得上外面粗野自在?平日里规规矩矩的两个孩子,这会儿摆脱烦人的宫婢侍卫,可劲儿的撒欢儿。   沈老夫人怕兄妹两个摔着,跟着追上去提醒:“小心别摔着!”   “外婆放心,我已经六岁了,摔倒了不会哭鼻子。”赵纯熙宛若一只出笼的小鸟,所过之处,皆是她的欢笑声。   白妈妈笑着道:“老夫人让五皇子和四公主玩儿吧,这是侯府的地方,还会出什么意外不成?”看得出,两个龙子龙女在宫里憋坏了。   出了昨晚的事之后,庄子这边加强了守卫,新从侯府调了一批武艺高强的护院来,虽说算不上固若金汤,但算得上安全。“还是派几个人远远的盯着,小心为上。”   “康总管。”接待过赵承寰赵纯熙之后,沈老夫人才去和康大海说话。   康大海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目光在赵纯熙身上:“在宫里四公主可没这么高兴。”   “只是一时新鲜罢了,外边总敌不过自己家。”沈老夫人知道康大海有话要说,将人请到议事的花厅,也派人去把成振清请过来。   康大海三言两语的说明了来意,说最后一句话时加重了语气,“陛下让杂家转告侯爷和老夫人,说侯爷和老夫人以后做事胆子大些,不用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成振清仔细咀嚼赵澈的这句话,明白之后抱拳对康大海道:“我明白了,请康总管回去之后,代我向陛下道谢。”   康大海笑着提点道:“侯爷是当朝国舅,又是陛下的近臣,如果您做事都放不开手脚,陛下脸上岂不也无光?侯门勋贵,皇亲国戚,就该拿出应有的气派来才是。”   “谢总管提醒。”成振清抱拳对康大海道谢说。   “陛下让杂家来陪五皇子和四公主散心,杂家也该去忙了。”康大海揣着双手,辞了成振清和沈老夫人,去寻今上最宠爱的女儿。   躲在一旁的成永皓等康大海走后窜出来,对成振清和沈老夫人说:“爹,祖母,有了陛下的亲口保证,以后我是不是可以狠揍张家王家方家那些可恶的家伙了?”   成振清秒了儿子一眼,缓缓地说了一句:“别出人命就好。”大概在崖州谨小慎微久了,做事也沾染上小家子习气。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我带承寰去找沈珵他们!”成永皓捏了捏手指,弄得噼啪做响,他手痒很久了。   沈老夫人也是豁然开朗,去准备中午的菜式。当年都可以毫无顾忌,怎么现在投鼠忌器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可从角落里窜出,神经质的跑来跑去,身后跟着的是机灵的噜噜和乖巧温驯的雪儿。到了乡下庄子这片广阔天地之后,连带着雪儿都放肆了几分。   “五哥,你看猫!好可爱好漂亮!还有一只黑猫!”赵纯熙指着一只比一只胖的猫叫道,宫里的东西看惯了,外面的一切都瞧着新鲜。   赵承寰也停了下来,蹲下身唤着“喵喵过来”。噜噜见谁都喜欢,见着有人陪它玩儿,大着胆子走过去碰他的手指,伸出爪子碰他示好。试探之后发现来人没有恶意,回头唤雪儿一起来玩儿。只有可可,阴阳眼里满是不屑的光芒,瞥视一眼之后,快步跑开。 第59章 昭阳   赵纯熙被软绵绵的雪儿吸引, 伸出白胖的小手摸它如丝如绸的长毛, “这是祖母养的猫吗?”宫里没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母后说,猫狗很可爱, 但会成为害人的工具。但今天见到这么温柔的猫, 忍不住怀疑起她说的话来。   跟在赵纯熙身边的白妈妈说道:“不是,是芙宁小姐的猫,但眼下是靖宁小姐在养。”成宜惠是她看着长大的,对着赵纯熙犹如对待孙女一般疼爱。   那边, 赵承寰已和噜噜熟悉,此刻正一脸满足的抱着肥猫,心里想着回宫后也养一只。成永皓离开花厅到外边寻人, 看到抱着猫的表弟忍不住道:“玩儿什么猫, 走,大表哥带起去骑马打猎!”此地离燕山不远,进山打猎是夏日的消遣之一。   和嫡亲兄长不一样,赵承寰调皮爱玩,一听要去跑马,抛下噜噜就跟着成永皓走, 想到亲妹还在这里,跑到康大海跟前道:“公公, 我和表哥他们去外面, 你帮我看着熙儿,我等会就回来。”   康大海笑着叮嘱:“去玩儿吧, 老奴替五皇子照顾公主。世子,五皇子还小,切不可太纵容他了。”   “公公放心。”成永皓话虽如此,却提着赵承寰就走了。   被抛弃的噜噜很受伤,只好到赵纯熙那里和雪儿争宠。被两只猫围着的赵纯熙,一会儿摸这个的头,一会儿抚那个的毛,欢喜得不得了。   “表姐呢,表姐在哪里?”在宫里就听说外祖母家有个姐姐,画画得很好。   白妈妈笑着道:“在荷塘那边钓鱼,中午有烤鱼吃。”   “我也要去钓鱼。”赵纯熙不忘把猫带走,只是她年纪小,抱一只七八斤重的噜噜有些吃力,走几步之后就放下,说:“它真沉。”   沈老夫人安排完厨房的事,准备去荷塘边把成靖宁和沈嘉月叫回来,听到小女孩儿欢快的笑声,上前牵住赵纯熙的手:“好好好,外祖母领熙儿去钓鱼。”吩咐下人准备小一些的渔具,送到荷塘边去。   可可已到了,在成靖宁脚边坐好,一言不发的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神色专注。今天运气好,钓上的鱼顶个肥美,差不多可以做全鱼宴。   沈嘉月的鱼儿上钩,收回线取下鱼,数了数鱼篓里的战果,对成靖宁说:“有六条了,应该够了吧?”   “我再钓一条。”成靖宁盯着水面的浮头说,又吩咐水袖几个让小丫头去地里摘番椒,一半红一半绿,再摘一些青花椒回来。   沈嘉月今天手气好,一连钓了几尾肥鱼,在半池荷花的熏染下,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开始收工,然后划竹筏到池塘中央摘几朵荷花。   不多会儿,又是一条大鲢鱼出水,扑腾扑腾的在水面掀起一阵水花。这时传来银铃般的童音,“好大的鱼!”成靖宁扭头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拍着手蹦蹦跳跳的说,言语很是兴奋。   成靖宁费了一阵功夫把鱼拖上岸,交由身边的粗使丫头取下。“姑祖母,您来了。”沈嘉月也应声起身行礼。   “这是谁家的小妹妹,这么可爱!”小女孩儿个子中等,脸小小巧巧的,白里透红,像个鲜嫩多汁的仙桃,很漂亮很可人,不笑时也有两个小梨涡,眼仁漆黑如墨,睫毛长得让人羡慕,她皮肤很白,像才出牛肚的牛乳。她穿着一身茜红色夏衣,梳着两个羊角辫,精致得像个瓷娃娃。小姑娘笑起来更明媚可人,令人仿佛见着了一整个春天的暖阳。   “这是你皇后姑姑的女儿,四公主赵纯熙。”沈老夫人笑道,又对赵纯熙说:“这就是你靖宁表姐。”   原来是昭阳公主赵纯熙,成靖宁和沈嘉月又忙着跪拜行礼。赵纯熙已经上前扶起她们两个:“两位姐姐不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行过大礼之后,又依家常礼问好。小姑娘看着娇气,但不骄横,如见着老朋友一般,拉着成靖宁的手,让她教她钓鱼。   成靖宁求助的看向沈老夫人,沈老夫人点头道:“你陪熙儿钓鱼吧,中午的鱼交给厨房做。法子告诉厨娘了吗?”   “已经和瞿大娘说了,只是她还没做过烤鱼,不知是否会成功。”成靖宁不确定地道。毕竟她在京城这边还没见过这种做法。   沈老夫人和成靖宁商量着中午的菜,沈嘉月站在一旁,笑眯眯地问赵纯熙:“熙儿记不记得我?”   赵纯熙理着思绪,搜寻着沈嘉月的信息,豁然道:“你是嘉月表姐!”   “记性真好!”她也只进宫见过四公主两次,还以为她不记得自己了。   沈老夫人和成靖宁还没商议完,赵纯熙已经开口问道:“姐姐要亲自做烤鱼给熙儿吃吗?”   “是很想,不过表姐要陪熙儿钓鱼呀。”成靖宁对小公主很有好感,俯身对她笑道。   “那靖宁姐姐你去忙吧,嘉月姐姐还在呢,她会陪我的。”对成靖宁说完话,又跑到沈嘉月身边,拉着她的袖子问道:“嘉月姐姐,你陪我钓鱼吧。”   沈嘉月喜欢小孩子,爽快的应道:“好,我陪公主钓鱼。”   赵纯熙欢快地道:“太好了。靖宁姐姐,我等着吃你做的鱼,你一定要做得很好吃才可以哦。”   成靖宁被小姑娘的纯真感染,笑得眉眼弯弯:“一定不会让公主失望。”小姑娘真是小天使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成靖宁感心里感叹着,看得出,皇后把她的孩子们都教育得很好。   成靖宁对沈嘉月点点头,提着鱼篓回院子,厨房那边已照她的指示,备好了红绿两色番椒和各色香料佐料。   瞿大娘领着三两个丫头,拿刀麻利的杀鱼,洗净之后在鱼腹上划菱边,抹上酒和香料,放阴凉处腌着入味。烤架是几日前就做好,这时已烧炭,铁架子已烤得通红。   一刻钟之后,腌好的鱼上架烤,在炭火的灼烤下,肥美的鱼发出滋滋的声响,厨娘照着成靖宁的提示,上下翻烤,抹油撒香料,一瞬之间,整个厨房鱼香四溢。   烤好的鱼放入铁盘中,淋上调好的番椒油,加入其他备好的调味料,红艳艳的令人食指大动,再放其他配菜,等菜煮好后,便能端上桌了。   厨娘和帮佣的小丫头们如何见过这吃法,都围着观摩,不住的咽唾沫。“今天钓了八条鱼,都做成烤鱼,大家都有份。”成靖宁对一干人等说道。   “多谢二小姐!”得了赏赐,厨娘和帮佣的小丫头都行着福礼道谢。   “做一条微辣的,给五皇子和四公主用。”两小孩还没吃过辣菜,应以清淡为主。   沈嘉月惦记着荷花和新鲜莲子,牵着赵纯熙的手踏上竹筏,撑着筏子往荷花丛靠近。赵纯熙蹲在上边,伸手玩着水,看到荷花和莲蓬之后,到沈嘉月身边,抱着她的腿说:“嘉月姐姐,我要荷花。”   沈嘉月摘了两朵,一朵插在她的头上,一朵给她玩儿。之后又摘了一篮子的青莲蓬和几朵初开未开的骨朵。她剥了莲子,去掉里面苦涩的芯,递给眼馋不已的赵纯熙。莲子清甜,小姑娘吃上了瘾,坐在小杌子上自己剥,塞得嘴巴鼓鼓的,活像冬天屯粮的松鼠。   摘过荷花莲蓬上岸钓鱼,小丫头没耐心,一会儿拿起鱼竿,问沈嘉月鱼怎么还没上钩。沈嘉月不厌其烦的教赵纯熙,教她学会等待。   成靖宁忙完厨房的事,带着可可去水塘边,还未走近已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是四公主的声音:“姐姐你看我又钓了一条!”   小姑娘费力的拖着鱼竿,身边随侍的宫人忙拿网子舀住鱼,帮着拖上岸。沈嘉月竖起大拇指,夸道:“熙儿真厉害!”一旁的康大海也看着四公主笑,比自己钓到鱼还开心。   “你来了,鱼做好了吗?”沈嘉月瞟见成靖宁的身影,走过去问道,塞了一把莲子给她,“刚才摘的,这些都是公主剥的。”   “做得差不多了,还等半个时辰就能回去用午饭了。这边还好吗?”成靖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欢快的赵纯熙。   沈嘉月原以为她难伺候,却没想到四公主出奇的乖巧懂事,“公主很可爱,跟个小话痨似的,嘴一直没停过,精力旺盛得很。”童言软语,听着十分有趣,却没把水塘里的鱼儿吓跑。   噜噜和雪儿喜欢小孩儿,都围坐在赵纯熙身边,流着哈喇子盯着鱼篓。赵纯熙擦干手后,挨个摸它们的猫头:“猫猫乖,等会儿给你们吃鱼。”   “我现在心情好多了,等会儿回去吃你做的鱼。对了,你不是说要做椰子鸡吗,到现在都还没影。”沈嘉月馋虫上来,杏眼里放着光。   “那边来消息说,去年飓风又大又密集,整个琼州不少椰林都被吹毁大半,今年还没恢复,所以产量不好,也没过去的好吃,就没送来,等明年再看吧。”成靖宁也惦记着椰子。   沈嘉月在为椰子鸡哀叹,赵纯熙已抱着雪儿跑到她跟前,说:“靖宁姐姐,我能养雪儿吗?”   “这个……”成靖宁迟疑一阵,雪儿是成芙宁托付给她养的,她不能因为赵纯熙喜欢,就帮着剥夺成芙宁的爱猫。“猫不是我的,是芙宁姐姐的。很可爱是不是?”   赵纯熙不住点头:“可爱,我好想要。”   “如果你养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猫,你的姐姐或是妹妹想要,你舍得吗?”成靖宁牵着四公主的手往回走,开始劝说她放弃。   赵纯熙小脸皱成一团,神色纠结,虽然母亲教导她要礼让,但自己真喜欢的东西被姐妹要走,她也会舍不得,挣扎一阵,仍是遵从本心的点头:“舍不得。”   “雪儿是芙宁姐姐的宝贝,她在雪儿身上花了很多心思,如果你要走了,芙宁姐姐也会伤心?”成靖宁将心比心的说道。   “那怎么办?”赵纯熙苦恼着问道。   “皇后娘娘许你养猫吗?”在她印象里,猫狗在后宫是杀人的工具,照皇后谨慎的性子,应该不许养。果然,赵纯熙失望道:“母后不让养。”   “不如这样,我画几张雪儿给你带回去,这样你每天就能看到它了。以后想见它的话,可以出宫来找它玩儿。如果皇后娘娘许你养猫,就自己养一只,看着它从小小的一只长成毛茸茸的大猫,是不是很好玩儿?”成靖宁试着提出三项建议。   赵纯熙听劝,又欢快起来:“靖宁姐姐,你给我画雪儿吧!我去找父皇,父皇一定会同意我养小猫,到时候我就有两只猫咪了!”画里一只,鲜活的一只,岂不美哉?   成靖宁一愣,很快想通其中关节,“是呀,公主真聪明,我们回去吃过饭之后就开始画猫好不好?”   “好。”小朋友心思简单,牵着成靖宁的手跑远了。康大海一脸欣慰地看着跑远的赵纯熙,今上宠爱四公主,不是没有原因的。   正午到青山庄的人比成靖宁预料的多,令国公沈傲听说沈老夫人这里出现莫名的毒蛇,带着儿子沈良骥来探情况,被沈老夫人留下用午饭,萧云旌在附近的校场练兵,下午无事,被成永皓拉来避暑游玩儿,正巧就凑了一桌。   用午膳时,赵纯熙坐在成靖宁和沈嘉月中间,吃着两个姐姐给她剃了刺的鱼,一脸幸福的说着有姐姐真好,并严肃的对乞食的噜噜和雪儿说:“你们不能吃我们吃的东西,等会儿给你们吃鱼干。”   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一桌女眷。“姐姐,这鱼真好吃,我想包回去给父皇和母后尝尝,可以吗?”   “到时候派个厨娘去行宫就是。”沈老夫人笑道。   外间的桌上,沈傲正和萧云旌拼酒大块朵颐,沈良骥笑问成振清这鱼是个什么吃法。“靖宁那丫头想出来的,说是在崖州的时候跟一位老人家学的,她改了一下做法,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吃,不过尝着不错,表兄若是喜欢,可把菜式做法拿回去。”   “难怪嘉月那丫头喜欢到侯府找靖宁,学描红做女红是假,来蹭吃喝才是真。”沈良骥说道,谢氏没少说沈嘉月的事。   “嘉月和靖宁合得来,表姐妹之间常走动是好事。”沈老夫人说。闺中有要好的姐妹,日后多一个走动的地方。   午膳之后,沈老夫人派了个厨娘到令国公的庄子上传授厨艺。厨娘也是第一次做烤鱼,难免战战兢兢,央求成靖宁跟着一起去。   “那我去一趟吧,也去拜见舅婆和表舅们。”成靖宁点头说,沈家那边她还没去过。“公主,下午让噜噜雪儿陪你玩儿好不好?”   赵纯熙懂事,挥着手说:“靖宁姐姐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帮我画雪儿。”   “我也要去找珵弟,下午约好了一起比试,正好送靖宁过去。”成永皓净了手,揽过送成靖宁的活儿。成永皓和沈家的表兄弟感情要好,自小一块儿泡校场和卫所长大,沈老夫人乐见其成。   赵承寰在外跑了一个上午,已是筋疲力竭,不想再出门:“我就不去了,想好好躺一躺。”   沈嘉月有一段日子没回去,正好顺路回去看看,就和成靖宁一起去白沙庄。送走三个晚辈,沈老夫人才回庄子说昨夜之事。沈傲和沈良骥还说着中午鱼的事,险些忘记来的真正目的。听闻沈老夫人提起,父子二人神色肃了肃,道:“我派人问过了,方圆百里之内,只有你这里出现这东西。”   琉璃瓶里的两条活蛇,绿得鲜艳欲滴,混在普通树叶中,瞧不出端倪。如若从树下经过,保不齐会被咬上一口。“这是什么蛇?”比寻常的蛇小,但看上去渗人。上午已有扑蛇人来验过,只说蛇有剧毒,但不知是什么品种,像是米昔那边运来的。   “只能让人慢慢查了,总之这段日子你小心一些。我们不害人,但别让人害了。”四皇子封了敬亲王是好事,但树大招风,明里有各路党派时时刻刻盯着纠错,暗中有各路人马放暗箭。永宁侯府嫡脉薄弱,杀了成振清,几乎是剪除皇后的左膀右臂。   “我会小心的。对了,三年前在崖州刺杀振清的幕后之人查到了,是方婕妤命方尚书派人做的。”听成振清说起那场刺杀,沈老夫人便知道不只是报复那么简单。三年下来,终于让她查到真凶。   “眼下还不能捅出去,上一次绑架靖宁的事,虽让陛下站了侯府这边,但保不齐陛下会认为是我们离间他与诸皇子,使手段夺位。方家和大皇子消沉两年,我想不日会有动作,先让他们扑腾,替承业挡挡风也好。你手里的证据先留着,日后务必一击即中。”沈傲分析着,出主意道。   沈良骥接话道:“陛下是重实干之君,眼下我们只要专心办事,必不会与皇上离心离德。”先帝最终选中赵澈,也是看中他脚踏实地,一心为大祁江山,而不是说大话好高骛远。   “舅父和表兄说得有理,我也会转告给敬亲王。”成振清点头道。   去往白沙庄子的路上,成永皓不停地问着成靖宁,如何弄出这么个吃鱼的法子,想着让她快些教会厨娘,以后每天做。又好奇崖州那边的样子,拖着成靖宁说。   成靖宁近些日子在学骑马,还不熟练,一边小心翼翼的驾驭坐骑,一边和成永皓搭话:“开通海贸之后,琼州岛也开始繁忙了,各大码头港口都是装满货物的船,我常和村里的小姑娘去瞧热闹,见识了不少新玩意。日后那边会更繁荣,只是没机会见。”   “你说吃的?那边靠海,鱼多虾多,每天都能吃海鲜,吃法各异,不过都很美味。我跟着村里的大娘学了不少菜式,只是回京之后没机会做,这边没有食材。这个月月底,爹托人运的海鲜就到了,到时做大虾和海蟹给你尝尝,只可惜二哥不在。”成靖宁说着话,骑着马踏过一个田间放水的缺口。   成永皓被成靖宁说得一脸向往,“还以为你们在崖州过得很苦呢。”   “和京城比起来是很苦,但要学会苦中作乐嘛。”成靖宁乐观道,她身上有一股子韧劲,到哪儿都能活下去。   令国公府的庄子大,四人走了半个时辰才见到沈家避暑的房舍,修缮得犹如皇室在燕山的避暑山庄一般,很是上乘雅致,四周绿树环绕,有几亩荷塘,刮过的微风里,带着阵阵荷香。这个时辰日头最毒,田间地头没有劳作的农民,只有蓬勃生长的稻麦和近两年传入的玉米番薯。   令国公夫人卫氏此时结束午睡起床,准备让儿媳和孙媳来陪她打马吊,听庄头管事说成家的公子姑娘到了,忙命人去接。   “总算你出了一次门,我家的庄子不错吧?”沈嘉月下马之后,挽着成靖宁的胳膊,挽着成靖宁的胳膊往卫老夫人的院子走。   成靖宁看着四周的风景,点头道:“很好很好,就是在这里长住也使得。”   “等会儿你做烤鱼的时候我也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新奇的法子。”沈嘉月笑道。   “想偷师?就凭你做不来的。”成靖宁睥睨着沈嘉月,傲然道。   沈嘉月嘿了一声,说:“夸你两句就上天了,谦虚一点行不行?”   “不行,谁让我手巧呢?”成靖宁说得大言不惭。   身后萧云旌,神色黯然,到卫老夫人的院子时才恢复如常,和成永皓一同问过安之后,去往国公府在附近开辟的练武场。临走之前,往成靖宁那边看时,她正坐在国公夫人身边说话,很朝气,很乖巧。   “就吃个鱼也要让你跑一趟,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卫老夫人笑着拍成靖宁的手背说。   “厨娘也是第一次做,怕做不好所以我跟来了。能来见您,怎好说麻烦。”回来两年多,才第一次正式到令国公府的地方拜访沈家的亲戚,想起来成靖宁颇觉难堪。 第60章 不平   “现在还早, 离晚饭还有些时辰, 歇会儿再去看也不迟, 留下陪我说说话。”初见成靖宁,卫老夫人便觉合眼缘, 甚是喜欢, 让贴身妈妈去通知她儿媳和孙媳们不用过来陪她抹牌。   成靖宁肚里装了不少趣事典故,陪老人家说话时,逗得卫老夫人哈哈大笑,沈嘉月在一旁凑趣,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是祖孙几个的笑声。世子夫人谢氏来回话时,听到笑声不由皱眉,问身边的媳妇说:“成家丫头怎么来了?”她怎么没接到消息?   “说是得了道好菜, 要过来亲自做给国公夫人尝。”年轻媳妇道。   谢氏对成靖宁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闻言便蹙着眉,凉凉地道:“国公府什么好菜没有,需要她亲自动手?到老夫人身边卖弄,有这心思怎不去皇后哪里讨巧?”在她心中,沈老夫人对两府联姻还未死心,变着花样把成靖宁嫁到国公府来。她这里行不通, 就从老夫人那里下手,以为这样就能得逞?想得美!无论如何, 她是不许的。   年轻媳妇这时没开口, 心里门清儿,知晓世子夫人这是在赌一口气, 眼下谁不知道永宁侯府的姑娘最金贵?再说成家愿不愿把闺女嫁进来还是一说呢。   “你这丫头,上哪儿看这么多典故?我怎么从没听过?”卫老夫人笑声爽朗,搂着成靖宁亲昵道。   沈嘉月站着,眉眼一弯,吃醋说:“祖母,您不说您最喜欢的孙女是我吗?怎么靖宁才来就变了,下次不让她来了。”   卫老夫人也把沈嘉月揽在怀里,笑着摩挲着两个孙女的脸:“都喜欢都喜欢,以后都常来陪祖母说话。”   彭?妈妈掀开湘妃竹制的帘子,进来禀道:“老夫人,世子夫人过来了,说有要事向您禀告。”   国公府的大事,小辈无须知晓,卫老夫人对她们两个说:“嘉月,你领靖宁逛逛庄子,顺道去看看你三婶娘。”她说的三婶娘是令国公和杨姨娘生的沈良栋的夫人白氏。   “是。”沈嘉月和成靖宁双双站齐了,对着卫老夫人行过福礼后告退。   二奶奶林氏对成靖宁来访颇感意外,听闻她来传授厨艺,兴致盎然的道:“想不到靖宁这么能干,那这回有口福了。等会儿我也去瞧瞧,看是怎么做的。”   夸过成靖宁,林氏又去训小姑子:“你也跟着学着点儿,别老是咋咋呼呼的。”二夫人刘氏不在,她这个嫡亲嫂嫂便担起教养的责任,管起了沈嘉月。平日里姑嫂两个十分要好,和姐妹差不多。   沈嘉月今天连受打击,抱着头蹲到一旁:“二嫂,我像娘,能干不起来呀。”   林氏笑骂道:“还嘴硬,仔细我找娘告状去,快过来!”   “你不骂我我就过来。”沈嘉月蹲着没动,语气带着委屈。   成靖宁笑着扶起沈嘉月,说:“别装了,谁不知道国公府里你最讨喜,祖母还让我学你呢。”   沈嘉月一副这还差不多的神色,又和成靖宁一副姐妹好的高兴样子,带着她参观自家庄子。三夫人白氏是庶子媳妇,出身低了些,但容貌却是府上三位夫人中最出色的,性子温温柔柔,说话慢慢的,笑起来很美,不过眼下沈三爷在山东登州任知州,带了一位姨娘去,是以她眉眼间有一股淡淡的愁绪。   离了三夫人的院子,下人来告知厨房那边准备好了,林氏觉着新鲜,便跟着兴致勃勃的过去。   瞿大娘已照着成靖宁的吩咐,宰杀腌鱼,烤架也烧好,只等上架开始了。成靖宁换了一身旧衣,穿上围腰,亲手翻烤鲢鱼,刷油放香料,一旁的厨娘都认真的盯着,准备学好了做给府上的主人用。   第一条试验品做好,分了一半请了林氏和沈嘉月尝,剩下的让厨娘们分着吃,她则去写了制作步骤,贴在厨房里让厨娘们日后照着做。   沈嘉月中午没吃够,捧着鱼吃得专注,林氏尝了一口之后夸道:“靖宁的手巧,有好菜也想着我们。”   “二表嫂喜欢就好。”被人夸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成靖宁笑眯眯的接受夸奖。   在林氏的院子待了一阵,沈嘉月坐不住,拉她到庄子的练武场去:“府上的兄弟们都在那里,我们去看看吧。据说萧大哥很厉害,大表哥的身手也很不错,也不知他们两个谁厉害?”   成靖宁想着还在青山庄的四公主,道:“昭阳公主还在我家庄子,我得回去给她画猫,明天再来吧。”   “也是,她的事耽误不得。”相处了半个上午,沈嘉月很喜欢赵纯熙,“我们过去吧,反正府上的男丁不是在家学读书就是在演武场,明天也有。”   回到庄子,就见赵纯熙认真的剥着莲子,沈老夫人剔着里面的莲心,放在筲箕里,准备晾晒后用来泡茶,旁边的噜噜和雪儿都眼馋着要吃,只有可可揣着四肢,蹲在一边闭目养神,一副不容打扰的样子。   沈老夫人看到成靖宁和沈嘉月,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陪舅婆说了会儿话,去看了三表舅母,教会厨娘之后就回来了。我回来给公主画猫,必须尽快画好。”成靖宁解释过后,去房里搬画具。   赵承寰午歇之后精神回复了些许,听说令国公府的公子在庄上的练武场比试,又带上一队人马风风火火的朝那边赶。沈老夫人派人把荷塘里的青莲蓬都摘了回来,堆满杨树下的石桌,沈嘉月站着没事做,也跟着剥莲子。   摆好自制的画板和画具,成靖宁让赵纯熙先抱猫坐着摆一个姿势,勾勒出大致框架后,才让她自由活动。沈嘉月还未见过她作画,拿了个莲蓬站一旁看。瞧着她勾勾画画,换着不同的笔描绘,觉着一团混乱。不过看到人和猫逐渐成型,又觉好奇:“你怎么画出来的?”   “就你刚才看到的那样,是个细致的活儿。”成靖宁嘴里咬着一支西洋笔,说话含糊不清。   “我还是去剥莲子吧。”沈嘉月做不来这精细活儿,看着觉得眼花,她还是看最后的成品好了。   画好轮廓,还需最后修改上色,明天才能交给四公主带走。夜色?降临,晚上仍是吃鱼,到酉时末,康大海催促着赵承寰和赵纯熙回宫。成靖宁和沈嘉月牵着赵纯熙的手,送她上马车。赵纯熙趴在车辙上对她们两个招手:“嘉月姐姐靖宁姐姐,我明天再来找你们玩儿。”   凤凰殿前,郑义望眼欲穿,见着赵承寰和赵纯熙回来,佝偻着腰迎上去,“五皇子和公主总算回来了,陛下都问了好多次了。”   赵纯熙从马车上跳下来,上前拉着郑义问道:“父皇来了吗?”   “可不呢,就等公主回来。”郑义笑道。所有的皇子皇女中,今上最宠四公主,说得上是有求必应,真算得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不过也亏得皇后教得好,公主并不骄纵蛮横,做事及有分寸,长得有好,像个小仙女似的,哪怕太后不喜皇后,对这个孙女也是爱得不行。   瞧见女儿回来,赵澈放下折子就将她抱起来,“外祖母家好玩儿吗?这么晚才回来。”对着赵纯熙,今上才算得上是个慈爱的父亲。   “好玩儿,靖宁姐姐和嘉月姐姐陪儿臣玩儿,带着儿臣钓鱼摘莲蓬,还做烤鱼给儿臣吃。熙儿想带回来给父皇母后吃,可外祖母说府上的厨娘不能轻易进宫,只好不来了。还有靖宁姐姐的猫,都长得好大好大,熙儿抱不动。”赵纯熙认真的说着,尽显小话痨本性。   “熙儿大了,皇上可不能再这样抱着她了。”成宜惠欲让赵纯熙下地来,怎奈赵澈拒绝得干脆:“熙儿才多大,抱一下又如何?她就是七老八十,也是朕的女儿。”   “还想吃鱼吗?明天父皇把外祖母家的厨娘传进宫来给熙儿做鱼好不好?”赵澈问道,就像寻常百姓家溺爱孩子的父亲一样。   赵纯熙摇头:“父皇,儿臣还想去外祖母家,熙儿想吃鱼,还想看猫,靖宁姐姐给儿臣画了猫,熙儿得去拿。”   “是吗?”赵澈问赵纯熙,眼睛却看着一同跟去的庄嬷嬷。   庄嬷嬷细细地把白日里发生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成宜惠听后笑道:“早听说臣妾那侄女跟着顾楷学画,也不知学的如何,明天等画取回来,臣妾得好生瞧瞧。”   “老奴站一边看了几眼,不知如何夸奖,只晓得二姑娘是个有才华的。”康大海站一边赔笑道,“二姑娘不止会做画,还做得一手好菜,那道鱼陛下和娘娘一定得尝尝。”   成宜惠笑道:“是吗?”   “靖宁姐姐养的猫好可爱,父皇,熙儿也想养。” 赵纯熙想着猫,知道求皇后无用,这会儿赶紧抱赵澈大腿。   赵澈哈哈一笑:“好,父皇送一只小猫给你。”对赵纯熙,他向来有求必应。   赵纯熙拍手大笑:“谢父皇!明天我要告诉两个表姐,我也有猫了。”   宫里的猫猫狗狗最容易出事,成宜惠一时犹豫:“猫狗多少有些野性,还是不养的好。万一出了什么事……”   赵澈最不喜她这份谨小慎微,好似他就糊涂得是非不分一样,不以为然道:“咱们熙儿喜欢,什么宠物养不得?康大海,你吩咐下去,为四公主选两只最温顺的波斯猫来,也指派两个养猫的宫人,务必把猫养好了。”   赵纯熙很有眼色,当即吧唧一口亲在赵澈脸上:“父皇最好了!”对这对父女,成宜惠只好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那边赵纯熙已拉着庄嬷嬷的手炫耀去了。   次日清早,赵纯熙起床时就见赵澈坐在床头,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后,懵懵懂懂的叫了一声父皇。赵澈被女儿这幅可爱的模样暖得不行,瞪大眼睛神秘的道:“猜猜看父皇给你带什么来了?”   赵纯熙想了想,眼睛亮得像黑珍珠:“小猫猫!”   被猜中后,赵澈提起放在床边的笼子,正是两只小波斯猫,一只白色,一只灰白色,“熙儿真聪明,一猜就中!喜欢吗?”   赵纯熙醒了神,欣喜地大声说道:“喜欢!谢父皇!”   “快起来穿衣服,用了早膳后我们去看小猫的家。”赵澈对这个女儿是宠到骨子里。   赵纯熙穿着小睡袍,坐在床上张开双臂,撒娇道:“熙儿要父皇抱!”   “好好好,父皇抱!”赵澈大笑着抱起女儿去梳洗。   兴冲冲的用过早膳后去看凤凰殿旁猫住的房子,庄嬷嬷见过噜噜和雪儿的窝,吩咐宫人连夜做了两个出来,大房子里摆放着各式玩具和猫食。两只小波斯猫不认生,大大方方的巡视新家。精心挑选来的猫,也认赵纯熙这个新主人,很快就玩成一团。   “熙儿今天留在宫里陪父皇好不好?”赵澈处理完政事,正好今日有空,准备带着女儿享天伦之乐。   赵纯熙抱着两只小猫一脸纠结:“可我答应靖宁姐姐和嘉月姐姐,今天去找她们玩儿。”   “你难道就不要父皇了吗?”赵澈佯装失落,委屈得快哭出来。   赵纯熙沉思一阵:“那儿臣让郑公公去祖母那里说一声,我下次再去找两个姐姐玩儿。对了,让郑公公把靖宁姐姐给我画的猫也带回来!”郑义在一旁应承着,领命后亲自往青山庄传令。成宜惠身旁站着刚会走路的十一皇子,看着父女两个这幅幼稚模样,也笑了笑。   郑义走得迅速,半路遇到潘淑容时被拦着问话:“郑公公这么个大忙人,这是要去何处呀?”   郑义低眉顺眼的,笑的慈眉善目:“娘娘让奴婢到沈老夫人那里说一声,今天四公主不去那边了。”   潘淑容哦了一声,“那不打扰公公了。”郑义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潘淑容的脸色才黯下来,原以为今上有什么大事,却不想是在凤凰殿陪四公主。不过是个丫头,哪就这么这么重要了?看着跟在身后的女儿,恨她不争气,同样是一个父亲,一个是眼珠子,一个是死鱼眼睛。   “你但凡也有赵纯熙几分本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个封号也没有!”但凡皇家公主,差不多到出嫁才有封号,赵纯熙却是生下来就封了昭阳公主。这点,潘淑容和几位有女儿的嫔妃各种不服。   三公主被训得低下头,却是一脸坦然,父亲不喜欢她,她有什么法子?总不能装乖献媚吧?她可学不来。但四公主真的很讨人喜欢,她也喜欢得紧,才不嫉妒。   潘淑容原本打算去芙蓉池赏荷花,见着郑义之后装了一肚子气,带了人去玉蘅夫人蘅芜殿。对成宜惠,她没半点法子,论恩宠论家世论儿女,她差了一大截。后宫向来是个后来居上的地方,但这一朝好像行不通,成宜惠就没被哪个新人踩下去过。眼下她儿子都生了,早该封妃,却不想还是个淑容,想着就觉来气,成宜惠,一定是她在搞鬼。   日头越升越高,瞧着纤长的树影缩成一团,守在庄子门口的白妈妈望眼欲穿,看样子五皇子和四公主不会来了。正抬脚走了一步,郑义尖细和缓的声音传入耳中:“白妈妈等一等!”   “原来是郑大人,可是有什么事?”白妈妈满脸堆笑,问道。   “没什么大事,娘娘只让杂家来递个话儿。”郑义笑的一脸憨厚。   白妈妈客气道:“那一起吧,大人请。”   回寻常事时,郑义均是一脸憨憨的模样,许是净身久了的缘故,笑起来时有几分女性的温婉,“昨天公主回去之后说要养猫,今晨陛下就让康总管寻了两只波斯猫了,还拨了两个宫人和一处地方给养着。今天陛下难得有空闲,陪着公主玩儿呢。公主让杂家来通知两位小姐一声,今天不过来了,下次再来找两位姑娘玩儿。如果靖宁姑娘的话画画好了,可交给杂家带回去。”   沈老夫人总算松了口气,笑道:“公主高高兴兴的就好。靖宁的画画好了吗?”   “已经好了,我去拿。”早就听说四公主受宠,现在看来果真不假。不过她要也有这么个女儿的话,一定会捧在手心里。   画已粗略表装好,郑义拿在手里先一睹为快,笑得眉眼弯弯:“二姑娘画得比宫廷画师还强一些,真是栩栩如生。陛下娘娘娘见了,必定喜欢。”   “大人夸奖了,靖宁还小,当不起这等赞扬。”沈老夫人为自己的孙女自豪,说着谦虚的话,仍是一脸骄傲。   “老夫人不必自谦,靖宁小姐年纪轻轻就有此画技,未来必定不可限量。”郑义恭维了几句话,捧着画作回行宫。   四公主不来,计划改变,沈嘉月来时扑了个空,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好生无聊,抱着长毛的噜噜说着话:“昨天你教厨娘做的烤鱼,大受长辈和兄弟姐妹们欢迎,一个个的吃了许多还不嫌过瘾,又加做了好几条。你不知道,大伯母刚开始嫌弃得不得了,让她尝一口比逼她喝毒?药还苦大仇深,结果吃了几口之后就停不下来。唉,我就不喜欢她这样的,不过我娘总是训我,让我不许说长辈闲话。”她多日不回沈家,昨天回去歇了一夜,把谢氏纠结的反应看了个完整。   烤鱼的魅力谁能阻挡?君不见,她所在的城市,街角旮旯的烤鱼店生意都爆满红火。“咱们心里想想就行,别说出来,说出来遭人嫌。”成靖宁记仇,对大表舅母很有意见,但也只在心里嫌弃着。   “对了,昨天毒蛇的事查得如何了?”沈嘉月昨夜的梦里爬满了蛇,醒来许久还觉后怕。   “还在查,不过昨天康总管带了一条回去。”是不是意味着今上会管这件事?成靖宁想到。   “一定要严惩凶手才是!”沈嘉月愤愤道。“对了,你那庶姐呢?一直没回来?”   成芙宁在大觉寺住了大半年,一直诚心礼佛,每日祈福诵经,便是过年过节,也不曾落下。“还在寺里不曾回来。她人聪明,心里跟明镜似的,论才智极少有人比得过她。”   沈嘉月掰了一小块甜瓜喂噜噜:“表婶才是她的正紧母亲,竹姨娘虽说是生母,但也用不着这般吧,真要照着规矩守三年?”   成芙宁的担忧和所作所为成靖宁表示理解:“你知道她的处境,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我刚回京的时候没做什么事都被传成那样,更何况是她呢。只盼着日后她身世风波的事过去之后,京城茶馆酒肆里的茶客酒仙们,对她温和一些。”   “可惜了这么好个人,没投生到主母肚子里。”沈嘉月摇头叹息着,过去的成家女中,她就看得上成芙宁。   “那也不一定没有好的将来。”成靖宁咬了一口甜瓜,想起《红楼梦》里的探春,一样的聪慧剔透,漂亮能干。想起各类写庶女的种田宅斗文,哪一个不是逆袭走上人生巅峰?说不定成芙宁就是呢!想着这些,思绪飘远了。   沈嘉月从秋千上跳下来,调侃道:“也对,谁不知道你们家的女儿金贵,哪怕是庶女,也有人抢着要,更何况芙宁这样的品格。”   沈嘉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成靖宁一跳,险些从秋千上摔下来,好不容易拉稳了绳索坐好,沈嘉月又一掌拍在她肩膀上:“我们不说毒蛇的事了,现在陛下管着,估计不敢再有人使坏,去我家庄子的练武场看哥哥他们比试吧,看看他们谁厉害。你不是在学骑马吗?附近有马路,我再教教你,顺带看看附近的风光。”   “这提议不错。”成靖宁早就听过成永皓的名头,想去看看他是否名副其实。   正午,沈嘉月在青山庄用饭,哄得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眉开眼笑,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姑祖母,下午靖宁跟我一起去骑马,去我家庄子的练武场看哥哥他们比试,您觉得好不好?”用过午饭后,沈嘉月坐在沈老夫人身边,半个身子都黏在沈老夫人的右臂上。   “去吧都去,到山里散散心,成日闷在庄子里也不是法子。”沈老夫人现在不拘着成靖宁,放手让她出门交际。 第61章 威慑   得了允许, 沈嘉月拉着成靖宁行了礼, 欢快如喜鹊一般离开青山庄。她骑术好, 在擅长的方面很有耐心,手把手的教成靖宁骑马。   乡间的马路两边种了杨树, 盛夏绿树成荫, 骑马奔跑并不觉得热。加上马路宽敞,并无通行的马车或行人,可放开了快跑。成靖宁原本有些战战兢兢,跟随沈嘉月跑了一段之后便觉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 很是畅快,身和心都蜕皮新生一般。   或快或慢的前行,沿途皆是一派乡间田园的好风光, 盛夏的盛景, 让人迷醉。耳边是沈嘉月老师般的耐心教导声,成靖宁是个聪慧的学生,加上有基础,一个时辰后已能像个熟手一样骑马快跑。   “如何?我这个师傅还是不错的吧?”沈嘉月俯身拍了拍马脖子,对成靖宁说道。   成靖宁勒住缰绳,放慢速度, 说:“不错不错,无以为报, 下次请你吃好菜。”   “我现在就等你的椰子鸡。”沈嘉月摇了摇空荡荡的水壶, 说:“水壶没水了,到我家庄子装好水之后再来。”   到沈家的庄子, 两人净手洗脸之后往各自的水壶续满水,听林氏说练武场那边在比武,两人都兴不约而同的把跑马之事往后挪,去看两家男丁的较量。沈嘉月常来此地围观,兴致勃勃的为成靖宁介绍自家的地方。令国公府的开府太爷是为大祁赵家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受到太?祖重视。历朝历代的功臣总逃不过兔死狗烹的命运,不过沈家老太爷有眼色,江山定下之后,一直以伤病为由这处庄子养病,躲过了太?祖后期的清算,白沙庄的练武场便是老太爷养病时开辟的,用来给家中子弟做训练场。   “练武场离庄子近,不比京城里锦衣玉食,祖上立下规矩,令国公府所有男丁必须在此修行,无论嫡庶都得来,哪怕是从文的,也必须在这里历练一番。祖父请来的师傅可狠了,才不管你是世子少爷,下起手来一丁点都不手软,我亲大哥二哥被揍得够呛。”到练武场后,沈嘉月指着这处简陋的地方说道,她的哥哥文不成武不就,练武时被师傅训得很惨,二夫人虽然心疼,却不敢反对。这是老太公立下的规矩,后代必须遵守。   成靖宁赞同沈家这一家规传统:“老太公很有远见。”所以沈家的儿郎再弱,也不是草包。成永皓也托这项族规的福,才练就一身好功夫。   练武场地方不算小,修得四四方方,围墙很高,不能轻易攀爬,有住的房子,内里十分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床被子,一个衣柜,一张四人桌,外带放置东西的案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沈嘉月说,令国公府以武立府,子孙后辈必须保持军中艰苦的作风,防止出现纨绔败类,所以弄这么一个地方让他们忆苦思甜。“从武的,一年中大部分日子都在这里,读书的,每年也有三五个月在这里苦练,家中女性长辈,很少插手管男丁教养的事。”   一间一间的参观练武场的住宿处,此地还有教室,藏书并不比一般学堂少,请来的教书先生皆是学问渊博之人。难怪沈家的男儿个个出色,原来是这层缘故,成靖宁顿时了然。   “大祁立国一百多年,世家沉浮,也只有令国公府始终如一。”成靖宁无不赞同。   沈嘉月面有嘚瑟:“当然,都是长辈们辛苦拼来的。”   移步到木楼二楼,站在走廊处正好能俯瞰整个练武场,此刻教武的师傅正在和沈家子弟过招,成靖宁看得眼花缭乱。“大哥和三哥稳重,虽然跟着祖父上战场立过功,但一有空闲,还得到这里来接受祖父教导,被师傅们训。五哥最有天赋,所有孙辈中,祖父最喜欢他。”夸自家哥哥,沈嘉月犹如夸奖自家地里的大白菜一样,使劲儿的炫耀。   五公子沈珵,她曾经的相亲对象,成靖宁自是要关注几分,“哪一个是五表哥?”她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让谢夫人的眼睛长到头顶上。   “站在永皓表哥左边那个,很高很俊的那个。”沈嘉月指着一个身姿挺拔,皮肤黝黑,但面容俊朗的少年说。   少年气势如虹,站如苍松,哪怕站得远,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头,很刚烈,很严肃。他继承沈家儿郎一脉相承的好相貌,除了成永皓之外,就属他最出色。也难怪谢夫人看不上她,沈珵的确有令国公沈傲的风采,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心底突然释然了,谢夫人心高气傲情有可原,这样的男儿,就该温良端方的女子来配他。不过她也不能因此懈怠,未来的竞争也是不轻松的。   成靖宁的目光从沈珵身上移开,便看到同样站立如松的萧云旌,疑问道:“萧大哥也在?”   “萧大哥武艺高强,这里的师傅都打不过他。祖父请他来和府上的兄弟们切磋,顺带传授武艺。”沈嘉月解释道。   新一轮的比试很快开始,少年们两两过招,真刀真枪的比试,空气里划过凌厉的剑风,耳边刀剑相搏之声声声刺耳。明明是私下比较,却看得人热血澎湃,仿佛站在战场上,看到敌我厮杀。   “沈家的表哥表弟们都好厉害。”成靖宁忍不住鼓掌,被沈嘉月及时制止,“嘘,小声些,他们的课不容忍打扰。”   不过成永皓眼尖,瞧见自家妹妹来了,找借口方便,跑到木楼的楼梯口,招手轻声喊道:“你们怎么来了?”   “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你们比武。大哥不上吗?”成靖宁站在楼梯上端,压低音调问道。   “还没轮到我,得再等一会儿。”成永皓说,又对沈嘉月微笑着点头道:“你带靖宁过来的?”   “我教她骑马,正好累了到庄子上歇息,听说你们在这边比试,就过来瞧瞧。大表哥今天可得加把劲,我还等着看你和五哥比试呢。”沈嘉月伸长脖子笑着说。   成靖宁站沈嘉月旁边,挽着她的手臂,一手放嘴边低声问道:“是呀是呀,我听说大哥打遍京城无敌手,早想见识了。对了,你和五表哥还有萧大哥谁厉害?”   成永皓一脸骄傲,自负地道:“当然是我,你们都看好了啊!”   成靖宁握着拳头给他打气:“拭目以待!”   成永皓回了练武场,正好轮到他上场比试。一旦正紧起来,他的气势比教武的师傅还可怕,浑身杀气,万马奔腾般的势不可挡。连续撂倒五个沈家表兄弟后,他站在场上,犹如得胜的将军,背着身,朝成靖宁所在的木楼挥手。   成靖宁能想象到他得意的笑脸,成永安果真没有嘘吹,她这大哥的确是怪物,平日里那么没正行的人,眼下脱胎换骨也难以形容。犹如内里住了两个魂魄,一个乐天阳光,一个冷酷狠厉。“永皓表哥,的确厉害。”沈嘉月也低声叫着好说,对他和沈珵的比试,同样期待着。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往台上一站,四周肃杀一片。两人没有废话,挑枪比试,红缨枪相撞,发出声声脆响,两个少年身形如猴,敏捷锐利,刺挑踢挡,翻滚跳跃,角度刁钻,互不相让。成永皓连续打败五个兄弟,体力稍有不足,而沈珵依旧满血,气势汹汹,撂倒成永皓后,很不服的道:“打败我五个兄弟,很厉害嘛!”   沈嘉月刚想说还是沈珵技高一筹时,形式逆转,成永皓一个鲤鱼打挺,疾风劲雨的扫过,抓住刹那间的机会,把沈珵打到在地,手里的长?枪抵着他的心口:“不到最后关头,胜负还不一定。这一局,我赢了。”   少年心气,赢了并不掩藏,尤其在自家妹妹在场边观看,成永皓举着长?枪,准确无误的掷回架子上,一套动作完成得流畅自然。“厉害!”成靖宁目瞪口呆。她知道成永皓厉害,但不知道他这般厉害。   “唉,五哥还得练,想赢永皓表哥,好像更难了。”沈嘉月抱着双臂,眼神黯了几分,兴致缺缺,“算了算了不看了,我们去骑马吧,现在没那么热了。”   “不是说要看我哥和萧大哥比试吗?看完最后一场再走吧。”成靖宁拉住沈嘉月。   沈嘉月一本正经的分析,“永皓表哥已打完六个了,现在体力不支铁定输。萧大哥那么厉害,永皓表哥打不过他的。唉,你也不想看他被揍的样子吧?”   “说得也是。”成靖宁听过萧云旌的名声,尤其他年长成永皓几岁,成永皓要赢很悬,“我们去骑马。”   离了沈家练武场,两人往马路上去,走马观花的走着,一路谈天说地。不过她们走后,成永皓并没得意多久,歇息一阵后,很快被萧云旌打趴下。   若是往日,他定要趴地上耍一阵赖,今日却是立刻就起,再疼也忍着。望向木楼,并不见人影,心里想着幸好,刚才两个妹妹没看到他困窘的模样。   成靖宁和沈嘉月在外跑了一个下午才回青山庄,“这几天我得住白沙庄,明天再来找你,我们再一起去骑马。”   行宫中,赵澈此刻歇在玉蘅夫人的蘅芜殿,由她伺候着喝酒吃肉,欣赏歌舞。玉蘅夫人苏氏出自江南大族苏家,在他还是皇子时,便被苏家族长送入王府做侍妾,之后苏家对他多有帮助,登基之后也投桃报李,许了苏家一些恩惠,升了苏氏的位份。   苏氏是江南女子,弹得一手好琴,且能歌善舞,她娇小玲珑,带着江南烟雨的清丽婉约,生得风流俊俏,很是温柔体贴,哪怕现在年华不在,她依旧是无可替代的江南红花。   “若说宫中的舞,哪怕经受严格训练的舞姬,也不敌爱妃十之一二。”赵澈侧躺在凉榻上,喝着玉蘅夫人奉上的酒。   玉蘅夫人低眉婉转,声音依旧是少女时期的青嫩柔软,“陛下别取笑臣妾了,臣妾已经不年轻了,跳不动了。”   “想当初在王府之时,朕最喜欢看你跳惊鸿舞,那才是真正的一舞倾城。”赵澈喝着酒,似笑非笑的看着玉蘅夫人。   玉蘅夫人心里发毛,勉强笑道:“臣妾最近身体不适,恐无法为陛下跳舞了……”   “朕知道,你自生下小六之后,身子便有些不好,近两年又气虚血亏,该好生补一补。朕听说蛇酒对此症最是有效,便捉了几条回来给你泡酒。康大海,还不把东西拿上来?”   康大海拍拍手,已有小太监端着填漆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个琉璃瓶,里面是两条鲜艳欲滴的绿蛇,绕着瓶壁向上爬,吐着猩红的信子。“米昔那边来的,朕请捕蛇人看过了,说极其少见,想来这两条蛇的功效定强过乌梢蛇蝮蛇这些。爱妃,你可一定要把病养好了,朕还等着看你的惊鸿舞。”   玉蘅夫人被琉璃瓶里的蛇吓得花容失色,跪在赵澈面前,浑身抖如筛糠,此刻不知说什么话辩解。   “朕想起来了,你不会这些。康大海,传卢太医来帮爱妃把蛇酒泡上,务必要把酒放在阴凉通风、抬头便能看得见的地方。”赵澈的声音依旧是哄女人时的风流清缓,带着笑。但此时玉蘅夫人却不敢看他,只得叩首伏地,强自镇定地道:“臣妾谢陛下关心,一定养好身体,为陛下跳舞。”   “你身子不好,别老跪着,行宫风水养人,你好生养着,朕隔些日子再来看你。”赵澈扶起脸色苍白的玉蘅夫人,叫来宫里的宫人伺候着。   苏氏瘫软在软椅上,看着琉璃瓶里两条鲜活的蛇,仿佛里面装的不是毒蛇,而是她的野心和妄想。“娘娘,卢太医来了……”宫人此刻亦是提心吊胆的。   “请他进来。”苏氏不敢违抗圣命,只得看着卢太医,把两条绿蛇放进一个新的琉璃瓶,往里面灌满烈性的烧刀子。绿蛇逐渐被淹没在白色的液体里,烈酒带来的窒息感和灼伤感,慢慢吞噬着绿蛇的生命,她看着两条蛇一动不动漂浮在酒中,最终落入底部。   苏氏扭过头,痛苦的叹息一声,拭去眼睛里的泪水,她的痴念,被今上亲手杀死了。   接连五日,成靖宁跟着沈嘉月学骑马,效果显著,一起跑遍附近大小庄园,很是痛快。“秋猎两年一次,只会骑马还不够,你还得学射箭,学成之后我们也去西山猎场玩儿。”沈嘉月放慢速度,骑马小跑着。   “你带我吧。”成靖宁骑马和沈嘉月并排走着。   “那明天到白沙庄来,我等着你。”到分路的路口,沈嘉月对成靖宁说。   “明天见,我先回去了。”成靖宁挥了挥手,骑马回自己家。   到庄子时,沈老夫人正在算账,醉霄楼推出烤鱼之后,一直供不应求,哪怕价格翻了两番,依旧爆满,几个庄子的番椒也没多少了,得到南洋来的商贩那里买。成靖宁听到霹雳哗啦的算盘响声,瞧了一眼账本说:“又赚钱了吗?”   “尚可。”沈老夫人谦虚道,又催她说:“快去沐浴,浑身都是汗。”   “那我去了,祖母您忙。”赚钱了她也很开心,刚穿来时的梦想,就这样实现了。   晚上在庭院里歇凉,成靖宁抱着甜瓜啃的时候,无情的拒绝了乞食的噜噜和雪儿,想着这般闲适逍遥,神仙的日子大概也是如此吧?噜噜不死心,拖了一块甜瓜,敏捷的爬上树,邀请雪儿一起分享。   成靖宁惊愕的看着一气呵成的噜噜,站起来道:“下不下来?”   噜噜出声抗议,很得意的喵喵叫了几声,对她做了个不屑的表情,仿佛在说“有本事你上来”,雪儿在它身后躲着,很怂很小心。   “唉我这暴脾气。”说着就要拿杆子打猫。乐得沈老夫人在一旁笑道:“你跟猫计较什么?甜瓜又不是不能吃。”   这时成永皓兴冲冲的回来,样子兴奋,眼睛里带着光,挑了个小杌子坐下,也拿了块甜瓜咬了一口,唇周边沾满了汁水,道:“两日前陛下做了一个梦,梦到燕山山里出现一头白鹿,梦醒后请钦天监的官员卜卦,测算出是吉兆。结果今天就有山民说在燕山山里见到了白鹿,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传到陛下那里,陛下大喜,正张榜捕鹿呢,说谁捕获白鹿,有重赏。现在宫里年纪大些的皇子们,都摩拳擦掌准备去桌来献给陛下。爹,我们也去帮承业吧。”   “这么巧?”陛下刚梦到白鹿,就有人看到了,成振清听着有些不信。   “的确如此,儿子并没说话。”成永皓兴奋道。   这等讨巧之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不做的话,今上难免会不悦,尤其眼下赵承业不能出错。成振清想了一会儿,说:“你带人去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深山密林里危险多,自己要当心。”   “儿子明白。不过燕山地方大,估计得找好一阵,我们打算带齐行头在山里住几日,找到白鹿之后再回来。”成永皓道。   “多带些人手去,在外警醒些,万不可大意。信鸽也带几只,随时送信回来。”沈老夫人说道。   “嗯!”成永皓重重的点头,摩拳擦掌,已迫不及待了。现在令国公府和永宁侯府的长辈们都避着嫌,这种凑趣的事都由他们小辈去做,等下就去沈家那边找沈瑭和沈珵他们。不过据闻,几位皇子的外祖家都派了诸多人手,誓要抓住白鹿邀功,只他们几个是不成气候的,但给那些人添乱,倒不是不可以。怀揣着这样的打算,成永皓吃过甜瓜等消暑水果后回房沐浴更衣,早早的就睡下了。   六月天气炎热,不过阻拦不了一群少年的热血,成永皓带弓持剑,整好装备,呼朋引伴的往燕山山里走。成靖宁送他离开,正欲去白沙庄寻沈嘉月练骑射。   “靖宁,等一等!”沈嘉月骑快马赶来,到庄子门口利落的翻身下马,出声叫住成靖宁,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她身边,“我们也去山里瞧热闹吧,听几个哥哥说起那头白鹿,我好想去看!”   “白鹿有什么好看的?有没有还是一说。”学过生物的都知道,要么是变种,要么是寻常的鹿得了白化病。成靖宁对爬山兴趣不大,尤其对这种巧合之事更不上心。大热的天,她没那么好的兴致,找虚无缥缈的生物,还不如跑马有吸引力。   沈嘉月对她消极的态度予以批评:“难得出一回门,别浪费了。看不到白鹿,看其他动物景色也好啊。是不是年初被吓着了,到现在也不敢出去?那次不一样,这回我们多带些人去,你也学了些拳脚功夫,不会有事的。再说都忙着寻白鹿,谁关心你?眼下它可比你珍贵。”   “可天这么热……”成靖宁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好像又大了些,现在是三伏的天,出门怕是会中暑。   “山里凉快得很,你别找借口了。我们没到十四,规矩没那么大,再说和自家兄长待一处,又不是去幽会,不会有人说闲话,也不止我们两个姑娘去,担心什么?走走走,我们去见姑祖母。”沈嘉月半拉半拖着成靖宁去寻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想着她出门走走看看也好,再者今上已震慑过暗地里使坏的宫妃极其外家,断不敢再生事端,有成永皓和沈瑭看着不会有事,派了六个会武的健妇跟着,反复叮嘱一番后让她们两个出门。   果不其然,出现白鹿的踪迹后,进山的人一波多过一波,有为了献宝立功的外戚大臣,也有进山瞧热闹的少男少女。大底是为了防晒,或是男女有别,十四以上的年轻女子或戴面纱,或戴幂笠,三五两个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跟着大部队进了山,山中古木参天,绿树成荫,把三伏天的烈阳隔离在头顶,只有少数的光透过密叶的空隙折射下来,让那一束光里的灰尘清晰可见,恍如绿野仙踪般的神秘惊艳。   “我就说山里凉快吧。”沈嘉月骑马走在山谷的路上,松开缰绳,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有点焦虑,想让男主早点儿出来,所以打破了存稿的章节顺序,把这一章和下一章的内容提前到了58章,后来觉得太智障,在四个小时内改回来了,也就是现在看到的内容。当天看的小伙伴儿可能会有一点影响,第二天以及后来看的亲看到的是正常章节。抱歉了小伙伴儿们。   双十一过去了,大家的手和钱包都还好吗?( ??,_??) 第62章 白鹿   “难怪灵兽都长在山里, 就是我也愿待这样的地方。”沈嘉月感慨着说, 这时倒不急着去找白鹿, 骑着马慢悠悠的向前。   “我们歇会儿过后再去找大哥他们吧。”走了一个时辰,成靖宁下马后把马栓在泉边的树上让它们喝水, 自己也拿了水壶猛灌一口。   这时候从树上落下一个松塔来, 接着传出一阵吱吱的声音,成靖宁抬头便看见一只肥硕的松鼠,趴在树干上,眼巴巴的盯着地上的大松塔, 很是委屈。她看着觉得好笑,便捡了起来伸手送上去。肥松鼠胆子小,一直盯着成靖宁看, 犹犹豫豫的, 做足了心里准备才慢慢靠近,一耸一耸的往前。   成靖宁就这么看着它,估摸着这只松鼠是戏精学院毕业的优等生,短短的半刻中,已上演了好几出大戏。最后,松鼠抢过大松塔, 飞快的消失在树枝之间。沈嘉月吃了些干粮垫肚子,看她站在树下傻笑, 问道:“笑什么呢?”   “你没看见, 刚才有只这么大的胖松鼠在摘松塔,结果落了下来, 我就捡给它。然后它反反复复了半天才拿回去,那反应乐死我了。”成靖宁说着,在泉边蹲下身洗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越往深处走,地上的枯叶越多,偶尔会听到稀稀疏疏的声音,好在一起的人多,还不至于出现一丁点儿声响就害怕。寻了几个时辰一无所获,沈嘉月也没了看白鹿的兴致,索性当做游山玩水,且走且看,山里的稀奇东西是京城没有的,一路走下来倒是饱了眼福。看着日上中天,寻了个地方歇息把肚子填饱。   沈嘉月坐在被风吹得光滑的山石上,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拿着枝狼尾草花穗晃来晃去,说:“大哥他们今夜会露宿在外,好羡慕啊!”   “我们也在外面露宿,不合适吧?”如果是上一世,倒没这个顾虑,虽说大祁民风算得上开放,不过还没到这种程度。女子十五及笄,开始谈婚论嫁,十四便不如以前自在逍遥了,成婚之后尤甚。两人只有十二,束缚虽没那么多,不过还是矜持一些的好。   “我也是想想罢了,天黑后还得回去。”沈嘉月失望道,“所以得趁此机会多看一看。”   停了近半个时辰,两人继续上路。往前走了约一个时辰,只见群山连绵起伏,古木参天,已是人迹罕至。“白鹿这种灵兽应该再更远的山里,哥哥他们可能往那些没有路的地方去了,我们看过这片景之后就回去吧。”眼下日头开始西沉,沈嘉月抬头看了看天说。虽是骑着马,但走在山间谷底也觉颠簸。   “也好,再往里走我也觉着害怕。”成靖宁骑着马,跨过两尺宽的山间小溪。突然传来一阵狼嚎声,八人警铃大作,随行的健妇们将两人围在中间,警惕的看着四周。   沈嘉月心中慌乱,说:“没听过燕山山里有狼啊?”   “山里可能什么都有,总之要小心。”听到狼嚎声,身下的坐骑原地打转,显然也害怕得很。成靖宁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剑,眼睛巡视着四周。这时突然冲出两匹黑狼来,沈嘉月吓得够呛,拔剑就砍,六名健妇也提拳准备与之搏斗。   成靖宁定睛一看,这不是西伯利亚土狗吗?俗称二哈。正想提醒她们不必害怕,有可能遇到恶作剧,此时不知怎的,她身下的坐骑突然发出一声嘶鸣,狂躁的甩动马蹄,在山林间横冲直撞,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沈嘉月和六名随行的健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后便有数支利箭飞来,又是一阵拉得长长的狼嚎声,来的不知一只,几匹马也受到惊吓,不听使唤躁动不安地原地打转。这时围过来一群人,正巧是长兴伯家的几位和一群牵着狗的带弓猎手。十来只酷似狼一样的狗,长着蓝色的眼睛,跑了一路,这时都吐着长长的舌头,看上去很吓人。   沈嘉月还没来得及质问,张琳妡已经开口,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还以为是猎物,就放了几箭,没伤到几位吧?”   “你们故意的吧?”沈嘉月气道,拿着鞭子点着张家的一群人,她们八个大活人,怎么看也不像山里的野兽,刚才还说话来着。   张琳妡笑道:“的确是误会,沈姑娘不要乱说哦。对了,好像刚才射到什么东西了,不是你们吧?”   “这些像狼的狗是你们放的吧,吓人很好玩儿?要是靖宁有个三长两短,令国公府和永宁侯府不会放过你们几个!”沈嘉月看着张琳妡笑得明媚的脸,恨不得上去撕了她。   一边的张明烨拿着大弓,虚情假意地道:“误会一场,别这么小气。要不要帮忙啊,我们人多。”   “不用!”沈嘉月这时安抚好受惊的马,她可不信害人凶手会救人,长兴伯府的这伙人除了张琳妡之外,全是男人,个个都不安好心。   成靖宁的马受到惊吓,在林间跑起来依旧风驰电掣,她才学骑马没多久,控制不住疯狂状态的马,只好俯下身抱着马脖子。沿途的树不停地往后退,山路崎岖,这时人已被颠得七荤八素。马跳过一个缺口时绊了一跤,她便被从马背上甩了下来,顺着斜坡往下滚。   夏天穿得薄,外衣被山石枯木划破,好不容易到了底,却跌进一个被藤木野草掩盖的陷阱里。好在陷阱许久无人用,下边没有竹刺铁夹等捕猎的东西。成靖宁被摔得头昏眼花,趴在底部缓了两刻钟才回神。爬着坐起来打量所处的环境,陷阱有两个她那么高,四壁都是光秃秃的没长草,只在靠近地面的部分长着一些藤蔓。   也还好,下面除了枯叶什么也没有。仔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事,西伯利亚土狗长得再像狼,也不至于把她们的马吓成那个样子,而且她听到说话嬉笑的声音,再后来她的马中了什么东西,发狂一般的奔跑,是遇到刺客还是山贼了?沈嘉月现在应该没事吧?成靖宁揉着受伤的脚踝想着。那六个健妇武功不弱,一定不会有事。只是她现在,该呼救呢,还是自己想法子爬上去?   又歇了一阵,才扶着井壁缓缓站起身来,跃跃欲试的往上爬。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和狗叫声,成靖宁立刻停下动作。她透过藤蔓和荒草的空隙往外看,只有凌厉的黑影闪过,还有一些精力旺盛的狗。   会被发现吗?成靖宁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坐在陷阱底下一动不动。好在那些狗只凑到这里嗅了嗅就走了,没有停留。   她确定,是刚才那伙放狗的人。不过用哈士奇来做猎犬,想必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可能是这种犬才传进中土,加之外形像狼,看着威风凛凛,所以才被用来做猎犬的吧?西伯利亚土狗用来拆家可以,用来打猎?还不如她在崖州养的土狗来福。难怪刚才那群人没发现她,突然有了一丝庆幸。想到来福,那只陪她共苦却不能同甘的忠犬,登时一阵伤感。   感慨了一番之后,成靖宁等了很久才从坑底捡了一根棍子,撬井壁的土,弄了个简易的梯子后,一步一步往上爬,最终抓住顶端的藤蔓和野草,才钻了出去。刚冒出一个头来,就见上面一个压迫的身影,弯弓搭箭,指着她的脑袋。她惊慌失措,加之身上带伤,一下子就栽了回去。   这时候上面的野草和藤蔓被扒开,出现的人却是萧云旌,此刻不解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两句话说不清,先让我上去。”成靖宁这时候狼狈得很,身上全是泥和土,头上还有枯草和落叶。   “拉住我的手。”萧云旌蹲在上边,伸出一只长臂来。成靖宁不想其他,就把手搭了上去,萧云旌生得高大,如拎只兔子一样将人拎了上来。   成靖宁狼狈得很,拍着身上的泥土,说:“我和嘉月到山里来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到白鹿。找了一圈后没有收获,准备看完风景后返回去。结果听到狼嚎声,不知从何处冲出几匹长得像狼的狗来,我们的马吓得够呛,再之后我的马中了什么东西,发狂的在林子里乱冲一气,后来它被石头拌了腿,我就从马背上摔落下来,跌落到这里来了。刚才过去的那些人,萧大哥知道是谁吗?”   萧云旌朝周围看了一圈,说:“我才到这里,没看到人。”末了又补充道:“过来的路上也没看到人。”   成靖宁拍打着衣裳上的泥土和枯叶,问道:“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不过应该到燕山深处了。”他们在山里转了大半日,离外面的平原田庄很远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成靖宁看着天色问道,日头偏西,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差不多快酉时了。”萧云旌判断说,常年在外行军,有一套判别的法子。   成靖宁惊讶:“这么晚了?”难怪她肚子有些饿了,又见萧云旌孤身一人,问道:“萧大哥怎么在这里?”   “为了快些找到白鹿,我们决定分开走了,找不到就暂时不回去,今夜会露宿在外。”萧云旌帮她拈去头上的叶子和碎渣,“这里已到燕山深处,要出山的话,得走三个时辰,时常有猛兽出没,暂时先跟着我走。”   “好!”遇到救命稻草,成靖宁总算舒了口气。但眼下得想办法联系沈嘉月,这时候估计急坏了吧。“只是我和嘉月走散了,她应该还在找我,这时候应该很着急,我担心她找不到我还在深山里,万一迷路了……”   成靖宁理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只见萧云旌把手放进嘴里,吹了个口哨,一只白色带有黑色斑点的鹰从天而降,他拿出随身携带着纸和笔,匆匆写了一封信后对成靖宁道:“把你的耳环取下给我。”   成靖宁依言取了耳环给萧云旌,见他把她的耳环和着信一起装进竹筒中,然后挂在鹰的腿上:“去吧。”   黑斑鹰扑腾扑腾的飞走,成靖宁望着它远去,问萧云旌说:“这是什么鹰?”这么纯良,还能送信。   “海东青。”萧云旌说。   成靖宁瞪大眼睛看着他,又看了看飞走的鹰。海东青,神鸟啊!素有万鹰之神之说,传言十万只神鹰里才出一只,千金难买。这么珍贵的鹰用来送信,太奢侈了!也只有萧老太爷有这个财力了吧?果真是有钱人呐!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无知,识趣的闭上嘴巴。   “眼下出山来不及了,只能委屈你在外露宿一宿,没关系吧?”萧云旌回头看她,问道。   “啊……”成靖宁有些懵懂,不久之前还和沈嘉月说露宿野外不合适,回家比较好,眼下……有种啪啪打脸的感觉。看了看天色,也只好如此了,“哦……”   燕山地方大,野猪、野鹿、野羊、雉鸡、兔子等野物多,时常有猎人进来打猎,在不同的地方筑有晚间歇脚的地方,或搭一个草棚,或选一棵数人合抱的大树,把中间掏空,做成树屋。他们运气好,寻到一棵在山泉边的树屋,萧云旌巡视周围后说:“今晚只能在这里歇脚了。”   这时候夜未黑尽,尚有夕阳的余热,萧云旌放下弓和箭,拿着水壶到山泉里打了水回来,对成靖宁说:“先喝着解解渴吧,这里还有一些干粮,吃着垫一垫,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猎物。”   “你去吧,我不会乱跑的。”成靖宁坐在石头上,接过水壶和干粮说。   等萧云旌离开后,成靖宁吃了块饼垫肚子,打量了周围一圈,发现猎户选的这地方不错,把水壶和干粮放进树屋后,拿出藏在树洞里的陶锅、碗和筷子,拿到山泉边洗了,又到泉眼处打了一锅干净的清水。   萧云旌带的东西齐全,有火石、盐、面粉、一小罐猪油、番椒粉、胡椒粉、花椒粉、孜然等,还有一把匕首。她清理了坑灶后,到附近捡了一堆干柴回来,点燃了烧水,把水壶里的冷山泉换成烧开的开水。   想到夜间山里冷,又到附近捡柴,不曾想附近还能摘到野葱、野韭菜、山芹和野生番薯,想到山泉里那几条鱼,今晚也可以做烤鱼。于是回去时便拿了匕首,削了一根长棍,准备去泉边叉鱼。在崖州练成的本事还未忘记,努力一把后叉回两条巴掌大的鱼。她把鱼处理后,撒上盐,用洗净的松针包裹好了,放在火边烤着。   萧云旌提着活蹦乱跳的野兔回来时,远远的就闻到鱼的香味和烤番薯以及野菜煮面片的味道。成靖宁看到他回来,招手道:“萧大哥快过来,晚饭我做好了,有鱼、番薯,还有野菜汤。”   想不到她这么会享受,还以为会害怕躲着哭。到火塘边坐下时,成靖宁拿了个瓷碗,舀了一碗野菜面片给他,“用你包裹里的东西做的,没关系吧?”她还是有些怕萧云旌的。   “没事。”寻了根绳子绑住两只野兔的四肢,栓在一旁的小树上。   “等会儿还有鱼和番薯。”成靖宁往火堆里加干松针,等这把火燃尽之后,才将裹包在烧焦的青松针里的鱼取出来,抹了油又放在火上烤一阵,鱼的焦香和孜然、番椒、花椒的香气在周围散发出来。“尝尝看。”成靖宁等他用完野菜面片汤,把烤好的鱼捧了上去。   “你很会做吃的。”萧云旌吃相斯文,轻咬了一口鱼肉说。   成靖宁手上的动作未停,翻烤着属于她的这条鱼,说:“在崖州的时候爹和娘做的饭都不好吃,我只有自己动手了。回来之后又寻了一些菜谱,做些新鲜的菜吃。只要有东西,在野外也能做大餐。”   “在崖州过得辛苦吗?”萧云旌很好奇她的那段经历。   回到京城,成靖宁才知他们那段日子为何不缺钱花,还能在她年幼时请村里的大婶来照顾顾子衿和她,原来成振清被贬之前,沈老夫人偷偷塞了一千两银子给他。“不辛苦,崖州挺不错的,风光很好,物产丰饶,有很多果蔬、海鲜和海菜。那时候我经常和村里的小伙伴儿一起去摘椰子、香蕉、凤梨那些,还跟着出海捕过鱼,到海里挖过海菜。”其实在崖州的日子很有趣,她是个很会为自己找乐子的人。   “看不出来。”萧云旌说,他记得她说过,崖州的日子很苦,每年有暴雨飓风,她时常病着,在家很少出门。   “那是你没去过,崖州并不是京城上官和百姓说的那么野蛮不开化,那边其实很不错的。”成靖宁辩解道,“那西北苦吗?”   萧云旌想了想,说:“不打仗的时候,也不怎么辛苦。”   “那崖州差不多也这样。”成靖宁让他换位思考。   “我明白了。”萧云旌很快理解她的意思,这时候打开水壶喝水,是温热的。   成靖宁回京城之后,举止斯文了许多,撕下鱼腹上的肉,挑去鱼刺放进嘴里,咽下之后才对他说:“以后别喝生水,烧开之后冷了再喝,就不容易生病。”   萧云旌笑了笑,“好。”   他笑起来有几分温暖,敛去身上的杀伐之气后,倒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文雅,成靖宁被他的笑容恍了恍神,意识到失态之后只好低头专心的吃鱼。萧云旌置若罔闻,吐了鱼刺之后,动手翻了翻火堆里的番薯,问道:“能吃了吗?”   “应该快好了。”成靖宁低着头支吾道。   长在野地里的番薯个头小,加之又不是收获的季节,每个只有两根手指大小,成靖宁担心他吃不饱,说:“我已经好了,番薯都你吃吧。我去洗碗。”她抱着锅和碗筷到泉边洗了,又端了一锅清水回来放灶上。   突然之间变得很安静,萧云旌问她说:“在荒山野岭过夜,不害怕吗?”其实他很喜欢听成靖宁说话,少女的声音清灵,无忧无虑的,很好听。   “不怕,在崖州的时候偶尔会跟爹一起进山打猎,也像这样露宿荒野。现在有萧大哥你在,我当然也不怕。”成靖宁对萧云旌很是信任。   只是这种晚辈对长辈的信赖和依靠,让萧云旌有些心堵,他好像没那么老吧?   成靖宁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说着在崖州的趣事,又问了些成永皓在军中的事,萧云旌忍着那股憋屈的劲儿应和着。   山里的夜空很干净,天上的星星清晰可见,成靖宁这之后坐在树屋前,靠在树干上数着星星,这时候她已找不到话题和萧云旌继续说下去。萧云旌依旧坐在火堆边的石头上,腰板挺得直直的,犹如上一世所见的军人那般,无论何时,都保持着一名铁血军人的风姿。   这时不知他从何处变了一管箫来,吹奏着温和软绵的歌谣,箫声瑟瑟,这时候却犹如笛声婉转,成靖宁登时觉得身心舒畅,想不到他还会吹箫。很快箫声变成催眠曲,没多会儿眼皮开始打架,瞌睡虫上来后,靠着树壁睡着了。   两首曲子吹奏完毕,抬头看树上的人,已经睡得一脸平和。把人抱到里边摆正了,脱下外衣帮她盖上,回到原处熄了火,练习吐纳之法,耐心的等着子时到来。   山里凉快,哪怕是三伏的天,到半夜时人也被冷醒,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坐起身来,霎时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目光转向外面时,就见周围萤火飞舞,拖着蓝色的尾巴,在夜中留下淡淡的光华,淡雅的月光洒落在山间小溪,潺潺的流水,朦胧的夜光,瑰丽的萤火,衬得黑夜如梦似幻。   泉水边,赫然是一头白色的鹿,此刻正俯身饮水,月光洒在它身上,为它罩上一层光晕,仿佛佛祖的圣光一般。成靖宁被夜晚出现的精灵惊得说不出话来,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声,破坏了眼前至美的画面。 第63章 报复   萧云旌已拿起工具准备捕鹿, 成靖宁见状, 低声求道:“白鹿是瑞兽, 这等精灵般的生物,就该在山野林间自由自在的活着才是, 而不是进献给贵人, 被圈禁在狭小的庙宇林场,成为他们的玩物。”   萧云旌笑她天真,说:“它的行踪已经暴露,越来越多的人进山捉它, 迟早有一天它会落到人手里,被圈养在庙宇林场,供皇室贵胄观赏, 沦为你所说的玩物。”   成靖宁闻言, 心里一阵失落,萧云旌说得很有道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它生得稀罕呢?   “不如我先捕获了献给陛下,到时请求陛下将其养到西山猎场, 那里地方足够大,便是养数只猛虎黑熊也够了, 一只白鹿还不至于被囚禁着没有自由。”萧云旌说完, 拿着绳套和弓箭去了。   成靖宁无话可说,只好靠在树干上, 低头看着被绑在小树边的两只无精打采的野兔。等到月亮往西移了一点之后,萧云旌扛着一头才成年的白鹿回来,它的个头比一般的鹿小一些,全身雪白,在月光的照耀下,仿若带着圣光。这时它的眼神灰暗,凄凄惨惨的呦呦叫着。   白鹿被可怜巴拉的栓在树上,身上没有伤,但中了麻针,看起来有气无力。成靖宁从树屋上跳下来,走到它身边停下,摸着白鹿的脖子,对萧云旌说:“萧大哥,你一定要说服陛下,等他和宫中贵人看过之后,养到西山猎场那边去。”   萧云旌再面冷心冷,也经不住成靖宁的一番恳请,应道:“我一定会的,你放心。”   得了保证,成靖宁才重新爬回树屋睡觉,看到落在一旁的衣裳,又伸出个头说:“萧大哥,谢谢了。”   萧云旌怔了怔,笑道:“不用谢,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点上驱蚊香后,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天一亮,成靖宁就被白鹿的叫声吵醒,这时候萧云旌已烤好了一只野兔,把昨天剩下的干粮热好了。见她过来,送上水壶说:“我已经传信通知他们在花溪那边等了,吃过早饭之后到那边汇合。”   成靖宁先喝了水,到清泉那边洗了脸漱了口之后,把乱蓬蓬的头发理顺,扎了两个辫子才吃东西。   吃饱喝足后上路,萧云旌牵着白鹿走后面,成靖宁抱着野兔走前面。顺着林间若隐若现的山路,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再次听到潺潺的水流声,便见到前边的林子里的一群人。   沈嘉月担心了成靖宁一个下午,和成永皓等人汇合之后,收到萧云旌的信才安心,这时候的她有些无聊,有些暴躁的来回踱步,手里的鞭子在空中挥来挥去。听到鹿的叫声,循声望去就看到成靖宁和萧云旌。   “靖宁!”沈嘉月炮弹一样冲过去,抱着人就哭:“昨天真是吓死我的,幸好你没事。”   “我运气好,只是手和腿磨破了点儿皮,不碍事的。”成靖宁说,提着兔子的耳朵在她面前扬了扬,“你看,兔子。还有萧大哥把白鹿抓回来了。”   沈嘉月抱着兔子一阵欢喜,看到那头浑身雪白的鹿后,惊得上前绕着鹿走了一圈,说:“真的有白鹿,我还以为是附近的村民为了迎合陛下胡说呢。怎么猎到的?”   “这个得问萧大哥。”成靖宁看着眼中泪光盈盈的白鹿,无比的同情,它此刻就像上一世被捕关在水族馆里供人观赏的鲸鱼一样,彻底的失去整片山林。   沈瑭和沈珵他们也被白鹿吸引,围过来观赏。“昨天没遇到别的麻烦吧?”见到成靖宁,成永皓总算做了一个合格的大哥,不去看稀奇,先来关心妹妹。   “昨天马带着我跑了很久,之后它摔倒了我也摔了,滚到一个陷阱里好不狼狈。幸好运气好,陷阱里只有枯树叶。再之后就遇到萧大哥了,没发生其他什么事。对了,中间有遇到过一队人,每个都牵着一只像狼一样的狗。那时我藏在被藤蔓枯草掩盖的陷阱里,他们没发现我,大哥知道是什么人吗?”那一行人留给她的印象深刻,成靖宁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成永皓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摸了摸她的头,说:“没什么,你平安就好。我们得早些回去,别让祖母担心。”   “嗯!”成靖宁重重的点头。   成永皓向萧云旌道了谢之后才去看白鹿,和五个表兄弟一起瞧稀奇,问萧云旌是怎么发现捕获的。男孩子们都围着鹿转去了,沈嘉月则走到成靖宁身边,说起昨天的事情:“你的马找到了,被人射了一只毒针,所以才会发狂,这会儿已经没事了。后来我遇到了长兴伯家的几个,被他们放了冷箭,结果那群可恶的人说误将我们几个认成猎物,所以才会下手,误会一场,还让我们不要介意。你不知道,那副嘴脸有多可恶,我都想去抽张明烨和张琳妡!”提起长兴伯家的几位,沈嘉月依旧咬牙切齿。那对兄妹之后还虚情假意的让一群臭烘烘凶神恶煞的男人帮着找人,鬼都知道他们安了什么心。   “是他们?”长兴伯府和永宁侯府的恩怨,说轻不轻,说重也不太重。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害人,张家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是啊!三皇子看着云淡风轻与世无争,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其实最狠心最恶毒不过,我看到他那虚伪的样子就想吐。长兴伯府里的那几个屠夫村女,不就仗着家里出了个柔妃才敢在京里横吗?真当令国公府和永宁侯府好欺负是不是?”沈嘉月提起长兴伯府来很不屑,“你大哥和我五哥已经整治过那些人了,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哼,大张旗鼓的来,不还是空手而归,现在白鹿在我们这边。”   原来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他们人呢?”   “被欺负得不敢还手,已经灰溜溜的回去了。”提到这事,沈嘉月才觉解气了些,“不说那群恶心的人了,我们回家。”   白鹿已被几个少年牵走,萧云旌打理自己的坐骑时,听到沈嘉月和成靖宁的谈话,神色一凛,赵承逸和张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这次他们身后好像也有人,难道也有人像他一样……   少年们翻身上马,沈瑭牵着白鹿,振臂一呼道:“回去喽!”   早有下人提前回青山庄和白沙庄通知此事,这时沈家的人也都齐齐聚到青山庄来,准备一睹瑞兽的风采。   神采飞扬的少年们牵着白鹿回来,一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下了马之后向长辈们请了安,才兴致勃勃的说起鹿的事来。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都无心看鹿,把成永皓、成靖宁和沈嘉月叫到隔壁的花厅,仔仔细细的问起昨天的事。   沈嘉月的气还没消,自告奋勇的把昨天发生的事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末了道:“长兴伯府的几个欺人太甚!还说什么误会,让我们别介意,亏他们说得出口!幸好大表哥和五哥给靖宁出了气,否则我真想到陛下那里告御状!”   沈老夫人不放心,拉着成靖宁看了又看,确认她无碍之后才松手,才去问成永皓,有无发生争执。成永皓无所谓一笑:“没有,都是误会一场,谁先说出去谁丢脸,我和珵弟怎会让他们抓住把柄?”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不会上升到储君之争,再说是张明烨那群人先动的手,怎么说都没理,再者有陛下撑腰,怕什么。至于萧云旌,张家也想拉拢,不会出去乱说他和成靖宁的事。   “既然如此,这件事暂时不必提,先静观其变。”成振清说,山里的事,不必藏头露尾。   成靖宁被花月墨竹等几个簇拥着去换洗,沈老夫人则领着成振清夫妻去见萧云旌,亲自出面道谢。无人提名声节操之事,因成靖宁还小,萧云旌已二十一,面上虽是不沾亲带故的,实则是一竿子打得着的叔叔,长辈救了晚辈,是理所当然之事。   白鹿是萧云旌捕回来的,最后由他去敬献给今上,和所有皇子都没关系。空手而归的几家,得到消息之后只得悻悻而归。都庆幸着成家和沈家还要脸,没抢萧云旌的功劳。   是以白鹿被献进宫之后,今上大喜,命所有大臣宫妃前来瞻仰瑞兽。不过白鹿却在众人面前流了泪,鹿脸上的愁云惨淡,叫声悲戚,不吃也不喝,看得人揪心。最后还是萧云旌进言,说白鹿是天地之间难得一见的精灵瑞兽,自该长在荒野灵气充裕之地,若在宫中,难免折损它的灵瑞之气,便建议今上,观赏过灵兽之后,将其放养到西山林场,那里也靠近燕山,可任其驰骋。   赵澈深觉有理,不顾现在天气炎热,亲自将白鹿送往西山林场,作为镇场瑞兽,不许人围猎捕杀,违令者斩立决。之后,又重赏了萧云旌一番。   这时候玉蘅夫人突然进言,说听闻成皇后的侄女能写会画,不如让她画一幅白鹿图进献给陛下,如此一来弥补了放归白鹿的遗憾,今上也可时时目睹灵兽的风采。   赵澈别有深意的看了玉蘅夫人一眼,又去问成宜惠:“皇后以为如何?”   成宜惠自是知晓玉蘅夫人的意思,笑道:“那孩子还小呢,只怕画不出白鹿的灵气,玉蘅夫人太抬举她了。”   “哪里,是娘娘过谦了才对。”玉蘅夫人低眉浅笑,别有一番韵味。   成宜惠看了一眼玉蘅夫人,又对赵澈说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就派郑义出宫到青山庄说一声。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靖宁画得不好,陛下可别怪罪。”   “那皇后便传旨吧,画得不好朕也不会降罪,毕竟还是个孩子。画得好朕有赏。”赵澈承诺道。   “如此臣妾就让郑义到青山庄走一趟。”成宜惠叫来郑义,让他出宫传达皇命。   成靖宁沐浴之后,趴在床上由水袖帮着擦药,花月在一旁打扇,说:“姑娘,很疼吧……”背上和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好些个地方擦伤了,“长兴伯家太欺负人了。”   “我还好,大哥已经帮我出气了。”成靖宁想着,突然觉得释然,成永皓这次很靠谱。   和她一样躺床上擦药的还有张明烨和张琳妡,成永皓和沈珵做起事来就损人得多,两个不知从哪里弄了个马蜂窝来,然后故作被张家的西伯利亚土狗吓到,把马蜂窝扔到几人中间,再故意把狗说成是狼,弯弓就嗖嗖射了数箭,射下了张明烨的发冠。   比起成靖宁的伤来,张家兄妹和那群爪牙摔得惨烈得多,不止手臂大腿的骨头被摔错了位,还被马蜂蜇成猪头,现在还肿着见不得人。偏生又不敢出言指责,因成沈二人说了是误会,以为他们被狼群围攻,着急救人呢!那副为你好的样子实在气人。   “活该!尤其那个张明烨。”沈嘉月把张家那几个的状况说给成靖宁听,笑得一脸幸灾乐祸,“虽说我不怎么喜欢五哥,但这次不得不承认,他做得很好。”   “有哥哥就是好啊对不对?”成靖宁擦了药,身上好了许多,这时候下地活动不那么痛了。今天总算正面见到传说中的沈珵,的确是个丰神俊秀的人物,个子很高,四肢修长,像棵挺拔的青松,相貌是沈家一脉相承的硬朗大气,很是潇洒英俊,有些像混江湖的扛把子。   沈珵和成永皓一样,不笑的时候是朵高岭之花,一笑就觉得不正经,有些促狭。英雄出少年,他有这个年纪的肆意张扬,朝气阳光。不过想着他笑眯眯的对她打招呼,说着“表妹好,我是你我表哥”时,突然有种惊悚的感觉,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唉,我亲哥可不这样,每次我在外面被欺负了,被骂的都是我。”沈嘉月一脸伤感,最后给她撑腰的,反而是沈珵,这让她很纠结。   “不说昨天那些晦气的事了,今晚我们吃兔子,保证你从前没吃过。”成靖宁拉着沈嘉月说。   晚上摆饭的时候,一锅热腾腾的兔子肉端上桌,麻辣鲜香,味美诱人。成永皓这时候带了萧云旌进来,闻到想起就凑上来问道:“今天又有什么新菜?”   “干锅兔子,野外醇正的野兔,脂肥肉多,香辣可口,包你满意。”沈嘉月围着,早就想吃了。   萧云旌看着被做成佳肴的兔子,半晌无语,看向成靖宁,成靖宁很是奇怪:“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萧云旌无声的叹息。   成家留了萧云旌用饭,有外人在,只好分成内外两桌,萧云旌坐在成永皓身边,默默的吃着兔子,好像真的很好吃……于是吃了一口又一口。   用过饭后歇了一阵,萧云旌辞别成家长辈准备离开,在庄子外面遇到抓猫回来的成靖宁,勒住缰绳说:“今天陛下已把白鹿放养到西山林场去了,你不必担心。”   “谢谢。”成靖宁抱着沉重的噜噜,换了个姿势。   “……你怎么把兔子吃了?兔子那么可爱。”萧云旌把兔子给她,可不是让她吃的。   成靖宁抱着猫疑惑的挠头,说:“野兔子猎回来,不就是用来吃的?”   “……说得是,的确是猎来吃的。”萧云旌望了望天,说:“天快黑尽了,快回去吧,我先走了。”   “萧大哥慢走。”成靖宁一头雾水,那么大那么肥的兔子,难道不该吃?当家兔养也养不活,并且庄子上那几条田园犬,个个都张着大嘴,对那只兔子很有想法。另外,野兔子是灰棕色的,看上去也没那么可爱。成靖宁参不透萧云旌的真实想法,便抛诸脑后,教训起乱跑的噜噜来。   郑义来得晚,戌时才来,传过皇后的口谕之后,说:“是玉蘅夫人一时兴起向陛下提的,娘娘犹豫一阵之后,才下了决定。陛下说了,画得好坏都无妨,只要尽力就是。”   作画对成靖宁来说并不难,只是完成的质量还得看时间长短,问道:“请问郑公公,陛下和娘娘可有说什么时候上交画作?”   “没有,姑娘看着画吧,别让陛下等太久就是了。等完成之后请老夫人派人到行宫通知一声。”郑义看过成靖宁的画,并不担心她不能完成任务。   “我一定尽力而为。”成靖宁说道。想起昨夜白鹿出现时的情形,便想着把它画下来,一幅写实的,再画一副天马行空的。   郑义没在青山庄过多停留,传旨之后就赶回行宫。   燕山行宫中,郑义离开之后围在赵澈身边的人都散了,回到凤凰殿后,成宜惠由秦素陪着,欣赏成靖宁几日前的画作。因作画时间短,画面并不复杂,简单几笔,配上鲜活的色彩,就将四公主的天真活泼和噜噜雪儿的顽皮可爱勾勒出来。“娘娘,二姑娘有真本事,您别担心,她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送给熙儿的画如何能和献给陛下的相提并论?陛下虽说画得不好不追究,可传出去到底不妥。苏氏这是诚心的呢。”成宜惠到底有几分忧心。   秦素笑着劝道:“娘娘得往好的地方想,万一二姑娘得了陛下的赏赐呢,到时您脸上也有光。”   “也对,我们成家的姑娘岂会连这点考验也经不起?”想到另一种可能,成宜惠笑了笑,坐回榻上喝消夏解暑的酸梅汤。画上的两只猫的确可爱,毛茸茸胖乎乎的,连不爱猫的她都有几分心痒。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二丫头呢,等她画好之后召她到行宫来,我也瞧瞧大哥的女儿。”成宜惠说道,“对了,大觉寺那边可有人看着?”   “已在大姑娘身边安了人,都盯着呢。”秦素回禀道。   “是个聪明的,可不能废弃了,下次你去青山庄,把我的话说给母亲听。”成芙宁漂亮又聪明,留着对成家总有些用处,成宜惠一方面存着利用的心,一方面也想拉成芙宁一把,许她一个光明的未来,这世道女人本就不易,只要心眼不坏,都不该被亏待。   “是,奴婢等上几日就去青山庄。”秦素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大度心善,但狠厉起来也是雷厉风行不留情面的,“成家的姑娘哪里会差呢,二小姐回京之后,可是老夫人亲自教养的。”   “母亲也过得辛苦,等殷家姑娘过门后,也许会轻松些。”成宜惠关心母亲,就盼着她想开些,别为成启铭的事伤神。   “娘娘,您也该考虑四皇子的婚姻大事了,眼下都盯着呢。”秦素顺势说道。   “不急,承业才十三,等上一两年再议也不迟。”现在老大老二都在寻得力的岳家,恨不得像当年的逆王一样招兵买马。今上才三十四,登基只有五年,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结党营私,堂而皇之的谋夺太子之位,可不犯了忌讳?   今上在后宫上虽有糊涂,但并不昏聩好糊弄,各种势力他心里清楚得很,在最会玩弄人心的帝王面前耍花枪,只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方婕妤、丽妃和柔妃她们……”秦素担忧道。   “我只要不犯大错,家中族人不惹事,承业承寰都按部就班的做实事,堤防着那拨人射暗箭,这位置永远不会倒。”成宜惠看得清楚,“素素,陛下是英主,别在他面前玩弄手段,他心里清楚着,你眼下帮我守好凤仪宫,看好手底下的人。”   成宜惠稳坐钓鱼台,秦素仿若吃了一颗定心丸,“奴婢听娘娘的。”   “熙儿回来了吗?”成宜惠问道。赵澈带她去芙蓉池看鱼了,都两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话刚说完,赵纯熙迈着步子小跑进来,提着个小木桶,稀罕的献给成宜惠看:“母后,你看红鱼。池子里有好多!这是父皇给熙儿抓的。” 第64章 画像   “那得好好养着。”成宜惠抱着赵纯熙坐在贵妃榻上, 让宫人去寻一个大鱼缸来。   赵澈走了进来, 半身湿透, 龙袍上还带着泥印,成宜惠捂着嘴惊讶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没事, 就帮熙儿抓了几条鱼。”赵澈不以为然, 女儿高兴,他也开心,并不觉着丢人。   成宜惠赶紧将人拖进内殿,帮着找干净衣裳, 亲手给赵澈换上,“陛下也真是的,熙儿要抓鱼, 您就真给她抓?让宫人去做就好了, 芙蓉池可不浅。”   “熙儿喜欢,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朕也亲手给她摘下来。”赵澈平日里日理万机,忙得不见人影,难得陪女儿一起玩儿,也没顾忌那么多。   成宜惠刚把衣裳给赵澈换上,赵纯熙就迫不及待的在外敲门。“怎么了?”   “母后, 快来看鱼!”成宜惠吩咐下去之后,宫人就搬了一个大瓷缸来, 把赵纯熙提回来的锦鲤放了进去, 摆弄好后就来敲门让她去瞧。成宜惠刚开门,就被女儿拉着去瓷缸边。   面盆大小的白瓷缸里游着几尾红白黄黑四色的锦鲤, 小小的,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还得放些水草和石子儿,让管花鸟虫鱼的宫人摆弄好了放熙儿的寝殿。”成宜惠看了看之后,吩咐秦素说。   “奴婢这就去。”秦素笑着退下。   “别让你的两只猫靠近,小心把鱼吃了。”成宜惠抚着女儿头上的两个羊角辫,话语温柔。“等过上几日,请你靖宁表姐到宫里来好不好?”   赵纯熙立刻拍手道:“好!”又欢快的跑去把消息告诉她五哥。   “怎么想起让你的侄女过来了?”赵澈好奇,丽妃、柔妃、方婕妤等人常召族中女孩儿进宫说话,只有皇后还没有过。   “靖宁回来这么久,臣妾这个做姑姑的还没见过呢,正好趁着她献画的机会看一看。”成宜惠扶着赵澈到临窗的凉榻上躺着。   永宁侯府的事赵澈知道得不比皇后少,成振清那女儿刚回京时名声不太好,眼下到时好转了一些,不由笑了笑:“朕也想瞧一瞧你们成家的姑娘,看看是否都像皇后这般貌美心善。”   被赵澈调侃,成宜惠故作不悦,气鼓鼓地道:“陛下又打趣臣妾。”   赵澈就喜欢她偶尔使使小性子,瞧她这模样甚觉可爱,突然的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都老夫老妻了,成宜惠这时仍会脸红,双手捂着发烧的脸,“陛下,宫人们都看着呢!”   “看着又如何?”赵澈哈哈大笑道。   这次的画得送到今上跟前,成靖宁慎之又慎,亲自回了一趟京城,到翰墨轩挑选画纸、工笔、西洋笔和需要的颜料。回到庄子上之后,就开始准备画白鹿。一副是前天夜里初见白鹿时的场景,山林,溪流,萤火,还有精灵一般的瑞兽。一幅是走在大道上的白鹿的正面全身肖像图,画里的它有着树枝一般夸张的鹿角,上面有花朵、果实、飞鸟和蝴蝶,道路两边是迷雾一般的树林。   由于早打好了腹稿,描画时便多了几分自得,用了三日描好画作,上色修改却用了七天。沈嘉月看她作画时都忍不住敛息屏气,就怕打扰她给画砸了。等看到成品,也忍不住夸道:“虽说夜月白鹿看起来更真实一些,不过我更喜欢大鹿角这幅,没有中规中矩的,瞧着夸张,但就是觉得赏心悦目。靖宁,你什么时候也画一幅送我?”   “估计得等一阵,也要白鹿吗?”成靖宁把画好的画交给沈老夫人拿去裱装,自己则活动活动眼睛和手指后去洗笔净手。   “我想用来做屏风,绣好了摆我屋里,所以能多描几只吗?也要有这样的大鹿角。画一只白鹿就可,其他的就描寻常的。”沈嘉月对第二幅白鹿图爱不释手,只可惜要献给今上。   “可以,不过你得再请我到天香楼去吃海鲜宴。”长时间作画伤眼睛,尤其还得帮着配丝线。   沈嘉月一口答应:“成,等你从宫里回来,我继续教你骑射,然后回京之后请你去吃大餐。”   画作完成之后,沈老夫人派张妈妈到行宫通知成宜惠,秦素见到人后问道:“妈妈,姑娘的画完成得如何?”   张妈妈笑盈盈的说道:“老夫人看过之后甚是满意,想来是稳妥了,请娘娘放心。眼下画已裱装好,老夫人派老奴来问问何时送进宫来。”   “娘娘这几日一直问着呢,大抵明后两日就可。我先回凤凰殿请示过娘娘,到时会到青山庄接姑娘,还请妈妈回去之后,让老夫人和姑娘提早准备着。”秦素对沈老夫人身边几个得力的妈妈很是恭敬客气。   “那我就回去告诉老夫人了,恭候你的大驾。”张妈妈行了福礼,从容的离开行宫。   秦素回凤凰殿之后,把张妈妈带来的话说给成宜惠听。“既然母亲先瞧过,必是无碍了。索性这几日朝中无大事,陛下也清闲,就明天来吧,你今天就去青山庄,歇一晚明天回来,顺便和母亲说说话。”成宜惠想了片刻说。   “那奴婢今天可得偷一偷懒了。”秦素灿然一笑。   秦素离宫后,成宜惠到赵澈的明光殿亲自说了此事,正巧玉蘅夫人和静妃、潘婕妤等人也在。听她回禀之后,都调笑着明天要一起看画。   “那明日都到皇后那里瞧瞧。”赵澈对嫔妃们之间的争宠,仿若看一群猫儿打架一般,觉得好笑又有趣。以为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别人不知道,殊不知他早看得一清二楚。“朕也得想想,若是画得好该赏些什么才好。”   成宜惠只低头说道:“还没见着,不知是好是坏,陛下可别期望太高了,靖宁还是个孩子呢。”   “朕相信顾楷的画技,也相信老夫人养孙女的本事。”赵澈起身上前,将成宜惠扶到身边坐下,摩挲着她的手背,“皇后留下,你们都回去吧。”   康大海送走三位如花似玉的嫔妃,识趣的关上寝殿内室的门,亲自在外守着。望着下午的阳光想到,这夏天就是个让人心浮气躁的时节,比春天还让人蠢蠢欲动,陛下见着皇后,还像当年那般冲动腻歪,也不知皇后是不是又要生皇子或是公主了。   下午未时二刻,秦素抵达青山庄,传达了皇后的意思。十几日前便知要到行宫献画,行头早备好了,倒不至于慌乱。   得知明日就要进宫面见今上皇后,成靖宁心中莫名的慌乱。“二姑娘不必紧张,行宫不比皇宫森严,去见娘娘就如走亲戚串门一般就是。你的画老夫人瞧过了,必然不会出错的。”秦素笑道。   成靖宁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多谢姑姑提醒,只是第一次觐见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诸多不懂的地方,还请您指点一二。”她紧张倒不是因为害怕见皇后,只是直觉告诉她会出事。现在,她这种直觉越来越准了,准到让她自己都有些害怕。   秦素是陪着成宜惠长大的,在她身边待了二十多年,深知道皇后秉性,笑道:“皇后娘娘与人为善,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姑娘只当娘娘是寻常长辈就是,不必害怕。陛下也是明理之君,到时只消看娘娘的指示行事即可。”说着又亲自指点了一番宫规礼仪,等成靖宁熟悉之后才去寻沈老夫人说话。   东西已经备齐,沈老夫人和秦素亲自巡视一番才罢休,不过为以防万一,还是决定把画搬到沈老夫人房里搁一夜,等明早再搬上马车。晚间歇下之后,成靖宁却是忐忑不安,抱着可可躺在榻上,一下一下的摇着扇子,心里装满了事。“可可啊,你说我这是多虑呢还是多虑呢?”   可可半眯着眼,懒得叫唤回应。“小心一点总没错,我觉得,我应该戴一支尖利一点的簪子。”万一遇到不好的事,说不定能保命。   “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会成神棍。”成靖宁自言自语的说着,自带血雨腥风体质真的太糟糕了,走哪儿哪儿不安全。行宫不会也被她带得不安生吧?   这时候吃饱喝足的噜噜走过来,叫唤几声依旧没有存在感,索性一下蹦到成靖宁肚子上,原地转了几圈,寻了个柔软的地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好不惬意的躺下。成靖宁想着事情,冷不丁被炮弹一样的噜噜炸了一下,登时痛得嗷嗷叫。噜噜膘肥体圆,十二斤的重量砸下来,可不要人的命?   “你要把我砸死了,看谁以后再喂你小鱼干!”成靖宁佯怒着在噜噜身上拍了一下。噜噜这下来劲,翻滚撒娇,伸出毛茸茸的猫爪子抱着成靖宁的手,要她陪玩儿。这番折腾,倒让她没法子继续想那不好的预感到底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用过早膳,沈老夫人把成靖宁叫到跟前,再三叮嘱一番才放人走。秦素昨天看过画,对此番面圣丝毫不担心,说:“二姑娘画得极好,老夫人不必多虑,在庄子上等着好消息吧。”   沈老夫人将人送上车轿,说:“行宫不比家里,还是小心些好。”   “孙女明白,祖母回去等消息吧,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坐在玄色油布缀红尼的车轿内,成靖宁不住的安慰自己,一定会没事。秦素坐在车内陪着她,见她神色紧张,笑着宽慰道:“还在害怕吗?”   “没有,只是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又说不上来,希望是我杞人忧天。”成靖宁揉着太阳穴,一脸忧色。   秦素笑着道:“行宫是天子的地方,守卫森严,那是谁想生事就生事的地方?”   “姑姑说得极事。”但愿是她多想了。   担忧中,马车驶向燕山行宫,康大海早等在门口,见着马车来,笑容满面的迎上去:“二姑娘可到了。”又对秦素点了点头。   成靖宁一下马车,忙着说道:“出门耽搁了一点时间,让大人久等了。”   “杂家也刚到,快些走吧,别让陛下和娘娘等急了。”郑义说道。   秦素听着疑惑道:“昨夜陛下歇在凤凰殿?”   “秦姑姑去青山庄后,娘娘就去了明光殿,陛下索性也不挪地方了,说人到了就直接领去那边。”康大海揣着手笑道。   秦素了然,对成靖宁道:“走吧。”   九十九阶石梯,每隔五阶便有一个身穿重甲、佩刀持枪的高大侍卫,行宫不比京城皇宫,却也修得恢弘高大,靠着附近连绵的青山,更显巍峨,冰冷的颜色,威严无比,一如皇家高远冷傲和不可靠近。   进入第一道关口后,有宫里的嬷嬷检查搜身,知晓是皇后娘家的姑娘,不敢怠慢,简单查了一下后便放行。   行宫依山傍水,内里风光旖旎,走过一片空地之后,是靠水的木廊长亭,水面荷香阵阵,隐隐听到鸳鸯和水鸟的叫声。杨柳堤岸上栽种着花房培育的反季鲜花,一路看去,花团锦簇锦绣灿烂。再走了一阵,便到一处绿树成荫的地方,其中矗立着一处巍峨的宫殿,楼阁参差环抱,屋檐高挑,琉璃瓦映着盛夏的烈阳,光芒熠熠。   康大海驻足介为成靖宁绍说:“此地就是陛下的明光殿了。”   “劳烦公公通报一声。”成靖宁请道。   同秦素在外等了片刻,康大海出来领二人进殿。敛神屏息,肃穆的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内殿去。于想象中的肃穆不同,内殿布置得家常,器具用品,花瓶摆设,皆是上上之品,还没见到人,已听到赵纯熙的笑声。原来四公主也在。   依照礼节拜见帝后及诸位嫔妃公主,很快就被跑上前来的赵纯熙扶起,“靖宁姐姐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看,父皇送我的猫!”献宝似的回去抱着她的两只小猫,给成靖宁看。   “熙儿过来,先让你表姐歇一歇。”成宜惠笑着招呼四公主到她身边来。   “哦,姐姐你先坐会儿,我等下来找你说话。”赵纯熙又抱着猫回去乖乖坐好。   成宜惠打量着成靖宁,穿戴打扮得规矩,很是妥帖规矩,腰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没有半分失礼的地方。成靖宁淡定从容,笑容得体,眼睛平视着前方,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我就说嘛,我们成家的女儿怎么会差,都是外边那些人嫉妒乱说。”成宜惠笑着对赵澈说。   赵澈很是赞同:“这倒是,老夫人很会教女孩儿。”   “陛下娘娘过奖了。”成靖宁起身敛身回道。   成宜惠摆摆手,让她到她身边坐:“不必紧张,别把我当做皇后,我可是你亲姑姑呢。昨儿个听张妈妈说你的画画得极好,还不拿出来给陛下看看。”   “是呀,臣妾几个都翘首以盼成姑娘的大作呢!”潘婕妤摇着团扇说道,她一闪而过的白眼和轻视的语气满满都是讽刺。   柔妃和丽妃笑而不语,让那几个去蹦跶,看一旁秦素志得意满的样子,看得出是有备而来。这回,又该是皇后出风头了吧,苏氏真是弄巧成拙,还以为多厉害,看样子也不过如此。   “麻烦秦姑姑和郑公公了。”成靖宁对自己的画很有信心,倒不怕被挑刺。   秦素对成宜惠点点头,跟着郑义一同到外殿把裱装好的画搬进来。两幅画展开之后,成宜惠总算不用笑得那般刻意了。赵澈原本是看热闹的心思,不过看过画之后,连拍三掌,又说了三声好,说:“顾楷是今朝工笔大师,教出来的学生也极具大师风范。赏,重赏!”   成靖宁很会运用色彩,或简单或繁复,都能组合得赏心悦目。加上最近两年进修,画技更上一层楼。此刻得到承认,总算不再提心吊胆,跪拜谢恩道:“臣女谢陛下恩典。”   “说说都是怎么想出来的。”成宜惠笑道,和沈嘉月一样,她更钟爱后一幅,看着便觉得好。   “臣女领命之后便开始寻思如何作画,大底是上天瞧民女想得辛苦,让民女在梦境中窥探到白鹿的别样风姿,所以才得了这两幅画作。”和萧云旌一起在山里遇到鹿的事就不必拿出来说了,所以随意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原来如此,臣妾就说怎会有头上长着树枝的鹿。”丽妃凑趣的说道。   “咦?”潘婕妤此刻疑惑道:“成姑娘的画虽好,可这手笔不像出自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之手。这十日来,怕是很费工夫吧?”   “臣女自小喜爱工笔画,在崖州之时便试着自学,回京城之后有师傅指点,进益颇多,这两幅画的确出自臣女之手。”成靖宁跪拜着解释说。   柔妃开口道:“是吗?不如陛下考考成姑娘如何?”她也不信成靖宁能画出这样的画作来,现场考教一番,便知是骡子是马了。   “那便画吧,就画柔妃如何?”赵澈倒不信成靖宁会请顾楷代笔,顾楷的画他见过,是传统的工笔画作,看着仿若如见真物一般,断然没有这般无拘无束挥洒自如。若是他画白鹿,纸上便是一只真正的白鹿,断不会在头顶长出树枝来。   “臣女领命。”幸好早有准备,她带了常用的画具进宫。此刻当着诸多贵人的面被考察,自是不害怕。   宫人搬来成靖宁自己做的画板,铺好纸张,调好颜色,比照着柔妃画了起来。不过时间紧促,她也只画了柔妃的头部肖像,虽不如两幅画精良,但从笔法和色彩运用,倒能看得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成宜惠站在成靖宁身边看着,不住地点头。等画完成之后,亲自取给赵澈看:“陛下瞧瞧,真和柔妃一模一样呢。”   赵澈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柔妃,笑道:“的确一样,也给柔妃她们瞧瞧。”   画传到柔妃手里,不看还好,一看被气得半死,虽然画得和她本人一模一样,可她脸上的皱纹、脖子上的细纹也被画了下来,让今上瞧见了如何是好?她原本就失了宠,只怕今天过后自己那地儿更加冷清。狠狠的剜了成靖宁一眼,才强笑着把画传给丽妃静妃等人。   “这下相信所有的画是靖宁亲自画的了吧?”柔妃的肖像图在诸妃手里传了一圈,最后回到成宜惠手里,问诸人说。   “成姑娘妙笔神功,小小年纪就有此功力,将来定会青出于蓝。”玉蘅夫人笑道。此事由她挑起,无论结果好坏,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影响。不过经历这些年却让她知道,成宜惠的运气她羡慕不来,这回过后,她也该熄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了,安分守己,或许能为儿子争一个好地方。   之后,赵澈赏了一套画具、一套玉器和十匹锦缎给成靖宁,末了留了那副月夜白鹿,福鹿则被送给皇后,最后临时画的柔妃的肖像,则被赏给柔妃本人。   热闹过了,诸妃离开明光殿回各自的地方。成靖宁被今上称赞,成宜惠自是脸上有光,在诸人的注视之下现行离开。到分岔的路口,方婕妤亲切地拉住柔妃的手,说:“成家姑娘笔下的柔妃真是栩栩如生呢,陛下赏给柔妃最合适不过。柔妃可得好生保管,不能丢了坏了。”   柔妃恨得牙痒痒,偏生只得挤出笑容来:“当然得好生保管。”   方婕妤和柔妃算得上老对头,此刻听着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心情大好:“那姐姐先走了,妹妹自便。”谁都知道所有嫔妃中柔妃年纪最大,那幅画也都瞧见了,好几道皱纹呢!   听着方婕妤不加掩饰的笑声,柔妃咬碎一口银牙,恨不得立刻撕了那画,偏生又是御赐之物,得敬着存着,留下给自己添堵。   “娘娘……”贴身宫人小声提醒道。   柔妃向来隐忍,憋下这口气后道:“回宫!”   回到凤凰殿后,一入内殿成宜惠就放声大笑起来,自己的地方没顾忌,笑得很肆意。“你这孩子真促狭。”成宜惠点了点成靖宁的头说。 第65章 六五   “陛下皇后和诸位娘娘在场, 臣女必须拿出真本事来, 把人画像、画传神了才好, 否则怎么向陛下、娘娘和师傅交待?”成靖宁如实说道。现场考较,自当画出水平, 画出风格。   “只怕柔妃这会儿在飞羽殿发脾气呢。”张茹滢最是善解人意, 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好性子,逢人就是一张笑脸,从未发过脾气,不过这都是表面, 她最会不声不响的使坏,初到王府时,成宜惠吃过好几次亏, 难得今天看她那般失态, 着实解气,“不过回去之后你得仔细些,长兴伯家的几个都不是安分的主。”   自从上次成永皓帮她出气之后,他在成靖宁心中的形象变得犹如苍松般的高大:“臣女不怕,有大哥和表兄他们呢。”   “永皓和珵儿最是淘气,都快成家了还不正经。”说起自家侄子, 成宜惠一脸笑意,把从明光殿带回的画, 交给秦素挂到会客的厅室去。“咱们家可是好久都没出一个才女了, 你得顶起侯府的半片天呐。”   “娘娘别夸臣女,绘画上还得好生和顾师傅学。”成靖宁常因这事被夸奖, 每回都让她无地自容。   成宜惠却是笑道:“哪里夸不得,实事就是如此嘛。素素你说说看,本宫有没有说大话?”   成靖宁被夸,秦素与有荣焉,被点名后,微微笑着道:“二姑娘的画的确画得好,奴婢听闻顾大师也常夸她的。”   “这事该咱们骄傲,不带虚的。”成宜惠笑道,她笑起来很明媚很好看,让成靖宁一时间也有些恍神,都说成家女儿的相貌是千里挑一的好,皇后便是这最顶尖的那个一。她今日梳着半翻髻,髻上配着一支白玉镶金丝偏凤钗,侧面是银鎏缠丝珍珠珠花,垂着几股银制流苏,髻底的花形饰物连着额前的眉心坠,穿着一身冰蓝色宫装,很是清爽好看,加之保养得益,看不出实际年龄,三十上下依旧肤如凝脂,玉指纤纤,领如蝤蛴,气度高华,明艳动人,很容易让人想到国色天香这个词。   问过成靖宁读过什么书,平日的消遣后,才让郑义去传敬亲王和五皇子。敬亲王只长成靖宁一岁,却生得高大,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他目光坚定,带着几分锐利,气质超然,贵气天成,长相随了今上,郎眉星目,风度翩翩,器宇不凡,见到成靖宁只颔首问好,五皇子跳脱活泼,在青山庄子已见过,道:“靖宁表姐今天还做烤鱼吗?我好想再吃一次!”   旁边赵纯熙已不住的点头同意:“靖宁姐姐熙儿也想吃!”   “听寰儿和熙儿说得我也想吃了,那就再做一次吧,让小厨房的宫人们都学一学。”成宜惠抱着女儿,笑呵呵的开口。一边坐着专心玩玩具,才学会说话的十一皇子听到后也举着九连环说“吃烤鱼”。   “臣女也爱吃,今天正好请娘娘尝一尝臣女的手艺。”成靖宁行着礼笑道,跟着凤凰殿的御厨去厨房忙活。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这时候赵澈不声不响的走了进来,冷不丁的问道。众人忙着跪拜行礼,赵澈让她们起身,牵着成宜惠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成宜惠笑答道:“说吃鱼的事呢,上次寰儿和熙儿到青山庄吃过一次后念念不忘,臣妾也想知道是什么美味,所以让靖宁做呢。”   “那朕也得留下尝一尝了。”赵澈心情大好,对康大海说:“中午就在凤凰殿用膳,柔妃那里你去说一声,让她不必等了。”   飞羽殿中,柔妃听到康大海传达的圣意后,笑容不改的将人送到殿门口,“皇后娘娘那里有好菜,少不得下回去讨一讨呢,劳烦公公帮本宫提前带个话。”   “柔妃娘娘客气了,老奴一定把您的话带到。”康大海笑着告辞,回了凤凰殿。   人走远后,柔妃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在宫里就算了,到行宫还变着花样拴住皇上,真是可耻至极,偏太后也不管她。算一算日子,今上已经两个月没到她这里来了。好不容易借赵姝的名头让赵澈过来一趟,竟然又食言。想到从明光殿带回的那幅画,一定是赵澈嫌她老了。都怪成家那不知好歹的丫头!   大公主劝道:“母后,您要冷静。”争宠,谁能争过皇后?没瞧着方婕妤和玉蘅夫人都败下阵来了么?   柔妃只得收起不甘的情绪:“算了,我们吃我们的,出嫁后你难得来陪我一次。”大公主赵姝和萧云旌的婚事黄了之后,便在次年嫁了理国公世子,现已诞下长子。   “皇后那边又怎么了?”赵姝扶着柔妃进殿,她是赵澈的第一个孩子,在赵纯熙出生之前,一直是最受宠爱的公主,眼下,她和她逐渐上了年纪的母亲一起失宠了。自她嫁了人之后,赵澈越发的不理她。   赵澈不来,柔妃提不起精神,兴致缺缺地道:“她娘家的侄女来了,献了两幅画给陛下。我不过就质疑不是她画的,想当场考一考她,结果她竟把我画成那个样子!真是气死我了!中午又要做什么稀奇的菜,你来了陛下也不管。”   “什么画?”让她好脾气的母亲气成这样。   “还不是上回白鹿的事,偏苏氏提议让成家那丫头画鹿献给皇上。我不过多了一句嘴,她就画了我,你自己看。”柔妃没好气的把画扔给赵姝,真是碍眼,恨不得立刻撕了才好。   赵姝展开看了会儿,她承认成家丫头画得很好,把柔妃画得逼真传神,但细看一番后的确太气人了,再看自己的母亲,的确不年轻了。   “放好了不看就是,每隔三年就会有新人进宫,母亲如何争得过来?您别管那么多,不用咱们出手,自会有人去收拾的,我们坐山观虎斗。父皇现在眼里只有皇后,是指望不上什么了,您得把承逸教好了,一切未尘埃落定之前,他还有机会。”大公主现在看得明白,她母亲出身太低,没有实力支撑她现在去和背后势力强大的皇后、方婕妤、丽妃等人去争。上了年纪也失了宠爱,不如放宽心思做个闲人。而她那弟弟,也得慢慢累积势力。   柔妃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那几个最好斗得你死我活。”赵承逸现在得韬光养晦,锋芒毕露不是好事,别看赵承业现在风光,多少双眼睛盯着,都想拉他下马。   “您明白就好。”赵姝欣慰柔妃没有被嫉妒和愤怒冲昏头脑。   正午的主菜是烤鱼,还未端上桌就引得御厨房的一干厨子围观,凤凰殿主厨杜公公很有眼色,跟着认认真真的学着,问成靖宁做这道菜的秘方,成靖宁把做法写下交给他,杜公公千恩万谢的接过,直言她人美心善。   赵澈尝了几口,夸成靖宁手巧,又命康大海送一条到太后那里,请太后品尝。“难怪寰儿和熙儿回来一直念叨着要吃呢,着实新鲜味美。”成宜惠对成靖宁的手艺赞不绝口,“这道菜厨房学会了吗?”   杜公公是人精,早找成靖宁要了方子,不过这会儿不在跟前伺候,回话的是秦素:“杜公公向来多才好学,定是学了,等着日后献艺呢。”   两条鱼被吃得精光,赵澈吩咐厨房今晚继续做,又赏了成靖宁一些金银首饰和绫罗绸缎。“振清把女儿教得很好。”赵澈对成宜惠笑道,“你们说话吧,朕还有得忙。”闲适了整个上午,明光殿的案桌上还对着一摞折子等着他回去批改。   “儿臣也告退。”赵承业不比赵承寰,他加封亲王之后,课业繁重,也开始学着处理政事,接触朝中大小事务。   “都去忙吧,陛下也得注意休息,别太累了。”成宜惠温温柔柔的替赵澈净手换衣,将父子两个送到殿门口。   走了大小两座山,凤凰殿内气氛突变,“歇一会儿都午睡吧,等下去登山游湖。”成宜惠对成靖宁说。   赵纯熙拉着成靖宁的袖子,说:“我要挨着靖宁姐姐睡,她会给我讲故事。”   “去吧去吧。”成宜惠吩咐庄嬷嬷领她们两个到偏殿休息。“寰儿也去歇一歇,下午还要去含光殿读书,不许淘气。”   哄睡小儿子,内殿只剩成宜惠和秦素。秦素帮着她取下头上的簪钗,拆散发髻按摩头皮,成宜惠闭上眼睛问道:“靖宁这孩子你看如何?”   “老夫人教出来的自是好的,靖宁小姐的画技,着实让人意外。”秦素昨日到青山庄后,一直观察着成靖宁的言行。   “幸好靖宁不像嫂嫂。”她那大嫂文弱得很,是个富贵闲人的命。顾子衿运气好遇到她大哥,若是遇到旁人,还不知会如何。成靖宁还是像老夫人那般利落些才好。   顾子衿嫁进侯府三年成宜惠才出嫁,成宜惠主仆几个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自是知道她的脾性:“可不是,但夫人合该有这样的命数。”   “我的话你和母亲说了么?”   “说了,老夫人明白着呢。”秦素说道,“大觉寺那边的人说,芙宁小姐很让人意外呢。”   成宜惠笑道:“说说看。”   “说不像她的生母竹姨娘,是个聪明剔透的人,这点像老夫人。自她重回侯府之后,老夫人和夫人对她算不上多重视,但她一身气度,半点不见小家子气,那份从容自得,不是一般人所有的。在大觉寺,便是主持方丈都夸她的。”秦素在侯府时,与翠竹相处过几年,算得上了解那个心比天高的丫头。   “她要没几分本事,就不会从原来的二房三房脱颖而出,能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成宜惠不掩饰对成芙宁的欣赏,只是可惜,她曾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姨娘。   “您呐就爱操心,两位姑娘将来都会好的。”秦素寻了一身白色寝衣,给成宜惠换上。   “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也去歇着,换珠兰茉莉她们来伺候。”换贴身衣物,成宜惠向来是亲自动手,若是身上的痕迹被瞧见了,可不羞死人?   秦素了然,躬身笑着退下。   偏殿中,赵纯熙终于被哄睡下。歇在陌生的地方,成靖宁睡意全无,困顿的双眼迷蒙的半睁着,今天下午,应该不会有事。   寝殿内,银鎏金字双寿双耳鼎炉内燃着安息香,各角落放着冰,倒让人觉着好眠,困意终于袭来,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突然有人拉她的一角。回神清醒,发现是赵纯熙的小脑袋从薄毯的这端钻出来,扯着她衣裳说:“姐姐,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话吧。”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成靖宁坐直了身体,知道她想出去玩儿,只好讲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小丫头想象力丰富,问题特别多,诸如讲小红帽,她会抱着她的小猫,仰头天真的问大灰狼为什么会说话,而她的咪咪只会喵喵叫,为什么人被吃了还能活着,为什么大灰狼吃东西不切碎不煮熟。再如白雪公主和王子,她会问白雪公主沉睡这么多年,为什么不会老,万一拉粑粑怎么办……   好吧,这小孩儿一点儿都不可爱……   午后,凤凰殿热闹起来,上午闻讯的嫔妃都赶过来说话凑热闹。成宜惠本欲带几个小辈去登山游湖,被绊住了只好让她们几个去玩儿。见过一干嫔妃,赵纯熙拉着成靖宁离开凤凰殿,遵照一个小孩的直觉和喜好判断着好坏,很不喜欢这些浓妆艳抹的女人。   “我们去划船摘莲蓬吧。”赵纯熙在杨柳岸边奔跑着,到停有小船的石阶边停下,指着湖中央的一片绿说道。她还惦记着莲子的事,一直想去摘芙蓉池的莲蓬。芙蓉池离凤凰殿不远,池子很大,水面波光粼粼,中央种着莲藕,开着红白两色莲花,这时已有好多青莲蓬,正是吃莲子的时候。   成靖宁提着裙子在临水的石阶上蹲下身来,沉思片刻后说:“还是让宫人帮你摘莲蓬吧,万一掉进水里喂鱼了怎么办?”   “可我想自己摘。”赵纯熙情绪低落,抿着唇,不死心的开动脑筋劝说成靖宁和庄嬷嬷,“鱼那么小,吃不了我的。我只摘几个就回来,靖宁姐姐,你陪我去,很快的。”上次沈嘉月就划船带她去了,可什么事也没有。   小船上的太监这时开口帮腔说:“芙蓉池不深,奴婢小时候在江南河边长大,熟悉水性,定不会让公主落水。”   “嬷嬷,就让我去吧,我只摘五个就回来。”赵纯熙拉着庄嬷嬷的袖子,委屈巴巴的祈求。   爱玩水是小孩的天性,对着赵纯熙猫咪一般的纯净眼神,庄嬷嬷也不忍心拒绝,正要说话,成靖宁已经开口阻止:“不行,下次去外祖母的庄子,我和嘉月姐姐再陪你摘莲蓬好不好。你不是说要带我们逛行宫吗?”   “好吧。”赵纯熙失落的低下头,牵着成靖宁的手离开,一步一回头的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莲蓬。   天气炎热,在芙蓉池周围走了一圈,已是全身大汗淋漓,赵纯熙没有兴致,庄嬷嬷怕她中暑,提议回凤凰殿歇息。这时候来请安说话的宫妃已经散去,殿内清清静静的,“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成宜惠正欲摆琴弹上几曲。   “天有些热,所以回来的早一些。”成靖宁解释说道,赵纯熙恹恹的,小模样心事重重,说:“母后,刚才熙儿没睡好,想重新睡一觉。”   成宜惠闻言笑了笑,“这是怎么了?这模样看着,谁惹你不高兴了?”   庄嬷嬷回道:“公主想亲自坐船到芙蓉池摘莲蓬,怕落水老奴做主不让公主去。”   成宜惠了然,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嬷嬷没做错,你还小,不能靠水太近知道吗?想睡回笼觉就去睡吧,明天许你到外祖母家去玩儿。”   赵纯熙依旧兴致缺缺,瓮声瓮气的说了声好,行礼告退之后,换上小衣裳去睡觉。   “这孩子真是的。”成宜惠宠溺的笑了笑,虽然任性,但也听劝。   “公主天真活泼,现在又是爱玩闹的时候,多劝一劝就好了。”成靖宁也道。   成宜惠吩咐宫人嬷嬷把赵纯熙看好了,以防她偷偷溜出去,“还是不怎么懂事,得时时刻刻看着。靖宁,你画画得好,也帮我画一张吧,不过别把脸上和脖子上得纹画下来就是了。”   “姑姑年轻,脸上没有纹。臣女只怕手抖,画不出您十之一二的美貌。”成靖宁实话实说道。成宜惠保养得好,心态年轻,看不出是快三十的人,更看不出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成宜惠闻言,爽朗的笑道:“你这嘴跟吃了蜜似的,不过我爱听。素素,去挑几匹蛟绡纱和烟霞纱来,和陛下的赏赐一起送到青山庄,给靖宁做衣裳。”   成靖宁欲推辞,被成宜惠的眼神制止,只得接受,说:“臣女谢娘娘赏赐。”   成宜惠坐在成靖宁身边,握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做姑母的送些东西给你不算什么,我们成家的女儿可是金贵得很。时候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宫人搬来成靖宁的画具,成靖宁便比照着人,先画了脸的部分,刚画好眼睛,庄嬷嬷急匆匆的进来,来不及跪拜行礼,开口就道:“四公主不见了!”   “怎么回事?”成宜惠一脸肃容。   庄嬷嬷慌了神,说:“奴婢服侍小公主睡下,她说不要那么多宫女伺候,要老奴在身边。之后公主说要喝酸梅汤,膳房送来后她又不喝,说要睡觉,放着可惜让老奴喝了。再就是老奴如厕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公主就不见了。老奴和紫苑找了整个凤凰殿也没找到公主,这才来禀告娘娘。”   “四公主趁嬷嬷如厕的时间离开,想来走不了多远。午睡后她想去摘芙蓉池的莲蓬,兴许去有船的那边了。嬷嬷不妨带人找找看。”成靖宁分析一番,给庄嬷嬷指了一条路。这个年纪的孩子,你越不想让她做的事她越惦记,心欠欠的就想突破重重阻碍把事情做成。   庄嬷嬷拍着脑袋,恍然大悟般地道:“是老奴失算了,公主一定坐船去摘莲蓬了!”   庄嬷嬷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往停靠小船的石阶处赶,成宜惠微微蹙眉,对赵纯熙阳奉阴违颇为不悦:“这几日被宠得忘形了,找回来后看我不教训她。”   “四公主正是爱玩的时候,娘娘不必动怒。”成靖宁细声劝说,兴许将才应该陪她去的,否则不至于这时候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想着最近一日没来由的焦心,心中暗叫不好,芙蓉池虽不深,但溺死一个孩子绰绰有余。“娘娘,臣女也去那边帮嬷嬷找公主吧!”   “我也去瞧瞧吧,把她揪回来之后得打手心给个教训。”成宜惠也没了作画的心思,起身对成靖宁说。   出了凤凰殿大门,成靖宁不顾诸人脸上的异色,提着裙子往杨柳堤岸边的石阶跑。“靖宁,等等!”成宜惠欲追上去,无奈跑不过她,只好小跑着过去。   飘荡的杨柳树枝,犹如宫妃妖娆纤细的腰肢,在夏日的湖风里翩然起舞。树下的石阶飘飘荡荡的停靠着近十只小船,庄嬷嬷先到一步,没有人,池中央除了密密麻麻的荷叶,并不见人影。“公主不在这里。”庄嬷嬷失望道。   “不在?”成靖宁质疑道,划船的太监不见了,细数之下,少了一条船。凤凰池中央……难道有人要杀四公主!成靖宁跳上小船,解开绳索,撑起篙子,对庄嬷嬷说:“嬷嬷,快去寻几个会水的太监或侍卫来!还有,快命人把芙蓉池周围封锁住!小公主可能落水了!”   “什么!”庄嬷嬷慌了神,下意识的按照成靖宁说的去做,慌忙吩咐宫人去叫侍卫和会水的太监宫女,又命人把这里的情况禀告给皇后。   成宜惠赶到时,成靖宁已撑着竹篙划远了。又见庄嬷嬷神色慌张,问道:“嬷嬷,怎么回事?找到人了吗。” 第66章 训斥   “启禀娘娘, 公主……公主可能出事了。”庄嬷嬷噗通一声跪在成宜惠面前, 心急如焚地道。如果赵纯熙初十, 她们一个都别想活。   “嬷嬷起来说话。还有小船,都跟着靖宁划过去看看, 能帮就帮。凤凰池有放水口, 嬷嬷先通知人放水吧。郑义快派人去通知陛下,这边我看着。”成宜惠镇定自若,冷静的指挥留在石阶码头边的宫人。纯熙千万平安才好……   “是,奴婢这就去办。”庄嬷嬷拍手道, 是她急糊涂了,起身就带着人去缺口处放水。   吩咐过宫人之后,成宜惠焦急的等在岸边, 伸长脖子朝池中间张望。   成靖宁划着船拐进荷花丛中, 顺着一道小船前行留下的划痕,往藕花深处行进。不到片刻,便见一只浸水的小船,半浮半沉的泡在水中,放眼四周,不见人影。   成靖宁抛下竹篙, 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跳入池中, 池水尚算清澈, 水下的世界清晰可见。下沉了数米后,就见已经昏迷的赵纯熙, 被卡在密密麻麻的荷叶杆中间,外衣被脱下,束缚着她的手脚,显然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溺在此处,周遭一片混乱,还有未沉淀的淤泥浆。凶手做完这一切之后,已经逃走,也幸好,他不在。   奋力游到四公主身边,成靖宁解开捆绑住她手脚的破烂衣裳,抱着人就往上浮。这时候赶来的宫人见她冒头,忙把人拉起来。   赵纯熙已被淹在水底好一阵,这时候气息微弱,紫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这该怎么办?公主她……”   成靖宁二话不说,解开赵纯熙的衣裳,用自己的帕子放入她嘴里清除她口中的泥沙水草。接着抱着她的腰,让她手脚和头朝下,拍着她的后背,助她吐出污水。如此一番下来,四公主并未醒来。   成靖宁回想着上一世学的急救知识,立刻把赵纯熙放平了,按压着她胸骨处心脏的位置,俯下身嘴对着嘴朝赵纯熙口内吹起。如此反复几十次,赵纯熙终于有了反应,咳嗽几声,吐出胃里和胸腔里的污水。   处在极度害怕之时,赵纯熙还当自己在水中挣扎,挥着双手在空中乱抓一起,触碰到成靖宁后,紧抱着她不放。“好了没事了,熙儿别怕,我们回凤凰殿找皇后娘娘。”   在成靖宁的轻声安慰下,赵纯熙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呼吸均匀,似睡着了。“没事了,快划回岸边去。”成靖宁抱着赵纯熙,对紫苑等人说道。   紫苑双手合十,眼泪盈盈,念了声谢天谢地,感激涕零的对成靖宁道谢。   岸边已沾满了人,成宜惠神色焦急的张望,见到成靖宁抱着赵纯熙上岸,悬着的心终于归位,“熙儿如何了?给本宫抱吧。”   睡梦中的赵纯熙,紧皱着小脸,在水下泡了这么些时候,脸色煞白,似在做噩梦,身体一抖一抖的,紧拉着成靖宁的衣裳不放手,任何人抱都不让。“公主现在浑身湿透了,还是臣女抱吧。请娘娘在前面带路。”赵纯熙现在处于害怕的状态,还离不了她。   “今天多亏了你。”否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成宜惠神色黯然,赵纯熙只是个公主,对皇位并无威胁,那些个女人连一个女孩儿也不放过!   进殿之后,宫女早备好了热水,成靖宁抱着赵纯熙一起沐浴,帮她清理头发和身上的泥沙,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又用清水帮她漱口,反复几次,才清理干净她嘴里的淤泥和水草。赵纯熙在睡梦中咳嗽数声,成靖宁让她倒立着,请宫人用力拍她的后背。这次,又吐了一滩污水和泥浆。   再次漱口之后,才请太医来诊治。成宜惠焦急的等候着,问道:“林太医,熙儿如何了?”   “好在成姑娘救得及时,又帮公主排出胸腔和胃里的污水泥沙,眼下已无大碍。只是公主受到惊吓,微臣还需开一副安神药,等公主的身体不再紧绷之后,方可服下。”林太医诊断后,回话说道。   成宜惠吓了一大跳,听过太医的话后,才算放心:“太医开药吧。本宫担心她还有意外,太医留下等公主醒来之后再诊一次。”   林太医退下开药,这时赵澈匆忙赶到,闻讯而来的今上,大步走到赵纯熙的床前,瞧着女儿苍白委屈的脸,登时大怒:“一堆废物,是怎么照顾公主的!”   雷霆之怒,吓得寝殿内跪了一堆人。成宜惠抹了眼泪,安抚着盛怒中的赵澈:“是熙儿贪玩儿,自己支开嬷嬷宫女跑出去的,她古灵精怪,陛下是知道的,这次是她自己闯了祸,陛下别怪庄嬷嬷她们。现在熙儿已经没事了,安心等她醒过来吧。”   赵澈在成宜惠的搀扶下,到上座位做好,审理今次照顾赵纯熙的人。庄嬷嬷和紫苑战战兢兢的跪着回话,把今日下午发生的事,悉数说了一遍。   好在赵澈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在成宜惠的劝说之下,气愤之余,也给诸人一次机会:“这次就饶过你们,若有下次,朕诛你们三族!都退下!”   保住性命,伺候赵纯熙的宫人们脸上都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悉数到四公主床前伺候着。   赵澈怒气未消,气道:“查,一定要查出凶手,朕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子,竟敢在行宫里谋害公主!”成宜惠没有说话,只默默抹泪。   成靖宁在林太医为赵纯熙诊治的时候,已在书案前,挥笔画下今日所见的那名划船的太监。等到赵澈传她时,正好画完。“熙儿能捡回一条命,你功劳最大。要什么赏赐尽管提。”   “臣女谢陛下隆恩,已得了赏赐,不能再领了。救人乃人之常情,能帮到陛下皇后和公主,是臣女之幸。只是眼下,应尽快找到害四公主的凶手。”成靖宁跪着回话,呈上所画的人物肖像。   “这是害熙儿嫌疑人的画像?”赵澈接过图纸,扫了一眼画像上的人问道。   成靖宁回忆着初见那人时的情形,试着分析说:“午歇之后,臣女跟随公主一同外出散步,到石阶码头有见过这名划船的太监,那时他便用言语引诱公主到池中摘莲蓬。之后而臣女和庄嬷嬷到那边寻公主时,他人已经不见了,所以臣女不得不怀疑。还有一点,他与宫中内侍不同,长着清晰可见的喉结,并且在说话的时候,似在故意学公公们尖利软和的声音,听着不伦不类。”   赵澈拿着画像沉思片刻,交给康大海,让他去查此人的踪迹,又命行宫侍卫统领,严查各宫各殿,务必要讲此人捉拿住。内宫上下的太监归康大海管辖,出了纰漏,他难辞其咎,领了命,就匆匆下去。   “今天多亏了你,既然已有赏赐,你不愿继续领,就记着下次一起领吧。这会儿行宫里乱得很,朕和皇后不多留你。”赵澈又对成宜惠说道:“皇后派人送她回去吧。”   “臣女谢陛下隆恩。”成靖宁再次叩首跪拜。   赵澈不放心四公主,说完话后,又到内殿去瞧她,身边跟着的是战战兢兢的太医。不放心宫里御医的医术,又命一名姓全的太监出宫去请萧云旌府上的闻大夫来。   “今天本是让你到行宫来说话游玩,不想出了这事。等这件事查清之后,再接你来。”成宜惠亲自送成靖宁到行宫门口,末了又对秦素说了几句悄悄话。   “素素送你们回去,跟着她走吧。”成宜惠止住脚步,让贴身宫人送她们离宫。   拜别皇后,成靖宁离宫。秦素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女官,比一般婢女体面,送成靖宁回青山庄也得以坐在车轿上陪她,这时心有余悸地道:“今天真是吓死我了,也亏得姑娘机灵。”   “四公主命里该有此一劫,好在她福大命大。”成靖宁想来也是一阵后怕,宫里谁会对一个孩子下手?赵纯熙只是公主,并不能争夺太子之位。   “陛下定会查出真凶,为公主出气。”皇宫是对女人最充满恶意的地方,哪怕只是公主,只要得了陛下的喜欢,就会被变着花样致于死地。尤其四公主,是今上最疼爱的女儿。   宫里的事还没传出,成靖宁和秦素也无意让沈老夫人知道忧心,只报了宫里的喜事,瞧着一堆赏赐,沈老夫人面色稍缓,让顾子衿母女拿新赏赐下来的绸缎名纱,去裁剪制衣。   老夫人有话要问秦素,成靖宁识趣的抱着两匹宫绸和宫纱回自己的院子。秦素在侯府时,是沈老夫人一手提拔的,对老夫人很是亲近,不等她问,已主动说起皇后的事:“娘娘在宫中平安顺遂,老夫人不必担心。娘娘让奴婢此次来,是有件事情要说。还是芙宁姑娘的事,娘娘看她是个好的,老夫人和夫人可不能忽视了她。虽说翠竹讨人嫌,但芙宁姑娘无论人品模样,都随了老夫人和侯爷,切不可因那些过往心存芥蒂。眼下府里的姑娘不多,无论嫡庶,都得重视着不是?”   沈老夫人奇怪,但也知道皇后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成芙宁的确不是翠竹,无论在侯府的日子还是身在大觉寺,她都做得极好,不显山不漏水,如春雨润物,细无声音,让和她相处过的人都夸她。“我明白,请娘娘放心。”   行宫中,赵纯熙被害落水之事已经传遍,各宫各殿的嫔妃都到凤凰殿来探望,穿得花枝招展的往前凑。赵澈本就心情不好,见着几个这时还欲争宠的嫔妃,当即命人拖下去打板子,位份各降一级。   方太后不喜成宜惠,但对她生的这个孙女倒是极其疼爱,坐在赵纯熙的床边,轻抚着她绷得紧紧的小脸,说:“可怜的孩子,好好的怎就遭了这番罪?凶手可捉拿到了?”   “不曾,还在继续追查。”赵澈不悦,在他眼皮子底下害他女儿,放眼大祁朝,敢这么做的没几个。想到这里,往站在门外的嫔妃那里一瞟,目光落在方婕妤身上。   方婕妤的目光与今上在空中相撞,霎时间低下头去,皇上还是注意着她的,有方太后和儿子在,她永远不会败落。正想着又抬头偷看今上一眼,发现他看她的目光越加冰冷,浑身一颤,只觉不寒而栗。被发现了吗?不由心虚的低下头去。   “在凤凰殿附近杀人,可见那刺客贼胆包天,皇上定不可轻饶。唉,要是熙儿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方太后忧愁的道,对赵纯熙,到底带了七分关心。   赵澈收回目光,双手负于身后,厉色道:“那是自然,朕若抓到害熙儿的凶手,定会将幕后之人千刀万剐,流放千里为熙儿出气!”   赵纯熙被噩梦惊醒,目光探寻一圈后放声大哭,赵澈心疼得不行,俯身将女儿抱在怀中,柔声安抚道:“父皇在这里,熙儿别怕,等下父皇就把坏人抓起来关入天牢。”   赵纯熙靠在赵澈怀中哭得撕心裂肺,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赵澈的衣襟,一声一声的喊着“父皇,熙儿害怕。”   “母后,熙儿醒了,还要让太医看一看,劳您领她们回去吧。”赵澈哄着女儿,对方太后道。   方太后为赵纯熙擦了眼泪,安慰道:“熙儿别哭了,现在没事了,以后切不可贪玩儿再偷偷跑出去了。祖母先回长乐殿,晚上再来看你。”   赵纯熙哽咽着,声音里带着哭腔:“熙儿记住了,祖母慢走。”   “乖。”方太后捏了捏她的小手,带着一堆嫔妃离开凤凰殿。   闻大夫早就在凤凰殿的花厅里侯着了,喝完三壶茶,去过两次茅房后,才见方太后领着莺莺燕燕的一群女人离开,在心里啧啧赞叹了数声,便听到郑义来传召。赵澈抱着赵纯熙哄了一阵后,这时终于止住哭声,乖巧的靠在他怀中。闻礼医术高超,赵澈对他没有架子,点头道:“闻大夫。”   闻礼是江湖散人,四十岁上下,生得面圆体健,续着胡须,虽是江湖侠客,但他的圆脸着实让人猜不到他是个高手。闻礼不喜宫中规矩,碍于天子威严,也只得按捺住野性,规规矩矩的行礼。他不多言行过大礼之后,为赵纯熙诊脉。“公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需好生调理。”和宫中太医的诊断无甚差别。   听到所有大夫说赵纯熙无事之后,赵澈才长舒一口气:“麻烦闻大夫跑一趟了,大海,你送闻大夫出宫。”   殿内只剩一家三口,赵澈这才垮着脸,轻声斥责贪玩的女儿:“下次还敢不敢一个人偷跑出去?”   赵纯熙此刻本就脆弱着,闻言鼻头一抽一抽的,带着哭腔说:“再也不敢了,熙儿以后一定听母后和嬷嬷的话。”   在爱女面前,赵澈从来都是绷不住的,搂着女儿说:“知道就好,今天你真的快把父皇吓死!”   成宜惠看着父女两个其乐融融的场面,也终于露出笑脸。害她女儿的那人,也只有今上才能收拾,这事,暂时不用她出手。   长乐殿中,方太后命心腹宫人关紧大门,内殿方圆一丈之内,不见一个人影,殿内是盛怒中的方太后和被训得面红耳赤的方婕妤。   方太后坐在花梨木长背椅上,右手撑着额头,一脸的失望。“哀家快六十了,还能护你们几年?纯熙只是个公主,你也容不下?皇上的雷霆之怒,你还没领教够吗?”   方婕妤万分委屈,加之刚才被训斥半晌,跪着一脸倔强,不服气的道:“皇后的位置本该是我的,都怪徐太后那老虔婆多事,让成宜惠那贱人捡了便宜!表哥也真是的,一见到狐狸精就挪不动步,当年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往那贱人床上一躺,就什么都忘了。赵纯熙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好,就让表哥那么喜欢?侄女实在气不过!”   当年在王府时,她才是赵澈跟前的第一人,身份尊贵,貌美如仙,还诞下长子,那时她地位稳固,自是不将成宜惠放眼里,哪知这些年下来,完全翻了个个儿,她如何能继续云淡风轻下去?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你和承载现在得韬光养晦,也别老盯着成宜惠不放。你想想,现在的柔妃、丽妃、玉蘅夫人,哪一个不比成宜惠难缠?你自己作死,在为那几个让道知不知道?”方太后头疼,眼下比当年还混乱,她也算明白了,赵承载已经没了希望,能做个闲散王爷,已是最好的结局,再作下去,方家也会跟着完蛋。   方婕妤现下有些癫狂,说:“柔妃几个蹦得再高,高得过成宜惠去?侄女只听过,都得盯着最拔尖的,可没听说要盯着已经不得宠的。”   方太后摆摆手,让她别再说下去:“那人解决掉了吗?”千万别留下把柄才好,方家眼下经不起动荡了。   说起白日里的事,方婕妤很是解气,一扫刚才的郁气,得意道:“那是自然,侄女怎会再栽跟头?”   “计划往后挪一挪,你暂时消停些。”方太后只觉心累,她得为方家从新打算。   赵纯熙险些被淹死在芙蓉池的消息没瞒住,晚上就传到沈老夫人耳中。老夫人心急如焚,忙把成靖宁叫到跟前来一问究竟。“我离开行宫的时候,四公主已无大碍了。萧大哥府上的闻大夫也被召进宫给公主诊治了,他的医术您是知道的。眼下行宫那边,还在查凶手。”成靖宁完完整整的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宽慰沈老夫人不用太过担心。   沈老夫人仍不放心,明日定要去行宫探望一番才安心。次日清早,沈老夫人就套了马车去行宫,成靖宁起床时,人已经走远了。   最近真是多事之秋,成靖宁决定,继续抄写佛经,等到七月初一,到大觉寺去拜一拜菩萨。自从经历穿越这事之后,就格外迷信,让她忘记她曾经信仰马列主义,是个无神论者。   天色黑尽,沈老夫人才回庄子,带回来的是赵纯熙平安的消息。“三天后,去大觉寺拜菩萨。”沈老夫人也有此意,她信佛,家中有小佛堂,每日必诵经祭拜,初一十五,则要去庙里祭拜。   三天之后,沈老夫人带着成靖宁去大觉寺,拜过菩萨之后,成靖宁又去了然大师那里,求了几个平安符。了然大师密切注意着成靖宁的变化,把符给她之后问道:“二小姐最近可有做噩梦,或是身体不适?”   “没有没有,自从戴上大师赠的貔貅和护身符后,没有再做过噩梦。这些年来我一直锻炼身体,除了风寒之外,倒没生过病。”成靖宁对了然大师充满敬畏。刚回京时的那场病,她记忆深刻。   “如此便好。”了然大师双手合十微笑着,“二姑娘那只黑猫呢?可还在。”   “在的,现在住乡下避暑,它整天四处乱窜,早出晚归的,不知在干什么。那猫机敏得很,我快怀疑它是猫妖了。”成靖宁很喜欢可可,不过这几日可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   “如此便好,二姑娘是有福之人。”了然大师说着,突然望天,参透天机一般的说道:“北方狼星出没,怕又有一场大战。”   “要打仗了?”看过不少网文和电视剧,都知道天狼星出现不是好事。   了然方丈这时只神秘一笑,并不说话。成靖宁心头一颤,决定帮成永皓求一个护身符,想着对成永皓照看颇多的萧云旌,也帮他求了一个。成芙宁还在寺内,又到她那里坐了一阵,得知她一切安好便放了心。   回到庄上,成靖宁开始忙着做护身符和玩偶,准备下次进宫时交给赵纯熙,小姑娘应该被吓坏了吧。   好在后几日无事,赵纯熙落水之事,还未查到凶手,暂时搁浅。六月的炎热持续到七月,入月后第二日,边关传来急报,西边大夏和羯族联合来犯。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多少存稿了…… 第67章 布偶   因今年天气反常, 从立春开始, 西北那边滴雨未下, 立夏后冰山上的积雪化尽,天一天比一天炎热, 导致草原大旱, 大片牧草干死,河流干涸,没有水源和牧草,大批牲畜渴死饿死, 便进犯大祁,抢水源抢粮食。   饶是早有防备,但也抵不住两国大军来犯, 于是只好派人回京, 求今上增兵支援。边关告急,赵澈只得暂时放下刺客一事,紧急回到京城,调兵点将增援。事态紧急,赵澈点了萧云旌为大将,英国公府的霍庭延和令国公府沈瑭为副将, 成永皓、沈珵为先锋,张明烨等人为次锋, 带了二十万大军出发赶往西北。而令国公沈傲这次稳坐京城, 今上开始培养新将领,让老将退下了。   这场大战没三五个月结束不了, 成永皓的婚期在十一月,是以永宁侯府和安定侯府商议,重议婚期,定在明年八月。   出征之前,成靖宁的装护身符的小挂件正好做完,当即就送给成永皓。即将上战场,成永皓收起往日的嬉笑怒骂,变得一本真经,严肃非常。换上一身铁甲戎装,又是一个高冷少年。接过成靖宁的护身符,道了谢后立即挂在脖子上。“这是萧大哥的,你帮我带给他吧。你们都要平安回来。”成靖宁把另一个交到成永皓手上。   “我会交给他的。至于其他,你放心,保证都完好无损的回来。”成永皓扬了扬手,骑马去京郊的校场。男人,对战场有着天生的向往。   边关发生战事,在乡间避暑的达官贵人纷纷回京,帮着今上分忧。青山庄内,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也在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回府。自成永皓随大军出征之后,顾子衿也每日跟着沈老夫人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儿子平安回来。   成靖宁回来之后,沈嘉月便往青山庄跑,因最近战事紧急,她要的屏风样式也耽搁了下来,这时候抱着成靖宁做的五个大小不一的玩偶,笑问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看着都想要。”一个棕色小熊和一个黑白的猫熊,一个白色带斑点的小狗,一个耳朵尖尖身材短小粗壮的白色兔子,一个大耳朵尖嘴巴的老鼠,都做得胖乎乎毛茸茸的。   “我瞎想的。”成靖宁道。昨天皇后派郑义来庄子,说赵纯熙想找她玩儿,回京以后就没这么方便了,所以她要去行宫一趟。那些玩偶,都是送给赵纯熙的。   “回来以后能送我一个吗?”沈嘉月抱着小熊,笑眯眯地问。这些布偶猫狗,看着就好想抱在怀里蹂?躏。   成靖宁自是同意:“好呀,你想要多大的都成。”   “那我要这么大的!”沈嘉月张开双臂比划着,“等你从行宫回来后,我跟你一起做娃娃。”   成靖宁跟着郑义到凤凰殿,记得第一次来时,殿内外都是赵纯熙的笑声,现在赵纯熙焉焉的,嘟着嘴坐在皇后身边,一言不发的摆弄着她的九连环。   拜见皇后之后,成靖宁问了赵纯熙的情况。成宜惠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抚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忧心道:“那天之后一直这样,闷闷的不说话,晚上怕黑,要点灯,挨着我睡。见到水就浑身发抖,连沐浴洗头,都得等到喝下安神汤睡着之后。”   成靖宁想了一会儿,才问道:“可查到凶手了?”   “有一点头绪了,皇上会给熙儿一个公道。”成宜惠脸色有些黯然,看到身后花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又笑道:“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快给我瞧瞧。”   皇后不欲继续说真凶的事,成靖宁也不再问,拿过包裹,打开了拿出一个玩偶来:“在家里做了些小玩意儿,送给公主玩儿的。”   包裹打开后,赵纯熙立刻被里边奇形怪状的玩偶吸引,跳下凉榻,抱了黑白猫熊在怀里,言语兴奋:“好可爱!靖宁姐姐,是送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喜欢吗?”成靖宁又拿了个白色带斑点的小狗出来,捏着它的脑袋晃了晃。   赵纯熙把小狗也抱在怀里,重重的点头:“喜欢,谢谢靖宁姐姐!”   成宜惠拿着胖小熊,也觉着新鲜:“还没见过这些小玩意呢,费了不少心思吧。”女儿高兴,她也高兴,这些天来总算笑了一次。   “也不麻烦,和做衣裳差不多,就是这些玩偶的眼睛难找。”成靖宁说道,不禁再次感叹上一世勤快是好事,否则她还真做不出来,“娘娘的画像臣女回去也画好了,请您鉴赏。”   成宜惠笑着接过,展开后说道:“比柔妃那张画得好多了,看着比我真人还好一些。”画中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肤如凝脂,貌美动人,衣着打扮是数日前所见的样式,各类细节画得和现实无异,轻纱曼妙,璎珞环佩,很是温婉慵懒,背景是凤凰殿的落地轩窗及外面的清池荷塘,和画中之人相得益彰。   “娘娘见笑了。”每每此时,成靖宁都觉困窘。   成宜惠裹好了画,交给秦素:“素素,拿去装裱好了挂到内室去。”   这时赵纯熙来了兴致,拉着成靖宁给她的玩具们起名字,讲故事。成靖宁肚里的墨水多,各类故事信手拈来,讲得跌宕起伏。赵纯熙不是一个好听众,各类问题层出不穷,结果讲故事变成各类解答,然后越扯越远,离题八千里。郑义也在听,然后跟着赵纯熙一起问各种无关紧要的话。多亏成靖宁机智,都圆回来了,最后三个笑成一团。   秦素跟在成宜惠身边,看着赵纯熙喋喋不休的欢快样子,笑道:“二姑娘哄孩子很有一套,公主总算有了笑脸。”   成宜惠瞧着也欣慰:“可不是,我真怕熙儿恢复不过来。她近日来闷闷不乐的,想来是平日里没人能真的陪她玩儿。”赵纯熙是今上最疼爱的女儿,伺候的宫人都小心的敬着,哪敢陪着一起嬉闹,陪她说那些不着边际的故事?   “不如娘娘留二姑娘陪公主一段日子,陛下那边一定会同意。”秦素提议说,成家的姑娘和今上差着辈分,在宫里陪公主,传出去也不会被人说闲话。   “这不错,你派人去娘那里说一声,陛下那里我亲自去说。”成宜惠也觉这主意不错。   正午,赵纯熙缠着成靖宁要吃烤鱼,成靖宁亲自下厨,做了烤鱼和干锅排骨。在吃上面,身为穿越人士的优势格外明显。赵纯熙在御厨房闻着香气缠着要吃,最后成靖宁拿了一块排骨给她,小丫头像只小奶狗,啃得一脸油,笑得很开心。   午饭时,赵纯熙吃了满满两碗饭,喜得庄嬷嬷不停地对成靖宁道谢。正午间,赵纯熙抱着她的一对布娃娃午睡,睡梦中的小脸终于不再皱成一团。   成宜惠拉着成靖宁说话,透露出让她留下陪赵纯熙几日的意思。听过皇后的一番解释之后,成靖宁立刻答应,能帮到小姑娘,她也很高兴。   沈老夫人收到皇后送出宫的消息,让小宫女把成靖宁的一套画具带到行宫,让一同跟去伺候的水袖告诉成靖宁和花月,跟随皇后进宫之后不可掉以轻心,不可张狂大意,必须严守宫内规矩,照顾好四公主。   车架驶回京城,一路浩浩荡荡,纵然成靖宁见过不少大场面,但此次亲身经历,也难掩内心的激动。坐在车轿内,不停地提醒自己要克制,主意气质,不能给永宁侯府丢脸。   皇后的鸾车直接驶到凤仪宫前才停下,今上则一身玄色龙袍,领着一众宫人等候在宫门前。成宜惠领着赵纯熙下车,跪拜天子。“皇后一路辛苦了。”赵澈亲自扶起成宜惠。   “有宫人伺候着倒不辛苦,皇上心系天下众生,日理万机,操劳国事,才是最辛苦的,臣妾不敢抱怨。”坐了一天马车,成宜惠此刻倒不觉得累。赵澈闻言一笑,手指轻扣她的掌心,见到女儿的小脸,忍不住逗道:“要不要父皇抱?”   “要!”赵纯熙已经张开双臂,上前抱着赵澈的大腿。   赵澈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爱妻进殿。成宜惠莲步轻移,走在赵澈身边:“昨天臣妾传靖宁到凤凰殿,她会逗孩子,熙儿跟着她笑了一整天,她带来了几个稀奇的布娃娃,熙儿喜欢得不得了,所以臣妾让她随臣妾回宫,到凤仪宫住几天,陪熙儿说话。陛下不会怪臣妾自作主张吧?”   赵澈无所谓一笑,道:“只要熙儿高兴,随您这么做。”   “臣妾谢过皇上。”   成靖宁被安排在赵纯熙住的东配殿内,宫人收拾好后送来饭食,说今夜帝后在方太后的长乐宫那边用膳,请她用过晚膳后可叫小宫女领着参观凤仪宫。   “多谢姑姑。”成靖宁道。现在天已黑尽,夜里又闷热,还不如待在放了冰盆的室内歇凉。饭后在东配殿附近走了一圈,回去沐浴更衣,点灯抄写佛经。现在她无事时,便喜欢抄佛经。   到戌时二刻,回来的只有赵纯熙,皇后则被召到今上的太极宫。回到东配殿,赵纯熙登登的跑到成靖宁身边,让成靖宁教她泅水。昨日在行宫,成靖宁鼓励她不要怕水,给她讲海里的花花世界,讲各类神话奇幻故事,还亲自教她泅水。一开始赵纯熙有些害怕,最后玩上瘾,缠着成靖宁教她。   “今天已经晚了,我们明天再学好不好?沐浴之后表姐给你讲美人鱼的故事好不好?”成靖宁搂着靠在她身边的赵纯熙说。   赵纯熙抿唇想了片刻,“靖宁姐姐,你能画出来吗?画美人鱼。”   “当然,只要你乖乖沐浴,然后好好睡觉。明天我们画美人鱼,一起做娃娃。”成靖宁对小女孩很耐心,养个小仙女一样的妹妹,是一件很美满的事。   换了地方,晚上睡得不踏实,成靖宁很早就起了。在宫里自是不如在家那般自在,洗漱过后,拿了纸笔描画。等到阳光照射进庭院,赵纯熙风风火火的来了,抱着她的玩偶。“靖宁姐姐,帮我做一个更大的吧,要这么这么大的。”赵纯熙抱着玩偶张开双手比划着。   “好啊,不止有小熊这些,还有很多其他的,想要多少要多少,公主一起来做好不好?”成靖宁行过礼之后,蹲下身对赵纯熙说。   赵纯熙欢快如小鹿:“好啊好啊!”   辰时初刻,东配殿开始传膳,这时皇后还没从太极宫回来,各嫔妃请安也免了,叶姑姑领着宫女传膳时说皇后会晚一些回凤仪宫,让成靖宁先和昭阳公主玩儿着。成靖宁行礼道着谢,暗暗想着今上和皇后感情真好。   成靖宁描了十来个布娃娃的样式,呆萌的样子引得赵纯熙拍着手哇哇大叫,又赶紧让宫人去取做娃娃用的各色绒缎布匹、棉花和针线来。   赵纯熙畅想着大笑说:“要都把它们做出来,摆满我的寝宫!”   东西都取来之后,庄嬷嬷看着有趣,也一起帮着画线裁剪,成靖宁则把裁剪好的绒缎布匹等缝好,赵纯熙觉得好玩,往缝好的模样里塞棉花,塞好后交给成靖宁收尾。“这就做成了,好神奇,我也帮忙了。”赵纯熙抱着新做好的小羊,在成靖宁面前稀奇地说道。   “还有兔子猴子和小猪,也来一起做吧。”成靖宁把新缝好的样子递给赵纯熙,赵纯熙把小羊摆放在榻上,又拿着棉花使劲儿的往兔子肚里塞。   成宜惠回来时,见到的就是三人盘坐在铺了草席的地板上,一起做布娃娃的场景。赵纯熙正往一个很大的东西里塞棉花,嘴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做游戏一般的玩得不亦乐乎。小孩子眼尖,瞧见站门口的成宜惠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抱了一个和她人差不多高的企鹅,献宝一样高高举起:“母后,你看,这是我们一起做的。宫里只有我有!”   成宜惠抱过她递来的布娃娃,“这么大呀,你放哪儿?”   成靖宁和庄嬷嬷听到声音,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跪拜行礼。成宜惠抱着大企鹅,“别多礼了,都起来吧。让我瞧瞧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好东西。”   赵纯熙自豪的把半个上午的成果悉数抱到成宜惠面前:“我们做了这些,还有好多没做完。”   “我也来试试。”成宜惠玩心大起,跟着缝布偶塞棉花。赵纯熙被玩偶吸引,整天都未提其他。到日落之时,玩偶已经摆满整张贵妃榻,她挨个的抱到自己的大床上,抱着大白狗蹭来蹭去,兴奋道:“都是我的。”   赵澈到凤仪宫来时,赵纯熙正抱着她的布偶猫咪,逗两只小波斯猫玩儿。“熙儿好多天都没这么笑过了。”   成宜惠扶着赵澈坐下,笑道:“今天跟着靖宁她们,做了一天的布娃娃,摆满了整张床,现在正得意着呢。”   “让你家侄女在宫里多待些时日吧,多陪熙儿玩儿着。”赵澈爱女心切,主动提道。   “谢皇上。”成宜惠拜谢道。   棉花在大祁卖价较高,民间普通百姓大多积蓄半年才能买一床棉被,所以凤仪宫用棉花做布娃娃的事很快传到方太后的长乐宫。   冯贵嫔摇着扇子为方太后打扇,说:“不是嫔妾多嘴,是皇后娘家的侄女太不像话,拿绒布宫缎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了,竟然还用棉花来塞内里,那得多浪费。眼下西北那边正打仗呢,天一冷就得要棉衣棉被,这般浪费也不怕天谴。”她的儿子生下来不到半年就去了,太医虽说过体弱多病难养活,但她心里一直把儿子的死归咎到皇后头上,但凡成宜惠有一丁点错,便要夸大到十分。   方太后没说话,一旁的潘淑容接过去道:“谁说不是呢?”她生了一子一女,但都不受宠,她的位份也得不到提升,同样怀疑是成宜惠从中作梗。   丽妃、柔妃和玉衡夫人等几个,只笑着倾听,并不说话,谁不知道昭阳公主是今上的眼珠子?用棉花做几个娃娃算什么,就是用绫罗绸缎撕着玩儿也不在话下。   “传话的人回来了吗?”方太后也不欲管这事,现今的大祁物阜民丰,今上又重视军队这块儿,在军粮军饷和行军用品上,从不亏待,冯贵嫔和潘淑容这是小题大做了。   “皇后正在过来的路上。”华嬷嬷道。   没多会儿,赵纯熙抱着她的白兔子和胖狗蹦蹦跳跳的到了。给诸位庶母见过礼之后,靠到方太后身边,把新得的宝贝给祖母看。   方太后瞧着孙女恢复往日的活泼,也是高兴得不行,见到她手里抱着的兔子和狗,也觉有趣可爱:“谁给做的?”   “母后、靖宁表姐、庄嬷嬷还有我帮我做的,祖母你看!”赵纯熙说着有语病的话,把兔子和胖狗塞进方太后怀里。   一旁的三公主和五公主见到娃娃之后,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们,也都下地跑到方太后身边,直勾勾的盯着大耳朵兔子和胖狗。   潘淑容是告状者之一,见到女儿这么不争气,上去把人揪了回来。她下手重,三公主经受不住,嘴巴一撇就大哭起来。潘淑容恨铁不成钢,骂道:“丢脸死了!不过是块破布,有什么稀罕的!”   “淑容是怎么教孩子的呢?月桐还小,做错了事得细心教导才是。皇子公主都是皇家血脉,个个金尊玉贵,淑容身为庶母,可不能随意打骂。”成宜惠刚进殿来,便瞧见潘淑容教导三公主。   那边赵纯熙已把兔子送给了五公主,五公主道了谢,开心的抱着兔子跑到静妃身边,说:“母妃,你看,兔子。”   静妃有眼色,知道这场告状会无疾而终,很快让女儿去拜见皇后,向皇后道谢。三公主眼馋那只白狗,抹着眼睛说:“月桐也要。”   “熙儿,把小狗送给三姐姐。”成宜惠笑着吩咐道。   潘淑容脸色涨红,不敢驳斥成宜惠的话,只用眼神秒了女儿一眼,不再说话。赵纯熙听话,把胖白狗送给三公主。“三姐姐别哭,这个给你。”   三公主抱着白狗破涕为笑,说了谢谢之后,被赵纯熙拉着到一边玩儿去了。方太后见着孙女们个个欢喜,也道:“兔子和狗都做得不错,还是你娘家的人手巧,哀家见了也喜欢。”   成宜惠请过安后,在方太后身边坐了下来,道:“可不是,臣媳也觉稀罕。熙儿喜欢得不得了,昨天跟着做了一整天,堆得一屋子都是布猫啊兔子猴子海鱼和星星之类的。不知母后有何事吩咐臣媳的?”   “没什么,不过是冯贵嫔和潘淑容说浪费棉花,皇后太过奢侈了而已。只要能让孩子们高兴,一点儿绒布棉花算什么?皇家什么也没有,若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手,岂不被人笑话?”方太后淡淡地道。   被立刻供出的冯贵嫔和潘淑容,登时红了脸,无地自容得快找个地缝钻进去。   成宜惠只笑了笑,宫里看不惯她的人多了,她要每个都还击,未免太闲了些,“陛下治国有方,天下百姓丰衣足食,用一点棉花做几个小玩意儿不算什么,贵嫔和淑容不必小题大做。”   “下月就是团圆节,皇后有什么打算?”方太后不欲再纠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问成宜惠说。   成宜惠苦恼,说:“边关不安定,后宫也不可太过奢侈,臣媳想着,按照往年的份例缩减两成即可。不过母后有什么好建议的话,臣媳定会采纳学习。”   方太后闭着眼,半靠在冰丝软枕上,捏着手里的翡翠串珠,说:“好建议没有,皇后看着办就是了。哀家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女人们离开长乐宫,分散开来各自回宫,等都走光了,身边都是自己的人,潘淑容才夺过女儿手里的胖狗,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真是丢脸,什么东西没见过,巴巴的去要!”同样是皇家公主,自己这女儿怎就这么不争气?她着实看不出赵纯熙哪点好,让太后和今上都喜欢。 第68章 乡君   三公主扁扁嘴, 捡起胖狗拍去上面的灰尘, 宝贝的抱在怀中, 一言不发。身边的宫人劝住正欲发火的潘淑容:“娘娘,您小心些, 如果传到皇后耳朵里, 你岂不又要遭殃了?万一她到陛下那里抱怨几句……”只怕上升又无望了。   潘淑容只好把这份不甘咽下,心里委屈极了,更恨成宜惠。“我倒要看看,她能风光到什么时候!”   边关战事越演越烈, 举国上下都时刻关注着进展。今上忙于国事,加上南方又发了洪灾,操劳着南北大事, 一直歇在太极宫, 很少到后宫来。这些日子以来后宫风平浪静,想象中的激烈宫斗并没发生。   这段日子成靖宁也见过各宫嫔妃,看来看去,都不如成宜惠美貌。同龄的比不上她花容月貌,年轻的比不上她有风韵。成启铭这个大渣渣,唯一的优点大概是美貌的基因了吧, 皇后的美貌,有他一半的功劳。   赵纯熙活泼, 性子好, 并不难伺候,给她做了一屋子玩偶之后, 又教她泅水。小姑娘学会之后,总算不怕水了,人也日渐开朗,恢复往日的状态。陪小孩儿玩儿,跟着一起做游戏,经典的萝卜蹲和青蛙跳水,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夏去秋来,宫中丹桂飘香,团圆节临近了。因上次方太后问过中秋事宜之后,成宜惠便装病推脱,把操持中秋宫宴的事交给丽妃去做。往日在宫中,除了皇后之外,便是方婕妤,也就是曾经的方淑妃最大,听闻此事之后,不知到太后那里说了什么,结果中秋宫宴之事,便由方太后主持。   成宜惠听过之后,只笑了笑,并不在意,吩咐秦素帮成靖宁挑选出席宫宴穿戴的衣裳首饰。安排座位时,也特地叮嘱让成靖宁挨着赵纯熙坐。   中秋是大节,到八月十四时,后宫各处便张灯结彩,十五那日更是热闹。虽说边关战事如火如荼,但总的说来大祁占着上风。没有令国公等老将坐镇,萧云旌便在军中地位日渐提高,打起仗来犀利得紧,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旌旗招展。为了庆祝边关胜利,方太后便做主中秋要大肆操办,好好过,还会大明宫放孔明灯祈福。   成靖宁由花月帮着换好衣裳,挑选配饰时,选了一支长金簪挽发。“奴婢第一次出席宫宴,好紧张啊。”花月想起来还兴奋着。   水袖沉稳,此刻也有些手抖,“奴婢和花月一样,就怕一时紧张出错。”   “你们姑娘我也是,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低调些总没错。”成靖宁拿着梳子梳头发。跟着皇后到大明宫时,握紧了挂在脖子上的貔貅。   大明宫内布置得灯火辉煌,挂着绘着兔子、满月、牡丹和嫦娥奔月图案的花灯,整个宫内更是富丽堂皇,一片喜庆的颜色。往来的宫女太监,端着各色珍馐佳肴,摆放在案桌之上。更奇特的,殿内还摆放着国色天香的牡丹和芳菲艳丽的芍药,看样子是京郊天香苗圃的手笔。   赵纯熙的位置在皇后身侧,成靖宁作为陪伴,跟着赵纯熙落了坐。方太后领着方婕妤姗姗来迟,在众嫔妃的参拜中,坐在帝后中间的位置。“都起来吧。”方太后摊开双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宴会开始之后,宫中伎人开始表演歌舞,丝竹管弦奏出的靡靡之音,迷醉着每个人的耳朵。成靖宁喜欢美食,宫中诸位都觉无甚口味的佳肴点心,她倒吃得津津有味,看着歌舞也觉有趣。一旁的赵纯熙,也跟着吃得很开心,让成靖宁帮着挑鱼刺。   宫中歌舞伶人退下之后,各宫各妃也开始才艺表演,有的跳舞,有的弹琴,有的大展歌喉,看得人眼花缭乱。赵姝一眼看到和赵纯熙坐一起的成靖宁,心里有说不出的不服。在讨厌成家人的层面上,她和外祖家的表兄妹是一致的。   向皇后敬完酒后,把矛头指向成靖宁,笑道:“听闻永宁侯府的姑娘最是多才多艺,不止画技出众,也弹得一手好琴,不知今夜团员佳节,本公主是否有幸听到姑娘的琴声?”   成靖宁正吃得欢,冷不丁的被赵姝点名,忙道:“大公主见笑了,靖宁才疏学浅,于古琴也只是略通一二,恐技艺不精,污了各位贵人尊耳。不过作画倒是不成问题,不如趁此良辰佳节,靖宁献画一副如何?”   赵姝并不打算放过成靖宁,道:“众所周知,永宁侯府的姑娘皆是六艺精通的,二姑娘何必谦虚?你的画我等已经见过,眼下只想听姑娘的琴音,姑娘应该不会拒绝吧?”当着赵澈的面把柔妃画老,她亦是不悦。   成靖宁回京城后,有跟着师傅学过一段古琴,后来也不曾放手,弹着自娱自乐,精通谈不上,勉强说得上熟练不出错,这时候倒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出手。赵姝想为柔妃找回场子,见她如此便坚持说下去:“怎么,二姑娘不敢?”   成宜惠却如没瞧见诸人看笑话般的神色,对成靖宁笑道:“既然姝儿想听,靖宁你便弹奏一曲。不过陛下,臣妾有言在先,您也知晓她擅画而非琴,若弹得不好,您可别见怪。”   赵澈没有拂了大公主的意,也没让成宜惠担心,爽朗一笑,说:“不过是弹琴凑乐子,好坏与否不伤大雅,尽管弹就是。”   “臣女遵命。”成靖宁领命,深吸一口气,也是很紧张,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宫人取来蕉叶古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成靖宁从容的在琴架前坐了下来,拨弄琴弦,弹奏的是《水调歌头》,前朝著名词人的大作,曲是后来自己哼唱,让过去教古琴的师傅照着谱出来的。   成靖宁这份淡然,也让她在弹琴时多了几分镇定。呤呤妙音,从她指尖流出,似泄了满地的月光,应时应景。赵澈听后,带头鼓掌,夸赞道:“的确如皇后说所,精通说不上,但也能入耳。曲子倒是新鲜,委婉清丽,颇有天涯共此时之意,赏!”   “谢陛下夸奖,靖宁,还不快谢恩?”成宜惠大喜,提醒成靖宁说。原以为她应付不过去,想不到今上这般给自己脸面。成靖宁暗暗长舒一口气,总算通过了考验,拿出弹琴时的从容来,走到赵澈跟前,跪拜谢恩。   赵姝此时脸都绿了,打脸不成,反被扇了一巴掌。柔妃坐她身边,示意她冷静着。这张家和成家,就如狗见羊一般,互看不顺眼,又忍不住怼上几句。眼下实力悬殊,还是不招惹为妙。   方太后听过成靖宁弹奏后,也夸道:“不愧是沈夫人的孙女,都如皇后一般出色。”   成宜惠只笑不言语,继续听其他宫妃恭维的话。中秋宫宴的最后一个节目是西域舞姬表演的歌舞。十二个褐发蓝眼的高挑美人,穿着异域装束,在欢快的鼓点和琴音中起舞。   和中原的软舞不同,西域舞蹈更复杂有力,加上别具风情,倒是很吸引人的目光。被刁难过后,成靖宁总算有惊无险,得以继续坐下观赏舞蹈。曾经上过一门少数民族的装束与服饰课,对她们的衣裳很感兴趣,这时少不得要仔细观摩。聆听着鼓点和音乐,手指敲击着桌案,默默的跟着哼唱。   这时方婕妤往酒杯里斟满桂花酒,走到赵澈跟前,躬身拜道:“如此良辰佳节,臣妾敬陛下一杯,祝陛下龙体康泰,祝大祁国泰民安。”   “婕妤有心了。”赵澈举杯回敬她说。   柔妃这会儿也跟着凑热闹,上前来敬酒,拽文说着吉祥话。方婕妤强笑着看柔妃磨磨蹭蹭的说话,暗咬着贝齿去敬方太后,之后又去敬成宜惠。   成宜惠举杯道:“本宫也祝婕妤心想事成。”   这时柔妃跟着有样学样,从赵澈那里敬到成宜惠跟前。她本就不通文墨,今天硬是搬出许多古诗词和典故来,妙语连珠的说个不停。方婕妤回到位置上坐好,赌气似的喝了几杯桂花酒。   西域舞姬跳完舞蹈,这场宴会已接近尾声。方太后让方婕妤到跟前来,扶她到大明宫外放孔明灯。   殿外,宫人早准备好孔明灯,个个用白色的烟霞纱制成,绘了各种图案,做骨架用的竹篾更是削成鱼线一般纤细,比起宫外那些粗制滥造的好上百倍不止。这时赵澈和成宜惠两人共同拿着一盏灯,方太后拿着火折子,点燃下面的松脂。热气带动轻纱,飞往天际,方太后许了愿,让其他嫔妃也凑热闹多放几个。   成靖宁提着孔明灯,对赵纯熙说:“公主也点一个吧。”   赵纯熙学着刚才父母的样子,点了一盏灯,仰头看着她的灯飞上夜空。“好漂亮啊!”这时候空中的孔明灯越来越多,红黄的灯火,映着满月煞是好看。成靖宁也让花月帮忙,准备放灯。正准备到看孔明灯的太监那里拿灯时,忽见一黑影闪过,直冲赵澈而来!   “陛下小心!”成靖宁拔下头上的金簪子,如掷飞刀暗器一般掷出。平日里跟着成永皓和沈老夫人学武艺,算不上多精进,但好在气势和力道练了出来,飞出的金簪让刺客脚步一顿,转圜过来时,成靖宁已挡在赵澈前面。他的手一弯,手里的剑刺破成靖宁的左臂。   宫妃们吓得四处逃散,好在赵澈已退开,涌进的侍卫将刺客团团围住,许是知道插翅难飞,抱了必死的决心,咬破嘴里的毒囊,当场毒发身亡。   危险已散去,赵澈让成宜惠扶太后,领着众嫔妃进殿等消息。赵纯熙这时在庄嬷嬷身边,庄嬷嬷听到成靖宁喊有刺客时,就挡在赵纯熙前面,捂着她的眼睛,将人抱进内殿。方太后等人进来时,赵纯熙红着眼睛跑到成宜惠身边,一言不发的抱着她的大腿。   “你去瞧瞧靖宁,她手臂受了伤。”成宜惠抱起女儿,对秦素说。刚才那一幕太凶险,如果不是成靖宁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殿外,成靖宁捂着左臂的伤口,站在殿前,目光还落在地上的刺客身上,心里还庆幸着,幸好伤的是左臂,她还能继续画画。   “姑娘,你没事吧?”花月快步跑到成靖宁身边,盯着她还在流血的伤口问道,她没经历过这阵仗,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就是有一点疼。”成靖宁全然不复刚才的勇猛,咬着牙齿说。   这时候的赵澈,站在殿前,犹如修罗王,带着他的一批重甲持枪的宫廷禁卫,将地上的死尸团团围住。“查,彻底的查,能蒙混过太后,来头一定不简单。”   禁军统领邢钊领命,正欲将刺客的尸体运走,哪知在碰到它的一瞬间,青烟直冒,犹如石灰遇酸醋般开始冒泡,发出阵阵刺鼻的味道,很快化为一滩浓水。乌黑腥臭,血腥恐怖,花月和水袖第一次见到这种惊悚的场景,捂着嘴说不出话来。成靖宁此刻倒淡定,比这更血腥更暴力的场面她都见过,此时已经免疫了。   赵澈年轻时经历过许多血雨腥风,见到这事也淡然得很:“哪怕尸体化作浓水,也要彻查,做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抽丝剥茧,定会查到此人的来历和幕后凶手。这里先封存起来,此事交给刑部,命那边立刻派一个仵作过来。”   邢钊领命下去,赵澈正欲进殿时,见到躲在廊柱边的成靖宁,问道:“你刚才可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刺客冲刺到赵澈面前,成靖宁扯下了他的面罩,看清了刺客的面貌,虽然他很快又把面罩戴了回去,但那张脸已印在成靖宁脑海中。这时赵澈问起,确定的点了点头。   “右臂能动的话,把刺客的脸画下来。康大海,去请今夜值夜的太医过来给她治伤。”团圆佳节发生这等事,赵澈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吩咐过康总管后,移步进入殿内。   康大海把成靖宁请进侧殿,等了片刻,一名背着药箱的医女过来,帮她检查左臂的伤口。伤了经脉,幸好没见骨。清洗了伤口之后,敷药包扎。“休养一个月,切记不要碰水,也不能吃酱油,否则会留疤的。”医女叮嘱道。   “多谢大人。”成靖宁放下衣袖,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没有止痛药的年代,真是太不美好了。   秦素这时推门进来,说:“二姑娘,娘娘让奴婢带你回凤仪宫,请跟奴婢走吧。”   宫人提着宫灯走在两侧,秦素扶着成靖宁,说道:“今日姑娘救驾有功,陛下有意封你为乡君,明日就会扳旨。”自从肃清逆王之后,宫内多少年没明目张胆的出现刺客了?今夜这个倒来得巧,死得也蹊跷。   “这……不是我应得的。”成靖宁困窘道。公主、郡主、县主和乡君,几乎都是皇家血脉,她得这个封号,的确不妥。   秦素笑道:“怎就不是姑娘应得的?救驾有功,县主也封得。若非刚才太后拦着,陛下真要封姑娘一个县主呢。快些回凤仪宫吧,陛下不是交了任务给你?”   成靖宁吊着绷带,整个人看上去很滑稽,到东配殿时,康大海准备了工笔、西洋笔和各色颜料,见她回来便道:“成姑娘慢慢画,画得越仔细越好。”   “我尽力而为。”成靖宁点头,开始执笔勾画今夜所见的那名刺客,先是画脸,人物在她笔下越加清晰。画过上半身的肖像画之后,接着画全身像,蒙着脸,但此人的体貌特征很明显,个子较小,四肢灵活,生得獐头鼠目。   到子夜,刺客的画像才描画完毕。康大海耐心的等了半夜,末了拿走所有画像:“姑娘早些歇息吧。”   “有劳公公了。”成靖宁送走康大海,回到殿内,洗漱之后一头倒在床上,正想伸个懒腰,伤口便被拉扯得一阵一阵的疼。想着最近几月血光之灾多,准备回永宁侯府之后再到大觉寺拜拜菩萨。   取下脖子上的貔貅挂坠,成靖宁拿在空中,凝望着这个玉石雕刻的小挂件,真有那么神奇吗?貔貅在空中晃荡着,成靖宁两眼昏花,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晚上她做了很多梦,光怪陆离,悲欢离合,深陷其中无法清醒,早晨一觉惊醒,却什么也不记得。她的貔貅挂坠,正躺在枕头上,龇牙咧嘴的看着她。   晚上没睡好,照镜子时黑眼圈如约找上她,好在年轻,拿煮熟的鸡蛋滚一滚就好。不过整个人还是无精打采,加上伤口正在愈合期,动作幅度稍大一些,全身都跟着疼。   花月啧啧地给成靖宁的伤口上药,伤口狰狞,让她一个没干过粗活儿的丫头不忍直视,这皮翻肉张的,看着就觉疼:“姑娘,您当时真的太勇敢了!”她此刻对成靖宁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疼的好吗,要不你试试?”成靖宁咬着牙齿,说话时带着一点哭腔。   “下次还是能躲就躲吧,宫里那么多侍卫呢……”花月觉着,还是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家国大义什么的,她还没这觉悟。   这时秦素在外敲门,道:“二姑娘起了吗?若起了就到娘娘那边用早膳。”   “已经起了,马上来,姑姑等一等我。”成靖宁催促花月手脚快些。花月一时紧张,系绳时不小心力道大了些,成靖宁握紧了拳头,这种酸爽的感觉,真是从头渗到脚,瞪大了眼睛狠瞪这粗心的丫头一眼。   花月慌忙道歉:“姑娘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跟我走吧。”成靖宁也是没脾气了,当时怎么就带这丫头进宫来了?怎么就没想到让水袖来帮她上药,那丫头多稳重多好!连云岫都比花月好!   金丝枣泥糕、珍珠翡翠汤圆、绿豆银耳粥、七巧点心、水晶冬瓜饺等早点摆了一整张桌子,成宜惠正在一旁和赵纯熙说话,见成靖宁来,招呼她入座:“快坐下用膳,到巳时康总管就来传旨了。不必觉得当不起乡君的封号,是你应得的。昨夜那么凶险,如果没有你,陛下怕是危险了。”   “臣女记住了。”成靖宁拜见过皇后之后,跟着落了座。   早点过得很快,漱了口之后,成宜惠趁着饭后喝牛乳茶的时间,对她说:“熙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能恢复如初,都是你的功劳。我想着你进宫有些日子了,等陛下加封的旨意一下来,你领旨之后就回侯府。母亲也很担心,回去之后可得好生解释清楚。郑义也跟着你走一趟。”她有几件事要交给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去查。   “谨遵娘娘吩咐。”近两个月不曾回家,成靖宁也想家中的三位长辈。   巳时准点,康大海到凤仪宫来宣旨,正是赵澈封成靖宁为平阳乡君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成氏有女名靖宁,聪明灵秀,兰心蕙质,临危不乱,性资敏慧,特封为正六品平阳乡君,享百户食邑。钦此!”   “臣女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成靖宁叩拜道,接旨之后,握着圣旨,忽觉担子很重,又对康大海道了谢。   此次进宫,成靖宁得了不少赏赐,赵澈的和成宜惠的,马车装了整整一车,有绫罗绸缎,药材补品,金银珠宝,玉器珍品,饶是花月和水袖二人在侯府见了不少好东西,此刻也如同乡巴佬一般,直看得目瞪口呆。   “回去之后,代我向母亲问好。这是生肌除疤的玉肌膏,等伤口愈合之后涂抹,不会留疤的。”成宜惠拉着成靖宁的手叮嘱道。   成靖宁这时换上六品乡君的吉服,看上去端庄正经了不少,站在成宜惠身边,认真聆听着教诲。“臣女记住了,谢娘娘关心。”   “我不送你了,等过年跟母亲一同进宫来赴宫宴吧。”成宜惠道。   成靖宁虽是乡君,不过却是坐县主的车架回侯府的。她被封为乡君,进门之后,沈老夫人便问是怎么回事。回来之前,皇后没叮嘱说中秋今上遇刺不能说,歇了会儿后把昨夜发生的事说了。 第69章 壁画   “陛下无碍吧?”顾子衿听着便觉心惊肉跳, “你也是, 那么凶险怎就冲上去了, 宫里那么多武艺高强的侍卫。”成靖宁一介弱女子,遇上了只有死路一条。   “当时我靠得近, 也发现得早, 什么也没想就冲上去了。陛下无事,刺客刺杀失败后就自杀了,现在宫里在查凶手。”回想起刺客的尸首在她面前霎时间化成一滩浓水,登时觉得不寒而栗。这样的死法, 她还没在现实中见过。   宫里的赵澈有许多人关心,沈老夫人眼下只在乎自己的孙女:“下次别那么从冲动了,自己的性命要紧, 左臂给我看看。”   幸好是秋天, 刀伤处理及时,并没发炎。“还好没伤到骨头,这断日子就好好养伤,什么也别做。”沈老夫人检查后说,“伤口愈合后别留疤才好。”   成靖宁收回手臂,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下次,应该没有下次了。“我知道了, 幸好没伤到右臂。”   “什么幸好?伤哪边我看着都疼。”沈老夫人道。被关怀一阵后的成靖宁, 被顾子衿送回行云院,等候在院中的墨竹碧波等人都围上来问安, 说着恭喜的话,只有花月拍着胸脯,心有余悸的道:“姑娘险些就没命了,我宁愿姑娘不要这个乡君,也别拿命去赌。”   成靖宁大受感动,又对墨竹云岫几个丫头说:“我和水袖花月才回来,先歇会儿再细说。可可和噜噜呢?”   “两个猫在庄子上野惯了,回来之后也不安分,白天黑夜的到处乱跑,奴婢几个都抓不住。”墨竹挠着头抱怨说,尤其可可,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有雪儿还乖乖的待在窝里。   这时候可可回来了,身上全是灰,还带着几缕蜘蛛网,不过却精神得很,阴阳眼里闪着亮光。身后是同样一身灰的噜噜,两只见到成靖宁,都上来蹭她。“去哪儿转了?”成靖宁抱着猫打量道,可可从前没这么调皮。   可可玩得开心,呼噜呼噜的叫着。成靖宁忙叫碧波拧帕子来把猫擦干净,真是三天不管教就上房揭瓦了。   修理完猫之后,成靖宁才去巡视院子,离开时是盛夏那会儿的绿意盎然,现在已是丹桂飘香,秋菊绕舍了。剪了几枝黄?菊回去插瓶,兴致使然,拿了工笔画猫和花。   等到晚间,宫里出现刺客的消息传开,成靖宁为今上英勇挡刀获封乡君的事也一并流传开来。之后,成振清让成靖宁卧床躺着,最近几日别出门。次日,便有亲朋好友上门,戴老夫人、令国公府和顾家都派了人来问候,再有就是成振清的同僚下属,连续几日,永宁侯府前门庭若市。   沈嘉月和顾婉琰跟着白妈妈到行云院来看成靖宁,不由对她啧啧叹道:“你们家这几天人也太多了,好多都提着厚礼来探望恭贺,呸呸,不知道的还以为成叔叔又升官了。”   顾婉琰笑道:“姑父没升官,可靖宁升了乡君呐,同样可喜可贺。你的手臂好些了吗?”   “太医开的药,保证药到病除,这些天倒不疼了。”但是比较头疼,因为敬亲王的关系,现在巴结侯府的人很多,巴望着侯府出事的人更多,尤其这种时候的人情往来,必须谨慎再谨慎。   顾婉琰家中叔伯父兄皆在朝为官,政治嗅觉比沈嘉月敏锐,安慰她道:“姨父和沈祖母晓得呢,你不必担心。倒是你,接连出了这么多事,该到庙里拜拜菩萨了。”   “我今年初一还去大觉寺菩提院许愿了呢,可见一点都不准。”成靖宁抱怨说,果然迷信要不得。   “许是你那时心里装着别的事,不够虔诚,所以神树没听到你的心愿。”沈嘉月调笑道,今天可可和噜噜都在,她霸占着两只猫,快把猫身上的毛撸秃了。   “那我下次诚心一点。”那回不是遇到萧云旌了吗,所以太紧张太害怕了,“不过婉琰说得对,我是该去拜拜菩萨了,今年特别晦气。”险些忘了,今年她本命年,不是走大运就是倒大霉。   沈嘉月凑了过来,说:“我还告诉你一件事儿,你二叔在瀚海被入侵我朝的大夏人杀了。老侯爷带人去把尸首收回来了,尹姨娘还到侯府门前哭呢,说表叔太狠心,成振功沦落至此都不放过。还有那谁,说要报仇呢。”   “什么时候的事?”七八两月她都在宫里,对外面的事知道得少之又少。   “就七月鬼节那天,西疆传信来的。我听祖父说,成老侯爷还到侯府来,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表叔一通。你说这人是大夏人杀的,与表叔何干?老侯爷就是偏心。”沈嘉月为成振清叫屈,连她都知道永宁侯现在忙得很,哪还有那闲心去痛打落水狗?   成靖宁苦笑,连沈嘉月都知道了,只怕这件事在侯府闹得很大。不过沈老夫人和顾子衿都没提,兴许不想让她知道了闹心吧。有什么法子?无论那边发生什么事,成振清总有嫌疑。“只要圣上心里清楚就好。”   “真是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沈嘉月抱怨道。   府上热闹了半个月,成靖宁左臂的伤口结疤愈合之后,准备九月初一到大觉寺去一趟。因着今年发生的事太多的缘故,沈老夫人派了不少人跟着前往。   拜过佛祖菩萨之后去观音殿,却发觉大殿紧闭,随行的小沙弥说观音殿正在修缮,寺里用白玉重塑了一座一丈高的观音像,内里的壁画也要重画,眼下方丈正在寻画师。   “如此就明年再来吧。”成靖宁准备添了香油钱之后,去半山小院儿看成芙宁。离开功德箱正巧遇到了然大师,大师慈眉善目,声音和缓,更像佛经里悲天悯人的菩萨。   成靖宁双手合十拜道:“大师。”   了然大师微微点头笑道:“成姑娘,许久不见了。”   “随皇后娘娘在宫里待了些时日,倒是好些日子不曾来过了。”成靖宁觉着自己很不诚心,说话声音弱了下去。   了然大师笑得像慈悲的菩萨,说:“老衲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答应。”   “大师请讲,我一定尽力而为。”成靖宁应道。   “老衲想请姑娘画观音殿内的三十三幅观音像。”了然大师缓缓地道。   成靖宁听后犹豫一阵,说:“这等积福积德的事本不该推辞,只是我正式学工笔画不到两年时间,笔法稚嫩,画技还有待提高,恐难以完成,画得不好,怕玷污了观音大士。”   了然大师摇摇头,说:“成姑娘不必谦虚,老衲见过姑娘的画作,虽说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也没有刻意的炫技,但笔法天然,构图精巧,似真人和谐平衡,用惟妙惟肖来说也不为过。所以老衲以为,姑娘是最好的画师人选,还请不要拒绝。”最重要的是,她的画里有不染凡尘的纯真,这正是佛寺所需要的。   成靖宁思索片刻后说道:“那我试试看。”   了然大师双手合十,微微笑道:“那就麻烦姑娘了。”   辞别了然大师,成靖宁往半山那边去。跟在她身边的花月担忧道:“帮着画观音神像是没错,但姑娘的伤还没好呢。”   “左臂不碍事,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师也没说马上画,九月中才开始,到明年二月才结束,有时间慢慢画。”成靖宁忽然觉得担子又些重,画壁画是一等一的神圣大事,必须全力以赴。   花月听后自告奋勇地道:“那我帮姑娘跑腿洗笔。”   “到时候有你忙的。”三十三个观音形象,不是小工程。   “多累奴婢都不怕。” 花月对成靖宁的画技信心十足,“奴婢相信姑娘一定会画好。”   “也就你这么没眼的夸我了。”成靖宁说,顾楷对她很严格,平日里对她的画百般挑剔,让她备受打击,也时常提醒她不要骄傲自得,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比她厉害的人多得是。   花月嘿嘿一笑,继续夸道:“奴婢说得都是实话,就是老夫人也这么说。”   早上成芙宁就得了消息,已煮好茶水等她。远远的看到人影,招手道:“总算来了,再晚一些茶就冷了。”   “和了然大师商量事情,来晚了一步。”成靖宁经常锻炼,走这点山路还不至于气喘吁吁,“就等着喝姐姐烹的茶。”   成芙宁兴致好,在抄经诵经之余,冬天里带着小丫鬟去梅林采梅花上的落雪,花开时早起收集花上的露水,用雪水和露水泡出来的茶都带着一股花香。   “你的伤好些了吗?”成靖宁被封为乡君的事,她在庙里也有所耳闻。   “好多了。”成靖宁喝茶如牛饮,品不出好坏,但水质的差别这次尝了出来:“果然清冽,配上好茶,更是芬芳怡人。”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获封乡君,这两个平安扣送你。”成芙宁命映秋把备好的礼取来,是两个拇指大小的白玉制成的,配着青色的绳结和丝绦。   “那我不客气了。”成靖宁取过两枚平安扣,道过谢后让花月收起来,“今天来拜佛,了然大师让我画观音殿里的菩萨圣象。我答应了,过些日子就要住进庙里来,到时候把可可和雪儿也带来。”   成芙宁看向她的左臂,迟疑着道:“真的吗,那太好了。可是你的手……”   成靖宁抬了抬左臂,说:“九月中才开始,那时已好得差不多了。”   回到侯府,成靖宁把画观音像的事说给沈老夫人听,沈老夫人虽觉着不错,但担心她伤还没愈合,派人拿了拜帖到孙太医府上请他来复诊。   得到无大碍的消息,沈老夫人才放心让成靖宁去大觉寺。距离九月十一还有一段时日,成靖宁开始着手准备画壁画之事。先查阅了大量佛经,了解了观音的三十三种形态之后,才开始动脑描画。比照着了然大师说的壁画高度和宽度,用炭笔、工笔和西洋笔在宣纸上画草图。所幸上一世见多识广,去过敦煌、五台山、印度、尼泊尔、不丹等地旅游采风,见过许多相关壁画和雕像,还有相关影视。   本着一颗敬畏的心,成靖宁每画一笔都觉无比的沉重。到约好的日子,她只画完一副成品。交给了然大师看过之后,微微笑着点头,表示她的画作,出乎他的预料。   成靖宁的住处在寺庙后方,地方清幽雅致,庭院中央有一颗三百年的银杏,枝繁叶茂,笔直参天,周遭的花圃内种满曼珠沙华,还有几盆长势喜人的茉莉。此地靠近半山的小筑,走上一刻钟,便到成芙宁所在的梅林。   这个季节院子里开满红艳艳的花朵,连成一片,犹如鲜血铺成的路。成靖宁在一丛花前停住脚步,蹲下身来,欣赏眼前被赋予悲剧色彩的花朵。   “可可,你听过曼珠沙华的传说吗?”成靖宁看花时,说话的语气也带上几分伤感。   “传说,它是开在冥界忘川河边的接引之花,人死后,灵魂会嗅着它的花香渡过忘川,而闻过它香气的人,会忘记生前的一切,把上一世所有的悲苦喜乐都抛在彼岸,然后踏着它铺成的红毯走向幽冥之狱。”   “神话本子里记载,像这种花开成片的景象,只在黄泉路上才见得到。”成靖宁是不信的,不然大觉寺里为何这么多?“还有说,它的花香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呢,和刚才的截然相反,看来传说也很矛盾。”为了显示她的见多识广,又讲了许多和曼珠沙华有关的凄美故事。   “叶落花开,花落叶生,两不相见,就像两个相爱却无缘的人一样,生生世世都错过,很凄惨是不是?”成靖宁说着,低头去嗅花的香气,但曼珠沙华是无香的,却开得绚烂美丽,如火似血,让整个院落都在燃烧一样。   可可认真的听着,垂着猫头一脸忧伤,阴阳眼里有闪烁的泪光。   “好了我们不说它了,去看过芙姐姐之后回来休息,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成靖宁抱起可可,见它流泪,奇怪道:“你怎么了?”   可可没有说话,沮丧地靠在成靖宁的臂弯中。   午歇之后,成靖宁起来,见着可可还在窝里睡觉,它还在睡梦里哭泣,便没打扰它,轻手轻脚的离开。为了更好的让成靖宁画完观音的三十三形象,了然大师亲自带她参观寺中各院的壁画雕塑,并拿出珍藏的佛经故事绘本。   到明年二月十五还有五个月,时间还算充裕,她有时间慢慢准备。之后的日子,成靖宁便翻阅佛经及相关绘本,欣赏其他殿中的壁画,拟画初稿。经过两个月,把所有观音形象绘制完毕,才开始在殿内的新墙壁上绘画。   为了练手,成靖宁先在自己住的厢房的墙壁上笔画了几个飞天,找到画壁画的感觉之后,才到观音殿内动工。到此地来帮忙是水袖花月等四个丫头,照着画稿上的形象,按比例放大,不断的修饰完善。平日里成靖宁画画,四个大丫头也会帮着画线上色,有几分底子,是以会帮着上一些简单的颜色。不过量太大,成靖宁恳请延期,了然大师听后欣然应允,让她先画前殿的十八幅。   之后数月,成靖宁便一直在大觉寺内专心画观音像,过年时也未回侯府。成芙宁偶尔会过来探看帮忙,也让陶妈妈回侯府向沈老夫人等人禀告,到二月她再和成靖宁一同回侯府。   这等大事侯府自是没有宣扬,沈老夫人只对外宣称成靖宁今年犯流年,所以要住到寺里去,等到春分之后再回府,如此一来倒无人再提。   到二月十九,观音大士诞辰那日,成靖宁正好画完前殿的十八个形象。看过成像之后,寺内各大师高僧决定到六月再办观音会,今次只在其他殿举办佛会。   一直到五月初,才画完观音殿里的壁画,延后了两个多月,成靖宁把观音像画得更完美了许多。抱着可可欣赏自己的作品,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果然是慢工出细活儿。”同时警告自己,在菩萨面前不要骄傲,要谦虚。   请了了然方丈等几位大师来检查,诸位对成靖宁的画技大加赞赏。“多谢成施主了。”了然方丈双手合十道谢说,同时送上一份谢礼。   成靖宁画得诚心,半年多时间严守寺内清规戒律,人物完成得很好,本是抱着一颗积福向善的心来,见到小沙弥捧来的礼盒,忙拒绝道:“能画观音像是我的福分,哪能求什么回报。方丈太客气了。再说,观音大士心怀天下,品性高洁,怎能用凡尘的东西玷污了她?”   如此推拒一番,最后了然大师将他平常佩戴的佛珠给了成靖宁,说:“如论如何,成施主也要收下。”   成靖宁双手捧过,双手合十道谢说:“如此晚辈就笑纳了,多谢主持大师。”一百零八颗金刚菩提子制成的佛珠,分量很重,寓意非凡。相传,金刚菩提子是大自在天的第三只眼,能摧毁一切邪恶之力,消除煞气业障,了然大师这份礼,不可谓不贵重。   成芙宁那边已收拾妥当,包裹已提到成靖宁的厢房,这时到观音殿来先睹为快。“难怪了然大师会请你来画,很是与众不同。”看过之后赞叹道。壁画的色彩丰富,线条流畅,观音的形象或柔和,或端庄,或慈悲,或庄严,或肃穆,神态逼真,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如真人般的自然。   “回去以后,姐姐就别再提这件事,要低调些,谦虚一些。”成靖宁说,她很怕扬名,也怕自己膨胀。跟在她身边的可可,也揣着小脚仔细的看殿里的画,猫脸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成芙宁心领神会,说:“我明白。”   五月初一,也是沈老夫人到寺里来上香的日子,正好接两个孙女一同回府。拜过佛祖和菩萨之后,沈老夫人也来到观音殿欣赏壁画。看完后,叮嘱成靖宁说:“戒骄戒躁,回府之后别太过得意,你这次虽完成得好,但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得继续跟着顾师傅认真学画,知道吗?”   “孙女明白。”成靖宁郑重的点头,了然方丈那边,也答应暂时不透露她的名字。   功德圆满的回家,成振清和顾子衿都到大门前来接她。“爹,娘,我回来了。”成靖宁一下车就亲亲热热的上前喊道。   顾子衿瞧着又长高了些许的女儿,笑问道:“总算回来了,画得如何了?”已过十三的成靖宁,亭亭玉立已有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眼下她总算放心了。   成靖宁也如释重负:“不负重托。”   “那就好。”顾子衿笑道,见着安静站在一旁的成芙宁,也点了点头。   进府之后便是午饭时间,侯府的厨娘整治了一大桌吃食,大多都是成靖宁爱吃的。在寺里吃了半年多素,这时候被阵阵肉香勾起馋虫来。“还是家里好。”成靖宁拿着筷子感叹。   永宁侯府人丁少,哪怕加上在外的成永皓成永安两兄弟,一张八仙桌都坐不齐,所以用饭时的规矩也没那么严苛,一家老小把酒言欢,相互问候着这段日子来的事。   京城这些日子来倒是风平浪静,不过侯府却不怎么太平,有整日想做妖却有心无力的荀太夫人,还有突然转性,试着和沈老夫人缓和关系的成启铭,以及厚脸皮上门求这求那的陆氏母女。这些个皮癣一样的人,无法根治,也拔除不了。也还好,沈老夫人脑子清明,并没因为成启铭的几滴眼泪就心软,却是拿着剑把那个厚颜无耻的老男人大骂一顿赶走了。   这时边关战事已经结束,大军大捷,击退大夏和羯族百余里,萧云旌带着众将士正在回京的路上。“这次他立下大功,封侯拜将再所难免。”   “那大哥呢?”和萧云旌相比,成靖宁更关心自己人。 第70章 夜探   “也跟着沾光, 立下不小功劳。听说斩杀了大夏的左贤王, 又带奇兵突袭了羯族的粮草。估计能封个从五品的官。”儿子成器, 成振清甚是欣慰。   “明年二哥也要回来考科举了,他这么努力, 一定能考上。”算起来, 成靖宁也有好久没见到成永安了,他勤学刻苦,又聪颖明惠,三月春闱问题不大。和京城的高门纨绔们比起来, 他算得上有出息。   沈老夫人时刻关心着两个孙子的成长,谈及次孙,也是一脸笑容:“我去信问过山长了, 说永安这次稳了。等他科考之后, 也该张罗着成亲了。”现在老大有了出息,和安定侯府那边也商量好了,婚期定在中秋。算起来侯府很久没办喜事了,等成永皓回来之后,家里该热闹热闹了。   提到结婚,成靖宁自动闭了嘴, 她的两个哥哥的确很好,未来的嫂子也一定会幸福。但一想到再过两三年就轮到自己, 心情很不美丽。夫婿人选, 似乎就亲戚家的小孩儿,令国公府那边不可能了, 大概会从顾家那边选。想到前世今生所见的那些悲剧,她恐婚的症状好像又重了些。   用过饭后,成芙宁也留在琼华院说话。翠竹是不堪回首的过去,这一年多以来,府上诸人都很努力的忘记这个人,成振清夫妻此刻对待成芙宁,总算没有刚回府时那般冷淡。“这一年在寺中过得如何?”   “谢父亲关心,芙宁在寺里一切安好。每日祈福诵经,参研古籍,听寺中大师讲经,收益良多。”成芙宁恭敬地回道。   “如此甚好。”成振清点了点头。   成靖宁用清水净了手,取出今日了然大师赠送的佛珠,说:“这是主持方丈给我的,说是谢礼。只是这份礼太贵重,我担心保管不好,祖母,您看这放什么地方合适?”   “既然大师给了你,你就收着。你怎么保管当初他送你的貔貅,就怎么保管这串佛珠。”沈老夫人道。当初了然大师说的话还犹言在耳,成靖宁的命格有些怪,需要这些法器镇一镇。   忠敬侯府内,罗安宁刚听完小厮的回禀,这时才知道成靖宁在大觉寺内到底做了什么。画观音像么?了然大师为了选画师,花费了许多时间,不想这一世会让成靖宁去。等到六月十九,她大概会扬名天下吧。上一世她体弱多病,一直待在侯府之中甚少出门,一个屋檐下住了几年,也没见过她有这才能,重生一世,她也跟着变了。佛门圣地,神鬼怪力,倒不好动手脚,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算了。   这一世的成靖宁变化太多,已脱离了她的掌控,如果能在她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就好了。也还好,现在她已摆脱了困境,在忠敬侯府她们一家的地位稳固,世子夫人已被送到乡下庄子,无人再敢作践轻视她们,那些她掌控不了的,只能徐徐图之了。永宁侯府那边,得慢慢来。   “姑娘,您的信。”清溪打帘子进来,把一封信交给她。   算得上是好消息,罗安宁看过之后就烧了。   侯府开始热热闹闹的过端午,就在家家户户包粽子的时候,宫中传出惊天大消息,方婕妤被贬为庶人,赐死,大皇子赵承载被封为蜀郡王,于端午过后到蜀地就藩,方家上下所有人,一并贬回山西原籍,五代以内不得出仕为官。官方的消息是,方家居心叵测,意图刺杀今上,所以重罚,此外方婕妤在行宫谋害四公主,罪加一等。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所以从轻处置。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有说判得太轻的,有说今上忘恩负义的,一时间众说纷纭。其实真正原因,成靖宁已从沈老夫人那里听过了。   因方婕妤谋害皇后和十一皇子之事,方家受到牵连,元气大伤,方太后为了让方婕妤复宠,就计划在团圆节演一出苦肉计:买通杀手刺杀今上,然后方婕妤为今上挡刀,以命换荣宠。原本这出苦肉计是要在燕山行宫那边上演的,只是出了四公主险些被害,西疆又起战乱之事,所以延后到八月。   原本一切计划得很好,怎奈两次机会方婕妤都没抓住,一次被丽妃捣乱搅和了,再一次就是成靖宁抢先一步,为今上挡了刀,所以就捡了个便宜,被封了乡君。难怪当时今上欲封她县主时,被方太后极力阻挠。知晓正真原因后,成靖宁也是哭笑不得,这,大概就是命吧。无论如何,这次是她的运气,得了便宜不能卖乖,现在侯府正是该低调的时候。   原本方太后的计划里没什么纰漏,刺客刺杀失败后自爆而亡化作血水,人证物证全毁,查无可查,但坏就坏在,成靖宁看到了凶手的脸,还将其画了出来,画得惟妙惟肖,刑部那边抽丝剥茧,逐渐的查到头绪。   能查到方太后那里,还是柔妃的功劳,据说柔妃去给方太后请安,她的宫人如厕时,听到方太后的心腹宫人在和一个小太监说话,说什么要阻止刑部继续查下去,杀掉一切之情人,否则大事不好。于是那名宫人跟随柔妃回到漪兰殿宫之后,就把这事说了。柔妃很清楚今上和方家的恩怨,所以就到今上那里告了密,然后抓了方太后的人,经过一番拷问后,就得到了中秋刺杀的真相。   柔妃横插一脚,成靖宁不得不怀疑,这其中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柔妃,能从低微的宫女爬到妃位,在一众贵女中平安生下一子一女,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想到有过一面之缘的三皇子,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和温润如玉的脸给他的印象深刻。这对母子,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方家的事还没落下帷幕,大捷的军队已快到皇城脚下。大胜大夏和羯族,今上兴奋至极,忘记亲娘给他添的堵,决定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凯旋的大军。   成靖宁想去看大军进城的盛大仪式,特地到天香楼包了包间,拉了沈嘉月和顾婉琰一起。这种扬眉吐气的热闹,振奋人心的大事,无论多少都不嫌多,京城百姓都很捧场,早早的就夹道欢迎了。今次冒头的都是青年将领,看着个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今上深感江山人才辈出,国家振兴有望,当即豪迈的封赏有功将士。   首当其冲,萧云旌封了二等镇远伯,四品京卫指挥佥事,霍庭延封从四品二等护卫,张明烨封从四品城门领,成永皓封五品步兵副尉,沈珵封五品三等侍卫。此外还有众多封赏,暂不一一赘述。   沈嘉月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台上,双手捧着头,看着城门的方向望眼欲穿,“怎么还不到啊?”这次沈家的几个堂哥也立了功,她也觉得倍有面子。   “这会儿陛下的封赏已经完了,估计已经进城了。再等一等。”成靖宁倒是很耐心,如果人来了,楼下的呼声会更高。   果不其然,楼下人头攒动,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沈嘉月站在床边,忙把耳朵捂住,“天呐,我耳朵都快聋了。”   “这等振奋人心的大事,京城百姓如何不高兴?”便是她听着看着,也觉心潮澎湃。   这时候说话,谁也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三人都看向窗下,只见楼下的百姓,尤其未出嫁的少女,手里的鲜花、帕子、香囊、瓜果之类的东西,一股脑的扔给跨马走过的青年将军们,尤其前头的萧云旌、成永皓、霍庭延和沈珵几个。   “五堂哥难得这么正经,大表哥好像晒黑了瘦了也丑了,萧大哥好像又威武英俊了些。”沈嘉月点评着说。   顾婉琰笑容温婉,说道:“隔这么远,也亏你看得出来,要是让永皓表哥听到了,非找你理论不可。”   “人已经走远了,我们也回去吧。家里置办了席面,给大哥接风洗尘。”成靖宁体验了一把热血之后,开始思索着回去之事。   “我家也是。”沈嘉月说,这次有两个堂哥出战,都有加官进爵,这等大事必须阖家欢庆。   离开包间,在走廊上时正巧碰见隔壁的门打开,走出一个婀娜多姿、柔婉清艳的女子来,她戴着一方淡粉色面纱,梳着朝云近香髻,配着八宝攥珠飞燕钗,穿着一身青烟紫绣玉兰的拖地长裙,举止娴雅,只看一双明亮的杏眼,便知是个难得得美人。   两方相遇,皆要下楼。那女子眼中有盈盈笑意,说:“几位姑娘先请吧。”声音很是清润好听,犹如箜篌之音般的轻灵。   顾婉琰扯了扯成靖宁的袖子,低声对她道:“这是安定侯府的殷姑娘。”   原来是未来大嫂,成靖宁登时露出笑脸来:“多谢姑娘,那我们三个就不客气了。”这位殷姑娘,不止能干,还十分的貌美,刚才匆匆一见,看得出,身材很好,很让人羡慕。   下楼之后,沈嘉月才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秘密。”成靖宁说,现在人还没进门,贸然上前认亲不妥,还是礼貌疏离一些好。   “哼,不和你们玩儿了。”沈嘉月故做生气,冷哼了一声。   回到侯府,成靖宁到琼华院,兴致勃勃的说起今天偶遇殷小姐的事,“她好温柔好漂亮,大哥那么促狭坏心眼,突然觉得他配不上殷姑娘。”   沈老夫人笑骂道:“只见过一次,你就把人夸上天了。永皓被你这么埋汰,小心他跟你急。”   成靖宁坐在沈老夫人身边,挽着她的手臂说:“我说的是实话,祖母你别跟大哥告状。”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兴告状那一套。”沈老夫人被成靖宁幼稚的举动逗笑。   成靖宁松开沈老夫人的手,说:“我先回去了,还得跟着曹师傅学琴呢。”   成芙宁回府之后,沈老夫人为她请了个教授古琴的师傅来,成靖宁作为旁听,也跟着一起上课,弹不好,陶冶一下情操也可。听成芙宁弹琴,便如欣赏一门高雅艺术。如果她有一个好的出身,一定会有更光明的未来。   皇宫之中,赵澈在大明宫设宴款待今次凯旋归来的将士,宴席之上,豪气干云,与一干功臣举杯痛饮。老将新人,齐聚一堂,赵澈登时有“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矣”的感慨。   酒过三巡,英国公凑趣的举杯,笑道:“萧伯爷如今功成名就,也该关心关心终身大事了,这么一直单着终究不美。不如陛下今日趁此良辰吉日,为云旌解决了如何?”   萧云旌是军中有名的单身汉,有时三五几个好友也会开玩笑的催婚,这时听英国公提起,又是一阵大笑,跟着起哄,齐齐请求赵澈给他解决终身大事,说有了嫂子,他就不会整天在军营里折腾他们了。   “是啊是啊,早在三年前就有萧大哥要成婚的消息,我的份子钱放了三年都没送出去,陛下,您今天可得帮帮忙。”成永皓看热闹不嫌事大,抱拳跪在赵澈跟前,郑重其事地请道。   赵澈被一竿子大老粗逗笑,对萧云旌说:“爱卿,你看这么多人翘首以盼,朕不给个交代也不好。这样吧,等明日朕把安乐公主召进宫,请她和王老夫人帮着相看如何?”   安乐公主是成帝的第五个女儿,很是受宠,当年赵澈落魄时曾搭了把手,赵澈登基后,也很照看这位异母姐姐,加上会做人,安乐公主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接连主持了五年群芳宴,是京里有名的大媒。   萧云旌无奈的出席,认真道:“微臣谢陛下关心,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强求,经历诸多变故,臣只想寻一心仪之人,相伴到老。无论她是何出身,是何容貌,只要臣喜欢便可,若找不到那人,微臣也不愿将就。”   “好个不愿将就!”赵澈大笑道,想不到萧云旌这等粗野豪迈的汉子,还有这般柔情,当即道:“若日后寻到了,朕亲自为你赐婚。康大海,把那金花八宝凤冠送到皇后那里放着,就当是给未来的萧夫人添嫁妆!”   萧云旌再次拜谢,说:“微臣谢陛下隆恩。”   如此嬉闹一般,酒宴上的气氛更加热烈,都去给萧云旌敬酒,表示对日后的嫂子拭目以待,他成亲时,一定要去喝喜酒。萧云旌酒量好,来者不拒,到最后大半的人都倒下了,他还傲然挺立着。   侯府中,得到今上设宴款待诸位将士的消息后,便不再等成永皓。成靖宁今天在凝华院弹了一下午琴,这时候还手酸着,深深的觉得自己不是学音律的料,准备好好学谱曲,到时候把上一世听过的那些曲子背下来,请成芙宁弹奏,在府上自娱自乐也好。   毫无征兆的,成靖宁扭过头打了两个喷嚏,很难为情的对三位长辈道歉。沈老夫人关切道:“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没有,我好得很,可能没有午睡的缘故,身体有些乏了。”成靖宁挥着双手解释说。   顾子衿拿了瓷勺给沈老夫人盛汤,笑道:“回来之后,靖宁就很少生病了,娘不用担心。”   “是呀祖母,我现在身体好得很。”成靖宁说道。打喷嚏么,常言道:一想二骂三念叨,兴许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吧。   直到子时,喝得醉醺醺的成永皓才被萧云旌送回府,开门接人的是成振清,见到儿子喝成这幅模样,忍不住想说上几句。萧云旌先开口为他辩解,说:“成叔叔别怪他,今天大家高兴,多喝了几杯。等过了今天再管教他也不迟。”   “这小子做事没个轻重,还得麻烦你照看一二。”成振清扶过儿子,对萧云旌说,过去他也是武人,不过现在走的却是文人路线,难免要拜托人看着长子一些。   “我会看着他的。”萧云旌完成任务,抱拳对成振清说了一声,便骑马回了萧府。   萧府中,萧老爷子和王老夫人也等了好半天,把人迎进家门后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通,才放人去沐浴洗漱。   仲夏的夜开始燥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明明喝了很多酒,脑子依旧清醒。突然发现提前知道一切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就像现在,他憋着一肚子心事,满腔柔情无处宣泄,而那人却毫无知觉,在家人的庇护下活得没心没肺,这样很不公平。   越想越气,索性换了衣裳出门。幸好现在是午夜,大街小巷上空无一人。轻车熟路的走到永宁侯府前,跃上院墙,隐在茂密的树枝间,等巡夜的护院离开后,才施展轻功往行云院那边去。   这时候行云院内绿意盎然,满院花香,栀子和昙花盛开在静谧的夜里,披着月光织就的轻纱,吐露着芬芳。   听到屋外的响动声,值夜的花月迷迷糊糊的起来开门,见着无人,出门来往四周看了一圈,确认没异常才关门回去继续睡。这时萧云旌已进入房间内,藏在房梁之上,等花月睡下之后才下来,点了她的昏睡穴,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熟睡中的少女睡相安静,裹着薄毯,露出藕节般的手臂,三千青丝散乱的铺在白玉枕头上。回来三年,她的模样大变,不再是那时瘦弱黝黑的小姑娘,长成了明艳美丽的女孩,身体得曲线开始变得玲珑有致。握着她放在枕边的手,白皙细腻,跟钧窑的瓷器似的。   陌生的触觉,有些粗粝,谁牵着她的手?成靖宁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却被那人捂住眼睛,冷不防的被抱在怀中,炙热的气息打在额上。这是……家里来采花贼了?“来……”未喊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有人在亲她,很热烈,像憋闷了很久。   紧接着,人被压在床上,被夺走了呼吸。成靖宁这时动惮不得,又无可奈何,难道她要在家里被人强了?这副躯体才十三岁,难道来的是心理扭曲的变态?   感觉到身下人的挣扎,他才点了她的穴,松开了手。快点长大吧,这一世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再受伤害。   终于安静下来,不过人却是眉头紧皱,有化不开的愁绪。是他孟浪了吗?“对不起。”静坐了一阵,离开永宁侯府回到萧家,这个时候酒已经醒了,一面自责着做事冲动,一面是小小的报复她之后的快感,纠结中找到平衡后,才躺下睡觉。   很早,成靖宁就起了,抱着猫一脸纠结的坐在床上,昨天晚上,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梦?检查了身上,没有任何痕迹,私密之处也没异常,但昨天晚上的感觉又那么真实,到底是怎么了?   “花月,昨晚你值的夜,有没有做梦或是觉察到什么异常?”成靖宁想不明白,问花月说。   花月扶成靖宁下床洗脸,说:“做梦倒是没有,不过奴婢听到门外有声响,起来瞧了一眼,发现什么也没有就回来睡了。姑娘,你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   成靖宁拧了帕子擦脸,这件事该怎么说,说她昨晚做了个春梦?这么羞耻的事怎么说得出口,再者,她一个极度恐婚的人,怎么会做春梦?想想就觉得恐怖。   “没事。”成靖宁只好故作镇定,她应该没有吃亏,但如果是真的,谁能悄无声息的混去她的房间?真的好愁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请安用早点时,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见她心事重重的,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成靖宁捂着自己的脸,掩饰道:“没有,昨晚做了个噩梦,没睡好,等会儿回去补一觉。”   不过她的样子着实不像做噩梦受到惊吓的样子,沈老夫人不放心,等成靖宁回行云院后,把这几天跟在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召来闻话,要求她们事无巨细,完完整整的说一遍。   水袖花月几个把成靖宁这几日见的人做的事,都说给沈老夫人听,沈老夫人也未发现异常,但又不知成靖宁到底如何了,只好让几个丫头继续看着。 第71章 传言   因为昨晚的事, 成靖宁学琴时一副心事重重、精力不济的样子, 半个时辰内弹错了好几个音。成芙宁见她神色恍惚, 对曹师傅道:“师傅,靖宁今天没什么精神, 让她回去歇息吧。”   等曹师傅点头后, 成芙宁晃了晃她的胳膊说:“你回行云院休息吧,别勉强自己。”   成靖宁还纠结着昨晚发生的事是梦还是现实,听到成芙宁的话后回神打起精神,说:“没事, 我只是在想其他事情,曹师傅对不住,继续吧。”   不过后半段课程, 成靖宁听曲的时候多一些, 好在古琴琴声清如溅玉,颤若龙吟,成芙宁琴艺绝佳,才慢慢放下昨晚的事,恢复了些许。   萧云旌封了镇远伯,次日府上就换了牌匾, 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昨夜大明宫里的事传开,操心他婚事的人翻了一翻, 往来的人家都殷勤的介绍着自家女儿侄女表妹等, 官媒也盯上这块肥肉,很热络的上门和王老夫人说话。   催婚的人多了十倍不止, 萧云旌不胜其烦,索性闭门谢客,计划等着宴请宾客后,到今上那里告假,到南边躲一躲。   许是去年太过炎热,今年夏天比较温和,留在京城也能过夏。五月里边接到两个帖子,都是下月的宴请,一个是萧云旌升官宴请宾客,一个是令国公夫人卫氏六十大寿。“按照过去的份例来,国公夫人六十大寿会大办,再加一尊玉佛吧。”现在卫老夫人也开始拜佛。还有六月十九的观音会,了然方丈早就邀请了他们一家去。   “祖母,我送什么给舅婆?”成靖宁问道,未婚女子送长辈,无外乎女红或者一些精巧玩意。   沈老夫人想了想,说:“送她一套衣裳吧,绣万寿屏风来不及了。”   六月初十是镇远伯府的宴请日,成靖宁送的依旧是萧夫人的画像,比起两年前有很大进步,这次将萧夫人拟画成天上仙人,带着几分神圣。   到镇远伯府门口时,正巧遇到令国公府的马车,两家相互见过礼之后,沈嘉月就上前亲亲热热的挽着成靖宁。卫老夫人很喜欢成靖宁,让她到她跟前去,牵着手对沈老夫人夸道:“还是你会教女儿,前有皇后娘娘,现在有靖宁,也不知哪家的男儿有福气娶到你家的姑娘。”   场面刹那间陷入尴尬,成靖宁低下头做害羞状,心里想着最好不要有那一天。沈老夫人道:“还得看缘分,听月老安排就是。”她早歇了把成靖宁嫁到令国公府的心思,便没接卫老夫人的话。   这时候王老夫人亲自出门迎接,见到两家人就笑道:“我说怎么通传了这么久人还没到,原来都挤在门口说话,有什么进门说,让老太婆我也凑凑乐子。”   沈老夫人知道镇远伯府最近很热闹,笑道:“你还不嫌吵啊,等日后云旌媳妇生十个八个吵得你不可开交。”   王老夫人登时愁容满面,惆怅得很:“我倒是想他生十个八个烦我,只是那孩子要找个自己喜欢的,我也没法子。”   沈嘉月走在成靖宁身边,悄声对她耳语,说着这些日子萧府的事。那一夜的梦让成靖宁困惑不已,加上要准备随礼和寿礼,跟着学古琴,倒没心思关心这些事。听沈嘉月提起伯府催婚的盛况,登时无比同情萧云旌,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伯府中,见过萧家的姻亲故旧和一干长辈后,沈嘉月和成靖宁坐到一堆闺秀里说话,英娘和韩子懿忙招呼她俩坐过去。许久不见,韩子懿出落得更加端庄美艳。   “听说你在大觉寺住了大半年,到底怎么回事呀?”英娘对此事很是好奇,之前封乡君的时候还好好的。   韩子懿聪慧灵秀,想着六月十九的观音会,对英娘笑道:“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靖宁可是顾大师的得意门生。”   英娘沉思片刻,恍然道:“我明白了,等那一日我也要去瞧瞧。”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这时罗安宁和罗馨宁走了进来,站在成靖宁身边笑问道。   “安姐姐和馨姐姐也来了,快坐。”成靖宁往沈嘉月身边挪了挪,空出空档来,正好放得下两张小杌子。   “说刚才靖宁送的画,萧夫人真是个大美人,难怪萧伯爷生得那般英俊。只是可惜了萧夫人。”韩子懿面不改色地说道。   英娘知晓成靖宁不欲宣扬大觉寺壁画的事,附和着韩子懿说:“是啊,如果她还在就好了。”以手支颐,一脸惋惜状。   沈嘉月笑道:“今天大好的日子,就不提那些伤心事了,说些开心的。”   罗馨宁闻言也伤感道:“若是早些到就好了,我还没看过萧夫人的画像呢。”   “那就可惜了。”韩子懿劝道,“不过大觉寺的广德堂里有萧夫人的画像,也是靖宁画的,罗姑娘想看的话,不妨去那里。”   罗安宁姐妹加入后,气氛有些冷,健谈的英娘和沈嘉月都把嘴闭成河蚌,不再言语,只有韩子懿应对自如,和罗安宁谈笑风生,说着天南海北的趣事。   成靖宁对忠敬侯府的事有所耳闻,据说世子夫人苛待罗安宁姐妹,私底下说罗氏的坏话,被逮了个正着,然后被侯夫人责骂一通。再后来便是世子夫人不满儿媳,弄掉了儿媳肚子里已有三个月的胎儿,当年她害死世子一个得宠的妾室的事也被捅出,然后忠敬侯府家法处置,之后便被送到乡下庄子,没个十年八年的不能回侯府。而这件事发生的整个经过,都有罗安宁的影子。   现在罗安宁姐妹两个很得侯爷夫妻的喜爱,和府上的表姐妹打成一片,俨然是嫡亲孙女的架势,现在侯夫人出门聚会访友,都带着她们姐妹。当初罗安宁说成芙宁不是个简单的,现在看来,大家彼此彼此。   “我去更衣,你们先聊着。”成靖宁歉然道,带了花月去净房。回来半道上遇到沈珵,只好避让着让他先过。   沈珵无知无觉的朝这边走过来,走进了才发现成靖宁,停下脚步站在成靖宁面前,对她点头道:“靖宁表妹。”   “五表哥。”成靖宁低着头回道。忽然不知怎的,她整个人朝后栽去,下一刻,沈珵就伸手接住了她,搂着腰抱着头,很亲密,很暧昧。成靖宁豁的推开人,往边上挪了几步。还不等她说话,沈珵已经玩笑着教育她:“路面不平,表妹可要站稳了。若是弄脏了衣裳就不好了。”   庭中的小径由鹅卵石铺成,还不至于崎岖到站不稳,刚才分明就是他故意的!成靖宁还没来得及反驳,人就已经背着手,心情很好的走了。“五表少爷真是的,幸好没人看见。”花月气愤道,就算大祁礼教不甚森严,但搂腰抱头这等亲密之事,被人看到还是会被诟病。   成靖宁也很是无语,刚才她是被沈珵调戏了?呸呸呸,这都什么跟什么?想起卫老公夫人进门前说的那些话,又觉一团混乱。“我们回去。”   刚走没几步,就遇到脸色不怎么好的萧云旌,成靖宁还想着刚才的事,冷不防的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啊对不起!”成靖宁忙后退几步,行礼准备撤。   “伯府地方大,别乱走。快开席了,回花厅那边去。”萧云旌的身躯把成靖宁笼罩在阴影里,语气冷冰冰的。   “是。”成靖宁莫名其妙,还是听话的走开,决定待在小姐妹群中,还是那边比较安全。   “今天的事别告诉祖母和母亲。”成靖宁边走边对花月说。花月点头,保证不会向任何人说起。   沈嘉月着实不喜欢听罗安宁和韩子懿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话,这时候看到成靖宁,忙把人拉到一边:“总算回来了,怎的去了那么久?”   “看到蜀葵开得好,就停下多看了一阵。”成靖宁掩饰道,还好王老夫人喜欢种花,便是去求证,也知道她说得不假。   “什么时候才开席?我着实受不了了。”沈嘉月小声地抱怨。   成靖宁看了那边一眼,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喜欢罗安宁。”哪怕她现在脱胎换骨,沈嘉月也不喜欢她。   “还有一会儿。”自从猜测罗安宁有可能是重生来的之后,成靖宁就保持着与她的距离,忠敬侯府那些风波,怎么看都像是她在搞鬼。   萧云旌是新贵,上门巴结的数不胜数,像这样大的宴会场合,围着王老夫人说话的人很多。沈老夫人知道那些带着女孩儿来的人的目的,便不凑这个热闹,午宴过后,早早的带着儿孙离开。   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几个见成靖宁要走,都奇怪道:“怎么不多待会儿?”   “家里还有其他事呢,我得回去。”成靖宁说,她现在要学的往多,不比前两年轻松。   罗安宁从女孩儿堆里站起来,笑着上前挽住成靖宁的手,亲昵地说:“我送送你。”   成靖宁猜想着罗安宁送她的目的,果然没多会儿,走到长巷道时,就见她笑得一脸灿烂地道:“奵久没见到妹妹了,想和你说说话。”   “我也是呢,安姐姐在忠敬侯府过得可还好?”成靖宁问道。   罗安宁笑容真挚,感慨道:“祖父祖母对我们一家都很好,眼下母亲的庄子和铺子都有了起色,说起来运得感谢沈祖母。她老人家最近可好?”   “都挺好的。不过那都是婶娘和安姐姐的功劳,我们可不敢居功。”成靖宁笑道。   “我们以后都会很好的。”罗安宁笑着说,很快话锋一转,变得低沉凝重,同时压低了声音,说:“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不提醒妹妹又觉不安心。你知道萧伯爷为何不肯成亲?”   成靖宁觉着奇怪,问道:“怎么了?萧大哥不是说要寻一心仪的女子吗?找不到就不成婚。”   罗安宁长叹一声,一脸的“你太天真的模样”,说:“你真信他说的话?忠敬侯应在军中也有人,知道一些萧伯爷的事,私下里偷偷和祖父他们说的,我正巧有事去寻他老人家,碰巧听到了。什么愿求一心人和克妻之类的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掩饰他喜欢男人找的借口而已,你看围在他身边的都是些俊俏青年。”   成靖宁不可置信的看了罗安宁一眼,对她的话表示怀疑:“安姐姐,捕风捉影的事可不能乱说,萧伯爷不是那种人。”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他衣冠楚楚的样子,内里是什么模样只有他自己清楚。再说,忠敬侯府的亲戚怎会骗人?那人还说,他还有不可描述的喜好,除了男人,还喜欢童男童女,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总之你和你大哥都要小心。靖宁,防人之心不可无!”罗安宁似真在为成靖宁的不开窍着急,有些跳脚地道。   先前成靖宁一点都不信罗安宁的话,但她最后两句却不得不让她生疑,想到二十天前的那个梦,突然的犹豫起来。   成靖宁低头沉思,罗安宁不再继续添油加醋,说:“我言尽于此,信不信随你。快到门口了,我就不送你了,下次再到永安侯府去看你和芙宁。”   送走成靖宁,罗安宁转身之后,是理智冷静的模样,无论她是否听进去,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日后只会渐行渐远。这一世的萧云旌也变了许多,行事比上一世柔和周到,想必他不会走从前的老路,姐姐嫁给他,一定会幸福。   如果没有那一晚的梦,成靖宁或许不会听罗安宁的话,但现在她有些怀疑,萧云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想着这些年他在京中风评颇好,没有不良传闻,应该没有那些不良癖好吧,总不能今上也眼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日后离萧云旌远一些,反正永宁侯府和镇远伯府干系不大。   侯府的宴会散去,罗安宁姐妹二人跟随忠敬侯夫人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地驶回侯府。马车上,罗安宁迫不及待地问道:“祖母,如何?”罗馨宁也不安的等候着答案。   忠敬侯夫人叹了口气,失望道:“老夫人拒绝了。”她也想外孙女嫁一个如意郎君,但也没有眼巴巴的贴上去的道理。萧云旌的确好,但现在盯上他的人太多,罗馨宁出身低了些,更没有希望了。   罗馨宁底下头,用帕子拭去眼泪,说:“是我没用,还让祖母跟着丢人。”   “萧云旌是武人,在刀尖上讨生活,并非良配,馨宁,别哭了,祖母会为你找个更好的。”忠敬侯夫人搂着哭得泪人似的外孙女说。   世间的好儿郎并不只有萧云旌一个,他只是备选人之一,不成还有下一个,罗安宁想着,也软声劝自家姐姐说:“姐姐,祖母说得对,萧云旌只是一介武夫,虽说有皇家血脉,但到底是个商家嗣子,身份丅高,就算封伯封侯,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你值得更好的。”萧云旌看不上罗馨宁是他眼瞎,但要让他和成靖宁再续前缘,她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成靖宁那贱人就该嫁去大夏那边,伺候那对蛮夷父子。   忠敬侯夫人轻拍着罗馨宁的背,柔声道:“明年开春闱,有许多进京赶考的学子,我让你祖父和舅舅帮忙看着,说不定有日后的封疆大吏、首辅阁臣呢,以后做个一品大员夫人,可不比整天担惊受怕的好?”   罗安宁一怔,是啊,明年就春闱了,颜修明就是这年冒头的。想起那器宇不凡的英挺男儿,顿时一喜,未来的宰辅大人,能臣干吏,国之栋梁,怎么看都比萧云旌强。想到永宁侯府中的成芙宁,看来她得找个时候去见一见她们了。   八月十五是成永皓大婚的日子,早在去年就开始准备了,眼下日子越来趂近,侯府上下变得更加忙碌。马上要成亲了,成永皓也收敛了许多,开始养新郎官的气质,看起来稳重了些,还像那么个样子。成靖宁上次到朱雀街迎大军凯旋,和殷家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对未来大嫂很有好感,见到自家大哥,难免要打趣几句,这时候成永皓总要板着张脸训斥她一通。   六月二十六是令国公夫人卫氏的六十大寿,成靖宁便在顾楷和曹师傅那里请了假,除了偶尔去瞧一瞧送到殷家的聘礼之外,便专心在行云院筹备寿礼。成靖宁请教沈嘉月拿到卫老夫人的尺寸和喜欢的样式之后,做了一件暗红底万字不断头纹的褙子,还配有里衣、同色万字流云纹的襕边综裙。   由于有从许瑾娘那里学来的刺绣手艺,加上平日又有专门的师傅指导,成靖宁这件寿礼完战得极好,只消参加完观音会回来收针便大功告成。   大觉寺的观音殿修缮了一年多,终于重开接受善男信女的香火,是以京中许多皇室贵胄和权爵勋贵之家,都争抢着去。   成家受到邀请,这次全家出动,哪怕平日里不怎么烧香拜佛的成永皓,以及还在孝期的成芙宁也都一起去。因殿内的壁画是成靖宁画的,所以到寺庙后有捷径可走,于是很自然的一起跟随寺中大师高僧,得以第一批拜见观音。   成永皓还是打仗回来之后才得知,成靖宁在大觉寺画壁画,原本有些不以为然,侃上几句,今日见了很是惊讶,悄声对成靖宁道:“你画得很好。”虽然这种事很值得显摆,但他明白要帮妹妹保密。成靖宁只得意的笑了笑,并不说话。   拜完观音之后,沈老夫人又领着顾子衿去功德箱那边添香油钱,成永皓则拉着成靖宁去拜其他菩萨,并问什么菩萨管姻缘。   成靖宁眼睛一亮,知道他这是怕出大事又推迟婚期,笑道:“好像佛家主张禁欲,尤其中土这边,所以要求的话还是去道观里拜月老。不过观音菩萨怜悯苍生,拜她也可。对了,院内的菩提院可以许愿,不如你去试试?”   都知道大觉寺的许愿树灵验,每年都挤破了头,成永皓有些沮丧,很快又拉着成靖宁道:“你这次帮了了然大师那么大的忙,你帮我求求他,让我走后门吧!”   成靖宁皱着眉,很是勉强:“为了我哥和我未来嫂子,我就勉为其难的走一趟吧。”   成永皓在她身后推道:“快去快去,别磨磨蹭蹭的!”   最后成靖宁帮成永皓拿到一个名额,陪他一起去菩提院那边,本欲跟着进去,结果却被推了出来,偏生成永皓还很正义很严肃。   “害什么羞啊,不看就不看,我还不稀罕。”成靖宁站在门口嘀咕说。   兄妹两个回厢房时,到门口遇到神色慌张的成芙宁,成靖宁左右看了看,问道:“芙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回来的路上被突然窜出的蛇吓到了。”成芙宁捂着胸口,还有些惊魂甫定。   映雪跟着点头,也是惊吓过度的的样子,点头道:“是啊是啊,好大一条,黑色的,差点就踩到了!”   “以后注意着点儿,今天人多,别乱走。”尽管成芙宁和映雪的神色都不似伪装,但成永皓看得出,她们主仆两个在撒谎。成靖宁不知道真正的发生了什么事,并不追问。   观音殿内的壁画大受赞赏,因其画得太似真人,已有不少京中贵妇向寺内僧人打听画师是谁,准备请他给自家人画像。因了然大师答应过成靖宁,只说那位画者低调谦虚,无意借此事扬名,所以不便透露姓名。   令国公府的厢房就在永宁侯府的隔壁,沈嘉月在观音殿敬香祭拜完毕之后,过来找成靖宁说话,看到成芙宁也在,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就坐到成靖宁身边说话:“你画得真好,比之前我见过的都好,什么时候也帮我画一幅?”   “你别夸我,我会骄傲,然后就画不好了。”成靖宁笑道。   沈嘉月想着卫老夫人的生日,说:“今天有好多人在问画师是谁,都要请她到自家给府上的人画像呢,我没说是你。过几天就是祖母的寿诞,我看你就送画像好了。祖母今天看壁画的时候也对你赞不绝口。” 第72章 匕首   “要画一幅好画不是三两天就能完成的, 我现在动笔也只是敷衍之作。”成靖宁心念一动, 明年四月是外祖母傅老夫人的六十寿辰, 寿礼就送老人家的画像。   沈嘉月数了数她在大觉寺待的日子,说:“也是, 观音殿的壁画你画了七个多月。”   中午用斋饭时, 成芙宁借身体不适,并不去跟去赴会,留在房里吃。等厢房内的人都走光了,映雪才让映秋在外面守着, 叮嘱她不许放人进来,关上门慌慌张张地道:“姑娘,该怎么办?”   成芙宁还算得上冷静, 说:“他不知道我是谁, 不会有事。等会儿回去我换一身衣裳,戴上面纱,跟在祖母和母亲身边,能蒙混过去。趁现在人都不在,让映秋去拿衣裳,你帮我重新梳头, 梳个堆云髻。帮我把脸色化黑一些,再弄几个红斑。”   “是, 奴婢这就去!”成芙宁的冷静, 让映雪安心了几分。   观音会结束时接近黄昏,来参加盛会的贵妇人们前后乘坐马车离开, 永宁侯府是最后才走的。见到成芙宁换了装束,又戴着面纱,沈老夫人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成芙宁低垂眼眸,歉然道:“不小心弄脏了衣裳,所以换了一身。今天也不知怎的,脸上起了两个红斑,就想着戴面纱遮掩一二。”   沈老夫人不疑有他,说:“回府之后让家医给你看看,脸面的事不能马虎大意。”   “芙宁谢祖母关心。”话后,站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   回到侯府之时,夜已经深了,简单用过饭之后就沐浴更衣。成靖宁拿着画笔,在纸上画了一丛曼珠沙华之后,穿上鞋独自一人去行云院。今天成芙宁反常的举动让她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映雪刚为成芙宁卸了妆,荷香就敲门在外说成靖宁来了。“请她进来。”成芙宁从容的戴上面纱。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姐姐,是有件事情放心不下,所以想来请教一番。”成靖宁在成芙宁的床边坐了下来,已先摘下她的面纱,说:“果然,我想得不差。芙姐姐,今天出什么事了?”   映雪很着急,对成靖宁的举动很是不喜,险些就要开口说她了。成芙宁拦住她,叹气说:“果然瞒不过你。”   映雪急哭了,在成靖宁跟前跪下,欲开口说话。成靖宁忙无声的制止她,对映秋说:“你在门外守着,如果有人来就拍掌通知。”   等映秋关了门,映雪才哭道:“求二姑娘千万别说出去,要为我们姑娘保密,否则……”   “到底怎么了?”成靖宁瞧着主仆两个的反应,似天塌下来一般。   成芙宁很难为情,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也有些绷不住,说:“今天我去清莲宫供经书,给姨娘点长明灯,回厢房的时候遇到一个登徒子,他……他冒犯了我。我情急之下,抬脚踢了他那里,之后趁着他倒地叫唤的瞬间带着映雪跑了。我怕他心存报复,或大声嚷嚷,为了不被他发现,才换了装束,假装脸上起红斑,戴了面纱遮掩。”   白天里的事让她心有余悸,她不知道那人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人见到她就口出狂言,说了许多下流的话,他不只是动手动脚那么简单,还强亲了她,把手伸进她衣裳里乱摸。   “他知道你是谁吗?”这点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知道成芙宁的身份,难免会拿出去大肆宣扬。   成芙宁想了想,说:“应该是不知道的,就是再目中无人的人,知道我是永宁侯府的人,也会有所顾忌。”看那人的反映,是把她当做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了。   “这就好,只要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京城那么大,也够让他找的了。”成靖宁现在才觉得,事情没那么糟。   成芙宁又是一阵为难,说:“但是他拿了我的玉佩……”   才缓口气的成靖宁,又提起精神问道:“那块玉佩贵重吗?”   说贵重也不贵重,说轻但意义不一般,那是翠竹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只值五两银子。“没什么,就是块普通的玉佩,大街上随处都能买到,没有任何标记。”   不知怎的,成靖宁想起罗安宁来,那个不知敌友的重生者。会不会是她记恨成芙宁,策划了这出戏报复?如果是,成芙宁日后危险了。“芙姐姐,日后你尽量别出门,就算出去,也要跟我们一起。”   成芙宁很会察言观色,见成靖宁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就知她可能想到了什么,答应道:“我省得。”她还有一年半的孝期,暂时不会离开永宁侯府。   “这件事我不会和祖母她们说,芙姐姐放心。”成靖宁给成芙宁吃了一记定心丸。想着那一日罗安宁对她的忠告,突然觉得她心怀鬼胎,未来似乎处处充满了危机,尤其有一个提前知道一切的人在身边。   成靖宁悄然离开,映雪仍然心惶惶的,关上门不安地问成芙宁:“小姐,你说要是二姑娘向老夫人和夫人告密怎么办?”如果她说了,自家姑娘好不容易经营的局面又要毁于一旦了。   成芙宁选择信任成靖宁,说:“我相信她,她不会说的。映雪,她不是成玉宁和成芸宁。”   六月十九过去之后,京中风平浪静,成靖宁听着水袖花月说话,侯府前后没有可疑的人探头探脑,估计那日只是巧遇,芙宁暂时是安全的。   六月二十六是令国公夫人卫氏的六十大寿,成靖宁早早的就被水袖喊醒,梳洗打扮准备着去国公府。回京城之后,她还不曾去过沈家那边,但想到镇远伯府宴请那日发生的事,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她思来想去,沈珵极有可能看上她的。这个想法涌现之后,成靖宁拼命的摇头,有现在这一出,到底是打她的脸呢,还是打谢夫人的脸?   成靖宁神色古怪,一边的沈老夫人见状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第一次去国公府见沈家的长辈,心里有些紧张。”成靖宁扯出一个笑容来,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沈家的亲戚都是极好的,不必害怕。到国公府之后跟着我,见过你几个表舅表舅母之后,去找嘉月说话。”沈老夫人说,同时想起大觉寺中卫老夫人的提议来,不由扁扁嘴,若不是谢氏太讨嫌,她倒是想把成靖宁嫁到沈家。   令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很是热闹,瞧着沈家的朱漆大门和门口的石狮子,都比永宁侯府的气派。成靖宁跟在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身后,安安静静的做个端庄闺秀。因两家关系不一般,永宁侯府的几位到得早,卫老夫人一见沈老夫人,姑嫂两个拉着手坐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说话。   成靖宁献上寿礼之后,卫老夫人当即打开看了,称赞她手艺好,立刻就换上,本欲穿出去见宾客,还是谢夫人和三夫人白氏劝住了。二夫人刘氏则把衣裳叠好了让妈妈放到老夫人的卧房去,忍不住感慨了两句:“我瞧着娘穿着挺好,又富贵又显年轻。这靖宁就是手巧,要是嘉月也这般能干就好了,您说是不是?”   “嘉月和靖宁要好,你让她多跟靖宁学学。”卫老夫人笑道,听得一旁站立的谢氏嘴一抽一抽的。   沈嘉月早就等着成靖宁,见她从一堆长辈中解脱之后,就拉着人去自己的院子说话。国公府地方大,府上人丁兴旺,每个院落都住得满满的,显得很热闹。   走了一刻钟才到沈嘉月的院子,“你们家可真大。”坐下之后,成靖宁就喝了一杯茶解渴。府上十岁以上未出嫁的姑娘都住蔻香院,内里有多座独立小院,沈嘉月这地方很是明朗宽敞,摆设也是阔气的,很和她的性子。   “第一次来都会这么说,你多来看看也就那么回事。”沈嘉月说,把自己的零嘴分给成靖宁吃。又指着卧室内那架白鹿屏风,说:“你帮我描的这个屏风样式可好看了,府上的绣娘做出来之后,家里的姐妹都眼馋得很,尤其嘉倩还想跟我抢呢,我才不给她,就是搬出祖母和大伯父来我也不给。”   “你们就那么不对付?”成靖宁剥着瓜子问道。沈家三房的人都住一起,各房的姐妹打闹争抢是常事,大房和二房尤其不对付,其中以沈嘉月和沈嘉倩由甚。   “嘉倩就仗着自己年纪小,又是长房嫡女,在府里横行霸道,我早就看不惯她。”沈嘉月提起大房的堂妹,很是不屑,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就偏不给,“不说她了,八月十五永皓表哥成亲,侯府现在也很热闹吧?”   “对呀,都在忙这件事呢,我也盼着嫂子快些进门。”成靖宁说,比起她来,倒是成永皓心急一些,整天都翻着历表看日子。听说殷家姑娘能干,进门之后也可帮着祖母一些。也不是她埋汰这一世的母亲,人倒是个貌美心善、知情知趣的,但在管家上和沈老夫人比起来,差了一百个张妈妈。   沈嘉月挨着成靖宁坐下,好奇道:“我听说殷姑娘貌美如花,还是前年群芳宴上的芳主呢,闹洞房的时候好想去看。”每年的群芳宴都会从参加宴会的贵女中选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子来做芳主,往年的得主除外,能拿到这个名头的当然是聪明又漂亮的。   “闹洞房没有未婚姑娘的份,你得过些日子才能看到。”成靖宁回想起那一日的匆匆一瞥,更多了一分期待。   “好可惜,不过明年的群芳宴,明年也能去了。”沈嘉月只大成靖宁四个月,提起热闹非凡的群芳宴来,很是向往。   成靖宁听沈老夫人提起过,群芳宴看上去花团锦簇,百艳争鸣的,各府贵女展示美貌才情,其实私底下的龌龊事不少,各家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加上又是变相的相亲宴,去那里的差不多在宫里备了案,出头的都是给赵氏宗亲准备的,沈老夫人不欲让她去参加,想着明年找借口推掉。   说笑一阵后,正院那边派人来请。两个相互检查一番后,一起去给卫老夫人拜寿。这时候宾客已到齐全,大堂内衣香鬓影,笑声不断。   午宴开始前,姻亲晚辈开始拜寿,轮到成靖宁,得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谢谢舅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卫老夫人越看成靖宁越满意,对站一边的沈珵点了点头。   成靖宁虽然目不斜视,但眼观鼻,鼻观心的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更加肯定心中的想法,顿时笑得有些勉强。这打脸的情节,真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   刘氏是多机敏的人?虽跟随丈夫在外地,一个月前才回来,但对府上的动静了如指掌。见卫老夫人这举动,顿时明了,看谢氏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因此又凑趣的在一边说话,把成靖宁夸得地上少有,天下无双。   沈傲见着也头疼,虽说有见风使舵的嫌疑,但现在沈成两家联姻也不无不可,只是当初话说得太满,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这妹妹最是要强,从不吃回头草。拜过寿之后,沈嘉月拉着成靖宁挨着她一起坐,借着好姐妹气心高气傲的大伯母,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更卖力的招呼,把人看牢了免得被报复。   “成表姐,喝汤吗?我帮你盛吧,这酸萝卜老鸭汤很是不错呢。”坐成靖宁对面的沈嘉倩问道。   成靖宁微微笑着推拒:“不用了,谢谢表妹。”   沈嘉倩已帮拿汤勺帮她盛汤,说:“表姐和我客气什么。”盛好后,站起来双手捧着递了过来。   沈嘉月怕她捣乱,主动帮成靖宁接过。沈嘉倩不依,说:“我给表姐盛汤,六姐你插什么手?”推攘间,她离了座位,亲自把汤给成靖宁端过来。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地上倒下去,直接摔了个狗啃泥,手上端的汤也全撒她身上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再狼狈不过。   成靖宁看了沈嘉月一眼,沈嘉月双肩微耸,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是因她摔倒的,成靖宁只好上前去把沈嘉倩扶起来:“八表妹,你没事吧?”   沈嘉倩原是想着让成靖宁出丑,不想最后丢脸的是自己,推了她一把后怒道:“不要你假好心。”爬起来就捂着脸哭着跑了,留下无语的成靖宁和看好戏的沈嘉月以及一桌子埋头吃菜的表姐妹。   “哼!”沈嘉月轻哼一声,果然做人不能有坏心眼,否则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靖宁别理她,我们继续吃。”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我还没出手,敌人就倒下了,成靖宁也只得回去坐着。小插曲未掀起波澜,伺候在一边的丫鬟很快把地上的碎碗和汤汁收拾了,宴会又是一派平和。   刚落筷,花月就匆匆过来对成靖宁耳语道:“老夫人说让小姐用完膳就赶紧到外院去。”   “回家吗?”   “是,张妈妈让小厮来通知的。”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   成靖宁起身,对沈家的堂姐妹说:“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告辞了。”   沈嘉月还想多留成靖宁一阵,问道:“怎的这么快就回去?”   “我也不晓得,得回去之后才知道。”成靖宁道别之后,带着花月离开。见到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两人的脸色有些怪异,“发生什么事了?”人走上前去问道。   “回家再说。”沈老夫人问顾子衿,“永皓过来了吗?”   “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顾子衿有些头疼地说,原以为一切都顺利了,哪知又起波澜。   外院成永皓站在成振清身边,低着头很是苦恼,最近两年他听话得很,想不通是哪里闯祸了。沈老夫人一眼看过来,他更加恐慌,委屈巴巴地喊道:“祖母,母亲。”   “走吧。”沈老夫人发话说。   成靖宁安安静静的跟在沈老夫人身后,一直到侯府,身边都是低气压,等在门口的沈大管家总算把人盼了回来,扶成振清下马车,说:“人在昊晖堂等着。”   “靖宁,你先回行云院去。”沈老夫人进府后,先支开成靖宁。   一到自己的地方,把留守的墨竹和碧波叫来问不在府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墨竹人在内院,对院外的事也有耳闻,说:“好像来了一个什么族的姑娘,说是大少爷的妻子。”   这时候可可跳上桌案,跟着成靖宁一起听墨竹讲话。“妻子?”成靖宁大吃一惊,成永皓人虽有些缺心眼,但最近两年已成长许多,做事不会这么没轻没重的,况且他又不是恃靓行凶之人,潇洒不羁,但不风流,怎会突然出现一个妻子?   墨竹也很苦恼,说:“奴婢也不知道,那姑娘说有大公子的信物。”   “这下麻烦了。”成靖宁去看可可,可可也是一脸懵懂。   昊晖堂中,沈老夫人严阵以待,对沈时的一番安排点了点头。成永皓见到堂中等得不耐烦的少女,惊愕万分:“阿丽雅,你怎么来了?”   被叫做阿丽雅的少女听到成永皓的声音,犹如欢快的鸟雀,三两步蹦到成永皓身边,喜道:“你果然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才知道你在大祁京城。”   成永皓在三位长辈的注视之下,把手臂从阿丽雅的手里抽出,说:“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好了,伤口愈合之后我就来寻你了,你娶我吧,我带了嫁妆来。”阿丽雅指着带来的一个大箱子说。   成振清看着一身异域装束的少女,问成永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必须说清楚。”顾子衿很焦急,担心儿子坏了阿丽雅的名节,一切变得不可挽回,催促道:“永皓,到底怎么回事?”   成永皓一头雾水,说:“我和她没什么。只是今年年初到西州部落打探敌情,遇到大夏那边闯境的沙匪,就出手救了阿丽雅,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我和她清清白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看到父母不善和担忧的眼神,成永皓又慌忙解释了一通。   “真的?”沈老夫人问成永皓,眼睛看向阿丽雅,“那她为什么说是你的妻子?”   成永皓也很不解,挠着头说:“我也不知道。”   阿丽雅是典型的西域人长相,算不上多美,但一身华美的西域装饰趁得她很是艳丽。她个子高高的,皮肤很白,脸上有两坨经年不散的红云,头发分成数股,和着采线编成五彩斑斓的小辫,配上饰有银珠绒团和流苏的花帽,很有异域风情。听沈老夫人问起,拿出一把做工精细,镶了绿宝石的匕首来:“我们西州部的习俗,匕首是定情信物,只要男子把自己的匕首送给中意的女子,意味着是一定要娶她的。永皓把他的匕首送给了我,所以我就是他的妻子了。他不来接我,我就自己找来了。永皓,你会娶我的吧?”   沈老夫人看着成永皓,成永皓很头疼,解释说:“不是我送你的,你说你喜欢,然后问我要,我就给你了。我并不知道你们部落的习俗!我帮西州部击退大夏的沙匪之后就回了大营,和阿丽雅再无往来。祖母,我真的不知西州部的规矩!”   那时西僵那边的雪还未化,北风劲猛,为了击退大夏,他带着一队人马到两国交界之处刺探敌情,结果在夜里遇到凶悍的沙匪袭击当地的部落,就带人帮着御敌。期间救过一个姑娘,在拼杀中受了重伤,他就好心了一把,把人送回部落。   他能发誓,她除了把人扶上马背,就再无其他接触。之后那姑娘说他的匕首好看,问他能不能送给他。他没做多想,也是为了安慰重伤的女孩儿,就大方把匕首送了出去,哪知还有这回事?   这件事的确是阿丽雅使了点小手段,被成永皓戳破也不恼怒,又笑着黏了上去,说:“无论如何,你都把匕首送我了,总之你必须娶我。这是我们西州的习俗,你必须为我负责。永皓,你会娶我的吧?” 第73章 利用   沈老夫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看到成永皓的无奈和阿丽雅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和狡猾, 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 正色劝说道:“姑娘,这是你们西州的习俗, 我们中原没有。再者永皓当时并不知情, 匕首又是你自己要过去的,这件事就不能作数。永皓已有未婚妻,而他是不能纳妾的,所以还请你归还他的匕首, 你回西州部去。路途遥远,我们可派人送你回去,并向你的父亲解释这件事。”   阿丽雅满心欢喜的来, 被沈老夫人和成永皓的反应泼了一瓢冷水, 怕匕首被抢了去,捂着说:“送人的东西怎么能再要回去?反正永皓必须娶我,才不管他有没有未婚妻,我嫁妆都带来了。如果我被送回去,以后多没面子?”   她身边的小侍女也点头道:“我们郡主都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而且郡主是首领的女儿, 做小老婆不行,只能做大妻。”西州部首领位同大祁藩王, 是以其女身份等同郡主。   “姑娘, 凡事要讲个理字,你这样强买强卖是行不通的。我尊重你们的习俗, 但婚姻大事不能凭一把匕首而约定。不如这样,我们派府上的人随姑娘回西州,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权当误会一场。”成振清说道,只有阿丽雅和她的婢女,行李很少,只有一个箱子,看得出是瞒着家里人偷跑到中土来的。   “我不管,永皓必须娶我!”阿丽雅是个急性子,被拒绝之后气得直跺脚,不甘心的跑去问成永皓:“永皓,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娶我吗?”   成永皓是怕了她,恭敬有礼而疏远,说:“阿丽雅,这事是一场误会,终身大事不能马虎。我即将娶妻,不能耽误了你。”   “你把婚退了娶我不就行了?”阿丽雅说道,二选一,自是选她。   “恕难从命。”成永皓抱拳道。   “你!”阿丽雅瞪大一双杏眼,不相信成永皓就这么拒绝了他。   沈老夫人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拍板说:“姑娘,误会已经解开,我想已经没有纠缠下去的必要。你离家这么久,想必家人也很担心,先在府上歇一日,明日府上派人送你回西州部,我们这边也派个人过去,向你的父亲把整件事情解释清楚,免得再生事端。”   阿丽雅更加焦急,跺脚大哭道:“我不走,我是永皓的妻子,你们不能赶我走!”健妇去拉阿丽雅,她的婢女挡在前头,威胁道:“郡主是乌古力首领最疼爱的女儿,你们不能这么对她!要是被首领知道了,首领定会发兵攻打大祁!我们西州部,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西州部是一个万人部落,在西疆算得上小有势力,但要和大祁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但若处理不好,难免会升为政治事件,毕竟乌氏人向来是墙头草,那边强大哪边倒。   “我们是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并非对你家小姐动粗。”沈老夫人说道,这件事情必须想个周全的法子。   阿丽雅和艾娜被四个健妇带到风荷院,沈老夫人又对成永皓说:“那日跟随你去探消息的人在京城这边有多少?能找到的话,请他们到西州部走一趟,帮忙做证。振清,我看此事你带着永皓亲自走一趟最好,派沈时或是成材过去我不放心。”阿丽雅的事不能留后患,必须由双方长辈出门解决。   “我看也好,永皓,你去京郊大营寻人,我去面见圣上。”成振清说。至于八月的婚期,又得往后挪了。   成靖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次日只看到要出远门的成振清和成永皓,还有五六十个随行的人。想到成永皓在菩提树下诚心许愿的样子,以及自己年初许的愿,登时觉得都不靠谱,最后还得靠自己。送走他们父子后,沈老夫人又亲自到安定侯府去了一趟,说明缘由。有沈老夫人这个前车之鉴,安定侯府自是愿等上一等,把事情干净利落的解决掉。   成永皓和殷元徽的婚期一改再改,第一次是边关战事紧急说得过去,第二次是安定侯府小姐突然染上急症,等病好之后再议婚期,怎么看都不像小事。不过这次侯府处理得周密,没传出风声来,其他的便是想打听也打听不到。   令国公府中,卫老夫人和沈傲也在关心昨天成振清父子突然离开的原因,沈时被派来做信使,只说等成振清和成永皓回来之后再谈,现在还不能透露。   “但愿别再生事端才好。”卫老夫人双手合十说道。   沈时离开之后,沈珵就在外面挤眉弄眼,卫老夫人等沈傲走了,才招呼他进来。“祖母,怎样了?”沈珵问得迫不及待。   “你姑祖母没答应,说靖宁还小,等及笄了再谈也不迟。”卫老夫人叹道,其实不必这么麻烦,可先定下,多留一两年也无妨。   “哦。”沈珵有些失望,又想起今天在府衙里没见到成永皓,问道:“永皓和表叔今天都没上朝。”   “永宁侯府遇到了点儿麻烦,等处理完之后自会回来。”卫老夫人担忧道,这次连国公府也不说,怕真是棘手的事。   家中发生大事,自己却不知晓,成靖宁在行云院内抓耳挠腮,坐卧不安的等墨竹回来。不过除了墨竹最初听到的一点消息外,再无其他。沈老夫人那边问不出半点信息,只好自己胡乱猜测。   成芙宁比她冷静,劝她安静等消息,“父亲都亲自去了,定会顺利解决。祖母和母亲不让我们知道,大概有不得已的原因。”   成靖宁悻悻的,双手撑在案桌上,“是我太心急了,芙姐姐,你弹琴给我听吧。”   “好。”成芙宁抚弄琴弦,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忧心几日之后,成靖宁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耐心等消息,明年四月是外祖母的六十大寿,开始准备送的寿礼,静下心来做画。   检查作画工具后,工笔和西洋笔需要换新的,颜料需要添加,想了想之后,决定到翰墨轩去买一些回来。有了教训之后,成靖宁出门很是大张旗鼓,好在这次风平浪静,很顺利的买到想要的东西。   包好东西准备回侯府,这时见到萧云旌从外面进来,不知为何,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起罗安宁的那些话。很努力的抹掉之后,才神色如常的行礼问好。   “你哥哥的事,很严重吗?”萧云旌进门就问道,也不像是要买笔墨的样子。   成靖宁不知作何回答,只道:“这件事祖母和父亲在处理,我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有父亲出马,应该会顺利解决。”   萧云旌看她低着头,抿唇不语的样子,显而易见的疏远和防备,缓声道:“也许我可以帮你。”   “萧大哥这么说我很感激,只是我的确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也很担心,总觉得什么事都做不了。”成靖宁蹙眉说道,言语中的担忧显而易见。   “我和你大哥是朋友,也想帮他分忧。如果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萧云旌问不出有用的消息来,只好说道。   成靖宁离开翰墨轩之后,萧云旌依旧留在店中,不过却到了二楼,问店里的伙计最新探听到的消息。   “侯府那边只知道三日前老夫人、侯爷和世子匆匆离开国公府,然后世子去京郊大营寻了十几个人,然后就由永宁侯带着离京了。其他的再无消息。”翰墨轩是萧家的产业之一,平日里除了开店做生意,也打探一些消息,永宁侯府的一切在他们的看管范围之内。   萧云旌拨弄着手里的玉扳指,这一世偏离得太多,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待。“你们继续看着那边。”   九月底,成靖宁描好人物轮廓,成振清和成永皓才从西州部赶回,父子具是风尘仆仆的疲倦样子,但面带喜色,显然是阿丽雅的事顺利解决。“我们到乌兰城面见乌古力首领,的确是阿丽雅自己偷跑到中原来的。首领听过解释之后,说是误会一场,这件事不作数,然后我们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自从阿丽雅出现在京城,成永皓脑子里的弦一直紧绷着,这时问题解决,回来就瘫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解决了就好,明天我去安定侯府一趟。”总算有了好消息,沈老夫人面带喜色,言语激动。   知道成靖宁也担心了好几个月,沈老夫人让白妈妈到行云院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听白妈妈抑扬顿挫的说完整件事,成靖宁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了地。成永皓一如当年的成启铭一样,生得龙质凤章、丰神俊秀,一张脸招了不少是非。“总算能放心举行婚礼了,大哥这门亲事也是一波三折。”   “谁说不是呢,老奴也盼着别再生事端了。”白妈妈的盘子脸看上去很和蔼,笑起来很亲切。   “那我也等着嫂嫂进门了。”成靖宁说,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成芙宁,顺路把新扒出来的曲谱带过去,这些歌谣在自己家里听听应该没什么大碍。   成芙宁安静的坐着,听完成靖宁带来的好消息,笑道:“我就说一定会顺利的,新的婚期可定下了?”   “祖母到宣平侯府和殷家商议去了,应该会在年前办喜事。”成靖宁猜测说,眼下两家都耽搁不起。   “那我们就等新嫂嫂进门了。”成芙宁摆好曲谱,照着弹奏了一遍,遇到不顺手的地方,和成靖宁商议着改了,在曲谱上消磨了一个下午,晚上等来了沈老夫人带回的消息。成永皓和殷沅徽的婚期,定在了十月二十。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过眼下两家都准备好了,布置起来倒不手忙脚乱。成靖宁和沈嘉月一起剪着喜字,描画花灯上的纹饰,满目都是红彤彤的。   “看得我也好想长大结婚。”   成芙宁笑道:“你还有得等呢,最少得两年之后。”她身上有孝,不能碰这些东西。   “不过听说成亲累得慌,还是算了吧。”沈嘉月拿着大红喜字打量,很快反悔道,“剪完了,我们去贴吧。”   “你们去吧,我还得抄佛经。”成芙宁现在修身养性,每日必抄百页佛经。回侯府之后,她和成靖宁相处尚算融洽,知道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甚少到成振清和顾子衿跟前去,沈老夫人尚且算接纳了她,不过她也不跟成靖宁耍心眼争宠,只做分内的事。只要成靖宁擅长的,她从来不碰。一切,她都做得恰到好处。   拿到永宁侯府的请帖,王老夫人把欲回书房的萧云旌叫住,扬了扬手里的烫金帖子,说:“你看看,比你小的都成家了,你让我怎么说你?”   “好了我不说了,免得你又告假跑到庄子上去不回来。随你吧。”王老夫人催婚催得心力交瘁。   萧云旌也只是叹了口气,回书房去见从西州部回来的人。“这是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永宁侯父子离开之后的第二晚,世子折回乌兰城,见了阿丽雅郡主,在她那里过了一夜。然后阿丽雅就跟着走了不见了。”   “可有派人跟踪?”萧云旌问道。他也是两个月前才知道这件事,西州部那边,有他的人。   “对方有备而来,做得很小心,在路上跟丢了。”送信人觉察到萧云旌脸色有些低沉,说话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阿丽雅失踪多少日了?”萧云旌看完信,抬眼看了他一眼。   “有一个半月了。”   一个半月,应该到京城了。这件事应该被人利用了,或者,有人先一步知道了阿丽雅的事,准备拿这件事做文章。“人应该在京城,或者京城附近的庄子,要在十月二十之前把人找出来。”最有可能的,是在十月二十那日爆发,但不能保证会有其他意外。   初冬的天,还有几分暖意,罗安宁搬了蕉叶古琴到庭中,坐在银杏树下弹琴。过去为了讨好他,为了争宠,她苦练琴棋书画,那时候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他的一句好,在他眼里,她从始至终都是仇人的女儿,为了荣华富贵爬床的贱女人。呵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想改变自己凄惨的现状有错吗?这一世,所有得罪过她的,统统都去死!   这一次是成永皓,下一个就是成芙宁。那些轻视她的,看不顺眼的,她一个也不放过。   琴声被打断,罗安宁收敛起凶煞之气,换上这一世招牌式的微笑,从婢女手里接过信,粗略浏览一番,计划泄露了,有人插手管了这件事,并且通知了永宁侯府。原本安排的一出大戏,不得不提前了。“告诉那边,走第二步。”同样会很热闹,很精彩,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成靖宁还在凝华院内跟着成芙宁一起学琴,花月就匆匆进门来,对着成靖宁小声道:“姑娘,大事不好了,侯府门外来了好多人!”   “怎么回事?”成靖宁眼皮跳了一下。   曹师傅停下抚琴的双手看向成靖宁,成靖宁只得欠身道:“曹师傅,向您告个假,出了一点事情,我要过去看一看。”   “那今天就到这里,两位姑娘都去看看吧。”曹师傅说。侯府有事,她怎能安心授课?   成靖宁躲在大门后,看着外面人山人海的,站前面的,赫然是阿丽雅,此刻正急声痛斥成永皓背信弃义,花言巧语,两面三刀。说他虚伪,谎话连篇。“明明不要我,却又给我希望。我们西州部的女子,就那么好骗吗?”她把那柄镶了绿宝石的匕首扔到侯府门前。   成靖宁听着,从阿丽雅的话里理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成振清和乌古力解释清楚是一场误会之后,当夜宴请了他们父子,没有酒后乱性的事发生,一切很平和,结果在他们走后的当夜,成永皓又折了回去,把阿丽雅约了出去,说了许多情话,说他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已经爱上了她,告别那夜就想和她表露心计,但碍于父亲在场,不好开口。之后挣扎了一天,终于顺从自己内心,返回来找她。阿丽雅惊喜万分,被突如其来的情爱冲昏头脑,便什么都不顾了,于是当夜两人干柴烈火,做了夫妻该做的事。然后她就跟着成永皓回京城,中途成永皓怕被发现,多次折返成振清带领的大部队。   快到京城时,成永皓说他要先回去和家人商量,让她在固安等他,等他劝服父母,就回来接她进门,结果等到的却是他十月二十,要娶安定侯之女的消息。阿丽雅觉察到自己被骗了身心,就到永宁侯府来讨个说法。之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是因为上次她来,结果被悄无声息的送回去,这次索性撕破脸皮,闹开了让大家伙儿都看看,她们西州人没那么多心眼和规矩,不怕被看笑话。   成靖宁听她的话漏洞百出,正想出去解释几句,被成芙宁拉住:“祖母和父亲他们会解决的,你出去岂不帮倒忙?”   成永皓凭白无故被泼了一盆脏水,又是大庭广众之下,着急着想上去解释,成振清挡住有些无错的儿子,对哭哭啼啼的阿丽雅说:“姑娘,自从我们和乌古力首领谈妥之后,在乌兰城歇了一夜就离开,这期间,永皓一直在我身边,不曾离开我的视线一刻钟,随我们一起去乌兰城的数十名兵将可作证。”   接到萧云旌的通知之后,他就开始准备,只不过那边比他快了一步。当时一起去西州的人此刻就在府上,成振清话一落音,数十个兵将已经出来。众人说法各异,细节不尽相同,但都证明,他们一直在赶路,成永皓不曾消失一个时辰以上的时间,更不可能返回乌兰城和阿丽雅共度良宵。   阿丽雅目瞪口呆,愣愣的想着,这不可能,立刻道:“你们是一伙儿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骗我!我不瞎,认得清人!这把匕首,你们怎么说,总不会说是伪造的吧!”   她把匕首扔到众人面前,刀鞘上赫然写着成永皓的名字。   沈老夫人命人去把放在自己房中的匕首取来,说:“回侯府之后,永皓就把那把匕首交给我保管。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何也有一把。”   白妈妈把匕首取来,已有小厮捡起阿丽雅的那一柄,沈老夫人拿在手里对比一番,说:“的确很像,若不细看,怕是真的会被迷惑。这把匕首上的纹饰是靖宁画的,有许多细微的东西不一样,诸如上面麒麟纹,前脚左在前,右在后。看得出,姑娘这把是才赶制出来的,虽然刻意做旧,但还是和真的旧匕首有一定区别。”   成靖宁想起一年前成永皓让她画的刀鞘纹饰,忙让花月回去取。幸好都在,拿来交给沈老夫人之后,沈老夫人让阿丽雅拿着自己对比,的确有许多细微的不同,“不可能。”   “姑娘别撕了,府上有好几副。”沈老夫人提醒她说。   “那人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人也是假的!”阿丽雅失魂落魄的把匕首还了回去,抓住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人的确有假的,中土有一种以假乱真的易容术。”仇天仇地兄弟从人群中钻出来,绑着一个身形和成永皓差不多的中年男子来,此时他赫然是成永皓的模样,“此人名叫柯百生,号称江湖千面修罗,也正是他易容成世子,到西州部将姑娘拐骗到中土。”他拿出来的,还有这一路上柯百生用到的行头:衣裳,脸皮,头发。   阿丽雅看了看千面修罗,又看了看成永皓,“这怎么可能?”   仇天撕掉柯百生脸上的脸皮,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来,坑坑洼洼如被虫蛀,如何能和成永皓那张年轻脸相比?“既然姑娘说已和世子有了夫妻之实,我想你应该记得他身上的特征吧,诸如胎记或是明显的痣什么的?” 第74章 大嫂   阿丽雅失魂落魄地回忆道:“他背后正中有一颗红痣, 头顶有两个旋, 一个里面有黑痣, 长了两根头发。”   为验证成永皓的清白,仇地扒开柯百生的衣裳, 他白皙的后背赫然长着一颗红痣, 在场有不少女人,见到这一幕都转过头去或是捂脸。之后验证他头顶的旋,正如阿丽雅所说的,两个旋儿, 中间有一颗黑痣,长着两根头发。   “我们永皓后背并无红痣,也没有两个旋。”顾子衿道, 她的生的儿子, 特征她最清楚。阿丽雅看过之后,确认成永皓头上只有一个旋儿。   仇天说道:“阿丽雅郡主,你被人利用了。”   阿丽雅看着地上相貌猥琐的男子,再看了看成永皓,油然而生一股恨意,杀气腾腾的指着众人道:“你们大祁人都是骗子, 一定是你们为了推脱合起伙来骗我!成永皓,既然你无情, 也休怪我无义!你们这群虚伪狡诈的大骗子!我一定会报复你们, 报复大祁!等着瞧吧!”   被看够了笑话,阿丽雅掩面大哭, 带着婢女跑了,剩下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者。还来不及安抚解释,阿丽雅已不见了踪影,成家诸人具是面面相觑,就此事还得跑一趟西州部。   “两位壮士请进府说话。”成振清抱拳对仇天仇地兄弟说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必须查清所有真相,否则惹怒乌古力首领,后果不堪设想。原以为亲自走乌兰城一趟便能解决,想不到转手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是他太大意了。   “我家主人也有一些东西要交给侯爷和老夫人。”仇天抱拳说道。   兄弟两个正揪着柯白生起身,准备进侯府时却突然飞来一只箭,从他的左耳穿头而过。此人箭法精妙,箭贯穿之后并无脑浆蹦出,甚至箭头连血也没有,中箭后的柯白生当场死亡。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成芙宁闭上眼睛的同时,把成靖宁拉到一边。   “这是……”这样精准的箭法,让成靖宁想起去年春天放风筝那天被射断的蜈蚣,是同一个人吗?   成芙宁低头沉思,看过竹姨娘的惨象,她如何会再惧怕死人,睁开眼再去看人群,目光扫过所有人,果然看到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消失在人群中。扯了扯成靖宁的袖子,成靖宁只看到一个背影,“你认为是……”   “罗安宁。”她的转变,她的古怪,成芙宁最清楚。   “她总让我觉得,她好像能预知一切。”罗安宁出现在这里,绝不是看热闹这么简单。   成靖宁若有所思,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了人命,围过来的人更多,没多会儿京兆尹的人过来,封锁了现场。   仇天仇地派人抓到他后,只审了几句就带过来,还来不及进一步拷问,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杀了。商议过后,尸首被留下,继续追查幕后凶手。   安定侯早得了消息,在围观的人群中把今天发生的事完完整整的看了一次,登时失望的摇头,哪怕李馥盈去了,永宁侯府还是这么的血雨腥风,他如何能把女儿嫁进来?想到爱女一波三折的亲事,登时有了退婚的念头。哪怕自家名声受损,也不能把女儿推入火坑受苦。   想到这里,安定侯回了侯府,和夫人及母亲商议此事,联系诸多事情,一致认为把殷沅徽嫁入成家太凶险,同意退婚,哪怕名誉受损,也要退了。拍板过后,安定候和夫人主动到永宁侯府,提了此事。   此时侯府门前的人群散开,反转,再反转,让人分不清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更兼柯白生被当众射死,更为此事添了几分神秘,无论真相是什么,反正眼下不会无聊了。   刚送走仇天仇地兄弟两个,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就迎来安定候夫妻。后门,一个戴面纱的女子敲了门,小丫鬟见来者陌生得很,问道:“姑娘找谁?”   “我找你们二姑娘成靖宁,把这个交给她。”蒙面女子拿出安定侯府的信物来,让她转交给成靖宁。   成靖宁还在行云院中,和成芙宁说侯府过去一众姐妹的事,猜测谁可能幕后推手,以及阿丽雅含恨离开,会带来什么后果。见到花月拿进来的玉佩,说:“谁要见我?”玉佩上有字,写着“阿沅”。   “不知道,只听后门的门房说是个姑娘,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花月转达着小丫鬟的话。   “芙姐姐你先等等,我去看看。”成靖宁对成芙宁点头说,和聪明人说话就这点好处,什么事一说就明白,条分理晰,不拐弯抹角,商议一番之后,许多事情都变得清晰明了。   成靖宁到后门,见到门外站立的戴面纱的女子,这个人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恍然想了起来:“殷姑娘!”   “是我。”殷沅微摘下面纱说道,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好听,只是今日带了几分焦急。   成靖宁看着她娇花一样鲜妍艳丽的面容不禁怔了怔,道:“快请进。”   “我来是有事情要说,我爹娘他们到侯府来了,说或许是天意如此,我不该嫁到永宁侯府,要退婚。”殷沅徽焦急道,脸色黯然。   成靖宁无心再惊叹她天人般的容颜,大吃一惊问道:“为何?”   “接二连三的波折,我爹娘很担心,他们怕我日后过得不顺心,为了稳妥起见,所以来商议此事。”今天能冒出一个阿丽雅,不知明日是否会再出一个李馥盈。   成靖宁领着重新戴上面纱的殷沅徽去行云院,问道:“殷姑娘自己的想法呢?”   殷沅徽沉思片刻,说:“我相信永皓,他是个有担当的人。”府中长辈对比过成永皓和成启铭,说成永皓比成启铭果决有担当,那时她深以为然。不只是如此,她曾两次迎接他得胜归来,人群中目光短暂的相聚,仿若一眼万年那么久,那时候她就认定了这个人。   “只要姑娘相信就好,我们去昊晖堂。”成靖宁相信事情还有转机,“花月,你回去告诉芙姐姐一声,请她先回凝华院,我去昊晖堂那边了。”   昊晖堂中,安定候夫妇已和沈老夫人及成振清说完自家的决定,“这事反悔的是我们,与贵府无关,所有后果由安定侯府承担。”   成永皓跪在安定侯夫妻面前争取道:“伯父伯母,晚辈会一辈子待沅徽好,求两位给晚辈一次机会,不要退婚。”   安定侯叹气,说:“沅徽是女子,一生荣辱喜乐系与父母、夫婿和儿女,我们不敢拿她的后半生去赌。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我们有我们的顾虑,你应配一个更有胆量,更有担当的妻子。徽儿只是一介闺阁弱女,担不起此重任。还请诸位收手吧,趁着现在还来得及。”   白妈妈在沈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沈老夫人一改刚才的坚持,说:“既然如此,那就依了侯爷和夫人的意思,退婚吧。沅徽是个好姑娘,我们不能耽误她。”   “祖母!”成永皓抬头,惊愕的看着沈老夫人。沈老夫人坚定的摇了摇头,成永皓才终于死心,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朝安定候夫妻磕了一头:“就依祖母所言,我给不了沅徽安稳的后半生,不能再耽误她。一切由我而起,退婚的所有恶果应由我一人承担,她不能担这污名。”   刚才准备敲门的成靖宁,听见里面议论的声音,同样失魂落魄的收回手,双方长辈都已同意,她再努力又如何?   殷沅徽却是着急,砰砰的敲门。   安定候夫妻见到女儿,惊得站起来道:“阿沅,你怎么来了?”   “爹娘不问过我就退亲,我不同意。”殷沅徽坚定地道。“好女不许两家,女儿既然定了亲,此生便跟定永皓,我相信他。”   “您说为了女儿后半生的安稳才退婚,只是哪家就真的安稳了?就是咱们家,也有难念的经。过日子不就是日复一日解决难题,迈过一道又一道的坎儿?无论将来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不会退缩,为妻者,便要与夫婿同甘共苦,哪能缩在后方享乐,自欺欺人?”殷沅徽铿锵有力地说道,她此刻,像一个果决的将军,一往无前。   安定侯夫人欲扶起女儿,试图劝服她说:“阿沅,你还年轻,不明白。”   殷沅徽比他们想象中的坚定,磕头求道:“女儿顺从了十几年,乖顺了十几年,这次女儿想任性一次。我殷沅徽愿嫁成永皓,日后无论是福是祸,路是我选的,我都不后悔,求父亲母亲成全。”   成永皓握紧殷沅徽的手,郑重道:“晚辈此生只愿娶殷沅徽为妻,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求伯父伯母给晚辈照顾阿沅的机会。”   “伯父伯母当初同意把沅徽姐姐嫁给大哥,不也是看中大哥的人品吗?大哥始终未变,变的是躲在幕后害人之人。原本父亲和大哥一妥善处理好阿丽雅之事,只是被居心叵测之徒利用,也幸好祖母和父亲处理及时,才未铸成更大的误会。这次大哥被人阴了一把,我想他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定会周全行事。”成靖宁也站出来说道。   含情脉脉的情话和劝说,让安定侯和夫人叹一声气,“无论你说得再动听,都抵不过日后身体力行,我希望你说到做到,一辈子待阿沅好。如果你辜负了阿沅,我安定侯府也不是好欺负的。”   “晚辈一定会照顾好阿沅,此生定不相负!”成永皓此刻情话说得极溜,峰回路转,让他喜极而泣,朝安定侯夫妻又磕了几个响头。他旁边的殷沅徽,也是热泪盈眶。   事情出现转机,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都如释重负。“既然如此,那五日之后?”   “殷家定会把阿沅嫁到贵府,她不懂事,还请几位担待。”安定候看着女儿,无可奈何地道。   沈老夫人说道:“哪里哪里,侯爷和夫人太谦虚了,能娶沅徽是永皓的福气。”   商议婚姻大事,没未婚姑娘的份,两家和解之后继续商谈,把成靖宁赶出昊晖堂。有些不忿,不过有个好结果也是好事。   回行云院,成芙宁还没走,一直等着她,见人回来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看起来不像很着急的样子。   “是安定侯府的人来了,出了一点波折,好在说清楚了,十月二十就等着嫂子进门了。”成靖宁喜道。   “事不过三,这次一定顺利。”成芙宁微微笑道。   但阿丽雅走之前怨恨的眼神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乌古力首领因此和大祁反目,怕又要起硝烟了。   “我听说西州部一直在大祁和大夏之间摇摆不定,哪怕没有阿丽雅的事,迟早也会背叛大祁,只有出兵彻底将其扫清,才能永绝后患。”成芙宁劝她说。   “只是打仗太劳民伤财,陛下登基六年,已打了两场了。”国力再雄厚,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这等国之大事,就不该我们操心了。朝中的文武大臣总会有法子的,对武将来说,可不盼着打仗,有仗打,就有功劳挣,就能加官进爵。”成芙宁分析说,她身在深闺,对外边的事也有耳闻。   成靖宁端着清茶,听了成芙宁的一番话后顿时了然,现在沿海安定,南边和北疆算得上太平,唯一的火?药桶便是西疆那块儿,想要建立功勋,有什么比搅乱西疆局势来得更快?兴许不久之后就见分晓了。   永宁侯府跟前发生的事自是逃不过朝中言官御史和今上的眼睛,被抓住把柄的成振清和成永皓,被狠狠的参了一本。赵澈翻看堆积如山的折子,一笑了之,并不做反应,只让成振清安心给儿子办婚礼。   十月二十,安定侯嫁女,十里红妆,一百零八台嫁妆如流水一般抬进永宁侯府,成永皓这婚结得不容易,去接新娘子的时候笑得像个傻蛋一般,成靖宁看着都觉惨不忍睹,只好拉着成永安吐槽。   长兄大婚,成永安在十月十七回京,他的个子冒得快,比成永皓高出半截拇指,过去长着一张老重持成的脸,现在却往清秀方向长,变得柔和了许多,不过稳重却是一层不变。听了成靖宁的话,也只笑了笑。现在成永皓成家,姻亲故旧都来调侃他,让他明年考个状元,也娶一个漂亮媳妇。不过今天作为迎亲团之一,他得帮兄长应付殷家那伙读书的舅子和连襟,把大嫂接回来。   成永皓的婚礼侯府原本想着低调些,不过经历诸多事情之后明白,想低调是不行的,索性放开了大办,是以这日侯府热闹非凡,锣鼓喧天,只鞭炮礼花就准备了近千两,侯府上下更是张灯结彩,彩绣辉煌。   大门前站满沈、顾以及成氏旁支的姻亲,看到花轿来,成靖宁和沈嘉月以及成家旁支的女孩儿们挤在一起,看成永皓迎新娘子进门。下马之后,成永皓站在天地神案前,拿起绑了大红花的弓箭,朝新娘子的花轿上射了三箭。   而后在沈珵、成永卓以及顾家表兄的簇拥下,成永皓被推到花轿前,作了三个揖,请新娘下轿。不过喜娘得了安定侯家的吩咐,有心考一考他,让他对诗,不许请人帮忙,得自己写。无法,成永皓只得自己动笔墨,写了满满一页情话。   “世子字写得不错,不过还得看新娘子满不满意。新娘子如若不喜欢,还得重写。”喜娘拿着红笺字说,从两侧的窗边递了进去。   等了一阵之后,喜娘把耳朵贴在轿窗边,听新娘子说话,不住的点头。这时候新娘才下轿,成永皓看的眼睛都直了,直到手里被塞进红绸,被左右兄弟调笑一阵之后,才牵着新娘子进府。   近大门后新娘子跨马鞍走火盆,不过殷沅徽跨火盆时成永皓紧张得不行,索性抱着人跳了过去。   “大哥没救了。”成靖宁咬着耳朵对沈嘉月说。   一边的顾婉琰耳朵好使,听到成靖宁的话后笑道:“可不是?殷家姐姐我见过,那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便是我见了都喜欢,更何况表哥?”   新人进门,照例撒谷、豆和草,大家伙儿跟着起哄,撒得满院子都是。   “走了走了,快跟上去!”新人进了大门,都簇拥着跟了进去。之后两人每跨过一道门槛,便有司仪在一旁高唱着吉祥祝福的话,就是成靖宁听了也觉有趣,跟着左右的女伴,提着一篮子新鲜花瓣,使劲儿的往两人身上招呼。   这回成永皓娶妻,沈老夫人很是大手笔,羊绒红毯一直从侯府门前铺到喜堂,又到天香苗圃定了许多反季花卉,只是迎亲撒的这些花便有数金。   喜堂更是热闹非凡,今日所有的姻亲故旧都在场,目光齐齐盯着缓步走进的新人。成永皓紧张得不行,牵着殷沅徽目不斜视的步入堂内。   司仪高唱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这时花跟不要钱似的撒的整个喜堂都是。成靖宁穿着玫瑰红的交领襦裙,配着粉色垂袖束腰短比甲,戴着一个金晃晃的项圈,站在堂中很是喜庆,这时候撒着红色的花,和沈嘉月交头接耳的说话。   两年,还有两年。   新人送入洞房之后,便没姑娘们的事,一群人坐在一堆吃席,三三两两的说着话。今天很热闹,但也有些煞风景。成启铭不请自来,他到底是成永皓的嫡亲祖父,不能赶他走,新人行礼的时候,他也坐在上头,怎么看怎么碍眼。   还有荀太夫人,自从家医叮嘱她要静养之后,很是顺从,两年下来精神越发的好了。她早先想着成永皓娶荀家女为妻,今日参加曾孙的婚宴,自是没有好脸色,拉长个脸,比参加葬礼还凝重几分。好在两人都是小角色,并不影响大局。整个流程下来,还是热热闹闹的。   吃到一半,洞房那边闹完,成永皓被推出来敬酒。他胸前带着一朵大红花,这时候笑起来像乡下地主家的傻儿子。被拌在一群同龄人中,被灌了一杯又一杯,他似在抱怨兄弟们不讲义气,接着又是一番嬉闹调笑。   大祁的婚礼大多在黄昏,吃过席之后,已到戌时二刻,今天热闹了一天,成靖宁也跟着喝了些酒,散席后到碧湖边歇息。沈嘉月得了允许,得以永宁侯府留宿,这时候也喝的微醺,扶着成靖宁坐在湖边的假山下吹风散酒气。   沈嘉月捧着脸,望着一湖秋水,打了个酒嗝,双手捧着脸傻笑道:“好热闹好喜庆啊,看得我也好想成亲。”   “还早呢,得让二表舅母给你慢慢挑。”小姐妹之间的私房话,说得大胆没顾忌,反正没人听见。   “我要找个英俊的,长得不能比永皓表哥差,要志趣相投的,善骑射,有说不完的趣事,还要能陪我玩陪我闹的,不能太古板。”沈嘉月痴痴笑道,想象着未来夫婿的模样,又问成靖宁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我?”成靖宁一想到要结婚家人,不用吹风酒已醒了一半,说:“我不想嫁人,如果可以,最好一辈子不嫁人。”   沈嘉月笑她说梦话,道:“你是女子,怎么可能不嫁人。等你长大了,自然就嫁出去了。说说,说说嘛,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好男人都在我们家,看到我爹我哥,就觉得外面的都是不入眼,所以首先得比得过他们。”成靖宁说,“我大概比较自私,不希望自己将来的丈夫蓄婢纳妾,一想到要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就觉浑身不自在。还有婆媳和儿女教养的事,如果遇到难伺候的婆婆,日子岂不难过?还有生孩子,我怕疼,如果没挺过去走了怎么办?我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遇不到一心一意的那个人就不嫁。哪怕将来自梳做个老姑娘被人非议也不嫁。”   “如果祖母和爹娘真要我嫁,我就找一个家世低一些的,我能拿捏得住的。性子必须好,最好是读书人,像二哥那样的,不能是武人,武人脾气暴躁,会打老婆。不能比我大太多,否则心眼太多我算不过他,也不能比我小,免得像带孩子似的。最重要的是,必须长得好看。”说起终身大事,成靖宁说话也自相矛盾,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沈嘉月笑她太傻:“你大底真的在痴人说梦,哪有男人不纳妾的,就算是殷家男子也有通房。伺候婆母生孩子这事,女人都要经历的,偏你就如临大敌。等着瞧吧,以后你要嫁人之后,有了儿女之后,我可会上门可劲儿的笑话你。万一你以后真嫁了个老男人呢?就像萧伯爷那样的,不仅老,而且还是武人,块头那么大,一巴掌下来你可吃不消。”她喝得有些多,说话逻辑不连贯,东一出西一茬的。 第75章 自欺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还早, 他可等不及了。萧祖父和王祖母想抱曾孙, 催的很厉害, 他现在功成名就,该成家了。”成靖宁点了点沈嘉月的额头, 呸了一声说, “我才不嫁他,看到他我就害怕。”   “嘿嘿。”沈嘉月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像传说中的预言者,睿智高深, 但很快又像个好奇心重的八婆,八卦着萧云旌的事:“你说萧伯爷都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不娶妻呀?”   成靖宁对萧云旌娶谁并不关心:“我哪里知道, 不是说要找一心仪的女子吗?也许找到了就娶了。”   “我听人说, 萧伯爷娶不到妻子是因他克妻,之前订过几门亲事,那些家的姑娘不是意外死了就是生病没了。之后吧你也知道,大公主想招他为驸马,结果他成了大公主的叔叔,然后是方家女, 和奶兄弟私奔了。现在嘛,估计没有谁敢把女儿嫁给他了。”沈嘉月说道, 其实沈家倒有几个合适的女孩, 最后听到这个传言后都打消了联姻的心思。   两人聊开了胆子变得贼大,反正宾客都陆陆续续走了, 下人们在收拾昊辉堂和清晖院以及琼华院,甚少有人到这边,加之碧湖靠近内院,不会有外人来,成靖宁没了顾忌放开了说:“这个年纪了不娶妻,有三种可能。”   沈嘉月推了推她,说:“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成靖宁放低了声音,说:“第一,他可能有隐疾;第二,他恐婚,不愿娶妻;第三,他不喜欢女人。”   沈嘉月听得瞪大眼睛,但转念一想,成靖宁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好像很对,会不会是他喜欢男人?”大周朝后期男风盛行,好多高门仕宦家的男人都养着男宠,尤其后期的几位皇帝。   成靖宁看着天上的弯月,夜色朦胧,乌云开始聚拢,是要变天的前奏,喝醉了酒,秘密就变得不那么神秘了,说:“罗安宁告诉我的,有一次她专门对我说,什么克妻想寻一心仪的女子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喜欢男人找的借口。她还告诉我说萧伯爷有不可描述的嗜好,还喜欢童男童女,让我离他远一些。”   “切,她的话你也信。”沈嘉月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不知道吧,忠敬侯府想把罗馨宁嫁给萧伯爷,只可惜被王老夫人拒绝了。”   “这你也知道?”成靖宁惊讶地看着沈嘉月,她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不像是个嘴碎的。   沈嘉月捧着脸,一脸回忆状,说:“一次我去向祖母请安,无意间听大伯母和祖母说的,她们人脉广,消息灵通,什么不知道。我看罗安宁就是在报复诋毁萧伯爷。”这点上,她突然变得很聪明。   “总之不管真相是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等他娶妻,我们跟着长辈去喝喜酒就对了。平日里离他远一些,总之我怕他得很。”萧云旌人太深沉,总给人老谋深算之感,还有他身上的杀气和戾气,总让人不寒而栗。   沈嘉月今夜喝得有些多,歇了这么会儿肾开始叫嚣,说:“我先去解手,你在这里等我。”   “不用我跟你一起?”   “不用不用,我找得到地方。”沈嘉月站了起来,走路时步子算得上稳当,茅房在碧湖外边有一个,沿着回廊出去就是,并不远。成靖宁想了想,便没跟去,继续坐下吹风。   萧云旌就站在假山背后,将二人的谈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自认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将来也会是个好丈夫,怎就这么被嫌弃?虽说的确有克妻之嫌,但他从未辜负过任一女子,如何就比不得成振清和成永皓成永安了?   他原以为是上一世的经历给她留下阴影,哪怕没有记忆,也会害怕婚姻,想不到听到后来的话,简直忍无可忍!   有隐疾?很好,恨不得立刻就证明她说的全是胡话,想到她还小,只得暂时放她一马,等她进门之后再狠狠教训她一番,让她看看他有没有隐疾!   恐婚?这个没心没肺的,亏他等得那么辛苦,她却没有觉察到一丝一毫,好想教训她一番,让她也尝尝相思之苦。   喜欢男人?他正直得不能再正直,看他的长相,就不是那等有不良嗜好之人,怎就被说得那么不堪了?想着现在还不是报复的时候,只好都先记着,以后一笔一笔的清算。   “怎么还没回来?掉茅厕里了?”成靖宁等了片刻嘀咕道,准备到外边看个究竟,哪知转角就遇到萧云旌,正一脸不善的俯视着她,脸上阴雨密布,酝酿着骤雨雷电。   “萧……萧大哥……你怎么……在这里?”成靖宁磕磕巴巴地喊道,他一直在这里吗?该不会都听到了吧?如果是,那就糟了……最好才转过来,最好什么也没听见!她低下头祈祷着。   “喝多了,过来吹风。”其实是他看到她和沈嘉月往这边走,情不自禁的跟了过来,哪里知道两个丫头胆子那么大,胡说八道了一通。隐忍着怒气,萧云旌用自以为平缓的语气说:“以后那些没影子的传言,不要听,也别到处乱说。”   天!听到了。背后说人坏话被当面抓包是什么感觉?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成靖宁的脸霎时间胀得通红,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她生平第一次和小姐妹胡侃就这么被当事人听到了,真是人生一大污点。“对……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乱说了!”成靖宁鞠躬道歉,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原谅的话,成靖宁就这么弯着腰,僵持着,感受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萧云旌负着手看着她,怒意未消,教训道:“以后别乱嚼舌根,要说人坏话就别让人听到。”   “是!下次再也不敢了!”成靖宁赶忙道歉。   “嗯?”萧云旌语气上扬,疑问道。   成靖宁赶紧道:“不会有下次了,以后再也不说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完,豁出去一般的拔腿就跑。顺着路去叫沈嘉月,沈嘉月迷迷糊糊的从茅房出来,看到惊慌失措的成靖宁,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见你这么久还没过了就来寻你了。我们回行云院吧!”成靖宁拖着沈嘉月往自己的地盘走。她心如擂鼓,觉着以后都没脸见萧云旌了,不,以后最好别见!   回到行云院,水袖和花月几个扶沈嘉月去沐浴,成靖宁还怕得要死,索性决定继续喝,喝得酩酊大醉就不会记得刚才的事,让云岫去拿酒来。云岫疑惑着问道:“姑娘,这么晚了还要喝么?”   “要的要的,今天大哥成亲我心里高兴,必须多喝几杯。多拿一点过来!”成靖宁扯谎说,催促着让她赶紧去端酒。   自欺欺人的喝了大半宿,如愿以偿的醉倒,末了还是几个大丫头帮着梳洗沐浴。“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就醉成这样了?”水袖和花月一起,把成靖宁扶到床上,拉过锦被给她盖上。   云岫低着头,说:“姑娘要喝,她说今天世子成婚,她高兴,所以我就去拿了。”   今天大喜的日子水袖也不好责备云岫,只说道:“喝酒伤身,下次姑娘要喝你得劝着。”   云岫绞着手指,认错地道:“知道了。”   这一觉成靖宁睡得极沉,如愿以偿的,忘记昨夜所有的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早起拉开帘子,伸了个懒腰,又是新的一天。   叫醒沈嘉月,两人都穿戴整齐了,准备去昊晖堂那边。两人脸上都是瞧新人的新奇劲儿,显然昨夜都喝多了,一切好似梦一场,不知真假,是相互间挽着手,去请安用早点。   她们来得算早,这时候沈老夫人还没到,成靖宁就站在成永皓和殷沅徽对面,偷看着这对小夫妻的反应,成永皓红光满面的,殷沅徽则是新妇的娇羞,两人站一处很登对。她大哥很满意这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媳妇儿,一直用眼睛偷瞄新大嫂,只差黏她身上了。看来昨夜很美满很和谐,家庭和睦是好事,成靖宁想着。   沈嘉月的目光直接得多,看过之后凑到成靖宁耳边低声说:“表嫂好美呀!”她的声音不大,但附近的人都听得到。被亲戚家的姐妹夸奖,殷沅徽的头比刚才又低了几分。   没过多会儿,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都到了,新人开始敬茶。沈老夫人金库大,封了一个厚厚地红包给殷沅徽,成振清则是家传的玉雕麒麟,顾子衿是一对分量很足的赤金镯子。轮到成靖宁,送的是一对玉镯子,是她自己画的花样子,送到玉器铺新打的。   “芙姐姐不方便过来,她的礼就托我带来了。”因守孝的关系,成芙宁避着嫌,没参加婚宴,今晨更没过来见新嫂嫂。她平日里也攒了些银子和首饰,拖人到大觉寺请了一个羊脂玉的观音吊坠回来。   “芙妹妹有心了,还劳你替我谢谢她。”殷沅徽说话温温柔柔的,回礼是琴谱和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沈嘉月是亲戚家的女孩儿,送的东西并不贵重,是她绣的荷包,里面装着一些小玩意。   今天见成家的长辈,成启铭和荀太夫人都不在,或许是知道自己碍眼,都没过来。家中人口简单,很快就认完了,至于沈家和顾家的,则由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带去见。   饭厅了摆了早饭,殷沅徽原想站着立一立规矩,被顾子衿阻止,说:“快坐下,咱们家没这规矩,以后也别这般。”殷沅徽迟疑着看向成永皓,成永皓冲她点头过后,才落了座用早点。   新嫂嫂进门,气氛依旧很融洽,用过早点后,成振清去上朝,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拉着新人说话,成靖宁则送沈嘉月回令国公府。“到门口就好,我自个儿坐马车回去。”沈嘉月挥了挥手对成靖宁说,“等上几日再来找你玩儿。”   送走人后,成靖宁抱着噜噜去凝华院,把殷沅徽给成芙宁的回礼带过去,顺带说昨日婚礼的事。   成芙宁安静坐着听她侃谈,“大哥是世子,娶妻当得起这份热闹。”   “这次错过了大哥的,希望能赶得上二哥的份。”成靖宁说。明年十二月,成芙宁三年孝期期满。   “二哥说要等考取功名之后再成家,明年三月春闱,加上议婚,一整套流程下来,估计就在明年年底或是后年初了。”成芙宁盘算着道。   “明天二哥就要回松山书院了,这几年他一直在外求学,刻苦用功,明年一定能考上。”成靖宁想着稳重的成永安,比起成永皓来更有未来族长的风范。不过经历最近一年的波折后,成永皓也成长起来。   “我没什么好送二哥的,做了一套衣裳、鞋子、袜子、扇面和护膝给他,你帮我带过去吧。”成芙宁命映秋把包裹取来交给成靖宁。   成靖宁挥了挥手,说:“明天送他走的时候你亲自交给他吧,二哥都知道的。”成芙宁的安分乖巧,为她在侯府赢得了一席之地,成振清再不喜她,也不能忽视这个女儿,顾子衿心里有疙瘩,但看在她识时务的份上,也逐渐放下隔阂,偶尔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成芙宁长得不像成振清也不像翠竹,反倒随了沈老夫人,很是容颜很是清丽精致,初见时并不觉得惊艳,却越看越觉她美若天人。是以沈老夫人待她很复杂,在教养上也没马虎,至于成家兄弟对她,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成芙宁犹豫着:“我……”   “不管过去如何,你始终是侯府的一员,家里人也开始接纳你,你也得慢慢走出去。虽说待不了几年了,但这里终归是你的家。送一些小东西给兄长,有什么拿不出手的?”成靖宁说道。其实她很佩服成芙宁,聪慧剔透,脚踏实地,这样的人很少见了。   成永安急着回松山书院,第二日天还未亮就动身了。成芙宁跟着成靖宁一起送成永安,在成靖宁的鼓励之下,把包裹递了上去。   成永安拿到东西,意外地笑了笑,说:“多谢芙妹妹。”   “大哥,明年二月等你回来。”成靖宁对离去的成永安挥了挥手。为了准备明年春闱,今年不回来过年。   “好!”成永安也挥了挥手,钻进马车之后,车把式挥动马鞭,驱车离开京城。   婚礼过后,侯府回归平静,府上成靖宁照旧跟着顾楷学画,和成芙宁一起学琴,做女红习书法。沈老夫人为了让孙媳妇早些管家,在成永皓上朝期间,便把殷沅徽带身边,教她熟悉侯府的大小事务。顾子衿知道自己不是管家的料子,对此并无异议,便一门心思伺候成振清,同时开始挑选二儿媳妇。   派去和乌古力首领交涉的人还没回来,暂且不知将来有何变故。阿丽雅回西疆后便没了消息,据那边的探子来报说,她没回西州部,眼下不知所踪。这把悬在头顶的剑,便不知何时会落下。她的事刑部那边一直在追查,尤其柯白生当着许多人的面,被人一箭射死,怎么看都不是只冲着成永皓这么简单。   这期间,卫老夫人曾上门探口风,沈老夫人这回拒绝得直接,说成靖宁性子不够泼辣,和沈珵并不合适,她和顾子衿想着为成靖宁找一个脾气温和的读书人,家世不重要,门第低一些没关系,成靖宁拿捏得住即可,没把谢氏供出来,免得引起沈家的矛盾。   回国公府之后,卫老夫人把沈珵叫到跟前训了一顿,大抵是说他平日里太跳脱,做事乖张没轻没重。“你但凡安分一点,你表婶也会答应。看样子,成家估计会等明年春闱过后就开始相看了。”   沈珵一阵失落,说:“祖父不是说,男孩子年轻时跳脱一些没关系吗?他还说成家以后就好了,你看永皓不就这样?”成婚之后,成永皓简直脱胎换骨,他怎就不行了?   “算了,还是让你娘帮你看吧。”卫老夫人被拒绝后有些受伤,抱怨完孙子又和沈傲唠叨,怪他没把孙子教好。   对此沈傲很无奈,有点悔不该当初。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脸去道歉,不过天下的好女孩儿多得是,没必要盯着成家的那个。“让老大媳妇慢慢相看就是了,何必着急?”   卫老夫人对谢氏算得上满意,但在选孙媳上,她有些恼火,谢氏对小儿媳的人选挑得很,差不多把一等公侯得罪光了,眼下好不容易觉得亲戚家的好,结果却没看上沈珵。“话虽这么说,你也让良骥劝着谢氏一些,别那么挑了。”给沈瑭选媳妇儿的时候,谢氏也没这么挑三拣四的。   从西州回来的人说,乌古力首领表示阿丽雅只是他众多女儿中的一个,比起部落安稳算不得什么,他不会因此和大祁闹翻。解药暂时缓解了镇痛,但还未根治,是以永宁侯府便在西疆安插了人手,时刻紧盯西州部和大夏,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飞鸽传书回京城。好在一直到年底都风平浪静,西州部以及整个西疆没有异动,总算可以安稳的过个年。   殷沅徽进门后的第一个年,便跟着沈老夫人一起准备各色过年的用品。为了让她尽快掌管内宅事物,两个月来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至于成靖宁则自己在行云院内修行。   前年她到天香苗圃买了许多洋水仙回来,经过两年栽培和不断添新,院内的花圃一到年节便开满了五颜六色的洋水仙,如此一来往每个院子都送几盆,倒让整个侯府在冬天里都显得生机勃勃。   “大奶奶过来了。”云岫打帘子进门禀道。   成靖宁正在和成芙宁一起做香囊,闻言放下针线亲自出门去迎接。年底雪大,往往下人们扫了雪,很快又堆上了。殷沅徽来的时候,正风大雪大的。“嫂嫂来了,快请进。”   “还是你这地方好,若不是下雪恨不得在你这里多待一阵。”殷沅徽见人后笑道。   成靖宁上前挽着她的手臂,忙道:“可别,大哥会找我算账的。”小夫妻新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嫁进侯府两个月,她大嫂可是肉眼可见的妩媚婀娜起来,脸上是新婚过得和谐才有的红润。   “小丫头还打趣起我来了。”殷沅徽温温柔柔的,但骨子里却和沈老夫人是一类人,做事很大方豪气,有一家之主的气势。进门后,和两个小姑子也相处得融洽,加之行云院内有两只人见人爱的宠物,都喜欢到这里来逗猫。   内院门口,成芙宁也打帘子等着,殷沅徽对她点了点头,“芙妹妹也在。”她不曾因成芙宁生母的事轻视她,像对待自家妹妹一样看待。   “和靖宁一起做香囊,年下走亲戚也好随一份小礼。”成芙宁等两人进门之后放下帘子,也跟着进了来。   殷沅徽喜欢可可和雪儿,一进屋就把两只猫抱怀里,坐在炕上拿起两人的绣绷子道:“好鲜亮的活计,在安定侯府的时候就听说你们两个手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是苏绣的绣法吧?”   “嫂嫂好眼力,的确是苏绣的绣法。因缘际会,我曾跟着一位苏州的绣娘学过一点,之后也买了本苏绣的书回来看。不过还算不上特别好,勉强能拿得出手罢了。”成靖宁奉上热牛乳说。现在施锦绣因为绣得一手好苏绣的关系,被挑选进绣房,活计也轻松了。这姑娘虽然汲汲营营,但都是正面阳光的,很像后世努力打拼,努力改变命运的城市姑娘。成靖宁观察过她一段时日后,准备过上些日子让她到她身边来做事。   “跟我还谦虚。”殷沅徽笑道,可可知道她要看荷包成品,主动的跳到炕上坐好了。“做了这么多呀?”   “是呀,舅公家的,外祖家的,还有堂祖父家和嫂嫂家,总之多做些没坏处。”成靖宁数着说。花样子很多,和往年的完全不一样。 第76章 相亲   因快过年的关系, 殷沅徽提前把正月的月钱带了过来, 侯府产业多, 进项也多,因此姑娘奶奶们的月钱比别的府第丰厚。成靖宁留下自己的那份, 让水袖和花月去给小丫头们发月钱。   “今天来有个不情之请, 我瞧着你养的洋水仙开得好,想讨几盆初二回安定侯府的时候带回去,到时给你带熏鱼和腊肠回来。”殷沅徽抱着猫说道。安定侯祖上是江浙人,那边的熏鱼和腊肠最是有名。   成靖宁听到吃的两眼放光, 立刻道:“那我先谢过嫂嫂了,洋水仙我养了一屋子,随便挑。”说着拉了成芙宁一起去看鲜花。   还没挑上几盆, 云岫又过来禀说世子来了。“我就说吧, 你在我这里待不久的。”成靖宁打趣殷沅徽说,一旁的成芙宁也抿嘴轻笑。   殷沅徽看着两个取笑她的小姑子,柳眉倒竖,让贴身丫鬟新蕊去打发了成永皓:“告诉世子说我东西还没挑好,让他先回去。”   新蕊还没出门,成永皓已经推门进来, 嘴里还抱怨着:“这么久了怎的还没好?”   “嫂嫂在挑初二回安定侯府的花,还没选好, 大哥等一等。”现在是腊月二十四, 还有八天,必须选那些全是花苞的, 还要长得大个的。   “……那慢慢选吧。”成永皓被殷沅徽的美目一瞄,只好放弃。他像上一世陪妻子逛街的丈夫一样,很是无奈,但又不得不照做。   殷沅徽也不磨他,挑选了四盆,“初二一早我过来拿。”   “大哥嫂嫂慢走。”成靖宁刚说着话,成永皓就拉着殷沅徽的手走了。   成芙宁看着两人的背影感叹:“大哥大嫂的感情真好。”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以后芙姐姐也会遇到真心待你的人的。”成靖宁说,至于她未来的那口子,还是看运气吧。   除夕的团圆饭,成芙宁也出席了。眼下东西贸易越加重要,成振清肩上的担子更加繁重,加上他是“后党”领头人,需要帮皇后看管着宫外的各方势力,没多的时间沉溺过去那些糟心事,是以见到成芙宁时,也点了点头,神色算得上和蔼,晚宴后一起放烟花守岁,新的一年就这么到了。   初一大臣命妇们照例进宫参拜帝后,于是一群晚辈就去大觉寺拜菩萨。成芙宁想着去年在寺里遇到的登徒子,寻了个借口没去。   大觉寺香火鼎盛,尤其观音殿内的壁画广受好评,深受文人骚客青睐,是以拜菩萨的香客最多。殷沅徽早听过观音殿内的壁画有名,又出自自家小姑子之手,很是迫不及待的进殿观赏。   “靖宁很有大家风范。”殷沅徽看过之后夸道,成靖宁正想谦虚几句,话就被她大嫂抢先说了:“不过不要骄傲自满,以后得画出更好画才是。”   成靖宁也笑了笑,她这大嫂真是个妙人。“谨遵大嫂教诲。”她双手放在腰间,行了个福礼回道。   殷沅徽拿着帕子掩着嘴笑出声,“你这丫头。”   成靖宁冲她眨眨眼睛,说:“你和大哥继续拜吧,我去拜见了然大师。”   寺中忙碌,成靖宁依旧只和了然大师打了个照面,问了好就离开。路过清莲宫见到王老夫人也在,联想到萧云旌,成靖宁就忍不住想起背后说他坏话被抓包的事,正想扭头走掉,被眼尖的王老夫人叫住:“靖宁。”   成靖宁只好返回去,向王老夫人请安。   王老夫人问道:“今年也来拜菩萨?”   “和堂祖母还有大哥大嫂一起来的。”眼睛扫视一圈,没发现萧云旌,问道:“萧大哥没来?”   “他现在有了爵位,逢年过节都不能在家里陪我们,这不初一就进宫拜见陛下去了。”王老夫人提起孙子,骄傲里带了几分失落。“你不忙吧,陪我走一走。”   “不忙不忙,我也正闲着呢。”成靖宁说,给萧夫人上了香之后,陪着王老夫人去拜菩萨。跪在观音面前,王老夫人念念有词,成靖宁不用过多猜想,便知老夫人在求观音管一管萧云旌的姻缘。   大底还不放心,求过菩萨之后又去找菩提院的了空大师给萧云旌算姻缘。听到了空大师说萧云旌的因缘未到,很是失落,又追问着几时才到。   “大抵两年之后,萧伯爷封侯功成名就之时。”了空大师一双漆黑的慧眼,有看穿一切的魔力,偏他生得慈祥,笑起来很温和。   王老夫人一直盼着孙媳妇进门,盼着抱曾孙,这时得知还要等两年,更是失落,长长的叹息一阵。离开菩提院,成靖宁少不得又要劝上几句。只是为何每次遇到萧家人,都要让她听到萧云旌被催婚的事?   用过素斋歇息一阵后回侯府,沈老夫人一行人今天确是早早的回来了,想来是没什么大事。初二成永皓陪殷沅徽回安定侯府,临走之前到行云院搬了四盆洋水仙。这回走亲戚,成靖宁是推脱不掉了,令国公府,越想越觉得不自在。   见过国公和卫老夫人以及几个表舅表舅母之后,沈嘉月就过来挽着人去了蔻香院。“今年过年红包收得多吗?”成靖宁想着问道。   “尚可尚可。”沈家人丁兴旺亲戚多,有时沈嘉月都记不住谁是谁。“今年你能出门了吧,我还想春天带你去踏青呢,到时候我们也做几个大风筝。对了,大表嫂可还好?”   “今年兴许可以,到时候派人通知你。嫂嫂好得很,今天由大哥陪着回娘家了。”看他们黏糊的样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府上就会添丁。   “等到初七就能去你那里了。”沈嘉月很喜欢成靖宁那地儿,尤其喜欢她的猫和满院子的花。   “我给你带了两盆洋水仙过来,放屋里不用点熏香。”成靖宁想起还在马车里的花。   两人说着话,听着门外有丫头说话,没多会儿进来个眼生的丫头,对成靖宁说:“姑娘,顾夫人叫您过去呢。”   “可有说是什么事?”成靖宁问道。   小丫头低着头说道:“夫人没说。”   成靖宁起身告辞:“我先去母亲那边,等会儿再过来找你说话。”   国公府成靖宁只熟悉卫老夫人和沈嘉月的地方,出了蔻香院后,小丫头却是领着她走另一条路。弯来绕去的,越走越偏,成靖宁奇怪道:“这不是去正堂的路。”   小丫头从善如流,说:“是的是的,走这条路近一些,姑娘跟着奴婢就是。”   成靖宁心下疑惑,登时抓住小丫头的手问道:“你是谁?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不说的话,我可喊人过来了。”   “靖宁表妹息怒。”成靖宁和小丫头僵持的瞬间,沈珵从另一个门钻了出来,笑嘻嘻的和成靖宁赔礼。   “五表哥。”成靖宁倒吸一口气,收回手福了一礼。   小丫头趁着成靖宁抽回手的瞬间兔子似的跑了。成靖宁对沈珵很无奈,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打脸情节,“如果五表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找嘉月了。”   “找得到路吗?我带你过去吧。”沈珵没别的意思,就想见她让她记住他这个人。被卫老夫人教训后,规矩了许多,他听军中的兄弟说,闺中的小姑娘没见过几个男人,很容易被初见的年轻男子吸引,尤其相貌好家世好的,只要先拿下了成靖宁,姑祖母和表舅那边就容易多了。   “……”成靖宁看着穿得花枝招展,如同求偶的雄孔雀般的沈珵,也是无言以对,“我找得着路,不麻烦表哥了。终究男女有别,还请五表哥自重。”她记性好,走过一次的路都不会走错,只要不是迷宫,总找得到出口。   “你我是表兄妹,不必介外,跟我走吧。”沈珵拿出一贯的厚脸皮来,已走到前边带路。“永皓表哥今年没来,永安也没回来,明年他就下场考试了吧?”   没说失礼的话,只有简单的寒暄,成靖宁也只好回答道:“大哥现在是有家室的人,陪嫂嫂回安定侯府拜年了。二哥忙着准备春闱,得二月底才回来。”   沈珵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说:“国公府和侯府也就永安有几分书性子,家里的长辈都夸他,今年定会金榜题名。”   “先借五表哥吉言了。”沈珵的步子很慢,成靖宁想绕到前面去,偏他无知无觉,挡在路中间,背着手说着话。   “我看他一定成。对了,听说你画功好,也替我描一副屏风吧,嘉月的那个不错,不过我不要鹿,能画马吗,八骏图成么?”见成靖宁之前,沈珵早打算好了。“到时送你几张貂皮,正好能做围脖和手套。”   “……”成靖宁再次叹息,这沈珵不按套路来,提的要求让人无法拒绝,“我尽力试一试吧。不过貂皮不用了,马上就是春天,用不着那么厚的东西。”   “是我思虑不周。”沈珵点着自己的头说,“那还是送你一套画具吧,不要拒绝,礼尚往来才合规矩。”   成靖宁被沈珵这一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心里想着这是唱的哪一出,就到了沈嘉月的院子门口。想来还是知道避嫌,没有进入丫头们的视野之内。“表妹什么时候能画完?我过来拿。”   “八骏图太大了,到二月再给五表哥送来。”成靖宁只好说道,到时候请沈老夫人派人出面送过来,她是不想再见沈珵了。   “那我就等着表妹的屏风。”沈珵等她进院子后才离开。沈嘉月这时候正摆弄着开得正艳的洋水仙,凑到花簇前深吸了一口香气,露出迷醉的神色,心里想着鲜花的香气就是比调的香好闻。   沈嘉月趴在花旁边,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表婶那边没什么事吧。”   成靖宁自是不会把遇到沈珵的事说出来,道:“没什么,只是让我别乱跑,在国公府就和你待一处。”   “表婶有些小题大做了,派个丫头来通知你不就好了。”沈嘉月说。成靖宁只笑了笑,不再说话。   对沈老夫人,成靖宁向来没什么隐瞒,在回侯府的路上就把沈珵的事说了。沈老夫人闭目养神,一面听着成靖宁说话。今天相聚,卫老夫人还在为沈珵争取。她倒觉得沈珵不错,但就看不惯谢氏那番做派。“既然答应了就好好画,到时候我派人送过去。”她不愿沈家伤了颜面,也必须让谢氏把她儿子给看好了。   “我听祖母的。”成靖宁说,“外祖家我还没去过,不知那边如何呢。”自从被谢氏拒绝之后,沈老夫人便和顾子衿达成一致,给成靖宁找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夫婿,顾家无疑是首选,而顾老爷和傅老夫人也对成靖宁表示欢迎,几个舅妈也无意义,只是选哪一个的问题。   翻过了年,她就满十四,到了说亲的年纪,等到明年及笄,便可定下成婚。明天,也算得上是变相的相亲,想到这幅身体还是初中生的年纪,一时间很头疼。早婚就算了,偏她还恐婚,好想找块石头把自己撞死。   “你外祖家的长辈都是很好的人,不必害怕或是紧张。”顾家是书香世家,媳妇都是读书人的女儿,个个通达事理,都不是尖酸刻薄之人。   回府之后躺在床上,成靖宁仰着头只觉头疼,上一世那被催婚的恐惧感又回来了,心里很是烦躁,也一阵莫名的恐慌。她未来那口子,真不希望他出现。想到今天遇到的沈珵,觉着还是快些把他要的东西画好,尽早丢开这块还不那么烫的山芋。   顾家世代簪缨,积年累月下来,宅子扩得极大,并不比侯府差,雕梁画栋,屋檐高挑,廊子迂回曲折,假山池子花木修得和文人一般的风流雅致,跟着顾子衿走了许久,才到傅老夫人的地方。顾子衿有三个嫡亲姐姐,两个嫡亲哥哥,外加一干庶出的兄弟姐妹,这时候人明德堂挤满了亲戚,热闹得很。   明妈妈在门口等着顾子衿母女,看到母女两个过来,拍手笑道:“五姑娘总算到了。”   “妈妈久等了。”顾子衿笑着道歉说。   “哪里哪里,快请进。”明妈妈打起帘子让她们二人先进去。成靖宁跟在顾子衿身边,依照礼节行礼问安。一圈拜下来,收了许多红包。   “今年总算把你盼来了。”傅老夫人让成靖宁到她身边去,拉着她的手说话。   成靖宁因变相相亲和婚姻之事愁眉苦脸,哪怕到亲外祖家兴致也不高,但对着和蔼的老人,也不得不收起不满的情绪,“外祖母说笑了,往年身体不太好,现在养好了来拜见您,请别见怪。”   “这身体是最要紧的,眼下总算好多了。”傅老夫人记性好,还记得成靖宁刚回来时病怏怏的样子。   老人家问话,差不多是平日里读什么书,做什么消遣。顾家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是以听闻成靖宁平日读《论语》、《孟子》、史记佛经之类的,都夸她好学。她绘画的才能逐渐被人所知,尤其献给今上和皇后的两幅白鹿图被传得神乎其神,更有传说大觉寺观音殿中的壁画也是出自她的手,大夫人陈氏看成靖宁也越发的觉得满意。   成靖宁坐在傅老夫人身边,接受着顾家亲眷们目光的洗礼,只得扬起笑脸,听她们说话,回答着长辈们的问题。等差不多的时候,诸人见着殷沅徽,才让她坐到顾家表姐妹中去。比起成靖宁来,殷沅徽应对起来要如鱼得水许多。   “许久不见你,新年好呀。”顾婉琰一见成靖宁,就拉她到身边坐下。   “还成,你也是,新年好呀。”成靖宁说道,比起成家和沈家,顾家的家教严上许多,顾婉琰不能轻易出门。   好在在顾家并无意外发生,顺顺利利的用过午饭之后,歇息一阵就回了侯府,不过送她们出门的,却是顾安鸿和大夫人以及二人的次子顾弛州。   如果没有意外,顾弛州就是她将来的夫婿,比想象中的好一些,各自虽不如成永皓高大,但也不文弱,生得有几分斯文,不过脸上的线条却是硬朗,看上去是个利落之人。   进宫几次,成靖宁也学会不动声色的打量一个人,看过顾弛州之后就乖乖的站在顾子衿和成振清身后,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今天就告辞了,下回再叙。”成振清抱拳拜别大舅子一家说。   “妹弟慢走。”顾安鸿也道。   送走成家人后,回去的路上陈氏对儿子说:“人你也瞧过了,能不能成就看今年了。”永宁侯府就一个金贵的嫡女,难得的不高傲娇纵,生得好也是个有才的,便是嫁敬亲王也使得,若不是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不想她嫁高门,还轮不到自家儿子。   “儿子明白。”顾弛州说道。和沈珵类似,他也是顾家长房嫡出的次子,也被顾老爷子说过类他的话,是顾家所有子弟中最有才能,前途被多人看好的一个。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又有实干才能,难免会有些心高气傲,原本对亲戚家的表妹没甚心思,也不喜这类相亲,不过见到人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小姑的女儿的确生得好。听闻擅长工笔画,也多了几分期待。   “永安二月就回来,会和你一同参加今年春帷,到时到成家寻他说说话。”顾安鸿说。   回到永宁侯府,成靖宁就焉了,趴在床上不肯起来。她承认这次的相亲对象不错,但就是喜欢不起来。可可跳上床,在她身边坐着,睁着乌溜溜的阴阳眼看着她。   “可可啊,要是能一辈子不嫁人就好了。”成靖宁翻过身来,双手举起可可,话音里带着无奈,也有几分哭腔。   白天猫眼睛里的瞳孔缩小,看起来不甚好看,可可吹着胡子,看起来更像在嘲讽。“连你也不理解我,一边儿玩儿去吧。”成靖宁把可可抱下地,不再理它。   到堂祖父那里拜过年之后,成靖宁一直恹恹的,除了请安之外不大出行云院的大门。整天不是作画就是做针线看书,连成振清都发现她不正常。问妻子女儿最近怎么了,顾子衿也说不上来。她问过甄妈妈和成靖宁身边的几个大丫头,都说她最近没做别的事。   顾子衿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少女的心事,找她谈过话,委婉的问成靖宁是不是喜欢上某个人了。成靖宁吓得登时跳起来,忙解释她没有思春,扯谎说最近常做噩梦,影响心情。   顾子衿担心她又被恶鬼缠上,担心道:“要不要十五再到寺里拜拜菩萨?”   “不用不用,我有了然方丈给的佛珠呢,等过几天就好了。”成靖宁低头暗忖,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你这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和娘说的。”顾子衿怀疑成靖宁没和她说实话。但又问不出什么来,回去之后和丈夫商量,得把侯府各门看牢了,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传进府来。   初七侯府宴请宾客,今年来的比往年多出一倍,是以整个侯府都热闹得很,成靖宁得帮着招待堂表姐妹和殷家以及同僚家的姑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沈嘉月和成靖宁最要好,一见面就知道她在强笑,也帮着她招呼一帮小姑娘们。   成靖宁在京城中声名鹊起,几家的姑娘都聚在她的行云院内,说要看她的画。这时候也不藏私,就搬出她放置成画和草稿的箱子,让她们慢慢的看。加上还有两只猫逗趣,院中的气氛倒还好。都是姻亲故旧家的姑娘,比寻常人家的亲近,见过成靖宁的画之后,有讨扇面的,有讨屏风的,有讨衣裳和首饰样式的,也有讨要她画作成品的。好在量不大,腾出几日来便能完成,正好借此转移注意力。   送出十来幅画作之后,行云院才安静下来,这时候沈嘉月就凑上前来,悄声问道:“最近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第77章 春帷   “我没事, 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自从上次和沈嘉月说人闲话被抓包之后, 她再也不在人背后议论了。   “别撒谎, 我知道不是这样。是在为亲事发愁吧,你真的那么怕嫁人?”沈嘉月那日虽然醉了, 但她把最关键的话牢记下了。   成靖宁确定屋内只有她和自己, 才开口说:“是啊,就是觉着怕得很,一想起就好像有刀架在脖子上。唉,你别告诉别人, 我娘都不知道。”有共同的秘密之后,两人更亲近了几分。   “害怕有什么用,你终归是要嫁人的。不过还早嘛, 我想姑祖母和表婶不会那么早把你嫁出去, 至少得留你到十六,还有两年光阴可逍遥,到时候再想再怕也不迟。”沈嘉月和成靖宁不同,她向往婚姻,对成靖宁这份恐惧无法感同身受,只得不痛不痒的劝她。   “你说得也是, 还早呢。”成靖宁抱着可可,依旧一脸愁容。   把沈珵要的屏风样式画好之后, 成靖宁就再也没出过永宁侯府的大门, 找借口推脱了许多走街串巷的年初聚会。刚回京城时巴不得出门,现在是能不出就不出, 她果然变成了当年讨厌的样子。   过了年之后,京城逐渐热闹起来,因春帷的关系,远地方的学子提前赶了来,到二月初八,成永安也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同窗好友颜修明。   颜家是齐州当地的大族,耕读传家,家底丰厚,门风清明。颜修明生得仪表堂堂,白白净净的有些纤瘦,他面如冠玉,举止大方,气度高华,站在侯府公子成永安身边,丝毫没有被比下去。向侯府的几位行礼问安时,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很招几位长辈喜欢。   “眼下外边客栈差不多满员了,修明若不嫌弃就暂住在府上。在齐州你对永安多有照顾,到京城来也别见外,就当是自己家。”沈老夫人对颜修明说,对知上进的孩子她总是亲祖母一样慈祥。   颜修明推辞不过,抱拳道谢说:“如此多谢老夫人了。”   “修明就住永安的院子,在一块儿你们两个也好一起温习功课。”沈老夫人说着,吩咐白妈妈去把轩廷院的客房收拾出来给颜修明住,又对他们两个道:“弛州今年也和你们一块儿下场,开考前多走动交流着。”   “是,祖母。”成永安去齐州求学之前,便在顾家家学读书,和顾家子弟十分熟悉,尤其年纪相仿的顾弛州。   “赶了半个月的路也累了,先去歇着吧。”沈老夫人见着孙子,越发的满意,在他回来之,已开始和顾子衿商议他的婚事了,等春帷过后,就开始相看。   经历年初的恐惧之后,这段日子下来成靖宁总算恢复了些许,平常和成芙宁一起学琴弄曲谱,做针线画画。傅老夫人的生辰在四月,她准备的礼已经完成,交给沈老夫人装裱,暂时放在琼华院那边。   沈嘉月和成芙宁看过之后,都央求着她帮着画一副画像,索性闲着无事,成靖宁就帮着画了。画板摆在行云院的花圃前,二月早春华发,正值杏花盛开,难得沈嘉月老实,坐在凳子上安安静静的听成靖宁摆弄。   成靖宁先画了一丛粉色的花树,有粉色的飞花和粉色的蝴蝶,树下是一个明媚阳光的少女,头发掩映在花树中,人物的衣着也是前几日画好的,皆是粉嫩的颜色,此刻专心画脸,不住的叮嘱沈嘉月不要乱动。   沈嘉月僵着脸,不停地问:“好了没有?”   “才开始画眼睛,为了你完美的画像,再忍一忍,画好了我叫你。”成靖宁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沈嘉月。   成芙宁抱着雪儿在一旁观看,不住的点头,最近两年,成靖宁的画技越发的高超了。而她为沈嘉月画的画像,也不似寻常的那般是全身像或站或坐的,画里的沈嘉月,更像一个花仙精灵。   过了一个时辰,终于画完沈嘉月的画像。得到解脱后,沈嘉月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终于好了,我快憋死了。快给我看看!”   迫不及待的走到成靖宁身边,欣赏着自己的画像,说:“我果然是这么的与众不同,靖宁谢谢了。”工笔画逼真,与真人神似,成靖宁把沈嘉月画了十成像,再加一些浪漫手法,瞧着便觉新奇好看。   “等三月春游踏青,我们一块儿去。芙宁,你眼下没问题吧?”沈嘉月常到永宁侯府来,和成靖宁熟悉的同时,也和成芙宁熟悉了。   成芙宁还记着大觉寺发生的事,犹豫片刻后说:“我眼下还不能出门玩乐。”到十二月,三年孝期才满,现在出门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真是扫兴。”沈嘉月拿着画,又问成靖宁:“你准备帮芙宁画什么样的?”   “画芙姐抱琴的样子,然后把雪儿也画上去。”成靖宁早想好了,不过准备歇一歇,下午再继续。   水袖和花月收拾了画具,云岫便进院子来禀说成永安回来了。成靖宁很喜欢这个二哥,喜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二公子回来之后就到老夫人和夫人那边去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姓颜的公子,这会儿还在说话,姑娘现在过去见二公子还来得及。”水袖说道。   “明天再画吧,我们去见二哥。”成靖宁说道,忙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去琼华院。   有长辈在场,寻常见面也不用避嫌,丫鬟通传后,三人便到琼华院的花厅见沈老夫人及成永安。   这时候正好说完话,二人准备离开,听丫鬟禀告说成靖宁来了,便留下多待了一阵。成靖宁和成永安亲近一些,关怀问候了一阵后,才和颜修明见了礼,到沈老夫人身边站好。   成永安为他介绍自家妹妹,成靖宁好认,一母同胞,相貌上有几分相似。见成靖宁时,只礼貌的点了点头,世家嫡女的气质,娴雅高华,容颜光艳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见到成芙宁时,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和前一个鲜妍明媚的相比,或许在容貌上稍有不足,却温婉娴静,皎若秋月,举手投足间如嫡女一般颇有大家风范,有一股子书卷气息,似一朵出水芙蓉,清丽淡雅。见过礼之后,她也跟着前边那位站在老夫人身边,像一朵并蒂花,一朵浓烈,一朵清艳。   心神恍惚间,被成永安的声音从遥远的虚无拉了回来:“这是沈家的六表妹嘉月。”   沈嘉月不如成靖宁成芙宁安静矜持,冲颜修明一笑,说:“颜公子。”   “好了人也见过了,永安你领修明先回轩廷院歇着。靖宁,你们也回去,这段日子京里人多,暂时别出门游玩。”沈老夫人对三个孙女说道。   “我明白祖母。”成靖宁道。   沈嘉月告辞说:“我也该回去了,姑祖母,表婶,表哥,嘉月告辞。”同寻常时候那个有些跳脱的沈嘉月比起来,现在她娴静得像个淑女。成靖宁觉察到这种微妙的变化,感叹着春天到了,少女长大了。   春帷的日子越来越近,成永安无心出门交际,闭门和颜修明一起苦读,做着最后的准备。顾家参加过科考的人多,经验经过世代累积,有用的很多,加上在文官中人脉广,认识的名师多,押题很准,考试诀窍只多不少,是以顾弛州最近一段日子也常到侯府来,和永宁侯府的两位一通探讨,或是一起到顾家,说着考试的事。   新婚不久的成永皓闲适了两个月,见着弟弟这般上进,也不敢整日和媳妇儿腻歪,更用功的跟着沈家和自家长辈办差。殷沅徽得了空,也到行云院走动,或是看成靖宁作画,或是听她们姐妹弹琴,或是一起做针线,看账本理家。   沈嘉月因着少女心事,常往永宁侯府跑,不过却安静了许多,不复往日的嬉闹爱笑。成靖宁瞧着她这幅怀春的模样,忍不住跟着殷沅徽一起打趣她。沈嘉月难得害羞,就躲到成芙宁身边,缩短脖子反驳道:“好你个靖宁,等你以后也遇到了看我怎么笑话你。”   “迟早会被笑话,不过我还是先笑为敬。”两人有只有相互之间才知道的秘密,所以很是亲近,这时候笑起来也不客气,“你别到轩廷院那边去晃哟,颜公子现在在备考,万一被你一搅和考砸了,你的期许就要落空了。”   “表嫂你看看她!”沈嘉月犹如被人捉住小辫子,说不过成靖宁就找殷沅徽告状。   殷沅徽这时候却帮着自家小姑子说话,道:“靖宁说得极是,你呐就等到放榜之后再说,现在先耐心些。”   沈嘉月被她们两个一唱一和的气得跺脚,说:“不跟你们好了!”每每见此,成芙宁总要笑着去把人劝回来,让她别往心里去。   日子过得很快,二月消逝三月赶来,全国各地的学子齐聚京城,开始了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成永安、颜修明和顾弛州一同进场,进行为期三天的密封考试。   这期间,沈老夫人带着顾子衿以及顾府的傅老夫人和大夫人陈氏一同到大觉寺进香。知道顾弛州极有可能是自己将来那口子,所以成靖宁现在就变作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企图逃避着,没跟着去大觉寺,留在府里和成芙宁以及殷沅徽捣弄曲谱。   三天后,春帷结束,成永皓和颜修明被府上的下人从考场接回来,均未表现出体力衰竭或是走不动路的状况,看得出二人平日里除了刻苦用功之外,也很注重锻炼身体。   侯府上下都关心二人考得如何,但又为了不给他们压力,只得按捺住,问候了少许,一切还得等放榜之后。这期间成振清带着成永安和颜修明到顾家,和顾家长辈议论着这次科举的事,看成永安和颜修明成竹在胸的模样,想来是稳了。   成永安的亲事还没着落,是以春帷之后有门第相当的夫人陆续上门,不厌其烦的推销着自家或是亲朋好友家的闺女侄女,还有京中的官媒也帮忙牵红线,不过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暂时推拒了。   因后来两位问起成永安对终身大事的看法,他并不避讳,直言心有所属,细问之下才知道他心上之人是山长的外孙女,叫姜清漪,父亲是沂州知州。   姜清漪生母早逝,父亲续娶,下头有几个弟弟妹,在家中继母苛待,生父不重视,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在外祖家,人便是成永安在书院时遇到的。因成永安到齐州求学时隐瞒了身份,除了他的恩师之外,连山长也不得知,是以排除了山长家刻意接近的可能。   虽说有八不娶,尤其还是丧妇长女,不过能入成永安的眼,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还是决定看一看那丫头。若真是个好的,娶进门也未尝不可。   说起来还是成永安自己孟浪,在书院一处院落外听到铮铮的琵琶声,便循声而去,就见到在庭院中弹奏的姜清漪。她生的如花似玉,柔婉中带着傲气和刚烈,初见之时,成永安便惊为天人。   姜清漪的生母出身书香世家孟家,她受外祖家的熏陶,是个颇有才华的女子,精于诗书,擅弹琵琶。因生母早逝,继母刻薄的缘故,她聪明早慧,即便是丧妇长女,在姜家的地位也不见影响。不止如此,她在十岁之时接手生母的嫁妆,五年下来打理得有声有色,私下积蓄颇丰,在书院时也会帮着管理书院事物。   两人相识之后,也只是君子之交,平日里就谈诗论书,并未做越礼之事,而姜清漪到现在也不知成永安的真是身份。   成靖宁听顾子衿说起成永安的这番奇遇,也不由啧啧称奇,自由恋爱还是蛮不错的。能被成永安这内敛又话少的人夸赞,想必姜家姑娘的确是个妙人,如果顺利的话,年底又能办喜事了。   “老大媳妇门第高,永安将来的媳妇就不那么挑,要真娶两个贵女回来,日后还不见天的斗鸡眼。”顾子衿相信成永安的眼光,书香门第家的姑娘,正合了她的意。   成靖宁原以为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看不上姜清漪,现在看来是她狭隘了,永宁侯府现已是高门,门第便没那么重要,娶妻娶贤,难得的是成永安喜欢。   春帷发榜,成永安考了二甲第九,颜修明是二甲传胪。顾弛州考得最好,一甲第三,殿试后还点了探花,之后成永安和颜修明也不负众望的考中庶吉士,进入翰林院。   喜讯传来,永宁侯府和顾家皆是欢喜,尤其顾家,总算不负众望,到永宁侯府说亲底气便更足了些。成家世代从武,出了个二甲进士,还是头几名,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低调下去,是以沈老夫人和成振清都决定大办,举办谢师宴,宴请亲朋好友。   颜修明暂住在侯府,不日也即将搬出去,喜报传回齐州,颜家的族亲出发往进城赶,准备在京城置宅子。   谢师宴办在三月二十八,正好在成靖宁十四生辰那日,沈家顾家的亲戚都早早的到了,恭贺着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   “还是你家永安有出息,不像我那几个孙儿,都不是读书的料子。”卫老夫人坐在沈老夫人身边,姑嫂两个一边埋汰自家孙儿,一边夸着对方府上的孩子有出息。   戴老夫人调笑道:“你这日子选得不好,又是谢师宴又是靖宁的生日,侯府金库那么充裕,还怕人上门来多吃你一顿?”   沈老夫人呵呵笑道:“堂嫂子说笑了,正好赶上,就凑巧一起办了。那孩子不是整生,也不必大办。”   “说起来靖宁明年就及笄了,也该许人家了。只是不知亲家选好了没?”傅夫人笑问道,因是两家早商量好的,此刻也可说到明面上了。   卫老夫人正襟危坐,侧耳倾听,只听沈老夫人道:“还没呢,还有一年,慢慢给她选,不着急的。”   “你看我家弛州如何?”傅老夫人道。   “嗳这亲事好,弛州刚中探花,顾家又是子衿的娘家,靖宁若嫁回去,这又是舅妈就是婆婆的,可不掉进蜜罐子里了?”戴老夫人拍手笑道,“我说堂弟妹,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我也正有此意,只怕靖宁配不上弛州。”沈老夫人有些为难地道。   “哪里,谁不知道亲家最会教孩子?你呐就别谦虚了。”傅老夫人握着沈老夫人的手笑道。   老夫人们谈笑之间,两家的亲事就这么口头商量下来。成靖宁此刻和成芙宁就站在门外,听到里边的说笑声,笑容立刻褪了下去,神色黯然地对成芙宁说:“芙姐姐,你去吧,就说我身体不太舒服。”   成芙宁还不知成靖宁恐婚之事,但看她神色,便知她抗拒着这事,说:“你回去吧,我知道怎么应付。”   “谢谢你了。”成靖宁道了谢,失魂落魄的离开。不想回房待着,就转到碧湖和花园那边。现在府上的海棠盛开,不过却许久不举办海棠宴了,是以这边很是清静。   走在花间的小道上,觉着一园子□□比凛冬还萧瑟几分,想回到原来的世界的愿望更加强烈,想回去做一个自在潇洒的闲人。   揪着几朵海棠,烦躁的揉碎仍了,正想去碧湖那边,转角就遇到萧云旌。成靖宁欲趁着他还没看到她的空闲退回去,哪知他偏不入她的意。就站在门口看着她,成靖宁也不好失礼,只好上前问好。   “你怎么在这里?”这会儿不是正陪着几个老夫人说话?   “我……”成靖宁焉坏如茄子,说:“心里烦得很,谎报了身体不舒服,到这边来走走。”   他倒是听说了永宁侯府欲和顾家亲上加亲的事,不想过去是在为这事烦心?“看不出来你也会阳奉阴违。”   “宴会要开始了,萧伯爷该去昊晖堂那边了。”成靖宁行了礼,准备告辞。   萧云旌叫住她,递了个盒子出去,说:“给你的生辰礼物。”   成靖宁犹豫着要不要收,萧云旌已把盒子塞到她手上,说:“只是个小玩意,不会有人说闲话。明年就及笄了吧?”及笄后就能嫁人了。   “谢谢。”收到礼物,成靖宁仍是恹恹的模样。道了谢,回了行云院。萧云旌见她失魂落魄,心下奇怪,到底是怎么了?   回到屋子里之后,成靖宁打开之后,盒子里是一块玉佩,紫色的,很罕见。这时候墨竹进屋来问道:“姑娘好些了吗?要不请家医过来看看。”   “没事,让我缓一缓就好。”成靖宁收好了玉佩,将其装回盒子里,放到盛首饰的匣子里放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出席宴会,否则传出去真不好说了。   用冷水洗过脸,重新理好发髻到琼华院,这时候老夫人们已没再说两家的亲事,都谈论着京中的新鲜事。成靖宁向各位长辈请过安之后,坐到一堆女孩儿中间去。沈嘉月现在知道成家把成靖宁许了顾弛州,也开始打趣她来。   “哎你放心,姑祖母不会那么早把你嫁出去的。”沈嘉月刚才听得仔细,顾家说顾弛州年轻,须晚一两年再成家,正好成家也舍不得成靖宁,都等着过一年之后再议。   “你别往我伤口上撒盐了。”成靖宁很小声地说道。在长辈们面前,她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来,毕竟的确是门好亲事,除了她自己有些小疙瘩之外。   “好吧。”沈嘉月识趣,不再打趣成靖宁。   侯府热闹了一天,宾客才散去。今天沈珵也来了,这时候见到卫老夫人,巴巴的跟上去。卫老夫人眼看着沈老夫人和傅老夫人相谈甚欢,商议着两家孩子的婚事,心里有些堵,对着孙儿也有几分怒气,说:“回去后再跟你说。”   这个时候,傅老夫人和陈氏都在行云院看成靖宁的画。瞧这她这座雅致的院落,便知她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心里更肯定了几分,直到日头偏西两位才离开。出了行云院大门,顾弛州便在外边等候。 第78章 春宴   “祖母, 母亲。”顾驰州抱拳朝两位长辈行礼。   傅老夫人今天高兴, 上前拉住孙子的手, 说:“在翰林院,你得好生表现。靖宁祖母和你母亲瞧过了, 是个好孩子。”   刚才等在行云院外, 他只闻到花香扑鼻,不曾见内里繁华,想来定是热闹的。“孙儿明白。”   看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的样子,这门亲事是没有变故了, 两年,最多还有两年,只能趁着这段两年最后逍遥一阵了。在这个包办婚姻的年代, 她反抗不了, 表妹配表哥太常见,哪怕孕育后代有风险,也只能顺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驰州不差劲,长得不错,又是新科探花, 至少精神层面不会太低,想通之后, 便觉没什么好伤心的, 大祁朝不许她标新立异。   侯府的热闹隔绝在碧湖之外,凝华院内清幽安静, 成芙宁抄完一卷经书,让映雪等墨干了之后收好。“雪儿呢?”她的猫不在院中。   “在二姑娘那边吧,要不奴婢去看看?”映秋帮成芙宁捏了捏酸软的肩膀说。   成芙宁活动活动眼睛后说:“还是我去把它抱回来吧。”雪儿和噜噜要好,两只猫平日里腻歪在一起,不是在凝华院就是在行云院玩闹舔毛。   经过碧湖边的合欢树时,听到猫咪的叫声,抬头一看正是卡在树枝中间雪儿。过去的雪儿温顺乖巧,自从跟噜噜混之后,变得调皮许多。   “你怎么爬那么高?”成芙宁站在树下也有些无奈,她平日里规矩,断不会爬树去抓猫,只是眼下为难,“你先等我一阵,我让人搬梯子来。”   雪儿听到主人的声音,被安抚之后冷静下来不再胡乱挣扎,乖乖的待着等她解救。成芙宁正准备回凝华院命人搬梯子过来,转身却遇到颜修明,“颜公子……”   “芙宁姑娘。”颜修明点了点头,问道:“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倒没什么,只是我的猫卡树枝中间下不来了。我先回去让人搬梯子过来,告辞。”成芙宁礼貌疏远地道。   颜修明身手敏捷,如猿猴一般攀爬上树,把雪儿从树枝间取了出来交给成芙宁:“它看着不像调皮的猫。”   “多谢颜公子。”成芙宁抱过猫,“它看着乖巧,其实很顽皮。让公子见笑了。”道过谢之后,带着雪儿脚步匆匆的回凝华院。   颜修明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黑夜中的倩影,在侯府的这段日子,他已将成芙宁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过去他对这类人避之不及,眼下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怜惜和同情,隔着一堵围墙,他听过她的琴音,干净清越,对他而言,是引诱他陷入深渊的魔音。   令国公府中,卫老夫人还在因沈老夫人的事生气,教训完沈珵后,又对着沈傲抱怨一通。“珵儿如何就比不得顾家小子?文茵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沈傲却不敢提当时沈老夫人的话,只好说道:“事已至此,你就别纠缠那边了。”   次日,颜修明搬出永宁侯府,住进文登街的宅子。颜家人动作迅速,很快就买好了房子,收拾布置好了,也开始准备办谢师宴,宴请同僚和宾客。   京城的四月依旧热闹,文人才子有诗会,女子则有群芳宴。近一年放宽准入资格,不限豪门勋   贵,但凡京中五品官及以上官员家的女孩儿都能参加,是以今年的群芳宴很是热闹。四月十五,牡丹盛开,惊动帝京。   成靖宁和成芙宁在三月就收到请帖,姐妹两个拿着帖子到琼华院请沈老夫人示下。成芙宁好推脱,身在孝期,不能参加,成靖宁倒要费一番功夫,思来想去,决定装病不去。为了让效果逼真一些,沈老夫人把药丸也准备好了。   不过安乐公主似预料到成家会演这么一出,次日便亲自登门拜访,还拉了殷沅徽来相劝,玩笑似的说,如果成靖宁病了,便是抬也要把她抬去,如此一来倒真不好推辞了。   四月的群芳宴是女子的盛会,从去年到今年四月之前,有好些个小姐妹年满十四,获得参会资格,诸如沈嘉月、顾婉琰、霍英华、成华瑶和韩子懿等。三月里收到请帖次日就到永宁侯府来了,知道成靖宁平日里常做一些新鲜衣裳,都到来求她帮忙,连带着罗安宁也厚着脸皮来。   多日不曾到侯府来,罗馨宁和罗安宁姐妹两个都有些拘束,拜见过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后,才去成靖宁的行云院。听云岫来禀说罗家姐妹到了,便是成芙宁也暗暗吃惊。   贵客上门,成靖宁不好赶人走,同时也想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便命云袖将人请进来。罗安宁爱笑,还没见到人笑声已经传了进来,进门和成靖宁见过礼后,见到沈嘉月等人也在,笑道:“靖宁这里好生热闹,看来我和姐姐来得很是时候。”她的笑容和过去一样,有些冷,没有温度,很刻意。   “可不呢,靖宁这边新奇玩意多,便是我也爱来。”罗馨宁也笑着说道。   成靖宁招呼她们二人说:“快请坐吧,云岫云萍,再去沏一壶君山银针来,新做的红枣山药糕也送两碟过来。”   沈嘉月和成华瑶不喜罗氏姐妹,就坐到成芙宁身边,和她一起逗猫玩儿,顾婉琰和韩子懿家教良好,对罗安宁淡淡的笑了笑,便也坐在一边喝茶用点心。   罗安宁似没觉察到气氛的变化,笑容不改,问道:“群芳宴就要到了,姐姐们可都要去?”   韩子懿低头笑道:“拿到请帖,自是要去的。馨宁姐姐去年也收到邀请了,安宁今年也会去吧?”   忠敬侯府在京中颇有脸面,凭借侯府的权势,为她们姐妹两个弄两张请帖并不难,是以罗安宁笑道:“请帖已经送到了,只是有些发愁,不知那日穿什么,所以就到靖宁这里来了,请她帮忙描几样春衫。靖宁,你眼下有空吧?”   “有空,安姐姐有求,我必是答应的。”成靖宁这会儿忙着给韩子懿的衣裳样式做最后的修改,伏在案前一边忙活一边回道。   罗馨宁好奇成靖宁画什么画,靠到她身边观看,见着写了名字的图纸,抬头对几个小姑娘笑道:“原来几位妹妹和我们打算一样呢。”   沈嘉月抱着胖噜噜走了过来,问道:“靖宁,我们的好了吗?”她想回去了,不想和罗安宁多待一刻。   “你和英娘、婉琰还有华瑶的都好了,子懿的还有几笔,改一下马上就好。”成靖宁把她们四人的东西从纸堆里找了出来,交给沈嘉月说:“你拿给英娘她们。”   沈嘉月像抱孩子一样,让噜噜趴在她的肩膀上,腾出一只手来拿图纸,“谢啦,我先回去了,得让府上的绣娘把衣裳赶出来。一个月时间不知够不够。”   “许是够了。”韩子懿说。罗安宁好奇,靠在顾婉琰等人身边,看她们的衣裳样式,说:“还是靖宁手巧,只看这图纸就知很漂亮,真做出来穿上身一定更好看。”   “可不是。”韩子懿的还未完工,得耐心等一阵,沈嘉月几个要走,成芙宁便帮着送人。   罗安宁看了一圈,没找到成芙宁的名字,问道:“芙妹妹不去?”   成靖宁代成芙宁说道:“她孝期未满,就不去了。”   “好可惜,还以为能在宴会上听到她的琴音。”罗安宁摇头失望着,也随着罗馨宁站到成靖宁身边,看到她正在修改的图纸,惊讶道:“这件衣裳好漂亮!”   “还没改完呢。”成靖宁淡然,奇怪着罗安宁这一惊一乍的样子。   罗安宁越看越觉得喜欢,说:“我也好想要。”   成靖宁笑道:“这是韩姑娘的,我这边的衣裳样式没有重复的,安姐姐要什么样的尽管告诉我。”   “韩姑娘,你把这件衣裳转赠给我吧。我真的很喜欢……”罗安宁看向韩子懿的眼神,多了几分哀求。   韩子懿不做多想,大方道:“既然安妹妹喜欢,让你便是,只是要麻烦靖宁重新给我画了。”   成靖宁刚想说她设计的衣裳样式都是根据每个人的气质特点和身材来的,韩子懿貌美端庄,气质娴雅,这套衣裳不适合罗安宁,但一想到韩子懿不介意,而罗安宁又明里暗里针对她,便没开口。“没关系,既然韩姑娘都不介意,我这边也没什么。不过韩姑娘得多请我吃一顿蟹宴就是。”   “你就嘴馋。”韩子懿笑道。   罗安宁更是欣喜至极,“谢谢韩姑娘。”   成靖宁决定把嘴巴闭得牢牢的,改好了就交给罗安宁:“馨姐姐估计要等一阵。”   罗馨宁挥手笑道:“我去年已经去过了,不用穿得那么光鲜,新一季的衣裳也做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既然来了怎好让你白跑一趟,馨姐姐和婉琰体貌类似,我给她画了两套,她选了一套,这里还有,不如看看合不合适。”成靖宁翻出另一张画纸来,罗馨宁不是挑剔之人,看过之后立刻道谢说:“多谢你了。”   “芙宁小姐回行云院了,奴婢来支会二姑娘一声。”映秋打帘子进来说道。   罗安宁叫住映秋,说:“我跟你一块儿去芙妹妹那里,最近有一首曲子怎么也弹不顺,想请她指点一下。”   罗馨宁想过去瞧新鲜,跟着罗安宁去了凝华院,原本热闹的院子只剩成靖宁和韩子懿。“子懿姐姐过来一下,我刚才重新想了一套,我们一起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好啊。”韩子懿抱着一直缠她的噜噜到成靖宁身边来,两人一起涂写画改,进度倒还快。   确定要参加群芳宴之后,沈老夫人教导她既然去了,就不必藏拙,该大放异彩就拿出真本事来,免得被说小家子气,是以在准备穿戴上,也开始上心起来。给闺中要好的姐妹们设计完衣裳之后,最后才轮到她自己。府上的绣娘都在天?衣阁,是以画好图纸之后,将其送到那边让绣娘赶工。   一入四月,京中更加热闹。正逢牡丹盛会,京中主道的商铺街市,均在门前摆放着新开的牡丹,各类诗会宴飨层出不穷。殷沅徽参加过两次群芳宴,这时候便拉着成靖宁给她传授经验,说只是普通贵女聚会,由皇家公主操办,不会出纰漏,让她大可放心。成靖宁想着她血雨腥风的体质,仍有些惴惴不安。   在这样的担心中,到四月十五。张妈妈从天?衣阁回来,一脸自责,跪在沈老夫人跟前认错,取衣裳这简单的事情她办砸了,原因无他。从天?衣阁出来之后,回侯府的路上勇毅侯家的小侯爷在大街上跑马,弄得一条街鸡飞狗跳,结果她的马车被惊倒侧翻在地,装衣裳的盒子摔了出来,结果一群乞丐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正想上去哄抢,结果两套都弄脏了,如此一来自是不能穿了。   “是老奴不小心,还请老夫人责罚。”张妈妈磕着头请罪道。   这件事像巧合,又不像有人故意为之,勇毅侯府的小侯爷之顽劣京城众所周知,因其祖父战死边疆,其父又为先帝当刀而英年早逝,俞家嫡脉就只剩小侯爷一根独苗,便是今上也多有照看,加之俞致远虽然乖张,好斗鸡走狗,但本性不坏,所以俞家的许多事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过了,永宁侯府自是不好为一件衣裳和一家子孤儿弱母计较。   “也不是你的错,起来吧。”沈老夫人说,又对成靖宁道:“我记得去年九月你做了一套春衫,还放在府里,后天就穿那一套去吧。”   那套衣裳的确是春衫不假,但样式却要华丽复杂许多,原本也是做来玩儿的,寻常穿则太过艳丽,是以做好之后只试过一次,到现在还没上身。“会不会太华丽了些?”   “不过是穿了件好衣裳赴宴,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沈老夫人现在想明白了,该张扬时就得张扬,又没做作奸犯科之事,何必缩头缩尾的?   回到行云院,成靖宁取了藏在阁楼里的衣裳出来,还是崭新的,有些褶子,熨烫过之后还能穿。她虽然比去年高了一点,但齐腰孺裙本就宽松,今年穿倒也合适。   正好在穿衣镜前试衣裳,小丫头通传说沈嘉月来了。她对行云院上下极其熟悉,平日里没那么多礼数,进门见到成靖宁试衣裳,啧啧叹道:“这件衣裳好看,我记得你不怎么喜欢,怎么想起它来了?”   成靖宁脱了衣裳让花月等人收好,把今天张妈妈的事说了,“没法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只好将就这件了。”   “唉,你说俞家两辈人都是英雄豪杰,怎就出了这么个败类?”京城勋贵家的事,大家伙儿都知道,俞致远的行径为许多人不齿。不过没法子,老夫人和夫人宠着,就宠出了个混世魔王。   “别人家的事我们少议论。”成靖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问起沈嘉月准备得如何了,“衣裳还成吧?”   沈嘉月就是为衣裳和宴会的事来的:“成成成,我试过了很好,你的手艺我很放心。”   “后天我们一块儿去。”沈嘉月挨着成靖宁坐下。群芳宴在京城的牡丹园举行,此处也是天香园林的产业,林家世代种植花木,百年累积下来在京中久负盛名,之后便一掷千金在京中香山杏湖附近买了十亩地,种植牡丹等艳丽花卉。因其牡丹品种繁多,花色艳丽,这些年来承办四月的盛会已打出名气,乃春日里京城的一处盛景。   “你到时过来和我一起吧。”成靖宁说。只希望这次顺利些,别出乱子。   四月十七,沈嘉月如约而来,成靖宁打扮好之后,两人一起上了马车。沈嘉月一身鹅黄春衫,绣着杏花,梳着飞仙髻,配着黄橙橙的首饰,很是俏丽好看。成靖宁一身齐腰襦裙,月白交领上襦,袖子上绣着丹色云纹,下身是十二幅石榴红绣海棠花的裙子,其外还有一层纱制的粉色稍短外裙,配着玄色绣缠枝花卉的束腰,再饰以丝带、玉佩和璎珞,外罩一件藕色蛟绡纱制成的轻衫,她今日梳着垂鬟分髾髻,带着一支白玉簪子。她身量比同龄人高一些,倒把这身衣裳撑了起来。这些年移居养气,模样逐渐长开,配上这身打扮,已是初显风华。   沈嘉月知道成靖宁不喜谈论亲事,便在心里暗暗感叹顾驰州好福气,她那五堂哥要伤心落泪了。“你这身真好看,一定艳压群芳。”   “别夸我,今年有好多世家贵女来赴宴,要被人听到了还不被笑死。”各家各族不乏才色双绝之人,她一个伪才女,除了会画画,背些古今诗词大作,弹几首超前的曲子外,别的还拿不出手。   “我只会舞刀弄枪,别的不怎么会,你一定要帮我拿到芳主称号,可不能便宜了别家。”沈嘉月雄心勃勃,对成靖宁的容貌和才华很有信心。   “到时候再说吧。”她只求不给家族丢脸,今日不生乱子就好。   离群芳园不远的崇文楼,一群衣着华贵的公子挤在位置最好的窗前,拿着“千里眼”瞄准园子入口,看到有女子下车,便是一阵评头论足,一会儿嫌这个太干瘦,嫌那个长得不好看。   木楼隔音不甚好,萧云旌坐楼下,听着楼上咚咚的脚步声,皱了皱眉头,眼睛也盯着牡丹园门口,群芳宴不见得是什么好的,她怎么也要来凑热闹。   听到上面的骚动声,眉头更是拧成“川”字,现下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成靖宁和沈嘉月,出来就出来吧,还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现在引了沈珵和顾弛州,还想招更多登徒浪子回去?   成靖宁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应该不是花粉过敏的症状。“许是姑祖母和表叔不放心,念叨你呢。”沈嘉月笑道。   “也许是吧。”成靖宁揉了揉鼻子。这时候韩子懿、顾婉琰、成华瑶和霍英华相继到了,几人见过礼之后,相携着进了牡丹园。   无论是韩子懿还是霍英华,六人皆是容貌不俗之辈,加上今日精心装扮过,衣裳首饰和妆容更为其添三分颜色,走在一起很是养眼,便是接引她们入园的侍女,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个穿红裙子的是谁?”年轻公子的千里眼一直追随着成靖宁。   “好像是永宁侯府的二姑娘。”另一人回道。   “那个南蛮猴子?不像呀?”锦衣公子放下千里眼,不可置信的回头,他还记得自己母亲也嫌弃成家大房嫡出的姑娘长得不好看。   这时候便冒出一群事后诸葛亮来,一人继续盯着,把人从头打量到脚,说道:“都是谣传,当年我就不信,永宁侯府的姑娘岂会有长得丑的?现在事实证明我想得不差,她真的好漂亮啊!”   “真的吗?把千里眼给我瞧瞧。”站后面的忍不住催促道。   不过人进园子之后掩映在楼阁花木中,看得不如园外真切,只好失望的把千里眼还了回去。永宁侯府,皇后的娘家,那地方可不能轻易进去。   牡丹园内广种牡丹,此刻花开正盛,芳菲艳丽,蝴蝶偏飞,很是倾国动人。此刻,成靖宁才有几分明白,为何那么多人都爱牡丹,她雍容大方,富贵锦绣,这时园中还有月季、玫瑰、茉莉、石榴、扶桑、凤仙、虞美人等花卉,不过在牡丹面前,皆黯然失色。   到邻水的轩榭时,已来了好多十四五岁的年轻姑娘,或倚栏喂鱼,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或议论着着衣裳首饰,或遗世独立,定格如画。但无异不是妆容精致,青春靓丽,衣着有的鲜妍有的淡雅,比初开的鲜花还娇艳几分,犹如天宫里的仙人画卷。   宴会到巳时才正式开始,到点还有些时间,坐着无聊,成靖宁索性让沈嘉月和顾婉琰陪她去摘些花回来做花环。韩子懿见她闲不住,问道:“你又想做什么稀奇东西?” 第79章 五月   “等会就知道了, 子懿和英娘还有华瑶帮忙找一些线和长针。”成靖宁提着篮子说, 她心水院子里的花, 不用来做花环太浪费。   没多阵提了一篮子铃兰、茉莉和紫藤回来,韩子懿早寻回她要的东西, 把长针和线都推到她面前, 问道:“怎么摘了这些?”   “做一些新鲜玩意。”成靖宁坐下来开始穿针,上一世到某国旅游,跟着街头卖花的妇人学怎么穿花环。在几人的注视之下,她一朵一朵的把花穿起来, 相互缭绕,不多会儿花串开始成型,末了用一串将开未开的紫藤做花穗。   成靖宁把茉莉花交给韩子懿:“如何?”   韩子懿拿着花笑道:“知道你手巧, 多做些吧, 我们去帮你摘花。”成靖宁忙碌,她们也不能闲着,去摘了些月季玫瑰和兰花回来,一边的沈嘉月勤奋好学,似模似样的穿好一串铃兰花,显摆似的往顾婉琰跟前一放:“我的也成了。”   成靖宁夸她道:“不错不错。”   “我也来学学。”韩子懿又去讨了些针和线来。她们这边热闹, 引来周遭贵女们侧目。这时候安乐公主走过来,站在几人身后道:“做什么呢, 我也瞧瞧。”   安乐公主八面玲珑, 圆滑却不招人厌恶,关心和问候都恰到好处, 成靖宁当时便是被说动才来赴宴的。“公主。”六人都放下手里的针线和花串,忙着行礼问候。   “这是什么做法?过去在京城里还没见过。”安乐公主已经拿起茉莉花串,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问道。   成靖宁颇觉愧疚,又把所见所闻扣到崖州那边,道:“崖州有从暹罗过来的商人和僧侣,一次看到一位暹罗妇人头上戴着花串,就央求着她教的。”   “难怪刚才子懿问薛女官要针和线,原来是这层缘故。像我们这些一辈子都待京里的人,还没见过这些稀奇东西。能送我一些吗?”安乐公主笑问道。   成靖宁帮着把花串带到安乐公主手腕上:“能,公主拿去吧。”   戴好后安乐公主摇晃着双手,说:“果真不错,我想今年的花冠有了,靖宁你帮我做几个吧,要什么花我命人去摘。”   成靖宁说道:“自当为公主效劳。”   安乐公主站在韩子懿身后,双手轻按在她的肩上,对成靖宁说:“时候还早,你们先歇一会儿,要什么就派人通知我。我去忙了。”   巳时正刻到来,坐着的贵女都安静下来,听着安乐公主宣布今年的群芳宴开始。安乐公主能说会道,妙语连珠,逗得在座的女孩儿们掩面轻笑。冗长的开场白和介绍,在她嘴里也变得生动有趣。   半个时辰后便是斗花赛诗会,此节由斗草演变而来:各人到园中摘一篮子花草回来,比试谁采得多,赛诗时要以手中的花草作诗,或是念说一句古人先贤有关此花草的诗词大作,做不出来或是说不上来的便被淘汰。   成靖宁优势明显,亏上一世应试教育的福,许多诗词她到现在还会背,加之这一世消遣的东西少,也时常看些诗集,是以拼杀进十强,接着先后淘汰几位出身名门的才女闯进前五,眼下还剩韩子懿、罗安宁、顾婉琰、寿山伯府的玉娘和她自己。闯到这关应该可以了吧,成靖宁想着,她肚里已没墨了。   眼睛扫过几位篮子里的花草,听着她们对答如流,登时败下阵来,想放弃时却见沈嘉月在下边挤眉弄眼,想着罗安宁还在上面的,得赢了她才可以。   成靖宁拿着手里的金雀花,暗暗叹气,搜肠刮肚才想到宋祁的诗。总算挺过一轮,之后只剩下韩子懿、她和罗安宁。韩子懿拿着一朵红花黄蕊的月临,思索片刻,又是一首文采飞扬的七言律诗。   罗安宁这时候篮子里还有一簇石楠、一朵玉蕊和一朵太平花。三簇白色的花朵,这时却不知选哪一个,纵是平日里背过许多诗词,但现在好像都忘了。群芳宴对她来说太重要,她要万众瞩目,更想为自己正名,她要成为芳主,扬名京城。但上天却在此时和她开了个玩笑,她答不上来了。   看到从容淡然的韩子懿,难道今生也要败给她,还有那个记忆中的病秧子、空有美貌却一无是处的成靖宁?在她抱怨咒骂的瞬间,沙漏里的砂子悉数落下,她没机会了。   “恭喜罗姑娘。”第三,名次已是不俗,安乐公主拿起一束浅粉色的牡丹交给她。   罗安宁脸色僵白,粉色,好似对她的嘲笑,难道她就得不到正红的那一朵?罗馨宁见她迟迟不动,到她身边推了推她。今天是群芳宴,全京城贵女的盛会,她不能在这重要的场合失态。“多谢公主。”   还在场上的韩子懿和成靖宁进行最后的较量,不过成靖宁最后输了。韩子懿吟的诗多是自己所做,比起只会背诗的成靖宁强上不少,她夺得头名实至名归。   回到位置上,平日里常来常往的几个都凑到一起,恭贺韩子懿和成靖宁。“想不到你这么厉害,深藏不露呀。”英娘打趣道。   “哪里哪里。”成靖宁笑得尴尬,要是走不到最后,她穿越人士的颜面何在?   沈嘉月拿着成靖宁赢得的魏紫牡丹:“那是,你也看看她外祖家姓什么?”顾家,京城有名的书香门第,不会作诗也会背。   花会结束后歇息的空档,罗安宁姐妹离了一干姐妹凑过来说话。和刚才短暂的失态不同,现在她已笑得和平常无异:“靖宁做的吗?刚才看公主手腕上的两串就想着了。”   成靖宁细看她今日的打扮,衣裳很端庄华贵,但她小家碧玉的长相撑不起这样的气场,虽然很美,但不伦不类。把盛有花串的盘子推到她跟前来:“喜欢就拿一串吧。”   “那我不客气了。”铃兰优雅,茉莉清香,紫藤素净,玫瑰艳丽,牡丹华贵,罗安宁挑来选去,最后拿了牡丹。   花会过后是游园簪花,好在牡丹园地方大,种植的花卉多,被采撷一番后仍是锦绣满园。成靖宁摘了一朵黑紫色牡丹,用别针别在领子上,之后又摘了两朵拿着,这些花的用处是用来投票。   百艺会直白些就是才艺表演,因人人都有拿得出手的技艺,所以分成数组,乐器有古琴、琵琶、箫笛,书画有书法、工笔、写意等,其他还有舞蹈和舞剑。由于是贵女之间的比试,是以多了一分郑重,少了些许嬉闹玩乐。   成靖宁一边穿着花串,一边饶有兴质的听着丝竹管弦的声音。古琴悠扬,琵琶铿锵,笛声婉转,箫音呜咽,不过音律乐器之中,属罗安宁弹的古琴最惊艳,备受赞誉,尤其被安乐公主惊为天人,后边的无论任何声音,听着便觉无法入耳。   沈嘉月拿起一朵月季,熟练的穿好,扁扁嘴不屑道:“比起芙宁差远了,要是她来了还轮不到罗安宁得瑟。”她常去永宁侯府,除了逗猫和吃,最喜欢的就是听成芙宁弹古琴,在她看来还没有人敌得过成芙宁。   “你少说几句。”以成芙宁的谨慎,明天也不会来。罗安宁众望所归,拿到最多的花。沈嘉月见她得意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在心里瞧不上眼。   书画组的诸位能同台进行,时间或长或短,只消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即可。成靖宁凭借顾楷嫡传弟子之名在京中小有名气,作画时不少人围在她身边观看。   张琳妡忽的跌了一跤,撞到成靖宁右臂上,几团漆黑的墨便滴落在画上,原本一副上好的画被染上些许污点,登时毁了一半。张林妡的众人的注视之下脸上似火在烧,忙道歉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靖宁,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沈嘉月是个直脾气,听她这厚颜无耻的话,登时想去找她理论,成靖宁拦住她,没有说话,拿起西洋笔,在几团黑墨上勾勒出蝴蝶、昆虫,再用画笔填色覆盖调改,几只妖艳的蝴蝶和活灵活现的昆虫跃然纸上,“这样就可以了,张姑娘不必觉得过意不去。”   安乐公主拍手称赞道:“还是靖宁妙笔,这一改比刚才还好些,几只蝴蝶不细看还以为是真的呢。都说画者有神来之笔,我今天算是见着了。”圆场之后,张琳妡是有心捣乱还是无意碰到便无人关心。   不过还是因着刚才的热闹,游园回来看画的人更多了些,赠花时都慷慨的把花给了成靖宁的画。罗安宁站在画前,拿着花犹豫不觉,即兴之作也画得这般优秀,若是精心准备的还不知如何。想起大觉寺的壁画,她到现在还没去看过。自从她重新过活来之后,她更不喜欢去寺院,总觉得害怕。   罗馨宁把手里的花放在画的花盘前,对罗安宁说:“给靖宁吧,我看过其他的,总觉没她的好。”比起成靖宁来,她更恨韩子懿,想了想也把花给了争艳图。   各方比较一番后,斗艺还是成靖宁胜出,罗安宁屈居第二,不过她没闲心置气,这时候已到午宴时间。聚会总少不了行酒令,依旧是文雅的玩法:飞花令,源自前朝诗人那句有名的“春城无处不飞花”。   这回罗安宁一鼓作气拿到一朵红花,不过遴选芳主时却输了。得主容貌须是最出色的一位,诗情才艺倒在其次,成靖宁这回扬眉吐气,被推选了出来,成家嫡脉的男女,容色最是出众,便是比起过去长辈们年轻之时也丝毫不逊色,尤其她画技精湛,算得上才貌双全。   戴上自己刚才亲手做的花冠,成靖宁在诸人中间笑得脸都僵了,嗯,逆袭就该这样,很好,很完美。   临走之前,林家欲花高价买下成靖宁今日所做的画,不过成靖宁想了片刻之后拒绝,要求用花圃的名花换画,协商之后林家用了南洋花卉做交换,两全其美。   “如此就多谢了。”成靖宁让婢女把花盆搬上马车,对林家的女主人说道。   “成姑娘太客气了。”女主人说着,将她和沈嘉月送出牡丹园。   提心吊胆的一天,总算不负重托。登上马车后,成靖宁松了口气,抚着新得的几株花苗正想开口说话。马车砰的一声停下,“怎么回事?”   “遇到一个横冲直撞的小孩,并无大碍,请两位小姐放心。”车把式回道。每次成靖宁出门,沈老夫人都严阵以待,派遣了十来个护院跟随,谁要敢闹事就揍谁。   听到外面的喧哗之声,似起了争执,成靖宁正欲问出了什么事,便听到一声厉呵,周遭人做鸟散。   “这段路三教九流的人多,我送成姑娘回府。”骑马路过顺手做了一回好人的萧云旌说道。车把式不好拒绝,算是默认了他的举动。   马车内,沈嘉月郁闷得很,靠在成靖宁肩上抱怨说:“我发现跟着你出门很容易出事,数下来好像就没一次开心的。”   “能别乌鸦嘴吗?”成靖宁也在心里默默吐槽。   “我说的是实话唉。”沈嘉月道。上上次出门被一群混混讹诈,上次在侯府被莫名其妙的射断风筝,去山里找白鹿那次也是,还有其他状况,加上今天,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闭嘴!”成靖宁佯怒着把沈嘉月推开。   到了侯府门前,成靖宁下马车欲向萧云旌道歉,却不想他先开了口:“既然知道自己出门容易生事,以后就待在家里别乱跑。”   “……”成靖宁不解,深觉自己以后应该嚣张一些才是,待在侯府做缩头乌龟?她才觉得没面子。   四月热闹到顾家傅老夫人的六十寿诞,沈老夫人带着一家子去顾家贺寿。成靖宁献上的寿礼是傅老夫人的画像,这件礼准备了八个月之久,她一直修改完善,费了好几幅最终才画了一幅尽善尽美、与真人无二至的画来。   送到傅老夫人面前,老人家赞不绝口,调笑着说等她百年之后,要把这幅画挂进顾家祠堂。“娘,今天是您的好日子,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您呀,得说把这幅画当作传家宝,一直传下去。”二夫人徐氏说道。   “就你嘴巴会说。”傅老夫人点着儿媳的额头笑道。   因成靖宁今年大展锋芒,方方面面得到认可,是以顾家上下都很喜欢她,尤其大夫人陈氏,对这个未来儿媳更加满意。一旁的亲朋好友都凑趣说赶紧定下了,等成靖宁明年及笄之后就嫁过来。拜寿时,见到已经退下来的顾老爷子,两家算是默认了这门亲事,只等明年了。   成顾两家结亲的事有了眉目,去顾家参加寿宴的都知道了此事,是以消息也逐渐传出,如此一来倒挡住了许多原本打算到永宁侯府说媒的人家。   这件事上一世未发生,乍然出现让罗安宁措手不及,大夏的大王子还没来大祁,成靖宁怎就定亲要嫁人了?还有萧云旌,上一世不是闹得沸沸扬扬,这一世怎就坐视不理了?她想出手改变,奈何眼下那边已不敢再冲永宁侯府动手,现在的成振清,已不是刚回京城时势单力孤的成振清了。   不,一定会有别的转机。   风声传到沈珵耳朵里,血气方刚的少年不明白自己怎就被成家嫌弃了,去问卫老夫人,卫老夫人也是气得不行,她那时还只当沈文茵在和顾家客气,想不到竟然成真的了,但她沈家堂堂的一品国公府,无论如何也不会低声下气去求次一等的侯府,当即道:“京城里好姑娘多得是,别老盯着成家不放。你也有骨气些,别为一个女子要死要活的。我倒要看看顾弛州以后有多好!”文人多负心汉,不是她诅咒成靖宁,就是气不过。   沈珵自己心里还有些小心思,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去永宁侯府亲自问一问成靖宁,得不到答案他心里不甘。   成亲半年多,成永皓和殷沅徽依旧腻歪得很,下衙回府正准备去找自己媳妇儿,不想小厮来禀说沈家五爷到了。“请他到书房说话。”去见沈珵的路上,还猜测着他今天来的目的。   心里装着事,沈珵在书房中等得格外烦躁,见到人就忍不住问道:“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很久吗?成永皓觉着他来得挺快,不过看他有急事,问道:“怎么了?”   “永皓,你让我见见靖宁,我有几句话要问她。”沈珵着急,直接地说明来意。   “不成不成,哪怕你是我兄弟,我也不能用亲妹妹的名声去赌。你有什么话我帮你问就是了。”这点上,成永皓拎得很清楚。“不过你找靖宁做什么?”   沈珵涨红了一张俊脸,支支吾吾了一阵,问道:“姑祖母和表叔表婶怎么把靖宁许给顾弛州了,那书生有什么好?”   “弛州表弟的确很好,不然祖母和母亲怎会选中他?”成永皓说道,又摸着下巴想了想,见他这幅模样,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该不是喜欢靖宁吧?”   沈珵被成永皓猜中心事,点了点头,沉默一阵,握着拳头不服的问道:“我哪点比不过顾弛州了,不过是个小翰林而已……”   “别瞧不起翰林,我外祖父和大舅也是翰林院出来的。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问靖宁她也没辙,别去招她了。”成永皓说道。   “可为什么是顾家?”沈家提过,他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输。   原因成永皓从顾子衿那里得知了,原本想着保密,但怕他因此记恨沈老夫人,只好如实说道:“其实靖宁刚回京那会儿,祖母到国公府提过这件事,只可惜大表舅母和舅公拒绝了,从此以后祖母和父亲歇了这心思。你回去之后也别和舅婆说,免得她们两个闹矛盾。”   难怪祖母如何说姑祖母都不接话,原来早就被拒绝过了。“我知道了。”知道真相后,沈珵失望而归。   一入五月,天就日渐热了起来,殷沅徽食欲不振,家医来诊脉之后,发现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侯府上下大喜,尤其沈老夫人,把身边的白妈妈调到清晖院照顾她。消息传到安定侯府,侯爷夫妻跟随府上的下人过来看女儿。成靖宁刚多得了一个月的月钱,正拿了一半出来分给嬷嬷丫鬟们,打算用剩下的去买些零嘴回来,就听云岫来禀说沈嘉月到了。   成靖宁还在和花月墨竹几个说笑,冷不防看到垂头丧气的沈嘉月,把人拉到身边坐下,问道:“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发生什么事了?”   沈嘉月抱起毛茸茸的噜噜,把脸埋进它毛里,不高兴地说:“你让她们都退下。”   成靖宁让水袖等人都退下,才坐在她身边问道:“现在可以说了。”   沈嘉月一向爱笑,大大咧咧,成靖宁还没见她流过泪,被她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了?”   沈嘉月带着哭腔说道:“他拒绝了我,说有心仪之人。”   “……”成靖宁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嘴里的他是谁,“颜公子年纪和二哥差不多,在齐州兴许已经成亲了。别难过了,你会遇到命中那人的。”   “他说他没成亲也没定亲,他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我。靖宁,我好想哭,也好想去看一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比我好。”沈嘉月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好似泉眼冒个不停。   情窦初开就遇到失恋的打击,成靖宁无比的同情她,“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丈夫还是要找喜欢自己的好,若是你一厢情愿,就会处于弱势,永远直不起腰来。嘉月,你才见颜公子几次,只是被他的表象迷惑,等你哪天转圜过来,会发现为他哭为他笑很傻。”   沈嘉月抽泣着问道:“你这么懂,难道经历过?”   “谁规定只有经历过才能得出这些道理?”其实她的确经历过,尤其是上一世的初恋,也许是她太过保守,不喜结婚前太过亲密,所以才被劈腿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搞事,下章搞事情。   看了一下存稿,老萧转正还有六章的样子。   今天写high了,因为和老萧一起逞能了,没人分享就来唠嗑几句,哈哈! 第80章 战火   沈嘉月立刻止住啼哭, 在噜噜身上擦了眼泪, 说:“听你这么一说, 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成靖宁准备了一大堆话来劝她,哪知她自己先愈合了, 这丫头, 就是这么没心没肺。   沈嘉月恢复理智,说道:“我好像真的不那么喜欢他,也许身边都是些调皮捣蛋的,所以见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才会怦然心动吧。”   成靖宁无语一阵后,才把府上的喜事告诉她:“你想开了就好。今天家医诊出大嫂有喜了,我带你过去看她。”   沈嘉月眼里还有泪光, 不过这时候却闪闪的很精神, 蹦起来问道:“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生?”   生龙活虎的样子,还是刚才那个焉坏的沈嘉月吗?成靖宁一边想着,一边说道:“一个月左右,脉象还不显,得等上十来日再复诊。”   “走走走,我们去看大表嫂。”沈嘉月放下猫, 拉了成靖宁去清晖院。   殷沅徽现在是全家上下的宝,诊出喜脉后成永皓一直守在她身边, 笑得和成亲时一个样, 傻不拉几的。沈嘉月好奇着,想从殷沅徽身上找出不一样的地方来, “我家的几个嫂嫂有孩子的时候都变丑了,表嫂还是那么美。”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沈老夫人笑道。   在清晖院嬉闹一阵,总算让沈嘉月忘记被颜修明拒绝的不快,临走前也得了沈老夫人发的喜钱。出门时掂着铜钱对成靖宁说:“我现在好多了,什么颜公子,都随风飘散吧。”   成靖宁忙捂住她的嘴:“你小声些。”这大张旗鼓的,被人听见了又有闲话了。   端午热热闹闹的,姜家那边也来了消息,经过多方打听,事实证明成永安没看走眼,的确是一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又能干的姑娘,侯府准备等殷沅徽脉象稳了之后,到沂州姜家提亲。   顾子衿翻看着历表说:“这样一来婚期可定在年底,也正好连着过年热闹热闹。”   大好的日子总会有扫兴的事,这不顾子衿笑容还在脸上没褪下,张妈妈就进来禀告说成宜珠回来了。成靖宁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曾经的侯府有这么一号人,李馥莹的女儿,她三姑,传说最像李馥莹的那位。   据说当年她和李馥莹的经历相似,及笄那年看上到回京城议亲的景川侯世子,在成家和李家的搅和下,坏了世子的姻缘,逼得人家未婚妻跳了井。之后景川侯世子二话不说就娶了她,婚礼办得惊动京城,之后二人风风光光的回了金陵城。   原以为成宜珠会就此如愿下去,结果婚后一直不曾生育,看了许多名医之后都说她身子有病,这辈子无法做母亲。她没办法只好让景川侯世子纳妾,把身边的婢女给了他。婢女被抬为姨娘,生下儿子之后就被抱到膝下养着,但不幸的是那孩子不到半个月就夭折了。   抬为妾室婢女不是省油的灯,她儿子死后一直和成宜珠作对,斗起法来竟不在下风。原本成宜珠想用卖身契拿捏婢女,哪知婢女放了一把火,把她的东西都烧了,原本还想借机将人打死,哪知那婢女又诊出有了身孕,景川侯家为了奖赏婢女,想着卖身契都烧了,便做主到官府消了奴籍。   还不等她回京城告状,就传来成帝驾崩,今上继位,辅国公府被抄的消息。李馥莹一脉失势,景川侯府见风使舵,世子立刻迎了原来那位未婚妻的妹妹进府做平妻。成宜珠在新人进门后才得知,她不孕不育是景川侯世子搞的鬼,他在新婚那夜喝的交杯酒里给她下了绝育药,让她这辈子都无法生养。知道真相之后,成宜珠气得吐血。   景川侯世子当初一声不吭,但所有的事一直记得,一直都在报复,等她的靠山一倒,立刻开始还击,但他就是不休妻,就这么折磨她,让她一面享受这景川侯世子夫人的尊荣,一面被侯府上下的人磋磨。现在世子已成为了侯爷,其平妻之子也请封了世子。   最初听到这段转述,成靖宁当时就惊得目瞪口呆,不知说成宜珠作死,还是夸景川侯忍辱负重段位高……   不过眼下成宜珠回京城,怎么看都不像好事。“她怎么回来了?”顾子衿听了张妈妈的禀告之后,即将做祖母的喜悦全然不见。   “听说景川侯最近想通了,他下边有儿有女,要立个榜样,所以休妻。成宜珠现在巴不得离开金陵,拿到休书之后立刻回来了。”沈老夫人笑得讽刺,但照这位作天作地的劲儿和一肚子坏水,回来之后还不知会怎样呢。她可以纵容她蹦达,要敢把手伸到侯府来,就不能怪她心狠手辣。   不过还没等成宜珠到京城,边关的急报就传了回来,西州部联合上羌部背叛大祁并入大夏,大夏力量得到壮大,由于连续两年损失惨重,决定攻打大祁,劫掠奴隶,抢夺粮食、水源和牛羊补充国库。西州部和上羌部都是骁勇之辈,打起仗来很是凶悍,一时间大夏在西疆那地方攻城夺寨,烧杀捋掠,弄得边疆民不聊生。   加急战报传回京城,赵澈大怒,下旨发兵征讨西州部和上羌部。两部之所以叛乱,究其原因还是阿丽雅被骗之后回到西疆潜入大夏,成为夏王的第十六个妃子,她年轻貌美,很快赢得夏王宠爱。之后,她派人回到西州,劝服了西州首领,又派人游说上羌首领,于是两部齐齐叛变。西疆的战火与永宁侯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间成永皓被千夫所指。   端阳过后,日头渐热,京城百姓的脾气随着天气见长,很是暴躁易动怒,因这件事不少人将永宁侯府围住,要成永皓以死谢罪。   但边关战报紧急,急需派兵增援。成永皓深感愧疚,主动请缨出战,赵澈思来想去,准了他的请求。经过三日思考,赵澈最终拜萧云旌为将,命他带兵征讨大夏和西州、上羌两根墙头草。事情紧急,五月十二出发。   阿丽雅此举意图明显,除了报仇,很大程度是冲成永皓来的,西疆离大夏都城近,虽是大祁的领土,但未免鞭长莫及,成永皓此去凶多吉少。侯府上下刚迎来成永安中二甲第九和殷沅徽有孕之喜,却突然要面对这番变故,一时间上下都愁云惨淡。   赵澈被西州和上羌两部的反复无常激怒,下定决心要彻底收复两部,永绝后患,是以此战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结束,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无论花多长时间,费多少兵力,都要给大夏一个教训,永葆边疆安定。   京城笼罩在大战的氛围中,气氛凝重,不日大军即将开拔,即便不出侯府,府上也能听到京郊兵士震天的呐喊声。   “嫂嫂,有镇远伯在此战一定会大获全胜,大哥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成永皓即将出征,殷沅徽又怀着孩子,难免脆弱,此刻成靖宁和成芙宁都聚在清晖堂陪着她说话。   殷沅徽伤心了两日,在众人的劝说下也冷静下来,丈夫远征,她必须护好自己,照顾好腹中胎儿,等待他平安归来。当初下定决心嫁他,便知会有现在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一直都信永皓会平安回来,也许他回来之前孩子就出世了,得先让他给孩子起个名字。”   孕中的妇人易困乏,没说上几句话殷沅徽便有些乏了,等她躺下之后,成靖宁才和成芙宁一起离开。想到放在沈老夫人小佛堂里的金刚菩提子佛珠,准备到镇远伯府走一趟。   成靖宁取了金刚菩提子,用荷包装好,换了一身小厮的衣裳等在马房中,运气好正巧遇到准备出府的成永皓。成永皓骑在马上,看到人后奇怪道:“靖宁,你怎么在这里?穿成这样想去哪儿?”   “大哥,你这是去镇远伯府?”成靖宁揣好了荷包,拉住成永皓的缰绳问道,“如果是的话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镇远伯府做什么?”他的确要去镇远伯府,最近一直在商议边关大事,萧云旌是此次大军统帅,他身为副将必须前去聆听安排。   “我有事向萧伯爷请教,大哥等等我。”说着也让马房小厮牵了一匹马来,跟着一起骑马去萧家。   京中气氛紧张,镇远伯府也沾染了几分肃杀之气,下马后跟随成永皓进府,她因是小厮打扮,则被拦在书房之外。   书房内,成永皓说明了来意后道:“靖宁也跟着过来了,说有事向萧大哥请教。”   “她?”萧云旌意外道,猜不透成靖宁来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请萧大哥挪一点时间给她吧。”成永皓说,对成靖宁他向来很信任,相信她不会无缘无故到镇远伯府来。   “我知道了,让下人带她到花园那边等着,我稍后再去。”萧云旌不急着去见成靖宁,先和成永皓及下属商议完大事之后再去见人。   五月芳菲,伯府的花园中开满芍药和栀子,偶有清风拂过,便能闻到浓烈的花香。不过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便是栀子的冷香也压不住心头的那股焦躁。在亭中来回踱步不知多少回,终于见到商议完大事姗姗来迟的萧云旌。   萧云旌身形颀长,穿着一件玄色劲装,外罩同色长衫,腰间佩戴着禁步,黑色长发用墨玉发冠束着,插了一只墨玉长簪,冰冷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更挺拔凛冽,配上他不苟言笑的脸,更觉得不可靠近。   “萧伯爷。”成靖宁礼貌的福了一礼问好。看到他淡漠的脸,心跳得厉害。记忆可以选择性忘记,但不代表忘记的那些没有发生过,尤其那么尴尬的抓包场面。   “找我什么事?”萧云旌声音淡淡的,比寻常更冷了几分。   一听到他与那日无二至的声音,成靖宁忍不住想要跪下哭泣求原谅,好歹她还是忍住了,颤声说道:“那天的事对不起,是我没经过考证听人乱传胡说的。”   “呵。”萧云旌轻哼一声,“这种事情,你一个姑娘家也无从考证。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会记着一辈子。以后别听风就是雨,尤其这种侮辱我人格的话。”   “是!”成靖宁像上一世被警察叔叔教训时乖得不能再乖的小孩,认错态度极其真挚,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绣了驯鹿的荷包来,双手奉上:“这个给您!”   您?萧云旌眉头一皱,并不打算收下。   成靖宁弯着腰,双手举过头顶,就这么僵持着。“这是上次我在大觉寺画观音像,了然大师给的谢礼,他的法器太贵重,放在我那里也没用处,所以思来想去,送给您最合适。一来算是上次我做错事的赔礼,二来是想求萧伯爷在西疆多照看着大哥。”   “原来是为这个才送我的,好像也不怎么样。”萧云旌看着诚惶诚恐的成靖宁,既然已经被吓成这个样子了,索性多吓一吓她也好。   成靖宁低着头咬着牙,想了想后说:“我……的确有些失礼,但还请萧伯爷手下。了然大师说二十一瓣的金刚菩提子最是珍贵,是佛家最重要的吉祥物之一,能消灾解难,保人平安,此战凶险,我想将此物转赠给您,希望您能平安顺遂,马到功成,大胜归来。”   “是吗,你也应该是为成永皓来求我的吧?神佛之说,我向来是不怎么信的,至于这串佛珠,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萧云旌并不吃成靖宁这一套说辞,拆穿她功利性求见。   成靖宁当场愣住,不知如何收场,萧云旌油盐不进,好像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对……对不起,是我的错。但是……佛珠已经送出,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还请您收下,权当作是我为今天的失礼之处道歉。”   萧云旌想了一会儿,勉为其难的接过,说:“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至于你大哥,他是我的部下,我当然会照看他。”   成靖宁的尴尬稍稍得到缓解,说道:“此战凶险,萧大哥一定要平安回来。”   “当然,你不是把这东西送我了么?”萧云旌扬了扬手,二十一瓣的金刚菩提子,此刻那么的刺眼。   “……”成靖宁好一阵无语,其实她也不能怪萧云旌小心眼,谁让她自己有错在先,“如果萧大哥没什么事的话,我跟大哥先回去了。”   “那些话是成安宁告诉你的?”萧云旌问道,话题转移生硬,以至成靖宁想了好一阵才明白他说的是罗安宁,“是,是她偷偷告诉我的。”   “有觉察到她有不对劲的地方吗?”成安宁也变得不一样了,但这种变化并非好事。   成靖宁想了一会儿,觉着有必要提醒一下,说:“祖母和芙姐都说她和从前不一眼,突然之间转了性子,也突然之间变聪明了,好像未卜先知一样。”   未卜先知,这倒不至于,怕是和他一样。这么一来,赵承逸背后的高人是谁就好猜了。以为赵承逸逼宫成功,后来登基为帝了么?那就大错特错。既然她以为是这样,就让她朝她认为的方向去好了。“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你自己小心,成安宁不是个好人。”   “?”这是成靖宁听第三个人提醒她要小心罗安宁了,“我会小心的。”   等成永皓兄妹两个离开镇远伯府后,萧云旌才拿着手里的佛珠笑了笑,他求了了然和尚好久,那老家伙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却不想赠给了她,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阿丽雅的事情他已查清,这次西州部叛乱前后都有赵承逸的影子,想促使大战提前,让张明烨抢他的功劳?想得未免太美。这次险些在阴沟里翻船,是他大意了。罗安宁想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所有,未免太天真,属于他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成靖宁今天经历大起大落,回府之后再无力想其他,她以后再也不要去镇远伯府见萧云旌了,和这人说话太累。   次日,萧云旌带大军奔赴西疆,京城百姓夹道相送,成靖宁跟着成振清一起,送成永皓到城门口。因怀孕的关系,殷沅徽未出侯府,不过经过这几日调整,已接受成永皓远征的事实,身为以军功起家的侯府世子,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能做的就是养好胎,平安生下孩儿。   边关告急,连带京中人家跟着发愁,眼下高门圈子都低调了许多。成靖宁待在府中,学画习琴读书做女红,到清晖院陪殷沅徽说话。最关键的头三个月,养得十分精细。   成宜珠回来之后,只到侯府拜见过太夫人一次,祖孙两个抱头痛哭一场,再无其他。连带成靖宁也跟着奇怪,那么个会做妖的人,断不会这般安静。   这时候被成靖宁惦记的成宜珠,正在承平侯府和她嫡亲姐姐说话。自从今上登基之后,原本煊赫的承平侯府被排挤到边缘,曾家摇摇欲坠,曾和兴眼见就到成婚的年纪,却找不到一家门当户对的媳妇,身为世子,门第低一些的也瞧不上。   这会儿成宜珍正和成宜珠抱怨着,成宜珠脑袋瓜子灵光,登时拍手道:“那边不就有一个?”   姐妹两个心意相通,成宜珍很快反映过来,夷由道:“可是靖宁和顾家小子定亲了,和兴怕是没指望了。”   成宜珠轻嗤一声:“姐姐,我的姐姐嗳,定亲没成亲,还有转机。我们两个联手,还拿不下一个小丫头?”她手段高明,只是看错了景川侯,在金陵那鬼地方翻了船。   “可她明年才及笄。”成宜珍说道,不说成靖宁年纪小,沈文茵那老虔婆绝对不会答应把成靖宁嫁到承平侯府,她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你真要等到她及笄才动手?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不说顾家,京里好多人都盯着呢,下手得快狠准!”成宜珠道,娶那丫头一是为充门面,无论如何,成振清都会照看女儿,提拔女婿,其二嘛,进了自家人的门,还想如意么?沈文茵母子欠的债,必须由成靖宁来还。   “你说得对……”成宜珍想了一会儿,扒拉清楚这件事带来的各类好处后,点头同意,为了自己,为了儿子和侯府,值得冒险一试。   今年夏天极热,不过连带今上也没到燕山行宫避暑,是以所有臣子都留在京城,侯府热得像蒸笼,冬天囤积的冰都紧着清晖院,其余各院便俭省着用。不过好在老夫人改造后,府上树木极多,坐在树荫下乘凉,倒没那么热。   三人合抱的银杏枝繁叶茂,树下搭了两人高的架子种了凌霄和紫藤,竹篱笆上爬着牵牛,在花架下坐着,便是不扇扇子也觉凉快。成靖宁坐在石桌旁和沈嘉月下棋,两人棋艺不精,下的依旧是简单的五子棋。   “大哥和五哥写信回来报平安了,说西疆的战事已经稳住,大夏已不能再往前推进,萧伯爷治军有方,让我们不用为他们担心。”每逢家中有人上战场,卫老夫人总会带着全家礼佛,沈嘉月也被揪着诵经念佛了好些日子。   “大哥的信也到了,说一切顺利。”平安信里未透露太多,不过知道人平安就好。殷沅徽腹中的胎儿已满三个月,家医诊断说脉象稳健,明年二月定会平安生产。   “最近几年的仗太频繁,就是前几朝积蓄再多,也经不起消耗。”沈嘉月经常听家中长辈念叨,现在也养成忧国忧民的性子。   成靖宁放下一颗白子,堵死了沈嘉月的路,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树欲静而风不止,仗不是我们不想打就不打的。”也还好大祁水利厉害,旱涝保收,三场大战下来,民间还算稳定。   “下个月府南安侯府的老夫人六十大寿,侯府收到请帖了吗?”南安侯府杨家在京中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家,和各府关系都好,谁也不得罪,所以这次寿宴也是广发请帖。 第81章 家传   “收到了, 到时祖母带我去赴宴。”成靖宁寻思着自己家和南安侯府无甚瓜葛, 平日里往来不多, 收到请帖很是奇怪。反常既有妖,必须谨慎一些。   “我们家就大伯母带嘉倩去, 你得小心些, 上回的事她还怀恨在心。”卫老夫人的寿宴上沈嘉倩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在亲戚们面前出了大丑,从此便恨上了成靖宁。   成靖宁和国公府大房的恩怨,心里清楚得很, 笑道:“我省得。”当她软弱可欺,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八月初二,去沂州提亲的人回来了, 不过带回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原本姜大人初闻永宁侯府上门求娶长女很是喜不自胜, 当即就答应了,有这么一门姻亲,他将来的官路何愁不顺?结果坏就坏在他继妻身上。   永宁侯府,那是过去做梦都高攀不上的人家。姜夫人早就听说成家富贵,出了一个皇后和未来储君不说,家中男儿更是金贵, 尤其成永安考中二甲第九,又点了庶吉士进入翰林院, 是大大的有出息, 便想着把亲女儿嫁入侯府,于是和上门提亲的人说姜清漪已许了人家, 她的女儿也不差,嫁成永安也使得。   小郭管事和前去的张妈妈见夫妻两个说法不一,多方打听后得知姜大姑娘还未定亲,是以坚定的求娶大姑娘。长女次女对姜大人来说都是自己女儿,嫁哪一个无所谓,所以也就同意了,但是姜夫人死活不肯,这件事就这么僵持着。更令人气愤的是,姜夫人为了把亲女儿嫁进侯府,竟然使手段要毁继女的名节,好在姜大姑娘聪明,悉数躲过了。现在姜夫人破罐子破摔,不同意姜清漪嫁成永安,成永安要娶就娶她的嫡亲女儿。   小郭管事和张妈妈也爽快,既然姜家不同意,永宁侯府也不强求,两个都不要了,京城有的是门第高又贤惠的姑娘。姜大人和姜夫人原本还想拿乔,以为成永安非自家女儿不可,哪知人真的说走就走,不留半点情面,等侯府的人走了才懊恼。   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听了此事之后,只冷哼一声,好一个姜大人,好一个姜夫人,哪怕姜大姑娘是个不错的,永宁侯府也不准备结这门亲事,别到时是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小郭管事和张妈妈回话的时候成靖宁也在,听了二人详细的赘述之后啧啧称奇,果然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姜清漪可怜。   “永安,张妈妈的话你也听到了,这样的亲家,侯府要不起!”顾子衿脾气好,这时候也气得不行。   本就沉默的成永安,听后一言不发,姜夫人的确是个大?麻烦。   “姜家那边就算了,永安,祖母和你娘会给你另择一门亲事。”沈老夫人用比先前更果决的语气说道。   成永安抿唇沉思一阵,才抱拳对两位长辈行礼:“但凭祖母和母亲安排。”   成靖宁抱着可可坐在旁边,看得出成永安很遗憾,虽然她支持自由恋爱,但从姜家的行径看着实不是一门好亲家。只可惜了姜大姑娘,被黑心的继母和摇摆不定的生父连累。   八月初八,南安侯府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成靖宁跟随沈老夫人前去赴宴。到侯府大门口才知南安侯家人缘有多广,车水马龙,如闹市一般,一点不比去年卫老夫人过寿差。   到正堂拜见老夫人,成靖宁才瞟见许久不见的成宜珍,此刻正像饿狼盯着一块肥肉一样看着她。果然有承平侯府的人,她料想得不差。既然都搭好了戏台子,不陪着唱一出太可惜,今天可来了不少贵夫人。   府上热闹,不过并没她相熟的人,好多夫人只见过一次,姑娘小姐也只是点头之交,拜过寿之后,成靖宁就在沈老夫人身边站好了,哪儿也不去。   听夫人们闲谈之后,她这才得知承平侯的姐姐是南安侯府的二夫人,想到成宜珍和侯府的这层关系,提起十二分精神,防备着除沈老夫人外的所有人。   许是女人天生爱做媒,这么多夫人凑一块儿就开始谈论各府的适婚少男少女,牵着红线,比月老还忙。这时候成靖宁才知和顾家有口头之约的好处,是以这种场合她得以幸免。   等到午时开席成靖宁才和沈老夫人分开,坐到一堆女孩儿中去。四姑娘杨素茗大方周到,小小年纪俨然已有当家主母的架势,招呼着同一桌的姑娘。   成靖宁的座次正好在上菜口处,她看了看位置,是很好的事故发生之地,只是不知今天会唱哪一出,突然有些期待。果然不出她所料,还未吃上两口菜,传菜的丫头准确无误的把一盘桂花莲藕扣她身上。   花月最近嘴皮子变得很利索,指着上菜的丫头对杨素茗说道:“不是我做奴婢的嘴上不饶人,只是贵府这丫头也太没用了些,连自个儿的本分都做不好,也不知平日里是怎么管教的,府上用人的妈妈是怎么挑人的!这样的丫头在永宁侯府,是会被拉下去打十板子,然后撵出侯府的!”   杨素茗被花月讥讽一番,脸烧得厉害,不由呵斥道:“怎么当差的?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拉下去打十板子!”   十板子下来不残废也得半死,小丫头听杨素茗这番严厉处置,只好哭着去求成靖宁饶命,道歉求她让四姑娘放过她这次。   这出似曾相识、套路得不能再套路的戏成靖宁还等着继续看下去,对杨四姑娘说道:“这是贵府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犯了错的下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姑娘,你……”小丫头望着成靖宁说不出话来,都说永宁侯府的二姑娘人美心善,最和气不过,怎么今天?   杨素茗不耐烦地叫人来把这丫头拉下去打板子,又对成靖宁道:“你的衣裳脏了,我带你去换了吧。”   花月拦在成靖宁前面,说:“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姑娘带了备用的衣裳过来,到马车上换即可,不必麻烦杨姑娘了。”   “这怎么好?往来一趟得耽误两刻钟,到时候席都吃完了……”杨素茗为难道,母亲说过,永宁侯府的这位姑娘是重中之重,必须照看好了。   成靖宁捏了捏花月的手,笑着对杨素茗道:“我也觉得耽搁时间,早听说南安侯府的宴席做得好,可是馋了好久,换了衣裳之后回来,必须吃个够才是。麻烦四姑娘带路吧。”   杨素茗总算松了口气,说:“成姑娘跟我来。”   南安侯府祖上很阔,府邸修得奢侈无比,加上曾有一位侯爷娶了江南大族的女子为妻,所以府上的园林极构造,处处有江南园林的精致华美,每走一步,都有曲径通幽柳暗花明之感,比起永宁侯府的大开大合,不知精美了多少倍。   成靖宁跟着杨素茗,打量这一路走来的景色说道:“南安侯府的园林,果然名不虚传。”   杨素茗心虚得紧,不敢回头看成靖宁,强迫自己冷静,说:“成姑娘见笑了,若是喜欢可以常来。”   “是吗?多谢四姑娘了。”成靖宁跟着弯弯绕绕,过了一道半圆拱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湖,再穿过一个小花园才到杨素茗的地方。   “成姑娘先坐一坐吧,我去拿衣裳。”杨素茗把成靖宁留在房里,又对花月说:“我不知道你们姑娘的尺寸和喜欢的样式,你跟着一起去挑吧。”   花月得了成靖宁的指示,道:“那麻烦杨姑娘了。”   原本有个伺候的小丫鬟也被叫走帮忙,说一个当值的丫头突然晕倒,让过去暂时顶班。成靖宁点头之后,目送两个丫头匆忙离开,门被关上,桌上有茶水,她倒了一杯喝下。盯在门外的眼睛看她喝了一杯又一杯,朝那边打了个手势。   觉察到没有动静之后,成靖宁咚的一声,趴在了桌子上。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虚着眼,从眼缝里看清了来人,正是贼头贼脑的曾和兴。   群芳宴那日,他也跟着一群酒友去瞧过,看着曾经被他狠狠嘲笑的丑丫头出落得这般清艳,心痒又恨得咬牙切齿。在得知母亲和姨母的打算后,更是赞成,跟着出谋划策,今天顺利得出奇,等了这么几个月,成家丫头总算落他手里了。   “表妹,你可真让哥哥想得紧呐!”曾和兴搓着手,在成靖宁身边坐了下来,正欲把人搬到床上去,却不想本该睡死如猪少女却突然醒了过来,大力捏着他的手腕,笑着问道:“真的吗?曾表哥会想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表妹,快放手。”曾和兴平日里斗鸡走狗,沉迷酒色,年纪轻轻就被掏空了身体,力道竟比不过成靖宁,被她捏得手疼。   “表哥不是说想我吗?怎么现在又嫌弃了?” 成靖宁拔下头上的簪子,在他身上比划来比划去。曾和兴被尖利的金簪子吓得够呛,哆嗦着问道:“表妹,你……你这是做什么?”   “点穴呀,看点哪里会痛一点。”成靖宁手势一转,在他的笑穴和痒穴各刺了几下。上一世的老爸是中医,虽然她没继承衣钵,但也懂一点皮毛,找几个穴道还难不住她。   想象中的巨痛并没传来,反而让曾和兴舒服的叫唤出声,“表妹,你太……”   门外的人听到他畅快淋漓的一声叫唤,以为大事已成,离了此地去外边找曾夫人和成宜珍。原本离开的花月这时候却绕了回来,打开门低声对成靖宁道:“姑娘,外边的人都走了。”   花月手脚快,到床上随意找了张帕子塞进曾和兴嘴里,又麻利的把桌布撕成长条,绑住曾和兴的双手。“姑娘,好了。”   “表哥,内室待着无趣,我们到花园去走走如何?”花园就在小湖边,想不到今天让她寻到了一个报仇的机会,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曾和兴被她娴熟的扎针手法吓到,生怕她下一刻就要刺他的命根子,呜呜了几声,又忙不迭的点头。“那就走吧。”成靖宁的簪子抵在他的脖子上,逼迫着人自己走。   花园丹桂初绽,菊花含苞待放,一园子的中秋景色,很是爽朗怡人。曾和兴不知成靖宁要做什么,吓得瑟瑟发抖,偏嘴巴被堵着,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觉得这一湖秋水不错,表哥要不要下去试试?只可惜是秋天不是寒冬,否则更凉快,会让你从头凉到脚,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成靖宁往湖边探头看了看,以她多年游泳的经验看,池子不深,淹不死人。   花月闻言,一脚把人踹下去,蹲在上头擦了擦鼻子呸了一声道:“肖想我们姑娘,给我们姑娘提鞋都不配!在水里多泡一泡冷静冷静,顺便照照自己那人模狗样的可憎脸面!”   “曾表哥,过不了多会儿二姑和你姑姑会带人来拖你上岸。”成靖宁站花月身边,低头看着狼狈不堪的曾和兴说,“我可是很记仇的,下回别惹我。这次只让你泡池子,下次可就没这么便宜了。以为你们那点家传手段我会上当?别当所有人都是傻子。我得回去换衣裳了,暂不奉陪。”   池子不深,不过被水淹没和不能动弹呼救的恐惧,让曾和兴骇破了胆,两条腿慌张的在水里搅动,没有平衡的支点,更让他张皇无措,和被扔进水里等死的猪无甚区别。   离开水池后成靖宁对花月道:“你走前面问路,我在后边跟着。”做戏就得做全套,不能卖了破绽给人拿捏。   花月会意,先一步走出半圆拱门,见外面无人就朝成靖宁招了招手。出了内院后,花月找了个媳妇打扮的女人带路,说自家姑娘脏了裙子,四姑娘那里没适合的尺寸,让人带她到停靠马车的地方去取从侯府带来的衣裳。   媳妇是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不知二夫人的打算,好心的引花月去找永宁侯府的马车。成靖宁跟在她们后边,顺利的出了外院。花月已找到自家的马车,支走媳妇后朝成靖宁招招手:“姑娘,这边!”   花月在车门口守着,成靖宁自己换了身上的衣裳。耽搁了这么一阵,宴席也快结束了,那两位安排的大戏也该开演了。   发现成靖宁不见,还是眼尖的曾夫人提出的。问和她坐一桌的姑娘,都说上菜的小丫头把冷菜撒她身上,杨四小姐带人去换衣裳了,只是不知为何耽搁了许久还没回来。   “许是素茗手脚粗苯,我得去教教她。”曾夫人佯作恨女儿不争气的模样,带了一干婆子和妈妈去凝香轩捉奸。   成宜珍也适时道:“你家的园子我稀罕得很,记得素茗地方在荷塘和花园那边吧,我顺道跟你去看看府上的丹桂和菊花。诸位夫人要不跟着一起去瞧瞧,左右现在闲着也无事。”   “嫂嫂说得是,现在正是赏丹桂的时候,在京城这地儿养几株不容易。现在花园那边的绿牡丹、墨菊和黄石公都开了,宴后赏花,岂不美哉?”曾氏笑道。姑嫂两个呼朋引伴,借着看园子的幌子,带人去花园那边。刚到荷塘门口,就见被淹得半死的曾和兴。   自己儿子不是该在凝香轩内吗?如何会泡在水里。还有成靖宁呢?那死丫头去哪儿了?“和兴啊!”成宜珍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跪在池边痛哭流涕,忙让下人把人救上来。   曾氏也觉奇怪,打开凝香轩的门,里面空空如也,别说成靖宁,连鬼影也无一个,到底怎么回事?凤眼扫向传信的丫头,不是说办妥了吗?   她那时的确听到曾家表少爷的呻?吟声了,还以为事成就到前院去禀告,哪知会出变故。被主子狠盯了一眼,人快把头低到地里。   曾和兴被救了上来,在水里泡了两刻钟,已经是命悬一线,成宜珍只想着快些请大夫来给儿子诊治,哪还管成靖宁在什么地方?人被簇拥着抬下去,曾氏只好去关心成靖宁和自己女儿:“成姑娘人呢?衣裳还没换好?”   杨素茗跟着母亲一起算计成靖宁,本就内疚羞愧得很,把花月支开后,就回自己院子了。这时候看着成靖宁不在,松口气的同时,又不敢去看母亲的脸色。“女儿不知道,让她在这里等的,不知怎的就不见了人影……”   曾氏和成宜珍叫了许多人来,又不好自己打脸,透露算计成靖宁的事,只得咬牙切齿的狠瞪杨素茗一眼。沈老夫人看这残局,已猜到大致状况,来南安侯府之前,成靖宁就让她帮着打听成宜珠和侯府的关系,知道两家有千丝万缕的连系后就多了个心眼,果不其然合着谋划了这一出,难怪素无往来的杨家给成家也下了帖子。   她无心看戏,对曾夫人道了别之后带着张妈妈离开。曾氏还奇怪着成靖宁去哪儿了,就见一个小丫头过来请沈老夫人到外院,说成姑娘有请。   “等等!”曾氏神差鬼使的叫住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似笑非笑的问道:“有何赐教?”   她总不能说,成靖宁与曾和兴共处一室,名节毁了。支吾了一阵,不知说什么好。“如果没事的话,老身先行一步。”沈老夫人瞟了一眼曾氏母女,带着人就要走。   曾和兴在侯府家医的医治下转醒,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成靖宁要杀我!”成宜珍心疼得不行,加上计划出纰漏,气势汹汹的带着人来将沈老夫人围住,要她给个说法。   “说法?有证据吗?片面之词信可不得。再说靖宁不是跟着四姑娘去她的院子换衣裳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沈老夫人反问道。   这边提前清场,曾氏为了让曾和兴玉成好事,除了通风报信的丫头外,支走了所有人,的确没有人看见。而同桌的姑娘都说是杨素茗带成靖宁去换衣裳了,怎么四姑娘在自己院子,而成靖宁在凝香轩?   成宜珍气急败坏地道:“和兴亲口所说,难道有假?”   成靖宁带着花月跟着一个婢女寻到沈老夫人,一见面就挽着老人的手臂,状若无事地道:“祖母,我在外院等了您好久,见您还没出来只好来寻您了,筵席散了,我们回家吧。”   “你!”成宜珍被成靖宁气得半死,看不出来这小丫头心眼这么坏,把她儿子推进池子险些淹死,竟没半点愧疚之心!   成靖宁盯着她的眼睛,笑问道:“承平侯夫人,我怎么了?”   沈老夫人帮成宜珍和曾氏问出想问的疑惑,道:“不是说和杨四姑娘换衣裳去了吗?怎的到外院了。”   成靖宁笑答道:“四姑娘引我到凝香轩等候,说回自己院子找衣裳,之后还把花月叫了去,说要问尺寸。我等了一阵没等到人,就离开了到外院找自家马车换备用的衣裳,正好遇到花月。想着筵席快散了就没折回来,等了您许久还不见来,只好过来找您了。”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从头到尾,靖宁都没见过世子,如何推他落水?”沈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咄咄逼人的质问道。   成宜珍不想经过是这样,但看成靖宁眼里狐狸般的笑意,气得浑身发抖:“一派胡言!成靖宁你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你推和兴落水,你要害死他!”   “夫人,您说话得讲究逻辑和真凭实据,不说世子是男子,个子比我高大,我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推他落水?从凝香轩到荷塘隔着一个花园呢。再说,有谁看到是我做的了吗?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呐。”成靖宁认真严肃地批评道。   不是说成靖宁软弱好欺吗?怎的今天说话夹刀混棒,刺得人哑口无言?“和兴难道会说假话不成!你用金簪子刺他穴道,又和花月一起用枕帕堵他的嘴,撕了桌布绑他的手脚,逼他跳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歹毒!”   “花月,你说说我有和你一起害世子吗?”成靖宁问花月说,目光坦然,光明磊落得很。 第82章 长大   花月就等着这一刻, 有条不紊地说道:“杨四姑娘先叫奴婢去她那里选衣裳, 奴婢去了之后发现都不适合我们小姐, 所以四姑娘就让奴婢去取马车上备用的。引奴婢到外院的姐姐不小心扭了脚,之后奴婢只好自个儿问路出去, 刚找到马车就见到我们姑娘过来。我们姑娘衣裳整齐, 头发不乱,怎么可能制服世子,推他落水?”   “花月解释得够清楚了吧?世子一个大男人,还会被靖宁堵嘴绑手胁迫着跳水?成宜珍, 你要撒谎也得编圆了!你再恨我们一家子,也不该空口造谣,这么诋毁靖宁!”沈老夫人指着人高声斥责道。   在场人屈服于她的威势, 竟然都没开口说话, 齐齐木楞的看着成家祖孙俩。   “老身我还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此处是内院,曾和兴如何会出现在此?看来不止承平侯府教养堪忧,南安侯府上下仆妇也悉数失职,贵府的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该重新整顿整顿了!”沈老夫人撂下这句话,牵着成靖宁离开。留下一堆夫人小姐们低头沉思, 三三两两的耳语说话。   永宁侯府当年的恩怨谁不知道?照成宜珍的性子,的确能做出血口喷人的事情来, 再说成靖宁一个小姑娘, 如何就制服得了一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子?各种猜测小声的从夫人们嘴里传出,无一不是指责成宜珍的。   有苦说不出, 成宜珍总算吃了一回苦头,偏有口难言,只好把这口气咽下,气冲冲的回去看自己儿子。   回侯府的路上,成靖宁把今天发生的事说给沈老夫人听,末了总结道:“我看这就是成宜珠想出来的法子,现在承平侯府摇摇欲坠,就想拉我入火坑。以为我会乖乖跳进去?也太小看我了。”经历各种事情之后,让她觉得自己身为高门贵女,应该霸道一些才是。祖母和父母教她遵纪守法与人为善,可不是让她出门被坏蛋欺负的。   “今天的事太凶险,你也敢一个人闯,要是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沈老夫人庆幸成靖宁机灵,也责怪她太大胆,要是有人守在外边她就完了。   “不会有下次了。”成靖宁肯定道。这次她准备先发制人,成宜珍姐妹想利用她报复她,也得看看她们现在有没有那个本事。   曾和兴落水险些被淹死的事只在那日赴宴的人群中传开,在南安侯府和承平侯府的压制下没闹大,毕竟没有证据证明是成靖宁做的,也没有人亲眼看见她被侮辱,对她并无大碍,哪怕有猜测,也只是臆想罢了。再说后院男子轻易进不得,他如何就去了?成靖宁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能制服一个七尺男儿,如果真是如此,曾和兴也太丢脸了。   尽管成宜珍很想高声宣扬说是成靖宁害她儿子,但会相信她的人太少,加之现在永宁侯府势大,比人脉比权利,曾家统统比不过。   那日有许多夫人姑娘在场,都是后宅的人精,如何就猜不出那天曾家姑嫂的阴谋?都私底下和亲朋好友说着那日发生的事,如此一来口耳相传的传开,骂承平侯府阴险歹毒的多一些。如此一来,稍有脸面的人家都不敢与之走得太近,有适龄女孩儿的人家,都提防着成宜珍姐妹,她们可不敢保证,自己女儿有成靖宁那样的手段。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承平侯府中,成宜珍郁闷至极,而她也被公婆和丈夫训斥了一番,倒不是说她不该如此的,却是骂她笨,连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都拿不下,要她何用?要是真成了,承平侯府就有救了。被全家轮番上阵责骂一通后,她也觉得委屈。想去求成启铭,他如何扭得过沈文茵?   那日的事只掀起一小点水花,很快就到八月十三荀太夫人的寿辰,不是整生,所以只办了一桌热闹。席面是沈老夫人亲自置办的,不过大房这边的人一个没到,成振清在府衙加班,顾子衿回了娘家,沈老夫人带着孙媳和孙女去大觉寺上香。至于景斓堂,除了一个林妈妈,上下都是沈老夫人的人,自成启铭等人进门之时起,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有半点不轨之事,立刻被禀告给沈老夫人。   成宜珍没回来看太夫人,成宜珠却是到了,进门就狠狠地告了成靖宁一状,说她小小年纪心思太毒。又说曾和兴和她是表兄妹,配一对正好,成宜珍不嫌弃,给成靖宁改过自新的机会,求太夫人和成启铭出面说和。又说曾和兴好歹是侯府世子,怎么看都比需要从头奋起的顾驰州强,一个无用的纨绔被她吹得天花乱坠,好似嫁了他,成靖宁就麻雀变凤凰一般。   张妈妈留在侯府打点上下事宜,正好领丫鬟上菜,闻言便冷笑一声:“曾家少爷全京城都知道是个什么草包模样,竟敢肖想我们姑娘!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不过两位姑奶奶没学到李氏半分,这家传的绝学怕是要失传了!”讽刺完成宜珠家学渊源之后,又对成启铭道:“太夫人和老爷在老夫人和侯爷面前还有脸吗?若是不要最后一点脸面,尽管去提!”   成宜珠被连消带打的讽刺一番,当即就要冲上去扇张妈妈耳光。张妈妈协理沈老夫人管后宅多年,又有几分力气,一把将人推倒在地:“这里是永宁侯府,老夫人和侯爷的地方,还轮不到一个被休的女人撒野!”   成宜珠被提起伤心事,捂脸痛苦,哀嚎道:“爹,你也不管管,一个贱婢也敢对女儿蹬鼻子上脸了!你要不杖毙她,女儿不活了!”   张妈妈闻言冷笑,扔了一把剪刀给她:“不想活自个儿到外面了结,别脏了侯府的地方!”   成宜珠看着地上的剪刀傻了眼,她不敢相信一个仆妇竟敢这般大胆让她去死,目瞪口呆的看向成启铭。成启铭无奈的摇头,张妈妈年幼之时就是沈文茵的贴身大丫头,侯府的主人不在,张妈妈就代替沈文茵执行命令,她敢这么给成宜珠脸色看,何尝不是沈文茵母子给的底气?“你回来坐下吧。”   沈老夫人回府后听张妈妈提起此事,只冷笑了数声。成启铭要再敢厚着脸皮上门,她就敢真刀真枪的削他的脸面。   中秋宫中团圆节,今上大宴百官,皇后宴请命妇,算是汇报边关战果,给臣工家眷们吃一记定心丸。因成靖宁是今上亲封的正六品平阳乡君,因此得以参加。这回进宫面见皇后,成靖宁又带了许多布娃娃和曲谱去。好在这次平安无事,没有意外发生。   次日,八月十六,侯府却迎来几位意料之外的客人,颜修明及其父母,还有京中的官媒,提着四色礼盒上门,求娶成芙宁。听四人说明此意后,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很是诧异。   一则成芙宁是府上庶女,名声不太好听,离竹姨娘的事虽快过三年,但风声依旧在,颜家身为大族,不可能没有打听过。二则,颜修明家不介意他娶一个出身不光彩的侯门庶女,真实意图就值得玩味,要么是有攀龙附凤之心,要么觊觎成芙宁容貌,毕竟颜修明在侯府住过一段日子,极有可能和她暗通款曲。   颜家的父母皆是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在沈老夫人和顾子衿面前不卑不亢,举止有礼,落落大方。颜母等官媒说完后才道:“实不相瞒,我家修明住贵府时,与大姑娘有几面之缘。不过老夫人夫人放心,两个孩子只是点头之交,安分守礼。只是我家修明听二公子提起大姑娘,念着大姑娘的好处,一直央求我们夫妻二人上门提亲。原本我们心有顾虑,犹豫好几月才上门,贸然到访,失礼之处还请老夫人和夫人见谅。”   那么听起来算是已经打听过了,犹豫数月才上门,想必是经过一番衡量了,看颜家长辈,不像是趋炎附势之徒。沈老夫人捏着佛珠缓缓道:“芙宁的事,你们也知道,所以我和振清还要商量一阵才能给二位答复。”   颜家父母都是明理之人,说:“老夫人的顾虑我们明白,贸然上门确有不妥。我和修明他爹,会在颜家等老夫人和侯爷的回复。”   颜家人郑重的上门,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也不会让人空手而归,命张妈妈到凝华院把成芙宁带过来。   成芙宁过来时,身上穿着家常旧衣,头发梳成双平髻,她本就生得清丽,更兼举止有度,眉眼温柔,那股子柔婉的气质很招人喜欢。颜父颜母见着人,总算松了口气,此刻明白儿子没撒谎。   沈老夫人对成芙宁说道:“芙宁,这是颜公子家的两位长辈,还不快行礼?”   成芙宁依言向颜父颜母行礼问安,颜母看人的眼神越发和蔼,笑着把人扶起来,褪下手腕上的一对玉镯给她套上。“镯子太贵重了,晚辈不能收。”成芙宁从张妈妈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才明白,是颜家人来提亲了,心中很是惶恐。   沈老夫人观察着颜氏夫妻,对成芙宁说:“既然是你颜伯母送的,你就收下。”   得到沈老夫人的允许,成芙宁才道谢手下镯子,不安的退下。颜父颜母又坐了一阵,才出永宁侯府。人他们见过了,比预想的还满意几分,只消回颜宅等消息了。   墨竹这个耳报神做得合格,很快得到消息之后,把这件大事说给成靖宁听,颜修明的确是个良配,成芙宁也当得起,为她高兴的同时,也想到失意的沈嘉月,那丫头听到消息过后,会很难过吧?   “老夫人说要和侯爷商量,奴婢看这事准成。芙姑娘的品格有目共睹,便是嫁个侯门公子也使得。”墨竹对成芙宁很是称赞,尤其佩服她的琴艺和诗书,总觉得大姑娘很有文化。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芙姐她不会太差的。”成芙宁即将有好归宿,成靖宁欣慰,也为难。   “我去找大嫂,她这会儿也该去花园那边了。”成靖宁想来想去,决定去问问殷沅徽。她的胎已满四个月,小腹逐渐隆起,现在每天会到花园和碧湖边由人陪着散步锻炼,这项重要任务一直由成靖宁完成。   殷沅徽现在胖了些许,更丰润更温婉,听成靖宁说起今日之事,笑道:“你和嘉月是好友,还不明白她的性子?她是豁达之人,不会计较的,说不定还要去喝喜酒呢。”   “可是这种事,该怎么说?”沈嘉月和成芙宁算得上要好,要是知道喜欢的人看上了自己的好姐妹,会如何伤心难过?因情反目成仇的不胜枚举。   “实在不放心,你就等等看吧。”殷沅徽笑道。   成振清下衙后,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把颜家上门提亲的事说给他听,人沉默一阵后说:“婚姻大事马虎不得,还是派人到齐州打听打听吧。永安那边,我亲自去问。”再不喜这个女儿,也不能把她随意嫁了。   跑去齐州的,依旧是小郭管事和张妈妈。许是今年适合谈婚论嫁,人刚走,孟大人就到了。他是松山书院山长的长子,姜大姑娘的大舅,考中科举后进入翰林院,现在任着翰林院学士,官居正五品。听闻姜大人得罪了永宁侯府,收到父亲的信之后,连忙赶到府上道歉,黄了这门好亲事,虽然心疼,但也没厚着脸皮求再给一次机会。   倒是成永安痴情得很,指天发誓这辈子非姜清漪不娶,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无法,也就愿再谈一次,但要求孟家这边出面,不愿再和姜家谈。峰回路转,孟大人惊喜之余,也没有轻易做保证,说嫡亲侄女的婚姻大事,要写信回齐州和父母商议,谈妥之后,再和侯府商谈。侯府这边能等,听过孟大人的话之后,便也点头同意。   出现转机,回房后,成永安修书一封送到松山书院。自姜夫人搅黄此事之后,他就写信给山长和孟师傅,说清此事来龙去脉,列举姜清漪在姜家的危害,请求山长和孟师傅把人接回齐州。孟家得到消息,火速将人从沂州接回,现在姜清漪正在松山书院,也是在齐州。正好小郭管事和张妈妈都去了此地,两件事便一块儿办了。   之后成启铭有上门,他被两个女儿连番哭求,让帮着把成靖宁嫁给曾和兴,为着外孙的将来,就厚着脸皮一试,结果见到了沈老夫人,却被老人拿剑削了顶上青丝,接着被张妈妈等老仆带头泼了几盆冷水,更是被一帮家丁架出侯府扔了个狗吃?屎。   “哼,只想着曾和兴是你外孙,靖宁小姐还是你嫡亲孙女呢!为了那女人的子孙后代就要坑我们夫人的孙女么?做你的春秋大梦!”张妈妈呸了一声臭骂道。这老男人着实恶心得很,下次再也不会让他进侯府大门,看了都觉脏眼睛。   路过围观的人不少,很快把成启铭被下面子的事传开,这沈老夫人就是绝情,做起事来半点情面也不给。不过更多的是拍手叫好的,对负心汉就该如此。   这点子小波澜对成顾两家接亲并无影响,成靖宁可继续稳坐钓鱼台。沈嘉月到侯府来寻成靖宁,她便委婉的说了颜家上门提亲,求娶成芙宁的事。沈嘉月比她想的豁达,闻言摆摆手说:“输给芙宁我服气,我不会恨她的。之后回家一想,我给我娘说了这事,她也说我不适合颜公子,我思来想去,也觉着我没那么喜欢他,还是让我爹娘帮我选。走走,去芙宁那里瞧瞧。”   “真的没关系?”成靖宁盯着她的脸,都快盯出个洞来。   沈嘉月推她往前走,说:“真的,我真的早看开了,就你还惦记着。”   九月底总算来了好消息,边关那边成永皓受了点小伤,但不碍事,因他伤在脸上。殷沅徽读着信捧腹大笑,这时候来还问她会不会嫌弃他破了相,真是个臭美的男人。张妈妈和小陶管事回府,带回孟家和颜家的消息。颜家家风清明,颜修明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在齐州并未定亲,问过书院的山长师傅,对颜修明评价颇好,是以这边同意颜家的提亲。   因姜大人糊涂,所以姜清漪的终身大事由外祖父母和舅父等人安排,姜家插不进半点手,这回也算顺利了。等成永安和姜清漪定亲之后,颜家便可正式上门提亲了,等正月十二成芙宁及笄,便可论婚嫁。   “看着你们一个两个都有了着落,我还没影子呢!”沈嘉月有些惆怅,三人中她最大,偏偏还没定下。   成芙宁的事情刚有着落,还在忐忑着,听到沈嘉月的抱怨,只笑了笑。“马上就到你了,别着急。”成靖宁却笑道,为了考察顾弛州,她私下里请人盯过,现在总算信得过,逃脱不了,只好接受了。   九月二十八,罗安宁及笄,忠敬侯府为她举办的及笄礼很是重大,请了懿贞郡主做赞礼,理国公夫人做正宾,永宁侯夫人做赞者,此外还有摈者执事数人,因邀请了顾子衿,成靖宁也得以到罗家观礼。   看她青丝长发完成髻,插上白色玉笄,换上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的锦衣,登时有正室夫人驾临之感。不过她的未来,无需她来操心,重活一世,总不会比上辈子混得差劲。   侯府喜事不断,年底之时,成永安的亲事总算尘埃落定,明年二月成亲。殷沅徽的产期也在二月,是以侯府今年比过去都忙。成芙宁出了孝期,马上要及笄订亲,这个年也开始跟着沈老夫人学掌家。因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年节下的,便也没跟着去走亲戚,待在府上绣自己的嫁妆。   成靖宁想趁着最后的闺中时光逍遥一阵,所以就跟着沈老夫人走街串巷的很热闹。自从成宜珍姐妹在她身上吃过亏后,便再也没有算计过她,成启铭也没有再登门,日子过得安宁顺遂,倒让她觉得不真实。   不过在十二月时,成宜珠牵线,把成康宁送给进京拜年的福王做侧妃。福王封地在湖北,祖上是太?祖的兄弟,虽是今上的同辈,年纪却比他大一轮,比成康宁,更是能做他祖父了。不过据说成康宁乐意得很,嫁藩王做侧妃,比嫁穷酸翰林强上许多。   正月十二是成芙宁的生日,也在那天举行及笄礼,综合种种原因,办得很是低调,不过请来观礼的都是京中勋贵圈子的人。安定侯夫人是正宾,礼部侍郎侯夫人是赞礼,赞者则是自告奋勇来的沈嘉月,再加上侯府走得近的姻亲,配上天?衣阁做的锦衣华服和珍宝斋的首饰,和沈老夫人的一对骠国翡翠玉镯,瞧上去也很隆重。   之后,颜家正式上门提亲,双方开始商议两个孩子的婚事。合了八字之后,选在五月里完婚。定亲之后,颜修明可光明正大的给成芙宁写信,两个都是精于诗书的人,写起信来辞藻华丽不说,还引经据典,一句简单的话,也得写上三五首诗来说明,原本成靖宁还想听她念信,见识见识颜传胪的文采,只听过一首之后就萎了。她果然不是走文艺路线的人,也不知将来顾探花会不会嫌弃她。   成芙宁及笄后几日,沈嘉月的亲事也定了下来,是高老帅的孙子高瀚,据说也是个新起之秀,高家是令国公的外祖家,是以这件婚事也是由沈傲出面定下的。耳报神墨竹回来说,沈嘉月很满意高小将军,现在在家里含羞绣嫁妆。   “我说她怎么不来找我,原来是这个原因。”成靖宁拊掌而笑,她被看够了笑话,这会儿她得去国公府笑话笑话沈嘉月才是,顺便恭喜她找到佳婿。   不过沈嘉月到底比成靖宁动作快,先她一步到了侯府。到行云院,见到成靖宁似笑非笑的模样,先大方道:“笑吧笑吧笑吧,放声大笑。”   “我不笑,这是好事呢,先恭喜你了。”成靖宁笑着朝她抱拳一拜,“舅公出马,果然事半功倍。”   “别打趣我了,找你说正事呢。”沈嘉月今天来不止是找小姐妹说笑这么简单。 第83章 婚变   成靖宁把噜噜让给她, 自己抱着可可, 问道:“说吧, 我现在有求必应。”   “我想请你帮我画嫁衣的样式,我看了那些总觉得不好。还有荷包鞋垫帕子什么的样子, 也帮我描一些吧。”沈嘉月喜欢骑马射箭舞刀弄枪, 于女红上只是应付得过去,现在定了亲,高家的女性亲眷得讨好了。   “成,这次帮你不收工钱。”成靖宁答应说。最近喜事连连, 她心情也颇好,到这边这么些年,总算顺利了, 当即就拿了画具开工。   经过十来日修修改改, 总算设计好了嫁衣的样式,沈嘉月满意的拿回国公府,请府上的绣娘动手做,不过盖头和枕帕帐子荷包这些,得她自己动手。平日里不喜拿针的沈嘉月,也变得文静许多, 专心在府上绣嫁妆。   到正月二十,侯府到沂州姜府迎亲的队伍也开始南下。定下之后, 姜大人亲自到齐州走了一趟, 说姜清漪终究是他的女儿,要嫁也得从姜家出嫁, 免得说出去遭非议。而他也保证,一定看住继妻,让长女顺顺利利的出嫁。经过再三哀求,孟家最终同意让姜清漪从姜府出嫁,同时,山长也派了自己的小儿子过去看着。   二月二十办喜事,侯府开始披红挂彩,这次办得不如成永皓娶妻那般盛大,却也不差了。再加上边疆战火纷飞,自当减省一些。不过现值春季,许多东西都便宜了许多,尤其花卉,沈老夫人从天香园林搬了许多回来,让侯府上下变得花园一般。   殷沅徽的体重控制得极好,胎儿不大,虽快临盆却无大腹便便之感,每日由成靖宁陪着,绕着碧湖和花园走三圈也不带气喘。宫中专司安胎保养的孙太医来瞧过,世子夫人这胎是个男孩儿。   “衍儿真乖,一点也不像大哥。”回到清晖院,成靖宁扶殷沅徽在软塌上坐下。从上身之日起,成景衍就很乖巧,很少吵闹殷沅徽,连最难过的孕吐也只有半个月,之后殷沅徽一直吃得好睡得香,气色倒比刚嫁来时还好。   月底就临盆,殷沅徽抚着自己的大肚子笑道:“要是生下来也这么乖就好了。”   “只要别像大哥小时候那么爱闹就行。”成靖宁埋汰着成永皓说,拿了刀子给殷沅徽削苹果。她听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提及成永皓婴孩时期的事,那叫一个闹腾不省心,若是她以后也有这么个儿子,非塞回肚子回炉重造不可。   殷沅徽闻言,捂嘴笑了笑,“你大哥现在好许多了。”   上羌部浣溪河边的营帐中,成永皓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继续听萧云旌布置明日的战事。西州部已经收回,乌古力首领率部投降,不过因他反复无常,即将被押送回京城。至于上羌部,首领战死之后,由大夏一位姓昆的将军接管,还在负隅抵抗。   萧云旌见他走神,说话声音重了些许,点名道:“明日一战事关重要,千万不能马虎,尤其成副将,你是关键。”   成永皓被萧云旌一盯,很不自在,立刻起身行了军礼,应声道:“属下明白!”   萧云旌微讽道:“明白就好,早日打胜,早日回京看你媳妇儿。”   原本肃穆的军事会议,被萧云旌这么一侃,登时笑成一片。成永皓刚才的确在想殷沅徽,想他二弟的婚事,想他即将出世的孩子,这时站着涨红了脸。不过他很快找回场子:“将军,我回家能找媳妇儿,你回家可没有呀!什么时候娶嫂子啊?”   话一落音,又是一阵哄笑,拿萧云旌的婚事开玩笑,已是上下不忌的一件事。不过在往日调侃几句就算了,今天萧云旌却是脸色不善,浑身杀气腾腾,眼若修罗,只扫了成永皓一眼,他便不敢再笑。   笑容跟着一起凝固的,还有在场的军士,只有霍庭延打哈哈道:“将军若再无其他吩咐,我等今夜就散了。”   “成副将,明日若完不成任务,自己去领五十军棍。”萧云旌先定下规矩,脸色不善的走了。   “啊,是!”成永皓立刻道,五十军棍打下去,他的屁股非开花不可。   回到自己的营帐,萧云旌抹去一个张字,行军打仗,若没真本事,仅凭几句所谓的空话就能胜?到底是闺阁女子,不知战事变化多端,平定两部的叛乱,哪是三言两语就定下的?她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她想进恒王府,他就顺水推舟一次。   正月二十,成永安把新娘子接回京城,依照当初成永皓成亲的礼节,侯府的姻亲在大门迎接。不过奇怪的是并未看到姜家送亲的人,来的反倒是孟家人。虽然古怪,但婚礼的气氛依旧热烈,不输成永皓娶妻时的热闹。   成永安的师傅朋友同窗多,上门来赴宴的多是读书人,比起去年的婚宴文雅了许多。筵席上,沈嘉月远想拉着成靖宁一起喝酒,被义正言辞的拒绝,每每碰酒时便会想起去年嘴碎被抓包的事,哪怕萧云旌没参加成永安的婚宴,她也不敢喝。   “大表哥成亲的时候,你不喝得挺开心的吗?”沈嘉月奇怪道,但无论她如何劝说,成靖宁就是铁了心滴酒不沾。   酒宴散去之后,成靖宁回房梳洗时,墨竹把带回来的一肚子消息说给她听。原来这次接亲也不怎么顺利,姜大人想两家和乐,结个权贵亲戚对将来仕途有帮助,便给长女热热闹闹的送嫁。   怎奈姜夫人贼心不死,这回得了娘家的指点,不哭也不闹,很是热心的帮着安排嫁妆,还大手笔的给了五千里银子。如此反常的举动没逃过孟家人的眼睛,但百密一疏,孟家那边还是大意了,结果让姜夫人得逞,把新娘换了。姐妹两个身形相似,盖上盖头便也瞧不出来。原本很顺利的送出知州府大门,但成永安不放心。   他怀疑姜家人动了手脚,于是用了两招试探新娘。一是请她对诗,说是当初在松山书院诗会对的咏雪诗,二姑娘如何知道姜清漪当时做了什么诗?眼见着就要被拆穿,姜夫人和喜娘找借口说她们这里的规矩,新娘进夫家大门之前不能开口说话。   于是成永安又拿出一张琵琶来,说既然不能开口说话,弹奏琵琶如何?请她弹初见时弹奏的曲子,这时二姑娘慌了神,拿着琵琶手抖得厉害。之后便是成永安掀了盖头,发现新娘子不是姜清漪,请姜大人和姜夫人把真正的新娘交出来,否则就要到京城告姜大人欺诈。   姜夫人的举动姜大人知道,大女儿和他不甚亲近,二女儿甚得他心,是以想着把老二嫁过去,对他帮助大些,到时生米煮成熟饭,永宁侯府也只好将错就错,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哪知成永安这般机敏,竟然连出两题试探。   被当众拆穿,姜大人和姜夫人羞愧不已,最后还是大姑娘自己逃脱,驾了马车回来。原来她被灌了药,塞上马车送到一处乡下庄子。许是天意如此,她中途醒了过来,便敲晕车把式,自己逃了回来。   到沂州接亲的成家人和孟家怒不可遏,当即到城内包了最大的酒楼,让姜清漪从那里出嫁,且两家都表示,以后和姜家绝不往来,是以这次没有一个姜家人来。   “那个姜夫人可是亏大发了,置嫁妆的时候很是大手笔,还偷偷塞银子呢,本是为亲女儿准备的,哪知便宜了二夫人。”恶有恶报,这等喜闻乐见的事,墨竹说起来眉飞舞色的。   “二哥这婚也结得不容易,不过二哥真聪明呐。”想出这么两个法子试探,如果当真大意把人接走,怕是真让姜夫人阴谋得逞了。   墨竹对读书的成永安崇拜得很,接口道:“那是,二爷不聪明,如何靠得中进士,又进了翰林院?”这次姜家得不偿失,亲没结成,倒结了仇。   “都早些睡,明天去看二嫂。”一连串的经历下来,让她对这位姜大姑娘好奇不已。   次日清早,成永安领着新进门的夫人见长辈,成靖宁站在沈老夫人身边,不动声色的打量姜清漪,是妖艳娇娆的长相,一张瓜子脸很娇俏,身段玲珑有致,用古人的话说,是祸国妖姬的容貌,只看外貌,会让人以为成永安也是个只看外表的肤浅之人。不过据说姜清漪精于诗书,很有才气,尤其擅弹奏琵琶,生母早逝,常在继母和外祖家讨生活,性子也是个圆滑周到,聪明有手段的。   不过以后如何,还得看她的表现。能让成永安说出非卿不娶之类的话,必有其过人之处。   因这件婚事波折颇多,加之其父和继母的所作所为令人不齿,是以今日家中长辈见到她并不热络,说了一些家常话之后便按照礼节给了东西,面上做到一碗水端平了。   成靖宁见二嫂之后扶殷沅徽回清晖院,她不日将临盆,这几天尤其要小心。安定侯夫人担心女儿,也住进永宁侯府的厢房。   三日后新人回门,不过成永安和姜清漪回的是孟大人家。这几日成靖宁细细观察着新进门的二嫂,的确是个与人为善,温和有理的。家中没有让媳妇立规矩的习惯,不过姜清漪每日还是会立一立,把礼数都做全了。在知道成芙宁擅弹古琴之后,每日请过安,送成永安出了门,便到凝华院讨教音律,或是到清晖院陪即将生产的殷沅徽说话逗趣。她举止端方,言语风趣,很招人喜欢。家中两位嫂嫂都很好,日后家宅便安宁了一半。   墨竹打帘子进门来回禀罗安宁最近的动向,说最近没见她有奇怪的举动,一切如常,只不过今日约了罗家和另几家的姑娘一起到京外郊游赏桃花。   “姑娘,你盯着罗姑娘做什么?”成靖宁的这一做法,让墨竹很是不解。   “你不懂,让墩子他们几个继续盯着就是,记住小心些别被发现了。”成靖宁说道,虽然知道罗安宁有异,但沈老夫人给予的重视不高,想着一个小丫头翻不起大浪,加之又去了罗家,也只派人盯着她的大致动向。现在她这边只能盯梢和打探一些消息。   墨竹前脚出门,清晖院那边的小丫头便急匆匆赶来,说大奶奶发动了,现在沈老夫人和顾子衿都赶过去了。“我们也去瞧瞧。”成靖宁拢了拢鬓发,叫上成芙宁往那边去。不过两人都还是姑娘家,刚到清晖院大门口便被赶回去等消息。   “我们回去一边下棋一边等吧。”成芙宁对成靖宁说,都说生孩子凶险,长辈们也怕她们被吓到。   成靖宁看到忙紧忙出的人,又隐约听到殷沅徽隐忍的闷哼声,身体不自觉的抖了抖,她担心她继续待下去,等订亲之后会逃婚。“还是回去吧……”   在行云院下了一下午的棋,用过晚膳之后,依旧没消息,只听往来传话的墨竹说大奶奶还在镇痛中,得晚上才生得下来。“那得多疼?”成靖宁拿着棋子,半晌都不落子。   墨竹想了会儿说道:“不知道,反正奴婢回来的时候看到端了盆血水出来,还听到大奶奶的叫声了。平日里大奶奶多坚强矜持的人,可见是痛得不行。”   “你这丫头少乌鸦嘴,快去拜拜送子观音,求菩萨保佑大嫂平安生下小公子。”成芙宁笑着点了点墨竹的额头。墨竹吐了吐舌头,说:“奴婢这就去。”之后便一溜烟的跑远了。   到酉时末,殷沅徽平安生下一个男婴,正好六斤六两,听白妈妈来报喜说,小公子虽然红彤彤的,但眉清目秀,四肢修长,一落地就哭声震天,手脚动着很有劲儿,可见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成靖宁放下工笔问道:“现在可以过去了?”   白妈妈说道:“已经洗好了,两位姑娘可以过去了。”离生产时已过了些时辰,产房已收拾妥当。   “芙姐姐,我们去瞧瞧衍儿。”名字是早起好了,这一辈是景字辈,以后家里有男丁出生,都从这个字。“送信递消息给大哥了吗?”   白妈妈笑呵呵的走前面引路:“已经写好了,等明天一早就送到驿站去。”   殷沅徽生下侯府的长子长孙,沈老夫人又广发赏钱,成靖宁到时热闹已过,现在月子房内静悄悄的,只有进门时能闻到一丝血腥味。   哭闹够了的成景衍安安静静的睡在安定侯夫人的臂弯里,殷沅徽则半躺在床上,带着白狐狸毛镶边的玄色抹额,由小丫头伺候着喝鲫鱼粥。成靖宁在坐殷沅徽身边,道:“嫂嫂辛苦了。”   “看着衍儿平安健康,再辛苦也值了。”刚做母亲的殷元徽脸上还有倦容,不过提起刚出生的儿子,很快变得神采奕奕。   “你慢慢用粥,我去瞧瞧小侄儿。”和殷沅徽说完话,成靖宁才靠到安定侯夫人身边,去瞧襁褓里的成景衍。的确如白妈妈说的,生得眉清目秀,四肢修长,有那么一对父母,将来长大了定是个祸害。   成芙宁已看了婴儿一阵,得出结论说:“看着像嫂嫂多一些。”   “看他吐泡泡了,还皱眉呢!”成靖宁惊奇着,怕扰到他睡觉,又压低了声音。   安定侯夫人动作娴熟的抱着外孙,说:“瞧着也是个脾气大的,以后淘气就打他屁股。”   “我可以帮嫂嫂递竹条。”成靖宁不嫌事大地说道,话逗得安定侯夫人母女哈哈大笑。   侯府还沉浸在添丁的喜悦中,成靖宁命云萍去珍宝斋取她定做的长命锁和金手镯,看到墨竹进来后,便把水袖和花月几个丫头支开,问道:“有什么消息吗?”   “今天下午快黄昏的时候,馨宁姑娘在白通河边喂鱼不小心掉河里了。正巧今儿翰林院休沐,在那边办诗会,然后颜公子正好路过就跳下去把馨宁姑娘救了起来……”墨竹说着,模样愤慨。   成靖宁从她说罗馨宁落水,已然察觉到不对,听到颜修明的名字才明了,成芙宁和他的亲事,怕是黄了。“那么多人在场,怎就颜公子出手了?”   “馨宁姑娘那时和其他人走散了,桃林那地方您知道,岔道小路多,一不留神就会走错路。而颜公子也不知怎的,和翰林院的同僚们错开了,就遇到喂鱼落水的馨宁姑娘,那时没法子,就做了一回善事,结果刚把人救上岸,安宁姑娘就带人找了过来,被那么多人看见,可不就坏坏了。”墨竹说道。   难怪罗安宁最近这么安静,是在策划这一出戏么?她再提防,终究差了一步。这一次抢走颜修明,下一次就对成芙宁动手了吗?她还在思考事态进展,忠敬侯府就先找上门了。   罗氏母女三人和忠敬侯夫妻,在昊晖堂面见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听忠敬侯夫妻陈述完事情经过,沈老夫人脸上阴云密布,看哭得伤心的罗馨宁,闭眼叹息一声。   “我知道这件事很为难,但那么多人都瞧见了,馨儿的名声如何还能好?只能嫁颜公子了。求老夫人和顾嫂嫂给馨儿一条活路吧!”罗氏昨天忽闻此事,也伤心得不得了,原想等萧云旌战后回来再到镇远伯府试一次,哪知就冒出个颜修明来。罗馨宁落水全身湿透,颜修明将人救上岸,搂腰抱头那般亲密,好多夫人和姑娘还有翰林院的大人都看到了,罗馨宁名节如何保得住,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嫁给他。   “颜公子只与贵府大姑娘定亲,还未走其他流程,就算现在退亲还来得及,处理好了,于大姑娘名声并无影响。再说大姑娘才及笄,就是再慢慢挑选人家也不急,馨儿这边却是等不得了。”忠敬侯夫人劝说道。她原本看不上颜修明,但经罗安宁劝说之后却也同意了。镇远伯还不知何时从西疆回来,罗馨宁已经十七,耽搁不起。   沈老夫人默默的听完罗家老小的一席话,说:“退亲可以,必须解释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芙宁是最无辜的一个,我身为长辈,不希望她受到半点拖累。”   “可是……”若公诸于众,罗馨宁的名声就差了。   沈老夫人扫了一眼罗氏,说:“若不同意的话,等芙宁五月过门之后,生下长子再做主纳馨宁为妾如何?”于孙辈的终身大事,她半点也不妥协,罗馨宁名声好与坏和成芙宁无关。   “这……”现在成颜两家还有婚约,沈老夫人的提议也未尝不可,但让女儿做妾,罗氏又为难了。   “我可以给诸位三天时间考虑,想不到其他万全的法子,要么把颜家人、官媒和芙宁及笄礼上的夫人小姐都请来,把退婚缘由解释清楚再退,要么芙宁先进门,生下长子之后再迎馨宁做小。不都说瞧见的人很多么,拖得越久,馨宁的名声更不好听。”沈老夫人说道。天意捉弄,让人无可奈何,更令人窝火。   忠敬侯到底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人,想通后立刻道:“还是照老夫人说的第一种法子做吧。”事情尽早处理,还能落得英雄救美的美谈,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还是老侯爷明白事理。”沈老夫人说道,让张妈妈去请颜家人到侯府走一趟,又命人去请官媒和参加成芙宁及笄礼的夫人和姑娘来。   成靖宁抱着可可到凝华院,正欲说此事的经过,哪知成芙宁已然知晓,今天一早颜修明就送了信来。“大抵是我们两个没缘分吧。”成芙宁折好信,放进一个木盒子里。木愣愣的,眼里却没有泪光。   “真就这么认命?很有可能是罗安宁搞的鬼。”成靖宁说道。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成芙宁握着木盒说,似乎刹那间,她犹如堕入地狱的天使,彻头彻尾的变成一个恶魔,隐忍着,要报复所有仇人。“映雪,你带映秋和荷香她们出去,我有些话要和二小姐说。” 第84章 心计   映雪担心成芙宁做傻事, 跪在成靖宁跟前求她劝一劝成芙宁。有此忠仆, 成芙宁备受感动, 对她道:“我不会那么傻,听我的话, 到外面守着。”   门咯吱一声关上, 成芙宁抹去眼睛里的泪水,说:“罗安宁的事,你一定还瞒着我,现在就我们两个人, 都告诉我吧,我一定严守秘密。”   “这……”成靖宁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成芙宁, 她应该会信的吧?   从成靖宁嘴里听到这个新词, 听她解释一番后,联系所有发生的事一想,便信了几分。知道一切的罗安宁,必是明白颜修明太重要,才使手段从她手里抢走,配给罗馨宁的吧?不过照罗馨宁那软和怯懦的性子, 便是换了丈夫又怎样?   成靖宁问道:“姐姐以为如何?”   “既然如此,就让给她们姐妹好了。不是她的, 哪怕活几辈子都不是, 我们等着看好戏吧!”成芙宁冷笑着说道,“她恨我, 必定也恨你,我们两个,可不能败在那等小人手里!”   成靖宁这时明白,成芙宁要开始报仇了,当即道:“当然不会。”   颜父颜母疾步迈进昊晖堂,昨夜颜修明回家便说了救人一事,那时他们便觉儿子必须对那姑娘负责,忠敬侯的外孙女,不可能给一个正七品的编修做妾,哪怕再舍不得成芙宁,也得放弃。见到双眼哭得通红的罗馨宁,不由暗暗叹气。“老夫人,夫人。”向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见过礼后,才去问候安定侯一家人。   官媒和另几位夫人听说永宁侯府有请,也都抛下手里的事,套马车赶过来。“今日麻烦诸位走这一趟,是因有事情要宣布。因罗馨宁昨日在白通河边的桃林郊游时不小心落水,颜公子正好路过将人救起,年轻男女有了肌肤之亲,是以我家芙宁和颜修明颜公子的婚事便不成了。今日请诸位来,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把这婚退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沈老夫人等人都到齐了,宣布道。   成顾两家的红线是官媒月娘牵的,咋闻此事,惊叹半晌。不过看到在场这么多人,也不由赞叹沈老夫人行事周全,“婚姻这等大事,必须解释清楚消除误会,莫要伤了名节才好,芙宁小姐清清白白,将来定会找到佳婿。”   “此事因晚辈而起,应由晚辈承担一切后果。”颜修明站出来,走到沈老夫人跟前撩开衣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不能娶心仪之人,他心中亦是难过。   “你是年轻有为之人,侯府没了如此佳婿亦是惋惜。但姻缘天注定,你和芙宁无缘,愿你日后婚姻美满,和妻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沈老夫人扶起颜修明,命张妈妈去把颜家送来的聘礼和聘书娶来,当着诸人的面,退还给颜家人,又把聘书当众撕了。而颜家,也归还当初交换的信物,两人的婚事,便这么作废了。   忠敬侯府办成此事,向沈老夫人道了谢。女儿终身有了依靠,罗氏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但女婿人选不是镇远伯,仍觉不美。不过成颜两家解除婚约之后,便恭恭敬敬的将一干人等请出侯府,其余诸事,由他们自己去商议,便没看到罗氏纠结不满的神色。   成靖宁陪成芙宁到前院送别,看着一行人远去,见到颜修明回头时不舍难过的目光,还有罗安宁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   颜修明上马车时回望侯府,见到眼中泪光盈盈的成芙宁,犹如鲛人泣泪,我见犹怜,比梨花带雨更美上三分。那张脸和氤氲着泪水眼睛,会一辈子铭刻在他心上。   等马车走远,成芙宁才抹掉眼泪,和成靖宁一起回了凝华院。害死她母亲,抢她的丈夫,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你要查那日在大觉寺非礼你的人?”成靖宁听成芙宁说完话后,放下胖噜噜就站了起来。那个登徒浪子有什么可查的?!   “别紧张,现在只是查一查而已。你觉着可能是罗安宁的安排,我想他一定不是个小人物。思来想去,我怀疑那人可能是罗馨宁上一世的丈夫。纨绔,乖张,暴躁,浑身毛病,她为了自己姐姐的幸福,就帮着摆脱,想推给我。所以我想托妹妹帮我查一查。”成芙宁分析道。   “我试试吧。”成靖宁想了好一阵才明白,脑子好使就是不一样,两人商量着,先把画像画了下来,画得有几分相似之后,再到大觉寺去打听。能到大觉寺参拜的人家非富即贵,且那人身上的衣着和纹饰昭示,他并不是普通人。   画完之后,成靖宁把画交给小墩子,让他到大觉寺打听打听,看是否有人见过此人,之后两人便耐着性子等消息。   解除婚事之后,颜家便开始和罗家商议颜修明和罗馨宁的婚事,两人年岁都不算小了,几番接触商定之后,婚期依旧定在五月初八。三月春暖,到端阳初夏,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成靖宁拿着画嫌弃得不行,默默吐槽两刻钟后,才到凝华院把墩子打探回来的消息告诉成芙宁:“打听清楚了,此人是勇毅侯俞志远。”   “俞志远?可是那位少年侯爷?”俞家的事她曾有耳闻,因祖父和生父去得早,又是家中嫡脉的独苗,自幼被家中长辈溺爱着长大,加上小小年纪就继承爵位,乃京城第一大纨绔。勇毅侯府哪怕势单力孤,但也是二品军侯,有开国太?祖赐的丹书铁券,罗馨宁一介白身之女,无论如何也配不上他,她开始犹疑不定起来……   “是,他的性子无需我多说。虽然家大业大,这辈子不用奋斗躺着就能过好日子,但这等纨绔还是要不得。”改造浪子吗?成功率好像不大。   成芙宁手指敲着桌面,细细沉思着,成靖宁便坐在一旁等她,私心里还是希望她不要冲动行事。“我想好了,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你借我个人,我想探一探勇毅侯府的事。下月就是群芳宴了。”成芙宁说到群芳宴,有些意味深长。以她的身份嫁侯爷,的确有些高攀,但要走好以后的路,必须冒险一试,要想报仇,手里必须有权有钱,而勇毅侯府正好可以帮到她。她想此人让罗安宁痛恨,想必也会推一把。   “那就试一试吧。”成芙宁有把握,她也要试着相信她,如果真的改造成功,那可比颜修明好得多。   三月中,安乐公主的请帖就送到永宁侯府上,这回成芙宁没有推拒,大大方方的接了,因成靖宁是去年的芳主,可参加也可不参加,是以便没去。去年牡丹园门口的混乱安乐公主还记忆犹新,便没强求。为准备这次宴会,成芙宁从头到脚的行头,都由成靖宁帮着拾掇,务必要她一鸣惊人。   成永皓的信从西疆寄了回来,听到妻子诞下长子,很是高兴,数十张信纸上,都是他的喜悦。他透露着上羌部快收复了,萧云旌为给大夏一次教训,决定乘胜追击,到五月战事能结束,到时便会班师回朝。让一家老小无需为他担心,安心等他的好消息。   成永皓极有可能五月回京,侯府上下商议着成景衍的满月酒便免了,等到五月初十办百日宴。这一决定,也写信送到西疆告诉成永皓。   另一件大事便是成靖宁的及笄礼,礼后预示着她成年,可以嫁人了。永宁侯府只有她一个嫡女,沈老夫人和成振清都准备办得隆重些,宫里的皇后也赐了一套头面和一支玉笄来。来观礼的有沈顾两家的姻亲、成家旁支亲戚,以及平日里交好的世家夫人。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主持及笄礼的寿王妃高声说道。   成靖宁身上还穿着未行礼之前的衣裳,梳着双鬟髻。这时有司捧了盛有素色襦裙、发笄和罗帕的琉璃盘来,由正宾高老夫人为成靖宁梳发结髻,插上玉笄,脱下童子服,换上月白色襦裙。而后再由傅老夫人为成靖宁簪上大南珠赤金簪,加粉红曲裾深衣。最后由沈老夫人为成靖宁戴上钗冠,加红色大袖长裙礼服。   及笄礼成,寓意成年,可以说亲嫁人了。原本两家在这一日正式商议婚事,把成靖宁和顾弛州的好日子定下,但成芙宁的亲事黄了,她是姐姐,成靖宁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她去,是以便要等成芙宁有着落之后,两家再议。婚期延后,成靖宁几乎对成芙宁感恩戴德,更卖力的帮她折腾衣裳首饰和琴谱。   今年天暖,牡丹花期早,是以牡丹宴定在四月十二。花开动帝京,牡丹园内百花争鸣。   成靖宁送成芙宁出门,说道:“你要考虑清楚。”   “我考虑得很清楚了,靖宁,我们不能只防御而不进攻,再栽在她手里,我不甘心。”成芙宁抱着她的蕉叶古琴上了马车。   殷沅徽出月子之后,身材逐渐恢复如初,少了几分少女时期的娇艳,多了几分为人母的温婉,成景衍见风就长,一天一个模样,他在娘胎里养得好,褪去刚出生时的红,变得和白面团子一般的白皙。成靖宁现在除了在行云院之外,便在清晖院这边抱小侄子。   小家伙起床气大得很,被吵醒会嚎啕大哭,睡到自然醒也会哭声震天,不哭不闹的时候倒是个乖宝宝,小模样招人喜爱。成靖宁恐婚怕生孩子,不过却喜欢小孩儿得很,每天都待在殷沅徽身边,一惊一乍的看小侄子。   姜清漪是新媳妇,现在侯府已有长孙,便无人催促她,得了闲也会到清晖院抱着新生儿逗趣。相处不到两月,成靖宁也算得上摸清了二嫂的脾气,温和但八面玲珑,现在侯府上下的下人都会夸一句二奶奶是个好的。在家中长辈那边,也润物无声的赢得赞同。   在清晖院消磨了一上午,下午便回行云院继续绣嫁衣和荷包帕子之类的东西,哪怕对顾弛州无感,但毕竟是终身大事,也必须拿出十二分的努力来,把这些东西做好了。   黄昏时成芙宁才回侯府,今天的群芳宴从头到尾都很顺利,不过今年才女多,像斗花会,百艺会和飞花令便激烈得很,韩子懿、成芙宁和唐大学士的孙女三个斗得厉害,最后谁也不输谁,三人共同胜出。尤其成芙宁一曲《阳春白雪》,更宛如天籁,把罗安宁踩到泥里。至于最后的芳主,今年却是并蒂花,选了韩子懿和成芙宁。   “听上去今年很热闹。”成靖宁笑道,她能想象罗安宁当时强笑的脸。   “是啊,很是热闹。”嫉妒的,羡慕的,鄙夷的,还有不屑的。但那些对她来说,没什么用。   “她接下来可能会针对你,你得小心。”做那么多事,罗安宁一介闺中女子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完成,她很有可能会借力完成。这样的阴谋,当真防不胜防。   成芙宁只冷冷地笑道:“我不出门,如何能让她计谋得逞?”勇毅侯府又不是龙潭虎穴,还不至于把她吓退。   “需要我帮忙地方尽管说。”成靖宁怕她走入歧途,同样是复仇名单上的一员,她们很大程度上同病相怜。   “现在顺其自然,罗馨宁要成亲了呢!”成芙宁说道,罗安宁暂时不会动手。回凝华院后,她把自己打算送出去的香囊拿了出来,塞进一个平步青云的符结和一块墨色平安扣,交给映雪,说:“你把这个送到颜家,亲手交给颜公子,说东西是我亲手做的,这个平安扣也是我到大觉寺求来的,这最后一件礼,祝他日后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和罗姑娘白头偕老。”   映雪是成芙宁的贴身大丫鬟,对她忠心不二,对她能嫁颜修明,亦是欣喜万分,就盼着自家姑娘日后顺顺利利美满幸福,现在被罗馨宁横刀夺走,万分的不忿,接过荷包,肯定地道:“奴婢一定把东西送到颜公子手上,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群芳宴后第五日,勇毅侯府的老夫人亲自上门求亲,为自己孙儿俞致远求娶成芙宁。老夫人说成芙宁虽是庶女,但她们不嫌弃,又说她品貌俱佳,性子肖似沈老夫人,将来定是个贤妻,她家孙儿正好需一位性子柔中带刚的妻子管束。群芳宴那日在牡丹园外匆匆一瞥,便让那孩子上了心,催促家中长辈来提亲。   但被沈老夫人婉拒,纠其原因还是成芙宁身份配不上一个二等军侯,再就是俞致远纨绔之名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年纪轻轻就臭名昭著,以至京中稍有脸面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不会把孩子往坑里推。   到月底,今上点了长兴伯府的张琳妡和忠敬侯府的罗安宁为恒王侧妃,罗安宁之所以能入选,据说还是柔妃的功劳,她说那孩子温良谦恭,又聪明漂亮,就想指给儿子做侧妃,今上并没反对,当即同意。去年七月赵承逸成婚,封恒王,在宫外开府成家,现王妃已有身孕,侧妃便可进门了。张琳妡在圣旨下达之后次日便进了恒王府大门,至于罗安宁,等到罗馨宁出嫁之后第二日进王府。   “恒王?”难道最后的胜利者是赵承逸?他若是登基了,永宁侯府和令国公府一个都逃不了。   “恒王妃是李家女,是个能干厉害的角色,张琳妡你也知道,柔妃的亲侄女,恒王的亲表妹,再加一个罗安宁,日后的王府会很热闹。”成芙宁说道,女人的影响力几乎在内宅,如果罗安宁陷于后院女人的争斗,暂时就腾不出手来管其他。   成靖宁明白她透露的意思,说:“也许我们可以帮着王妃一些。”   四月繁华落尽,五月绿意满园,端午之后,罗馨宁风风观光的嫁入颜家。当时颜修明的英雄之举,在京中传为佳话。成芙宁听到这个消息,并无过多伤心,大抵才一切苗头才开始就被掐灭,并不觉得难过。次日,罗安宁进入恒王府,成为赵承逸的侧妃。   五月初十,成永皓终究没从西疆赶回来,究其原因,还是他太得瑟的缘故,被萧云旌被指挥着领兵去突围大夏左翼防线。左翼夏军勇猛异常,个个都是不要命的草原汉子,成永皓接到命令之后,胆肝都颤了颤。最后萧云旌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让他想想他京城的妻子,以及才满百日的儿子,一定要全手全脚的回来,一定要胜得漂亮。   没等到成永皓,成景衍的百日宴依旧热闹。小胖墩儿被抱出来见宾客,一点也不认生,反而睁大黑琉璃珠一样的眼睛四处瞧热闹。   之后西疆战报传回京城,张明烨战死。因他不听萧云旌指挥,执意带兵前进,结果落入大夏人的陷阱,导致全军覆没,而他也万箭穿心而死。开战以来的最大失误因他而起,三千兵士因他而死,消息传回京城,今上震怒,直接削了张家的爵位,柔妃也受到牵连,被贬为柔嫔。   “奴婢听王妃身边的小婢女说,恒王听到张明烨战死的消息之后,狠扇了罗安宁一耳光,不过之后关起门来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映雪说道。   张明烨是恒王的左膀右臂,他死了便让赵承逸失去一个重要的助力。恒王动怒,许是罗安宁的话出了差错。“看来她也不能掌握一切,我们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成靖宁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改变了,许多事情也跟着改变,张明烨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许接下来会消停一阵了。”出了事故,她得想法子弥补。她们这边,也该走下一步了。   收复西州和上羌,大祁军队乘胜追击数百里,将边界线推到天山边上,这件事总算缓和了今上的怒气,命大军留守此地修筑军士工程,并派遣官员和将领管理新收复的祖地。让戍边老将接手之后,命萧云旌带兵将回京。   成永皓总算快回来了,沈老夫人带着一家女眷去大觉寺上香还愿。这回去寺庙,成靖宁和成芙宁坐一辆马车。罗安宁那边的安排,她已摸清楚了,如果处置不当,成芙宁这一生都有可能毁了。   “你放心,我有分寸。”将计就计,她就顺水推舟成全罗安宁的心意,这两月调查俞致远,人也没那么糟,许多事并不是他做的,那些一起的纨绔做错了事,为了逃避便把所有罪责往他身上推。俞致远急躁了些,不愿背黑锅就带人上门理论,结果就月闹越大,名声也越来越差,最近一年,他人已收敛了许多。侯府的老夫人和夫人都是良善之人,俞致远虽然不成器,终究本性不坏。   一家人一起拜过菩萨之后,到寺庙的厢房歇脚,成芙宁在侯府内抄了一卷佛经,准备到清莲宫供奉到地藏菩萨前,然后再去菩提院那边拜神树。   等到用斋饭时,俞致远却抱着浑身湿漉漉的成芙宁回来。成靖宁扶着面无表情的沈老夫人出厢房,思忖着落水总比在寺院厢房被捉奸在床好,英雄救美,罗安宁曾用这招帮过她姐姐,成芙宁也用它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看到昏迷不醒、头被嗑破了血流不止的成芙宁,再看一脸歉意的俞致远,沈老夫人只好让随行跟来的健妇接过人送到厢房,让映秋去伺候着,把映雪留下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映雪被刚才成芙宁的经历吓道,哭着断断续续把整件事说了一遍,原来成芙宁供奉完佛经之后,在清莲池边歇脚,看到池子里的锦鲤就请寺里的小沙弥送些鱼食来。结果小沙弥不小心滑了脚,撞倒成芙宁,成芙宁的头在太湖石上磕了一下后跌进清莲池。两人吓得呼救,之后俞致远出现,将人捞了上来。   沈老夫人原本不信,把事发时的小沙弥请来对过之后才脸色才好看了些。“老身谢侯爷仗义相助,回侯府之后,定会送上谢礼。”饶是出现眼前的局面,她仍不同意把成芙宁嫁他。   俞致远诚心跪拜恳求道:“今日是晚辈冒犯了芙姑娘,晚辈愿承担责任,照顾芙姑娘一生一世。” 第85章 使者   “这件事我先谢过侯爷了, 等回去之后, 永宁侯府定会送上谢礼。”沈老夫人并没答应俞致远, 凭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她不放心把成芙宁嫁给他。   意外发生后, 沈老夫人不欲在大觉寺久留, 立刻吩咐下边准备回府。俞致远看着远去的一行人,握紧了拳头,成家就这么看不起他?   成芙宁磕破了头,还好伤在头发里, 伤口愈合之后留了疤也不碍事。成靖宁守在凝华院内,看着她自己端着碗喝姜汤,说:“伤了自己, 这次可不划算。”   “总比被迷晕脱光了放在男人身边强。”伤并不严重, 流几滴血补回来就是,只是沈老夫人果断的态度让她不好走下一步。   成靖宁出馊主意说:“俞致远的父亲因先帝而死,俞家在今上那里也有面子,不如让勇毅侯府的窦老夫人到陛下跟前哭一哭,可比俞致远费劲扒力的跪求要好。”   “话说得很对,不过还不是时候。”太容易得到, 反而不会珍惜,俞致远除了丧祖丧父之外, 可说得上半生顺遂了。   “这倒是, 但我就怕他没耐心。”接连数次被削脸面,男人的自尊心挂不住, 尤其俞致远这样京城闻名的人。   “那就没法子了。”罗安宁今天失手,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出动,真是伤脑筋得很。   成靖宁想得到,俞家的两个老妇人也同样想到这个法子,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婆媳两个一个到今上跟前哭,一个到太后那里哭。俞家祖上是功臣,俞致远之父又因救先帝而死,赵澈不得不管这事,牵扯到永宁侯府,末了便让成宜惠去和沈老夫人说。   成宜惠把这事的利弊罗列一番说给秦素听,让她出宫把话传给沈老夫人,还带了一匣子金子去,给成芙宁做嫁妆。   秦素出宫和沈老夫人详谈一番后,沈老夫人勉为其难的同意,之后俞家再上门,推拒两次之后,态度渐渐缓和,同意了这门亲事。俞致远已二十,巴望着快些把心上人娶回家,催促着选一个近一些的黄道吉日,两家商议后,就定在九月二十九那日。   沈老夫人怕成芙宁吃亏,更趁着这段日子对她进行紧急培训,从掌家、交际到督促夫婿上进,悉数教给她。她自己婚姻失败,最后一项让殷元徽来指点,是以现在成芙宁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忙。   成芙宁的婚事敲定,侯府开始备嫁。因这次嫁的是勇毅侯,原先准备的嫁妆拿不出手,一切得重新置办。只有两个多月不够重置,便用钱到喜铺和各类铺子里买,一应东西皆是上等。看着侯府进出忙碌的下人和抬进的东西,围观百姓都在感叹侯府富裕,成芙宁好命。   好命?等她嫁进去就知道了。罗安宁冷笑!   最近诸事不顺,唯一可以告慰自己的就是终于把那贱人塞给了俞致远那恶魔,美中不足的是她竟然是正妻,而不是妾室。上一世姐姐踏青时落单迷路,偶遇俞致远,他便没顾忌大剌剌的将罗馨宁送回成家。在京城大街招摇而过,从此罗馨宁的名声毁于一旦,他不愿娶,只纳其为妾室。   罗馨宁性子软弱,妾室身份低微,又不得俞致远喜欢,一直独守空房。之后主母进门,罗馨宁被侯夫人苛待,日子难熬得很。后来她好不容易出谋划策帮着除掉正室,让她姐姐和俞致远圆了房。   原以为有个孩子姐姐的日子就会好过些,想不到却无故小产,明明是侯府下人伺候得不尽心,而那家人却说是她姐姐身体太弱保不住胎的缘故。从此罗馨宁每日以泪洗面,俞致远受不了她整日啼哭,就再也没进过她的院子。最后俞致远因争抢一个卖身葬父的孤女被打成重伤,最后不治身亡。   后来罗馨宁郁郁而终,不到二十四就走了。重活一世,她就发誓,一定要让姐姐幸福美满,儿孙绕膝,长命百岁。这一世助姐姐摆脱魔掌,俞致远那大纨绔,就去磨成芙宁那贱人好了,最好如上一世那般,两个都不得好死。   成芙宁的终身大事定下,永宁侯府开始和顾家商议成靖宁和顾弛州的婚期。九月之后最近最适宜婚嫁的黄道吉日在十二月底,合了八字,看好日子,这门亲事便是板上钉钉,除非发生不可抗之大事,否则是变更不了了。   七月最炎热的时候,萧云旌带领平叛的大军回到京城。平定西州部和上羌部,收回天山以东的故地,他功不可没,今上封其为镇北侯,其余众有功将士也得到与功勋同等的赏赐,或加官进爵,或得金银美人。   平定两部,收复祖宗疆土,震慑大夏羯族等西域诸国,未来数年内,西北两地得保安宁,这等振奋人心的大事,京城百姓拿出十二分的热忱来迎接大祁的英雄。   定下亲事之后,成靖宁和成芙宁都待在自己院子绣嫁妆,没出门观看这一盛况。因成永皓回来了,侯府上下也在忙碌着,兴奋着。殷沅徽抱着五个月大的胖儿子,不停的念叨他爹要回来了。   颜家的宅子在和顺街,是一处三进的普通院落,颜家富足,上下布置得低调又奢华。边疆大事振奋人心,今上高兴,连带着翰林院也得了半日休息,颜修明从府衙回家,问过家中仆妇得知罗馨宁外出还不曾回来。   颜修明刚进门问过话喝了口茶后,罗馨宁就带着贴身丫鬟云心回来,说道:“夫君找我。”   “又回娘家了?”两人勉强凑一块儿过日子,谁都住不到对方的心坎里,两月下来相敬如宾,客气得很。罗馨宁住不惯小地方,三五日的回娘家,对此颜父颜母颇有怨言,他们不是那等恶人,没苛待儿媳,她常回娘家,让左右街坊怎么说?颜家是小,比不过侯府奢侈,但还不至于连件好衣裳也没得穿。   罗馨宁不喜颜修明,哪怕罗安宁把他说得再好,她也不喜,尤其今日又见到那人,看他跨马游街的神气样子,更让她心乱如麻,相比之下,颜修明显得那么不堪入目。“没回去,今天京城热闹,也跟着瞧新鲜去了。若夫君无事,我先回房了。”回房的路上,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她已为人?妻,以后该一心一意的和夫婿过日子,不该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下午,今上在大明宫设宴款待有功将士,成永皓惦记家中妻儿,等筵席一散就迫不及待的回府,到家门口下马时险些摔倒。   在西疆风吹日晒一年多,把成永皓白皙阴柔的脸也磨得粗励刚硬了许多,加之脸上有一条红痕,看上去倒阳刚了些。成靖宁原想打趣他几句,想着今天一家团聚的日子,就不揭他的伤疤让他难堪了。   倒是顾子衿疼儿子,拉着成永皓上下左右细看一阵,瞧见他脸上的疤痕,心痛道:“怎的伤得这么严重?”   被触及战场上的囧事,成永皓尴尬一笑,轻轻揭过去不提:“没什么大碍,不小心划伤的。娘,有没有去疤的药膏给我擦擦?想着脸上有伤就觉难过。”   顾子衿心疼得不行,应道:“回头给你找,累坏了吧,快去沐浴换衣裳,给你备了宴席接风洗尘。”   回到府上,成永皓一直拿眼睛偷看自己媳妇儿,这时候得了母亲允许,应了声是之后就拉着殷沅徽回清晖院。关上门就抱着漂亮媳妇儿就一阵猛亲,连儿子都不顾了。   平定西疆两部版乱,夺回百里疆土,此战是赵澈登基以来去得的最大胜利,但连年征战,也致使国库空虚,民间课税繁多,百姓日子难过。是以战后有言官进言,施行黄老之术,休养生息。赵澈也深觉频繁打仗不是办法,恢复祖上荣光,不能一蹴而就,因此下令除了戍边的将士之外,其余兵士许其回乡与家人团聚,娶妻生子,种田劳作。三年之后,再入伍和边疆兵卒轮换。   大祁消耗颇重,大夏亦是如此,吃了两次大败仗,丢了土地,便派遣使者到大祁求和,同先祖一样娶一位中原王朝的公主回来,相互结为姻亲,开通边贸互市,缔结友好和平关系。   京中的热闹还未消退,大夏使者即将到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曾经雄踞西域的草原狼向大祁低头,如何不令人欢欣鼓舞?这时后萧云旌更是被追捧,成为大祁的大英雄,其名声如日中天,大有震主之势。不过他的婚事又被人提起,年亲有为,封侯拜将,谁能成为镇北侯夫人,被人津津乐道,一时间,整个京城的人都在操心他的终身大事,倒把那些对他不利的言论压下不少。   萧云旌上升太快,被人称颂的同时,也被不少眼红的人盯着参奏,有拿张明烨的死做文章,说他嫉妒其才能,故意使计害人,要求彻查;有说他在军中声望高,眼下更是功高震主,且又是宗室,要赵澈提防他拥兵自重造反。各类告状的折子堆满今上的龙案,赵澈信任萧云旌,但不会让他坐大,以致最后养虎为患。   是以最后赵澈单独召见萧云旌,把所有参他的折子给他看,表示自己还是信任他的,但他窜得太快,难保遭人眼红,所以让他歇一歇,多提拔下边的小将,也答应会给他升官,给他个相对较闲的位置。   萧云旌如何不明白?能有现在的位置,在这个年纪已拿得出手,他也不想走上一世的老路,活得那么累,那么辛苦,停下缓口气也无妨。是以欣然接受赵澈的安排,不过却用了婚事做交换,要求今上为其赐婚。   能用一女子稳住萧云旌稳赚不赔,赵澈大笑道:“总算你想通了,到时看上哪家的未婚姑娘,尽管跟朕说就是,朕为你做主!”   “臣叩谢陛下。”   结果皆大欢喜,萧云旌明升暗降,倒也堵住一帮臣子的嘴。至于张明烨的事,是他罪有应得,军中的督军可作证。镇北侯嫉妒张明烨使计将其害死的事纯属捏造,今上勒令休要再提这子虚乌有的事。   热闹的七月过去,八月来临,总算一家子聚齐了,十多年来永宁侯府全家总算聚齐了一次。喜上加喜的是姜清漪诊出一个月的喜脉,侯府又要添丁,沈老夫人又大手笔赏赐了府上的下人。   姜清漪还是闺阁姑娘时便是个能干的,管理后宅的本事不比殷沅徽差,不过到侯府之后,便收敛锋芒,一心一意和丈夫过日子,不插手管侯府事宜。现在殷沅徽逐渐接过沈老夫人手中大权,其过程很顺利,妯娌两个相处平顺,没发生龃龉。   成芙宁即将出嫁,也是喜事一庄,日子临近,也日渐忙碌起来。俞致远态度还算诚恳,在窦老夫人和戴夫人的看管之下没惹事,乖顺了不少,沈老夫人看着,也勉强满意这个孙女婿。   大夏使者即将在月底进京,其大王子龙擎苍带着诚意而来,大祁这边也重视,西疆稳定,中土这边也好与民休息。今上没有适龄的公主嫁到大夏,便张罗着从宗室里选,原本想学前朝从宫女中选一个容色上佳的封公主嫁过去,但想着大夏终究是个厉害角色,不能用平民女子糊弄,是以便有了现在各地宗室进京的场面。   夏王已五十好几,熬不了几年便要去了,是以这次使者便来为大王子提亲,虽然也三十多了,但比起老头子总要强上许多,有些个想讨好今上的,便带了最漂亮的女儿上京。大祁的宗室王爷并无实权,当年太?祖为防止藩王坐大,只允许地方上的王拥有财政税收权利,许其过富裕日子,至于养兵、采矿等一应特权皆无,虽然姓赵,也是皇家人,但比起京中那些以军功起家的公侯伯爵来风光实惠不到哪里去。   沈嘉月已经出嫁,高家虽不限制她出门,但到永宁侯府来的次数越加少了,有了如意佳婿,哪还记得闺中的好姐妹?是以成靖宁写了十个正字之后,抱着噜噜说道:“你看吧,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快两个月没来看你了。”她是闺阁姑娘,倒不好到已为人妇的姐妹家串门。   成芙宁笑道:“也许还惦记着你,只是每每想起之时天色已晚,不好来打搅,就推到次日,如此往复循环罢了。”   “食色性也,她重色轻友,也是人之常情,不能怪她。”成靖宁一面抱怨着,一面表示理解。   她刚背后说完沈嘉月的坏话,云岫便进门来禀说高二奶奶到了。成靖宁反应片刻后才知沈嘉月来了,让云岫去把人请进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成靖宁见人后笑道。   “我就说我来的路上怎么老打喷嚏,原来是你这嘴碎的在背后说我坏话。”沈嘉月还是闺阁少女时的活泼性子,除了更人?妻之外,其余一点没变,可见国公眼光不错。她见到成靖宁就要上来拧她的嘴巴,说:“等你以后成亲,我得上门笑话你。”   “来来来,就怕你不来。”成靖宁反拧回去笑道,“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这不许久不见想你了嘛,就来瞧瞧。”沈嘉月说,对成芙宁不知说恭喜还是表示同情,俞致远怎么看都不像良配。   成芙宁笑问道:“是来瞧我的吧。”   沈嘉月抢过成靖宁怀里的噜噜,长叹一口气,模样老气横秋,说:“唉,你以后自己保重,要遇到难事尽管来找我们几个。”不是她乌鸦嘴,她是真心实意的关心成芙宁。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会过得很好的。”成芙宁微微笑道,偏生有一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   “我说你怎就这么没用,到嘴的鸭子都飞了。”颜修明虽然只是个翰林,但无论人品和前途,都比俞致远好得多,他娶别人就娶别人吧,偏生还娶罗安宁的姐姐。她不讨厌罗馨宁,但想着她是罗安宁的姐姐,便觉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好歹是她最懵懂最美好的初恋,想着是这样一个结局,对着成芙宁就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成芙宁释然道:“这辈子没缘分,下辈子再续吧。”   “你以后也争气些,绝不能比罗馨宁过得差。”沈嘉月说,又把最新听到的消息说给成靖宁姐妹听。罗馨宁在颜家过得并不算好,但罗安宁在恒王府就更倒霉了,王妃有手段搓摩她,张琳妡得宠排挤她,恒王又不喜她,王府里稍有脸面的人都能踩她一脚。   成靖宁听沈嘉月眉飞色舞的说起那倒霉的姐俩,偷偷的看了成芙宁一眼,成芙宁也了然的看着她,这些二人都清楚得很。就凭那姐妹现在的作劲儿,她们站一旁看戏,就知道两人的结局。   罗馨宁心眼不坏,性子和顺但有不该有的执着,明明已嫁人为妻,颜修明又不差劲,却惦记着刚封侯不久的萧云旌,频频回娘家惹得颜父颜母不快。说起来还是罗安宁的错,若不是当年她给了罗馨宁念想,罗馨宁不至于到现在还放不下。   至于罗安宁,张明烨死后,她待遇一落千丈,眼下被冷着寻思如何复宠,如何重得恒王信任,腾不出手管其他。这些,都是她们买通两人身边的人得到的消息。   “当然,我不会比任何人过得差。”成芙宁说道。   沈嘉月抱着猫感叹着最近京城的热闹,说:“各地有适龄女儿的藩王差不多都到了,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不说大夏那地方茹毛饮血了,就凭子继父妻妾这事,就不会把女儿往那地方送,这一个个的都卖女求荣呢。”   大夏风俗异与中原,单就婚俗上无法让中原人接受,父亲死了,儿子可以继承其所有妻妾,在礼仪之邦的大祁看来,这与蛮夷无异。老夏王不多说,继承王位的龙擎苍的长子也十六了,宗室那些郡主嫁过去,迟早会经历这样的命运。   “谁知道呢。”成靖宁说,哪怕她里子是现代人,也无法接受这种婚俗。   “我婆家的祖父说,不止会有藩王的女儿,还会在大臣家里挑几个备选,你们两个得小心些。最近能不出门就别出去,万一被大夏王子看上就遭了,尤其你靖宁。”沈嘉月点了点成靖宁的额头说道。   她已定亲,年底就要出阁,除了盯紧罗安宁,一直在家里绣嫁衣,哪会穿得花枝招展的出门?想着沈嘉月的言灵属性,登时笑骂道:“你这乌鸦嘴少说两句,我不会被挑上的!”有皇后这层关系,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被选上,除非自己作死去勾搭大夏王子。   “这不以防万一嘛。”沈嘉月呵呵笑道,说了几句话,又讨了些花样子和男子的衣裳样式回去。   各地藩王赶在大夏使者之前进京,带着自家女儿进宫参拜今上和皇后,宴请之后,便开始挑选和亲的宗室女了。据说萧云旌的生父太平郡王也带着女儿进京了,他选了最漂亮的一个带来,无论如何也要在今上跟前讨个好,尤其第一位王妃生的儿子现在如日中天,万一转过头来对付他就糟了。献上女儿讨好今上,为国家安宁牺牲,怎么想怎么划算。   九月初一,大夏使者姗姗来迟,爱看热闹的京城百姓同样挤满街道,迎接来自西方的客人。大夏人相貌异于中原,个子牛高马大,相貌粗狂,满脸络腮胡子看着骇人。今次来的使者个个长着黑色长卷发,带着皮帽,穿着皮衣,佩戴着西域精钢制成的弯刀,骑着中原渴求的汗血马走过朱雀大街。   成靖宁被家中长辈叮嘱,在夏人离开之前,不许出大门半步。她也担心意外发生,所以谨遵教训,安心待在家里,不管外面的任何风声。日子渐冷,几只猫凑在一个窝里取暖,不过可可焦躁得很,谁也不理,就坐在窗前看外面的落叶,思考着猫生,尾巴不耐烦的左右摇甩。   成靖宁担心它冷,就把它抱回窝里去,哪知可可野性大发,伸出利爪抓伤她的脖子…… 第86章 波折   四道血痕从侧脸根部延续到锁骨处, 足有一指长, 血淋淋的狰狞得很, 映着白皙的脖颈,看着便觉不忍直视。   许是担心被处罚, 可可大力挣脱成靖宁的怀抱, 三两下跳上房顶不再下来。成靖宁现在疼得要死,哪里还管得着它,让花月去请家医来,自己先用备用的干净纱布擦伤口, 再用浸了烧刀子的棉布擦洗消毒。   抓痕较大,家医来后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止住血,清理干净后抹了药包扎好, 叮嘱道:“伤口愈合之前不要沾水, 最好也不要吹风。”   水袖去送家医,花月扶着成靖宁到贵妃榻上躺着。原本好好的来了这么一出,她也弄不清楚可可到底怎么回事。沈老夫人和顾子衿闻讯而来,看到成靖宁脖子上的伤口怒不可遏,气得要抓了可可将其打死。   “祖母别,可可一直很乖, 您别伤它!”成靖宁着急道,只是伤口又长又深, 动一下就疼得要命, 她不敢动,只好僵着脖子阻拦道。可可在她眼里是只猫精, 她一直相信它这么做有别的原因。   沈老夫人还在气头上,说:“乖什么乖?养了这么久还是野性难驯,今天能抓伤你的脖子,明天就能招呼你的脸,若是毁容了如何是好?”   伤口再往上一厘就真的毁容了,不过成靖宁倒没那么在乎,伤口在脖子上,结疤愈合之后到皇后那里讨几瓶玉肌膏擦一擦就是,平时主意保养,以后也不会留疤。   “这事你别管,今天我定要杀了那小畜生!”沈老夫人气道,嬉闹捣蛋可以,但伤人她决不允许,可可今日留不得。   可可还坐在房顶上,褪去焦躁之后,它又是平日里那只温驯的黑猫,坐在高处俯看院子里的人。沈老夫人下令要捉住它,此时此刻府里的下人正拿了梯子和网来捕它。可可看到人都齐了,等家丁爬上房顶,才垂着眼离开,它身姿敏捷,几番跳跃纵横之后,消失在房顶。   成靖宁看着可可的身影消失,抓住沈老夫人的手臂祈求道:“祖母,别抓它了,它害怕。”   沈老夫人二话没说,带着众人离开。看样子是不追究了,成靖宁松了口气,又命令行云院跑腿的小厮和小丫鬟去找,水袖几个看到了也不许伤它,要完好无损的把猫带回来。   成芙宁听闻可可突然发疯抓伤成靖宁,连雪儿也没带就过来探望。成靖宁是伤员,包扎好后就被甄妈妈看着在屋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她身边蹲着的是懵里懵懂、惊吓过度的噜噜,这时候谁也不让抱,就挨着成靖宁。   “好好的怎就突然发疯伤人了?”成芙宁奇怪道。   成靖宁抚着噜噜的头安抚它,说:“我也不知道,但它向来温顺,突发野性一定有原因。现在不知它跑哪儿去了,我已经让人去找了,千万得找回来才是。”   “伤得重吗?”   “不算严重,养上几日就好,擦一擦玉肌膏也没事。”成靖宁说道,也怪她当初觉着可可乖顺,养了五年没见它亮过爪子,就没剪它指甲,到最后还是失算。“都是我的错。水袖,去拿一把剪刀来,我给噜噜剪猫爪。”   天色黑尽,找遍侯府和周遭也不见可可的影子,成靖宁担心得很,可可是家养的猫,平时吃得也精细,万一流浪在外,现在天也冷了,还不知到会是什么可怜样。“明天继续找,一定要把它找回来。”   今次来大祁的大夏使者,正巧有大夏未来的储君龙擎苍,使团住进使馆之后次日便开始和今上商议两国的大事,和亲结盟更是重中之重。过去两国交战大祁败多胜少,饶是今次打了胜仗,朝野上下面对这头草原狼依旧不敢轻视。许多大臣谏言,可对其使美人计,消其心智,磨其锐气,是以最终选定太平郡王之女赵妙妗。   赵妙姈生得花容月貌,婀娜多姿,乃皇室之中难得一见的美人。她本是太平郡王讨好今上的牺牲品,在郡王府中不受宠,今次被选中送往大夏,整日啼哭,愁容满面。龙擎苍远远的看了一眼,并不喜欢,说大夏男儿顶天立地,从不强求一弱女子,要求大祁皇帝陛下重选一女子。   和亲结盟乃重中之重,人选必须有魄力有担当,能肩负起家国重任,容貌倒在其次。龙擎苍提起汉朝元帝时期昭君出塞一事,恳请赵澈重选一人,哪怕是臣子之女,亦或是宫女也无妨。   赵澈倒想选一宫女应付,可千百年间只有一个王昭君,后宫要真有这样一女子,还能便宜大夏?   方太后闻言大赞龙擎苍深明大义,也劝说赵澈赵妙姈的确不是最佳人选,“大祁和大夏数百年间战事不断,今次互盟友好,皆为兄弟,和亲之人可不能是盏玻璃美人灯。左右王子才来京城,可多住些时日,陛下也可重新选人,说不定后宫和民间,真有一个王嫱呢。”   礼部侍郎王越出列禀道:“微臣倒想到一人,只是要让皇后娘娘割爱了。”   “王大人是说熙儿?可她才十岁,怕是担不起此等重任。”成宜惠笑道,就算她同意,赵澈也不同意。   “非也非也,乃娘娘娘家侄女,永宁侯的嫡女成靖宁,陛下亲封的平阳乡君。当年宫中中秋宴请,突然出现刺客,在那等危急时刻,成姑娘一介弱女子,竟挺身而出,为陛下挡刀,此等魄力,此等胆色,岂非寻常女子可比?若说容貌,微臣认为,乡君并不在昭君之下。是以微臣以为,成姑娘是最佳人选。”王越言辞恳切,跪拜进言道。   “哦?可是成副将之妹?”龙擎苍突然来了兴致,既有胆色,容貌不俗,那真是不可多得之人。   “是。”王越说道,“为两国友好互盟,为边疆安宁,为天下安定,微臣恳请皇后娘娘和永宁侯割爱。”   他说得冠冕堂皇,成宜惠一时分不清他喻意何为,因这时方太后的脸色也不好看,当年那事,可是压倒方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涉及自家亲侄女,成宜惠万分为难,道:“若说胆量,京中的确少有女子比得过她。不过那孩子自小体弱多病,本宫担心她受不住大夏的风沙。更不巧的是,靖宁三日前被她养的那只黑猫抓伤了脖子和脸,破了相,现在还在府上养着呢。擎苍王子远道而来,总不能让王子娶一个破了相的女子。”   方太后这时也不管王越到底针对谁,笑问道:“这的确不巧了,那可是在身边养了几年的猫,怎就在这个时候把平阳乡君的脸抓伤了?哀家着实好奇得很。”好似这其中有惊天阴谋一般,她誓要找到其中真相。当年要不是成靖宁出来搅局,方家不至落魄至此!大夏,一定要让她也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便是寻常养只兔子也咬人呢。”成宜惠说道,“郑义,你替本宫送了玉肌膏到侯府,见过靖宁的伤,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郑义被推到前面来,笑得看不见眼睛,道:“启禀陛下、太后和各位大人,老奴一日前送药到永宁侯府,见过乡君的伤。猫爪子厉害,挠了四道血痕,每个都有食指长,便是老奴瞧着也觉惊险。若再往上些许,便真的要毁容了。那只伤人的黑猫老奴也瞧过,的确野性难驯,这会儿做错了事,不知跑哪儿去了。”   方太后笑道:“那就是无碍了?”   郑义回道:“侧脸有血痕,细心养着也不碍事。”   成宜惠又道:“陛下,靖宁已经定亲,年底就要出阁,怕是要辜负王子的一番期盼了。”   方太后反驳说:“至于定亲,这好说,没成亲就不算出嫁女。为国家大义牺牲,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陛下,两国互盟乃国之大事,肯定陛下仔细斟酌。”王越忧国忧民地道,“微臣恳请陛下派遣御医到永宁侯府为平阳乡君治伤。”   这个王越,专门和永宁侯府过不去是不是?成宜惠怒目瞋视。赵澈出声制止道:“关于人选,宫中自有定夺。还请擎苍王子等候一日,朕和皇后,一定选一个最合适之人。今日商议到此为止!”   龙擎苍看这群大祁朝臣和后宫主子勾心斗角,突然觉得很有趣,难怪那么多年都是大夏的手下败将,原来心思都用在这些无谓的争斗上。要不是出了个萧云旌,现在的大祁还被大夏按在地上擦灰!至于娶公主还是娶宫女,他并不在意。不过看他们那般逗趣,突然很想见一见是非旋涡中间的平阳乡君。以身挡刀么?倒是很有胆色。   侯府的家丁打开大门,见到一身大夏皇室装扮的阿丽雅,她带了两名侍卫来,笑咪咪的招呼人,说来找老朋友叙旧,请通传一声。   听到阿丽雅的名字,成永皓就觉头疼,心想着她怎么来了,翻看使团名时,上面并没她的名字啊?上次搅浑西疆局势,引发长达一年多的战争,这次她又来搅和什么?叙旧,鬼才相信。沈老夫人听到这个名字也觉大事不妙,提高十二分的警惕去招呼这位大夏皇妃。   阿丽雅背着手站在花厅内,喝着新送上的雨前龙井,对身边的一名侍卫说:“大祁的茶果然名不虚传,难怪都抢着要,丝路上一两茶叶一两金子,味儿还没这个好。”   “是啊,这次结盟之后,丝绸、瓷器和茶叶的价钱估计会降一些。”那名侍卫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浓郁,却终究比不过大夏的奶茶和油茶。   沈老夫人见到成永皓,皱紧眉头一言不发,只用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他。成永皓被祖母看的心慌,忙挥手解释道:“祖母,孙儿这次去西疆一直听命行事,没时间拈花惹草!不,连个女人都没见到!我也不知她怎么来了。”   “冤孽呀!”沈老夫人只叹息了一声,领着成永皓一块儿去花厅。   阿丽雅还是急性子,等了这么些时候早已不耐烦,见到祖孙两个就笑问道:“果然是皇亲国戚,架子这般大,让本皇妃苦等啊。”她身上已不见少女时期的娇蛮,取而代之的是沙漠毒蝎一般的狠戾阴险,明明是一张笑脸,看上去却阴阳怪气。   “让皇妃久等了。”沈老夫人客气疏远地道,“不过老身奇怪,皇妃如何也到京城来了?”   “我这不是想给诸位一个惊喜嘛,所以假扮成普通兵士来的,如何?永皓,本皇妃可是想你得紧呐!”阿利雅对成永皓笑道。   成永皓是怕了阿丽雅,见到人就想躲,无意间瞟见她带来的侍卫,当即大惊失色,果然,阿丽雅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   “怎的今天人这么少啊?本皇妃记得侯府很热闹,侯爷和顾夫人呢?还有两位小姐,怎么都不在?”阿丽雅目光巡视了周遭一圈,故意问道。   沈老夫人说道:“皇妃有什么事和老身说也是一样。”   阿丽雅不欲站着说话,大剌剌地往正上方的椅子上一坐,说:“今天来呢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以前的朋友叙叙旧。听说贵府的二姑娘被猫抓伤了,现在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谢皇妃关心。”沈老夫人一板一眼的回答阿丽雅的问题,一旁成永皓焦急得很,不知如何给沈老夫人递消息。   “我带了些的大夏精油来,涂抹在伤口上最是有效,不止生肌去疤,还能美容养颜,送给二姑娘最合适不过。”阿丽雅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瓶来,里面装着黄色的油状液体,往桌案上一放,道:“让我见见二姑娘如何?教她如何用这瓶药油。我们大夏的东西中原人还不会用,要是用错了法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老夫人想着她大夏皇妃的身份,拒绝说:“谢皇妃,宫里已赐下功效相当的玉肌膏,这瓶精油怕是用不上了。”   “我说皇妃身边那名侍卫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擎苍王子,失敬失敬!”成永皓打断沈老夫人和阿丽雅虚与委蛇的对话,直截地拆穿扮作侍卫的龙擎苍。   沈老夫人闻言暗暗吃惊,这时明白阿丽雅来的目的,不由暗叫糟糕,今天殷沅徽回娘家,带去了成芙宁,成靖宁因伤疤的缘故便留在家中……“擎苍王子也来了,倒是失礼了。”吩咐下人重新沏一壶新茶、送几碟热点心来。   被成永皓拆穿身份,龙擎苍不再继续伪装,大大方方的往太师椅上一坐,说:“原想低调行事,现在看是不行了。成世子,老夫人,在下有礼了。”他生得高大粗犷,刚硬似铁,勇猛如狼,年近四十却神采奕奕,面容有须却俊朗不凡。但无论他再如何好,眼下在成家人眼中却比恶狼可怕。   阿丽雅原本打算借精油把成靖宁引过来,不过成家上下对她防范得紧,交锋下来沈老夫人半点不松口,龙擎苍的身份也被拆穿,戏没法儿唱,只得悻悻收场,虚伪客套一番后,沈老夫人和成永皓将人送走。   “这件事,怕是没完没了了。”沈老夫人脸色凝重。   成永皓不安道:“祖母,现在该怎么办?”当时他只是好心救了阿丽雅,哪知会惹出这么多事来。早知如此……他当初该狠心一些才是,原以为她会只恨自己,想不到连成靖宁也不放过。如果今上真要成靖宁嫁到大夏,哪怕是皇后也不能阻止,为两国结盟牺牲,谁也不能自私,尤其他们这些站在上面的人。   “走一步是一步了……”活了几十年,沈老夫人从未感到这么无力。   “你真要让我娶成永皓的妹妹?”离开永宁侯府,龙擎苍问道。他只是对此女子有几分兴趣,并不想强求。   阿丽雅眯眼笑道:“当然,我这是为两国交好出力,也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不是说要有担当、有胆色吗?成永皓的妹妹,够不够分量?听说是个大美人,你娶了也不亏。”   “是吗?这么说我更好奇了。”男人都喜欢美人,他也不例外。要说美貌,昨天那位赵妙姈倒是不错。至于报仇?草原汉子之间的恩怨情仇,他更喜欢真刀真枪的光明正大的解决,而不是靠虐待折磨女人来找安慰。   “等见到人,你就知道了,我怕你移不开眼。”阿丽雅走在前面,新一轮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和亲对大夏来说可有可无,结盟只是缓兵之计,迟早都会撕破脸,但在大夏恢复元气之前,还需稳住东边的这个说强不强,说弱不弱的对手。不过娶个看得顺眼的美人回去,锦上添花,何乐而不为?“既然你这么恨成家,我也遂了你的心愿,等会儿就进宫面见大祁皇帝,说想见一见成靖宁如何?”   龙擎苍进宫面见赵澈,说想见一见京城人交口称赞的平阳乡君,若她真是个有胆有谋的女子倒可一试,想必她深明大义,定会知晓个中道理。赵澈为难,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得下旨传成振清把成靖宁带到宫里来。   康大海亲自出宫传口谕,成宜惠闻言就到太极宫面见赵澈。不过方太后恨极了成靖宁,铁了心要教训她,是以先今上一步,用家国大义的大道理把成宜惠训诫了一通。侯府里沈老夫人和成永皓还在头疼,就听门房通传说康大海来了。   成永皓心慌得很,拽着沈老夫人的袖子问会不会是来传旨了。沈老夫人强自镇定道:“把人请进来再说。”她也不确定康大海出宫的目的,只得先往好处想。   康大海脸上没有往日的笑容,见到沈老夫人就道:“杂家带了陛下口谕来,今天擎苍王子进宫说想见一见贵府的二姑娘,陛下让侯爷立刻领二姑娘进宫。”   沈老夫人的身体晃了晃,站不稳险些摔倒,许久之后才道:“我去叫她来。”   成靖宁靠在可可平日里最喜欢蹲的窗前,撑着下巴望着外面,已经四天没消息了,真的走了吗?花月推门,慌张地喊道:“姑娘,老夫人在外面等你,说宫里来人了。”   笔尖上的墨团滴落在宣纸上,原本画好的黑猫脚底多了一个黑点。“宫里来人了?”成靖宁可惜着画,问花月说。   “是。上午大夏的阿丽雅皇妃来过,那个擎苍王子也扮作侍卫来了。下午康公公就带陛下的口谕到侯府……老夫人现在在外面等着……”花月也说不下去,大夏那地方她想都不敢想,自家小姐娇生惯养的,到那边之后如何活得下去?   “别哭别哭,又不是要命的事,你姑娘我吉人天相,不会那么倒霉,万一他看不中我呢?”成靖宁此刻盲目乐观,倒不是她心态好,只是这种事真落她头上,她也抗拒不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与家国大义相比,她轻如鸿毛。只是以后不能在宅院里绣花逗猫了,得放牛养羊。刚穿来时,以为自己拿的是贫女种田奋斗剧本,后来回到京城以为会演厮杀宅斗戏份,哪知到最后却走了昭君同款路线,人生就是这么充满戏剧性。   “姑娘,那可是大夏,世子也刚揍完的国家,你过去……”还有活路吗?花月思想境界不高,但关心却是实打实的。   成靖宁边走便挽着花月的手安抚道:“我要真到了大夏,好歹也会封个公主,代表的是大祁,夏人再恨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说嫁的是王子,未来的夏王,再苦也不会比崖州苦,你姑娘我不会过得很凄惨。”事到临头哭哭啼啼有什么用,还不如看开一些。   花月哭得难看,呜呜的把人送到行云院门口。沈老夫人无可奈何地看了成靖宁一眼,“都知道了吧,跟我去见你父亲。”   “祖母,不必为我伤心,命该如此。我不难过。”成靖宁挽着沈老夫人的手臂,恐惧婚姻的她,命运对她开了个大玩笑,让她无处可逃。要想躲过这一劫,要么突然天将一个白马王子,骑着白马带着佩剑挽救她于水火,要么让她穿回原来的世界,还有一个么,自己了结,死了之后一了百了。   “靖宁,这次我们都无能为力……”沈老夫人握着成靖宁的手,轻拍着她的手背。   成振清无可奈何,只好领了成靖宁进宫。龙擎苍和一帮大夏使臣还在宴请四方宾客的大明宫内,吃酒喝茶干坐着无甚耐心,大祁的丝竹歌舞更觉软绵不入眼,只得碍于礼节等候。   到宫门前下了马车,成靖宁深吸一口气,提神之后跟在成振清身后,她人也跑不了,再做妖自己都觉矫情,不如大大方方卖个好,以后的路也好走一些。   康大海先进殿通禀,父女二人等了一阵后跟着一个小太监进去。来得人不少,除了大夏君臣外,还有礼部与一干勋贵臣工。成靖宁走在成振清身后,目不斜视的进殿,拜见今上、太后和皇后。   “爱卿快快请起。”赵澈让父女二人平身,赐坐让坐下说话,又问成靖宁伤是否好些了。   成靖宁无视掉一直放她身上的那道目光,出列行揖礼跪拜回道:“回陛下,臣女的伤好多了,谢陛下关心。”伤口还包扎着,因嫌难看就系了一条丝巾在颈上,侧脸处结疤的地方贴了细碎的花钿,伪装一番后倒看不出来,却更先俏丽妩媚。   “如此便好。”赵澈笑道。他身边的成宜惠眼圈红红的,得到消息后大哭一场,他说了好一阵家国大义,江山社稷的话,才把人劝住,道理成宜惠懂,但就是舍不得把侄女嫁那么远。这时候又见赵澈引荐着擎苍王子,心里难受得厉害。   人进殿之时起,龙擎苍的目光一直在成靖宁身上,首先的确是个美人,一见倾心的美,姿容艳丽,体态婀娜。和想象中娇弱哭闹不同,少女身量颇高,有草原女子的健气明朗,纤瘦,但不弱小,没有伪装,更没有愁容满面或是啼哭,大大方方的不惹人厌。他承认,他对成家姑娘一见钟情,选一个喜欢的,比无甚感觉的好。在身边大夏汉子的催促下,才上前将人扶起。   成振清父女比赵澈预想的识时务,成靖宁也不愧是当初敢拼命为他挡刀的女子,这份气魄和胆量比宗室女们高上许多。“平阳乡君,你可愿嫁擎苍王子?”   成靖宁感叹着赵澈虚伪,这种时刻,她还能说不?平复一阵心情之后,欲开口回答赵澈的提问。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进殿,通禀道:“陛下,镇北侯到了。” 第87章 比试   “传。”赵澈命令道。   萧云旌的到来拯救了成靖宁的难堪, 暗自舒缓一口气后, 回成振清身后坐好。大夏接连两次败在他手里, 在场的夏人听到他的名字都暗中握紧拳头,要不是他, 昔日威震四方的大夏何至向病秧子祁朝弯腰?若不是在赵家的地界上, 怕是要拔刀相向了。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萧云旌大步进殿,拜倒在赵澈跟前,他一身凛然之气, 似还在沙场上统帅着千军万马。   “爱卿平身。”赵澈对萧云旌和颜悦色地道,“爱卿今日来见朕有何要事?”   萧云旌看了成靖宁一眼,朝赵澈拜道:“臣今日来请陛下兑现诺言, 请陛下将永宁侯府的二小姐成靖宁许给微臣为妻。”   赵澈看了看成振清, 又看了看萧云旌,为难道:“刚才正说和亲之事,擎苍王子属意平阳乡君,爱卿这番请求,朕怕是不能答应。”   “臣请问陛下,可曾颁旨下诏书定下此事?”萧云旌抱拳单膝跪地问道。   “还不曾。”赵澈如实道。   龙擎苍并不想认输, 若把女人也拱手相让,未免显得他太过无用:“陛下立刻就会下旨, 靖宁姑娘也是同意的。”   “这种场合, 她能说不吗?”萧云旌起身斜睨着龙擎苍,他身量高, 在身材高大的大夏王子面前也甚是伟岸。   龙擎苍被萧云旌问住,于家国大事上,成靖宁一介弱女子的确没有资格拒绝。   “微臣有一事不明,我大祁既是战胜之国,而此番夏国前来祈求结盟,求娶我大祁公主,为何我大祁要对手下败将低声下气?难道,陛下还在惧怕夏国不成?”萧云旌问赵澈道。   过去大祁的确不是大夏的对手,跪了多年咋然翻身,不说上下臣工,就是赵澈也没转圜过来,被萧云旌一问,突然说不上来。   礼部袁尚书听后开口就是一番大道理:“非也,镇北侯此言差矣。我大祁乃天?朝上国,仪礼之邦,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自当尽地主之仪。大夏乃我朝之邻邦,此番诚意而来,互盟止刀兵,结为兄弟,过去的恩怨,自不必再提。数百年来,两国首次结盟,于和亲人选之上,自当慎之又慎,理应如擎苍王子所言,选一有担当有胆色之人。”   赵澈刚被萧云旌质问得面红耳赤,此番听了袁尚书的话后,才稍有和缓,尽量心平静气地道:“爱卿此言甚是有礼,云旌,你多虑了。现在是坐一块儿谈判结盟,不是在战场厮杀。”   “是微臣狭隘了,还请陛下恕罪!”萧云旌抱拳请罪道,但硬朗如旧,不卑不亢的提议道:“既然大王子也看重成姑娘,在下倒有个提议,就用你们大夏人的方式解决如何?”说完又恳求赵澈道:“陛下还不曾下诏书,臣恳请和擎苍王子公平比试,谁胜便娶平阳乡君。”   大夏连番两次败在大祁手里,而自己却还没转变过来,赵澈甚觉丢脸,这回萧云旌提议甚合他心意,赢了更是增光添彩,壮国声威,他也可顺势把主动权拉回自己手里,当即同意道:“如此甚好,云旌若胜了,朕便下旨为你赐婚;若擎苍王子胜了,和亲之人便定为平阳乡君,诸位觉着如何?”话虽这么说,但心底里却是盼着萧云旌一鼓作气赢下此局,替他挽回颜面,是以看他的眼神更加热切。   在场臣子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若出声反对,便是怕了大夏人,折了天?朝的面子,但要不反对,此等家国大事,未免太荒唐了。但于皇后于成振清来说都是好事,出现转机,成靖宁嫁萧云旌已是老天最大的眷顾。是以成振清当即出列拜道:“但凭陛下裁夺。”   龙擎苍拒绝不了男人之间的较量,萧云旌嚣张,他亦不能退缩,抱拳拜道:“就依萧侯爷所言!”这场比试,关乎尊严,关乎大夏颜面,无论如何也不能败给他。   大夏有风俗,若两个男人同时看上一个女人,只能公平竞争,不能仗势强夺。夏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擅骑射,武艺和摔跤,三局两胜,胜者抱得美人归,败者退出,不许再插入其中,这一约定的风俗千百年来在大夏草原上演着无数佳话。   今次龙擎苍和萧云旌比试,依照的是草原的规矩,比骑射、武艺和摔跤,两轮胜出便是赢家。大夏的勇猛之士和大祁最厉害的武将之间的较量,如何不引人关注,尤其还有一个美人赌注。   大明宫地方不大,比试之地就设在京郊的演武场,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再进行比试。赵澈也传令修朝一日,他得去亲自坐镇。宫宴散去,离开皇宫之后,萧云旌亲自将成振清父女送到永宁侯府。   “明天拜托镇北侯了!”成振清抱拳朝萧云旌郑重一拜,能有此转机,他已不再奢求。哪怕有卖女结党之嫌,他也不顾了。   萧云旌亦抱拳回礼,客气道:“晚辈一定竭尽全力,只希望侯爷到时信守承诺才好。”成靖宁和顾家还有婚约,但被大夏王子横插一脚之后,眼见是不成了,成振清了然,说:“若镇北侯胜了,成某一定将靖宁嫁到萧家。”   “有成世伯的这句话,在下就放心回府准备了。”萧云旌告辞之后,目光扫了成靖宁一眼,翻身上马回了镇北侯府。   成靖宁今天经历大起大落,现在人还飘着,只觉不能言语。原以为要走昭君同款路线,没想到到最后还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霸道侯爷爱上我。尤其被萧云旌盯了一眼之后,脸烧得厉害。她承认,从萧云旌出现之后,说要为她和龙擎苍比试时,说会竭尽全力时,沉寂多年的少女心砰砰跳得厉害,那一点被当做物品归赢家所有的不平也烟消云散了。   懵里懵懂的回到行云院,关上门谁也不见。想和可可说心事,但可可失踪了,找噜噜,那只蠢猫只知道吃喝睡,和它说话无异于对牛弹琴,除了无知,还是无知。明天他会赢吗?赢了真要嫁给他吗?这样就不用想着路上逃婚的事了,也不用惧怕逃婚带来的一切恶果。   想起和沈嘉月背后议论萧云旌是非被抓包的事,他会不会记仇报复她?还有沈嘉月那个乌鸦嘴,难道真被他说中,她这辈子要嫁一个老男人?不,他不算老,自己才老,说起来还是她老牛吃嫩草。   萧云旌生得那么高大,身手那么厉害,以后会家暴吗?会出轨找小妾吗?婆婆难伺候吗?不,他只有祖父祖母。老萧家就他一根独苗,她以后要变下崽的母猪不停的生孩子吗?还有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成亲,会不会真的不行?   成靖宁把头捂在被子里,还没结果就开始胡思乱想,跳动的少女心和对婚姻的恐惧,两股势力在身体里交缠厮杀,以至于她忽喜忽悲。很烦躁,两辈子从没这么纠结过。   “嘶!”脖子上的伤痛将她从臆想中拉了回来,可可猫虽走了,但它留下的伤痛还在。是嫁番邦王子还是嫁冷酷侯爷,还得看明天。   成振清带回宫里的消息,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听后都双手合十念佛,萧云旌虽不是她们选定的女婿,但比嫁到大夏好太多太多。成永皓擦了脑门上的汗,去求萧云旌果然管用。   沈老夫人不放心,又去小佛堂给菩萨上了一炷香,祈求着千万别再出事就好。   赵澈的命令下达之后,校场那边连夜准备。萧云旌是军中有名的光棍,好多军士都期望他赶快娶妻在家折腾女人别老盯着他们整治,都盼着明天胜了才好,加之又和大夏王子比试,此等壮国声威之事,必须为自己人摇旗呐喊,个个都兴奋着盼着明天早些到。   朝中公侯之家的老牌武将和大夏打交道多年,一直被欺负得够呛,好不容易一朝翻身,甚觉扬眉吐气,却不想今上和朝中言官文臣对那帮恶狼依旧客气软和,让一帮热血悍将如何能平?萧云旌和龙擎苍的比试,并不单是为一个女人那么简单,更是大祁军将和大夏铁骑之间的较量,此等大事,如何不到场为我方呐喊助威?天一亮京中世家就往京郊赶,对这场交锋拭目以待。   身为旋涡是非中间的关键人物,成靖宁也早早的起身梳洗,跟随家中长辈去京郊校场。胡思乱想了一夜,做的梦光怪陆离,没睡好脸色恹恹的。   昨晚她一会儿梦到她身在大夏,被一个真正的老男人欺负,一会儿梦到她被龙擎苍的后宫们提着刀子追赶,一会儿又是萧云旌家暴她,她最后变成一头母猪,不停的生娃。最奇特的是,她梦到她回到现代,投身到既富且贵的人家,受尽宠爱。   车轮滚滚使出京城,喧哗之声不见弱下,成靖宁听着也是一阵紧张。到校场之后,成宜惠身边的郑义来接他们,说陛下专僻了一处看台,请他们观看比试。“二姑娘不必害怕,最后胜的一定是镇北侯。”郑义见成靖宁脸色不好,劝慰道。   成靖宁不知作何反应,只垂首点头,随即带上面纱,跟着郑义去见皇后。   校场上马蹄阵阵,鼓声喧天,京中大半的勋贵人家都来瞧热闹,没多会儿布置的看台已坐满了人。成靖宁此刻还在成宜惠的毡帐内,从帘缝里往外看,自嘲着这辈子挑男人的阵仗大,比上一世那类生物纪录片里公猴子争夺和母猴子的交?配权的影像还让人脸红。   震天的响声终于弱了下去,全公公来请皇后去看台那边。   成靖宁这时候才知道昨天萧云旌为何会出现,原来是成永皓到镇北侯府求的他。他兴许会看在成家的面子上全力以赴,但把自己这个人强塞给他,他兴许是不愿意的吧?他要娶心仪之人,这种强买强卖的生意,似乎很不合理。   一路忐忑的来到看台边,这时候比试已快开始,萧云旌和龙擎苍手执弓箭,已骑在各自选好的马上,在起点处蓄势待发。骑射比骑术,比眼力,比速度,六里的弯曲赛道上设有数十个箭靶子,骑马奔跑时射箭,谁射得准,谁最先到终点夺得旗帜,谁便是赢家。   校场许多兵士或是跟随萧云旌上过战场,或是在他麾下操练,平日里没少被折磨,这时候都围在赛道边上,齐声为他呐喊助威,于气势上,他先胜一筹。   指令官站在起点线上,挥旗发令,两人似离弦的箭,策马狂奔。两人速度不相上下,于箭术的造诣旗鼓相当,现在还在比试中,看不出谁更准。赛道来回曲折,马的铁蹄踏过泥地,在深秋里掀起扬尘,看得人云里雾里。射完最后一个箭靶,萧云旌已领先龙擎苍。龙擎苍见此扔下长弓,腾出一只手来放进嘴里吹了个口哨。   大夏人养马懂马,萧云旌的坐骑闻声而停,在原地踏步嘶吼着,狂躁的抬高前脚狠踏泥地。萧云旌见此飞身而起,踏在龙擎苍的肩上借力施展轻功先一步到达终点,夺取红色旌旗。   龙擎苍骑马达到终点时已晚,比箭术,他准头有所欠缺,比骑术,他使计也未能取胜,这一局,他惨败。萧云旌高举着旗帜,骑马返回起点,将其插在地上。赵澈松了口气后宣布第一局比试镇北侯是胜者,为他打气的兵士更是欢呼声一片。   还有两局,成靖宁现在分辨不出自己盼着那边胜,只默默的等待结果,好在带了面纱,无人能看到她的神色反应。倒是成宜惠开口宽慰她说最后胜出的一定是萧云旌,一边的沈老夫人比她更紧张,握紧了她的手,紧盯着一边的比武场。   歇息两刻中后进行下一场比试,两人都换了一身轻便易于施展拳脚的衣裳,一黑一白,黑的气势犹如力拔山川的盖世霸王,白的神似隐匿江湖的绝世侠客,一个稳重,一个飘渺。两人选的武器都是大夏的弯刀,刀剑近身相搏,两人都是力气及大之人,撞在一起的嘶鸣声尖利悠长,刺耳至极。好在两人很快散开,动作之快,只看到精钢划破空气发出的清冷光辉和两道黑白剪影。   龙擎苍不是大夏第一勇士,但其骁勇不在任何一排得上号的西域英雄之下。加之他生得高大,一个千斤坠地下来,饶是萧云旌也有些招架不住。这场比试无关女人,已是自身和国家尊严的较量,他已输一局,这场无论如何也要取胜。   好在萧云旌敏捷,比力道刚猛他抵不过正直壮年的龙擎苍,但两世累积的武学和对战经验,让他在招式和巧劲上更胜一筹。两两对战,比的不只有蛮力,还有脑子和反应。   两人挺立着谁也不服输,哪怕身体各处中招也不愿倒下,到最后却是龙擎苍体力不支,手持弯刀半跪在地,再无力气继续比试下去。萧云旌胜,却是险胜,若他也如龙擎苍那般刚猛,或许倒地的便是他。   三局两胜,萧云旌连赢两局,第三场已无继续的必要。骑射和比武,已让两人消耗颇大,但龙擎苍对此提议并不领情,草原汉子不允许临阵退缩,哪怕最后一局输了,也不会放弃比试。萧云旌还有些许力气,自是愿意奉陪到底。   手下爱将给自己长脸,一向不喜形于色的赵澈,终于大笑出声,先一步宣布萧云旌获胜。   摔跤半个时辰之后开始,不过这场比试胜负已定,成靖宁已不必嫁去大夏,成家亲眷们个个喜不自胜,对萧云旌更是感恩戴德,今时今日,他是永宁侯府最大的恩人。   成靖宁目光追随萧云旌离场,她也回了营帐歇息,犹豫一阵后找借口离席去寻成永皓,让他带她去见萧云旌。   妹妹不用远嫁大夏,成永皓也得以缓上一口气,刚才的比试也看得他热血沸腾,两场萧云旌都赢得漂亮。正想离场去镇北侯府,就见成靖宁站在他身后,“你怎么过来了?”   “大哥,你带我去见萧侯爷吧,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成靖宁言语犹豫,成永皓分不清她此刻是悲是喜,道:“这个时候去见他?”   “嗯。”成靖宁点头。   “跟我来吧。”成永皓不知成靖宁有何打算,不过还是带她去了。   营帐里不只有萧云旌一人,他下场之后,平日里走得近的下属和同僚都追进来恭喜他,说着打趣的话。大多感慨军中有名的光棍终于要娶妻了,娶的还是永宁侯之女,都说成家女最是貌美体妖,成靖宁又青春年少,都恭贺他艳福不浅,还有些个乌鸦嘴说他命格太硬,万一又给克黄了,或是娶进门就走了之类的玩笑话。   萧云旌冷眉一凛,狠瞪那人道:“再乌鸦嘴我割了你舌头。”过去的伤心事能不提么!他也有些怕的好吗!   “不说不说!嫂夫人一定长命百岁与您和和美美的白头到老。等您老成亲那天,我们都去喝喜酒。您海量,不许拉人挡酒!”圣旨还没下达,这堆人的荤段子已经说上了。   成永皓站在帐外,听到里面的调笑声,只得低下头咳嗽几声,说要见萧云旌。“大舅子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萧云旌还没开口,已有人替他接话道。   “你先在外面等一等。”成永皓拧了拧眉,这群人太不像话了。掀帘子进去,他不好直说成靖宁过来了,只得凑到跟前低声说了这事。   萧云旌在战场上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不过在男女之事上,和情窦初开的少年差不了多少,青涩紧张得很,但当着这么多老油子的面也不好失了面子,只好冷着脸装平静,对诸人说:“你们都出去。”   “啥事我们听不得?”现在不在训练场或是战场,上下之间等级没那么分明,歇息之时,谁都能侃上几句。   成永皓故作凶悍,道:“让你们出去就出去!”   两人的话诸位还是听的,三五几个大笑着离开,看到外边站着的人,相互之间了然一笑,很快溜了,不过等人进帐之后,又偷偷跑了回来,想贴上去听成家姑娘和萧云旌都说了什么。   耳朵刚凑上去,就挨了成永皓的爆栗,“都滚远点儿!”   “哎哟成世子,可别呀,你不能一个人霸占着听,也让我们几个乐乐。”被逮到的几个嬉皮笑脸地说道。   成永皓忙把人推走,说:“听什么听,滚远些!”   萧云旌听到外面的说笑声没了之后才道:“军营里都是些没正行的,你别见怪。有什么话直说吧。”   成靖宁想了片刻才鼓起勇气说道:“我知道你是受大哥所托才帮我的,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娶我的话,倒不必强迫自己,现在陛下旨意未下达,还有周旋的余地。我也知道你以前说过的那些话,您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人就在自己跟前,不过那些肉麻的情话他是说不出口的。“这个嘛……我倒不是很介意。陛下昨日旨意许多人都知道,要是反悔陛下的面子往哪儿搁?我也不单是为你,也是为了帮永皓和永宁侯府。至于亲事,祖父祖母催我已久,我这个年纪的确该成家了,既然寻不到那人,将就着也无妨。”   “终生大事岂能将就,要是以后侯爷真找到心仪之人,而你已有妻又该如何是好?”成靖宁急声劝道。   萧云旌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和亲远嫁大夏了?”   成靖宁困窘得很,还好面纱挡住了她的难堪。   “既然不愿意,嫁我也无妨。说不定就日久生情了呢?”萧云旌说道。   日久生情,好一语双关的词……成靖宁藏在面纱下的脸烧得厉害。   萧云旌又道:“不要胡思乱想,顺其自然就好。你待这里不合适,回你家人身边去吧。”   “谢谢。”成靖宁不知说什么好,道了声谢才走。   萧云旌独自待在营帐内抹冷汗,她怎就以为他不想娶她呢?他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个机会,如果龙擎苍再不来,他就要使一些非常手段了。所幸大事上还是没变的,至于其他,他管不了那么多。 第88章 定亲   成靖宁回到看台那边, 已无心再看下去, 和沈老夫人还有顾子衿说了一声后到后边营帐里等着。成芙宁也不喜看两个男人在泥地里扭打, 就主动请缨去陪她。   “最后一场不影响胜负,这下不用担心了。”成芙宁走在成靖宁身侧说道。   “是啊……不用去大夏了。”成靖宁叹息一声, 她能理智对待许多事, 唯独应对不了感情,萧云旌应该是个好人吧?也觉着这桩强买强卖的交易,对他不公平。   成靖宁恐惧婚姻的事,成芙宁或多或少猜到一些, 笑着劝慰道:“有些事不去做没有经历过是不会真正明白的,镇北侯是个有担当的人,你不必太害怕。”萧云旌向来自律, 没有听过他有不良嗜好。   “我大概是杞人忧天吧。”成靖宁说。   等了半个时辰, 沈嘉月带着最新消息过来,挽着成靖宁的手臂兴奋道:“萧侯爷和擎苍王子斗了两刻钟才结束,最后战了个平手,虽说整场下来大王子败了,不过倒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输了就大方承认。陛下现已颁旨为萧侯爷和你赐婚了, 至于和亲人选,还是太平郡王的第十一个女儿, 这下你不用担心啦!”   说完话, 还朝成靖宁眨眨眼睛,当初醉酒时说的话她还记得, 想不到就成真了,如何不让她兴奋。   成靖宁看她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好半晌才道:“你真是……”是个合格的言灵师,比大街上那些摆摊算卦的还准。   “虽说一波三折,但结局还是好的,一转眼,当初闺中的姐妹都嫁了。”沈嘉月抱臂感叹着,说起往昔不胜唏嘘。   “你才嫁多久,怎么说起过去就老气横秋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成芙宁推着她笑道。   总算挽回了颜面,赵澈大松一口气,当即下旨为萧云旌赐婚。于和亲人选上,也不再磨叽,就选最初定下的赵妙姈,管他喜不喜,反正也只稳个几年,大夏此番来的打算也差不多,是以准备几日后,在大明宫举行和亲大典。   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带着圣旨回来,校场这边的热闹结束,两国和亲的大事最后也敲定,回城之后进行最后商谈,至于萧云旌和成靖宁这事,婚赐下了,什么时候办喜事由两家商定。   萧云旌的长随萧生骑快马赶回镇北侯府,把校场这边最新的消息先带回去。王老夫人欢喜至极,当初了空大师说萧云旌在封侯拜将之后姻缘才到,八月那阵她还到大觉寺问了,得到的答案是等。将信将疑的等到九月里还没动静,不想发生得这般突然,毫无准备的,孙媳妇从天而降,家里就要办喜事了。   “陛下有定日子吗?”要是隔得近了,只怕准备得不齐全,委屈了成靖宁。这几年两府走得近,成靖宁的品性她算得上清楚,原本也有上门提亲的意思,但自家孙儿大上她许多岁便一直没有说出口过。不过发生这样的转变,太让她意外。   萧生这些年也是催婚大军中的一员,主子没娶媳妇儿,他也不好先行一步,现在萧云旌终于要成亲,他如何不高兴?“没有没有,陛下让二老和永宁侯府自行商定。反正夫人是跑不掉了。”   王老夫人盼着孙媳妇快些进门,催王管家去请官媒来,准备着明天就到永宁侯府提亲。萧云旌长到这岁数才娶妻,一定要大办,办得隆重热闹些。   等到萧云旌回府,动作迅速的萧老爷子和王老夫人已和官媒商议妥当,准备明天就到成家提亲。萧云旌也急着成婚,不过想到她和顾家小子的婚约,道:“等一等吧,总得让永宁侯和顾家说清楚后再上门。”男人也得矜持,不然会显得他像饿狼。   王老夫人一拍额头,恍然道:“是我太着急了,倒忘了这事。不过也得派人过去问一问,这事耽搁不得。”老人心急,开始计划着提亲之后的诸多事宜,又和萧老爷子商量婚礼该如何办,该请哪些贵客。   总算定了下来,不过人还没进门,他仍忧心得很。回想起上一世她被刺死在花轿里的情形,这一次一定要安排周密了。为了以防万一,决定九月十九到清虚观让观主算一卦。命硬,硬得让他也害怕……   萧云旌为成靖宁和大夏王子决斗的事传得京城人尽皆知,顾家耳目众多不会不晓得。从一开始的担忧到可惜,再到后来的庆幸和失落,不过嫁给镇北侯比和亲大夏强太多,是以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夫妻上门解释退婚时,顾家上下都理解,并不怪他们失约。顾家的事顺利解决,便可派人到萧家委婉提醒可以上门提亲了。   报信的小厮前脚刚到侯府,萧老爷子和王老夫人及萧云旌还有官媒就上门了。萧家最不缺钱,跟来的小厮提了三十六个礼盒并一对活雁上门,倒把沈老夫人三人惊到。对萧云旌,永宁侯府的几位自是感激不尽,看他的目光比看自家儿孙还慈祥。   媒人嘴皮子利索,把萧云旌和成靖宁夸得天花乱坠,直道士天赐的好姻缘。便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萧云旌,听了媒人的话后也满脸笑意。顺利拿了成靖宁的生辰八字,这第一道程序便走完了。   大祁和大夏结盟之事经历两天商议后,最终也定了下来。两国边关开通互市,相互允许商人往来经商,从此铸剑为犁,结为兄弟,化干戈为玉帛,共同维护边境安定。太平郡王的第十一女赵妙姈封为安定公主,嫁给龙擎苍为次妃,三日后在大明宫举行婚仪。   不过据说,原本哭哭啼啼的赵妙姈见过龙擎苍之后也不哭了,开始羞羞答答的备嫁,想来是见惯了自家窝囊懦弱的父兄,咋然见着一个豪气干云又有男子气概的异邦王子被迷住了吧。   折腾了半个月,总算尘埃落定,大祁这回倍有面子,赵澈面上有光,把早备好的金花八宝凤冠送到永宁侯府,又赐了一百金给萧云旌,让他好生办婚礼,务必要办得热闹隆重。龙擎苍和安定公主的事不会再有变故,镇北侯府这边合了萧云旌和成靖宁的八字后也准备到永宁侯府送定。   先前萧云旌黄了好几门亲事,王老夫人不放心,便拿到大觉寺请了空大师看。得到的结果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对,是方方面面都相配的八字,还说两人成婚之后必定和和美美,恩爱一生,多子多福。   王老夫人盼着抱曾孙,得了这个结果更是欢喜,往功德箱里捐了一笔不菲的香油钱,又到清莲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女儿。到永宁侯府定聘时,也把可可的消息带了过去,原来它失踪的这些天一直在大觉寺。   送走热络的王老夫人和官媒,成靖宁到沈老夫人那里支会一声后就套了马车去大觉寺。龙擎苍和安定公主即将大婚,京里也热闹得很,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最近一段日子发生的新鲜事。成靖宁坐在马车内也能感受到茶馆酒肆里浓烈的八卦氛围,这一世也不算太糟,一直处在是非中心,换种说法,也是万众瞩目了。自嘲中离开京城,到京外官道上才安静些许。   不逢初一十五和佛会年节,大觉寺算得上幽静。拾级而上,被密林掩映的寺庙越发清幽,走了一百九十九阶石梯后到寺庙前殿,可可正躺在青石板铺成的空地上晒秋阳,懒洋洋的四个爪子都开了花,左右翻滚着好不惬意。   “可可!你怎么跑到大觉寺来了!”成靖宁担心了半个月,就怕它在外面流浪吃不饱没地方取暖,被其他野猫欺负。可可在地上蹭了一层灰,成靖宁帮它拍掉之后抱在怀里蹭了蹭。   可可早已没了亮爪子时的戾气,这会儿是个正儿八经的温顺家猫,也亲昵的蹭成靖宁的下巴,看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和柔情。   “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等向了然方丈告别之后,我们就回家吧,这些天噜噜和雪儿都很想你。”成靖宁喜欢对它说话,在家中无人时就会对它说上一世的各种事情,一直以来,它是她最好的听众。   前来迎接的小沙弥将人引到菩提院的菩提神树下,成靖宁抱着猫道了谢,进了院门之后就见了然大师坐在树下的石台阶上,闭着眼数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成靖宁将猫放在地上,双手合十拜道:“了然大师。”   了然大师睁开眼,点头示意道:“成施主来了。”   “信徒今日来是接可可回家的,这半月麻烦大师照顾它了。”成靖宁道谢后说道。   可可端着小脚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了然大师,了然大师笑道:“这只猫与姑娘的缘分已尽,它不能留在你身边了。”   成靖宁奇怪地问道:“为何?”   “天机不可泄露,便是施主让它选,它也不会跟你回去的。”了然大师说完,可可已跳上石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仰头朝成靖宁喵喵叫着,似在劝说和解释。   可可已作出选择,成靖宁也无可奈何,说:“既然如此,我便不强求了,可可有些娇气,还请大师好生照看。”   “这是自然,它本不属于这里,该去它应去的地方了。”了然大师低头看着身侧的黑猫,笑得慈眉善目。   “?”成靖宁也看着可可,可可跳下来走到她身边,来回用头蹭她的腿。将猫抱起,可可眯着眼凑上来亲了亲她的脸颊,温和的猫脸上似有笑意。它对成靖宁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这又蹭又亲的,让成靖宁意外,这是在告别吗?   可可蹭过成靖宁的脸颊和下巴之后,又挣扎着跳下地回了然大师身边坐好,小声的叫了两声。看样子是真的,养了这么久,还是说走就走,“以后可可就麻烦大师了。”成靖宁恳求道。   了然大师只点了点头,微微笑着目送成靖宁离开。人走远之后,他继续闭上眼捻着佛珠,说:“脆弱却善良,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对吗?”   没有人回答,他又继续道:“神树怎会不灵验呢?既然下定决心,那就去吧。”   成靖宁离开菩提院,又去观音殿拜菩萨,求菩萨保佑另一个世界的父母平安健康,求菩萨日后照看着可可。   路过清莲宫时,正巧看到萧云旌在这里,他又来看萧夫人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与生俱来的警觉让他回了头,看到是成靖宁才缓和了神色,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来接我的猫,不过它更喜欢寺庙,不愿跟我回去,我之后成猫之美了。”成靖宁心里埋怨着可可没良心,她养了它五年多却敌不过了然方丈半个月的照看。   萧云旌听她解释一番后笑了笑,说:“养猫养狗也讲究缘分。无事的话,跟我一起去拜见母亲吧。”   “现在……会不会不太合适?”成靖宁迟疑着不进去,虽说两人已有婚约,但现在就一起祭奠仙去的婆母也太早了些。   “以前又不是没拜过。”萧云旌生得高大,三两步就走到她身边,拉着人去广德堂。自从确定眼前这人就是自己以后的丈夫之后,成靖宁每每面对他就觉心跳得厉害,好似两辈子的少女心都攒到今年爆发一般。   跟在她身后的水袖和花月,都低着头装作没看到萧云旌牵着自家姑娘的手。   灵位后挂着萧夫人的画像,她的脸貌和笑容,一直停留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很年轻,很明媚。成靖宁等萧云旌上过香之后,才上前拜了拜,看着画中的人,想到还在京城里的太平郡王,过去为了钱财欺骗谋害嫡妻,现在为了荣华富贵献出亲女儿讨好今上,这样一个堪比成启铭的大渣渣竟然还能逍遥在世,安享富贵,顿觉老天不长眼。仇人就在眼前,他心里应该很恨吧?   “想问太平郡王的事吗?”萧云旌见成靖宁感慨的模样问道,“他和萧家无关,和我也无关。母亲的仇,我迟早会报。”尽管恨那人入骨,但他现在还不能动手,父子关系能断绝,但血缘无论如何也斩不断,要是手段过于激进,不知会被世人不齿,还会被今上猜忌。重活一世,他不想那么累,不想再被仇恨蒙蔽双眼。   “要是萧夫人还活着的话……”   “这件事没有如果,以后也没有。”他心有遗憾,会惋惜,但不会幻想母亲还在世的情景。以后,他的孩子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在萧夫人灵前待了一阵,萧云旌才离开。提起太平郡王之后,氛围一直有些冷,成靖宁默默跟在他身后,出了大觉寺后登上马车回城。萧云旌将人送到永宁侯府大门口,才返回镇北侯府。看到藏在角落里的老男人,神色凛了凛,直接忽视了进门。   怕他报复吗?这一天迟早会来,那人欠下的债,他会一笔一笔的讨回来。现在他要成亲,不想弄脏了手。   永宁侯府里,成靖宁说了可可留在大觉寺的事,沈老夫人可惜,颇有些后悔当时对它喊打喊杀。把消息带给噜噜,老大没了它也伤心,消沉着在猫窝里叫了几声,不过不到一个时辰又跑去凝华院找雪儿。   看着肥硕的猫跑远,成靖宁感叹着两只猫塑料花般的虚假情谊。   九月二十,今上在大明宫为龙擎苍和安定公主主持婚仪,此次阿利雅也毫不遮掩跟着大夏使节一起出席,她是大夏皇妃,哪怕是搅起战乱的元凶,也无人敢动她。原计划失败,她不敢再继续纠缠,萧云旌是让大夏及西北各部闻风丧胆的悍将,她惹不起。   合婚礼隆重盛大,大祁上下的王公大臣皆有参加,把场面撑得热闹庄重。一身大红嫁衣,满头金银珠翠的安定公主,被装饰得犹如神妃仙子,走在高大威猛的龙擎苍身边很是小鸟依人,看上去倒般配和谐。   许是先前一切都是伪装,心里肯定夫婿人品相貌之后,赵妙姈多了几分新娘子的欣喜和娇羞,大义凛然得让人有几分钦佩,看龙擎苍时,眼里有清晰可见的柔情蜜意。也许,她能担起两国和平的重任。   大婚礼成之后,两国结盟的最后一项大事完成,龙擎苍则带新婚的安定公主回大夏,同时带回许多嫁妆。赵澈携同文武百官将人送到宫门口,交代安定公主几句之后,亲自将人送上马车。而太平郡王卖女儿得到的好处是,多了两个郡的食邑并一些封赏。   送走大夏人之后,京城恢复往昔,所有一切都照常向前。镇北侯府选定的大聘日子在十月初一,成芙宁出嫁后的第二日。原本听说大夏王子要在成靖宁和成芙宁中选一个,忧得俞致远整日往侯府跑,就怕自己媳妇儿被抢了,现在风波过去,总算能如愿成亲。   九月二十九那日,沈老夫人请了戴老夫人来给成芙宁做全福人,为她绞面梳头。成振清第一回嫁女儿,办得倒也隆重,置办的嫁妆也担得起她日后勇毅侯夫人的身份。成永皓兄弟两个,也请了亲戚家的兄弟来堵截拦门。   俞致远骑着系了红绸花的高头大马来接人,不过下马之后,人却焉了一半,成家拦门的都是什么人?当年打遍京城无敌手、现在冒头的青年将才成永皓,去年考中科举、如今在翰林院当差的成永安,以及成家旁支的成家男儿,个个都是极其成器的,再看自己这边,都是平日里的狐朋狗友,文不成武不就,如何抵得过那帮清风朗月的大小舅子?也难怪当初沈老夫人看不上他,他的确太不像话了些……   好在成永皓这帮人都没太为难俞致远,意思意思过后,拿了红包就放人进门。成芙宁还在闺房内,沈老夫人不放心,还拉着她说话,担心她嫁了个纨绔日后受委屈。直到张妈妈说姑爷来接人了,沈老夫人才把盖头给她盖上。   “嫁了人,自己好好过日子,千万别委屈自个儿。”沈老夫人把人交给喜娘说。成芙宁朝沈老夫人拜了三拜,才由喜娘掺着出闺房,到昊晖堂拜别了成振清夫妻后出门。   俞致远高兴,却也倍受打击,想到即将成为他连襟的萧云旌,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凭借一身本事挣了个侯位来,深觉着自己不能太丢面子,是以从接亲到入洞房,都是一脸的严肃,整得像受了天大的打击一样,让来赴宴的宾客以为他这婚结得很委屈。直到揭开盖头,看到漂亮的新娘子才有了笑脸。   成芙宁本就是个聪明的,低眉浅笑间无不面红娇羞,不经意间看到俞致远,眼里也有说不清的柔情蜜意,倒把新郎官弄得失了心神。闹洞房的俞家亲眷跟着凑趣,好歹让俞致远不平的心熨贴了些。   凝华院已经腾空,只剩三五几间房舍,雪儿也跟着到勇毅侯府,噜噜来寻时没找到猫,叫得一声比一声失落。成靖宁站在庭院中看着过去热闹的地方,心生物是人非之感,勇毅侯府是成芙宁新的战场,她即将在那边拼搏厮杀,而自己不久之后,也会如此。   现在罗安宁深陷泥沼无暇它顾,她和成芙宁都要抓紧时机在新地方站稳脚跟,为防日后罗安宁再作怪,她们必须把她按进泥里永不翻身。   次日萧云旌到侯府来下聘,送了许多彩礼来,活像买媳妇儿一样。有两百对小金猴子,三十六对赤金龙凤镯,三十六对赤金龙凤簪,各色绡纱羽纱蜀锦云缎各一百匹,还有许多海味山珍、名茶名酒、果子瓷器、毛皮药材等,装了三十六个大箱子,最后还有一对活蹦乱跳的成年野鹿,看得侯府下人稀奇不已。   萧老爷子当年嫁女也是大手笔,十里红妆也不足以形容,今次孙子过大礼也是毫不吝啬,送来的礼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沈老夫人即便有钱,看着摆满整院子的聘礼也是咋舌,难怪当年太平郡王会把主意打到萧家头上,这等庸俗财帛,的确震动人心,便是她也受不住这等诱惑。 第89章 前夕   两位长辈着急迎孙媳妇进门, 下聘和请期就挪到一天。王老夫人托钦天监看过, 这月二十六是宜婚嫁的好日子, 商量之后就定在那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成靖宁还有些嫁妆没备齐, 不够时间准备便用银子解决。   成芙宁回门那日, 成振清也从府衙里告了假。成靖宁跟着到门口迎接,只见她穿着一身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梳着天鸾髻,戴着白玉镶金丝偏凤钗, 耳朵上缀着两粒大珍珠,手腕上戴着一对赤金龙凤金镯,这般喜庆是从前没有过的。   俞致远人虽纨绔了些, 皮相却是不错的, 个子很高,一身暗红金线绣云纹的蜀锦长袍,看上去长身玉立,站成芙宁身边倒也登对。看她气色红润,面有光华,便知她在勇毅侯府过得极好。   简单见过礼之后, 新婚夫妻两个去昊晖堂见长辈,成靖宁现在是待嫁女, 得回自己的院子待着。等了一个时辰, 成芙宁才到行云院来。成靖宁一见面就打趣她道:“你这身红彤彤的,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姐夫对你还好吧?”   “这身行头是婆婆帮我选的, 她说才新婚就该穿喜庆一些。致远他有些放浪形骸,人倒是个好的,肯听我劝。”成芙宁说。勇毅侯府当年接连办了两回丧事,这回难得办一次喜事把两位长辈乐坏了,又见俞致远比之前乖顺稳重许多,对她也喜欢得紧。新地方还在适应中,比她预想的要好。   “听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了,只要你拿捏得住姐夫,将来会顺当的。”以成芙宁的聪明,拿下俞家人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我听说镇北侯下聘那日大手笔得很,连祖母都惊讶得不得了,萧家祖父不愧是当年的江南巨富。”成芙宁反过去说她的事,说:“还有二十几日,你也要出门子了,王祖母可是盼着你呢。”   “在说你,别往我身上扯。”成靖宁推了她一把说,她现在的心被焦虑和欣喜占满,整天忽悲忽喜,既憧憬又不安,归根结底还是恐婚心理在作怪。   成芙宁正了正脸色,“既然那对姐妹把人推给了我,我就让她们看看,我是如何拿下俞致远,拿下勇毅侯府的。以为是火坑,我偏要把它变成安乐窝。我没记错的话,罗馨宁到现在还惦记着你那一位呢。”   成靖宁笑了笑,她当然清楚罗馨宁的现在在做什么,自从圣上下旨赐婚之后,她一直以泪洗面,和身边的大丫头痛诉为什么,她哪里比不过自己。“她要安心和颜修明过的话,我倒不在乎,要感动别的心思,我也不怕搅黄她的婚姻。”她原本还同情那位性子柔弱的堂姐,现在看来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俞致远自觉在永宁侯府诸位面前要矮上一节,是以用过午饭后就带着成芙宁回勇毅侯府。他到底有些心气,回去之后就说找正紧事做。原本只知斗鸡走狗、打架斗殴的孙儿突然之间转了性,让窦老夫人惊叹不已,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在外受了委屈。   俞致远自尊心强,不愿说永宁侯府那些事,只道自己现已成家,该有个正经样子,该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不能像从前那样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   窦老夫人大喜过望,激动得直道他长大了,这媳妇儿娶得好。勇毅侯府姻亲故旧多,旁支也出息,她以长嫂的面子求着逝去丈夫的兄弟和通家之好的朋友,帮俞致远谋个差事并不难。“好好好,你既然想通了就要好好干,祖母就是豁出脸去也会帮你谋个实差。”   罗安宁的马车经过镇北侯府,她坐在车内,撩开车窗帘看正在披红挂彩的下人。喜庆的正红色,刺得她眼睛疼。她是恒王侧妃,在成为正妃之前,连碰都不能碰一下。闭眼把心里的不平忍了下去,路是她选的,只要熬下去一定会成事。   只是这一世完全乱了,她现在手忙脚乱不知下一步如何走。萧云旌没有恢复皇室身份,没有抢夺太平郡王府的世子之位,没有找远在粤西的那一家子报仇,更没有凭借平叛之功升为亲王,反而凭借军功封了侯,现在他要光明正大的娶成靖宁进门。   成靖宁没有远嫁,张明烨也死了,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她如愿改写了长姐这一世的命运,自己也到了未来皇帝的身边,为何状况还是那么糟?她现在是被剪掉翅膀的天鹅,掉在泥潭里挣扎……   马车外画屏轻扣车门禀道:“侧妃娘娘,颜府到了。”   但愿一切不会太糟,罗安宁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眼下还有一件麻烦事。   下马车后,伺候在一旁的小丫头立刻转到罗安宁身后提着裙摆,她扶了清溪的手,迈步进入颜家。这时候颜修明还在翰林院,颜父已回了齐州,颜母还留在京里,儿媳不中用,她只好帮儿子打点家中事物。罗馨宁嫁过来四个月,整日愁眉苦脸,最近更是哭哭啼啼,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不好管教,只好去请罗氏和罗馨宁来。   罗氏先到,已在罗馨宁房内说话,颜母把罗安宁迎进来之后,说了几句之后将人引到儿媳那里,道:“亲家母已到了,麻烦侧妃也帮帮忙。我知道颜家的门第低了些,配馨宁委屈了她。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日子总得过,修明也在努力争取,哪一位封疆大吏一品大员不是这么过来的?”   颜母话说得委婉,不敢太埋汰罗馨宁。罗安宁也无话可说,这件事的确是她姐姐的错,颜家上上下下都很好,是罗馨宁太不懂事。“姐姐给伯母添麻烦了,我和母亲一定会劝她的。”   “麻烦侧妃了。”颜母引着人到罗馨宁房门前,叩开门后便不再停留。回主院的路上,她身边的媳妇忍不住道:“不过是来劝人的,还穿了大装来,打扮得这么隆重,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恒王正妃呢!”   颜母也瞧不上罗安宁,但她就能做到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笑容满面,听仆妇这么说,低声训斥道:“别乱说话,那是亲家姨妹,恒王侧妃,岂是你能议论的?”她的手段颜母有所耳闻,这种人得罪不起,也不能走得太近,但摊上了就得敬着。   “奴婢知道了。”仆妇看颜母此刻也是同样的神色,便知道她也嫌弃得不行。   罗安宁让画屏和清溪几个在房外守着,见到罗馨宁就给了她一耳光。罗馨宁前一刻还靠在罗氏怀里抽泣,脆弱得不行,哪知下一刻就被亲妹妹打懵了。便是罗氏也不懂,制止道:“安宁,你这是做什么!你怎能打你姐姐?”   “娘,我打的就是她,我恨不得打醒她。你看看她现在像什么样子?好好的日子不过,偏想着其他男人。萧云旌都快成亲了,她还惦记他做什么?”罗安宁恨铁不成钢,颜修明的未来她再清楚不过,可偏偏就不能说。那样好一个人,她怎地就不珍惜?   罗馨宁被情迷了双眼,哪听得进劝说,闻言哭得更伤心。罗氏左右为难,只好去安慰哭成泪人的大女儿,责骂罗安宁道:“明知馨宁正因这事苦恼,你还往她伤口上撒盐。”   “娘,她这是为不该伤心的事苦恼。再这样下去,姐夫和伯母还能忍吗?”罗安宁费心尽力地道,“你不警醒她反而顺着她说话,这才是火上浇油。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是不是现在过顺畅了就忘记过去的苦日子了,是不是非要把眼前的一切作没了才安心?”亏她费尽心机的把颜修明从成芙宁手里抢过来,哪知罗馨宁这么不争气,真是气死她了。   “你说的什么话……”罗氏正想训斥次女,但想了想之后,深觉她说的话有道理,“馨儿,颜家在齐州家大业大,修明在翰林院又得上官赏识,前途不可限量,你这又是何必?想想远嫁福州茶商的成玉宁,想想做了年纪能当祖父的福王侧妃的成康宁,你也该知足了。”   罗馨宁的头捂在被子里,双手蒙着耳朵不听罗氏和罗安宁的劝说。她现在是整个大祁最失意的人,最亲的人不安抚就算了,还轮番地来打击她。   罗安宁见她这要死不活的鬼样子气得很,拉开罗氏道:“我和娘言尽于此,你爱听不听。以后你爱怎么作就怎么作,吃了亏别来找我哭!娘,以后你也别管她,得让她长长记性才好!”   说完这顿气话,拉着罗氏就出门,到颜母那里道别,罗安宁是狠了心要让罗馨宁长一次教训,说道:“伯母,姐姐她有些固执,就是我和娘也没辙。她现在已经出嫁,是颜家媳妇,您身为婆母,该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规矩这些得立起来才好,您是大家族出身,见识多,总比我和我娘有法子。”   颜母蹙眉叹气道:“可馨宁到底是忠敬侯的外孙女,我这乡下来的婆婆担心小地方的粗野举动把人吓到……”要管教她还得掂量自己的身份,有这么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姨妹,她哪里敢?当初就觉成芙宁不错,除了出身她没别的污点,现在风风光光的嫁进勇毅侯府做了侯夫人,把过去纨绔不化的夫婿也治得服服帖帖,这才是真正宜室宜家的贤妻。   罗安宁是铁了心不管罗馨宁,道:“即便是祖父的嫡亲孙女,在婆家也不能用身份压人,伯母日后尽管放手管教就是,把人掰正了也是为她好,迟早她会明白您的苦心。”   罗氏还想请颜母担待着些,在被次女的眼神制止住后,也只得道:“安宁说得是这个理,馨宁嫁给修明,从此就是颜家人,亲家母管教她是应该的。苦痛一时也是为了以后的长远安定,你就放手管吧,忠敬侯府和恒王府绝不插手。”   得了母女两个的保证,颜母勉为其难地点头,说:“那我试试看吧,在她好转之前,还请两位站我这边。”   罗氏忍痛点头,罗安宁则是毫不犹豫。留饭不成后,颜母将母女二人送到府外,回房之后脸色才狠了一些,终于可以出手整治那不识好歹的儿媳了,四个月下来着实把她气得够呛。在齐州那礼教森严的地儿,她还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媳妇!   成靖宁得到那姐两的动向之后,立刻派人送了一盒梅记点心铺的糕点到勇毅侯府,把信夹带了过去。知道有这么个人惦记自己夫婿,还是有些心堵,不过现在颜母出手,怕是能把人拧回来。   日子越来越近,不过成靖宁人却越来越焦躁,恐惧,害怕,不安充斥着大脑,每天都在胡思乱想,每天都在自我否定,萧云旌的形象在她那里也一会高大一会儿扭曲,每天脑子消耗太大,导致她每一顿饭都多吃了一碗。看得一旁的墨竹咋舌,拉了花月小声道:“姑娘这么吃下去会胖的吧,万一穿不进嫁衣怎么办?”   “胡说什么,姑娘吃不胖的。”花月反驳道。她就不同了,喝水都长肉,为了能穿那些漂亮衣裳,平日里有好东西也不敢贪吃,成靖宁的身材可把她羡慕坏了。   成靖宁扒饭的动作一滞,她最近真的吃得很多吗?看着眼前空了的三菜一汤,她一个人消灭大半,好像是有点多。但想到另一件事,忽然觉得很受伤,新婚那夜……可能不会安生了。   数着日子,她亲戚要来看她了,难怪她最近格外烦躁,格外郁闷,也格外的爱吃,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姨妈来的前兆!   难道真要那天来?这也太……是时候了。成靖宁扶额感叹,瞬间没了胃口,让小丫头把饭菜撤出去。   刚才还吃得津津有味,“姑娘怎么不用了?”墨竹奇怪道。   “饱了。”成靖宁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口青茶。还有两天,她屋里的东西陆陆续续的搬走了,这时显得有些空牢牢的。要离开熟悉的地方,突然舍不得了,从前都没发现行云院这么好,饭后消食,她带着花月把自己的地方前后各处都看了一遍。   到镇北侯府,贴身服侍的丫头只带水袖花月四个,不过碧波的老子娘在年初就到侯府来求了恩典,等成靖宁一出嫁,就接她到青山庄嫁人,她空出来的缺由施锦绣补上。在侯府的三年,施锦绣已从末等的打杂丫头升到二等丫头,在行云院管着成靖宁的衣裳。观察了半年多,人还算可靠忠心。至于其他,田庄铺子也都划到她名下,陪房过去的人也都见过,是沈老夫人和成振清挑的人,忠厚可靠,没什么大问题。   月事来之前身体总是很饥渴,疯狂的想吃,也疯狂的暴躁,加上婚前恐惧症,成靖宁一回屋就半躺在贵妃榻上伤春悲秋,又让花月去端一些吃的来。想着后天极有可能血流成河,登时觉得有些悲催。不过好像也能缓解和萧云旌单独相处时的尴尬。   过去她只当他是个老大哥,惧怕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寒意,总想离他远一些,现在猝不及防的就要嫁了,想到要和他住同一个屋,睡同一张床就觉别扭。没有感情基础就和谐,还是有一点无法接受。   不过他的身材应该很好吧?脸很英俊,只比成永皓差了一点点,他常年习武,总带兵打仗,身上不会有赘肉,以后倒是可以好生观摩一番。不过既然性取向正常,可以前为什么不娶妻?难道真的不行?可看样子又不像……   想来想去,又回到这个纠结的问题,要想知道真相,还得亲身实践,想到终于要脱单,心生一阵感慨。   沈嘉月在她身边坐了半晌,见她人还没反应,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傻了?”   成靖宁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你怎么来了?”   沈嘉月笑得眉眼弯弯,看她时一脸的暧昧:“过来好一阵了,你想着其他事没发现我。嘿嘿,在想萧侯爷吧,瞧你这一脸春?色,肯定在想什么污秽的东西。”   “你才污秽!”成靖宁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有表现得那么明显?   “还不承认?你就口是心非的。”沈嘉月拿了西洋镜来给她照,“自己瞧瞧,要是萧侯爷见了一准扑上来把你吃了。”   西洋镜和后世的玻璃镜差不多,能清晰的看到脸上的每一颗痣,每一个痘,成靖宁看着镜中的自己,的确面若桃花,眉目含情,一副思春的样子。“拿开,丑死了。”捂着脸不敢再看,冲沈嘉月挥手。   沈嘉月好不容易逮住成靖宁的把柄,当然得好生笑话一阵,“呵呵,被我说中了吧。当时谁说这辈子不嫁人来着?谁说不嫁武人,不嫁老男人,不嫁聪明人的?我看你分明是乐意得很。瞧你这样,怕是梦里梦到萧侯爷好多回了吧。呸呸,要是有个男人为了我,在京城那么多达官显贵面前和人决斗,还赢得那么漂亮,我也会和你一样的,恨不得立刻就嫁了。”   “你现在就揪着我的小辫子可劲嘲讽吧。”成靖宁夺了她手里的镜子放回原处,准备找回场子,“你这大忙人怎么想起来看我?舍得你的小高将军了?”   “这不看你要嫁了,来和你说说话,传授经验嘛。”沈嘉月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这好为人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传授什么大学问。   成靖宁大囧,这有什么说的,好歹活了两辈子,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你别害羞嘛,这是为你好。”沈嘉月一脸正气,成靖宁看得发虚。再听她开口时,果真觉得自己想叉了,都是些和家中婆母等长辈的相处之道,正紧得不能再正紧。   沈嘉月传授完经验,盯着成靖宁的脸问道:“我说的这些很有用,你记下了没?不过你脸红什么?又想歪了吧哈哈哈哈哈。以后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得自己探讨。”她人虽大大咧咧,但不会拿自己和丈夫床笫之间的事来说。   探讨……成靖宁只觉被摆了一道,这时候也不怕再被她笑话了。“切,你们没少探讨吧?还说我。”   “不逗你玩儿了。噜噜呢,来了这么久怎没见到它?”沈嘉月左看又瞧都没找到肥猫。   “在大嫂那里,说我要出门子了,把猫借她几天。”成靖宁说,雪儿走后,噜噜就喜欢到清晖院和成景衍玩儿,加上殷元徽也喜欢,就留那里了。成永皓见媳妇儿喜欢,托了波斯来的商人下次帮着运几只来。   沈嘉月也想着成靖宁嫁萧云旌后往来不方便,就趁着还有时间多抱上一阵,哪想被人抢了先,“好可惜呀。”垂头丧气一会儿后又来了精神,说:“我去表嫂那儿,托表哥也帮我带一只。”成靖宁看着人风风火火的跑了,果然是塑料花一样的姐妹情谊。   出嫁前一夜,顾子衿拿了一本小册子到成靖宁的闺房,这种事情还是亲娘来做更可靠。成靖宁红着脸听顾子衿讲完,不忍直视的同时也在想着,这些明晚可能派不上用场。   “夫妻间相处学问大着,我说再多也得你自己琢磨。”顾子衿很尽责的尽到一个母亲的本分,不过床笫之间的事,她还是不怎么说得出口,尤其那些夫妻间的事。   成靖宁捂着小腹叹息,尽量让自己脸色看起来正常,说:“娘,我明白。”   “当年你早产,生下来的时候像个小猫一样,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要嫁人了。娘不是个合格的母亲,让你吃了许多苦。”顾子衿搂着女儿感叹,成靖宁留在侯府的最后一晚,由亲娘陪着。睡一处聊天,说的话就私密许多,听了许久,目瞪口呆的同时也觉受益匪浅。   卯时,成靖宁还在睡梦中就被顾子衿摇醒,迷迷糊糊的起身,沐浴过后坐在梳妆台前由傅老夫人绞面打扮。沈老夫人本想请高老将军夫人来做全福人,不想顾府的傅老夫人先递了话。论福气,的确少有人比得过她。 第90章 新婚   傅老夫人年轻时就是个爱穿红戴绿喜欢打扮的, 于女人的事情上很有心得, 给成靖宁梳妆时动作娴熟, 涂脂抹粉一整套下来行云流水,让只会化淡妆的成靖宁惊奇不已。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傅老夫人一边梳一边念叨着,说成靖宁的头发又密又长,梳流云髻很好看。   之后一整套的金银首饰和凤冠依次戴头上之后,成靖宁只觉脖子都短了三分, 不过效果很好,为了能美美的出门,也只好忍了。装扮好后, 最后才穿上用金线绣了牡丹等喜庆图案的大红嫁衣, 外罩一件极其轻薄的红色绡纱,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似蔓延到天边的火,每走一步都觉炫目。鲜红的颜色,衬得她有一种难言的妖艳之感。   侯府外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萧云旌从高头大马上翻身下来, 带着一干文武英才上门。虽然提前打过招呼,但成永皓和成永安以及旁支的成氏兄弟还是好生为难了新郎官一把。论武成永皓少有敌手, 最后险些让萧云旌亲自出手, 他才放了人,成永安有眼色, 照例为难了一阵就收手。   过五关斩六将般的收拾了拦门的成家人,到昊晖堂拜见永宁侯府的长辈。成靖宁是沈老夫人带出来的,最是不舍,见到萧云旌说不出别的话,就说成靖宁还小,让他以后多担待。   若无萧云旌出面,只怕成靖宁早去了大夏那地儿,成振清夫妻对他感激得很,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拉着人一个劲儿的道谢,说起了肺腑之言,把所有人感动得一塌糊涂。   萧云旌朝三位长辈行过稽礼,敬过茶后,成靖宁才在傅老夫人和喜娘的掺扶下缓步走进昊晖堂。萧云旌盯着人,好似目光要穿过绣了凤凰的盖头看到新娘子的脸。   不过他很快回神,等人走到身边后,一同向成家长辈叩拜道别。成靖宁从小长在成振清身边,一起在崖州吃过许多苦,情分非寻常父女能比,此番嫁女,感慨颇深,叮嘱成靖宁以后在萧家要乖顺听话,要和夫婿相亲相敬,为夫家排忧解难。   顾子衿也舍不得,拉着人说了好长一阵话,不停的让萧云旌多担待些,宽容成靖宁一些,以至沈老夫人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喜娘催着上了花轿。   曾经全京城人都关心着萧云旌的婚事,他为成靖宁和大夏王子比试的事更让上下人等津津乐道。过去几十年里永宁侯府赚足了谈资,恩怨情仇样样精彩,起伏跌宕扣人心弦,成靖宁又是个矛盾的存在,现在风光大嫁,围观的人不少。她的嫁妆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走最前面的便是今上赐下来的金镶玉如意,其次是皇后赐的金银首饰和锦缎布匹,之后是永宁侯府的陪嫁的东西,但看抬嫁妆家丁的步伐,便知每一抬都是分量很足的。   到镇北侯府门前,已有一大批宾客等着,萧家在京城亲戚少得可怜,来的几乎是萧云旌军中的兄弟和一干朋友及同僚。走过第一道流程,萧云旌在众人的哄闹之下来到花轿前请新娘下轿。   成靖宁下轿之后,手里便被塞进大红绸子,眼前依旧是迷蒙的红色,只得由水袖搀扶着跟着往前走,耳朵里充斥着鞭炮声和恭贺起哄的声音,果真关心萧云旌婚事的人很多。   萧云旌脸色不变,诸人从他脸上看不出喜色来,反倒觉得他比封侯之时还严肃,不过今天大喜的日子,同僚和军友便没那么多顾忌,都逗着让他笑一笑,说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不是在战场杀敌。   跨火盆和马鞍时,成靖宁规规矩矩地照着先前排演的顺顺利利的过了,萧云旌人太正经,做不出成永皓那般惊人的举动来,原本盼着他有搞事儿的人都落了空。   跟着走了一段长长的路之后才到喜堂,喧嚣声不减,直到司仪喊新人拜堂时人才安静下来。成靖宁跟着行礼跪拜,感受着来自萧云旌如山一般的压力,听到喊送入洞房时,小腹突然一阵胀痛,过去她没痛经的毛病,这回是因为太紧张,所以身体也跟着起反应?   花月被突如其来的捏了一下,忙小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我没事。”成靖宁让她别担心,不知该说来得是时候还是倒霉。   萧云旌闻言却是听了下来,隔着盖头看不清成靖宁的脸色,又担心她出事,二话不说就将人横抱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还没等她脸红,萧云旌已大步抱着人往新房走。   当年萧老爷子带着老妻弱孙到京城,发展了不少朋友,但亲戚却没有一个,闹洞房时便觉有些寒碜,原想找赴宴的夫人来凑趣,不过却被萧云旌拒绝,是以跟着往新房那边去的只有官媒那边来的喜娘和媒人以及水袖和甄妈妈,再加一个王老夫人,是以萧云旌此举,倒无人笑他,只有喜娘和媒人说着夫妻恩爱百年好合的话。   喜娘和媒人走前头推开房门,闹洞房的人少,是以里面静悄悄的。成靖宁被放到喜床上,规矩拘束的坐好了。笑得一脸灿烂的喜娘就递上一杆缠了红绸的金称,请萧云旌接盖头。   萧云旌拿着称,似下了很大决心后才小心翼翼的揭开红艳艳的大红盖头。看着眼前鲜活的漂亮新娘,恍惚之间觉得不甚真实。成靖宁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似被灼伤一般很快地下头去,羞得面色绯红,人很正点,高大伟岸,同样一身红的他仿佛让人看到了冰与火的冲撞,瞬间有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无论怎样,这婚结得超乎预想,就像买彩票中了大奖。   “好标致的新娘子!饶是我拉过这么多红线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萧侯爷好福气!”头上戴着一朵大红绒花的红娘拍手笑道,化解了新郎失神的尴尬。成靖宁被媒人一夸,更抬不起头来。   萧云旌的冰山脸上总算有了笑意,在成靖宁身边坐了下来,撒帐时喜娘和媒人还有王老夫人,拿着花生红枣一股脑儿的招呼这对新人,好在都是有分寸之人,没有往脸上撒。   王老夫人盼曾孙,亲自端了一碗饺子来喂成靖宁,成靖宁咬了一口便不吃了,低头擦了擦嘴角。这时王老夫人笑问道:“生不生呀?”   成靖宁晓得老人家的心思,小声道:“生。”   “老夫人这下总算满意了吧?孙媳妇进了门,以后生他十个八个的来烦您,您以后左右手各抱一个,怀里坐一个,背上背一个,这还不成,得再请几个老妈子来帮您带!”红娘笑声爽朗,成功逗笑了王老夫人和萧云旌。   成靖宁不敢看两位的脸,难道结婚就要变母猪?压力好大,她最怕生小孩儿了……   “这得靠侯爷和夫人努力,新夫人这般美貌,很快就有好消息,您老别着急。吃过饺子该喝交杯酒了,喝了这杯合卺酒,以后呀定会长长久久。”喜娘端来红漆茶盘,里面放着两个系着红绳的瓢状白瓷酒杯,有婴儿的拳头大小,盛满了红葡萄酒。   “这么多呀……”成靖宁忍不住道,是喝了酒好行事么……那这个如意算盘是不成了。   “不多不多,就一小口。”喜娘笑道,催促新人赶紧的。   今天成靖宁脸上的红晕就没退过,喝交杯酒时两人靠得极近,一满杯浓烈的西域葡萄酒灌下去,脸烧得更厉害。同时……小腹好像更痛了些。不用认亲戚,洞房的礼行完,萧云旌就被王老夫人带出去招呼客人。   屋内是水袖花月四个大丫头还有甄妈妈,成靖宁撑不住摊到在床上,褪去红晕后脸色卡白,吓了花月一跳,忙道:“姑娘,你怎么了?”   成靖宁难为情,让她去叫甄妈妈来。甄妈妈正领着几个小丫头进来,有端水的,有捧吃食的。见成靖宁半死不活的样子问道:“姑娘可是累着了?”   成靖宁摇了摇头,示意花月让几个丫头出去。等身边都是自己人时,她才道:“妈妈,我葵水来了,肚子疼……”   甄妈妈还担心今夜姑爷粗鲁会弄伤自家姑娘,哪知却得到这个消息,也是变了变脸色,抱怨着道:“真是不巧。”新婚就分床睡?太失礼了些,但女人这事没法子,只好让已经熟悉镇北侯府环境的锦绣去让厨房熬一碗红糖水来。   “姑娘先用些东西垫肚子吧,有了力气后先把一身行头卸了。”甄妈妈将人扶起,满头珠翠金银的确好看,但分量也不轻。   “我不饿,先把头上的花冠和金饰卸了。”戴了快一天,脖子都短了三寸。   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花月和水袖麻利的帮她卸下一头首饰,谨慎地装进檀木盒子里放好。到最后换下那身华丽繁重的喜服,成靖宁才觉身心舒展。头发重新挽了个简单的纂儿,换了轻便的衣裳后用了些东西,缓了一阵后才去洗浴。身子不便这种事,还得让甄妈妈去说……   室内烧着地龙,燃着熏香,待久了就昏昏欲睡,成靖宁作息良好,一到点儿瞌睡虫就上了来。原本想等萧云旌回来,但实在熬不住,就先和衣躺着睡了。   萧云旌本不是迷信之人,但婚礼之前却去找钦天监的人算了一卦,说可能有血光之灾,致使他一整天都提心吊胆,到婚宴结束仍不敢松懈。直到回后院来,听甄妈妈支支吾吾的说了成靖宁的事,也是哭笑不得,如果血光之灾是这个的话,倒也没那么遭……   换洗之后才回新房,已是亥时,成靖宁已捂着被子睡着了,许是太痛的缘故,眉头紧皱,一头浓密的长发蜿蜒逶迤的铺在枕头上和床上。萧云旌在床边坐了一阵,心里终究有些遗憾,不过人已到他身边,有的是机会。   床很大,睡一块儿倒也无妨,只是担心自己憋不住,只好抱了被子和枕头在隔断里将就着。新房修整得宽大,萧云旌除了公务之外,还管理着萧家的产业,不可谓不繁忙,是以专门在卧房这边隔了一间书房出来,空余之处能安放一张行军榻,原想着忙碌之时办公用,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摇着头自嘲地轻笑,吹熄了灯拉上帘子睡下,果然不安生呐。   心安之时,成靖宁便没择床的毛病,一觉睡到大天亮,萧云旌起得早,隔断内已收拾妥当。原想伸个懒腰,看到人才惊觉不是行云院,新婚这么别致的开始,让两人见面不知说什么好。   “你昨夜……睡的哪儿?”成靖宁又规矩的坐好了,还好头发不乱,衣裳也算整齐。   萧云旌指了指旁边书房,问她道:“昨夜还睡得好吗?”   “还好。”成靖宁低着头绞着手指,她好像真不知和萧云旌说什么话好。虽然成了亲,但两人还是客客气气的,像主人待客一样礼貌。   新房内陷入短暂的安静之中,好在甄妈妈来得及时,带着丫头进来伺候两人梳洗。成靖宁梳了个瑶台髻,佩戴着五凤朝阳的紫金展翅飞凤挂钗,换上一身大红色遍地金的通袖袄,看上去依旧喜庆。萧云旌也是一身红色长袍,他不喜太过花哨,衣裳上的纹饰不多,只在衣襟和袖口用金线滚了边,绣了云纹,束着一条玄色腰带,衬得他愈加挺拔。成靖宁见到人时,心里想着以后千万不要变啤酒肚大叔。   “走吧。”萧云旌看着眼前比他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妻子,欣喜到底多一些,牵着人到宣德堂去拜见萧老爷和王老夫人。成靖宁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他的人应该很好相处吧?   萧老爷子老两口来得晚,原想着萧云旌新婚,让他们多歇一阵,看到等了好一会儿的两人,微微有些吃惊,直到王老夫人身边的秦妈妈提了昨夜的事才明了。来日方长,也急不得。   喝了孙媳妇敬的茶,给了见面礼,新婚次日的认亲就算完事。一起用过早点,王老夫人就让成靖宁回去歇息。月事期间的女人身子弱,许多计划之后的许多事都往后挪。   回到院,成靖宁又喝了一碗红糖姜水,这回也不知怎的,竟然痛得她有些受不了,当即就躺下了。萧云旌见她痛得脸色卡白,去百草斋把闻礼请了来。开了一剂调和的药,交给下头的小丫鬟去抓药熬了。   “很严重?”萧云旌对女人葵水之事了解不多,看成靖宁痛苦的样子,很是担忧。   闻礼笑他没见识,又对成靖宁道:“夫人身体康健,偶有一次反常倒不必放在心上,这期间好生调养,该忌的都忌着,会好的。”还得等七天才能和新婚媳妇儿亲近,江湖郎中对萧云旌深表同情。   女人身体的事多有些难说出口,开过药方后,闻礼就走了。萧云旌不放心,追上去又问他是否隐瞒了什么。“就是些女人家常见的症状,过几天就好。她过去都好好的,只不过这次严重了点儿,喝了我的药,挺过去就好了。唉你不明白,就别瞎操心。”闻礼不耐烦的对萧云旌招招手,让他回去陪新夫人,别在百草斋烦他。   萧云旌皱着眉头回到嘉祉院,这时候成靖宁半躺在床上,捂着小腹逗猫。肥猫到新地方后适应得极好,跟自己主人玩得很开心。看到萧云旌进门来,成靖宁收了逗猫用的狼尾草,说:“我的身体一向很好,你别担心,等七天之后自然会好的。”和一个大男人探讨女人病,着实很难为情。   “闻大夫也这么说。”萧云旌在床边坐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放到她的小腹上。冷冰冰的,很凉。“我去给你拿个暖手用的炉子来吧。”   “……好。”他刚伸手时,成靖宁的脸已红得不行,听了他的话之后,深觉他是个好人。新婚正是和谐增进了解的时候,虽说用负距离接触这种羞耻的事拉近彼此距离很羞耻,但结为夫妻的陌生男女,好像除了这个没别的法子,突然埋怨亲戚来得不是时候。忽的打了个冷颤,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向往婚姻生活了?不该是很惧怕很羞耻吗?难道萧云旌有这么大魅力?甩了甩头,扔掉所有不切虚无的幻想。   现在还用不着暖手炉,是以萧云旌耽搁了一阵才回来。掐丝珐琅手炉暖手炉用兔毛镶了边的锦袋装着,放小腹上很暖和。噜噜寻到热源,也爬到她小腹团成一圈取暖。萧云旌欲把猫揪开,成靖宁阻止道:“没事的,它没那么重,毛长很暖和,贴着比火炉都管用。”   萧云旌虽然怀疑,但到底没把噜噜抱开。“我记得你还有只黑猫,怎么不见了?”   “它抓伤我之后就跑到大觉寺不回来了,我亲自去接也不会走,了然大师说它和我的缘分已尽,让我放手。我想了一阵之后,就把猫留在寺里了。”成靖宁想着可可说,她怀疑可可是不是要得到升天了,了然大师好心要点化它,送它一程。   “大觉寺不远,下次去见母亲的时候就能看到它了。”原本今天的打算是领她熟悉侯府,明天去大觉寺祭拜萧夫人,然后让她熟悉侯府内务,尽快接过女主人的担子,不过现在只能坐在房内说话。婚期定下之后,赵澈大方的给了他七天假,不过现在这七天,好像特别的难熬。陪女人说话他并不擅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所以现在又陷入短暂的寂静。   成靖宁能说会道,但此刻也不知说什么了,只一下一下抚着噜噜的猫。只是它现在已经抱着暖手炉睡着了,一点也没转醒丰富话题的意思。萧云旌陪她干坐了一会儿,还是准备去外院忙,那么久都等过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两人就这么相敬如宾的过着,三日之后回门。喝了闻礼开的药后,成靖宁腹痛的症状得到缓解,回门那日气色看上去与寻常无异。成振清为了迎接女儿女婿,特地告了假在家等着,成永皓和成永安也是如此。   成靖宁今天穿着一身红色大红百蝶穿花银鼠薄缎袄,梳着堕马髻,额间饰有红宝石的眉心坠,发髻下带着杯口大的石榴绒花,带着一对赤金镶红宝石蝴蝶步摇,还有一个赤金嵌宝衔珠串三翅偏凤钗。不过她气色再好,也不像个新妇该有的样子,和萧云旌站一处,看着和谐般配,萧云旌也对她多有维护,但都不是新婚有的甜腻,两人很客气,相敬如宾得让人怀疑。   拜见过父母长辈之后,萧云旌留在前院和成振清还有两个舅子说话,成靖宁就被沈老夫人拉到琼华院,进了门就让张妈妈守在外面,问道:“你和萧侯爷是怎么回事?”   一边的顾子衿也焦急的看着她。成靖宁被长辈关切的目光盯得脸红,支吾道:“成亲那日我葵水来了,所以……”   “真是不巧。”沈老夫人得知是这原因,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想着怎就算漏了这事。   “身上好了可不能再耽搁了。”顾子衿叮嘱她说。成靖宁只好点头,在镇北侯府的三天,着实清冷了些。   被两位拉着轮番叮嘱一阵后,成靖宁耳根子才得以清净,去清晖院找殷元徽说话。外院中,成振清也看出不妥来,一个劲的说成靖宁不懂事,让萧云旌多担待。   中午摆了两桌,女眷这边摆的都是成靖宁爱吃的菜,成靖宁在萧府拘束得紧,回家后就少了诸多顾忌,大快朵颐吃得和平日里一样豪迈。   沈老夫人担心成靖宁在夫家犯错,送走两人之前,把甄妈妈叫到跟前,反反复复的叮嘱了一遍,让她看着成靖宁,多提点着一些。   到外院见到萧云旌,萧云旌也别有深意的看着她,说:“走吧。”   原本新婚最初的几天在汹涌的血流中度过,成靖宁每天都躺床上掰着指头数日子,倒不是她心急,这么处着一直不是办法。 第91章 克妻   “喵~”   成靖宁抱着胖噜噜半靠在花开富贵的引枕上胡思乱想着, 进入十一月后, 冬天的气息越发的浓烈, 天一冷就不想出门,这几日将养身体, 一直待在嘉祉院, 抱着胖猫取暖。   “喵~”   又是一声温柔的猫叫声。成靖宁看着趴在她小腹上睡得打呼噜的波斯猫,猫叫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闭眼细听,是可可的声音。她的黑棉袄小知己回来了?   当即把噜噜吵醒往猫窝里一放,穿上暖鞋就出了院子。十一月的天下着茉莉大小的雪花, 飘飘洒洒的把世界染成白色。成靖宁出了房门后在庭中探寻一圈,没见到黑猫的影子。   甄妈妈担心她着凉,拿了件杏红镶边的石榴红对襟羽缎斗篷追出来给她披上, “姑娘找什么呢?”   “妈妈, 我听到可可的叫声了,它回来看我了。”成靖宁心里想着猫,哪还顾得上天冷与否。   “现在下着雪,让下人帮忙找吧。”甄妈妈撑着伞劝道。   “喵~”   声音越来越近,成靖宁找了一圈,终于看到房顶上的黑猫, 熟悉的花生身形,还有阴阳眼。它蹲在房顶的小兽边, 头上身上还有未抖落的雪花。   成靖宁冲它招手, 兴奋着道:“可可快下来!”   可可竖着尾巴,踩着房顶的积雪走到银杏树旁, 三两下敏捷的跳了下来。成靖宁将猫接住,替它拍落身上的雪花,抱着蹭了蹭。“你想通了要回我身边了吗?”   可可叫了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拒绝,抱着她的手蹭了蹭,模样亲昵。回到房内,成靖宁对噜噜道:“胖子,你看谁回来了?”   噜噜的睡梦被吵醒,正在窝里发脾气,看到熟悉的玩伴立刻竖着鸡毛掸子一样毛茸茸的尾巴跑过来,抱着可可的猫头蹭了又蹭。花月去小厨房端了红枣枸杞银耳羹来,见到可可也惊讶一阵,“小黑回来了呀!”她嫌弃可可这个名字太幼稚,一直叫着小黑,放下食盒后也抱着猫狠蹭一番。   成靖宁身边的四个大丫头对可可极为熟悉,听到它回来的消息,都围拢过来逗猫,或是喂它小鱼干。可可端着小脚坐在成靖宁身边,睁着眼睛看她们每一个人。   可可的猫窝成靖宁放永宁侯府没带来,担心它晚上没地方睡,忙让锦绣帮着做一个。   正午在王老夫人那边用饭,成靖宁把可可抱了过去。堂内暖烘烘的,王老夫人看到黑猫笑道:“你那只猫回来了?”   “是呀,回来了。”成靖宁把猫放在王老夫人身边,可可突然之间变得很亲人,对不甚熟悉的人也翻出肚子求抚摸。   “听说这只猫通人性得很,看来果真如此。”王老夫人把手放它黑漆漆的肚子上,可可立刻就手脚并用的缠了上去。   “哟,它跟我亲呢。”王老夫人顺势把猫抱到怀里。不多会儿,萧老爷子和萧云旌到了,祖孙俩看到黑猫也是惊奇。   正午用膳时,可可就坐在空椅子上,王老夫人瞧它眼巴巴的看着可怜,夹了一块炒猪里脊给它。成靖宁想阻止,可可已叼到一边津津有味的吃了。   “偶尔吃一次也无妨,今天团圆,它也高兴。”王老夫人笑道。成靖宁嫁过来之后没立规矩,加上府上人少,老少就坐一桌吃饭。   “今天破一次例,下回不许偷吃了。”成靖宁教训已经吃完肉的可可说。王老夫人见她和一只猫也说得起劲,让她赶紧吃饭,等一阵菜就凉了,又让下人把猫抱下去喂鱼干。   用过饭之后,萧云旌陪成靖宁回嘉祉院午歇,看到她怀里惬意的猫,没来由的一阵羡慕。他似乎,连一只猫也不如……   尤其连猫都能睡她身边,他还得睡隔壁书房,想到王老夫人的话,嗯,人迟早是他的。   午歇时,内室静悄悄的,可可从成靖宁的臂弯里抽出身来,凑到她脖子上的伤口前,伸出舌头舔已经愈合的地方,虽然擦了玉肌膏,但还有明显的疤痕。舔舐后又蹭了蹭她的下巴,在她唇边碰了碰之后,跳下床铺,推开隔断门走了进去,在萧云旌面前坐了下来。   萧云旌放下手里的书,看着黑猫说:“你怎么进来了?”   “喵~”可可叫了一声,低头去蹭萧云旌的手。萧云旌顺势摸了摸它的头,田园猫的皮毛不比波斯猫的差,油光水滑如锦缎,黑猫软软的,很可爱。   “喵~”可可又蹭了蹭他的手之后,三步一回头的离开。午后的风雪越发的大了,可可攀上树干后跃到房顶,坐着冲成靖宁的房间叫了几声之后,黑色的小身影消失在素白的世界里。   成靖宁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下午,醒过来一看滴漏,已经酉时了。“我睡了这么久?怎么不叫我?”   水袖帮她把衣裳穿上,说:“侯爷见您睡得沉,没让奴婢几个叫您。”   “帮我按按后脑的天柱穴和风池穴。”脑如灌铅,重得脖子无法支撑,她过去从没在白天睡得这么死过。   水袖手法娴熟,帮着按摩了几下,问道:“姑娘好些了吗?”   “还是不行,等会泡一壶薄荷茉莉花茶来。”成靖宁脑子很晕,看了屋子一圈,只有熟睡的噜噜,问道:“可可呢?”   “等会儿奴婢问问花月,中午她守着的。”水袖叫来雁书,把成靖宁的话传下去之后回道。   成靖宁想着梦里的情形,说:“它该不会是回来和我道别的吧?”下午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所有一切如光影闪过,醒来之后只记得黑猫开口说了话,说它这回真的要走了,抢了她的什么什么,还向她道歉。   “奴婢让府上的下人帮忙找找。”水袖说道,可可来的蹊跷,走得也蹊跷,这些年的一举一动也很是古怪。   “你吩咐下去,别扰到祖父祖母还有侯爷他们。”很担心可可,但也不能为它兴师动众。   水袖和花月领着人找了一个时辰,找遍镇北侯府各个角落后也没寻到猫,成靖宁虽然失望,但也不准备让她们继续找:“它也许真是回来看我,和我道别吧,以后不用找了。”她想着,也许可可去了真正属于它的地方,或者等身体好利索了到大觉寺去问问了然方丈。   花月想了一会儿道:“那奴婢让雁书雁容她们都回来。”正抬头看成靖宁的脸,惊讶道:“哎呀,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成靖宁摸了摸自己的脸,并不觉得发烫,奇怪道:“我没感觉呀?”   花月凑了过来,把右手放她额头上:“姑娘,你的头好烫!”   “是吗?”成靖宁除了觉着午睡后精力不济之外,并无其他异常,发烧了吗?她并没感觉到。试探额头的温度,并不觉得发烫:“我没有呀。”   “水袖,你试试看?”自家姑娘明明烧得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正常?见她不信,又把水袖推过来。   水袖也觉成靖宁的脸色红得不正常,试了试之后道:“姑娘,你真的发高热了,沁雪,快去请闻大夫来!”   “是吗?”成靖宁不信,又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依旧和寻常无差别的温度,怎就发烧了?没来由的呼吸急促,只觉呼气多进气少,四肢突然无力,眼前一黑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成靖宁突然晕倒,吓了几个大丫鬟一跳,去请闻礼的沁雪还没回来,只得让甄妈妈进来想法子。   甄妈妈急匆匆地过来,进门就问出了什么事,见到成靖宁浑身烧得通红,吓了一跳捂着嘴道:“姑娘怎得烧得这么严重?”   “奴婢也不知,下午睡了一觉后醒来精神就不太好。前一眼还瞧着姑娘脸色正常,哪知一眨眼的功夫就发了烧,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晕倒了。妈妈,该如何是好?”花月急道。自从五年前那场风寒高热之后,成靖宁一直无病无灾的,也就寻常染个小风寒,不用喝药两三日就好,哪像今天来得这么突然。   闻礼背着药箱匆忙过来,看到成靖宁的脸色也吓了一跳,无暇多问其他,就搭了药枕诊脉。摸了一刻钟的脉不由奇怪,很是不可思议。探了探她的额头,的确烧得厉害,可为何诊脉后却发现一切如常,并没高热风寒的症状?   甄妈妈见闻礼迟迟不肯说话,耐不住性子问道:“闻大夫,姑娘到底如何了?”   闻礼从未见过此等病症,他自认医术高明,怎就找不到病因,也探不到病原?“我不太确定,拿了请帖到李太医那里,请他过来一趟,现在也该出宫回府了。”   闻礼的医术有目共睹,如果连他也诊不出来……“很严重吗?”甄妈妈不得不问道。   “夫人这病着实奇怪,看她外表,着实病得也很严重,但老夫诊脉发现,她的身体好好的,脉象和气息一切正常,不像生病的样子。我未见过这等奇怪的病症,只好请擅长医治风寒高热的李太医来瞧上一瞧。”闻礼捋着黑色的山羊胡须,百思不得其解地道。怪,着实太怪了,哪有这样病得严重却诊不出异常的脉象?   花月看成靖宁烧得难受,对闻礼和甄妈妈说:“还是先想法子给姑娘去热吧,再等下去奴婢担心会出事。”   闻礼犹豫一阵,只好点头。萧云旌忽闻成靖宁突发高热病倒,提了一潭烈性的烧刀子过来,看着人烧得犹如煮熟的虾子,问道:“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水袖和花月接过酒坛子,倒了半坛出来,把巾子浸湿了,擦成靖宁的额头,脖颈,手心和腋下。烧刀子浓烈,一时间整个新房内都是酒味儿。萧云旌和闻礼等在外间,闻礼面对男人的提问,也答不上来在,只说怪得很,看表面病得严重,但内里却和寻常无意,饶是他行医多年,也找不到病症原因。   “我让人去请了李太医来,看他是否能找到病因,要是找不到就难办了。”闻礼说着也头疼得很,这时候倒愿意是他误诊了。   萧云旌眉头拧成川字,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成靖宁不可能无缘无故病倒。把甄妈妈请了出来,甄妈妈原原本本复述今天成靖宁做的一切事,并无异常。   “当时姑娘听到猫叫声就冲了出去,那么一小会儿不可能就染上风寒,老奴后头还拿了件羽缎斗篷给姑娘披上,不可能会病得这么严重。”甄妈妈也头疼,好好的怎就病倒了?   “猫?”今天她养的那只黑猫的确回来了,但现在又没看到了。“那只猫呢?”   “不见了,在侯府找过了。后来姑娘不让找,她说她梦到它开口说话,和她道别,然后走了。”甄妈妈说道。可是梦里的事和可可有什么关系?   听闻镇北侯府有请,李太医刚出宫连家还没来得及回就赶了过来。听了闻礼和甄妈妈的复述,背着药箱往里间走。   水袖和花月几个已用烧刀子帮着擦了成靖宁的全身,这时候她手心里还有用巾子包好的冰块。拉上帘子后,李太医也如闻礼那般诊了脉,一刻钟后,诊断结果与先前闻礼的毫无二致。   “怎么可能?姑娘她明明烧得那么严重。”花月最先发现成靖宁的异常,人也是在她面前晕倒的,不可能没有生病。   李太医行医四十多年,还没见过这等症状,“的确诊不出任何异常。从脉象上看,成夫人和常人无异,至于症状,则是睡着了而已。”如果真是这般倒好,但眼下成靖宁浑身烫都俨然能摊鸡蛋。   “能开些治风寒高热的汤药吗?”甄妈妈急道,水袖和花月忙了一阵,成靖宁烧得反而更严重。   闻礼皱眉,说道:“药是三分毒,不能乱吃。更何况找不到病因,夫人的脉象显示身体康健,胡乱喝药的话,对身体有损伤。”   甄妈妈急得来回踱步,道:“那该如何是好?”   “还是用寻常降温的法子,用烧刀子擦身体和冰敷,两样轮着来。夫人烧得这样厉害,多喂她喝些温水。”李太医说道,诊不出病症,也不能干等着,高热可是死过人的。   水袖在成靖宁身边守着,想到古怪的可可,突然想到什么,冲到外间道:“姑娘一定是中邪了!”她来得突然,说的话也无根无据,是以开口后,所有人都看着她。   水袖在诸人的注视之下,脸红得和成靖宁无异,低着头支吾道:“妈妈,您记不记得姑娘刚回来那年。也是这么无缘无故的发烧,然后可可出现了。现在可可走了,姑娘又突然病倒,一定和它有关。先前姑娘还说,她梦到可可开口和她说话,说它要走了。会不会是……”可可成了精怪,带走了成靖宁的魂魄。   闻礼原想说无稽之谈,但想到世间那些邪门的怪事,也不敢否认。萧云旌并不知道当年的事,问道:“怎么说?”   成靖宁一回来甄妈妈就在她身边照顾着,她经历的每一件大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说起过去的事无一遗漏。“五年前元旦那日,姑娘听到猫叫声,让水袖几个丫头去找,结果找遍琼华院一无所获,最后姑娘从花坛里抱了一只小猫出来,就是可可。那天姑娘就病倒了,请了许多大夫来,开了许多药,吃了也不见起效。后来水袖觉着可可有古怪,怀疑姑娘中了邪,老夫人就亲自到大觉寺请了了然大师来驱邪,末了还送了个开了光的貔貅挂坠给姑娘,说要镇一镇八字。之后姑娘的病就逐渐好了,在这之前,再也没有生过大病。”   “这么说,真是那只黑猫搞的鬼?”萧云旌接话道,对神鬼之说,他不怎么信。   “说不清楚,可可在姑娘身边的几年没有异常,除了刚来时和现在。”到底是不是可可在搞鬼,甄妈妈也分不清。   “我去请了然大师来一趟。”萧云旌顾不得那么多,出门就被萧老爷子叫住,“现在已亥时,又风大雪大的,你如何出得了城门?”   萧云旌看着昏迷不醒的成靖宁,“总要试一试,要是有个万一,靖宁就没救了。”他在京中有人脉,让行个方便不是大事。往来一趟得用上四个时辰,现在闻礼和李太医都束手无策,耽搁得越久,成靖宁越凶险。   找不到病根,闻礼和李太医不敢开药,一整夜里只得由甄妈妈和水袖几个轮流着用烧刀子给成靖宁擦身子。半夜过去,她依旧高烧不退,更没转醒的迹象,到清早之时却越发严重。王老夫人思来想去,还是派人到永宁侯府请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来。   冬至快来临,府上开始准备祭祖用品,尤其今年添了新丁,更应祭告天地祖宗。沈老夫人现已将府上内务交给殷沅徽掌管,逐渐退下,越发诚心的礼佛。听张妈妈回禀说镇北侯府来了人,忙传令把人请进来。   以为成靖宁在婆家闯了祸,不想得到她突然病倒的消息。“好好的怎就病了?”成靖宁回来之后由她教养,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身体如何沈老夫人最清楚不过。   “小的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请老夫人和顾夫人过去看一看吧。”跑腿的小厮说话时还带着一股寒气。沈老夫人担心成靖宁的病情,披了玄色镶边棕色底子的织金花卉缎面出风毛斗篷就离开琼华院,套了马车和顾子衿一起去镇北侯府。   刚到萧府,萧云旌也请来了了然大师。了然大师面容依旧,笑得如菩萨般悲悯。迎出来的甄妈妈把成靖宁病情更严重的事说了,请了然大师过去诊上一诊。见到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又将昨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可可,真的是它回来把成靖宁带走了吗?沈老夫人半信半疑。   冰和烈酒都用上了,可成靖宁烧得越发厉害,水袖几个想不明白为何法子不奏效,见到了然大师,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求他给成靖宁看看。   了然大师见了病入膏肓般的成靖宁,摇了摇头。顾子衿以为成靖宁挺不过去,险些昏死过去,还是沈老夫人镇定,问了具体情况。   “成施主既不是病了,也不是中邪,此难是她命里的一劫,若挺过去了,后半生便会顺遂平安,若挺不过去,诸位便要准备后世了。”了然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萧云旌被他的话震得心慌慌,问道:“大师可助她度过此劫?若大师……”   了然大师打断他的话:“就如蚕蛹破茧成蝶,她必须靠自己度过此难,若有外力相助,只会害死她。诸位最好什么都别做,等成施主自己醒来便是。”   萧云旌活了两世,第一次感到这般无力,看着心爱之人遭受折磨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他忽觉所有的付出和改变都是徒劳。“那只猫呢?”   “只是只普通黑猫,不必慌张。它寿数已尽,已经走了。”了然大师的目光看向成靖宁,仿若菩萨拈花一笑。   “昨天它回来,真是来告别的吗?”水袖不信道,来和去都惹得成靖宁不安生,无论如何她都不信可可只是只黑猫。   “的确如此。”了然大师看过之后并不多留,兴师动众的请他连夜走了一趟,萧云旌命萧生亲自将大师送回大觉寺。   闻礼和李太医忙了一夜,此刻才得以各回各家歇息。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不放心,留在镇北侯府照看成靖宁。而萧云旌的七天假期也已结束,明早得上朝。冬至将近,新婚妻子忽然昏迷不醒,他只得又向今上告了十日假,准备在家里把人守着。   成靖宁刚嫁到镇北侯府不到七日就病倒,消息多少传了出来,不过因何而病却无从得知。年节之下,京中萧云旌克妻的传言又有复兴之势,关于成靖宁的病情,却是怎么惊悚怎么传,直把萧云旌说得是个金刚命一般。   “老萧,我当时真不是故意的……”上次在京郊大营开玩笑的刘千户万分自责,得到消息后就急急忙忙的上门道歉,他发誓,当时他只是调侃,并非真的诅咒成靖宁。 第92章 初醒   “不必自责, 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刘千总说的是实话, 是他命太硬。只是真的到这个地步了吗?   送走惴惴不安的下属, 萧云旌回到院内,成靖宁还在昏睡, 高热持续不退, 她如一把薪柴,若燃烧殆尽,就是她殒命之时。   成靖宁突然病倒,成宜珍姐妹听到传言后好一阵大笑, 直言是报应。而后到永宁侯府冷嘲热讽,说成振清选女婿的眼光也不怎么样,挑来挑去, 选了个命硬的把成靖宁给克死了, 当初还不如嫁给曾和兴,她儿子再不成器也不会克妻。还有谢夫人,憋屈了这么久,也总算有了个发泄的地儿。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亲自上门探望的,诸如沈嘉月、成芙宁和顾婉琰等人。   谣言传得越广, 连带萧云旌本人也开始动摇。想着自己的两辈子,除了他祖母, 身边的女人, 无论长幼,没一个有好下场。哪怕重活了一世, 改变了许多事,但他是不是不该强求?已经过了六天了,人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也许他不该擅作主张,改变她这一世的人生轨迹,最起码,她能多活几年……   坐床边自怨自艾一阵,握手里的手动了一下……“靖宁?!”他出声喊道。   成靖宁只觉太亮,晃得眼睛疼,看到萧云旌先愣了愣,拉过被子蒙住头,想了一阵后才明白她已成亲。扒拉开一条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萧云旌掀开被子一角,探了探她的额头问道。没白天那么烫,不过还烧着。   成靖宁摇了摇头,说:“有点头晕,但我想吃东西。”   “我去叫闻大夫来给你看看。”连人带被子一起抱着揽入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后才叫了甄妈妈和水袖进来伺候。   额头上还有湿热的余温,成靖宁抬手抹了,不过好烫。甄妈妈看到烧得糊里糊涂的成靖宁又心疼又庆幸,留着泪捧着她的脸道:“六天了,姑娘总算醒过来了。”   “我睡了这么久?”难怪醒过来之后头疼得很,成靖宁说着就要起身照镜子。   “可不是,连老夫人和夫人都过来守了姑娘几天。了然大师过来看过之后说,要是醒不过来的话……”甄妈妈越说越难过,水袖又在旁边坐了一阵,还是锦绣机灵,提了食盒过来,端出黑米粥,清爽的泡萝卜,一叠木耳肉丝,还有一道和了牛乳摊的薄饼。   镜子里的人除了有点焉坏痴傻,别的一切都好,脸红红的,这回是真的发烧了。闻到黑米粥和肉的香气,成靖宁这回也顾不了许多,盛了满满一碗就大口扒饭。   “姑娘慢点吃,完了还有。”成靖宁这恶鬼投胎的模样,看得甄妈妈心疼。先前五天,除了水之外滴米未进,可不就饿坏了。   成靖宁风卷残云的吃完所有饭菜,自己拧帕子擦了脸,才问起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花月担心坏了,抱着成靖宁就哭,磕磕巴巴的说完可可失踪之后发生的所有怪事。“姑娘总算醒过来了,否则奴婢真以为您被猫妖带走了。”   猫妖吗?在她梦里,可可的确开口说话了,虽说她常认为可可是猫精,但也不真认为有精怪存在。那天晕倒之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觉得冷,偏自己还赤身裸体的躺着,额头,手心,肚脐上还放了冰块儿,想喊又动弹不得。再就是她恍恍惚惚的梦回上一世,看到了她最后的结局。   电梯从二十六楼坠井之后,她失血过多,不过还有一口气,但送到医院后没抢救过来。医院和物业通知了她的家人,被领回去后拉到火葬场火化,然后入土为安,之后物业和电梯厂商以及保险公司进行赔偿。   事故处理完后,她的房子,她的猫,还有她所有的东西,都回到她父母那里,至亲的人虽然伤心,但也无可奈何。那时看到她父母的泪水,再次庆幸有个妹妹,也庆幸当初没拒绝保险公司的推销,买了一笔人身险,给他们留了一些钱。   难道这场所谓的劫数,为的就是让她魂回上一世,看她最后的结局吗?她的猫有了着落,父母也平安健康,妹妹事业有成,她也算走得安心了。   她还记得,醒过来之前,她走在医院长长的走道里,身边跟着一只黑猫,然后听到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医生和护士都恭贺着产妇极其家人,说老二是个千金。回头时,猫已经不见了,再回神时,她就醒了。   “哪有什么猫妖,可可要真是妖怪的话,我能平安活这么久。别哭了,你们姑娘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成靖宁回忆完亦真亦假的梦境后,安慰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花月。   得了消息的沈老夫人、顾子衿和萧府的两位长辈步履匆匆地赶来,见到人醒了,个个都长松一口气,原本准备慰问几句,萧云旌就带了闻礼过来。   闻礼诊过脉之后,也舒了口气,总算脉象正常了,只是寻常高热风寒,喝几剂药就好。不过之前六天连续高烧不退,身体到底有几分减损,必须调养一阵。找到病因对症下药,后边就容易许多。   “总算挺过来了,以后一定平平安安的!”沈老夫人搂着痴愣的成靖宁,热泪盈眶地道。一旁的顾子衿也跟着流泪,说明天要去大觉寺还愿,再请了然大师帮着算一算。   得了闻礼的保证,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总算安心的回永宁侯府,又命人送了一些宫里赏赐的人参和补品过来。   只剩夫妻两个时,甄妈妈极有眼色的带了一干丫鬟退下。成靖宁靠在引枕上,对着萧云旌抬不起头来,她早已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用汤匙喂药。   “怕苦?”萧云旌见她不动问道,自己喝了尝药。确实很苦,苦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成靖宁想了想,端过他手里的碗,把药一饮而尽,之后放了块方糖在嘴里含着。   萧云旌看着空碗怔了片刻,笑着把碗放回食盒里,他果然不懂女人的心思。吃设计这碗饭,几乎都是颜控,成靖宁被萧云旌突然的莞尔一笑吸引住。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正好咽下融化的糖,她此刻就像垂涎美色的色狼。   很快,成靖宁找了个借口掩饰道:“药要一口喝尽才不苦。”   “原来如此,是我想错了。”萧云旌说。   “外面那些传言不必理会,都是胡乱说的。”墨竹到镇北侯府后,依旧是个合格的耳报神,外面的各类传言,她挑了许多有用的说给成靖宁听,这时候被拿来转移话题最适合不过。但她每次和萧云旌说话,心里微微有些紧张。这时候正好噜噜跳上床来,在成靖宁的怀里惬意的打了几个滚之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她顺势把猫抱住,遮掩紧张和羞怯。   “你都知道了?”萧云旌闻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传言,也不一定是假的。我若真的克妻,你怕不怕?”   “不怕。”她回答得太快太果决,很容易让萧云旌误以为她说的是谎话,“如果不是你救我的话,我可能被陛下送到大夏和亲了。阿利雅恨我们一家,我要去了还不知她会怎么害我,也许就被生吞活剥,尸骨无存了。你那时候站出来,我很感激。”   说完这一席话,成靖宁觉得自己就像被美色迷了眼的花痴,现在哪怕让她去死,她也愿意。也许经历这次大劫之后,她就不怕被克了呢?   萧云旌听了她的话,并不觉得高兴,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才道:“你只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没记错,他们现在是夫妻。   成靖宁烧了几日,脑子一团浆糊反应不如过去灵敏,点头道:“当然,除了父亲和母亲,你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过去相处不多,他以为她是缺心眼,从来都看不到他的心,而他也不懂女人,讨好不到点上。现在看来,他们好像真的不是一个地儿的人,不过都成婚了,以后慢慢扳过来就是。无语半晌,萧云旌说:“不是说大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么?你得快点好起来,好好报答我才是。”他脸上真正有笑意时,眼睛很明亮,与他对视时,很容易陷落进去。   成靖宁先是一惊,随即红了脸,以身相许什么的,着实很容易让人想歪,抚着猫呐呐道:“好……”   “我不只是你的恩人,还是你的丈夫,明白吗?”萧云旌很想教训这个不开窍的女人,怎奈他一个大男人,欺负病人太不道德,只好把人揽入怀中,在她的唇上狠啄了一口。   成靖宁为色所迷,搂着人的脖子反击回去,萧云旌那知她这么主动,哪里还矜持做什么柳下惠,险些就擦枪走火。挤在两人中间的肥噜噜快被压成猫饼,忍无可忍的在萧云旌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嘶!”噜噜的爪子被剪了,但牙齿还在,一口下去疼得萧云旌松了手,末了只得扫兴地看着已经跑远、坐在炕床上怒瞪他的猫。   成靖宁哈哈笑了两声,蜷坐着拉过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现在还病着呢,以后再报答您。”   萧云旌也学着噜噜地模样,狠瞪了成靖宁一眼,“那就等你好了再说。”   “没咬破吧,流血了赶紧擦药,我备了药膏,让花月给你拿。”成靖宁不再逗他,见好就收。   “不碍事。”他皮糙肉厚,哪里就被猫咬伤了,“先歇一会,我去外院书房看看。”小丫头只惹火不负责熄火,再待下去他担心会做出禽兽的事情来。   萧云旌离开之后,噜噜重新回到成靖宁的身边坐了下来,扒了个温暖的地方,圈成一圈睡觉。甄妈妈进来时,就见她坐在床上傻笑,看刚才侯爷脸色不善的模样,登时一头雾水。   冬至节后是数九寒天,北方的天外边滴水成冰,待在室内是温暖如春,像猫一样窝着睡觉最舒适不过。成靖宁因还持续着低烧,免了早期请安,得以在嘉祉院内抱着猫取暖,或是描上一副精细的工笔画。   萧云旌的十天假没过完,便被到访的康大海通知明天要去上朝,陛下有要事交代。虽不睡一张床,但到底住一间屋,昏迷高热的这几天内,萧云旌一直陪在她身边,成靖宁不好偷懒,跟着早起,学着当初顾子衿伺候成振清梳洗穿衣的样子,帮他束发换衣。   “你倒是很贤惠嘛。”萧云旌本欲自己动手,不过有人效劳何乐而不为?见成靖宁有条不紊的样子,当即调侃道。   “唉,我娘家有四个好榜样,我要是掉链子了,不得被笑死?”成靖宁帮他束好要带,穿上官袍。刚才翻看他的衣柜,衣裳不是黑就是白,看来她得空了得帮着做几套新的。   成靖宁难得的温柔小意,不过比起这些,萧云旌更希望她赶紧痊愈,探过她的额头之后,还有一点点烫,“等早膳过后,让闻大夫过来看看。”   将人送到院门口,折回房内时已无睡意,索性抱了一床软被到临窗的大炕上,又让花月和墨竹拿了画具到炕桌上,动笔描了几件男子的衣裳样式。昨天短暂的接触,足够让她了解萧云旌的三围,他身体比例极好,是让人喷血的身材,不过具体尺寸还得问王老夫人。   在嘉祉院内憋了近十日,成靖宁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王老夫人那里一趟。孙媳妇进门就遭了劫难,王老夫人心中不安,先去大觉寺拜了菩萨,又请了一尊观音回来在宣德堂供着,每日祭拜。成靖宁过来让她意外,“快让她进来,现在天怪冷的。”   成靖宁穿了一身鹅黄绣如意纹的束腰小袄,又裹了一件粉红撒花缎面出风毛斗篷风,脚上穿着加绒毛的冬靴,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脸来,原本的鹅蛋脸,硬生生的病成瓜子脸。“祖母。”成靖宁先行了福礼问安。   “天这么冷,怎不好好养着还乱跑?”王老夫人责备着,却一脸笑意,拉着人到身边坐下。   “来看您怎能说乱跑?我现在好些了,这么一直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就想出来走走。”成靖宁解下斗篷交给花月拿着,“今天过来是看您,也想问一问侯爷的尺寸,我看他的衣裳只有黑白两色,想做几身颜色鲜亮的给他。”   王老夫人听着便是一笑,“大冷的天还亲自动手,万一生冻疮了如何是好?他就那样,穿不来鲜亮的。”   “总得让他试一试,侯爷生得高大,穿鲜亮的颜色一定很好看。”成靖宁说,从过去萧云旌的穿衣风格来看,他偏好简单,她也不着急立刻改变他的喜好。   小夫妻两个恩爱是好事,王老夫人命秦妈妈去取萧云旌的尺寸来,又和成靖宁说了些他的性情偏好。见她兴致高,自己索性也无事,跟着一起去库房挑布匹和针线。萧祖父在京城东山再起,府上库房的东西只多不少,尤其各地的锦缎布匹,不比宫里的差。成靖宁挑了几匹,让粗使丫头抱回嘉祉院。   临近午时,祖孙两个又一起准备中午的午膳。萧云旌封侯之后,今上又划了一块地给他建宅子,是以现在的镇北侯府与开国传至今的侯爵之家小不了多少。   不过地方大人少,是以许多地方空着,王老夫人精打细算,也没那么多讲究,开辟了空地出来种花,种竹子,挖了荷塘养鱼虾和莲藕,供府上厨房用。京城冬天天冷,叶子菜少,因此她又在偏南的一角开辟了一个温棚种蔬菜。   成靖宁看到温棚后惊奇不已,顶上搭着木架,盖着涂了桐油的白色锦帛,阳光可照射进来,下雨也不必担心漏水,周边则是用稻草和茅草扎的厚实温墙,土坑里燃着炭火,还有热水环绕,温棚四处有通风口,让棚内不至于太闷,进棚之后,便是不披斗篷也觉热。   而从东北大平原运来的黑土里长着油菜、莴笋、白菜、小葱和豌豆等,长势喜人,看着就觉鲜活。便是永宁侯府,也没有这样奢侈的东西,成靖宁不得不感叹萧府有钱,难怪萧云旌能用海东青那么名贵的鹰送信。   “京城一到冬天菜就少,肉吃腻了想吃上几口新鲜素菜,正好老头子生意上的人脉广,造了这么一个温棚。”王老夫人享受已久,倒不觉得奇怪,成靖宁暗自称奇一番后也闭了嘴,只要在今上允许的范围内,建这么一个种菜的地方倒不会被参奏。   在王老夫人的院子用了午饭,消磨了一个时辰后成靖宁才回嘉祉院,锦绣已帮她把布匹裁剪好,歇一小会儿开始穿针引线。等她绣完镶边上的纹路,便等回萧云旌。   “又下大雪了?”成靖宁放下针线,穿上暖鞋到他身边给他脱罩在官袍外的斗篷。   “嗯。”萧云旌低头看着妻子,无声地叹气,道:“今年各地降了大雪,西北两地尤其严重。陛下担心北边有异动,让我北上走一趟。你帮我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走。”他是新封的镇北侯,扫荡西北疆后声震四方,领四方敌夷闻风丧胆,大夏那边刚结盟,又开通边贸不用担心,北边现在蠢蠢欲动,今上为防再起硝烟,让他带一队人马北上巡视,震慑奴族。   “会很久吗?”成靖宁突然觉得他造孽,也难怪康大海会亲自来请他。   “年前能回来。”说这话时,萧云旌语气很不好。原本赵澈不打算派他去,但听闻他府上一切顺利之后,当即改变主意,拍板让他走一趟。   成靖宁把头埋得很低,他们真是一对多灾多难的夫妻。帮他换了一身常服后,萧云旌去了前院和一干幕僚兄弟商议大事。第一次帮出差的夫君收拾包裹,成靖宁想了一阵,才比照从前出远门的时候,收拾了几大包裹衣裳,备了些治伤寒、刀伤等的药。想到边境凶险,成靖宁等萧云旌回来时,又让他把闻大夫也带去。   “你的病还没好……”   成靖宁打断他道:“我只要照吩咐准时喝药就行,你北上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让闻大夫跟着我也安心一些。今天去宣德堂和祖母说话,我不也没事,将养几天就好。”   “我会尽快回来。”萧云旌拿了包裹,今夜准备歇在外院。   萧云旌带着几名护卫,清早冒着风雪离开。成靖宁也起得早,本欲去送他被甄妈妈拦了回来,说她现在顶顶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病养好,若是被冻着加重风寒会得不偿失。到传早点还早,回到房内靠在临窗大炕上做衣裳。等到巳时末去王老夫人那里,顺便蹭一顿午饭。   未时过后刚准备躺下,沁雪来禀说勇毅侯夫人到了。成靖宁顿了顿,才明白过来是成芙宁,“快请!”高烧带来的后后遗症还没好,脑子比过去迟钝了不少。   成芙宁披着碧色撒花缎面出风毛斗篷,进来时身上冒着寒气,说:“最近的天真冷啊。身体好些了吗?”   “好一些了,快坐。”成靖宁帮她把斗篷挂架子上,让花月上茶。“是那边有消息了?” 她最近不是病就是躺,还没熟悉镇北侯府环境没有贸然行动。   成芙宁坐火炉边烤着双手,说:“罗安宁怀孕了,现在恒王多少没那么冷落她了,怕是不久之后,她会东山再起。不过我倒没那么恶毒,要她腹中胎儿的命。”不说恒王妃,但就张琳妡也见不得她得意。   她拿出一个小布包裹来递给成靖宁,“看看吧。”   成靖宁狐疑着打开,里面是个人偶,背后贴着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不过针还没扎上去,看样子才做好。“厌胜之术?”想不到还有人对她用这招。   成芙宁讽刺一笑,道:“猜猜是谁做的。” 第93章 偷窥   罗安宁现在忙着自保, 没功夫理她, 这么恨她的人, 怕是惦记她相公的那位,“罗馨宁吧?想不到她还有这才能呢, 从前倒是小看了她。”   “猜得不错, 十月末你婚嫁,忙得顾不上那边,之后又病倒,只有我看着她了。她已嫁颜修明大半年, 还惦记着不属于她的人。”真是可笑,如果罗馨宁安分过日子,她还高看她几眼, 结果姐妹两个如出一辙的蠢且毒。   “我福大命大, 没如她的愿。”成靖宁拿着布偶仔细看了一阵,很不错的绣工,很细密的针脚,不愧是当年被师傅夸奖的人,瞧过之后放回包裹里包好了。   “在你醒过来的前一天做的,之后就被我安插的人偷了出来。”成芙宁原想把这件事捅出去, 不过想了想,就罗馨宁另有所爱之事, 用不着她出手她就会自取灭亡。   成靖宁想到今晨刚走的萧云旌, 她还没吃到嘴里就有人惦记了,说不出的心堵, “我好想做一回恶人,让她声名俱裂,在世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这种又蠢又笨的,用不着我们动手,有人收拾她的。坏事做多了损阴德,我还嫌脏手。”成芙宁现在对罗馨宁更加不屑,与其劳心伤神的想法子设计对付她,还不如把精力留着做好自个儿的事。“罗安宁和罗氏夫人不管她之后,现在被颜伯母看着,每日早晚立规矩,抄家训族规,抄女训女诫,被拘着不许出门。颜伯母管媳妇有一套,不罚也不骂,就讲道理讲规矩,耐心得很。”婆婆磋磨媳妇,有的是法子,罗馨宁为人媳妇只好受着。   这么说已有人代她训人了?“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颜修明?”成靖宁很罪恶的想到。妻子另有所爱,丈夫会吃味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再说。”成芙宁想到,她的愤恨还没消,如何能让那人一夕之间完蛋。   成靖宁纠结一番后说道:“我想了想,还是把这东西放回去交给颜伯母,她处置起来才名正言顺。”   “我也是这么想,左右她没做成,让颜伯母小惩大诫一番即可。”成芙宁道,她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成靖宁,“镇北侯不在?”   “陛下给他的封号封得好,让他到北边巡视去了,说让他去震震奴族人。”成了亲,还不是真正的妇人,原本幽怨的话更像是调侃。   成芙宁噗嗤一声笑,问道:“侯爷真是辛苦,有没有悔教夫婿觅封侯?”   “他不封侯能娶我吗?”成靖宁把墨竹剥的橘子推到她面前,“不过辛苦是真的,看他奔波忙碌,我觉着我太腐朽奢侈了,恨不得身为男儿跟着一起拼杀。”   “你要成了男儿,萧侯爷怎么办?”成芙宁调笑她说,又叹了一声气:“我倒希望我那口子忙碌些,省得每天在家烦我。”失了身,但她还守着心,嫁给俞致远两个月,她面上一直是一个贤惠周到、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心里再多的不满和嫌弃,也只得尽力去平衡,把要过一辈子的丈夫改造成她想要的样子。   成靖宁啧啧了两声,说:“你也知足吧,姐夫现在比过去好多了,至少知道找正事做,对你也真心实意,把你捧手心里,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说起来成芙宁还真不简单,当初她不信她能改造浪子,现在却是信了。俞致远要真脱胎换骨,罗安宁还不得气死。   “是我太贪心,现在还早,慢慢来。”成芙宁有耐心,现在的结果已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后几日遵照闻礼的吩咐喝药,成靖宁这伤寒高热的病总算痊愈,派了小墩子回永宁侯府报平安,小墩子回来后带来沈嘉月有孕的消息。一起长大的小姑娘就要做母亲了,成靖宁想起来一阵唏嘘感叹。   晚间去蹭饭时说了这事,明天去高家探望闺中好友。“府库里有些安胎的药材和雪莲人参,明儿出门一并带去。”王老夫人说着,热切地看着成靖宁。   成靖宁低头吃菜,生娃这事她一人搞不定,尤其才新婚就遇到这么多变故和事端。   沈嘉月跳脱,高家人深知她的脾性,派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妈妈看着她。成靖宁见到她人时,那丫头还是懵懂的,焉坏的躺着,百无聊赖。   “你总算来看我了,我都快憋死了。”沈嘉月一见到成靖宁就从床上起来,吓得一边的妈妈如临大敌。成靖宁忙上去把人摁回床上,“好好躺着,你现在可金贵了。”   “你也取笑我。”昨天刘氏就领着两个儿媳过来看过她,耳提面命的叮嘱了一大通话,还有几位长辈调笑了她一番,直把她羞得抬不起头来。“你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像个怨妇一样。哦,瀚哥告诉我说萧侯爷去北边了,一个人孤枕难眠了吧?”   成靖宁憋着一口气在胸口,有仆妇在,她怎么就胡侃起来了?这个问题让她怎么答?   “答不上来了吧?”沈嘉月总算扳回一局,笑倒在床上,成靖宁只好把提来的礼让水袖花月送上来,“都是给你的,到明年八月,得生一个漂漂亮亮的孩子,最好像高小将军,别像你这样跳脱,都当娘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提到孩子,沈嘉月挠头困惑得很,道:“你说这两个人睡一处,怎就有孩子了?过去在家里,我总是想不明白,现在还想不明白。”   沈嘉月没脸红,成靖宁脸先臊红了,这人有孩子之后更憨傻了。不过看她和闺中时期相差无几的样子,想来只有被丈夫和所有长辈爱着护着才会有如此模样。   两人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成靖宁动身回镇北侯府。之后的日子就在嘉祉院给萧云旌做衣裳,给姜清漪和沈嘉月腹中的孩儿做一些小东西,或是到王老夫人那里说话蹭饭,一起探讨新吃食。年底要查账,萧家产业多,萧云旌不在,萧祖父就忙得不见人影。侯府内院仍归王老夫人管,成靖宁病好之后,也逐渐让她管理事务。   萧云旌到北疆各处走了一趟,果真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奴族,但今年雪灾及其严重,奴族大王也开始效仿大夏,派了使节到大祁京城,祈求结盟和解,娶一位公主,并用铁矿和煤矿交换过冬物资。边关稳定国中才能休养生息,赵澈当即答应,也从宗室里选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准备开春之后送往奴族和亲。   年底之前,萧云旌风尘仆仆的从北疆赶回,总算能全家一起过个团圆年。回到嘉祉院,成靖宁就拉了他到穿衣镜前试衣裳。“你去北疆的时候做的,先试试合不合身。”一整套衣裳,从内到外,一针一线都由她亲手缝制。   “你做的?”萧云旌托着墨蓝色和姜黄色长袍,还有一件直裰和里衣。祖母不擅长女工,他的衣裳都由绣娘在做。   “你有这么好的身材,只穿玄黑白三色多可惜?”成靖宁抖开墨蓝色长袍,用金线绣的云纹滚了边,是他喜欢的样式。   萧云旌拿着衣裳,饶有兴味的问道:“我身材很好?你见过?”   “没……”成靖宁面上困窘,想见识可惜没机会。   萧云旌不继续调侃,把两套衣裳都试穿了一遍,妥帖合身,有个操劳他吃穿的妻子,的确很好。晚上依旧睡隔断里的书房,奔波劳累近两月,沾枕就睡。   因她身子不便,不能参与祭祖和去寺庙上香,头一次过年过得这般无聊。初二回娘家,夫妻两个在永宁侯府门前遇到俞致远和成芙宁。看到一身正气的萧云旌,饶是正改邪归正的俞致远,依旧觉着气短上几分,他果然是妻子的亲戚和密友夫婿里最差劲的一个。想到这里,不禁回忆起祖父和父亲在时的模样,他们何等英雄,自己如何能给他们丢脸?   “看来我们心有灵犀。”成靖宁挽着成芙宁的手臂笑道,又对俞致远见礼道:“大姐夫。”   “总不好让祖母和母亲等着。”成芙宁回答了成靖宁的话,又对萧云旌见了礼,看到他那副生人勿进的冷漠模样,忽然觉得俞致远那市井气息很迷人。   一起进了侯府大门,拜见过长辈们后寒暄一阵,把男人留在昊晖堂这边,两人一起去轩廷院探望姜清漪。她现已怀了五个月,小腹鼓如筲箕,白妈妈是专司调养的好手,这回也被沈老夫人派来照顾她。   “我现在就爱吃番椒,这胎必定是个女儿。”姜清漪抚着小腹说道,原本有些遗憾,不过成永安不介意,反去劝慰她一番,是男是女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哪会因性别就嫌弃?自觉狭隘之后,便也看开了。   “我们家的女儿都生得好,小侄女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要像二嫂一样才华横溢,别像二哥是个闷葫芦就好。”成靖宁夸还没出世的孩子,顺带把自己也狠夸了一番。   “还是这么能说会道,萧侯爷也不嫌你聒噪。”姜清漪取笑成靖宁说,成永安话少,但还是个稳重的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镇北侯那就真是个活阎王了。   不过成芙宁看成靖宁和萧云旌相处尚算和谐,想来也是乐意听她唠叨的:“总得有一个动嘴吧,要都不说话可不烦闷?”   “怎么都说起我来了,再说我要回去告状了啊!”成靖宁点了点两人,佯装生气道。   看成靖宁神气的模样,姜清漪和成芙宁都捂嘴轻笑,当初圣上赐婚时,侯府上下女眷都担心镇北侯一个大老粗不懂怜香惜玉,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离开轩廷院,成靖宁和成芙宁一同回了凝华院,院子还同过去一样,打扫得一尘不染,亦应器具皆在,好似没出嫁时一般。   “我照你说的让人把东西放回去了,颜伯母发现之后请了罗氏和忠敬侯夫人去,已写好了休书,说她日后再犯,就让颜修明休妻。而罗家人也无话可说,只一个劲儿的数落罗馨宁。”大祁明帝朝时期出现惊动京城的巫蛊之祸,大半的人家受到牵连,不用外敌入侵,内里自己就弄得血流成河。文帝即位以后,严禁前朝后宫和民间行巫蛊之法,厌胜之术,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我不害人,人却犯我。”要让罗馨宁半生不幸很容易,但她没那么恶毒,她一直都相信善不一定有善报,但作恶一定会有恶报,更不能随意发毒誓。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上天会记得,报应会在不经意之间到来。   “人善被人欺呐,你得记住。”人若犯她,她必定迎头痛击。她和成靖宁都才新婚,适应着婆家的一切,也还好,那边陷入困境,她们能趁此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   成靖宁笑了笑,“我明白。”那就只能把一切事故在冒头之时就从根底掐断。   成永皓携妻儿回安定侯府拜见丈母娘,是以今天的宴席上安静得很。成振清慢慢有了一家之长的威势,成永安话不多,俞致远也板着脸装严肃,萧云旌在外人面前更像凶神恶煞的催债恶鬼,是以外间男席上比正月初一和冬至祭祖时还肃穆庄严。相比起来,琼华院就热闹得多,所有女人聚齐了坐不满一张桌子,便没食不言寝不语那套规矩,一起说着孩子和丈夫那点儿事。   宴席散去之后,姜清漪回轩廷院午睡,沈老夫人让成芙宁到书房说话,传授治家经验,顾子衿则把成靖宁拉到毓秀院关起门来说私房话。得知两人成婚两月有余还没圆房,催促她等身子好利落了赶紧把萧云旌拉回去,一直这么着迟早让那些居心叵测的趁虚而入。   “我知道,娘,可这种事急不得。”总不会让她主动出击吧,那显得她多饥渴多急不可耐?萧云旌生了一张X冷淡的脸,又喜怒不形于色,每每看到人自己心里先生了一股敬意,他要没那意思,她要怎么撩?要是一个人唱独角戏,那就尴尬了。   顾子衿和成振清夫妻几十年,除了遇到一个翠竹之外,对她算得上一心一意,两口子之间那点儿事她最清楚。“怎么急不得?你还小不懂。总之别让云旌等太久。”   成靖宁难堪的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萧云旌不动,她也不动。顾子衿知道成靖宁有些小固执,点了点她的头说:“你别不听娘的话。”   带着顾子衿给她的一匣子天竺花露,波斯玫瑰香膏,奥国利城的精油上马车,成靖宁看萧云旌的背影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和萧云旌,大概真不在一个频道。   萧云旌觉察到背后不善的目光,回头问道:“怎么了?”   成靖宁讪讪的,“没什么。”萧云旌救了她后,侯府上下对他感激得不得了,同时要求她要报恩,不能委屈了他,果然不能欠债,这次得用一辈子去还。   “走吧。”萧云旌拉着她的手,送她上马车,自己骑马护在一边。   逢年过节就能再次清楚感受萧家人丁的单薄,没亲戚可走,就呆在家里,有些个上门孝敬的下属亦或是军士也由萧云旌或是萧祖父身边的小厮或管事接待,是以成靖宁这时就显得无事可做。   成亲不到三个月,萧云旌就北上办公去了近两个月,王老夫人想着让小夫妻两个增进了解,赶紧造人,把赖在她身边的成靖宁赶回嘉祉院。裹紧了斗篷,成靖宁对着还没融化的积雪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现在噜噜回到父母身边,不大理她了,回去做女工或是画画?才初三就做这些太早了些,还是去找萧云旌吧。想了想之后下了决定,问甄妈妈道:“妈妈,你说这个点儿侯爷会在什么地方?”   “外院书房,或是弓楼练武吧。”萧云旌是一家之主,不能总待内院,现在不用上朝,又逢年下,他能消遣的东西不多。   “去看看吧。”成靖宁走前面说道。先前两个月天寒地冻,她病着不大爱出门,现在逛侯府才觉地方大,比起百年世家的宅子不逞多让。   七弯八拐的行至外院,书房大门紧闭,门前守着两个小厮,脸上没一点笑容。问过话之后才得知萧云旌在弓楼练武。成靖宁听后只得往那边去。   在永宁侯府时就听成永皓说起这地方,是萧云旌专门开辟出来的习武之地,比起沈家在白沙庄的练武场差不了多少,他经常在此地和萧云旌比试,不过每次都输,做梦都想着一雪前耻。   甄妈妈把人送到之后并不进去,成靖宁现在看着身边人的笑容就心里发怵,这是多关心她的婚姻生活?一个个的比她本人还着急。   守门口的小厮放行之后,成靖宁深吸了一口气迈进去,深觉自己是个上战场的烈士。弓楼的布局沿袭了萧云旌的喜好,简单方便顺手,活动空间很大,武器琳琅满目,看磨损程度便知他经常来此苦练,否则怎会两局连胜龙擎苍?   经过两道门,成靖宁听到越来越清晰的棍棒牵动空气发出的声音,三两步迈到回廊边,躲在廊柱后面看齐眉棍使得虎虎生风的萧云旌。大冷的天里他没穿上衣,光着膀子练功,身上浸出豆大的汗珠。   顺着他的脸往下,是诱惑力非凡的胴体,他生得背阔肩宽,精壮结实,却并不显得魁梧如山,因常年习武,又不时带兵打仗,铸就他一身有力的肌肉,不过后背上蜈蚣一样的伤疤,看上去格外碍眼,仿佛一幅精美的画作被撒了一团墨。   身材果然很好,成靖宁点评着。萧云旌停下手上的动作,把齐眉棍插回架子上,披了件白色外衣,板着脸教训她道:“看够了?”   成靖宁看他的身体用的是欣赏艺术品的眼光,绝无半点颜色之想,险些就顺口说没有,看到他像藏宝一样宝贝的穿上衣裳,收回赤果果的目光道:“你背后的伤?”   “六年前的伤,早不疼了。”萧云旌见她眼神清明,不知她在想什么。   “我哪里有祛疤的药,要不要擦?”成靖宁问道。玉肌膏效果很好,脖子上的抓痕淡了许多,再过三五个月便能彻底清除。   “不用,我一个大男人擦什么膏药。”萧云旌擦了脸上的汗,准备回嘉祉院沐浴更衣。   成靖宁跟在他身后,频繁迈动脚步,问道:“你不继续练了?我吵到你了?”   “你想继续偷看?”萧云旌停下步子,望着成靖宁道。   “我……”难道在他眼中,她是个偷窥狂?“没没没!还是回去吧。”成靖宁慌忙挥手否定,夺路先跑了。   萧云旌背着手,心情颇好的跟上,小丫头比他想的有趣,他就喜欢看她被抓包后结巴着说不出话的样子。   之后数日,成靖宁看萧云旌时特别正直,并无半点非分之想,萧云旌年节下的也清心寡欲得紧,依旧睡隔断里的行军榻,没半点躺一个被窝的意思,两人看上去都不着急。   初五过后开始走亲访友时,萧家亲戚没几个,朋友却有许多,有萧云旌的恩师,提拔他的贵人,过去一起拼杀、现在却落魄的军友,还有一些高门府邸里交情颇好的同僚和上司。   成靖宁性子包容,既去得了窄门小巷,也进得了朱漆高门,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了得,加上说话风趣,生得又娇又美,倒赢得萧云旌朋友的家眷交口称赞,直说总算明白镇北侯为何会虎口拔牙,拼尽全力也要把人从龙擎苍手里抢过来。   每每如此,倒把成靖宁臊得脸红,月事结束之后,萧云旌除了在外和她拉拉小手,在家连碰都不碰他一下,对比之前的玩笑,让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怎么看都不像是为色,如果当时成永皓不去求他,他不会出手的吧?又或许,他真的不行?再或许,他真的像他的脸一样,X冷淡?成靖宁想着,思绪又飘远了。 第94章 佳期   “想什么呢?再不走要下雪了。”萧云旌的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看她痴愣放空的样子, 不禁怀疑自己娶了个傻子回来。   “没什么, 走吧。”成靖宁移步跟上,觉得她越活越回去了, 整天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曾经她很努力的学习, 很努力的工作,到大祁之后,在困境中也努力的拼搏,她所做的一切, 并不是让她整天想着如何讨好男人。掰正心态之后,便摒除一切杂念,离开令国公府, 等车回了萧家。   今年过年早, 节后还下着雪,室内的地龙烧得火热,便是穿着秋衣也不觉得冷,北方冬天干燥,正好顾子衿给她的花露香膏皆是保养肌肤所用,沐浴时候用效果最好。曾几何时, 成靖宁曾幻想自己年近四十之时,也能像顾子衿那样年轻优雅。那日见到她的行头后啧啧称奇了好一阵, 果然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晚间洗浴时滴了几滴花露在水里, 登时花香满室,熏得人如痴如醉。   起身时用香膏涂抹全身, 果真滋润肌肤,比起从前用的那些丝毫不差。换上白色的棉布睡袍,心里想着下次回永宁侯府得向顾子衿多讨几瓶,或是问到来路之后自己去买。   将头发擦得半干,在熏香上熏烤一阵,等差不多的时候松松地挽了个纂儿,剩下的部分用丝带系着,披散在背后。明天是成芙宁的生日,想着把顾子衿送她的那些匀几瓶送去。   回到房内,赫然见到萧云旌坐在床边,甄妈妈等人早不见了踪影。她一进门,他的目光就移到她身上。“这么晚了侯爷有事?”成靖宁在净房待久了,先倒了一杯温茶解渴。   “有些话要对你说,过来坐。”萧云旌往边上挪了挪,腾了个空档出来。   对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自从白天想通之后,成靖宁对他就没了别的想法,萧云旌让她过去说话,喝完茶后便坐了过去。“说吧,洗耳恭听。”   她刚沐浴过,身上有很浓郁的花香,眼睛里还氤氲着水雾之气,肌肤白里透红,很诱人,很可口。“我们成亲已有七十四日,先前发生了许多事,我又公务在身,对你多有疏忽,着实对不住。”   成靖宁善解人意地道:“你是一家之主,公务繁忙在所难免,不用为这个道歉,我明白的。”   “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嫁我是情势所迫。但我们已是夫妻,我不希望你一直把我当恩人。”萧云旌盯着她,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   成靖宁回想起这一世遇到过的男子,也只有萧云旌让她有过怦然心动的时候,哪怕她曾经很怕他,“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心里没有疙瘩,也没你说的那么无奈,至少现在看来,你比沈珵和顾家表哥都要好。才两个多月,你不说来日方长嘛。”   “既然已经是夫妻,从今以后我们便要尽到为妻为夫之责。萧家子嗣单薄,我们要担起兴旺家族的重任,尤其是你,担子很重。”萧云旌看成靖宁的目光越发的热烈,眼眸似能将人融化。   “我明白。”成靖宁还没回过味儿,立即接口道。感到有人逼近,她才抬起头看挨得越来越近的人。   “你真的明白?可有认真听我刚才说的话?”萧云旌掰正她的身体,让她直视他的眼睛。   成靖宁回忆着复述道:“你说我们是夫妻,要尽为妻为夫之责。萧家子嗣单薄,我们要……”越说越觉不对,这是?要啪啪的节奏?但他怎么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冠冕堂皇,还扯上家族兴旺这么严重的大事?   “明白?”萧云旌认真的重复道。   明白,当然明白!成靖宁红着脸低下头去,看他这么的年轻,她突然下不了手。   “我知道你初为人妇,还没接受镇北侯夫人这个身份,也还没习惯妻子这个身份,我也是,我们都需要慢慢适应以后的日子。娶了你,不说让你一辈子富贵荣华,但我会护你一生一世,让你不受任何伤害。”萧云旌说着,人又逼近了几分。   她听过很多动听的情话,但都没这句让她感动。再抬头看他时,人已被他圈入怀中,炽热的气息打在额头上,让她想退缩。   “靖宁,我们是夫妻,今夜把你交给我……”   被抱着亲得七晕八素,白日里才沉寂的心又微微荡漾起涟漪,缺氧后带来的呼吸不畅和迟钝,让她这个大龄新手手足无措。蜷坐在床上,她向阳花似的目光一直追寻着萧云旌,看他卸下厚重的帘帐,看他脱下睡袍,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看着他逼近。   他来的毫无防备,成靖宁咬着手指把头偏到一旁,仿若献祭一般,把自己交代了出去,没有魂飞天外的迷蒙和解脱,只有清晰的痛楚和不适。她仿佛被绑在海边礁石上的罪人,迎接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袭击,在他的攻势下,她的挣扎显得苍白无力又可笑。   “靖宁,靖宁……”他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妻子的名字,怀里的人又娇又软,让他片刻也不想撒手,过去那么多天,为什么要考验她?女人在这种事上的定力,向来比男人好,她又是个迟钝的,这种亏大发了的感觉,想让他把过去两个月欠的债一并讨回来。   “疼,你轻一点。”成靖宁痛得麻木,咸鱼一般的任他摆布。   这辈子等了许久才开荤,哪能轻易放弃,重新探上她的唇,深wen着似要抚平她的痛楚。   未曾料想到萧云旌动作娴熟,怎么看都不像无师自通,麻木之后,她被撩拨得无法自拔,努力的迎合,飞蛾扑火般无可救药的沉溺其中。这时候她多年锻炼的成果突见端倪,一轮战罢还有盈余。   炕床下的火还未燃尽,加上消耗一番后身上浸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不过这时候成靖宁不想再动一下,靠他怀里装累,实战检验过后证明,她以后不会寂寞了。   萧云旌头埋在成靖宁的脖子间,嗅着她身上和头发里的芳香,一双手极不安分的上下游走。“靖宁,还累吗?”   “明天要芙姐的生辰,早些睡!”听他问起,成靖宁心生警觉,声音高了几度道。   声音这么中气十足,他还能讨一次债?当即欺身而上。“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次日清早,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身边的男人还在熟睡,这半遮半掩的样子,一大早就在诱?惑她。两人现在依旧是昨夜搂搂抱抱的姿势,想解脱得费一番功夫。昨晚就想欣赏他的身材,可惜一直没机会,现在靠得这么近,不看白不看。   萧云旌未睁眼睛,声音懒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得起了,再耽搁就晚了。”初八时说好十二去勇毅侯府拜访,现在还能挽救一番。   萧云旌掀开帘帐一角,扫了一眼桌上的漏刻,已经巳时中刻。“去不成了,你们下回再续。”竟是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有继续睡到午时的打算。   “不去也得起了。”成靖宁推了推人,晚起就算了,竟然贪睡到这个时候。虽说没有公婆,但家里还有两位长辈,还有她熟悉的妈妈和丫鬟,以后让她怎么见人。   “十五过后就要上朝了……”萧云旌诉苦道,春寒料峭,每日必须卯初就起身,第一次觉得上朝是件苦差事。   他一抱怨成靖宁就焉了,体谅他早起晚归的工作辛苦,好不容易有个春节长假,睡一睡懒觉也无妨,就随他去了。“你睡吧,我得起了。”说完话,她这才发现嗓子不适。   “祖母盼着抱曾孙,你忍心让她失望吗?”萧云旌这回却是睁了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成靖宁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反驳,还没怀上她先变笨了。“你……”   “不逗你了,的确该起了。要不要我帮你?”萧云旌起身,捡起脚踏上的睡袍穿在身上,系着带子斜睨成靖宁道。   “不用!”成靖宁无情地拒绝道,裹紧毛毯抱了衣裳躲到净房去。滴了几滴薄荷味的精油在水里,闻着脑子清醒了些。擦洗身体时,看着遍布全身的痕迹,感叹着讨债也不是这么讨的,万一把田犁坏了如何是好?   脚步这么稳,跑得这么快,看来她变厉害了许多,不过身体康健是好事。萧云旌坐床边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笑了笑,也让备热水洗漱。   等房内没动静后,甄妈妈才带水袖和花月等人进屋收拾床铺。几个丫头都是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动手时都是不忍直视的神色,心里想着姑爷果然凶残。还是甄妈妈见多识广,沉着冷静的指挥着把一切恢复如常。   两人收整完毕已近午时,勇毅侯府是去不了了,只好派墨竹走一趟,把礼带过去。正午在王老夫人的宣德堂用饭,成靖宁走在萧云旌身边,羞羞答答的像才进门的新媳妇。   王老夫人招呼成靖宁到身边坐下,一切尽在不言中,没说话打趣小夫妻两个。用饭时一个劲儿的给成靖宁夹菜,说她太瘦,得多吃一些。   成靖宁不敢说话,昨晚嗓子喊哑了声音很沙哑,怕被笑话就夹了一半到萧云旌碗里,对老人家歉然一笑,又用公筷夹菜道歉。   王老夫人抚着成靖宁的脸颊笑道:“你这孩子。”   “听祖母的话没错。”的确太瘦了,抱着磕手,他担心他一用力,就会掐断她的腰。女人还是丰腴一点好。   成靖宁脸皮薄,听萧云旌嫌弃她,多扒了几口饭。   花月伺候在一旁,替成靖宁解释道:“姑……夫人从小就吃不胖,可把奴婢羡慕坏了。”   “是吗?”王老夫人看着成靖宁道。   成靖宁只好小声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到现在无论怎么吃也不长肉。”   “午膳后让闻大夫来瞧一瞧,可得把身体养好了。”生孩子不能太瘦,王老夫人不给成靖宁压力,说得很委婉。   未时初刻墨竹从勇毅侯府回来,带回成芙宁的话,说她理解,等下次再聚就是。“芙宁小姐说姑娘送的花露香膏和精油都是上品,让奴婢代她谢您呢,还问从哪里买的。”   甄妈妈纠正墨竹道:“还叫什么姑娘,该改口叫夫人了!”   成靖宁把里衣的袖子缝好,放回针线篮子准备午睡,说:“我回去问问母亲后再给她答复,你先歇一会儿。都退下吧,我想和妈妈说说话。”   甄妈妈帮成靖宁脱下衣裳,让她趴床上给她擦活血祛瘀的药。两人没圆房时甄妈妈担心姑爷被狐狸精勾走,现在做了夫妻又怕萧云旌下手没个轻重,见到成靖宁身上的痕迹,怎一个触目惊心了得?   刚想出声提点两句,成靖宁已趴着睡着了,萧云旌那里不好说,只得让王老夫人去提了。放下帘帐,点上安息香,让水袖守着自己去了宣德堂。   不上朝萧云旌依旧忙得很,萧家的产业他得管,下属军士他得照看,尤其那些重伤生计成问题的,还有一应应酬,以往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今天拿着各类账簿和简牍,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   美人果真消人心智,他不得不感叹,这才一回,要是以后还得了。她真是魅惑人心的狐狸精,勾得他缴械投降,那时恨不得把命都给她。实在无心处理俗务,便去百草斋找闻礼,让他给成靖宁开个调理的方子。   先前闻礼给成靖宁诊过几次脉,对她的各种毛病算得上清楚,听萧云旌说明来意后道:“我也有几件事给你说,先把门关上。”   萧云旌见他神神秘秘的,照做把院门关上,打发了随身小厮,问道:“很严重?”   “你媳妇儿的身体的确需要调理,我等会儿就拟几个方子,食补和药补双管齐下。也亏得她平日里有练些拳脚强身健体,否则还真不好说。”闻礼理着他的药箱说道。   记忆中,她的身体的确很差,药一直没停过,整个人弱不经风的。但现在看她活蹦乱跳神气十足,无法将两者连系起来。“怎么说?” 第95章 变故   “她生来身体就不好, 何况还在贫苦的崖州长了十年, 以至于后来怎么进补都瘦得跟竹竿似的。我给她诊过几次脉, 发现她脾胃有些虚弱,子宫也寒了些, 于生育上有困难, 说白了就是不易怀孕,以后能不能有孩子,看你们的运气。”闻礼知道王老夫人盼曾孙,萧家也需要男孙延续香火, 但成靖宁真的得看造化。   萧云旌听后长久的不说话,上一世的成靖宁有过一个儿子,没成年就死于大夏宫廷争斗, 后来再也没有生育。而他有过两个孩子, 也都早早夭折。这一世他想弥补所有遗憾,想保护她一辈子,想和她生几个孩子,无论儿女都好……   闻礼担心他会嫌弃成靖宁,又补充道:“也不是不能生,只是得看老天给不给。左右她还年轻, 兴许调理着就好了。不过我不专攻妇人之症,你给她找一个擅治此症的大夫瞧瞧吧。唉, 你对我有恩, 在找到好大夫之前,我会尽力帮你。”   “多谢了。”萧云旌道, 他上辈子也是个孤家寡人,这辈子子嗣之事就看缘分吧,能让她平安保她长命,已经很好了。   “你等一会儿,我去拟方子。别灰心,咳咳,你们夫妻两个多努力就是。”多做几次总会中靶,提起这事,闻礼也臊红了一张老脸。   萧云旌笑了笑,似春风拂过大地,融化了漫山遍野的冬雪,无论是否要孩子,他都会努力。等了两刻钟,闻礼拿了几张单子出来,食补和药补法子写得十分详细,让萧云旌交代好厨房,一定要按照他写的法子和步骤来,不能打乱,否则会出岔子。   “我知道,厨房那边会让人盯着。”萧云旌拿着墨迹未干的单子,浸淫在闻礼身边多年,他于医理也有几分了解。看过之后发现所开的都是温补调理的药,还有几味珍贵的药材,以萧家现在的财力让她吃一辈子也无妨。   回嘉祉院时,成靖宁刚睡醒,坐在床边睡眼迷蒙,不过气色倒比正午之时好了许多。她刚想伸懒腰,见萧云旌进来就忍了回去,问道:“都处理完了?”   “还没,听说你在算账这块儿做得极好,换好衣裳后到外书房来帮我吧。”夫妻两个要共同奋斗,不能有一人偷懒。   “我,能行?”在侯府时她有帮沈老夫人查账清账,也有管理过铺子,不过沈老夫人的产业如何能与真正经商起家的萧府比?虽说萧祖父现在洗手上岸,但名下的产业一点也不少。   萧云旌取了架子上的衣裳帮她穿上,说:“你是萧家的女主人,等过完年后,一切事物都得上手了,今天先试一试。你以后得做我的贤内助。”   “那我试试吧,养这个家,相公你辛苦了。”成靖宁抱着他的脖子,在他嘴角啄了一口。之后就下床穿上鞋,跑到梳妆台前坐好,让花月进来给她梳头。   撩拨完就跑,哪能这么便宜?不过当着她贴身丫鬟的面,决定放她一马。成靖宁换了一身朱红色的斜襟袄子,梳了个利落的弯月髻,只配一朵牡丹绒花,便显得雍容华贵。“我今天让闻礼帮你开了几张调养身体的方子,以后每天按时吃药,给你备的东西都要吃,不许挑食。”萧云旌握着成靖宁纤长的右手,骨节分明,没多少肉。   “都吃我不成猪了?”成靖宁低呼着抗议,自觉健康得很,哪就那么娇气了?   萧云旌教孩子一样刮了刮她的鼻子:“听话。”   守书房外的依旧是上次见到的两尊门神,这回成靖宁总算知道二人的名字,长脸的叫肃风,个子稍高的叫鸣光,两人武艺高强,被委以重任看守外书房重地。   成靖宁跟在萧云旌身后进门书房,地方很大,采光很好,齐墙高的书架上摆满各类经史子集、闲话野史、地方志趣、神仙鬼怪等书籍,偌大的地方被博古架和隔断分成三个区,会客,办公和休息区,整个布置古色古香,却大气舒朗,整体看上去相得益彰。摆放得规整的案桌和书本笔墨,让人心生肃穆,情不自禁的想要埋头苦干。   “这地方不错。”成靖宁参观完外书房后夸道,比起嘉祉院隔断里的那个,这里才像样子。   萧云旌已先在案桌前坐了下来,指着旁边的书桌道:“那些都是要查的账本。”   “这么多?”成靖宁搓着手在书桌前坐了下来,行动并不如她言语那么嫌弃,反倒淡定从容得很。   你行吗?萧云旌终究没问出口。看着她从容不迫的翻开账本,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认真的模样很让人着迷。看她比自己还专注,萧云旌也不想其他,开始处理公务。   王老夫人喜欢热闹,三餐一家人都在一处吃,听下人说两人在外书房办了半个下午的工,想起甄妈妈打的小报告,轻声斥责道:“靖宁才进门多久,你就让她忙这忙那。”又对成靖宁道:“很辛苦吧?云旌这孩子只知舞刀弄枪忙着公务俗务,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不辛苦,我只帮着看账本,祖父和云旌才辛苦。”成靖宁许久没活动脑筋,这会忙碌半个下午,似回到过去拼搏的时候。不过也让她得知,萧家现在有多少钱,现在看来,侯府已经很朴素了。   萧云旌夸道:“她算账比账房先生还快,懂的也多,以后在生意上也可帮我一些。”   “媳妇是娶回来疼的,不是让你驱使的。”萧祖父两眼一横萧云旌说。   “我也盼着成为祖母那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内助,侯爷那么辛苦,我也不能只吃白饭。”成靖宁觉悟很高,深觉萧云旌不容易。萧祖父闻言又对萧云旌说教一通,让他自己能耐些。   入夜之后,嘉祉院早早的就关了门。炕床烧得火热,只盖一床薄被便可,问过她还疼与否后,开始横冲直撞,又是一夜抵死缠绵。成靖宁仿佛溺水之人,沉溺在他能腻死人的霸道里。   正月十五开了朝,萧云旌暂别夜夜笙歌的腐朽日子,每日早起上朝,脸色阴沉得可怕。成靖宁送他出门后,梳洗穿衣,到王老夫人那里请安。今天要去大觉寺敬香,成靖宁身为新妇,得去祭拜婆婆。   马车停靠在山脚下,正巧勇毅侯府的窦老夫人也带着儿媳孙媳来上香。成靖宁看着一身素净的成芙宁,和俞家的两位长辈见过礼后,便上前挽着人说道:“你生辰那日没来,着实对不住,那些花露用着还好?”   “还好,比过去用的都好一些。”成芙宁上下打量成靖宁,笑道:“你和镇北侯也算苦尽甘来了。”   成靖宁眉头微皱:“有那一位在,如何能安寝?”罗安宁这条毒蛇,不惹她也会被咬一口。   成芙宁冷笑了一声:“已经不足为惧了,她现在自身难保,被张琳妡推了一把小产了,恒王和柔嫔都向着自家人,把真相瞒了下来。她也只能对熟悉的人下手,到了陌生地方,面对陌生对手,她便束手无策。还以为她多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就怕她东山再起,再动手伤人。”罗安宁的一举一动也在她的监视之下,但她不信她这么快就倒下了。虽然很想动手除掉隐患,但她终究下不去手,杀人,她真的不敢想。   “你是没见过她以前的蠢样子,除了冷静一点之外里子还那样。就算东山再起,她得先重新赢得恒王的宠爱,然后一路拼杀坐到正妃的位置,这段路她得走好一阵。她若达成,我们也有了根基,还会怕她?那种人,杀了她我都嫌脏手。”重来一次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蠢笨,以为可以占尽先机赢得一切,想得美。   成靖宁佩服成芙宁的魄力,想着自己何时才有这等气势。果真要历经磨难之后,才会修炼得道?   到大雄宝殿之后,两人才分开,成靖宁陪王老夫人去拜菩萨,点灯,再去广德堂祭拜萧夫人。过去她的身份是一个不相干的晚辈,现在是儿媳妇,必须郑重些。   扶沈老夫人去厢房歇息后,成靖宁去拜见了然大师,她梦回上一世,怎么看都不像偶然。问起十一月突发急病,是否和可可有关。了然大师坐在蒲团上,捻着佛珠缓声道:“成施主多虑了,猫只是普通黑猫而已。突发高热,是施主的劫数之一,平安挺过,便能半生顺遂。”   “可可呢?”它去什么地方了?真的死了吗?   了然大师说道:“自是去它该去的地方。”   得到答案,成靖宁既失望又庆幸,也许真是她想多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神灵怪异之事?是否因为这个原因,她的最后一个愿望才无法实现?   启程回京,成靖宁兴致缺缺,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年后,王老夫人把掌家大权交给她,有先前萧祖父定下的奖惩制度,加上有萧云旌撑腰,她接手后府上的下人对她倒也恭敬,不敢做欺上瞒下阳奉阴违之事。   还未出正月,一道圣旨宛如惊雷在京中炸开,敬亲王赵承业被立为太子,同时皇后下懿旨,立宣平侯之嫡长女韩子懿为太子妃,四月二十八完婚。储君人选尘埃落定,永宁侯府总算不再战战兢兢,先前的谨小慎微,现在总算有了回报。   恒王府中,赵承逸让房里伺候的所有宫人都退下,等没了多余的人,他才撕破伪善的面具,大步走到罗安宁床边,一把将人从床上揪了起来,厉声质问道:“你不是说,父皇直到病危之时才下诏传位赵承业吗?你不是说,我有机会吗?现在明烨死了,张家爵位被削,母亲失了妃位,我也被父皇看轻,你倒是说说,我的机会在哪里?妡儿说得对,你那些所谓的预言都是假的,只有我这个傻瓜会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罗安宁,你把我,把张家害得那么惨,你是何居心!”   罗安宁小产还不到一个月,此时还在小月中,正是脆弱的时候,哪经得起赵承逸这么折腾?“不,王爷,不是这样的。妾身没有撒谎,求你再信妾身一次。”   “你除了说不是这样的,求我再信你一次之外,还会说别的么?我有现在的结局,都是你害的,你这个灾星!”赵承逸狠扇罗安宁一巴掌,他当初是鬼迷了心窍,才会相信这女人的话。   “王爷,妾身说的都是真的,一定有人背后搞鬼,一定是成靖宁!她本该嫁到大夏,却嫁了萧云旌,她一定和妾身一样,会做预知未来的梦!”罗安宁捂着脸颊说道,她的变化不在她的预想之内,一定是她搅乱来原来的秩序,只要除掉她,一切就会恢复的老样子。   赵承逸脑子转了几转,回想起来那女人的确打乱了他的许多计划,难道一切真是她在搞鬼?“你说。”直面心底的欲望,他仍然愿意相信罗安宁一次。   镇北侯府中,成靖宁捂着嘴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之后,继续看今天的菜单。“晚上就做这些,侯爷爱吃辣,炒牛肉多放一些番椒。”   她现在的吃食有严格规定,一切以调养滋补为主,明明她年纪轻轻,有大把的时间挥霍,却提前过上老年的退休生活,想想就觉不忿。还有那些苦哈哈的药,不喝萧云旌就亲自喂,喂着喂着就喂出事故来,现在她巴不得他忙一些。   赵承业被立为太子,永宁侯府那边也得回去一趟,不过这件事还得等萧云旌回来之后再商议。结婚之后,她整日围着日常琐事转,难怪一个个的天真少女,婚后被磨成面目可憎的妇人,照此下去,她离妈妈桑也不远了。生活不止有琴棋书画诗酒花,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成靖宁很是惆怅的感叹着。   晚间沐浴时,捏了捏身上的肉,喝了半个月的药,吃了诸多药膳,依旧不起效,难怪萧云旌嫌弃得很,总让她多吃饭多长肉。起身赤?裸着站在镜子前照了照,的确有些干瘪,该大的地方不大,自己一双手都握不住。正自我嫌弃时,萧云旌就推门进了来,四目对望,气氛一度很尴尬。 第96章 蜜月   成靖宁忙拿了件衣裳裹自己身上, 躲到帘子后边探出头来, 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萧云旌一脸复杂的看着她, 说:“我有敲门,你没应声, 还以为出事了, 所以进来看看。”想不到看到她赤身裸?体的站在镜子前揉?胸……   成靖宁慌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觉得自己太瘦了!”   解释就是掩饰,萧云旌此刻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而且还一副世界观崩塌的神色, 成靖宁只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真是太丢脸了,捂着脸难堪得都快哭出来。   “的确有些小, 不过你还年轻, 还能长,我听说常按摩比你整天吃牛乳木瓜还有效。我们以后可以试一试。”萧云旌掀开珠帘走过去,俯身揽着她的腰,把头搁她肩上低声笑着说。   他竟然知道她真正的想法,为何刚才还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取笑她很好玩儿?“松手!”   “我要抓住你一辈子都不放开。”   突然的一句情话,让成靖宁登时没了脾气, 从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油嘴滑舌,难道人前的正经都是装出来的?“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出去说吧。”   “就依夫人所言。”却是将人横抱起抱回内室。萧云旌在时, 甄妈妈都会领着水袖等人退下,这时室内只有他们两个。   “我明天要不要回娘家一趟?”成靖宁认真征求萧云旌的意见, 看他卸下帘帐,脱下外衣准备开始造人大业。   “等小侄子周岁再回去,你夫君我现在也算得上权臣,和未来储君极其舅家走太近会被陛下猜忌。”萧云旌一心二用,立刻开始帮成靖宁解除胸小的烦恼,心里想着还是丰腴一些好,御史更卖力的按摩。   “你先停一停!我的话还没问完!”成靖宁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却反被他握住,放在唇边吻了吻,“别的事都没你重要,我们等会儿再说。”   听了萧云旌的话,成靖宁想了想,还是决定等成景衍周岁之时再回去,频繁回娘家的确不合适。萧云旌还说,今上有意让他休息一阵,权当赔偿他新婚时让他北上辛苦一趟的谢礼,所以到二月会带她回余杭老家。   成靖宁如何不明白赵澈的意图,现在天下安定,可以藏刀兵了,萧云旌几战成名,在军中声望正隆,上位者最怕的就是武将拥兵自重,便趁此机会用一种温和的法子收回兵权。   鸟尽弓藏本就遭人诟病,不过萧云旌却是无所谓,他年纪轻轻就封侯,也打算歇一歇,还说江南风水养人,他们两个去住一段时日,弥补新婚时欠下的债。   出远门渡假,成靖宁早早的开始收拾行李。想着一两个月回不来,接连着去高家和勇毅侯府拜访沈嘉月和成芙宁。现在沈嘉月的肚子已鼓了起来,腹中的胎儿限制她的行动,一见到成靖宁就抱怨。听闻她要去江南游玩,更是羡慕得不行。   成芙宁现在已管了家,把侯府经营得有声有色,越发的得窦老夫人和戴夫人喜欢,便是俞致远也在五城兵马司谋了个差事,在改邪归正途中。   “他说我的姐妹都嫁了好夫婿,他不能让我抬不起头来。还说以后有了儿女,他要当个好榜样,更不能给列祖列宗丢脸。”说起俞致远来,成芙宁总算真心实意的夸了几句。   成靖宁眼睛一亮,问道:“你这是有了?”   “没,现在还不是时候。”成芙宁盘算着道,她自己还在赌,赢之前不能把子孙后代也赔进去。   “还是你想得周到。姐夫看起来大有可为,你也算苦尽甘来了。”成靖宁佩服成芙宁的手段,如果不是自己运气好,怕是真的被碾得渣滓都不剩。   今上的批示来得早,二月出头就下了旨,封他做巡盐副御史,协理正史巡查浙江盐务。成靖宁要跟着出远门,临行之前回永宁侯府告别。果然没了她这个事故体,侯府上下都安生了许多。   成永安在翰林院做得有声有色,变相激励着成永皓上进。殷元徽做事软硬兼施,赏罚有度,地位逐渐稳固。沈老夫人退下之后,开始修生养性,养猫逗鸟,或是帮着带曾孙。成景衍快满周岁,已长了几颗牙,开始吃肉食,小胖子身子灵活,爬得很快,虽然调皮,但有个更调皮的亲爹在,他便显得乖巧许多。姜清漪的产期在四月,现在腹大如球,至于顾子衿,现在儿女均已成家,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富贵闲人。   听闻女儿要跟去余杭,拉着人拉拉杂杂的叮嘱了好一通话,催她赶紧生孩子,尤其萧云旌年纪不小,耽搁不得。成靖宁默默听着并没反驳,还是萧家的长辈好,她嫁过去之后没有催生。   南下余杭,成靖宁带了花月和锦绣去,留了稳重的水袖和八面玲珑的墨竹看家,其间会路过苏州,准备去施家看一看。东西收拾了两马车,先到坐马车到京津渡口,再坐船下余杭。此番回老家,萧祖父和王老夫人都没去,那边的一切都有萧夫人的影子,两位怕触景生情。   萧云旌这次的假有三个月,行路倒不急,他这个副使可有可无,在后边主要起个震慑作用,是以能慢悠悠的走。   现在的成靖宁已不是当年的病猫,晕船之症早好了,又是出京散心,便多了几分闲适,或是观赏沿途风景,或是和萧云旌下棋,或是亲自下厨做几道新鲜美食,或是到码头时上岸闲逛,走走停停好不自在。   到苏州城时,成靖宁换了一身寻常妇人的衣裳,和萧云旌一起带了施锦绣回施家。当年被拐一事成靖宁还记忆犹新,路上还感叹着当年运气好。“恒王看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想不到做事这么阴损歹毒。”   “有为夫在,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萧云旌牵着成靖宁的手,仍觉瘦得很,看来他的养猪大业还很漫长。至于恒王,他手里有足以致他于死地的把柄,若敢再使坏,就立刻踢他出局。   施锦绣先一步回了施家,萧云旌夫妻到时,许瑾娘带着两个儿子到门口迎接,见到人更是又跪又拜。成靖宁废了好一阵功夫才将激动得泪流满面的许瑾娘劝住,问起这三年的情况。   “多亏了夫人相助,否则我们一家早就被快意赌坊的人卖了抵债了。”许瑾娘哭道。她比起三年前圆润了不少,拉着成靖宁的手细说起这几年发生的事。   施强在凤呈祥做学徒,因老实勤快好学不倦得到老板赏识,老板招了做上门女婿,现在跟着打理铺子里的生意,收益一年比一年好。施钧也进了学堂,考中了童生,准备两年后下场考秀才。看施家上下一新,成靖宁也颇感欣慰。   看得一旁的萧云旌忍俊不禁,她这模样活像是自己地里的大白菜终于平安长大了一般。在施家用了一顿午饭后回码头,成靖宁拿着到手的四百两银子好一阵感慨,不知是老天帮她,还是让她去帮助施家。   “原来夫人在苏州还有这等奇遇,现在看来倒让为夫白担心一场。”那时候他也找疯了,就怕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总算她平安无事,遇难呈祥。   “我失踪了你着什么急?”成靖宁看着人问道。那时她才十二,两人无甚瓜葛,几次相遇不是在寺庙就是在亲朋好友的宴席上。   萧云旌突觉失言,不动声色的否认道:“你是沈国公的亲戚,我自是要帮着找人了。”   “是吗?”成靖宁不相信,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他该不会是早就看上她了吧?又恍惚相似两年前那让她苦恼许久的梦,想质问碍于还在大街上,只得咬牙道:“回去再说。”   萧云旌不懂女人的心思,哪里知道她为何突然发火,只得快步跟上。回到码头气冲冲的上船关上门,把人推床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他,质问道:“说,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什么是不是我?”萧云旌不明所以。   那个亦真亦假的梦让她苦恼了好久,让她以为她遇到变态采花贼,以为被侵犯,以为自己有被害妄想症,结果都是这人的错,偏他还故作无辜装不知,“别装失忆,我知道是你搞的鬼!”她现在总算回过味来,为何圆房那天晚上的感觉似曾相识。   “我做过很多事,你说的哪一件?你要体谅老人家的记性不太好。不如你重现一次,我看看我能不能想起来。”萧云旌不记得很多事,唯独记得成靖宁嫌他老。   成靖宁看他这假正经的流氓模样,恨得牙痒痒,重现?重现个鬼!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是他。“老不正经!”今晚睡地板,不,去睡甲板。   船逆风而行,船走得慢,成靖宁让花月和锦绣把楼下的客房收拾出来。锦绣奇怪着问道:“夫人,你这是?”和侯爷吵架了?明明从施家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让你们去就去。”成靖宁被萧云旌气得半死,招呼两个丫鬟说。   锦绣看了看花月,花月也无奈的摇头,敢和镇北侯置气,自家姑娘这是头一份了吧?收拾好房间,成靖宁气仍没消,让她们把晚膳送到房里来,才不和老流氓坐一处吃。   晚间的饭桌上只有萧云旌一人,连带伺候的两个丫头也不在,一旁的萧生埋着头很无奈。“夫人怎么没来?”萧云旌问道。   “夫人……在房里吃。”萧生回道,又补充一句说:“在楼下的客房。侯爷,您和夫人吵架啦?”   萧云旌看他一脸八卦的神色,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扣了一手指在他额头上:“能耐了啊你!一边儿去!”   不是说要他睡地板?怎么自己跑楼下睡客房了?萧云旌不管其他,自顾自的吃饭,不过哄媳妇儿这事他还真没做过,好像有些难呐。   江风微冷,客房内燃着火盆,成靖宁裹着毯子坐旁边烤火,和花月说着萧云旌的坏话。为以防万一,她留了花月守夜,又在门栓上加了铁链子,搬了一张桌子堵着。   花月见着她这幼稚可笑的举动,只在心里默默吐槽,也还好自家姑娘拿捏得住威风凛凛的镇北侯,也亏得才成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否则真是作死啊!不过这些应该拦不住侯爷吧?   “今晚你警醒些,任何人敲门都不许开。”成靖宁拿着一卷子话本说。   她哪里敢不给镇北侯开门?花月心里想着,嘴上只得应付道:“奴婢省得!夫人先睡吧,再看伤眼睛。”   “明天就到浙江境内了吧?”成靖宁放下书本,揉了揉眼睛,现已戌时末,却无半点睡意。   “是呀,奴婢听说苏杭一带的风光最是迷人,等有了空,夫人得带奴婢去好生瞧瞧。”花月扶成靖宁躺下,拉过锦被盖她身上。之后吹熄烛火,也在床边的脚榻上躺了下来。   还未出嫁时成靖宁每日早睡早起,现在每天都折腾半宿才躺下,这时候躺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么快就孤枕难眠了?成靖宁双手抓着被子想到,她不是恐婚吗?难道被萧云旌治好了?想到每晚自己饿虎扑食的模样,顿时觉得很丢脸。   闭上眼睛酝酿睡意,一边数着饺子一边骂萧云旌,效果良好,很快就昏昏欲睡。和她一样睡不着的还有楼上的萧云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认个错。到楼下客房门前,犹豫再三后才敲门。   他们两个闹,一干丫鬟小厮哪里敢安睡?花月一直清醒着,见成靖宁睡着之后起身去把拴门栓上的铁链子取掉,正欲推开桌子时听到敲门声,趁着月色看投影便知是萧云旌,怎奈桌子重,只好去开窗。   “侯爷这边。”花月探出半个头小声道。   萧云旌皱眉走了过来,要跳窗进去?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等花月让开后,他敏捷的攀爬进去,毫不拖泥带水。   看到堵门前的桌子,又气又好笑,真是孩子心气,帮着花月把桌子悄无声息的挪开。花月现在人机敏了不少,见此就闪了出去,不带半点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性格没变哈,现在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恋爱中的女人有点吵吵闹闹+幼稚。 第97章 老宅   关上门后, 萧云旌到成靖宁身边坐了下来。许是夜里冷的缘故, 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只有一丛黑发凌乱的散在枕头上。掀开被子一角,看到她眼皮动了动, 他就说时候这么早, 怎么可能睡得着?   萧云旌体热,手比她藏被子里的手还暖和一些。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再无其他动作。   成靖宁躺着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敲门声就醒了, 但一直装睡,想看萧云旌到底要做什么。等了一刻钟,不想他就干坐着, 除了握住她的手外一动也不动。   “你到底要做什么?”成靖宁先忍不住爬了起来, 哪知下一步就被人紧箍在怀中深吻着,眼睛也被他的手捂着,这分明就是!   “是我。”萧云旌将人揽入怀中,吻着她的额头道,“我觊觎你很久了,只是那时你还小, 想见你又没法子,只好半夜来找你了。”   夜色罩着成靖宁通红的脸, 羞得她心跳加速, 说不出一句话来。   “靖宁,你知不知道, 我等得多辛苦?”萧云旌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了上去。成靖宁被他亲得三迷五道,险些就要扒他衣裳了。她不是主动的人,看着也不嗜欲之人,但被眼前的男人一勾引,就情不自禁了。果真遇到对的人,一切婚姻上的恐惧都是能战胜的。   成靖宁终于稳住了躁动不安的手,问道:“为什么不到侯府来提亲?”   萧云旌本想顺势躺下,怎奈客房的床小,只好继续把人抱在怀里,微讽道:“我配不上你呀。我又老身份又不高还是武人,你愿意么?”说不在意是假的,他耿耿于怀得很。那晚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他只是个五品骁骑尉,身为商家嗣子哪怕是皇室血脉,也高攀不上永宁侯府。后来以军功封侯,但和有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的成家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此外她醉酒之后,的确和沈嘉月嫌弃过他。不过那时觉得他人可怕,不敢靠近而已,论心眼,她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也算不过,觉得这人城府深太危险。“我错了,你别提了。”成靖宁诚心道歉说。   “哼!”萧云旌轻哼一声,不接受她的道歉。   “如果没有龙擎苍插一脚,我就真嫁顾家表哥了,到时你又打算如何?”回忆起来,除了干过偷香窃玉这事,他好像没别的行动。而当时,两家在亲事上的流程都快走完了。   “当然是把你抢回来。”萧云旌眉眼一横,果断道,“这里太挤,我们上去睡。”   成靖宁的矫情劲儿又犯了,固执道:“不,这里暖和。”   “有我的怀抱暖和?谁冬日里每天晚上都往我身上靠?”萧云旌低头横她,她就仗着他惯着她是吧。   “没。”成靖宁笑倒在他怀里,最后还是乖乖的跟着上楼,捂一个被窝。   天亮后扬帆起航,天黑之前能赶到余杭。成靖宁趴在床上不想起,萧云旌就扶着人帮着穿衣裳,头发他不会梳,只得让花月进来伺候。   看着人没精打采的样子,花月便知上岸骑马赏春景的事泡汤了,瞧萧云旌神采奕奕的模样,再对比成靖宁,完全的两个极端,难道镇北侯会采阴补阳的邪术?   洗了把脸之后才清醒一些,用过早膳后就趴在窗边看两岸的风景。在路上走了半个月,现已是二月下旬,江南的春天来得早,暖风和春景熏得人心也醉了。   “你有回过余杭的宅子吗?”入城之后,沿途的房子多了起来。江浙的房子傍水而居,雕梁画栋,白墙黑瓦,和京城大不相同。   萧家在江浙有不少产业,后来落入太平郡王手里,现在大部分已夺回,一入浙江,萧云旌又开始忙碌起来。“回过几次,不过住得都不长久。”萧夫人在余杭的宅子长大,她留下的印记太浓烈,萧祖父和王老夫人不想触景生情,搬到京城后甚少回来,他也长大十六才到过老宅几次。   成靖宁好奇道:“老宅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像后世的晋商徽商那样,是一座很大的宅院。   “当年家里人少,房子和没搬进镇北侯府之前的萧宅差不多。不过是两层,院中的花圃种满昙花,还有几只散养的狸花猫和橘猫。我三年没来过,不知现在如何了。”萧云旌说,他对生母没有印象,记忆力最深的是午夜一院子盛开的昙花,还有传承下来的仇和恨。   二月初已递了信,留在余杭看守宅子的老仆早收拾好房子迎接少主人回家。天刚黑尽,萧云旌就带着成靖宁到萧府的大门前。夜色中看不清房子的本真面目,不过进门之后,并不觉得森冷。   房子是普通的民居,前门是一条极宽的巷子,屋后是不大不小的河,能行货船。余杭刚下过一场小雨,石板路上湿湿的,缝隙里没有一根杂草。守宅子的老仆姓米,年过六旬身体仍旧硬朗,指引着两人去正厅。   饭已经备好,是家常的江浙小菜,桂花糯米藕,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雪菜大汤黄鱼,并一碗莼菜汤。“米伯辛苦了。”萧云旌对萧家的老仆很是敬重。   “不辛苦不辛苦。”米伯忙笑道,看着他和成靖宁一脸欣慰:“少主人总算成亲了。”   “靖宁,这是米兴米伯,是当年跟着祖父走南闯北的老人了。”萧云旌介绍道,还有他的儿子儿媳,并四个婆子小厮。   “米伯好。”成靖宁礼貌地问好。   “夫人过奖了,我老头子一个,哪能卖老称长辈。”米伯推拒着道。   成靖宁并非有意客套,说:“米伯才是真的过奖了,在京城常听祖父念叨您,直说你不肯去京城是一大憾事。”萧老爷子念旧,逢年过节都会派人送礼回来,她也因此得知有这么个人存在。   江浙菜成靖宁吃着新鲜,用了一大碗饭,尤其那道糖醋排骨,很是下饭,莼菜汤不愧为江南一绝,很是鲜美爽口,由于贪吃就多用了几口。   原本回老家有几分凝重,萧云旌被成靖宁这一闹,也是没了脾气,端着一碗消食汤喂她:“又不是没吃过排骨和黄鱼,今天怎就这么稀罕?”这下吃撑了,高兴了吧?还有那道莼菜汤,一个人就喝了一半。   “府上的厨子做得没老家的好吃,一时贪了嘴。你别笑话我了,我还没看过老宅,等会儿你陪我逛一逛好不好?”成靖宁皱着眉头喝下消食汤,拉着萧云旌的袖子请求道。   “去吧,我也好久没看过老宅了。”萧云旌看她的眼神更是复杂,果然相处久了,仙女就成凡人了,不过他喜欢得很。   夜里的老宅很安静,从遥远山地挖来的山石铺成的地板有岁月风霜的痕迹,萧云旌提着风灯,向成靖宁介绍老宅各处的房舍。   和北边的大气阔朗比起来,南边的宅在更像矜持的闺秀,紧凑幽深,高屋建瓴,檐角高飞。宅子后边是河流,可打水可洗衣,能坐船四处游走。周边住的是富户,入夜之后,家家后门都挂着红灯笼,看上去还如过年那般热闹。   “下雨了,回去歇着吧。”春天的夜雨打在脸上,凉凉的。   成靖宁喝的汤多,走了一圈下来,肚子胀得不那么难受了。“好。”   “这么能吃,怎么一点都不长肉?”萧云旌怀疑她是兔子变的,药喝了一个月,一点不见成效。   成靖宁无奈:“它不长我也没法子。”身材干瘪,一如既往。   “真是没办法。”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萧云旌横抱起人,飞檐走壁的回到卧房。洗浴过后躺床上,听着雨声倒是好眠。   余杭风光好,有西湖有灵隐寺有钱江,萧云旌说着后几日的计划,他兴致勃勃,却发现怀里人没半点反应。   “竟然睡着了。”现在才戌时正点,未免也太早了。看她睡得香甜,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把她吵醒的冲动。   两人一个不用上朝,一个不用理家,到余杭老宅来纯粹为了游玩,加上春日好眠,两个都睡到大天亮才起。晚上没有亲近,成靖宁一觉醒来精神甚好。雨下了一夜,天亮后转晴,打开窗户后伸了个懒腰。   早点有莼菜羹,梅菜肉饼,虾饺,蟹黄包,成靖宁胃口大开,用了不少。不经意间抬头见萧云旌微笑着看着她,奇怪道:“你怎么不吃?这莼菜羹不错,快尝尝。”说罢亲自盛了一碗给他。   萧云旌自从圆了房之后,情话一天比一天说得顺溜,像背过情话大全一般:“夫人秀色可餐,桌上的早点怎及你十之一二?”   “看我不顶饱,还是多吃一些吧。”成靖宁红着脸,到他身边半靠着人的肩膀,夹了个虾饺亲自喂他。萧云旌很受用,吃了一个后示意她继续。   一旁的花月和锦绣低下头不再看,真是辣眼睛得很,现在镇北侯和她们小姐真是没眼看了,哪怕是成永皓和殷沅徽也没这么腻歪过,说好的高冷呢?难道她家小姐融化了冰山?   磨磨蹭蹭的吃完早饭,萧云旌今天准备带成靖宁去灵隐寺。现在春光正好,坐马车浪费,所以就骑马去。   回房换了一身齐胸襦裙,春天的鲜草绿和月光白,看上去很清爽,轻纱曼妙,彩带清扬,璎珞环珮。梳了倭堕髻,配了一朵粉白的蔷薇绒花,一枝浅紫色蝴蝶牡丹的流苏步摇,已让人移不开眼。萧云旌寻了一方面纱亲自给她戴上之后,才一起出了门。   出了余杭城便是一派田园风光,三月初的天气风光晴好,加上田间的桃李杏花,看上去更花团锦簇,如置仙境。田间水网密集,河水清澈见底,长着菱角、水草和莼菜。   走马观花的到灵隐寺,与京城的大觉寺很不相同,整座寺庙古木参天,香烟袅袅,云雾缭绕,庙宇宏伟宽敞,建筑巍峨高耸,几百年的沉淀下来,仿佛一砖一瓦都有经书的缱绻,神佛的灵性,映在山水之间,仿若佛主手中的净莲。   收起嬉闹之心,缓步拾级而上,在佛前抛却一切世俗杂念,虔诚的叩拜敬香。成靖宁先拜完,看萧云旌时,发现他还跪在菩萨前祈求着什么。寺庙历史悠久,占地极大,两人参拜了整个下午才参观完这座古刹。   “你跟菩萨求了什么?”出了寺庙,成靖宁忍不住问道。   萧云旌扶她上马,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还有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了,成靖宁笑道:“不说就算了。”   成靖宁爱吃鱼,晚间饭桌上有清蒸的鲈鱼,松鼠鱼还有熏鱼,白日里在外走了一天,晚上扒了两碗饭,萧云旌在一旁帮着剔刺,玩笑道:“别吃太多,小心又积食不化。”   成靖宁囧得脸红,这人是打算揪着她的小辫子嘲笑她一辈子?“才不会,我今天走得路多,得多吃多长肉。”   “那多吃一点。”最近几顿常吃鱼,他剥鱼挑刺已十分娴熟,剔去大小鱼刺后,把一大块鱼肉放他碗里。“我晚上帮你检验一下是否有成效。”他说得很小声,成靖宁听完就脸红了。   春天里一切生物蠢蠢欲动,哪怕隔了老远,也能听到猫嗷嗷的凄厉叫声。晚饭后没多久人就被拖上床,萧云旌今天格外热情,压着人口勿遍她全身。回京城后,成靖宁养得极好,虽然一如既往的瘦,但人白了不少,莹莹如玉,滑如凝脂。更兼她生得腿长腰细,貌美若仙,更让人把持不住。   “好像有一点效果了。”萧云旌检查后说道,一轮过后,又将人压在身下,俯视着面若桃花的妻子,“你不问我求了什么吗?”   挺进去之后才道:“所以我们要多努力才可以。”成靖宁被他撩拨得不行,早已是意乱情迷,哪里还管他说什么。   她体力好,两个胡天胡地的闹了半宿,身上腻得不行,只好由萧云旌抱去沐浴。看他一脚踩在白日里穿的衣裳上,成靖宁心疼得不行。   萧云旌看她财迷的样子笑道:“一件衣裳而已,想要多少都给你买。”   “你真败家!”虽然很感动,但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第98章 游湖   原本计划游湖, 却不得不取消了, 除了起迟之外, 亲戚也来看她了。除上回痛过之后,便再也没有腹如刀绞的情形, 但行动不便, 只好在老宅里待着。正巧萧云旌要处理这边商行生意的事,加上他是副使,歇息了几日得去巡盐御史那里报道,一起查盐务一事, 是以倒两不耽搁。   成靖宁是个闲不住的,不能出门便参观萧府。白日里才得以窥探它的全貌,整座房子由山石青砖砌成, 影壁、房檐的木雕和顶上的小兽等, 雕刻得栩栩如生,还有镂空的花窗,随处望去,都是一副精妙的画作。老宅不大,也不奢华,但修筑得很精致文雅, 没有暴发户那样俗气,恨不得用金子堆砌。米伯作为解说人细细的为她讲解府上各处的故事, 成靖宁认真听着, 问起萧家在此地的其他亲戚。   原来萧祖父是余杭萧家的旁支,原本家里亲戚众多, 但他却生得可怜,年幼之时父亲战死边疆,寡母带着他过活。孤儿寡母遭人欺,萧家那些黑心的叔伯侵吞了他父亲的家产,母亲的嫁妆被霸占后又被赶出家门,之后人改嫁到外地再也没回来过。   后来萧祖父争取到几两银子之后离家出走,十三四岁就开始混漕帮,之后逐渐有起色。手里有钱后走通官府那条路,开始做起了盐商,两条路都幸苦,但萧祖父厉害,攒下不少钱财。之后萧家其他人找上门,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更气人的是,那群黑心的为了占萧祖父的家产,竟使手段给萧祖父下了绝育药,如此萧祖父就和主家那边决裂,老死不相往来。尽管被发现得早,但多少有损害,求医问药数年,才得了一个萧夫人。萧家家大业大,加之只有一个女儿,是以夫妻两个百般宠爱,养得不比京城里的公侯小姐差。   萧祖父和王老夫人原想招个上门女婿,和女儿一起继承家业,愿意入赘的要么贪图萧家家财,要么没什么本事,有几分本事的又不愿上门受气,是以挑来选去,一个也没选中。最后太平郡王上门,加上和舒太妃一起说得天花乱坠,萧祖父一时糊涂就把萧夫人嫁了,哪知竟把她送上死路。因此到最后,无论花多大代价,萧祖父和王老夫人都要把萧云旌带离太平郡王府。   米伯看着萧夫人长大,在世时一直将她当女儿看待,得到噩耗,也是痛心疾首。提起太平郡王,此时他依旧恨不得将其剥皮吃肉。   萧夫人的院子保存完好,一应摆设如同往昔,院中的花圃里种满了昙花,因时常有人打理,现在涨势颇好,有欣欣向荣之势。内里一尘不染,和预想中的清冷不同,摆了古琴,棋盘,书架上有很多书,不亚于萧云旌京城的书房,桌案上放着一个青瓷美人觚,内里插着一束新鲜海棠。   闺阁内的床铺,窗帘和桌布等,皆是粉嫩的颜色,正北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已经发黄的画,画里的人赫然是萧夫人。她是爱笑之人,成靖宁见过的遗像,无一不是她明媚的笑容。看过萧夫人的闺房,成靖宁心思沉重,连带正午用饭时也焉焉的,太平郡王那家子,绝不能让他们继续喝着萧夫人的血逍遥。   后几日萧云旌忙于俗务和公务,早出晚归的见不到人影。进入三月之后,正是莼菜产出以及吃河鲜的季节。成靖宁在府中几日持续情绪低落,米大嫂邀请她出门踏青,去望山湖那边游玩。   莼菜鲜美,成靖宁想着在京里的长辈,便想着送一些余杭的特产回去,是以换了一身布衣后,带着花月叫上萧生出门。她带着碎花头巾,换上青色的碎花衣裳,扎着两条辫子,往湖边一站,倒像个江南少女,俏生生的,媚得很,在一群妇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望山湖原本是低洼的湿地,后来拦截蓄水后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养着河虾河鱼鳝鱼泥鳅,种着菱角、莼菜和茭白。看着捞上船的肥鱼和新鲜莼菜,成靖宁当即让萧生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想着萧云旌最近忙碌,买了一尾肥鱼并一些新鲜湖鱼泥鳅回去,亲自下厨给萧云旌做一顿吃食。   附近稻田桑林成片,离天黑还早,成靖宁主仆三人跟着去米大嫂的娘家用午饭,中午杀鸡宰鱼,做了一桌子农家菜,她并不嫌弃,招呼着花月萧生一起坐下吃。下午又跟去桑林摘桑叶喂蚕,在乡下待了一天,总算扫清几天累积的郁气。   酉时骑马回城,成靖宁让萧生明日去买画具回来,萧祖父和王老夫人多年未回老宅和家乡,她想把这边的景致画下来带回京给两位看。   晚间萧云旌回府,成靖宁刚好端上最后一道红烧鳝段。“身上没好,怎么就碰生水了?”   “东西都是秋娘准备好的,我不过加工而已。累了一天,快坐下吃吧。”成靖宁把人按在桌前,递上筷子请他品尝。   萧云旌将信将疑,不过成靖宁厨艺好,止不住夸了几句。“等我忙完,带你去游西湖。”   “查得还顺利吗?”成靖宁甚少管他公务上的事,不过看他披星戴月的,着实辛苦得很。   “你夫君我往那边一站,那帮子人哪敢阳奉阴违?”萧云旌自嘲道,“活阎王”的名头他自己也听过,民间那些哭闹不止的小孩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不会再闹,想起之前成靖宁怕他的模样,顿觉她现在胆子肥了不少。   成靖宁笑道:“难怪陛下要派你来。”这震慑效果着实不错。   后几日天气晴好,东西买齐全之后,成靖宁开始动笔画萧宅,整体的,局部的,连成片的,一笔一划,逼真神似。   等萧云旌忙完,她的画也画完了。此番今上查江浙盐务,抓了几个贪官,重新换上一批务实的官员,加上此地有海贸的重要港口,东西贸易是块肥肉,也抓了几个蠹虫。不过此番功劳最大的是巡盐御史,萧云旌这个副使除了震慑之外,没起多大作用,是以收尾工作就交给御史去完成。   自古西湖是文人墨客喜爱之地,写下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上一世成靖宁慕名到西湖玩过,不过年节时期已不能用游人如织来形容,出门看的不是风景,而是人人人人。现在的三月中上旬春光最是明媚,虽是踏青的好时节,人多但不到人山人海的地步。   今日出门,成靖宁梳了十字髻,只在髻上配了一朵紫红色山茶绒花,穿了一身对襟齐胸襦裙,藕荷色的窄袖上襦,橙红色的烟霞纱质长裙,系着蓝绿色的绸带,外罩一件紫色纱衣,配着一方粉紫色烟纱披帛,更衬得她体态修长袅娜。   上次萧云旌踩脏她的衣裳,之后买了数匹丝绸锦缎回来,又请了余杭城里最有名的绣娘给她做了几套襦裙,齐腰,齐胸的,交领的,直领的,应有尽有。   “如何?”成靖宁装扮好后,在萧云旌跟前转了一圈。   “夫人穿什么都好看。”萧云旌看她笑得明媚,也笑道,“又长个了,明年得做新的。”   成靖宁到跟前挽住他的胳膊道:“又要劳烦夫君破费了。”   骑马在湖边走了一阵,过了断桥残雪之后到了白堤,堤上杨柳翠绿,桃花如面,湖面的画舫更是歌舞笙箫,笑声不断。到小船停靠的码头,主仆四人包了一艘小船游湖。成靖宁喝着龙井看外面的湖光山色,想起萧云旌擅吹箫,央求他吹奏一曲行乐助兴。萧云旌敌不过她,只好顺从。   箫声呜咽,不过经萧云旌之口后,便添了几分雄浑壮阔,明明周遭是山温水暖的江南,偏生有生在塞上之感,把周遭的靡靡之音都压了下去。成靖宁想着若是成芙宁在此,定会弹奏一曲平湖秋月。   湖上画舫上多是余杭城内的公子哥儿,或富贵或有权,身边无一不带着色艺双绝的名伎,原本弹琴听曲,又美人在怀,加上这般的湖光山色,很是舒畅惬意。不想原本的柔音乐曲被一阵箫声扰乱,纷纷探出头来张望。   原以为是哪家擅箫的伎人,不想却是一玄衣男子在吹奏,而带了面纱的女子却捧着脸倾听。虽看不见她的脸,但从她的眼睛、气度和身段来看,是个美人无疑。   因夫妻两个换做寻常富户的装束出门,加上带来的人少,便以为是普通游湖的游人。画舫和小船碰一起后,身着锦衣的贵公子邀请萧云旌和成靖宁到舫上一聚。   萧云旌知晓这帮公子哥儿的德性,冷冰冰的拒绝。不想那人见着成靖宁,未见着容貌已惊为天人,调笑着萧云旌从哪里寻来美人助兴,说愿用身边的三位美姬做交换。   “世子误会了,她是在下明媒正娶的夫人,而非城中或扬州包来的伎子。今日携妻出游,就不打扰世子雅兴。”萧云旌收起竹箫,冷冷地道。   “你认识我?”被萧云旌称作世子的男子已自来熟的走了进来,他盯着萧云旌看了一阵。随行而来的人比他嚣张,见萧云旌这番不敬的态度,当即狂吠道:“既然知道我们世子,还不快乖乖把那女人交出来!”说着便驱使家将来抢。   成靖宁隔得近,三两下把扑过来的人撂进湖里,拍拍手道:“真是人离乡贱,什么人都能欺负到我头上。相公,你说我们要不要到御史大人那里支会一声,让把吴越王府下人强抢人?妻的事也报到陛下那里去?”   萧云旌冷眼一扫,赶人道:“世子请回吧,萧某不奉陪了。”   吴越王世子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被萧云旌的气势吓退,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画舫。   “我就说为什么这么嚣张,原来是吴越王世子。”成靖宁说道。这位世子的名声她听过,当年王妃进府后多年不曾生育,求医问药许久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起名为麒,平日里骄纵宠溺得很,让他成为江浙一代最有名的风流纨绔之徒。   萧云旌听她话里有话,问道:“遇到过?”   “在府里憋闷几日,前几天跟米大嫂一起去乡下踏青,采桑的时候遇到了。还说让我跟他回府,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能穿金戴银。我说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他还当我撒谎骗人,要强带我进王府,如果不是萧生把人赶走,指不定你就得闯吴越王府了。”昨天发生的事她没告诉萧云旌,反正待不了多少天就回京城了,成靖宁撑着下巴,惆怅着不解道:“想不到今天又遇到了。我每次出门,怎就这么不顺?”   “怎么不告诉我?”萧云旌问道,眼睛看向萧生,萧生被吓得低下头解释道:“夫人不让说的。”   “要回京城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让萧生说,你别怪他。”成靖宁把衣襟理顺了,问萧云旌说:“侯爷,我看起来很好欺负么?”   “有我在,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除了他之外,“寻个最近的地方靠岸。”被吴越王世子搅了兴致,萧云旌没了游湖的兴致,正巧又快到正午,到附近寻了一家酒楼用午膳。   回到一堆美人中间,才觉丢面子,刚想找回场子,被随行的一名侍卫提醒,说那是镇北侯。“镇北侯?”他怎么不知道。   “最近镇北侯和巡盐御史在查江浙的盐务,把这边的官场搅了个天翻地覆,也只有世子爷您不知道了。”侍卫低下头道。他家世子爷最爱风花雪月,诗酒美人,于俗务上的事半点不关心,若不是占了个嫡子的名头,世子的位置还轮不到他来做,就像这次,依旧在外面郊游赏花,整天歌舞笙箫,富贵闲适得他们这些下人都看不过去。   “那那位戴面纱的美人就是当今皇后的嫡亲侄女成靖宁了?”赵麒摸着下巴问道,今上登基后,他跟着吴越王进京参拜新君,见到成宜惠便觉是仙女下凡,魂牵梦萦了许久,只可惜那是当今皇后,只可远观靠近不得。既然是嫡亲侄女,容貌上不会差,也不知能否与昨日那位采桑女相媲美。“去望山湖桑林镇的人回来了吗?”只可惜昨天带的人少,被美人逃脱了。 第99章 生辰   看他露出痴迷神色, 长随的心突的就是一紧, 忙劝道:“世子, 您可千万别做糊涂事!去桑林镇的人回来说,那正是镇北侯夫人, 昨儿个正好在那边采桑踏青。镇北侯是什么人您又不是不知道, 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啊!不然陛下也不会让他做副使,跟随梁御史来查盐务了!”听说前几日萧云旌只往公堂上一站,就骇破了一堆人的胆,哪里还敢耍花腔?   萧云旌的名头他听过, 什么活阎王,不过也是普通人一个。他是宗室王爷,还怕一个二等君侯?昨日衣着朴素的采桑女的容貌和今日衣着华贵的蒙面美人重合在一起, 那是何等风姿, 只是郎君有意,罗敷有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赵麒现在无心再听看歌舞,半躺在软榻上遗憾地叹气。   中午在楼外楼吃正宗的西湖醋鱼,还有蜜汁藕、莼菜、鱼羹、龙井虾仁等特色名菜。花月眼馋,成靖宁让店家新开一桌, 让她和萧生也坐下吃美食。碰到吴越王世子后,萧云旌脸色一直不好, 成靖宁只好主动哄他, 帮着夹菜,剔鱼刺和盛汤。   “不过是只乱飞的苍蝇而已, 为这种人搅了兴致不值得,快吃菜,本地正宗的醋鱼。”成靖宁夹了一块鱼腹肉给他。   “夫人说得对。”萧云旌看她使出浑身解数哄他,总算给面子的露了个笑脸。   “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出来一个月,萧云旌公务办得差不多,怕是等不了几日就要回去了。   “四月启程,刚好赶回去参加太子大婚。”现在三月十一,还有近二十日的假,他忙碌了几十年,突然闲适下来似回不到整日拼杀的时候。不过这样也挺好。   “那后几日有什么打算?”还是去郊游踏青,余杭的风光她还没看多少。   萧云旌看着她目光灼灼,说:“我们有大事要做。”   到晚上成靖宁才明白萧云旌说的大事,子嗣的确是大事,看他这么卖力这么投入,更不好意思拒绝,尤其,他的胴体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想起最初之时他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是这么的郑重其事,唬得她一愣一愣的。   忙完公务后,萧云旌便投入如火如荼的造人大业中,之后每日早睡早起,戒酒戒躁,舞刀弄枪的强身健体。成靖宁原本对生孩子这事有些膈应,不过看他这么努力的做一个好爹,也只得跟上他的步子。现在不是忙碌的上一世,嫁为人妇后没什么事做,想着还是先生一个交差。   幸好不在京城,闲适的老宅下人不多,又知道他们新婚来游玩儿,老仆们也随主子去,小两口怎么胡来都可。成靖宁忙得不可开交,每日把所有精力都用去对付萧云旌,哪还管苏杭胜景和觊觎她的吴越王世子。   不过想着回来一趟不容易,成靖宁讨价还价一番后,终于让萧云旌陪她出门再游一次西湖。总算这回没出什么事,尽兴的游了一次。回府之前问起赵麒来,萧云旌只冷冷的说他现在自顾不暇,吴越王有好几个样样出色的儿子,只有嫡子最不成器,也最不像他。若不是看在是嫡子的份上,吴越王早就将其踢出王府。   “你使什么坏了?”成靖宁只看他神色,就只是他背后在搞鬼,照他这记仇的性子,不可能没动作。   “报仇怎能叫使坏?给他一点小教训而已。”萧云旌光明磊落道,比三月的阳光还正。   成靖宁看着无所谓的样子,深觉当初得罪他,被报复得已够轻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得罪小心眼的男人。   萧云旌摩挲着她的手背,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想什么?又失神了。”   成靖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每每露出这个神色,便知道他开始耍心眼要害人了。“我在想,还好没得罪你,否则真要被生吞活剥了。”半真半假,她的演技也炼出来了。   “你把我得罪得可狠了,要用一辈子还债知不知道。”萧云旌把人拖揽入怀中,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现在是白天!还在湖上,你注意着点!”成靖宁被他一双不安分的手臊红了脸,低吼着让他注意形象,顾子衿说得没错,男人都一个德性,无论人前再正经,都掩饰不了一颗颜色不正的心。   “你脑子里整天想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是那种不分场合的人吗?”萧云旌见她急了,轻声嘲讽着道。成靖宁脸又刷的一下脸红了,她果然太天真了。挣扎着站起来,负气走出船舱到船头上吹风。   一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一个未成形的生命裹挟着红流汹涌而来,萧云旌最近体贴得很,亲自去熬了红糖水给她喝。“别灰心,继续努力就是。”   成靖宁趴着,好一阵无语,他说得太轻巧,仿佛是吃饭穿衣那么家常,一点都不脸红,只得把红糖水喝了。又恰逢她生辰,萧云旌最近闲得长蘑菇,还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碗长寿面,加了木耳,油菜,香菇,鸡蛋、胡萝卜和肉末。   “看不出来你手艺这么好。”成靖宁坐桌前说道。木耳香菇胡萝卜都切成丝,大小长短厚度一个样,和多年掌勺的大厨刀工差不了多少,细看肉丁也切得很均匀,不愧是常年拿刀的人。想着山里过夜那次从他随身包裹里翻出来的一大堆东西,顿觉他很会享受。   “那是,以后每年都给你煮。”萧云旌见她迟迟不动,拿过筷子夹了切成两半的卤蛋喂她。   成靖宁感动得一塌糊涂,抱着人的肩膀干嚎了几声:“相公,你对我太好了。”   萧云旌现在算是明白她,惯会逢场作戏,偏演技拙劣,一眼就能看穿,“要报答我就把身体养好一些。”   成靖宁止住假哭声,把已经快流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这人怎就不懂风情呢?再者,她明明体力已经很好了,偏他还嫌弃,要是一般人,哪经得住他折腾?夺过筷子自己把长寿面吃了,过后犹不解气。   萧云旌拿巾帕擦她的嘴角,说:“跟我来。”   “做什么?”手被他拽着,挣脱不掉。   是萧夫人的院子,暮春时节满园绿意,成靖宁跟着萧云旌到婆母的闺房,见他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匣子,打开后金光璀璨,晃得人睁不开眼。细看之下,有样式各异的步摇,簪子,发钗,华胜,绒花,花钿,梳篦等,还有手镯手链等物,装满了整整一匣子,很别致,哪怕是许多年前的东西,现在看来也不过时,放珍宝斋依旧会是抢手货。“是婆婆的东西?”   “母亲爱美,在世的时候打了许多首饰,说一半给自己,另一半给女儿。不过女儿没有,给儿媳也是一样,你拿去吧,放在老宅也是积灰。”萧云旌说,萧夫人带走的那一半,还在太平郡王府,兴许早就被卖了。   “婆婆生前一定是个精致的人。”成靖宁拿起金累丝嵌红宝石蝴蝶步摇,很鲜亮的颜色,样式很精巧,“那我这回可赚了。”   萧云旌问起她小时候过生辰及因故早产一事,成靖宁拿起玉兰花银钗,说:“听爹娘说那天晚上天气不好,电闪雷鸣的很吓人,之后一道闪电劈中门口的一颗大树,我娘受到惊吓,然后当夜就生了我。”每一样首饰都很漂亮,看过之后放回匣子里装好了,让水袖细心捡着带回京城。   原来如此,他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东西是否收拾妥当了。“还在收拾,等五天后就能启程了,二嫂快生了,嘉月肚子也大了,她还说要和我结娃娃亲。”只是还不知道她的儿子女儿什么时候才来。   萧云旌很果断地拒绝:“别结。”   “为什么?”无论是沈嘉月还是高瀚都很不错,搞不明白他为何嫌弃。   “高瀚和沈嘉月都傻,生不出聪明的儿女,我们萧家要聪明的。”萧云旌毫不掩饰对那对夫妻的嫌弃,尤其沈嘉月这个大嘴巴,在他背后说他坏话。   不过成靖宁关注的却是:“这么说我很聪明了?”   “嗯。”萧云旌勉为其难地点头。   一路顺风顺水的北上,走走停停,或吃或喝或赏景,总算在四月二十那日回到京城。侯府人少,王老夫人一见到人就挽着成靖宁的手道:“可算回来了,你们不在家里可冷清了。”   “我只顾在外玩儿,倒忘记在祖母跟前尽孝了。以后一定补上!”成靖宁贴着王老夫人的肩说道。   “就你嘴巴甜。”王老夫人轻捏成靖宁的脸颊笑道,又说起她送回来的莼菜和河鲜,直道还是江南好。成靖宁扶着王老夫人到宣德堂,说起萧家老宅的事,把她画的画拿了出来,展示给两位老人看。   “许久不回去了,老宅还和当年一样,不过附近倒是变了不少。”萧祖父看着画感慨万千,那里是他最割舍不下的家乡,也是他最不愿回忆起的伤心地。   “我还带了一娄新鲜莼菜来,今晚做莼菜羹。”到余杭走了一趟,她对此菜爱得不行。   陪着说了一阵话,王老夫人让她回房歇一歇后过来用膳。到嘉祉院,水袖和墨竹两个早就翘首以盼,对出门走了一遭涨了见识回来的花月和锦绣羡慕得不行。甄妈妈则拉着人上下打量一阵,直言她丰润了些,又长高了。不过最关心的还是她的肚子,得到预料之中的消息,还是一阵失落。   “不急,侯爷说等十七了再生养也不迟。”相处这段日子,成靖宁总算明白萧云旌的苦心,催生是假的,想和她和谐才是真。   “侯爷虽说不急,但夫人你也得上心,老夫人可是盼着呢。”要真等一年,万一长辈往房里塞人怎么办?到时就得不偿失了。   “可这事不是我说了算,还得看缘分。”提起这事,成靖宁顿时焉了一半。   “妈妈当真不必着急,靖宁年纪还小,身子骨没长开,无论对孩子还是她都没好处。祖母和祖母那里我已经说过了,他们也是同意的。当年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年岁也不小了。”萧云旌进门后说道。成靖宁对他感激万分,她说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他一句话,果真甄妈妈闭了嘴不再提。   成靖宁对王老夫人愧疚得很,想着以后要加倍报答她老人家。晚间用过饭后,在宣德堂凑趣说了一阵话后回房。后天萧云旌才上朝,不过回来之后得尽早习惯,是以当夜就歇在外书房处理事务,在江南闲了这么久,京里的事都堆积上了。本着一个贤妻的责任,成靖宁陪他到子时才歇下。   次日一早收整好了回永宁侯府,又恰逢休沐,成振清和成永安等都在。看着在苏杭游了一圈回来后的成靖宁,都暗自点头,萧云旌的确是个靠得住的,成靖宁嫁她,后半生也有了依靠。   拜见过成振清后,成靖宁风风火火的往琼华院赶,一见到头发花白的沈老夫人就一头扎了进去,“祖母,您可把靖宁想坏了。”   一旁的花月拆台说:“哪有,姑娘在余杭那边都乐不思蜀了,还说以后要在那边养老。”   “怎么说话的?”成靖宁瞪了花月一眼,却并不生气,问昨天送回的江南特产能入口否。花月笑眯眯的躲到水袖身后,不再抬杠。   沈老夫人握着成靖宁的手,搂着她的头道:“我看你就像乐不思蜀的样子,还不许人说实话了。”她现在的模样,才是新婚过得顺遂的样子,笑容明朗,人越来越媚。在侯府时,请了京城诸多名医调理,却依旧纤瘦,现在总算丰腴了一点,比闺中时要滋润许多。   “在余杭过得如何?”沈老夫人问道。   “极好极好,侯爷忙完公务后带我出门游湖赏花,拜佛踏青品江南美食,那边的景致与京中大不相同,祖母您以后一定要去余杭看看。送回的莼菜您吃着如何?我跟着老宅的厨娘学了一手,等会儿做莼菜羹给您品尝。”在老宅闷家里的时候多一些,如果没有她一番恳求,萧云旌绝不肯出门。 第100章 敬佩   成靖宁三句不离吃食, 沈老夫人听后笑骂道:“还是那么贪吃, 小心吃成胖猪。”   “不会, 侯爷说我胖一点才好,我说我吃不胖, 就让闻大夫开了一大堆调理的药和补品, 我现在闻着药味都难受。”成靖宁抱怨着道,现在萧云旌最爱干的事就是喂她喝药,哪怕再苦他也愿先尝一次。   “你呀。”沈老夫人笑道,现在儿孙都过得幸福美满, 她心里的空缺算得上被填满了。   陪着沈老夫人说说笑笑一阵,到午时初刻,成靖宁换了一身衣裳, 亲自下厨为沈老夫人做了一道莼菜羹。侯府女眷正午都在琼华院用午膳, 尤其殷元徽,见到人总要打趣她几句。   “还是我们靖宁有本事,镇北侯那么冰冷刚硬的人,也被调?教成绕指柔。”殷元徽和成靖宁相处的时日不多,但她能看到她身上明显的变化。尤其成永皓刚才和她说悄悄话,他说萧云旌看人的眼神从没这么温柔得快滴出水来过, 往日里都是一张讨债脸,这才几个月已和气有温度多了。   不过成永皓现在很纠结, 到底该怎么称呼萧云旌, 叫妹夫吧,他官比他大, 年纪比他大,可叫大哥吧,又觉着别扭,最后只好叫侯爷了,这些都是他们夫妻两个的私房话。   “嫂嫂别取笑我。”殷元徽的声音不高,但正好都落入成靖宁耳中,闻言又一阵脸红,只好帮着盛了一碗莼菜羹,“尝尝我的手艺。”   姜清漪快临盆,正午没来,成芙宁刚诊出有了一个月身孕,在勇毅侯府养着也没回来。是以午宴的饭桌上只有四个大小老少妇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殷元徽舀了一勺品尝,夸道:“难怪过去嘉月总到侯府来寻你,便是我晓得了也来蹭吃。现在可是萧侯爷有口福了,我们靖宁真能干。”   说说笑笑的用过午膳,到轩廷院探望过姜清漪后,成靖宁午歇时待琼华院就赖着不走了。沈老夫人无法,只好由她去。在这边,成靖宁才知道大夏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据说赵妙姈到大夏王庭之后,因生得貌美的缘故,便被老夏王强横地夺了去。她是个烈性女子,不堪此屈辱,又一心想着龙擎苍,反抗之时失手用金簪子刺死了老夏王。不过消息已被大夏那边封锁,龙擎苍现已即位为夏王,对外宣称是波斯那边的刺客混入安定公主的陪嫁中,伪装成中土人,杀死了老夏王。   龙擎苍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死王庭中的波斯宠妃极其孩儿,雷厉风行的处理掉一干政敌,坐稳了王位,而他尝到互市带来的甜头之后,继续和大祁这边保持着互盟友好的关系。   “你姑母担心有变故,就在安定公主陪嫁的宫人中安插了自己人,消息就是她递回来的。那人还说,真相是这整件事都是龙擎苍策划的。他上有有权有势的叔伯,下有年富力强的弟弟,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在他势力大增之后,开始被老夏王忌惮,后来又听信波斯宠妃的蛊惑,想把王位传给波斯宠妃生的儿子,为了以防万一,就先下手为强。说起来,他这一招倒走得妙,安定公主也是个不简单的。”谈及远在千里之外的斗争,沈老夫人心有戚戚焉,又庆幸着当时萧云旌出手救了成靖宁,否则成靖宁可能小命不保。   成靖宁听后啧啧称奇,不解道:“安定公主这么厉害,为何当初要死要活的?”还搞得龙擎苍心烦要换人,险些把她牵扯进去。   “那是大夏,西北蛮夷,哪怕安定公主再厉害也是一介弱女子,也会害怕。你见过史书上那些和亲的女子,有哪个是笑着去的?我也打听过粤西的太平郡王府,那位安定公主在王府里可不得了,论手段论容貌,可是无人能及。不过没有个好出身,正妃不喜她,又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和不受宠的亲娘,还有那么个父亲,可不就被推了出来?现在看来她到那边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在郡王府算是屈才了。”萧云旌到底出自太平郡王府,为着成靖宁,她可是好生把那一家子的底细探了个清楚。   “天意如此。”成靖宁听完沈老夫人长长的一段话,对安定公主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这样的人才适合做外交工作。想不到太平郡王那么个窝囊懦弱的男人,竟然生出两个怪胎,基因这东西,果然让人捉摸不透。   打探太平郡王府,自是少不了当年萧夫人的事,即便时隔多年,沈老夫人探清内?幕之后,也气愤异常,两相比较起来,成启铭好像也没那么遭。“对那边镇北侯是怎么打算的?”   “他说他会报仇,但不是现在。总之以后不管他做什么,我都支持。”就是让她拿刀去砍太平郡王和舒太妃,她也是愿意的。   “你相公也是个不容易的,你现已嫁了他,就要好好和他过一辈子。”沈老夫人现在对这个孙女婿越发的佩服,又耳提面命的提点了成靖宁几句。   在永宁侯府待了大半日,回镇北侯府时成靖宁看萧云旌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重。萧云旌见她如此,却不太喜欢,“以后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为什么?”成靖宁追上去挽着人的手问道。   “你刚才的眼神,就像瞻仰某个先贤烈士……”萧云旌一直很介意这件事,不就大了快十岁吗?他又没做梨花压海棠的事。   成靖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我就是觉得我相公好不容易好厉害,我现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用投地,投我身上即可。”萧云旌轻笑道。   污!成靖宁在心里吐了个大槽,不过遇到了就得受着。   回府之后,萧云旌就像上一世赶作业的小学生一样,一头扎进书房,成靖宁主动作陪,被他义正言辞的拒绝,说她在他跟前晃影响他进度,如此一来她只好回嘉祉院先歇一阵,之后让水袖和花月备礼,明天去勇毅侯府瞧成芙宁。再之后到厨房准备晚上的菜,安排好后到宣德堂陪王老夫人寒暄看账本。   晚上萧云旌没回来一起用饭,成靖宁亲自提着一食盒吃的前去慰问,本想叮嘱他别太累,就被人赶了出来,还说今夜不回后院睡,看来是昨夜没写完。   向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后,正准备抬脚离开,哪知就被人从背后扛了起来。成靖宁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你做什么?!”   “不是想为我分忧解难吗?”萧云旌扛着人到歇息处的行军榻上,拉上推拉门,把窗户一关,脱了衣裳压下来。   等他折腾了两回后,成靖宁早没了力气,问他作业做完了没,再来一回就要人命了。萧云旌侧躺在她身边,撑着头看她,说的和她问的差了几千里,“养了三个月,初见成效。”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扯过薄毯捂着推人出去办公,这人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萧云旌这回听话,捡起地上的衣裳披着就开了门出去。   这?果真是拔哗无情的人。等恢复些许后,成靖宁才穿戴整齐的出来,桌案上剩着残羹冷炙,显然是刚才风卷残云过,亏得那碗当归鸡汤她让厨房熬了半个下午。收拾了东西离开书房,天已黑尽,等门外的花月正坐在回廊的横椅上,靠着廊柱打瞌睡,身上披着一件男式长衫。   花月半睡半醒间听到开门的声音,揉了揉眼睛后见到成靖宁,说道:“夫人你总算出来了。”   成靖宁脸色不自然的把食盒给她,“你把东西提回厨房去。”   “哦。”花月现在知道不该问的绝不问,顺从的接过食盒先走一步。   成靖宁正了正脸色,顺着一路红火的灯光回了嘉祉院,沐浴时让人多备了一桶热水。洗浴后拿着木盆洗肚兜,把萧云旌那头禽兽骂了个狗血淋头,她亲手做的,平日里最喜欢这件,竟给弄得这么脏,还不许扔了。当初还以为是正人君子来着,现在想起来真觉得自己眼瞎。   萧云旌在外书房处理公务到丑时,成靖宁在内院一直好眠,今晨上朝的上朝,出门的出门,两个都起得早,先将人送走之后,成靖宁和王老夫人告别后去往勇毅侯府。   初次登门,成靖宁看着侯府大门感叹,不愧是百年的老牌侯府,嫡脉人丁少,但侯府的气派丝毫不差,进入内里,一切都井井有条,目之所及,富贵殷实,俞致远果真是个富贵乡里长大的。也不知罗安宁脑壳长了什么包,好好的侯府不要,去争取一个必须奋斗数十年的翰林,现在看成芙宁过得这么好,必是在王府吐血吧?   侯府即将添丁,即将升级为太夫人的窦氏笑得一脸灿然,直夸成芙宁名字起得好,芙,可不就随了福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见着笑容爽朗的老夫人,成靖宁是信的。不过看戴夫人时,她笑容就勉强了许多。见过两位长辈后,成靖宁到成芙宁的住处说话。   她现在是整个侯府的宝贝,窦老夫人把身边所有得力的媳妇婆子都送她身边来伺候,还花高价请了京城最富盛名的妇产大夫常驻府上,为她安胎养身。成靖宁见到成芙宁时,人正被左右的婆子叮嘱要躺床上静养,烦躁得不行。   “你这边好大的阵势。”成靖宁目送一干媳妇婆子离开后才对成芙宁说道。   成芙宁自怀孕之后这不许吃那不许碰,好似她就是一盏纸糊的风灯,一吹就破,正是烦闷的时候,见成靖宁笑她,当即不客气的反击回去:“等你有的时候瞧吧,王老夫人保不定比我祖母还劳心劳力。”   “不笑不笑,我说真的,你这是养胎,又不是养病,怎地就这么娇惯?”成靖宁理解窦老夫人即将做曾祖母的心情,但这也太过了。   “唉,祖母好心,说头三个月最是重要,让我躺着最好别下地,得养好了生个胖娃娃,整天给我进补。我又不好拒绝她老人家的好意,但这么养着着实不是法子。安大夫也劝过她,可她老人家就是不听,我在房里都闷坏了,要不你让闻大夫过来帮我劝劝吧。”成芙宁等身边只剩自己人后,当即掀开被子下床,在成靖宁身边坐了下来。   “我回去就和闻大夫说一声。”好心有时会办坏事,成靖宁虽没生育经验,不过也知道养得太娇气对大人小孩都不利,正常的养法该是殷元徽那样的。   “姐夫呢?他是何反应?”比起窦老夫人,她更关心俞致远的态度。   提起丈夫,成芙宁也是哭笑不得,说:“他什么都听大夫和祖母的,让我好好躺着别下地,一下衙就贴过来听动静,腹中的孩儿只有米粒大小,那就能翻能动了?他还说要上进,要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还是你厉害,我回来之后都听外边的人说你驭夫有术,就是祖母也说当时她多虑了。”沈老夫人说起成芙宁时,那是乐得合不拢嘴。除了俞致远有羞耻心本性良善之外,也有她改教的功劳在里头。   “总之慢慢来吧。”到勇毅侯府后,她的名声好了许多,有得有失,上天还是待她不薄。“说起来还是你好,萧侯爷办公都带你去余杭游玩。我看你这样子,没少被他疼吧。你这瘦弱的身板,经得起折腾不?”萧云旌高大得让她看着都害怕。不过人再冷清,对着如花美眷,总不会也是那般冰冷吧?   成靖宁去挠成芙宁的腋窝:“怎么又往我身上扯?”   成芙宁怕痒,缩到一旁求饶说:“手下留情,我怕痒!”   “不许再嘲笑我!”成靖宁凶神恶煞的威胁道。   成芙宁笑着帮她把衣领往上拉,说:“我说得果然没错,看你这里,萧侯爷下手真狠,可是憋坏了吧?”不说先前的二十几年,就说刚成婚那会儿,一个生病一个北上忙公务的,也够郁闷了。   成靖宁被踩了尾巴一样理好衣裳,那个讨债鬼太讨嫌,她也得想办法报复回去不可。看成芙宁捂嘴坏笑的样子,很是无奈,“别笑了别笑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戴夫人脸色不对劲,可是出事了?” 第101章 过世   果然成芙宁止住笑脸, 冷哼一声道:“还不是她娘家妹妹的事?先前姨母嫌弃致远顽劣不知上进, 不欲把女儿嫁到侯府来, 为了这事姐妹两个闹得很僵。现在她女儿死了丈夫守了寡,膝下又没个孩子, 这就想起致远了。见致远改过自新, 想让那守了寡的宝贝进侯府给致远做平妻,被祖母否了之后退而求其次做贵妾,想得美!”她好不容易把丈夫掰正,才开始就有人巴望着贴上来抢果实了, 真当她出身不好就可随意拿捏?   “后来呢?”为何每个表妹都和表哥有一段说不清的缘分?成靖宁想起自己来,好像也没逃过这样的命运。   “我那婆婆是个心善的,见着嫡亲侄女可怜就答应了。可我是个小心眼不容人的, 当然不许。和祖母和致远说清楚之后, 两位也都不允许。后来戴姨母撺掇婆婆做主帮着把人抬进来,要不是诊出我有了身孕,怕是要闹了。”   本想亲自动手永绝后患,不想孩子就来了,现在府里事事都以她为先,纳妾的事就没提。俞致远还说, 以后他的孩儿只有一个亲生母亲。他自尊心极强,也讨厌势利眼的戴姨母母女, 放下狠话说此生不会纳妾, 让她们两个死了这条心。   “小外甥将来一定是个听话的,来得这么是时候。”成靖宁笑道, 好在侯府最有权威的长辈和一家之主都站成芙宁这边。   这边姐妹两个谈笑说这话,颜府里的颜修明笑容要勉强许多。心爱之人已为人?妻,即将为人母,而他也担得起为人父的责任,过去的一切,只能任其随风飘散。   罗氏坐在颜母身边,谦恭地说着客套话。罗馨宁虽有些固执,但已好上许多。经过颜母半年的管教,她的心思多多少少收了一些,能转圜过来,终究是好事,现在有了颜家的血脉,只要她日后一心一意的跟夫君过日子,总会好起来。   颜母看罗馨宁也和气了许多,总算孺子可教,“我从齐州颜府接了个婆子来,她会医术,最擅长调理妇人身体,于安胎养生上最是顺手,亲家不必担心馨儿。”   罗馨宁红着脸站在一旁,羞怯又心酸,恭敬着道:“一切听母亲安排。”   “才坐胎一个月,你身子又不大利索,回去歇一歇吧。”颜母叮嘱她道。   恭顺的告辞后,罗馨宁回房躺在床上,现在有了孩子,她的心境也变了,萧云旌与她,只是镜花水月,只能深埋在心里不能告与人知道。安宁说得对,颜修明到底是个有前途的,她这样的身份,能嫁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进士,已算得上高攀。   罗安宁到颜府后,和颜母续过话,陪着罗氏一同到后院来陪罗馨宁说话。颜母到底是大家出身,有学识有手段,把罗馨宁调?教得服服帖帖,见到她日益美满,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罗馨宁见着罗安宁很不好意思,扭捏着道了谢。如果她没打醒她,只怕自己到现在都还执迷不悟着。罗氏见她们姐妹重归于好,也安了心。只是现在大女儿好了,小女儿那边却一团糟,尤其小产过后调养得不精细,肉眼可见的消瘦许多。   面对母亲和姐姐的关心,罗安宁笑道:“都是一场误会,解开就好了。王爷待我很好,不必忧心。”她的理想没实现,她的仇没报完,如何能倒下?只要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刻,总有挽回的机会。而她现在只是在蛰伏而已,养精蓄锐,才好打接下来的仗。倒是成芙宁那贱人,竟然能让俞致远对她死心塌地,把老夫人哄得团团转,果真是个心计深沉的。   之后几日,成靖宁忙着走亲访友,沈嘉月腹中的孩子已有六个月,据诊断说极有可能是个女儿,把高家的几位长辈都乐坏了,两代人里总算有了一个千金。之后也去英娘和顾婉琰那里拜访,顾婉琰提起顾驰州,说陈夫人已寻了一门亲事,是陈夫人娘家妹妹的堂侄女,品貌出众,顾家上下都很喜欢,让她不必觉得内疚。   四月二十五,姜清漪产下一女,因洗三和太子大婚在同一天,是以礼物就提前送了过去。成靖宁去瞧过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像极了成永安。嫡长女,还是稳重端庄一些好。   四月二十八,太子赵承业大婚,娶宣平侯之女韩子懿为正妃。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成靖宁并不意外,论容貌、气度、学识、涵养,她当之无愧。婚仪在大明宫举行,成靖宁随萧云旌前去观礼,被满目的红黄橙三色晃得险些睁不开眼睛。   赵承业个子极高,明明还是青葱少年,却有说不出的稳重,穿着大红正装,已隐隐有君临天下的气势。新娘只比他矮半个头,大红的婚服和端庄的妆容很衬她,走在太子身边十分的相配。   行大礼时,成靖宁站一边看得亦是心潮澎湃,婚礼果真是最让人激动的场合。萧云旌站另一头,一眼就看到瞎激动的成靖宁。   婚礼热闹到亥时才散,成靖宁和永宁侯府的长辈道别后才到萧云旌身边,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眉头微蹙道:“喝了很多吧。”   “喝了一点不碍事。”萧云旌海量,不过最近几月甚少沾酒。   “还是一起坐马车吧。”怎么看都不像只喝了一点的样子,只好将人拖上马车。   灯火昏暗,成靖宁的脸在一阵或明或亮的光里显得不真实,萧云旌看着已蠢蠢欲动。醇香的酒气迎面扑来,挣脱不掉,只好靠他怀里将就着。被亲得不能自已时才支吾道:“这几天不行。”   “真是扫兴。”萧云旌搂着人,不满地嘟哝一声,却再没其他动作。新婚后的那场病,当真吓坏了他,挺过来之后,不会再有意外了吧?对克妻这事,他真的怕得很。成靖宁靠他怀里,低头解脱的笑了笑,男人精力太旺盛也不是好事啊。   太子大婚之后,大祁国内安定下来,边疆止刀兵,百姓安心农耕生产,一切欣欣向荣,倒有几分太平盛世的景象。不过赵澈担心大夏和羯奴两族野心不死,依旧勤练兵丁,萧云旌身为镇北侯,便被委以此重任,是以每个月总有十来日待在京外大营。成靖宁有几分生意头脑,管家之余,也帮着萧祖父处理商行和生意上的事,开始有了一家女主人的样子。   闻大夫给成芙宁诊过脉之后,好歹把窦老夫人劝住,成芙宁因此得以安生,三个月之后,被诊出怀了双生子,喜得老人家告天祭祖,求菩萨赐一对龙凤胎。   成靖宁去探望时,发觉她的肚子比沈嘉月的还大一些。“闻大夫说先前补太过,后边得注意着了。”肚里揣了两个,又是大热的天,成芙宁也难受得很。   “还好你正月里生,坐月子倒不会难过。”成靖宁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说。   成芙宁看成靖宁越发苗条的身体,问道:“你还没消息?”   “闻大夫说我瘦了些,得调养好了才能生,侯爷也不着急,只是怕祖父和祖母等得心急。”她前后的都传出喜讯,就她这里没动静,已成婚八个月,说不心急是假的,萧云旌虽然忙,但还不到回家造人的时间都没有的地步。   “还是萧侯爷心疼你,这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得把身体养好再生,对自己对孩子都好。”她现在才晓得为人母的艰辛,肚子里这两个,着实把她折腾得够呛。   “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做母亲,你得先养好了。”也亏得现在罗安宁做不起妖来,否则照她先前翻云覆雨的劲头,怕是又得不安生了。   出了勇毅侯府大门,成靖宁就见到三日不曾回府的萧云旌,碍于还在外头,只好矜持着问候了几句:“怎么到这边来了?”   “来接你回家,你姐姐如何?”萧云旌目光掠过成靖宁,看了一眼勇毅侯府。想不到俞致远那小子还有这等福气,兴许这一世,俞家嫡脉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凄惨败落吧?   “看上去还好,就是天热得难受。不过快八月了,天转凉之后兴许会好一些。又到你休沐了?”   成靖宁上马车后,萧云旌也挤了进来,看她眼眸里隐隐的羡慕之色,说:“你也想要孩子了?”   刚成婚那会儿,她担心太早生孩子损伤身体,现在看来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萧云旌年富力强,闻大夫说他没有问题,同房时也没采取措施,怎么看都是她的问题。“有那么一点想。”   “那我日后多努力一些。”萧云旌将人揽入怀中,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怎么瘦了?”好不容易养了些肉,一个夏天又回去了。   “每年都有点儿苦夏,秋天养回去就是。”成靖宁说,夏天最是难熬,比崖州还热一些。   萧云旌休沐,在内院歇了一上午才到外书房处理公务,有成靖宁帮忙,在家业上已轻松许多。不过想到子嗣这事,又转到百草斋去了一趟。闻礼现在潜心医理,编书修药方,偶尔出门看诊。萧云旌此番来,不抬眼看他便知为何事而来,“你亏得萧家财帛多,你媳妇儿汤汤水水的养了大半年已好上些许了。至于子嗣,我还是那句话,看缘分。”   萧云旌拖了一张交椅到闻礼跟前坐着,并不说话。闻礼保养得好,手不抖眼不花,一面翻着书一面理着草药,“她还得治一治,我等会儿给她换个方子。”   “她苦夏的毛病能治吗?”萧云旌问道。   “她身体如此,气阴两虚,我已开过药了。”成靖宁在永宁侯府养得也精细,但天生的毛病想根治很难,她能活蹦乱跳的长到现在已是不易。   七月流火,到八月彻底的凉快下来,王老夫人那边得了萧云旌和闻礼的话,并不催促成靖宁,叮嘱她养好身体再生育。成靖宁也想着此事急不得,便也放宽心,听从闻礼的吩咐调养身体。   八月初二,沈嘉月生下高家两代以来的第一个女儿,高家上下高兴至极,洗三礼办得很是热闹隆重,成靖宁去看她时,人依旧是傻傻的样子,初为人母很懵懂,不过看大家高兴,她也跟着高兴。   “恭喜你,在我们几个中你是第一个做娘的。”成靖宁坐床边,抱着小姑娘说,她在永宁侯府时常抱成景衍,抱孩子的动作很熟练。父母都是浓眉大眼的英气样子,新生儿也是如此。   “我看她就像你那胖猫似的,不过还是很小,好软呐。”有了孩子,沈嘉月很显摆,凑到成靖宁身边轻戳着她的脸。小姑娘生产顺利,没怎么折腾她,落地后也很乖,除了吃和尿时,不怎么哭闹,连接生婆都夸。   “你别打扰她睡觉。起好名字了?”成靖宁挪开沈嘉月的手。沈嘉月坐了回去,扁扁嘴道:“叫宝儿,俗气得很。”还是高老将军给起的,原本准备了好几个备选,结果他老人家一抱孩子,当即拍板,就叫高宝儿。   “这还不好?宝儿多好,可不就是高家的宝贝?”成靖宁倒觉得这个名字好,简单又朗朗上口。   “你也是俗人一个。”沈嘉月嫌弃的坐了回去。   离开高家回府,永宁侯府的人就来了,说八月十三是太夫人的生日,请她回去赴宴,成靖宁听过新蕊传的话后点头答应,表示一定会准时到。   老太太如今年事已高,纵是养得精细,也抵不过岁月侵蚀,身体衰老枯竭。新蕊说荀太夫人病得严重,怕是没几日寿数了,她老人家想走之前的最后一个寿辰,让儿孙们都回去聚一聚。左右已翻不起狼来,殷元徽便提前数日通知了成靖宁等出嫁女。   到侯府门前,正好遇到成宜珍姐妹,现在姐两沆瀣一气,先千方百计的帮曾和兴娶了江浙一个知州的女儿为妻,后又一起做生意放印子钱,坑害了不少人。至于成宜珠,从成启铭那里分得一份家产后,在外面置了宅子,养了个十七八岁的俊俏混混,做着拉皮条的生意。   “哟,是靖宁来了。”成宜珍在成靖宁手里吃过一次亏,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以泄心头之恨。   “承平侯夫人。”萧云旌往成靖宁身边一站,还想讽刺几句的成宜珍讪讪的闭了嘴,先二人一步进了侯府。   俞致远小心翼翼地扶着大肚子的成芙宁下马车,看到萧云旌后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些,官没他高,但气势上可不能输了。“萧侯爷,靖宁,看来我们没有晚到。”天凉之后,成芙宁的精神恢复了些许,按照闻大夫的法子调养,没持续长肉了。   见过礼后进府,现在人都在荀太夫人的景斓堂,直接去那边即可。侯府的桂花已开,一路行进,满园花香,到景斓堂前才被浓郁的药味掩盖。荀太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穿着一身喜庆绣寿纹的大红衣裳,老态尽显,哪里还有半分张扬的样子?今天是她生辰,下头的晚辈都捧场,陪着说笑。   成靖宁和成芙宁进门过后,二房三房的所有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宁”字辈的女孩儿中,就属她们两个嫁得最好,若论福气,成芙宁要强上数倍,往日住一起的姐妹无不艳羡。不过荀太夫人不喜二人,变了脸色,只点过头后不再理人。   请过安见过礼后,成靖宁和成芙宁到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身边坐好。大房人在这样的场合,向来都是局外人。   七十五的寿辰宴办得极为热闹隆重,殷元徽周到,饶是荀太夫人也挑不出错来。拜过寿用过午膳,离开之前老太太突然叫住成靖宁,说成芸宁年岁到了,说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让她做主抬进镇北侯府给萧云旌做妾。又说她是个不能生养的,安排自家堂姐妹生,一则可显她大度,二则都是成氏姐妹,日后可相互帮衬,三则……   “不劳太夫人费心,镇北侯府不需要妾室!该怎么打算,由萧家人自己说了算,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萧云旌来接成靖宁,刚进院子就听到一副命令的口气胡乱安排,直接打断,不容拒绝地道。   “太奶奶关心小辈着实让靖宁感动。不过既然云旌拒绝了,我也不好违逆他的意思。我倒知道有个好地方一个适合她,承平侯府就不错,侯夫人是她亲姑姑,世子又是她亲表哥,芸宁给曾和兴做妾,一定会过得顺遂舒坦的。”成靖宁忍住骂人的冲动,真当她是回收站,什么垃圾都收,“等会儿见到承平侯夫人,我一定把您的话带到。您好生歇息,靖宁告退了。”   荀太夫人被这夫妻两个的话气得半死,一口痰堵在喉咙喘不上气,怒视着成靖宁,眼珠几乎快跳出眼眶。林妈妈想劝和几句,偏萧云旌已带着人翩然离开。   “不听老人言,我看她能得意到几时!”吐出一口血痰后,荀太夫人捶床大骂道。她好心为那丫头打算,竟然这般不识好歹!   林妈妈帮着顺气,劝道:“六姑娘眼里何曾有过一个孝字?不敬长辈,定会被天打雷劈!”   低声咒骂一番后,荀太夫人才缓和了怒气,仰天叹息,岁月不饶人,她撑不了多久了。   妾室和子嗣是成靖宁的痛点,被太夫人戳了之后,整个人恹恹的,靠在车壁上没精打采的。“忘了闻大夫的叮嘱,要戒骄戒躁了?”萧云旌扳正成靖宁的脸,让她直视他说。   “我省得,只是这事没办法不去想。如果太夫人以死相逼该怎么办?”荀太夫人的作劲儿她见识过,这真像她能做得出的事。她的确搞不懂,为何那么多女人喜欢妾这个位置,做正头夫人不好?   “她逼了又如何?”萧云旌不屑的冷笑一声,一个隔了三代的长辈,他敬着不去动,但不代表他没法子收拾。   早晨,成靖宁刚送走萧云旌,永宁侯府报丧的人就到了。今晨丑时,荀太夫人在睡梦中安然离去。深吸一口气,成靖宁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出门,现在两府是亲戚,王老夫人也前去吊唁。   门口已挂了白灯笼,下人也都换上白色孝衣,殷元徽忙着指挥下人布置灵堂挂白帆等物,是以姜清漪出来接人。见到成靖宁,有几分难言的情绪,王老夫人在,她只好把话都忍了回去,带人先去琼华院。   成靖宁心里想着,该不会是她把人气死的吧?姜清漪看她纠结得很,小声说道:“和你没关系,但那几位在府里。”   沈老夫人脸上不见悲色,昨儿子时初刻林妈妈就来报荀太夫人魔怔了,她和顾子衿还有两个孙媳守到落气,之后命下人帮着洗浴穿寿衣。东西是四月里就备好的,布置起来很快,等把人抬到灵堂后,她才回来。   “祖母。”成靖宁跪拜后,讪讪地站到一旁。   “老姐姐,烦你到隔壁间歇一会儿喝口茶,用些点心。”沈老夫人对王老夫人点头说道,王老夫人会意,跟随姜清漪到前厅去。   沈老夫人回忆起昨夜老太太的梦话,冷笑道:“你怕什么,她的死和你无关。”   “可昨天……”她走之前的确气了荀太夫人。   “她是乐死的,才不是被你气死的。”沈老夫人说道。   成靖宁惊讶:“?”怎么个说法?   “八月十三之前,老太太一直迷迷糊糊的,到十二那晚回光返照,才来了精神,之后夜里睡着了突然犯病,林妈妈觉着可能不行了,命人来通知我们几个。我们若没去,不然你真要背黑锅了。”沈老夫人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说了。   原来荀太夫人临死之前做了个美梦,她梦到丈夫没死,她们一家和和美美,之后成启铭迎了李馥莹进门,生了四个孩儿,就是成振声几个。然后又梦到自己把沈老夫人几个踩得死死的,当牛马使唤,用尽毕生所学的脏话骂沈老夫人一房人,再然后她又梦到大房这边全都遭了报应,下场凄惨,老人家高兴过头,大笑数声后就走了。 第102章 刺杀   沈老夫人为何知道得这般清楚?还是因荀太夫人全程做美梦, 说书一样把梦境里的事说了出来的缘故。据说昨天夜里太夫人神色诡异, 似中邪一般, 但能听得出她很高兴,非常高兴, 最后乐死了。   成靖宁听到这个说法, 久久的说不出话来,临死之前还梦到儿媳嫡孙凄凄惨惨,这得有多恨?当年那对夫妻远去福州,还是沈老夫人在侯府侍奉她的。   “不止我们在, 就是二房三房还有成启铭都在,想往你身上推,门都没有。”沈老夫人冷道。因为太夫人随时会西去, 寿宴过后成启铭和二房三房的人都没走, 结果就听到了这一出。   “你别往心里去,成宜珠和成芸宁没甚本事,闹不起来。”沈老夫人未将两人放在眼里,跳梁小丑,不过是平添笑话而已。   “我晓得。”只要萧云旌不愿纳妾,就是成芸宁脱光了送他面前, 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侯府要办丧事,成振清父子三人都没去上朝, 荀太夫人再可恶, 也是他们的嫡亲长辈,该敬着的地方, 必须得办全了。侯府很快换上一层白,上下人等都换了素净衣裳,披上孝衣。   成宜珍姐妹闻讯赶来时,已开始哭灵了。“老祖宗,昨儿还好好的,您老人家怎就突然去了?您走了,让我们这些小辈怎么活呀!”成宜珠一到灵前就趴在棺木上大声嚎哭,指桑骂槐的说成靖宁不孝,将太夫人气死了,她要到衙门去告她,让官府治她个不忠不孝之罪。   成靖宁扶着沈老夫人过来,只见老人家拍了拍手,张妈妈就拿了一叠纸出来。“好好看看吧,别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乱怪人。”她昨夜留了一手,从太夫人做梦开始,就命人把她梦里说的所有话记录下来,末了还让在场诸位做了证,防的就是这姐妹两个。   成宜珠并不知晓荀太夫人的死因,看到一叠白纸黑字,当即愣了愣,道:“这是什么?”   “夜里太夫人做了个美梦,在睡梦中安详而去。她老人家想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就一直说梦话,我们夫人担心别人不知道,命人记了下来,宜珠小姐也看一看乐一乐。”张妈妈言语微讽,又把昨夜在场的人都点了出来,表示都可以作证,绝无造假。   成宜珠闻言变了脸色,止住突兀的嚎哭声,赌气似的拿过张妈妈手里的一叠纸,翻看着话本子一样的记录,脸像被冻僵一般,做不出别的表情。匆匆看完过后,把一叠纸推了回去,闭口不再言语,也不说道歉的话。   荀太夫人高寿七十六,算得上喜丧,消息传开之后,上门吊唁的比预想中的多上许多,一则永宁侯府是太子的舅家,成家现在炙手可热,借机巴结一番露个脸总不是坏事,二则曾孙辈们大多成家立业,七弯八拐的亲戚多了。   沈老夫人万事不管,把丧礼的事交给两个孙媳妇去做,自己只需准点带一片洋葱到灵前挤一点儿眼泪即可。殷元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操持这等丧会不在话下,更兼有个得力帮手姜清漪,更让前来的宾客挑不出错。   萧云旌也得了一日假,前去祭拜吊唁,看到如同闹市的灵堂,默默感叹着世风日下,看到自己媳妇儿,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想到沈老夫人命人记录下的那些话,登时觉着,人这一辈子可以活得很讽刺。   祭拜上香烧纸过后,本欲去安抚成靖宁一番,跪灵前啼哭的一少女突然起身冲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衣襟,跪着哭求他完成老人家最后的遗愿。“你不妨说说,太夫人的遗愿是什么?”当着诸人的面,萧云旌抽回自己的衣摆弹了弹,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俏不俏一身孝,她容貌不算出众,但有一股柔弱的我见犹怜的气韵,这股气韵很招人,但并不吸引他。   成芸宁被当众一问,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低头抹着眼泪。成宜珠如何不晓得荀太夫人的打算,她婚姻不幸,最见不得别人好,成芸宁说不出口的事,她便挺身而出,流着泪说道:“老祖宗关心小辈,最放心不下芸丫头的终身大事,一心想为她找个好夫婿,临走之前还念叨着。侯爷年轻有为,是上上之选,昨夜她还投梦给我说了这事。侯爷身为晚辈,自当要尽孝,完成她的遗愿,让老太太在地下得以安息才是。”   投梦与否,成宜珠怎么说都随她,不过萧云旌哪是容易拿捏之人,当即问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百善孝为先,侯爷……”   “孝只对自家嫡系长辈,我可没听过要为一个隔了三代的妻族老人尽孝。”萧云旌冷道。   成芸宁脸上一直挂着泪,抽泣不止,原以为搬出孝道来事情会顺利,哪想萧云旌油盐不进。原本她想去勇毅侯府,但她知道玩弄心计不是成芙宁的对手,便把目光投向镇北侯府,加上有传言说成靖宁不能生育,只消她进了去,先生下一儿半女,如何不能踢掉成靖宁成为正室?当初她向太夫人求援时,太夫人也保证一定会让她进镇北侯府,只是没想到萧云旌对成靖宁这般痴心。   “我……我不活了。”被当众拒绝,她面上无光,只好拼死一搏。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萧云旌见得不多,但处置起来并不生疏。“正好太夫人黄泉寂寞,你去也好跟她做个伴儿,全了一片孝心。”   说完就冷笑着,到成家人中拉了成靖宁离开。成靖宁还在想该自己上场解决这事,结果就先一步退场,人还有些发愣,“我还没登场呢。”怎能先走呢?   “你当唱大戏么?”萧云旌看着同样一身孝的妻子说,她同样的我见犹怜,清艳无双,比平日更美上三分,看着人气先消了一半。   “没,我相公真能干。”成靖宁挽着手臂,跟着离开永宁侯府。她是曾孙女,又已经出嫁,不必跪灵守孝,只消吊唁之后出殡那日再来送别就是。   没人阻拦她,本欲冲撞棺木的成芸宁当即愣在原地。他怎么……怎么没一点怜香惜玉的心?灵堂内的人都被萧云旌的话震慑住,虽然冷酷了些,但他说得很有道理,对待这等不要脸的,就该如此。成启铭无奈,只得让成宜珍带着成芸宁到后堂去,免得丢人现眼。萧云旌是出了名的面冷心冷,会听一个妻族老人的糊涂话?   不过无论如何,头一个月该忌讳的还得忌着,两人虽同睡一张床,也只能规规矩矩的,无事可做,只好盖被聊天。萧云旌祭拜过荀太夫人后,又回了京郊大营,折腾那一帮兵士。后几日成靖宁也有去葬礼,但不多留,成芸宁面皮薄,那天之后便没再出现。   永宁侯府做了七日水陆道场,将荀太夫人葬入成家祖地。沿途设路祭的人家多,看上去倒隆重,不过戴老夫人心直口快,私下里很是不齿,那老虔婆这是借大房的脸面风光呢。   太夫人下葬那日,萧老爷子祖孙俩一个忙着家族生意,一个忙着今上派遣的公务,是以只有王老夫人和成靖宁去送人最后一程。   都是成家亲眷,嫡脉男子站前头一排,孙女女婿等站后边,再之后就是别的姻亲家眷。最后拜别太夫人,人群中突然起了骚动,没多会儿便听到有人喊杀人了。   侯府的家丁健妇护卫有素,很快将男丁女眷隔离开来,止住骚乱之后,就见身上染了鲜血的成启铭被抬走,背后插着一把匕首,接着人高马大的两名家丁押着一个不停叫嚣的少年离开。秩序恢复,葬礼继续,检查了阴井内无异常之后,八个壮汉将金丝楠木棺材放入其中,道士唱念着做法事,成氏男丁拿着铁锹铲土掩盖住棺材。   到巳时末,坟地这边的道场结束,返回侯府用最后一顿丧宴。成靖宁到王老夫人那里支会一声后在人群中寻到沈老夫人。沈老夫人披麻戴着孝,手里捏着一串佛珠,眉梢还有残留的冷意。   成靖宁挤到沈老夫人身边,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成永宏说你爹害死了成振功,他要替父报仇。阴错阳差,结果伤了成启铭。”成家所有男丁都一身相同的孝衣,打扮又相似,成启铭哪怕年近六十,保养得和成振清不差,加上又是先后跪拜送别太夫人,一时人影绰绰,小孩子第一次杀人,心里紧张又手抖,没瞄准时机,误伤了嫡亲祖父。   “祖父他伤得重吗?”匕首都还插在后背上,鲜红的血在麻布孝衣上流淌,成靖宁看着都觉疼。   “不晓得,等大夫看过后再说。”沈老夫人对成启铭早死了心,此刻说起他,似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成启铭伤在后背左肩肋骨处,此刻躺在帷棚的担架上动弹不得,随行来的家医诊断后说险些伤及心脏,他医术有限不敢拔刀,让成振清去请闻大夫或者御医来。无论是为所谓孝道还是为了仕途,成振清身为人子必须管,闻礼在镇北侯府,只得让成靖宁派人去请来。   “永宏年纪小,你别怪他。”伤痛之中,成启铭还在为孙儿求情。   成振清没有言语,成永安饱读诗书,现进入翰林院后又熟读大祁律法,闻言便道:“照大祁律法,无故伤人致死者以命抵命,重伤者十年刑狱,中度者五年,轻伤者三年,法不容情,永宏既然伤了人,伤的还是至亲长辈,必须罚。”   “永安呐,他还小……”成启铭此刻进气少,出气多,还在为凶手争取。   “如果永宏伤的是父亲,若他得手,祖父还会这么说吗?包庇纵容,是害了他。《触龙说赵太后》,祖父总读过吧?”成永安问道。   成启铭无奈,趴着不再说话。沈老夫人停在棚外,最终还是离开,成靖宁陪在她身边,跟着追了过去。“等老太太的丧事办完之后,我去通州那边的庄子住一阵,散散心。”   “祖母,我陪您去吧。”成启铭受了重伤,成振清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他在府外不管不问。沈老夫人是真的不愿再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吧?   沈老夫人斜睨她一眼,直言她不懂事:“你现在是萧家的人,陪祖母去乡下成何体统?你的事,该上心琢磨了。我是去散心,又不是去吃苦,你祖母我没那么脆弱。”她的心早麻木了,为情而痛?早就不会痛了。   “好吧,那来看您总成吧?”提到子嗣,成靖宁就焉焉的。   “不用操心我的事,只要你好,比什么关心都让我高兴。”沈老夫人松开成靖宁的手,登上回侯府的马车。   闻礼赶到京郊的成家祖地,为成启铭拔了后背的匕首,敷了药包扎好。成振清守在他身边,亲自将人带回永宁侯府,让殷元徽把扶摇院收拾出来给他住。丧会最后一次宴席散去之后,热闹数日的侯府冷清下来,依照辈分和亲缘远近开始守孝。   次日,沈老夫人就收拾了包裹,带着张妈妈等老仆去通州的乡下,说太夫人过世她伤心,不愿在侯府触景生情。面上的话是如此,但谁都明白她离开的真正原因。   身为人子,成振清拦不住,只好提前派了人去通知那边的庄头和管事,把老夫人的一应用具都送了过去,务必保证她在庄子上住得舒坦。   至于成永宏,被送到京兆尹府,让京兆尹按照大祁刑律公正处置,不许徇私,也不能枉法。尹姨娘闻讯,又到侯府门前哭诉,求成振清放过她儿子。结果被成永安引经据典,连系上下律法狠狠训斥了一通,之后再也不敢来胡言乱语。   永宁侯府又掀波澜,一时之间又丰富着京城百姓的谈资。成靖宁听着墨竹的汇报,又叹气感慨一通。   闻礼在永宁侯府住了两日,给成启铭治完伤后回镇北侯府。成靖宁得到消息后,让水袖陪着去百草斋。对成家的恩怨,他过去是看热闹的心态,现在觉得成启铭比起太平郡王,当真不相上下。   “夫人。”闻礼刚坐下喝了口茶,准备等会儿给成启铭配药,成靖宁过来,只好先搁下手里的活计。但凡能治住萧云旌的,他都很佩服。   “先生坐,不必拘谨。”成靖宁有几句私话要问闻礼,让水袖在外面等着。   “夫人来是问老侯爷的事?”闻礼正襟危坐着。   “祖父他的伤势如何?”成启铭若过世,对侯府会有影响。   闻礼想了一会儿道:“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险些伤到心脏,得慢慢养着,老侯爷是长寿的命,会平安挺过此劫。”成永宏不亏是君侯后代,虽然紧张伤错了人,但劲道准头一点不差,要年龄再大一些,成启铭怕是活不成了。   “祖父向来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成靖宁想到那个风华依旧的老人,想到沈老夫人半生不顺,再怎么看脸,也无法原谅他。   成靖宁欲言又止,闻礼不必多想便知她要问什么。“夫人在生育上的确有些难,但并非不能生,一看缘分,二看运气,该来的时候就来了,在这之前,先准备吧。”   果然是她的问题,能不能生,就像买彩票中奖的概率,的确看运气。这个时代医疗不发达,只能等了,有的人,终生都没有那个运气,一时间很是失望,“唉……万一等不到呢?”   “夫人还年轻,总会等到那一天。至于云旌,他也等得起。”萧云旌看着老成不苟言笑,也只是二十六的年纪,哪就四五十老得不像样了?   冬季萧瑟,一直到十二月才恢复喜气,过了荀太夫人的孝期,夫妻两个又开始碰运气了,中奖概率虽小,但多试几次,机会总会大一些。   成芸宁在丧礼上闹过一次后丢了脸面,知道进镇北侯府无望,许是得了成靖宁那番话的启发,登上了承平侯府这艘船,做了曾和兴的妾室。曾家虽然摇摇欲坠,总归没散架,于面子上还过得去。   不过据说成宜珍气得很,她不喜这个庶出的侄女,在她眼里,小狐狸精和安姨娘一个样,一身的狐媚手段,整日勾搭着她儿子寻欢作乐,让曾和兴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劲,偏她还劝不住。   又到年底,成靖宁白天里帮着萧祖父查看商行账本,盘算一年收益,计划着来年的生意,晚上忙着传家大业,每天过得忙碌充实。王老夫人扩大了温棚,种了许多反季节时蔬,丰富着一家人的饭桌。种菜人养出经验,今年收得比去年多,成靖宁想到在通州乡下的沈太夫人,遂装了一车新鲜叶子菜送去。荀太夫人过世后,沈老夫人就升了一级,成了太夫人。   成靖宁下马车后,看着被雪装饰得一片素白的房舍,吩咐随行的护院把东西搬进去,并不让人进门通报。   四合院里腊梅飘香,旁边还有三五个雪人,形态各异,但无一不是用碳做了眼睛,用胡萝卜做了鼻子和嘴巴,用鲜红的胭脂抹了腮。 第103章 贬谪   庄子里没个小孩儿, 看那端庄正经的样子便知出自沈太夫人等人之手。想不到老人家这般童趣, 成靖宁忍不住想到, 回镇北侯府后,她也得在院子里堆上几个。   松树上堆积的雪簌簌的往下掉, 拢紧了斗篷靠近, 听到里边说笑的声音,沈太夫人笑声爽朗,心情似乎很好。椰子鸡的香味飘出来,勾起她的馋虫。“祖母和张妈妈白妈妈说什么趣事呢, 让我也听听。”   沈太夫人未曾想成靖宁会在大雪天里来看她,忙让她在火炉边坐下烤火:“下这么大雪还乱跑。”   “我想您了,就来看看。”成靖宁抱着沈太夫人的手臂笑道, “椰子鸡!还没进来就闻到了, 看来我来得很是时候。”   张妈妈拿长柄瓷勺搅了搅,舀了一碗热汤端给成靖宁:“姑娘喝一口暖暖身子。”   “是白妈妈的手艺吧?比我做的好。”成靖宁捧着抿了一小口,“不错不错,青出于蓝胜于蓝。”   “什么青蓝,没大没小的。”沈太夫人笑道,又问她来这边做什么。   成靖宁喝了一大碗热汤, 身心四肢都暖妥帖了才道:“侯府温棚今年种的青菜多,就摘了一车给您送来, 让您尝尝鲜。”   “还是姑娘好, 惦记着太夫人。”白妈妈在火炉边做针线,帮着绣暖手筒, 闻言笑道。   沈太夫人心中熨帖,却是笑骂道:“小心把你婆家的东西搬空了,你相公不要你。”   “那不成,是陛下赐婚,他不要也得要。”成靖宁笑完,又去安排中午的吃食。   沈太夫人看着欢快的身影跑远,笑容渐渐收敛,对白妈妈说:“你认识的那位擅治妇人病的表姐还在世吗?”成靖宁出嫁一年多还没动静,她也开始着急。镇北侯府有一位名医,可终究不是治妇人病症的高手。   “还在的,不过她年过六旬,现在每年都到岭南过冬。老奴等会就修书一封送去,请她开春之后上京一趟。”白妈妈调理养生的法子都是和那位表姐学来的,“夫人,让老奴去镇北侯府照顾姑娘吧。”   “这事我和老姐姐商量商量,你先回去写信吧。”沈太夫人吩咐完白妈妈,也跟去厨房忙活。   中午有新鲜的菠菜汤,炒豌豆尖,椰子鸡汤里加了绿油油的小葱后,更鲜美诱人,成靖宁胃口好,沈太夫人也跟着多用了一碗饭。下午围着火炉烤火,放了几个番薯进去,等上半个时辰就能吃。   沈太夫人见她没回去的意思,问道:“今晚不回去?”   “我和祖母说了,明天回去。云旌现在忙,明天才回府,不碍事的。”成靖宁撕开烤番薯的皮,吹冷过后大咬了一口,果真这等简单烘烤的东西做好吃。   次日雪晴,成靖宁用过早点后还欲赖一阵下午回城,不想萧云旌已亲自来接人,她只好不情不愿的离开。小夫妻两个恩爱要好,沈太夫人更坚定了派白妈妈去照顾她的心思。   两人刚到镇北侯府门口,勇毅侯府报喜的人就到了,中午成芙宁生下龙凤胎。“恭喜了,产期不是在正月?”   “提前十天不碍事的,大夫看过了,小公子和小小姐都好着呢。”报信的妈妈笑道。俞家一下添了两个孩子,上下人等都高兴坏了。   进门后,成靖宁换了一身衣裳,准备就着马车去勇毅侯府看成芙宁。每每有报喜的人上门,萧云旌总担心她胡思乱想,“难受就别去。”   “哪里,芙姐生子我高兴还来不及。至于我们的,还是那句话,碰运气吧。”成靖宁现在看开了,她再着急,也不能立刻生一个。   “那我们今晚多碰碰运气。”萧云旌休沐,到王老夫人那里点了卯之后,和成靖宁一起去勇毅侯府。有他在,那些个妇人便不敢多说什么。   到侯府门前,成靖宁已然感受到俞家的喜悦,成芙宁一胎生了俩,刚晋升为曾祖母的窦太夫人抱着曾孙乐得合不拢嘴,戴老夫人没有女儿,稀罕孙女得紧,明明孩子还小,偏滤镜有一指那么厚,直说孩子像她,再也不提给俞致远纳妾的事。果然,新生儿带来的喜悦任何喜事都无法取代。   大功臣成芙宁此刻带着家常昭君套,配以攒珠勒,靠在引枕上喝参汤,虽然面有倦色,但更多的是卸货后的轻松。“恭喜你,赶在过年前把孩子生了。我刚才看过了,都长得很漂亮。”成靖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   “很好,都像我。”成芙宁吩咐婆子退下,让成靖宁坐她身边来。   成靖宁道:“一下子生两个,很辛苦吧?”   “疼得再也不想生了,不过好歹平安出世。”成芙宁知晓成靖宁的苦处,不欲多提孩子和生养之事,“我那尊送子观音,你拿回去放床头吧。”   “那是窦太夫人给你求的,你收着吧。我这边是自个儿身体的原因,得慢慢调理。”成靖宁看得开,反过去劝解成芙宁,让她安心坐月子。   送子观音成靖宁不接受,成芙宁只好把当时窦太夫人传授她的生子秘方交给成靖宁,“都是女人,我也盼着你少受些罪。”她不喜老人传下来的那一套,但膝下必须有个孩子才能站稳脚跟。   接了成芙宁的好意,顾子衿带着两个儿媳过来了,聚一起说了一阵话后告辞,洗三礼再过来。   俞致远得了一双儿女,越发的有长辈的样子,添丁弄瓦之喜,只一个洗三礼就办得隆重。沈太夫人闻讯,也从通州的乡下赶回京城。成靖宁跟着成家长辈一起观礼,说着吉祥祝福的话。   成芙宁现在的形象是教夫会持家的贤妻,尤其又生下一双健康的儿女,更是夫人们口中福气好运道好的代表,哪里还提当年的事?私下里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对比着永宁侯府这对嫡庶姐妹。   过去成芙宁样样低了成靖宁一头,现在看来,倒是庶出的那个更有福气。碍于永宁侯府是外戚,萧云旌又是个护短的,不好说过于难听的话。   诸多声音不一而论,成靖宁听着并不生气,往盆里添了金锞子,她的人生价值,又不止是生孩子那么简单。   萧云旌下衙来勇毅侯府接人,见她神色无异,笑道:“走吧。”但很快警惕的朝四周的楼阁望了一圈,“怎么……”   突然飞来一只利箭,直朝成靖宁扎来,萧云旌身手敏捷,徒手抓住箭支,朝预判的方向抛掷回去,人也跟着飞身跃了上去。   刚才发生的所有事,只在刹那之间,直到仇天仇地兄弟二人护她上马车后才觉凶险。这样的箭法,这样的速度,似曾相识。恒王这是冲她来的?她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影响他的前途?   没多阵,萧云旌带回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肩甲处中箭,流血不止。“带回去让闻礼看看还有没有救。”箭头淬了毒,那边要置成靖宁于死地,下的分量不会轻。   “是!”仇天和仇地拎着人就骑马赶回镇北侯府。那头沉寂一年多,现在终于按捺不住出手,这回一定要抓住机会,将其一网打尽。   俞家门前,成靖宁险些被射杀,惊动窦太夫人和戴老夫人。“太夫人不必担忧,我已将刺客捉住,不日就会有消息的。”萧云旌抱拳告辞,他必须赶回去审问。   “是恒王做的?”成靖宁猜测道。   “八?九不离十。”抓到关键证人,现在可以让西州那边的人动手了,“今天让你受了惊吓,回去好生歇着,等我的消息。”   成靖宁回房后坐在铜制的火炉前烤火,抱着胖猫思考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恒王不会无缘无故针对她,难道又是罗安宁?只是她现在被冷落,一举一动都在她和成芙宁的监视之下,有动作她不可能不知道。   百草斋内,闻礼摇了摇头,箭上的毒是海中水蛇口中毒液的萃取物,纯度极高,一击毙命,他救不回黑衣弓手的命。“这种毒不常见,若是从此着手,慢慢抽丝剥茧,也许能查到幕后凶手。”   “麻烦你帮着查一查。”萧云旌拜托道。如果成靖宁中箭,怕早就魂归西天。恒王为何要针对一个女人?   回内院时,成靖宁还坐在烛火边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又瞎想什么?”   “在想我哪里得罪恒王了。”过去在永宁侯府好说,互看不顺眼,现在她已是萧家的人,怎么还盯着她不放?她抢他钱了,还是挡他的道了?   “想那些做什么?你得想我。”让人坐他腿上,贴着面轻声说道。恒王那边,张明烨那次的教训还不够,这回必须给他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才可以。   “我冷……”成靖宁没心思和他亲近,捂着衣裳走开,爬上床抱着被子缩成一团,无视萧云旌的勾引。   萧云旌放下厚重的锦帐,揽着人说:“靠着我就不冷了。”他轻抚着怀中的人,似要抚去她眉宇间的愁思。成靖宁是个禁不起诱惑的,愣是被他撩拨起一团火来,今次翻身做了一次主,狠狠的压榨了老禽兽一把。   萧云旌体贴她,双手扶着她的腰肢助力,问道:“还冷吗?”   不,她现在很热,全身都热。   “等雪化之后,我们去余杭住一段日子。”萧云旌翻过身,将人压在身下,拨开她黏在脸上和脖子上的头发。余杭山温水暖,适合调养身体,也没那么多闲言碎语。现在国家太平安定,他们这些武将闲适下来,去要假很容易。   “都听你的……”成靖宁筋疲力尽,躺着任他摆弄。   新年刚开朝,接管西州部的官员呈上一份奏报,并付上张家和恒王通敌、挑拨西州上羌叛乱的证据。当年许多人都认为此战因成永皓而起,是阿利雅求而不得的报复,咋然挖出真相,上下哗然。   因许多信件等物证以及仅存的人证,都明示指出是张明烨挑起争端,意在乘乱揽功,以军功加官进爵。虽然有质疑之声,但铁证如山,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是以今上很快下令缉拿张家人下狱,并将宫里的柔嫔赐死。   恒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联合手下一干幕僚谋士想法子补救。经过多方调和奔走,最终把所有罪证推脱到张家头上,把赵承逸本人摘了出来。不过他还是受到惩罚,被贬为寻常宗室,没有爵位,没有俸禄,和白身无甚区别。   今上说成千上万军士因张家牺牲,国内因他劳民伤财,张明烨罪无可恕,其过由张家和他偿还。张家罚没所有家产,用来补贴当初战死伤战士的家属,而赵承逸被今上贬到西疆疏勒,让他镇守边疆,体会一下边疆军民的征战之苦。   赵承逸从小长在锦绣成堆的皇宫,从未吃过一点苦,突然要去黄沙漫天、八月飞雪的蛮荒之地,如何能接受?只是今上圣旨已下,他没胆子抗旨。   罗安宁从绝境中看到希望,劝说赵承逸接受。戍守边疆,正是在军中发展势力的好机会,若再有战事发生,就是他东山再起之时。况且炙影门不曾抛弃他,他手下还有灰色产业,可慢慢积蓄势力,到时联合西域诸国反杀回来,何愁不成功?   原本赵承逸以为走到末路,听过罗安宁的一席话后咋然清醒,是啊,去疏勒看似一条死路,却充满着生机,只要他日后运作得当,何愁不能成事?当即召集一帮心腹幕僚,带了罗安宁到密室商议日后安排。   经过几个谋士和炙影门门主的分析过后,赵承逸顿觉西疆处处充满希望,这次贬谪,是他绝处逢生的好机会,恨不得立刻就奔去那边。不过为了不让人看出异常来,面上依旧是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赵澈对这个儿子失望至极,不欲多看他一眼,下旨后次日,就让他立刻离开。   罗安宁雄心勃勃,发誓要跟着赵承逸在那边作出一番大事来,倒比往日多了几分坚定。至于张琳妡,她是张家人,现在张家嫡脉三族已被杀尽,她嫁入皇家得以幸免。不过罗安宁还记得当初杀子之仇,撺掇赵承逸杀了她,说她活着会让今上不喜。   府上诸多妃子侍妾里,赵承逸最宠爱的就是这个活泼有几分娇蛮的表妹,但为了他的大业,只得狠下心肠,给了她一杯毒酒。   “表哥,妡儿不想死,你不要杀我。我现在是你的人,陛下不会怪罪的,表哥,求你了!”张琳妡忽闻此噩耗,跪在赵承逸面前哭求道。   毕竟是宠了爱了许久的表妹,看到她脱簪痛哭求生的凄惨模样,赵承逸于心不忍。罗安宁恨极了张琳妡,担心赵承逸一时心软,加了一剂猛药道:“王爷,您知道现在西疆的百姓和军民有多恨张家人?她要是去了,您在西疆就会寸步难行。为了您的计划,您的大业,您必须做出决断!”   赵承逸难以割舍,但他不是多情之人,对罗安宁道:“你来处置吧。”他还是不忍看到张琳妡的死相,把这件大事交给罗安宁。   “不!表哥!不要杀我!”张琳妡跪走到赵承逸跟前,试图挽留让他回心转意。罗安宁哪能给她机会,让几个健妇将人拖了回来摁在地上。门嘎吱一声关上,隔断她最后一丝希望。   “乖乖喝了的话,或许会走得快一点。”罗安宁扇了她两耳光后,捏着她如花似玉的脸道。   “罗安宁,是你!是你在表哥跟前进谗言,你这是公报私仇!”张琳妡再无知无觉,此刻也明白是罗安宁在背后搞鬼。   此刻赵承逸已离开,罗安宁哪还用忍耐,面露凶光地道:“是啊,我就是公报私仇!你当初推我滚下台阶的时候,害我小产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今天!只让你喝一杯毒酒太便宜你了!”她恨不得像当时成振声杀翠竹那贱人一样,将其大卸八块来祭奠她孩子的亡灵!   “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只是开玩笑,我不知道你没站稳会跌倒!”张琳妡撕心裂肺地辩解道。   罗安宁冷笑,宛如罗刹鬼一般,“还在狡辩!你嫉妒我比你先怀上王爷的骨肉,就借着王爷和张氏偏爱光明正大的害我!仗着王爷宠爱,就可劲儿的欺负我羞辱我!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吗?你做下的孽,我一笔一笔都记得,张琳妡,去死吧!”她让健妇掰开张琳妡的嘴,把鸩酒一滴不剩的灌了进去。   张琳妡挣扎推拒着,哪还有平时风光的样子,“罗安宁,你不得……”   “咒我?”罗安宁捏住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半点声来,恨道:“不得好死的是你而不是我!你在地狱里等着看吧,看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张琳妡呜呜的说不出一句话,瞪大眼睛死命的看着罗安宁,突然吐出一口血来喷她脸上。鸩酒发作得很快,挣扎的张琳妡没多会儿就没了声息。罗安宁擦了脸上的乌血,让人把尸体拉到京郊乱葬岗埋了。 第104章 求医   张琳妡的声音弱下去之后, 赵承逸将眼泪忍了回去。出来之后他一直不曾离开, 无论是真报复还是假公正, 已经无法挽回,下午就要走了, 刹那的失神后, 到正堂那边等罗安宁。罗安宁脸上和衣襟上占有血迹,回房换了一身衣裳才去见赵承逸。   王府所有财产已被今上收回,正堂内除了桌椅之外再无其他,往日的锦绣富贵一去不复返。罗安宁到门前时, 见到赵承逸正望着房梁发呆。   “王爷,张侧妃已经去了,您节哀。等您日后得偿所愿, 再补偿也不迟。”罗安宁泪光莹然, 用绢子拭泪安慰道。   赵承逸瞟了她一眼,说:“我晓得。走吧,父皇的人在催了。”   登上马车离开京城,罗氏独自一人来送她,罗馨宁还在月子里,忠敬侯府的亲戚避着嫌, 是以不曾过来。“安儿,西疆疏勒冬冷夏热的, 你到那边之后要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王爷。娘没什么给你的,这三千两银票你拿着, 是我这几年存的以及你祖母的一点心意,拿着也够你撑一些时候,需要钱的话就给娘写信。”现在她的嫁妆铺子和庄子每年都有稳定收益,用来补贴一下女儿也不妨事。   “娘,谢谢您。”我会记得你和祖母的恩德。罗安宁拿着银票和包裹,感激道,眼中却不见泪光,取而代之的是倔强和坚定。   “要小心呐。”成振声就死于西疆战乱,她帮不了罗安宁太多,只好如此叮嘱道。   京城走了恒王,几家又恢复安定。萧云旌的假也得到批准,今上许他携妻到江南求医,到六月回来。这次南下沈太夫人也去,原本碍于孝期她不愿去,但经不住成靖宁一番恳求,便也跟着去余杭。白妈妈那位善治妇人病的表姐也来信,说她年节时期出门看诊,不小心摔伤了腿,没一两个月无法痊愈,得到四月才能启程上京,正好这边要去余杭,便写信让她倒是改道上余杭。   正月二十三勇毅侯府办满月酒,成靖宁那日早早的就到了。生养双生儿女最伤身子,是以成芙宁要做足了双月才可。“你离我远一点,我身上臭得很。”成芙宁见到成靖宁就抱怨着。   “哪里?侯府的妈妈将你照顾得这么好,怎就臭了?”成靖宁笑道。   月子里无事可做,整天不是躺就是睡,成芙宁已闲得发霉,书不许看,琴不许碰,更不能洗澡洗头,别提出门,“什么时候才到头?”   “下月这时候就成了,大夫让你坐双月也是为你好,等你养好了再大杀四方也不迟。”成靖宁笑着道。成芙宁嫁到勇毅侯府后,人泼辣干脆许多,做事利落,再也不是从前那朵闺阁里出尘不染的芙蓉花。   “我听嘉月说萧侯爷又要带你去余杭?不错嘛。”成芙宁一生还没离开过京城,对成靖宁能天南地北的游玩很羡慕。   “他担心我受不住京城的流言蜚语,带我去躲几月。”成靖宁自嘲地笑道。成婚一年多来,几乎所有人都说她不能生,因此便有许多人撺掇王老夫人给萧云旌取平妻或是纳贵妾。萧云旌的同僚下属和上官,也准备了好些个丰乳肥臀好生养的美人。因他拒不接受,又有传言说他惧怕永宁侯府的威势,是个吃软饭的。也有人说她是不会下蛋的鸡,还蛮横的霸占着人不肯相让。饶是她心态再好,也难免受到影响。   “有些进门十几年才生,你这才嫁一年多,那些个爱说是非的真是瞎操心。总之外边那些流言蜚语别太放在心上,这回去就好好玩儿,舒朗舒朗心胸。”成芙宁也曾饱受流言之苦,对那些个长舌妇人深恶痛绝。   “我省得。”成靖宁笑道,“罗安宁现在离了京城,总算能安生了。”   “可不是,我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大祁的亲王郡王没有实权,赵承逸又被贬到西疆那地儿,无权无爵,翻不起什么浪来。罗安宁现在得帮着赵承逸复起,没时间来管她们。不过想到那位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也不得不提前提防,“你说要不要提醒太子,让他提防三皇子?”打蛇不死反被咬的事不胜枚举,那条毒蛇必须让他死透了才好。   “见到太子妃,我会委婉一些提醒她的。”韩子懿住进东宫,现在有了身孕,不轻易见得到了。   “我们还得派人看住那边,罗安宁脱离了我的视线我心慌得很。”成芙宁管了家,勇毅侯府上下都供她使唤,重金之下,会有人愿意做这事。“上回你在侯府门口遇刺的事是赵承逸使人做的?”   “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但他要杀我是不争的事实。侯爷说已经给了他一次教训,让我不必将那日的事放在心上。”萧云旌的确狠狠的教训了赵承逸,舅家满门抄斩,失去亲王爵位被贬西疆,未来数年都无翻身的可能。   “这么说来这次弄这么大动静,都是萧侯爷在帮你报仇了?”成芙宁很快想到点上,萧云旌因平叛一事封侯,他最了解那边的形势和状况,尤其他手里的人脉比她广。   “算是吧。”官场上的事,萧云旌很少和她提起,连系前因后果,也能猜得到几分。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成芙宁羡慕着,有个能顶事的夫君,比什么都强,“这下可以放心了,有萧侯爷帮你盯着,我也暂时缓一缓。”   商议完大事,成芙宁才让丫鬟婆子进来伺候,宴席开始,成靖宁也要出去了,“六月再来看你。”   “我也等你的好消息。”   到永宁侯府辞行,成靖宁见到在扶摇院养伤的成启铭,身上的伤加上心里的痛,让他在几月内老了十岁,两鬓生出白发,却容颜依旧。“你祖母也要去?”初春的天里,他的声音还有三九寒冬时期的颤抖。   “是,祖母陪我去寻医,也顺道看一看京外的景色。”成靖宁说道,对眼前的老人,她生不出半点亲近之意,他的晚景在她眼里算不上凄凉。   “出门走一走也好,也好……”成启铭闭上眼睛,自言自语的喃呢着。   离开永宁侯府,成靖宁拧了拧自己的脸,挤出笑容后才去高家和沈嘉月告别,拜访过闺中姐妹,就跟着萧云旌一同南下回老家。   这回去要住到五月回京,是以南下的人较多。萧祖父要管京里的事务抽不开身,王老夫人许久没有回家,此番也一起回余杭。沈太夫人有了伴儿,路上倒也不觉冷清,加上有成靖宁这么个爱说爱笑的,一路上很热闹。二月天气晴好,沿途是一派春日盛景,各地景色不同,倒大饱了眼福。或行船游乐,或骑马观花,每到一处大码头就多停靠一段时日,吃当地美食,赏当地美景。   萧云旌此番假期长,可陪着妻子和长辈肆意游玩享乐。没了京城里的纷纷扰扰,成靖宁也算得以安生,偶尔下厨做几道小菜或点心,描上一幅工笔画,一路行来很是惬意。从二月初一直到三月初,才抵达余杭萧府。   一路上沈太夫人和王老夫人比过去更加熟稔,颇有几分相知恨晚的意味。回到老宅,站大门前好生感慨了一番,二十六年过去,王老夫人心里的遗憾已少了些许。“文茵还没见过余杭的景致吧,明儿带你好生瞧一瞧。等歇上几日,一起去游湖赏花!”   “老姐姐可不许嫌弃我这没见过市面的!”沈太夫人笑声爽朗,和王老夫人相携进门。萧云旌和成靖宁跟在二老身后,也笑了笑。   为了不打扰两个相处,夫妻两个的院子在南,两位老人的院子在北,且又免了他们早晨请安。住在这幽静的地方,成靖宁好生感慨,长辈们真是,太体贴了。行船超过一个月,行事多有放不开,不尽兴的萧某人一回院子就关了门,抱着越长越妖艳的妻子一顿猛啃。   “您老悠着点儿。”成靖宁被他饿狼扑食的样子吓到,亏她当初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结果到头来是一头披着仙人皮子的大尾巴狼。   “如此佳期良辰怎能辜负?还有两位祖母的心意,我们如何能让她们失望?”萧云旌动作熟练,很快就刀剑出鞘开始拼杀。成靖宁承受着男人的热情,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番,这人每次和她亲近,总会讲一堆冠冕堂皇的话。   萧云旌觉察到她分心,更用力的征伐,成靖宁跟不上他的节奏,只好投降求饶。闹到后半夜才偃旗息鼓,被喂得过饱的女人依旧没有睡意,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扫兴的问道:“万一求医不成怎么办?”   “别说丧气话,一定可以的。”萧云旌理着她的头发,下巴搁她头顶上说,“我孩子的亲生母亲只能是你,如果没有,我也没有怨言。”   “唉……”成靖宁环着萧云旌的腰,叹息一声后不说话。   晚上睡得不安心,她很早就起了,在院子里拉筋活动筋骨。早晨萧云旌发觉怀里没人时,匆匆忙忙的穿好衣裳开门,发现她早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在院子里跳着奇怪的操,已经满头大汗。   “起这么早?”是他昨夜不够卖力?   “自从嫁你之后我在锻炼身体这块儿就荒废了,从今以后要重新开始,有了强健的体魄,才能孕育健康的孩儿。你也一样,不许偷懒。”成靖宁停止跳操,用袖子抹了脸上的汗说道。   “好。”萧云旌上前几步,将人拦在怀中,便是以后没有孩子又如何?有她在身边就够了。   晨间沐浴更衣后用早点,白妈妈跟来后,接管了成靖宁吃食调理上的事,严格监督她的饮食。   歇息了一晚上,沈太夫人和王老夫人的精力比他们年轻人还恢复得快,不做过多休息,便要坐船游余杭城。江南水网密集,出门坐船比坐马车方便,尤其乘船游城更是一绝。“我也要去!”成靖宁刚进院子就听到两位长辈的对话,当即抱紧了王老夫人的胳膊道。   “上回来还没看腻?”沈太夫人点着她的头道。   成靖宁低着头痴傻一笑,上回待在老宅的时候多,出门的时候少。   “云旌忙着家族俗务,今儿就带你去瞧一瞧。”王老夫人兴致很好,拉着成靖宁的手腕笑道。   萧府后边就是一条航道,等上些许就有空船经过,老少主仆几个包了一条船,准备游一天的余杭城。时隔多年,王老夫人依旧对城中各处如数家珍,为沈太夫人介绍着各处景致。沈太夫人出门开阔眼界,听得很是认真,时不时的插上几句话。成靖宁昨夜没睡好,今天又起得早,这会儿瞌睡上来,捧着个脸,眯眼听她们说话。   余杭的楼高屋建瓴,房檐高飞,每一幢楼,每一块石头,都沉淀着时光。再有衣着鲜亮的孩童,河边浣衣的少女妇人,叽喳的鸟雀和升起的纸鸢,一切看上去很是鲜活。杨柳绿枝细如少女的腰肢,河边两岸栽种着的鲜花肆意的绽放,还有一弯清澈的涟漪微漾的河水,置身其中,仿佛要醉在其中一般。   半睡半醒之间,已到中午,寻了一处沿河的小饭馆,品尝当地的熏鱼、腊肠、梅菜肉饼和莼菜羹。在市井气息极厚的老街缓步行走,恍惚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下午依旧是坐船游城,成靖宁看着沿途的街巷,想着回去之后,把这次的所见所闻画下来。日落黄昏方才归家,用过饭后回房倒下既睡,萧云旌帮她掖好被脚,吹熄了灯在旁边躺下。   之后的日子两人都早睡早起,活动筋骨强身健体,于吃食进补上迈入老年养生阶段。两位老夫人不亏为将门之后,在余杭城中游了一日后,次日又兴致勃勃的去西湖。成靖宁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跟着去,便在府上穿针引线或是画上几笔。萧云旌俗务繁多,见她今日在家,让跟去一起查账算账。   王老夫人祖孙二人听闻岭南有擅治妇人病症的女大夫后,派了得力的管事和家丁去广州接人。江南风光好,等大夫来的期间,萧云旌得了空闲也会陪着一起春游踏青。如此这般闲适,一直到四月春末夏初时节。   关于成靖宁不孕不育的事,米家大嫂也有耳闻,上门说桃源镇有一家道观很是灵验,观主有奇药,只消花上百十两银子买上几剂药吃了,便能如愿生子。她是土生土长的余杭人,对周围一切很是熟悉,举起例子来头头是道。   这家媳妇成亲多年没有生养,求过药得了道长点化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一位知府少奶奶不能生养险些被休,也是在拜过道长,吃了药之后就生下嫡孙,得以逃脱被休弃的命运,诸如此类的例子,米大嫂说了二十好几个。   “还有吴越王妃,当年她不能生养,求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药都不见效,最后被归云道长治好了,生了世子赵麒。”   赵麒成靖宁省得,就是去年遇到的登徒子,想到王妃千方百计求来的儿子这么不争气,觉得还是不要的好。   沉默片刻后,成靖宁问道:“真有那么神?”这类送子道观她只在话本子里看到过,要么是救人于水火的正面阳光形象,要么是骗财骗色的阴损之地,听米大嫂说得神乎其神,当即啧啧的叹了几声。   “奴婢怎会欺骗夫人?那座道观在江浙一代有口皆碑,不止本地那些生育艰难的去求,还有好多外地闻名赶过来的。”米大嫂说道。她生养了三个儿子两个闺女,自是没去那边拜过药神,不过有听左右邻居提起,为了确保可靠真实,还央求着一位曾经求过药后生子的媳妇一起去实地探情况。   虽说成靖宁有些心动,不过还是决定等白妈妈的老表姐来过之后再说,那种喝符水让道长点化,然后喝上几副成分未知的药就怀孕的,怎么听怎么不真实。“我还是过一段日子再说吧。”   米大嫂不强求,说了道观的地址,“夫人若是想通了,可随时来找奴婢。”   “麻烦米大嫂了。”成靖宁让水袖引人去见王老夫人。   米大嫂热心,在北堂时请安时兴致勃勃的说了探听来的消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王老夫人决定带成靖宁去仙灵观看一看,若不成,权当出游踏青。   成靖宁拒绝不了老人的期盼,想了想过后便答应了。这时候不得不怀念上一世的各大专治不孕不育症的医院,还是现代技术好啊。   每晚亥时,萧云旌准时回房。回来见她坐八仙桌旁,捧着头,盯着烛火哀声叹气,忍不住问道:“又怎么了?今天玩儿得不高兴。”   “米大嫂今天来了,说余杭百里外有个道观很灵验,祖母听了,准备明天带我去碰运气。”她的声音有几分幽怨,身在多子多福的时代,果真伤不起。   “左右余杭城都游完了,到附近的村镇走走也无妨,权当踏青散心了。”萧云旌劝她道。 第105章 道观   “我不想喝符水, 也不想被那什么道长点化, 我听着总觉得是骗子。”那座道观在桃源镇立了上百年, 药王神一直都有,而送子观音的名头是最近二十年才有的。听米大嫂的复述, 前去求子的妇人并非全部得偿所愿, 也有五成生不了。   关于这个漏洞,米大嫂解释说那些拜了药王,被道长点化,喝了药还不能生的, 是上辈子造孽过多,今生遭报应的缘故,她怎么听都像是骗子找的借口。就像赌骰子, 猜大猜小, 总有百分之五十的命中率。   “让白妈妈也去,她多少懂一些。”萧云旌最近白日里很忙,不到亥时不归家,成靖宁对他很信任,不过多追问他在外忙什么。“与其想那些,还不如我今晚多卖力。”   能不能别老想着交?配这事?成靖宁看着他就觉腰疼, 但这个借口那么的万金油,再者, 她也着实无法拒绝美色的诱惑。   晚上, 萧云旌很努力的耕耘几次才收手,拥着人说:“明天就当出去玩儿, 觉得不对劲就别碰那些东西。”   “我就是觉得不痛快。”成靖宁报复般的轻咬他的肩膀,很硬,磕得她牙疼。   “那明天别去,就说太累了起不来。”萧云旌缓和一阵,又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你!”成靖宁推开人,裹了一床锦被,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我明天去和祖母她们说,咱们不去。”萧云旌从背后将人环抱在怀里,“你才嫁我一年半,不用太急。”   成靖宁缩成一团没有答话,想通之后说:“还是去看看吧,就当出门散心。”她不吃那药,难道还能强迫她不成。   “委屈你了。”萧云旌拨开薄被,让人靠她怀里。   清晨早起,运动过后成靖宁换了一身轻便的春衫,用过早点后到北院和两个老夫人汇合。米大嫂打听消息去过几次,对路程很熟悉,这回便跟着她去仙灵观。萧云旌知道自己媳妇儿到哪儿都有大小事故,便派了几个驯养的暗人跟着,又让带了六名护院去。   听说桃源镇附近的梅干菜远近闻名,王老夫人说着要多买一些回来做肉饼。成靖宁没和两个老人坐一辆车,在后边由白妈妈和花月陪着。   白妈妈算得上半个大夫,她自己又生儿育女,知道女人和药理的那点儿事,对那种吃一剂药就生子的事并不怎么信,这时便叮嘱成靖宁道:“那观主给的药让老奴看过之后姑娘再服。”她也觉着像骗子,但去求过药的大多数的确又生育了。   走了一个上午才到桃源镇,像这样的道观多在山野清幽之地,是以歇了脚用过午膳之后,稍作休整又继续上路。马车驶过稻田村庄,在一座小山前停下,四月繁花落尽,还剩漫山的白色荼蘼。成靖宁下了马车,提起精神跟着王老夫人和米大嫂拾级而上。   道观在半山腰的平地上,规模不大,却香火鼎盛,往来的人络绎不绝,看来身受不孕症困扰的人很多。一路看下来,有欢喜有忧愁的。成靖宁想多看看沿途的景色,便落后了几步,等身边只有白妈妈和她时,才拉住一个失望而归的妇人问怎么回事。   “观主说我这是天生的毛病,他的药也治不好,让我回去。我一定是上辈子造孽过多,才会有此报应。”妇人说着就泪流满面。成靖宁不戳她的伤心事,只好让她走了。   迎面来的两个相携的女人有说有笑,成靖宁又拦下问了道观里的事。圆脸女人面有喜色,兴致勃勃的对成靖宁说:“这些是观主给我开的药,说只要我吃完一剂再和相公同房就能怀上。夫人也是来拜药王菩萨的吧?快些去吧,这座道观很灵验的!”   妇人热情的推销着,成靖宁闻着药就想起去年闻礼开的那些调养滋补药。“能让我看一看这药吗?”白妈妈请求道,她懂一些药理,想检查是否是真的。   同病相怜的女人对彼此都有几分同情,很大方的把其中一包药给白妈妈。“给,道长是神医,他开的药治好了很多不能生养的妇人,就是有些贵。”   白妈妈道过谢之后,发现大多和寻常治此等病症的药差不了多少,不过多了几味不常用的,用来治不孕症,着实让人意外。只可惜她不会把脉看病开药,看过药材成分后就包好了还给圆脸女人。   “麻烦了。”白妈妈道谢说。   如此一路问上去,见过症状各异的妇人,成靖宁从刚才交谈的话中得知,仙灵观的确有治不孕症的方子,白妈妈也说观主是个治疗此症状的高手。在道观前的亭子里歇脚,她靠着柱子将刚才的人分成三类,一类是不能生育的,一类患有不孕病症,但还能治的,还有一类是没有病症但丈夫不能生的,不过最后这类没有遇到病例。   她是有问题但不绝对的哪一类,让观主帮忙看一看也无妨。但有奇药为何要装神弄鬼的点化?还没歇够,王老夫人便遣了秦妈妈来催,成靖宁看了一眼白妈妈,跟着进了道观。   因知道来着身份不凡,观主归云道长开了后门亲自接见,听说了成靖宁的事情之后,扫着拂尘保证一定治好她的病。   成靖宁跟着秦妈妈左转右拐,到了后院的一处房舍。进门时,王老夫人还说着拜托的话。归云道长执礼一笑,神色志在必得,看到眼前的年轻妇人,暗暗吃惊一阵。   只见她生得极其艳丽,一张白里透红的鹅蛋脸,除了额头上生着一颗红痣外没有一点瑕疵,眉目如画,鼻梁算不得高挺,但生在那张脸上却极其协调好看,唇不点而红,仿若诱人的樱桃,忍不住吃进嘴里细细品尝。她身段妖娆,丰乳翘臀,却腰细腿长,穿着一身绯色齐腰襦裙,更显得人艳若桃李,艳色无双。只看她容色和举止,便知此妇人常被男人疼着宠着,被滋润得极好。   成靖宁一进门就接受师徒两个赤?裸目光的洗礼,很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归云道长捋着胡须见礼道:“夫人。”像她这等身份的,出门求医问药多半不会透露身份姓名,道长见她生得不俗,穿戴又皆是上品,便只尊称一声夫人。   “夫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悉数说与贫道听,这里没有外人,夫人不必介怀。”归云道长恢复清明的神色,对成靖宁说。   靠得近些了,成靖宁才状若无意的打量归云道长,生得仙风道骨,有一副极好的皮囊,四十上下的年纪,因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看着倒不像作奸犯科之人,若没有刚才那赤?裸裸的一瞥,她或许会认为他是个悬壶济世的好人。   “就是于生育上有些困难,倒没别的问题,看过好几个大夫,都说得看运气。”她一直以来都算得上健康,除了生育上没别的毛病。   “请夫人伸出手来。”归云道长双手合十请道,成靖宁先一步在案前坐了下来,伸出右手放药枕上。   归云道长道了一声得罪后,在对面坐了下来,全神贯注的为成靖宁把脉。他闭着眼,将拂尘放案上,左手捋着青色长须,不住的点头,脸上的神色似听到天籁之音般的迷醉。半刻钟后,对成靖宁和两位老夫人道:“少夫人的病症有些复杂,贫道需回后院查阅古籍,和忘生师兄商议之后再开方子,还请几位贵客到厢房歇息一阵,喝口清茶等待片刻。”   如此看来,是有法子了?王老夫人微露喜色,双手合十对归云道长道谢说:“多谢道长,太麻烦你了。”   小道士领主仆几个到清泉居的厢房歇息,归云道长等人都离开后,关上院门往屋内走。跟旁边的生得白净的徒弟险些失声大笑:“师傅,这个美,你打算怎么做?”   归云道长回忆着刚才细腻的手感,不知进一步接触会是怎样的销魂滋味,道:“当然是请药王爷帮忙了。”   小徒弟捏着下巴笑得一脸凶相,到仙灵观来求医问药的女人不下十万,他每日看得眼花缭乱,但都不及今天这个婀娜多姿貌美如仙,幻想一阵后抱着归云道长的胳膊求道:“师傅,让徒儿也帮帮忙吧!”   “求子当然得多来几次,一次哪成?下回让你治。”归云道长说道,“还不快去准备?”小徒弟得了允许,当即欢欢喜喜的退下,去准备点化用的一应东西。   成靖宁坐在窗边听外面潺潺的流水声,手指绞着络子上的橙色长流苏,并不是她自作多情,刚才那对师徒最初看她的神色,分明就是露骨的黄色。叫来花月,让她把萧生叫来。   萧生和花月要好,每每见到她就脸红。“我刚才的话你听到了?”人低着头半天没反应,花月有些生气,叉着腰问道。   “啊没听清楚,姑娘再说一遍吧!”萧生听她声音里的怒气直线拔高,立正了先道歉,问道。   “真是个大呆鹅!”花月哪里管他的小心思,说:“夫人让你去见她。”   成靖宁等了好一阵,才看到扭捏着靠近的萧生。想着花月年纪也到了,是该给她找个夫婿了,萧生年轻又受重用,加之两人有几分夫妻相,便想着回去之后把他俩的事提一提。“等会儿我要去见归云道长,我不放心,你让跟来的那几个暗人跟我一同过去,得跟得近一些。”   “是!小的一定亲自带人保护夫人!”萧生立刻应道。   又过了一刻钟,归云道长亲自到清泉居来,说了诊断后的结果。说她的症状有些严重,用寻常手段治不好,除了吃药外,还得针灸,请药王出手点化。他的话就像后世那些为了赚钱的无良医者,怎么惊悚怎么说,吓得原本还抱有几分希望的王老夫人赶紧问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夫人的病有些棘手,不是问诊一次,吃几副汤药就能治愈的,得治上一段时日才见成效,出家人慈悲为怀,贫道一定竭尽全力,治好夫人的病。”归云道长话语凝重,发誓一般的保证说。   若没有问过闻礼,成靖宁或许就被他忽悠进去了,她只是瘦弱脾虚,子宫寒凉,导致中标率低而已,哪就是得了绝育症?不过看此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便也不拆穿,准备先看看他玩什么把戏。顺水推舟的听从王老夫人的话,跟归云道长去药王殿单独接受治疗。   至于为何要她一人去,归云道长说治疗此症是仙灵观的独门绝学,不能让旁人学了去,若人多了,带去的脏东西也多,脏了针,惊动了药王便没有效果。   他说得神乎其神,唬得几人一愣一愣的。在子嗣一事上,王老夫人便没了寻常的机敏,加上当年她怀萧夫人也不容易,求医问药了许久才得了一女,对归云道长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长辈们在清泉居等消息,成靖宁带着花月,跟随归云道长一同去请神点化的密室,地方在最初诊脉处。开了门后,花月便被留在门外。进去之后,成靖宁跟随归云道长到后院,只见密室正堂立着药王像,此刻已香烟袅袅。除了一个香案和施法的器具以及一个奇形怪状的椅子之外再无其他。周遭蒙了黑布,暗沉沉的与黄昏入夜时差不多。门关上之后,最后一丝光亮消失。   “请夫人稍坐片刻。”归云道长对她执礼说道。   成靖宁照他的吩咐坐上那张椅子,之后就见他放下拂尘,拿起法器开始念念有词的施法,仿若癫疯一样的动作神态,让成靖宁更肯定了此人是骗子,怀了提防的心之后,准备看他要玩什么把戏。   神神叨叨如羊癫疯的一套动作完成之后,便见他不知用什么法子点燃一张黄符纸,等符纸燃烧殆尽后,化在水里端给成靖宁喝。说这是请药神最关键的一步,符水必须喝完了。   成靖宁端着浑浊的符水,嫌弃的看了一眼,幸好今天穿着广袖衣裳。以袖掩面,偷梁换柱的把这玩意倒掉之后,将空碗亮了出去。   过后,烟雾愈加浓郁,归云道长说他要开始请神,让她闭眼歇息片刻。成靖宁想了想,仍旧按照他说的去做,把眼睛闭上。听他又神神叨叨的念了一段后,一切停止。感到有人靠近,她原本打算睁开眼,却发现老道士在椅子的某处按了一下,她的人随之向后倒去,这是?   有人抓住她的手,然后摸她的脸,再往下,要解她的衣裳?   “美人,我这就给你送子,保你到时候生一个大胖小子。”人一旦猥琐起来,连声音都变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半个时辰太短,真想把你藏起来慢慢享用。”   归云道长已等不及,直接脱了自个儿的裤子,然后去解成靖宁的衣裙。成靖宁终于忍无可忍,起身就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道长这二十几年来,就是这样送子的吗?   “你!”从未失手的归云道长未料到她会突然醒过来,“你没喝符水!”   “那么脏的水我怎么会喝?”也亏得她不信,留了个心眼看他耍什么把戏。   归云道长不怒反笑,笑得油腻奸邪,道:“美人儿不是想求子吗,被你男人上或是被我上不都一个样,总归这孩子都从你肚子里蹦出来,管他亲爹是谁呢。”   “卑鄙,无耻,下流,禽兽!来人!”成靖宁恨不得一刀劈了眼前这畜生,她现在总算明白那些自己无病而丈夫不能生育的女人是如何求子成功的,只怕归云道长都给她们送过子!也难怪多年来不曾被发现,真真假假,虚实掩映,可不就糊弄过去?   “怎么能说粗话?我可是送子的活神仙。仙灵观是我的地方,落在我手里还想跑?”归云道长拧笑道,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成靖宁好歹也练过一段日子,将人制住后拔了头上的金簪子抵在他脖颈的脉搏上,“再动我就一簪子扎破你的脖子!”   归云道长原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哪知这看似柔弱的女人下起手来这么狠!饶是如此,依旧叫嚣着阴谋败露了又怎样,在他的地界上,她还想完好无损的回去不成。   “夫人!”萧生领着五名暗人推门闯了进来,内里烟雾缭绕的一片模糊,看到躺地上衣冠不整的归云道长大吃一惊,“这!”   “把这个金刚活菩萨道长绑起来!让花月去把两位祖母都请过来!”萧生几个都是接受严苛训练的高手,三两下就帮忙把衣裳穿好了,拿了绳索捆绑起来。   沈太夫人和王老夫人跟着神色慌张的花月到药王殿,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成靖宁怒不可遏,啪啪扇了归云道长几巴掌,说:“他根本就不是妙手回春的活菩萨,而是淫?魔色狼欺世盗名的大骗子!所谓的送子点化,不过是在符水里下迷药迷晕那些女人,然后奸?污而已!刚才若不是我嫌符水脏没喝,怕是也着他的道了。这人用这卑鄙无耻的手段,不知玷污了多少妇人!”   沈太夫人和王老夫人大惊失色,不想这远近闻名的求子术,真相竟是这般肮脏不堪!“靖宁,你没事吧?”   “没事。”成靖宁嫌恶的擦了擦手,多看归云道长一眼都觉得污眼睛。“一定要送他去见官,将其绳之以法!” 第106章 大夫   沈太夫人到底比成靖宁多吃几十年干饭, 犹豫道:“他行此道多年, 经他手的妇人没有几万也有上千, 捅出去,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据她刚才所知, 前来求子的, 还有高官的家眷……   被沈太夫人一提醒,归云道长登时仰天大笑,张狂道:“抓了我又如何?就是王府也有我的种,更别提那些个县官老爷和知府家里。捅出去, 只怕那些人会想方设法的压下丑闻,更会帮我除掉你们这些所谓的伸张正义的女人!”   成靖宁刚才被气昏了头,倒忘了他二十年来播种的成果, 这件事情涉及面太广, 若不谨慎处理,怕真会引起混乱,毕竟子嗣血脉不容混淆。但要放了此人,她着实不甘心。“别得意,我不会到处宣扬,但要治你简单得很!”   幸亏米大嫂说过, 吴越王妃也曾到此地来求过子,而且不止来了一次, 只怕那世子也是此人的种, 她就不信,吴越王知道了会轻易放过他。不说永宁侯府是皇亲国戚, 就凭萧云旌的手段,归云道长也在劫难逃。   “先用开假药行骗的名头将此人抓起来,阿生你快马加鞭回余杭请吴越王和知府大人来!”成靖宁当即吩咐道,那两位大人总有法子治他。   归云道长求子的秘术被揭破,原本道观上下想要杀人灭口,无奈那些只会使蛮力的乌合之众如何是精心训养的暗人的对手?何况观主在她们手里,更不敢轻举妄动。   萧云旌在山脚下碰到匆忙下山的萧生,听他三言两语交代完事情经过后,带着刚随他办完事的十二名护卫往山上赶。   道观内发生流血冲突,许多不明所以的妇人都避开,是以萧云旌上山时,未遇到一个行人。他手下的皆是武艺高强之辈,打开道观大门之后,将阻拦的仆从和小道士三两下打倒。   行事初期,归云道长还有所顾忌,一直谨小慎微,随后送子观的名声打出去之后,他赚得越来越多,胆子也越来越大,加上从未失手,便有些自大,放松了警惕。观中伙食良好,平日里都将观中的道士师傅当神仙供着,那个敢捣乱?今次突然失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成靖宁见到突然出现的萧云旌,登时大喜。“你怎么来了?”这种救星从天而降的感觉太美好。   “正好办完事就过来瞧瞧,不想听到了很了不得的事。”若非有刑律拦着,他早一刀削下此人的头颅。以为法不责众就能逃之夭夭,未免想得太简单。   “云旌啊,这事你来处置。”王老夫人头疼,她只想着带成靖宁来求医问药碰运气,哪知就碰出这么大一桩阴谋,要不是成靖宁机敏,后果她真不敢去想。   米大嫂原想着帮成靖宁排忧解难,哪会想到这里是个骗财骗色的淫窝?登时羞愧得很,险些就一头撞死谢罪,还是花月眼疾手快,将人拦了下来,成靖宁也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劝住。   “我省的。”外面的小喽啰他已派人制住,至于这个头头,收拾他的法子多得是。   镇北侯萧云旌的名声响彻大祁,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归云道长一听名字,嚣张的气焰萎顿了一半。他哪会想到,今天来的是镇北侯的家眷和永宁侯府的贵人?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碰镇北侯的夫人,恨不得跪地求饶,磕头叫祖宗。   “这里的主犯都押解到余杭城,不知情者留下听后审问,暂时把道观关了。知府大人那里,我亲自去说。”成靖宁和两位长辈就虚无出面,这种牵涉面广的事情,还是交给他来处置。   原本高高兴兴的来,现在出了这事,回去时个个都焉坏着。米大嫂和王老夫人尤其自责,沈太夫人一路上说了好些话,也没把人劝住。王老夫人撑着头,愧疚道:“靖宁才十七,是我太着急了。”她不是不能生,只是有些困难,耐心等上些时候就好了。   “也怪我,她回来后没请个好大夫给她好生瞧一瞧。”沈太夫人说着,果真应了了然大师的那句话,成靖宁此生命途多舛。   后边的马车里,成靖宁心里还气愤着,归云道长坑蒙拐骗不说,事情一旦被捅出,又要破坏多少家庭?萧云旌个子高大,这时候和她挤在一起,帮着顺气,“别气了,我会想个万全的法子。”   也难怪赵麒不肖似精明的吴越王,原来是王妃当年治病时,被那道士奸污后所生。还有知府府里的那位宠妾,怕也是如此。如若没有成靖宁今天发现,怕是要一辈子蒙在鼓里了。这归云道长的胆子不是一般大,不止挑年轻貌美的平民妇人,还对官太太下手。   “侯爷。”成靖宁想着前因后果,顿觉万分委屈。萧云旌搂着人,摩挲着她的黑发,“是我的错,我不该心急着让你来。不会有下次了,孩子要不要无所谓,看缘分就是。别多心,回去以后,别自作主张给我纳妾。”   “可是祖母她……”成靖宁想着年近七旬的王老夫人,心里愧疚得很。她现在饱受不孕不育带来的非议之苦,过去以为做母亲是很简单的事,现在她似乎连这最基本的权利也没有。   “当年祖父被萧家人下药,也治了许久才得了我母亲,他们会理解的。我原想带你来散心,却不想遇到这等龌龊事。”萧云旌同样自责,当时要是听她的话就好了。   萧云旌将人送回萧府,之后亲自将仙灵观那群欺诈讹人的道士送往官府。过后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清楚,因吴越王和刘知府是受害者,被戴绿帽又帮人养孩子这么些年,虽然气愤,但为着面子也不会到处宣扬,是以以欺诈之罪将那几个道士入狱。   归云道长知晓自己得罪了三位大人,为求减刑,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悉数招供。原来他真是个擅治妇人病尤其不孕症的大夫,后来因为其父一次误诊,出了人命,被那户人家灭了口,全家只有他逃了出来。   之后到仙灵观落了脚,因为一身高明的医术被赏识,经附近妇人们口耳相传,开始声名远播,逐渐有了送子神仙之名,后来老观主去世,把位置传给了他。他一开始也走正道,治愈了不少身患不孕症的妇人。后来一位年轻貌美的贵夫人来求药,他便起了色心,加上一家人又死于高官之手,就心存报复,便第一次借药王之说,将其迷?奸。   因没被人发现,又轻松得手,后头胆子越来越大。上门求医的人多,他看不上那些普通人家的女人,专拣漂亮的贵夫人下手。招供后表示,他的确治愈了许多人,但只挑漂亮的官家太太下手,不曾动那些寻常妇人。同时表示,愿献出家族祖传的治疗妇人病和不孕症的药方。   但吴越王和刘知府哪会因此放过他?当即将其下狱,之后怎么处置,萧云旌便不插手,总之逃不过一死。   后边几日,萧府上下的沉浸在低气压中,老少主人都郁郁的,王老夫人又想起当年的伤心事,准备要收拾着回京城。沈太夫人计算着日子,白妈妈的堂姐也快到了,是以劝王老夫人再等上几日。   这几天里,余杭府的监牢里出现鼠疫,新收监的几名道士不幸身染疫病而死,至于其他犯人因抢救及时,都幸存了下来。再就是世子赵麒因侵害吴越王侍妾未遂,被废掉世子之位,吴越王妃则突染疾病,送到一处偏远的庄子养病。至于刘知府家,只抬出一卷草席,之后再无其他消息,想来是夫人厉害,处置得无声无息。   至于仙灵观,则被查封拆除,归云道长多年治疗不孕症的药方也被公诸于众,交给余杭城内的各大医馆造福百姓。不过这件事处置得再迅捷,余杭府的两位大人再如何隐瞒,也有风声漏了出来,毕竟仙灵观送子的名声太过响亮,归云道长等人不可能因为得罪镇北侯夫人就被缉拿下狱,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归云道长欺诈奸?淫?妇女,广泛播种的事在私底下传开,加上吴越王府和刘知府府内的动静,更让人信服了几分。子嗣大事马虎不得,但凡妻子曾经不能生育又到仙灵观求过药后生养的,都开始想方设法的查儿子是否亲生一事。还有人说,归云道长只动官太太,不碰寻常妇人,又让人安心了不少,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王老夫人对成靖宁愧疚得很,总说自己险些害了她。坏人得到惩罚,成靖宁出了一口恶气,反过去安慰王老夫人,再过几日就是端午,钱江有龙舟盛会,一起商量着到时去瞧热闹。白妈妈也再三保证,她那位表姐医术了得,一定会帮成靖宁调理好身体,王老夫人才松快了些。   老宅消沉了几日,又恰逢端阳,萧云旌让下边准备大办一场宴席去晦气。米老伯一家愧疚得不行,更卖力的做工,在端阳节头一天把老宅上下收拾一新,各处都撒了雄黄酒驱邪祟,各门各院门口都挂着艾草菖蒲等物,又清早到田间收集了稻苗上的晨露,准备浴兰仪事。   王老夫人是萧家最年长的长辈,便由她来为晚辈赐福。“老姐姐,左右事情已经过去了,您就别再过意不去了。后边的日子还长,总得往前看才是。”沈太夫人在她旁边劝道。   “祖母,坏人已遭到处罚,您看开一些。孙儿一定和靖宁多努力,让您早日抱上曾孙。”萧云旌把用兰草艾草和菖蒲做成的把子交给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成靖宁原想劝上几句,听过萧云旌的话后低下了头,等他到身边跪下之后,从背后伸手狠狠地拧了他一把,这个思想不健康的老男人。怎奈萧云旌全身上下无一丝赘肉,硬邦邦的,她愣是找不到地儿下手。萧云旌扭头看了她一眼,笑容别有深意,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轻抚着掌心让她安静。   两人的小动作如何瞒得过王老夫人,展颜笑了笑,用兰草等沾了端阳的晨露,轻撒在两人身上,寓意一整年都无病无灾顺顺利利。想到最近读的佛经,大概是因果好坏循环吧,当年萧家富贵,却只得了一个女儿,后来不幸殒命,她和老头子也得了一个男孙。再后来萧云旌仕途顺畅,一路平步青云,却于婚姻上总遇不幸,后来娶了京中的名门贵女,却在生育上有困难。好在一切都不太坏,就当好事多磨吧。   想通过后,王老夫人也释然了。家里热闹过后,原本打算去钱江边看龙舟赛,因谈大夫的到来将此事推却。   左右人已到了,王老夫人先已不着急,吩咐下人收拾厢房,再整几个好菜一起过节。一路奔波辛苦,几人都被催促着去歇息。正午在北院摆了一大桌庆祝端午,等谈大夫洗去一路奔波之苦后再看诊。   谈大夫六十上下的年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显然是医术带来的附赠品,见到白妈妈,表姐妹两个嘘寒问暖的好生叙了一场旧。   “昨晚白霜已和我说了夫人的事,我想还是先诊上一诊再说。”谈大夫一早用过早饭后,对沈太夫人和王老夫人说道。许是医者心境平和,她说话的声音中气里带着温和。   秦妈妈到南院请萧云旌和成靖宁到北院一叙,到时两人都还在用早点。“我们等一会儿再过来,劳谈大夫先和两位祖母说说话。”成靖宁说道,桌底下的脚狠踩在萧云旌的脚背上。最近烦心事多,她无心和萧云旌亲近,结果人憋急了昨晚沐浴时就缠上了,亏得还是菖蒲艾草等熬的草药水,他也下得了手。之后这团火一直到半夜才熄。   萧云旌夹了一个虾饺个她,说:“夫人辛苦了,多吃一点。”   说好的高冷呢?成靖宁盯着碗里晶莹剔透的饺子,无语的夹起来吃了。比流氓,她还差得远,索性不说话了。   秦妈妈见此,含笑退下,头一次觉得自己小少爷这么鲜活。   昨天谈大夫见过萧云旌夫妻二人,听了秦妈妈的回话也表示理解,夫妻恩爱是好事,有利于家庭和谐。她是医者,丈夫也是大夫,常年跟着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见多识广,加之又会女人的调理养生之道,说话又风趣幽默,很快和两位老夫人说成一片。   “祖母,谈先生。”用过早点后,夫妻两个姗姗来迟,道过歉见过礼后,便是女人的事,萧云旌陪坐了一刻钟便出门办事。原本打算五月底再回京,出了扫兴的事后得提前了。   话题转移到生育一事上,王老夫人让秦妈妈带一干下人退下,到后堂关上房门后,才请谈大夫为成靖宁诊脉。望闻问切一番后,心里有了计较。沈太夫人着急,开口问道:“靖宁的病情如何?”   “夫人的身体经高人调理之后已好上许多,加上夫人经常活动筋骨强身健体,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再服上几剂药便会有好消息了。”谈大夫对沈太夫人说道。闻礼开的药很有效,一年多来,成靖宁仍旧苗条,但却是肉眼可见的丰腴了一些,气色也比过去好。   “夫人年轻,侯爷又值壮年,恩爱是好事,不过为着子嗣着想,房事还是别太频繁的好,一曜日三次就够了。等一阵我给夫人开几张方子,照着喝上三个月即可,年内会有好消息的。在此期间,切记忧心多思多虑,务必放宽身心,开怀心胸,如此才有利怀孕生养。”谈大夫笑着叮嘱道。他们两个怕是误以为多行房就能增加怀孕几率,殊不知纵欲对身体是大大的不好。   成靖宁听着事情有所好转,登时又是一喜,但听到她后头的叮嘱,脸红得抬不起头来,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称是。   两位老夫人听后也是一喜,对谈大夫好一通感谢,请她快些拟药方。成靖宁得了保证,心里的大石头也算得上平安落地。拿了老大夫赠送的调养身体的册子和易怀易孕的和谐图回南院,坐沉香木制的圆桌前,捧着头认真观摩学习,这门学问,果然很高深。   仙灵观的事还有一定后续,加上还有其他俗务,萧云旌因此回来得极晚,沐浴过后回寝房,见到的就是妻子抱着引枕坐床上发呆的模样。   “呆子,今天结果如何?”萧云旌也坐了过去。   成靖宁头搁在引枕上头,说:“谈大夫说,我的身体调理得差不多了。她又给我开了一些药,让我喝三个月。我今天喝过一次了,好苦。”   “嫌苦的话,以后我陪你一起喝。”所有的苦不能她一个人承受。   “谈大夫说,今年年底之前,估计会有好消息。”   萧云旌镇定着,心里早已翻起惊天浪花,“还有呢?”   “她还说,房事在精不在多,一曜日三回就好。”成靖宁说着有几分笑意,至于那本册子,就不给他看了。   福利被压榨,萧云旌也没有怨言,点头应道:“嗯,听大夫的话总没错。” 第107章 避暑   谈大夫来一趟余杭不容易, 王老夫人心结解开, 恢复往昔的爽朗, 次日又做起向导,带沈太夫人和谈大夫游湖观景。萧云旌大小事务处理得差不多, 则避开三位老人, 自己和成靖宁出门闲逛,先去了灵隐寺拜佛,又带她去余杭城内品美食,买送礼用的土仪。   五日后启程回京, 王老夫人邀请谈大夫到京城小住些时日,她也欣然应允。萧云旌包了一艘大船,总算满意而归。   到京城后, 沈太夫人仍不愿回永宁侯府, 分别后回了通州的庄子。回镇北侯府的路上,成靖宁回忆着刚才老祖母孤单的背影,好一通感慨。“祖母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祖父。”   “那种人,没什么好原谅的。”回忆起上一世的成启铭和李馥莹,萧云旌便觉讽刺得很,沈太夫人这样果决的明白人不多了。“沈祖母精神头还好, 不如等荀太夫人的孝期过了之后到外边走一走看一看。”这回去余杭,老人很高兴。   “我到时和祖母说一说。”成靖宁也觉这法子可行, 待在通州乡下, 还不如出门看外面的好山好水,她才五十八, 正是出门旅游享福的时候,尤其永宁侯府不缺钱。   萧云旌的假还有几日,不过回京之后开始准备投入朝堂,加上两度请假带妻子回余杭,一进府衙便被一干同僚调笑,说他现在沉溺于温柔乡不思进取,哪里还是当年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此等调笑的话成靖宁自是没有听见,从江南带回的土仪分成数份,送到通家之好或亲戚那里,永宁侯府的那一份便由她亲自送去。   殷元徽刚诊出怀了老二,侯府家大业大,便邀了姜清漪一同管家。姜清漪几月不见,越发的美丽,身上那股子书卷气冲淡了她的妖娆,顾子衿和殷元徽提起她来,更是赞不绝口。   现在成景衍早会下地走路,步子迈得极稳,白白的小胖子很招人喜爱,他嘴巴甜,一见到成靖宁就亲亲热热的喊姑姑,求抱求玩儿求喂食,黏在她身边不走了,小尾巴似的围着她转。   殷元徽调侃着一脸无辜的正靠在成靖宁身边吃马奶糕的儿子道:“这孩子看到美人就像蜂见到花一样扑上去。”   “衍儿,你为什么喜欢跟姑姑玩儿?”成靖宁不信,蹲下身视线和成景衍齐平着,认真问道。   成景衍声音软糯清朗,说:“姑姑漂亮。”接着用沾了点心渣的小嘴在成靖宁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看他落落大方,没有半点羞怯的样子,成靖宁也只得赞同殷元徽的话,果然和他爹一个样,是个看脸的颜控。   “姑姑抱。”成景衍伸出双手道。   对着白胖可爱的小团子,成靖宁也是没法拒绝,抱着孩子在顾子衿身边坐了下来。   “靖宁这回从余杭回来,可带了好消息来?”姜清漪抱着熟睡的兰姐儿问道。   “调理了一年半,已好多了,不过还得喝几个月的药。”成靖宁拿绢子擦了成景衍一嘴巴的马奶糕碎屑。现在喝着药,在积极备孕,等着看年底是否真有好消息。   “总归是好的,母亲也可放心了。”殷元徽说道。   顾子衿最放不下的便是成靖宁的事,现在有了好转,也是舒了口气。问起她在余杭的状况,又问了沈太夫人,准备着明日带上孙子孙女去通州请安。   “祖母一切都好,出门散了一回心,对江南的美景念念不忘,还说以后有了空要再去一次。”成靖宁提起沈太夫人最近的状况。   成振清父子三人得到酉时中刻才下衙回府,是以成靖宁用过午饭,到扶摇院请过安,见了成启铭就回镇北侯府。次日又去了勇毅侯府,成芙宁现在俨然是一家之主,无论老幼都听她的,成靖宁见到人时,好生称赞了一番,她越来越有女主人的威势了。   “不错不错,不愧是得了祖母真传的人。听说姐夫又升官了,很有前途。”家里有两个孩子,两份沉甸甸的爱,这个榜样不好当。   “你也就嘴贫打趣我了。”成芙宁把下一季的衣裳样式选好了交给绣房的媳妇,对成靖宁道,“在余杭玩儿得开心吧?”看她红光满面的,就知自己多此一问了。   “倒还好,不过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听后可得保密。”对成芙宁,成靖宁的态度是值得信赖的朋友,许多对顾子衿说不出口的话,会告与她知道,遂把在余杭仙灵观的事和她说了。   详尽长段的叙述,听得成芙宁大开眼界,“这样的事,我还只在闲话本子里看过。多亏你聪明,不然还真吃大亏了。现在想来嘉月说得对,有你在的地儿,总会生出一点事端来。”   “没根没据的话不要提!”她又不是万年小学生,走哪儿都发生惨案,不过人狡辩着,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事故体。“你那两个呢?”   “瑞儿在祖母那里,淑儿母亲带着,左右得晚上才到我跟前来。”府上许久不曾有孩子,两个长辈稀罕得很,尤其戴老夫人,宝贝孙女得紧,万事不管,只含饴弄孙。“西疆那块儿你也放心,赵承逸和他的一干幕僚正苦心经营,不过成效不大,毕竟因为他的野心死了好几万将士。至于罗安宁,现在忙着做贤内助,跟着李氏打理着赵承业的产业。想东山再起,怕是没有希望了。”   成芙宁一直没忘记罗安宁,对她的动向掌控得一清二楚,现在她早将这个敌人排除在外,要弄死她很容易,不过为着一双儿女积福积德,她不会亲自动手,当初她怎么煽风点火让成振声做的出头鸟,她就如何还回去,谁没些把柄和弱点?   “看你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倒让我想起了战场上镇定自若的将军,你要身为男儿,定会有一番大作为。”成靖宁真诚的夸奖道。   别了成芙宁,次日成靖宁又去高家看沈嘉月。许久不见的闺中姐妹,一起说了一下午的话。   边疆安定后,国内风调雨顺,赵澈也可安享太平日子,是以闲置两年的燕山行宫又忙碌起来。京中各家也闻风而动,开始张罗着到乡下避暑。成靖宁也和王老夫人张罗着此事,收拾了几大马车东西去。   因成启铭不去燕山那边的庄子,成振清便把沈太夫人接到青山庄团聚。镇北侯府的鹿鸣庄和青山庄隔得近,成靖宁也因此可常回去探望。   燕山山高林阔,泽被附近的村庄田园,在周遭避暑消夏很是惬意。调理之后,成靖宁苦夏的毛病今年没发作,胃口倒是出奇的好,萧云旌又时常猎一些野味回来加菜,此番种种,倒真有几分乡下小地主的悠闲。   行宫不比皇宫规矩森严,又是避暑消夏,多了几分闲意,成宜惠便招了永宁侯府的女眷到身边说话,因赵纯熙喜欢成靖宁,因此她也在邀请之列。   五年过去,成宜惠明艳依旧,殷元徽和姜清漪比她年轻许多,却依旧比不过她明艳动人。“靖宁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皇后娘娘。”成靖拜道。   “今天是家宴,别那么见外。”成宜惠打量着大变样的成靖宁,都说她驭夫有术,驯化了镇北侯,哪怕她不能生育,也让萧家上下都不提纳妾之事。当初王家想把她弄到西疆去,哪知弄巧成拙,成了一段好姻缘,将萧云旌拉到太子这边。   “到江南求医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谢姑母关心。”   “有什么难事就和我说。”成靖宁不止是她的嫡亲侄女,更救过赵纯熙的命,皇后对她更是青眼有加。   “靖宁先谢过姑姑了。”成靖宁说道。现在赵承业已成为太子,永宁侯府和皇后依旧谨慎,越是鲜花着锦,越是烈火油烹,登高攀顶过后,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尤其现在,宫里多了几个年轻得宠的嫔妃。   赵纯熙现已是豆蔻年华的少女,青春朝气,却依旧是当初小话唠的性子,一见到成靖宁就拉她出去玩儿。“你陪熙儿去玩儿吧,帮我把她看牢了。”成宜惠捏着女儿的脸蛋儿,对成靖宁说。   “那臣妇先告辞了。”   出了凤凰殿,赵纯熙就带成靖宁去凤凰池摘莲蓬,过后分了好些新鲜的莲子到皇后和今上那里。她依旧喜欢娃娃,只是宫人门做出的都太死板,这回成靖宁来,央求着帮她做几个大的,紫苑等宫人也央求着成靖宁多画几个样子,好存着日后做给四公主。   现在赵承轩已经七岁,小尾巴似的跟在赵纯熙身后,说话慢吞吞的,长得呆萌可爱,赵纯熙喜欢和小孩儿玩儿,也把弟弟带身边。   “臣妇拜见德妃娘娘、荣妃娘娘,玉妃娘娘。”自柔妃被赐死后,今上为平衡后宫,将丽妃提为德妃,潘淑容也如愿的升为荣妃,而进宫一年就承宠生下皇子的谢氏,则被封为玉妃,风头盖过已经上了年纪的皇后。   “成夫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德妃身为众多嫔妃的表率之一,行为举止越发端庄,若非上头还有一个皇后,怕会误以为她才是后宫之主。   “谢德妃娘娘。”   成靖宁起身后就被赵纯熙拉着,见过礼后道:“几位庶母没别的事的话,我和靖宁姐姐先走了。”   皇后现在宠爱平平,但赵纯熙依旧是今上的宝贝疙瘩,就是玉妃也不敢刁难,只得让她把成靖宁带走。玉妃盯着成靖宁走远的背影,问德妃和荣妃说:“那位就是镇北侯夫人?”的确如传言的那般,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没错,正是皇后的嫡亲侄女。”弄巧成拙把大祁最年轻有为的将领推到太子那边之后,王家懊恼不已,现在赵承泽离皇位越来越远,他们一家只能干瞪眼。   “我听说她擅长工笔画,陛下书房里的那幅白鹿图就是她画的。”谢氏出身名门谢家,原是一位琴棋书画皆同的才女,参选太子妃失败,之后心里不甘,又恰逢后宫补缺,她便顺势进了宫,想尽一切法子夺得今上宠爱,狠狠的打了皇后和太子的脸,对姓成的自是没好脸色。不过她生得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人看着又清冷得很,便掩盖住了她背地里睚眦必报的真实性子。   荣妃和皇后以及成家的恩怨不可谓不深,眼见着皇后年老色衰,成靖宁又生不出孩子,狠狠地嘲讽了一番:“是又如何,还不是个不会下蛋的鸡,我说两位家里都有美貌的庶女,不如送一个给镇北侯得了,既解了萧家子嗣之苦,又能打成家的脸,何乐而不为?”   德妃轻声训斥道:“坏人姻缘的事少做为好,镇北侯对成氏一心一意,哪里容得下其他人,且不说萧侯爷还有个克妻的名头在。”   荣妃见她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忍不住轻痴一声,王家这是骗谁呢?最想往镇北侯府塞人的就是她家了吧?   “克妻,这倒不见得,都快两年了,成氏不还活得好好的吗?”玉妃心里有了一番计较,牺牲家族的一个美貌小庶女,拉拢一个大将,何乐而不为?什么一心一意,眼下不过是新鲜劲儿还没过罢了。太子,皇后,一个个的都等着吧!   五年前捕的那头白鹿和西山林场的鹿生了几窝小鹿,其中便有一只小白鹿,生下来两个月后就被看管林场官员送进宫,赵澈见女儿喜欢,便送给了她。此番到燕山行宫,她把小鹿也带了来。   “它多大了?”成靖宁拿着牧草喂小白鹿问道。   “去年八月生的,现在十个月大了,是不是很可爱?”赵纯熙养了它半年,小鹿对她亲得很,小姑娘怕它孤单,还找了一只同龄的梅花鹿来给它作伴。“靖宁姐姐,你帮我也画一副画吧,就画我的小白。”   “好。”成靖宁欣然应允。   赵纯熙长期浸淫宫廷,见过的各类明争暗斗只多不少,加上有个七窍玲珑心的娘,她的宫斗直觉与生俱来,凑到成靖宁面前对她说道:“玉妃不是好人,以后不要单独见她。”   “我省得。”玉妃的事情,她略有耳闻。能在后宫升得那么快,哪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她和太子妃同岁,却已先生下孩子。   玉明殿里,玉妃正用筷子夹了鱼丸子喂赵澈,提起今天在凤凰池边遇到成靖宁的事。“臣妾听说她嫁了萧侯爷快两年还不曾生育,王老夫人为此急得焦头烂额,四下里求医问药也没个音信儿。镇北侯是您的股肱之臣,大祁的栋梁之材,陛下可不能让他没个后。”   自立了太子之后,赵澈便不大去皇后那里了,一则是为了制衡,二则是考验太子和成振清等人,永宁侯府逐渐的势大,他不得不防备,不过也还好,探子回报说成家并没因此结党谋私。“爱妃有何高见?”   “臣妾家族里有个庶妹,容貌虽比不过成夫人,不过却别有一番柔情小意,又弹得一手好琴,送给镇北侯解闷最适合不过。若能生下一儿半女的,也是她的造化。”玉妃情真意切的提议说。   赵澈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吃了她喂的菜。他给谢氏宠爱,并不表示他可以答应她的一切要求。玉妃见赵澈没有说话,低头笑着又夹菜喂他。   酉时出宫回鹿鸣庄,萧云旌猎了一头鹿回来,晚上就烤鹿肉吃。成靖宁看着已经做好的鹿血,肝胆俱是一颤。自从说过在精不在多这话后,那人便在精上狠下功夫,每回都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算一算,今天又是做大事的日子。   夏天的夜晚本就热,刚补过后血气翻涌,几轮休罢,全身如被大雨淋过,乌黑的长发黏在白皙的皮肤上,趁着夏夜的夜光,看上去似山野妖精。   萧云旌依旧精神奕奕,轻啃着妻子的肩头,一手从背后揽着她的纤腰,一手抚着她的丰腴。“今天心不在焉的,遇到什么难事了?”   “见到了德妃、荣妃和玉妃,有两位可是关心你得很。”她的直觉很准,德妃的家族算得上他俩的牵线人,面上柔和,心里恨得牙痒痒,至于玉妃,那就是单方面的深仇大恨了,那类专牛角尖的人最难沟通。她现在是成家对薄弱的软肋,不攻击她攻击谁?   她的话酸酸的,听得萧云旌却是满腔蜜意,“我此生绝不纳妾,有你一人足以。”   “陛下和皇后当年的感情多好?还不是转眼就有了新人。”男人这时候的甜言蜜语信不得,成靖宁哪会被他感动?   “我很认真的。”萧云旌翻过身去,和成靖宁面对面,再次用行动正面他的喜欢。   成靖宁挡着关口,训斥道:“谈大夫的话你忘了?”   “没忘,说不定这次就成了。”   此刻凤凰殿里失宠的皇后,正要起身喝水。赵澈将人按了回去,自己伸了手在床头的矮桌上摸索一阵,端了一杯茶自己先喝了,再渡到皇后嘴里。   夜半私语,原本是最窝心的时刻。不过赵澈问的却是萧云旌子嗣的事,“萧爱卿往年在婚事上有些艰辛,如今在子嗣上又有难处,有人提议,让朕赐几个美妾给他,皇后以为如何?” 第108章 太平   成宜惠直言道:“臣妾自是不同意的。”   “可萧爱卿已二十七, 没有子嗣怕是要无后了。”赵澈盯着自己的妻子, 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反应。   成宜惠不掩饰她的偏心, 说道:“于情于理,臣妾自是站靖宁这边, 何况她嫁镇北侯不到两年, 如何就不能生了?民间那些成婚三五年甚至十年才生养的可不少。再说,身为妻子,为丈夫纳妾理所应当,但又有哪个妻子愿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哦?惠儿也是如此?”赵澈不专注那头的事, 专心问起成宜惠来。   “臣妾虽是皇后,但也是俗人一个,自是不愿与别的嫔妃分享陛下。但陛下是天子, 臣妾再难受再不情愿, 也得大度着为江山社稷着想,把酸楚和苦痛藏心里,做出母仪天下的表率来。”她心里的确有几分委屈,说话时情真意切,眼中含泪。   赵澈当即软了几分,过去他总认为成宜惠对他惧怕奉承和应付多一点, 他真心待她,却一直换不来她的真心, 原来她也会吃醋嫉妒, 也的的确确拿他当夫君,心里登时平顺了几分。忙着哄妻子, 再也不提给萧云旌塞人的事。   总算萧云旌还有公务要忙,他先前到江南闲了四个月,回来之后,便要和英国公世子轮换着操练兵丁。成靖宁送走了人,请过安后回去补觉,心里想着,夏天果然是最躁动不安的时候。   巳时起来安排午膳时候的菜,听说一位姓柳的夫人,带着一位姓王的姑娘在堂屋里和王老夫人聊天。“说是路过此地,进门讨口水喝。然后得知是礼部王大人的家眷,和老夫人攀了亲戚,这时候正在说话呢。”墨竹帮着成靖宁梳头,说着老夫人那边的事。   “莫不是德妃的娘家人?”京城姓王的大族,可不就是上回要她去大夏的那位。   “正是,奴婢刚才看过那位王小姐了,生得很是漂亮,人也丰满。”墨竹往成靖宁的十字髻上插了一把玉制的小插梳。   丰满,也就是好生养,看来她昨夜猜得果然没错。“别管那边。”王老夫人在谈大夫来了之后,已打消给萧云旌纳妾的打算。   午后,成靖宁让水袖和花月帮忙准备画具,答应四公主的事需先完成了。她画了一幅写实的,即把小鹿的形态原貌,完完整整的画下来,一幅虚幻缥缈的,依旧有树枝般的白色鹿角,不过这回却是卧在水边望月的形象。成靖宁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画完,装裱好了命人通知行宫里的太监来取画。   这回难得几个昔日的闺中姐妹都得了闲,便聚在一起做烤肉。地方就在萧家的鹿鸣庄,成靖宁早让工匠照着图纸做好了一应烤具,腌好了鱼、肉、虾等荤菜,又备了许多素菜。   现在天热晒得慌,成芙宁、沈嘉月和顾婉琰都到得早,见成靖宁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先用了些瓜果解渴。   “你这地方果然不错,比我们那边凉快。”沈嘉月第一次到鹿鸣庄来,摇着团扇,咽下一口甜瓜后对成靖宁说道。   鹿鸣庄靠近燕山,有小河淌过,临河的地方种了好些果木,更有几株枝繁叶茂的枫树和银杏,修了一处歇脚垂钓的亭子,是避暑消闲的好地方。   “最近天气热,我也常到这里来钓鱼歇凉。”成靖宁把用冰湃过的瓜果推到顾婉琰身边,示意她用一些。   “也难得最近萧侯爷忙,我们才能来吃你一顿。”沈嘉月对萧云旌敬畏得很,有他在的时候,都不敢到镇北侯府来寻成靖宁说话。   “也算补年初时候欠下的债吧,你什么时候想过来都成。”   “哼。”沈嘉月轻哼了一声,“你现在是大忙人,哪回来你不是忙着看账本,查铺子庄子,计划着如何经营老铺子或是开新铺子,就是躺床上一副被压榨过度的样子,寻你说话都没劲。”   成靖宁脑子里有一本生意经,她曾经经营过一家很大的店,对做生意这事极为熟悉,接手侯府的中馈后,也开始和萧祖父一起管理萧家的生意,她做得有声有色,萧祖父对她颇为赞赏。   “你那样子就适合做个高洁的富贵太太,我们这等俗人的快乐你如何能懂?”沈嘉月不止一次取笑成靖宁财迷,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也随她去了。   “你们两个别相互取笑了,可以开始了,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顾婉琰也成了亲,嫁的是父亲同僚的儿子,算得上门当户对。她出身书香门第,却没嫌弃过钱有铜臭,乃最糟心的阿堵物。   此地阴凉,又有山里吹来的凉风,便是亲自动手也不觉得热。几个围坐在炉子前,往钻了小圆孔的黑铁烤盘上夹肉,涮油或是翻面。   “你这炉子不错,也送我一个吧。”沈嘉月爱吃,今次这种吃法头一回见。   “等会儿你们都带一个回去,学会了烤给家里人吃。”这个炉子是成靖宁实验了好久才做出来,自是见者有份。   肉香传得老远,哪怕日上中天,四人也不嫌热,大快朵颐的吃着。闻香而来的姜清漪说道:“难怪躲得这么偏,原来几个在这里吃独食。”   来的还有赵纯熙,人已跑到成靖宁身边,双手合十的放在嘴边,问道:“有我的份吗?”   “有,坐我的位置。”成靖宁起身让赵纯熙坐下,“二嫂你也来,和她们挤一挤,我回去拿菜。”   “那我也不客气了。”姜清漪早就听说成靖宁会弄吃的,不客气的挤了进去。   刚回到堂屋,便有宫里人来请赵纯熙回去,说她的小白鹿被毒死了,还有太子妃发动了。小鹿被毒死,太子妃在凤凰殿发动,怎么看都不像寻常事件,忙让花月把装裱好的画拿了一起到清风亭那边。   赵纯熙宝贝她的小鹿得很,又听闻太子妃突然生产,烤肉也顾不得吃了,拿着画就往行宫赶。四公主走得匆忙,正在吃东西的四人都放下筷子,忙问成靖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皇后身边小太监来说的,具体怎么回事,还得等查清之后在说。”成靖宁说道。宫里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不一定为实,一切得等了,但愿太子妃和皇孙平安无事。   发生此等大事,五个也没继续吃烤肉的心思,让下人把一应东西收拾了,便各回各家等消息。到次日清早,才有消息传来说太子妃昨天半夜平安生下小郡主。   “总算太子妃和小郡主平安无事,公公辛苦了。”成靖宁双手合十祈祷了一番,亲自拿了赏钱给送信的小太监。   五日后,行宫那边据说已抓住了凶手,是太子宫的一个良娣,平日里不声不响,看上去温良老实,暗地里嫉妒太子妃得宠,又担心她生下皇孙,所以借赵纯熙的手害太子妃。现在那位良娣已被处死,家族也因此受到牵连,全家被贬谪到西疆。   太子也因治宫不严而被今上训斥,皇后则把东宫的一应良娣、良媛、承徽等召集到一起狠狠斥责了一番,换掉了一批宫人。   “太子怎么看都不像糊涂人,我觉着这背后还有别的人。”成靖宁不信,一个小小的良娣,竟然能瞒天过海,在皇后的凤凰殿里对四公主和太子妃下手。   “宫里的事,有宫里的人去查。”萧云旌当然清楚今朝后期玉妃翻起的风浪,这回有他在,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再掀波澜。   成靖宁当着萧云旌的面,把花月送上的那碗黑乎乎苦哈哈的药汁喝了,到九月初才停药,现在已是七月下旬,再坚持一个多月就好。   “最近外边还顺利吗?”萧云旌这整日早出晚归,成靖宁也只有在晚上才见得到人影。   “顺利,一切顺利。”   他的话与寻常无异,但成靖宁却听出一股子深意和讽刺来,“又要发生不好的事了吗?”   “不会,别整天瞎想。”萧云旌揉了揉她的头发,先躺下睡了。七月下旬的天气还是热得很,他又整天累得很,最近都没进行造人大业的意思。成靖宁体谅他辛苦,把大床让他睡,放了最多的冰。   七月二十八回京城,因太子妃还在月子中,便留在行宫继续修养。成靖宁上回改进了烤肉的炉子后,准备在家里再试吃一次,再实验一番后和萧祖父在京里开一家烤肉铺子。   八月刚到,成靖宁和萧祖父正忙着选店铺地址,京城就迎来太平郡王一家。人来得狼狈,拖家带口的,进宫就面圣大哭。原来粤西的掸族,其首领不满大祁赵家统治,举兵造反了,骠国和暹国都有不少掸人,便打着同根同源的旗号,助其建国,齐齐举兵攻入大祁境内的滇南和粤西。太平郡王一家闻风而逃,不顾各地藩王无诏不得入京的禁令,先回京报信。   这一家子到得比当地知府的奏报还快,原本赵澈还有几分怀疑,后脚接到粤西和滇南知府的加急快报后,才去安抚惊魂甫定的太平郡王一家子。舒太妃见着以前住过的皇宫,回忆起当年的风光,原想以长辈的名义,在宫里住几日,却被赵澈无情的拒绝。赵澈命工部的人去收拾休整郡王府,在此之前,这一家人先在驿馆住着。   战事紧急,赵澈匆忙调兵遣将前去平乱。两年前萧云旌平定西州和上羌叛乱,又从夏人手里夺回大片疆土,他因此在军中声望极高,今上必须平衡武臣之间的势力,是以这回就没让他去,派了理国公世子和霍庭延以及高家的两个青少年将才去。   发兵那日,今上亲自为平乱的将领践行。成靖宁想到最近几日闲下来的萧云旌,身为武将,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吧?不过萧云旌一直在百草斋和闻礼商议医药之事,直到很晚才回来,并没什么表示。   见成靖宁又坐在蜡灯下发呆,萧云旌搬了张小杌子坐过去,“有心事?”   “这回陛下没让你去,你会不会遗憾?”成靖宁问道。   萧云旌笑道:“陛下再信任我,也不会再让我出征,拥兵自重,功高震主,向来都是大忌,一不小心就会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再说,能在家陪你,我又有什么遗憾的?”胸有成竹,才能气定神闲,更何况舒太妃母子回京城了,他得好生会会那家子。   “真的吗?”他的话说得,好像她是红颜祸水一般。   “当然,我们的大事还没完成,我如何能离开?”萧云旌对成靖宁说道,月底就停药了,这期间,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平叛的大军离开后,沈嘉月来寻成靖宁,让她一起到大觉寺上香。这回高瀚也去了,夫妻两个第一次分开,她心里焦虑得很,想去大觉寺菩提院的神树那里许愿,奈何现在名额不好拿,就到镇北侯府来请成靖宁帮忙。   成靖宁欣然同意,和身边的媳妇婆子交代好次日的大小事仪后,次日就和沈嘉月一起去拜佛上香。   “他这一走我心里慌得很,总担心会出事。”沈嘉月这回倒不是胡说八道,她老做恶梦,梦到高瀚浑身是血,死于万箭穿心。想到菩提禅院的许愿树灵验,便去许一个愿,求一个平安符回来。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小高将军一定会平安回来。”都是军人家属,现在的大环境是随时有战争爆发,冷兵器时代里的战争残酷得很,肉体相搏,往往血流成河,通信不方便,信息滞后,让家里人担心得很。   “我回去以后一定少吃肉多吃素,每天和祖母一起烧香拜菩萨,为瀚哥抄经书祈福。”沈嘉月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保证道。成靖宁不笑她临时抱佛脚,有神佛做寄托也好,总好过整日担心受怕。   成靖宁帮沈嘉月拿到一个名额,陪她去许了愿。想起自己来许愿的那会儿,发觉好像不怎么灵验,不过看沈嘉月虔诚的模样,终究没说出口。   “回去之后跟着高老夫人礼佛也好,如果无聊了就到镇北侯府来找我。”成靖宁陪沈嘉月先回高家,而后才驱车回镇北侯府。想着身边几个大丫头的终身大事,萧生和花月的事能定下了,双方父母都见过,也彼此满意人选,今年年底就能办喜事。水袖说想做管家娘子,是以只能从外面商行铺子管事的儿子里挑,人选很多,马虎不得。墨竹年纪最小,还能等上一两年,锦绣也还能等上一年,那丫头主意大,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萧家这边的雁书雁容几个也都得用,等水袖几个成亲生子后能补缺。成靖宁打算着内院里的事,自觉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太平郡王府久无人居,便是上回赵钦送女儿上京也没住成帝赏下来的宅子,是以要修缮好还得等上一两个月。驿馆地方大,房间和一应布置都是上等,吃食上比不过各公侯王爵之家,但口味上还说得过去,不过想想堂堂一郡王家,竟然比不过那些个臣子,让一家人想着就心里不平衡。   上回匆匆半月,赵钦还来不及打听萧家现在的家产,这回直接留京里,更直观的感觉到,他第一个妻子的儿子竟然这么有钱有权。萧老爷子的经商手段自不必说,当年被刮了两层肥肉,元气大伤,经过二十多年的经营,积攒下的财富竟不比当年少。更经打听说,他那大儿媳和萧老爷子一样,也是个做生意理财的好手,最近在京城开的成衣首饰铺子和美食珍馐酒楼,家家生意爆满,可以说得上日进斗金。   萧云旌以军功起家,两次抵挡住大夏进攻,平了两部叛乱,在军中声望不比令国公等老将差,尤其和皇后的外家联姻,娶了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又和大半的权贵管家有交情,这些,都不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郡王所能比的。   萧家,已经不再是那个卑贱的商户,也不是当年那个三言两语就能哄骗住的低等人家了。赵钦再次站在镇北侯府的大门外,望着那两尊石狮子感叹道。   舒太妃到京城的地界,回到年轻时熟悉的地方,加上上了年纪,有几分任性,更是怀念过去的风光。对比过去吃的山珍海味,眼下的饭菜便觉不入口,整日抱怨着,回忆着。   世子赵琩更是心酸不平,尤其看到萧云旌现在这么出息,住着二等君侯的大宅子,身边有如花娇妻,享受着荣华富贵,又手握大权,得今上信任,再对比他,虽有世子尊荣,但论女人和钱财,他差得远了。   到京城之后,他一直密切关注着那位同父异母的长兄,看着他往来应酬,看他出入高门,看着他风光无限,对比着自己的落魄,那份不平之感更加浓烈。论出身,他是嫡子,母家好过商人出身的萧家万倍,论身份,他是赵氏血脉,宗族子弟,而萧云旌只是最低贱的商家嗣子,而他却娶了皇后娘家的侄女……   两相对比,心里有道不尽的苦楚,尤其眼下的困窘,更觉老天不开眼。他们一家走得匆忙,只带了一些金银细软回来,其他一应古董瓷器,名贵家具和摆设都留在郡王府,哪怕日后王府修缮好,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好。今上明显看不上他们一家,说现在粤西战火纷飞,又有敌寇入侵,太平郡和永平郡不知何时收回,就让他们在京里暂时住下,还只给了一万两安置钱,冠冕堂皇的说着边关战事紧急,需以滇南粤西战事为重,让他们将就一些。虽然气得很,但也没别的办法。   郡王府地方不大,现在一切又以俭省为主,是以一个月时间就修整好了,工部那边尚书亲自到驿馆拜访,表示他们一家可以搬回去了。   舒太妃在驿馆挤了一个月,迫不及待的搬进王府。房舍和一应器具都完好,还是成帝当年赏赐下来的样子,不过其他细软得自行准备。现在不是粤西那穷山恶水的地儿,京城,天子脚下,权贵勋爵遍地,是以各类用具不能失了皇家身份,须是上等,等把王府布置妥当,已花了六七千两,效果还达不到预期所想。   世子妃是小地方出来的,觉着有现在的样子已很满意,劝说着丈夫和公公不要铺张浪费,将就一些就好。文帝时期,赵钦是险些成为太子的人,在京里见过大世面,现在的王府如何就能说好?当即狠狠的训斥了不懂事的儿媳一番。   见过京城的高门女子,赵琩便有几分嫌弃自己这当地大族出身的妻子,回京城后,所有的不平和气愤,都集中到右掌赏给了世子妃。沐氏被打懵了,当即捂着脸跑了。   舒太妃在王府里巡视一圈后,到正厅和儿子长孙商议如何能布置得更富贵一些。今上那里抠不出银子,思来想去,还是找萧家更可靠。   她当年用郡王正妃的名头哄骗来上百万两银子,现在用一个世子之位再换一百万两银子觉着并不亏,在银子和权欲上,她的脑子总是特别清楚:“琩儿,先委屈你一阵,这世子之位你暂时挪出来,等祖母和你父亲成事之后再还你。”   赵琩出身在萧夫人死后第二年,郡王府又有意抹掉她的一切,当她从未存在过,直到萧云旌封了镇远伯后,他才得知有这么个大哥在,一直很忌惮,这时听父王和祖母提起他来,眼皮跳得厉害,忙制止道:“这不妥吧?那位当年可是死得很凄惨,萧家的两个老不死的一定不会同意,萧云旌也一定不会。”   当年的萧家有钱没地位,急切想改变尴尬的处境,舒太妃和赵钦抓住萧家这个弱点才得手,道:“你不了解萧家人,都是些贪图权利地位的势力之辈,只要以世子之位引诱萧云旌,哪怕再有深仇大恨他也会妥协。镇北侯的名头再好听,也不比郡王来得尊贵。琩儿,就依你祖母所言,你先委屈一阵,等事成之后,父王一定把世子之位交还到你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儿们圣诞节快乐(*^▽^*)   今天萎了,不双更……   这回轮到老萧报仇了。 第109章 会面   赵琩文不成武不就, 就指望着继承郡王之位, 日后做个闲散宗室逍遥度日, 哪知现在要让他把唯一的宝贝让出去,他如何能同意?萧云旌何许人也?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诡计多端, 得到世子之位岂会轻易松手?他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当即摇头道:“不成不成。”说得再好听也不换。   “这是王府存亡的大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舒太妃硬起来王府也要抖三抖,更何况她现在回到京城,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委屈了自己。当年那些钱到现在还没花完,让她明白这笔交易的划算性。当年能除掉碍眼的萧子佩,现在她也能除掉萧云旌。   “琩儿, 只是借世子之位做一笔买卖, 又不要你的性命。为父想,如果是你的其他兄弟,一定会听我和你祖母的话,为郡王府稍作牺牲。”赵钦眼神冰冷的盯着赵琩说道,他不止有一个嫡子,世子之位下边的几个都可以坐。   舒太妃说一不二, 何况赵钦和她永远站在一条线上?赵琩闻言后变成霜打的茄子,哪还有刚才反抗时的气势?当即答应道:“就依祖母和父王所言。”   拿到交易筹码, 舒太妃和赵钦支走赵琩, 开始商议着如何敲开镇北侯府的大门。萧云旌或许好糊弄,但要再骗过那两个老不死的, 怕是有些困难,这件事得好生合计一番。   成靖宁现已停了药,谈大夫复诊时说她的身体已好得差不多,后边只需食补养身即可,至于其他,则说她平日里锻炼身体的那套拳法很适用,可继续坚持,也同时请求她把那套健身减肥塑型的操教与她。   得到好结果,成靖宁很是惊喜,便毫不保留的画了动作分解图,制成册子交给谈大夫,又亲身示范,把人教会了。谈大夫老家在荆州,治愈成靖宁后,收了一笔诊金后离开,年底能不能有好消息,则要看他们两个了。   当夜,萧云旌就辛勤耕耘了一番,上一世他的两个孩子体弱早夭,这一世更期待成靖宁能孕育健康的孩儿。   梦里是一个女人无助的呼救声,她双手紧抓着头下的枕头,全身已被汗水打湿,身下流了很多血。管事的主人不在家,一个去了孔雀园散心,一个去了山里打猎,偏生准备好的两个产婆一个病倒,一个家里出了事,去请大夫,城内有名的大夫都被郡守家请了去。   “王妃,您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到了!”一个婆子焦急的为她擦汗,小丫鬟端来止疼药,婆子喂她喝下,不到片刻,女人全身抽搐,不顾身份的大叫出声。   “贺妈妈,好痛啊,我受不了了!”女人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珠大如黄豆,一颗一颗的从肌肤里冒出来。   “王妃,您怎么了!”这不是喝下止疼药后应有的症状,这分明就是催命的毒?药!贺妈妈吓得惊慌失措,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房间里只有女人的痛哭声和呼喊声,剧烈的反应让她明白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对母子的阴谋。无论她做得再好,哪怕她有上百万两的银子傍身,在他们眼中,她依旧是最卑贱的商家女,低贱如蝼蚁,可以随意折磨打杀。   “妈妈,救我的孩子!我死以后,把他送到爹娘身边,千万不要留在王府!”这是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连贯的话。挣扎一刻钟后,腹中的孩子落地,而她也没了力气,鲜活的生命,和着鲜红的血,一起在冬天里冷了下来。   女人的面容白中带灰,映着清冷的夜光,冷到人骨子里,萧云旌一下子就醒了,他杀敌无数,从未惧怕过死人,那一刻,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冷意。这一世,还是他第一次梦到他的母亲,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   漏刻显示在寅时初刻,还有一个时辰就得起身去上朝了。不过这时候他没有半点睡意,在黑夜里望着帐顶发呆。那一家子眼下正在京城,现在,他还没想好要如何一个个的将其除掉,不,如何让他们生不如死。   成靖宁翻过身来,一双手在被子里探来探去,最终搂着他的腰,选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了上去。萧云旌也伸出一只手来,把人揽在怀中。   为着子嗣着想,他可以暂时放那些人一马。   早间成靖宁起身,看见他眼底的乌青,问道:“昨夜没睡好?”   “做了一个梦,不过现在不记得了。”萧云旌起身穿鞋,不欲提起梦到母亲临死之时的惨状。   成靖宁帮他穿好外衣,梳好发髻,插上墨玉簪子,吩咐水袖早点时准备几个白水蛋。用早点之前,她先拿了一个鸡蛋,在他眼睛下滚了滚。等乌青散去之后,说:“现在好多了。”   “我真是老了,半夜醒了睡不着之后脸上就起反应了。”萧云旌自己敲了个鸡蛋,剥了壳咬了一口,把里面的蛋黄挑给成靖宁,把蛋白吃得干干净净。   他人看着好养,其实是个挑食的。成靖宁不悦,把蛋黄还了回去,用教训孩子的口吻说:“说了多少次不许挑,蛋黄也得吃,这个最补人。”   “可我不想吃。”犯起矫情劲儿来,夫妻两个是一样的,萧云旌惆怅的把蛋黄夹出去,委屈地道。   “不吃也得吃!”成靖宁突然的硬气。   萧云旌也挺直了腰板,抬杠道:“就不吃,除非……你喂我。”   成靖宁再也不是那个被侃上几句就脸红的新媳妇,蹙眉抱怨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和孩子一样?”用筷子把蛋黄分成两半,夹了喂萧云旌。   总算神清气爽的把人送出门,成靖宁也到王老夫人那里去请安,顺带回着今天一天的安排,又准备和萧祖父一起出门,计划着把明颐楼旁边的铺子买下来,开烤肉店。在做生意赚钱上,祖孙两个有说不完的话。现在明颐楼内烤肉开始试营业,市场反应良好,尤其冬天,围着火炉吃烤肉最是惬意。   解决完铺子里的事,店铺便可如约开张,不过萧祖父现在的身份不比往昔,许多事不好再露面,就交给下面的管事去做,他偶尔只是去查一查经营状况和查账。   舒太妃母子经过多方打听,总算了解了镇北侯府的状况,原来成靖宁是个不能生的,求医问药这么久,依旧没有动静,而萧云旌又是个痴情种子不肯纳妾生子,如此一来,更肯定了让他认祖归宗的念头。合计完过后,母子二人打探清楚他上下朝的必经路线,准备在路上堵人。   有萧老爷子和王老夫人在,镇北侯府是进不去了,尤其他们会提起当年的往事,单独见萧云旌,便显得更有把握,当年的所有事情,他并没经历过,知道的一切也只是别人的转述。   舒太妃六十有四,但精神矍铄,在粤西过了三十年苦日子越发的老而弥坚,和将门之后的王老夫人相比不逞多让。在天香楼雅间坐了许久,仍不见人来,天快黑了,母子二人还没用晚膳,先点了榜上十个名菜填肚子。   粤西战火越烧越猛,今上因此多留了萧云旌一阵,让他和一帮老将商议退敌良策。诸人打西北两地的多,对西南那边的地形不甚熟悉,这种时候更不好下决断或是瞎指挥,赵澈也只得让理国公世子因地制宜随机应变,后方的粮草等,保证不会空缺。   深秋的黄昏风很冷,想到成靖宁说要等他一起吃烤肉,不知不觉间越发频繁的挥动马鞭。现在路上行人不多,可放开了跑。   坐骑被突然窜出的人吓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萧云旌安抚好受惊的马后便听那人说道:“萧侯爷,我家两位主子有请。”   “你家主子?”京城里有营业到亥时的酒楼,他抬头看天香楼二楼,已上了灯火。“鸿门宴吗?”京城里用这种法子请客的人不多,尤其知道他不怎么近人情的那些更不会如此。思来想去,只有那一家子了。   小厮一阵讪笑,说:“哪里,侯爷说笑了。我家主子没有恶意,只想和侯爷说说话,叙叙旧而已。”   萧云旌本不欲多理赵钦和舒太妃,不过好久没见过了,突然想去会一会,看他们的脸皮,有没有比京城的城墙更厚,或者比之更甚。“萧生,你先回府,告诉祖父祖母和夫人,说我不回去吃了,在外应酬。”   萧生老实听话,知道自家主子不会轻易被算计,便也放心的让他去,道:“属下这就回去,不知侯爷几时回府?”   “一个时辰之后吧,让靖宁给我留一些肉和菜,说不定外面吃不饱。”萧云旌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迎出来的伙计,跟随那名小厮上楼。走过灯火通明的走道,小厮停在“国色天香”的雅间前,推开了门。   萧云旌止步打量,天香楼最高档豪华的雅间,非一般官家包得起。迈步入内,就见舒太妃母子二人,双目含泪,仿若找回失散多年的孩子那般激动,先后扑上来,握住他一双粗粝的手,声泪俱下地道:“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不愿来见我这个老婆子。”   萧云旌似笑非笑的盯着脸上开始沟壑纵横的舒太妃,抽出手来道:“您都派人半路拦我了,岂有不来之理?”   赵钦以袖拭泪,见他生得这般好,很是欣慰,叹息道:“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为父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这么小。”双手比划了一番,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我姓萧,不姓赵,名义上的父亲早死了。”萧云旌难得一笑,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他已和太平郡王府彻底断绝关系,现在说任何血浓于水的话,都是对过去一切的嘲讽。   舒太妃闻言就是一阵轻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不管怎样,王爷终究是你亲生父亲,血缘至亲,哪能割舍得了?别再说那些晦气话了。”   “既然割舍不掉,当年为何要用我换银子?”进门后他就后悔了,和这对母子说话,纯粹就是恶心自己,现在看来,他还真是自找罪受。   “唉,当年的事说来话长,坐下慢慢说吧。你才下朝,想必是饿了,先用一些东西填肚子吧。”赵钦的语气,颇觉往事不堪回首,难以启齿,但内里有天大的误会,今天不得不说清楚。   既来之则安之,他已自虐了个开头,决定继续听下去,每多听一个字,恨意便加深一分,就越提醒他,要为亡母报仇。“天鹅燕窝,猴头熊掌,海参鲍鱼,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海里游的,全都点齐了,天香楼的菜出了名的贵,我母亲的嫁妆,以及当年用我换的那笔钱,还没有花完吧?”萧云旌问道。   提起钱财一事,舒太妃和赵钦都愣了愣,一人伤感道:“今天咱们是咱们祖孙三代团圆的日子,须得隆重些,所以点了这些菜。唉,我承认当年的确是为财才让子佩进门,但之后我也的的确确拿她当儿媳看,也真心实意的喜欢她,只可惜她福薄,年纪轻轻就去了。当年我也难受得不行,这样好的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娘,别说了,子佩她……是我对不起她。”赵钦脸上淌着眼泪,回忆起当年也是懊悔不已。   萧云旌坐他们二人对面,并不动桌上的菜,也不准备再说话,修听他们两个唱大戏。   “我知道你因为当年的事恨我,那时我不该出门打猎,但当地一大族族长相邀,如何能拒绝?听到噩耗之后,我和母亲她也是伤心不已,赶回来之后迅速处死几个照顾不周的丫鬟婆子,也算得上为她报仇了。你是子佩留下的唯一孩子,我当年也想把你留在身边,只可惜岳父岳母他们误会太深,说我害死了他们的女儿,也会害你。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生而为人,如何会杀自己的亲骨肉?只是当初……”忆起亡妻,赵钦眼中泪光闪烁。   停顿片刻后叹息一声,又心酸无奈的说起往事来:“唉,两位一定要带你走,说要为萧家留一个后,我也是没法子,不想做恶人,也经不住他们的恳求和威胁,所以才会把你送走。之所以要那么多银子,无非是想让两位打消抱你走的念头而已,哪知他们就真送了银子上门。我没法子,只得兑现当初的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能反悔是不是?”   “是啊是啊,当年我和你父王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粤西那地方你不知道……你千万要体谅才是,现在你也成了家,知道当家的难处。”舒太妃拭泪道。   赵钦仰着头,将眼泪忍了回去,说:“你现在也出息了,看你凭自己的本事封了侯,为父深感欣慰。唉,你那弟弟不成器,整日只知喝酒取乐,若让他继承王位,太平郡王府怕是会败在他手里。我和你祖母思来想去,觉得你才是最适合的世子人选。云旌,回来吧,你是我的长子,我的一切应由你来继承。虽说你已封了侯,但到底不比皇室宗亲尊贵。萧家,到底是生于微末的平民商贾,对你的名声不好。”   赵钦说完,舒太妃接力过去,道:“你父王说得对,你到底姓赵,商家血脉如何能与皇室贵胄相比?云旌,你就答应了吧。你若点头,我们愿归还子佩的嫁妆,明天,我和钦儿就进宫去面见陛下,让你认祖归宗。”   “是吗?”听母子二人说了这么多,萧云旌终于开口问道,“这等天大的好事,不可能没有交换条件,说吧,你们想要什么,看我能承担与否。”   赵钦一听有戏,按捺住心里的激动,道:“郡王的爵位,是你应得的,我们已亏欠你许多,哪能让你做其他?”   “云旌,明天下衙之后到王府瞧瞧吧。那里终究是你的家……”舒太妃哽咽着泣不成声。   萧云旌已无耐心和他们耗下去,道:“我母亲的陪嫁铺子大多赔了出去,但她的嫁妆你们还有大半没花完,不用在我面前哭穷。战时陛下拨一万两给你们安家,再加上你们带来的,布置一个王府足够。以为还能像当年一样空手套白狼?”   “你……”难道他们说了这么多,竟一点没打动他,世子之位都祭出来了,他难道没有心动?   “虽说当年贺妈妈和我母亲的几个丫鬟,在第一时间被你们灭了口,以为我就不知道真相?颠倒黑白,混淆真假,也多亏你们说得出口。昨夜,我梦到了母亲死去时候的样子。她托梦告诉我,是你们害死她的。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为她报仇,是以暂时得可以心平气和的和两位说话。现在天色已晚,告辞。”萧云旌说完,起身就准备离开。   目的还未达成,赵钦如何能让他离开。“云旌啊,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你祖母是真心来和解的……”   萧云旌只冷冷的看了赵钦一眼,眼里寒光似箭。赵钦被他吓得不敢再有其他动作,一应说辞都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人已离开,赵钦好一阵才回魂,他这儿子,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明明还不到而立的年纪。   主角已走,舒太妃的戏唱不下去,灌了一大口茶下去,把碗筷往边上一推,不忿的咒骂数声。亏她还掉了那么多金豆子,费了好一阵口舌劝说。   “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对油盐不进的萧云旌,赵钦没辙。想着萧家的钱财,不甘心就这样收手。   “明儿进宫去见太后和皇上,让他认祖归宗,这件事陛下一定会同意,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舒太妃缓过气来,伦理亲情,可不由萧云旌说了算,明天一早她就到宫里去哭,哭到今上同意为止。赵钦想到刚才萧云旌那张冷脸,觉得这回不会那么轻松。   母子两个把桌上的菜用了大半,最后下楼结账时,听闻一共花了五百两,想了片刻后让天香楼把账记到萧云旌头上。   伙计听后神色一言难尽,堂堂的一郡王,吃饭竟然赊账,还把账记到镇北侯头上,他可不敢上镇北侯府去讨债……   萧云旌回到府上晚饭还没结束,成靖宁让下人把桌子收拾了重新上菜,动手烤了肉和菜给他。“再用一些吧,这回的烤肉比上回的好吃。”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萧云旌往日回来得晚了,萧祖父从不过问,不过今天直觉着他有事情瞒着他。   “遇到了几个故人耽搁了一阵,没别的事。”萧祖父恨赵钦和舒太妃入骨,饭桌上便不提这些烦心事,“牛羊肉和五花肉不错,靖宁多帮我烤一点。”   成靖宁体谅他上朝辛苦,依言烤了他要的肉,用新鲜的莴子菜叶裹了给他。“这种菜能生吃,你尝尝看,吃不惯就不用这种吃法。”萧云旌二话没说,接过后就吃了。   萧祖父知道他在外面见了谁,也不愿提起那两个人,“再过两年你就三十了,我老了,管不了你,你自己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吧。”   “祖父放心,我有分寸。”萧云旌拿了一张苣子菜叶,示意成靖宁把那块烤得八成熟的牛肉夹过来。前一月就知道她在捣鼓这东西,想不到做出来这么好吃,早知如此,就不在天香楼和那对母子废话了。   “我和你祖母已经吃饱了,你慢慢用。”萧祖父言语带了几分凄凉。   萧云旌往肉上抹了番椒油,说:“昨晚我梦到母亲了,正巧明天休沐,我想和靖宁去大觉寺祭拜她。”   “……你们两个去吧,早些回来。”萧祖父忧心了一阵,现在总算展颜,到底是他养大的孩子。   萧云旌胃口好,成靖宁陪他吃到戌时末。想到明天要去祭拜萧夫人,两个也早早的就歇下了。   京郊是山川密林,比京城里冷一些,成靖宁下马车后,批了件银色缎面镶边白色斗篷。寺里清幽,这个时节树叶枯黄,时不时的飘落几片下来,明明没到冬天,却生出几分萧瑟之感。 第110章 坚持   萧云旌心情沉重, 一路上没说几句话, 成靖宁跟在他身边, 想着该说什么破解眼下的僵局。   萧夫人的灵位前有最新燃尽的香烛,火盆里纸钱的灰烬也显示最近两天有人来祭拜过。萧云旌当然知道是谁到这里来惺惺作态过, 不客气的拔了香炉里的东西, 重新点了一把插上。   成靖宁祭拜过萧夫人后,问道:“你昨天遇到舒太妃和太平郡王了?”   “是,遇到了。那对母子让我认祖归宗,说把世子之位传给我, 还说要归还母亲的嫁妆。”萧云旌说得很郑重。   成靖宁刚想劝他说他们的话不可信,萧云旌便笑了起来:“不过是引诱鱼儿上钩的诱饵,以为我会贪图王位回去?”赵钦和舒太妃只会看在银子的份上道歉, 并无半点悔过之意, 他不是三岁小孩,会轻易被诱惑。   “真要让他们在京城里逍遥?”成靖宁握紧拳头,只恨现在不能去劈了他们。   “别激动。”萧云旌捏了捏她的手,“郑伯克段于鄢,听过吗?”   这个典故她当然懂,可忍下去不就成忍者神龟了?“我不服气。”   “一刀了结太便宜他们了, 得让他们活着,亲眼见着最珍视的东西, 一件一件失去。”钱, 权,地位, 这些,都是赵钦和舒太妃想了一辈子的东西。快意恩仇算什么?得让他们生不如死才可以。   这时候的舒太妃和赵钦,正跪在方太后和赵澈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说当年对不起萧夫人,现在愿意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恢复她太平郡王嫡正妃的位置。又说萧云旌再改名改姓,也是皇室血脉,请赵澈下旨,恢复萧云旌的身份,他们母子两个,愿意用后半生补偿萧云旌。   方太后只比舒太妃小八岁,那时候她还是闺阁女子,对文帝后宫女人们的争斗也有耳闻,加之后来又成了成帝侧妃,见过舒太妃年轻时作死的样子,哪怕不喜成靖宁,却更不愿见到这作天作地的女人。当即对赵澈道:“哀家记得没错的话,当年太妃和郡王用镇北侯换了五十万两银子,这早就断绝了父子关系,近三十年来都没见过,二位怎就突然幡然悔悟,想让镇北侯认祖归宗了呢?”   舒太妃是方太后的长辈,这会儿坐在太师椅上,拿着锦帕抹眼睛,哽咽道:“当年都是误会,我和王爷只想让萧家两口子知难而退,哪知他们真带了银子上门。话都放出去了,不好毁约,也只得如此了。”   “也真是难为两位了,这般的守信。”方太后面色平和地讽刺道。   赵澈能接纳萧云旌,一则是他识时务,他愿意多抬举一分,二则是他真有本事,能打仗,能震慑周边敌夷。他愿意萧云旌做一个出身低微,手握实权的异姓军侯,却不能容忍他做一个同姓藩王。   萧云旌走的路,是大祁所有从军将士梦寐以求的升迁路线,他是万千将士的榜样,不败的战绩,让他在军中的声望高过他这个皇帝,哪怕他恢复身份,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宗室藩王,想要举兵逼宫轻而易举。因此对二人的提议,赵澈很是不满。   冕旒遮挡住赵澈的脸,让舒太妃和赵钦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反应。   “这件事,云旌同意吗?”   “同意同意,当然同意!”舒太妃抢先一步说道,话如泼出的水无法收回,只能趁着萧云旌不在,努力的把话说圆了,“昨天我和钦儿找过他,他虽没明着答应,但话里话外都有那么些意思。他不好说破,只好让我这老不死的来说了。求陛下和太后成全!”母子二人当即跪下,碰碰的磕头请求。   赵澈回想起最初萧云旌做的保证,现在有舒太妃的片面之词,停顿片刻后让康大海进殿来,让他亲自到镇北侯府请萧云旌进宫一趟。   夫妻两个回来得很快,康大海到侯府门前时就遇到萧云旌。“今天太妃和郡王进宫见了陛下,说了一些话,陛下因此想请侯爷进宫一趟,看是否属实。”康大海一见面就请道。   成靖宁担忧的看向萧云旌,萧云旌让她先进府,道:“没什么事,只是把话说明白了解开误会,我很快回来。康公公,请吧。”   成靖宁站在门口前,颇觉他此番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自我勉励一番后进府,到萧祖父和王老夫人那里请了安后,回嘉祉院继续给衣裳滚边,不过因为担心,接连出错,最后只得全拆了重新补。   宫里,赵澈已将舒太妃和赵钦进宫的目的,以及刚才说的那番话,复述给萧云旌听。萧云旌进殿之后便目不斜视,直接跪拜在赵澈面前,听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铿锵有力地道:“启禀陛下,微臣从未透露过想要认祖归宗的意思。臣是萧家人,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改变。当年臣说过,无论姓萧,还是姓赵,都是陛下的臣子,都会忠于陛下,忠于大祁江山。微臣有现在的荣光,皆源于陛下恩赐,微臣眼下已心满意足,不在奢求其他。”   郡王之位的诱惑,还比不过一个军侯的位置,舒太妃未曾料想到,萧云旌拆台拆得这般干脆果决,这般直接。   “太妃和皇叔已听到萧爱卿的话了,还有什么要说的?”萧云旌的心未变,让赵澈倍感欣慰,不愧是他看重的人才。   “可……可云旌终究是钦儿的亲生骨肉,不认祖归宗,也得认这个父亲呀。”舒太妃面红耳赤地说道。   “于微臣来说,生我者母亲,养我者祖父祖母,微臣姓萧,于外于内皆是萧家人,和太平郡王府无半点瓜葛。当年祖父祖母用五十万两银子带走微臣时,已拟下契书,契书上有王印,也有当年知州的官印。父子亲情,血脉亲缘,早已断得干干净净。契书上也早说过,日后绝不再有任何往来,我不回去认父攀亲,郡王也不认我这个儿子。微臣的母亲的尸骸和名位,也早已离开郡王府,两家从此再无瓜葛。二十七年来萧家信守承诺,也请太妃和郡王遵守诺言。”萧云旌艰难地说道。   萧云旌堂堂七尺男儿,铁骨铮铮的汉子,赵澈竟从他的话里听出泪意和心酸来,忽的生出一股同情,当即安抚道:“既然如此,太妃和皇叔就别强人所难了。云旌傲骨,信守契约诺言,又凭一身本事拼下一番功勋,乃我大祁第一顶天立地之男儿!”   赵澈将萧云旌一顿夸赞,直接站他那边,驳回舒太妃和太平郡王让他认祖归宗的请求。萧云旌又对着赵澈一同叩拜,感谢道:“微臣谢主隆恩!”   “今次的事已经说清楚了,太妃和郡王日后休要再提。”对萧云旌的选择,赵澈很满意,只要他的心一如既往,他愿意多抬举他一分。   离开太极宫,萧云旌大步走在最前头。舒太妃和赵钦缓步跟在其后,萧云旌软硬不吃,让他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萧家那么大一块肥肉,放弃多可惜!   “我听说,皇后那侄女嫁了他两年都不曾生育,到底是谁有问题?”舒太妃脑子转得极快,问赵钦说。   “有说是成家丫头不能生,因为萧云旌曾带她南下求医,不过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京里好多人家因此蠢蠢欲动,要把自家的嫡女或庶女送他为妾绵延子嗣,但他都拒绝了,所以也有人说其实是他没有生育能力,为了遮盖丑事,才把一切责任往女方身上推。总之没个确信,要是我们在镇北侯府有人的话,说不定就知道具体真相了。”赵钦扶着舒太妃的手臂说。一计不成,只好另寻他法。   舒太妃哪是轻易认输之人,盯着萧云旌走远的身影,说:“无论如何先双管齐下,总有一条路走得通。”   墨竹进屋禀告说侯爷回来了,成靖宁放下手里的针线就走了出去,急急忙忙的问道:“没什么事吧?”   “没事,舒太妃和太平郡王想让我认祖归宗,求到陛下和太后那里,说我也有那个意思,陛下不放心,召我进宫问问,现在误会解释清楚了,让你白担心了一场。”想到府里有人关心他,宫里那点不快没多会儿就烟消云散。   “没事就好,你说这世上怎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成靖宁说道,比起上一世那些弃养子女的父母,舒太妃和太平郡王的所作所为更让人恶心。   萧云旌从小长在没有父爱母爱的环境里,因是男孩儿,萧祖父夫妻对他很严格,他也因此养成冷酷,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但他再冷淡,也会羡慕寻常人家里那些父母俱在的孩子。想到日后,当即感慨着道:“以后我们的孩子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成靖宁人被圈在他的怀抱之中,听到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突然地变得伤感,孩子,还离得很远。不过现在不是扫兴的时候,遂重重的点头应是。   外书房里,原本安插在太平郡王府的人终于赶到京城,他将骠国和暹国侵入大祁之前,王府的一切动静说给萧云旌听。他说萧夫人当年嫁妆里的铺子田庄被悉数败出后,于银子上有所收敛,那一笔钱牢牢的握在舒太妃手里,三十年间花了八十万两,加上后来的钱,还剩六十万两,剩下钱装在好几十个大箱子里,被祖孙几个运到一处秘密地方藏着,因数量庞大,来不及放进钱庄,就自行处理。只是他到逃回来之前,也没查到钱在什么地方。   “那笔钱我会继续让人查,你既然回来了,继续到王府伺候,到时候我会救回你的家人,让你们在老家团聚。”萧云旌让来人退下。   现在他已打探清楚太平郡王府的财务情况,六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舒太妃此番来京,只带了五万两来,剩下的如果没记错,应该和赵钦赵琩亲自在一处密林挖了几个大坑,把银子埋了。也只有那对母子,才会做出这等愚蠢之事来。   呵呵,那笔钱,迟早会回到他手里。   永宁侯府现在是京城里最顶尖的高门之一,舒太妃在赵澈和萧云旌那里受挫之后,三天后又重振旗鼓,到永宁侯府拜访。   现在殷元徽怀着孩子,侯府大多应酬皆由姜清漪处理,听到门房的回禀后很是奇怪,成家和太平郡王府并无往来,这突然到访,让她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决定问过顾子衿后再做打算。   成启铭回侯府之后,沈太夫人一直住在通州的庄子里,是以顾子衿知道这事后,也犹豫了一阵,不过想着到底是皇室宗亲,拒而不见有失礼数,便将人请了进来。   舒太妃能说会道,否则当年如何哄得文帝团团转?进门之后,将侯府从头夸到脚,无论是房檐上的瓦片还是房内的古董摆设,洒扫丫头还是当家奶奶夫人,溢美之词竟无一个重复。饶是顾子衿和姜清漪皆是才女,听后也暗自称奇。   闲聊许久后,姜清漪还有中馈要事处理,先告罪失陪,留下顾子衿和舒太妃说话。说了这么久,顾子衿还未明白太妃此行的目的,委婉地问道:“太妃太客气了,如果有需要之处,只有侯府能帮上忙,但说无妨。”   舒太妃“嗳”了一声,直道顾子衿误会了,说她前来不是求帮忙,而是来为她排忧解难的。永宁侯府现在上下安好,她也没什么烦恼,无非就是沈太夫人不愿回家,她身为媳妇觉着过意不去。   舒太妃目光热切,问道:“我听说,夫人的嫡亲闺女嫁了我那长孙之后还未生育,坊间传言她不能生,所以想上门问问是真是假。”   成靖宁的身体已调理好了,谈大夫也说今年会有喜信,顾子衿不知为何舒太妃会有此一问,道:“坊间传闻都不作数的,我家靖宁能生养。”   这么说来,是萧云旌有问题了?所以他不愿纳妾,这样一来,他以后是没儿子的!舒太妃大喜过望,不过仍然压制着内心的喜悦,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后,面色平静无波,道:“我知道夫人疼女儿,才有此一说。要真没问题,如何近两年都没个喜信儿?镇北侯府家大业大,要是没个男丁继承旌儿的爵位和家业,保不定就旁落了。”   她观察了顾子衿的神色后,继续道:“我想着不如先让靖宁抱养一个男孩儿养在膝下,如此一来既可解她的燃眉之急,又不用担心日后妾室进门分她的宠爱,动摇她的地位又可保证云旌的血脉不断。若是没有好的人选,我这里倒有一个,就是我那次孙赵琩的次子鸿羲,今年才三岁,大小年龄正好合适。虽说云旌不认我和钦儿,但到底是血脉至亲,膝下有个血缘相近的孩子才好,抱养琩儿的儿子,最合适不过。”   顾子衿耳根子虽软,但人不糊涂,这等危害她女儿的事,她万万不会同意,当即拒绝道:“太妃如何就肯定,我家靖宁不能生养?那些进门十年八年后才生育的,太妃怎么说?”   顾子衿发起火来也怪吓人,舒太妃当即笑着赔礼道:“夫人不必动怒,老身只是好心给靖宁那孩子提个意而已。我倒觉着可行,不如夫人去和她说说,说不定她会答应呢。”   “没什么好说的,何妈妈,送客!”身为母亲,最明白女人的利益是什么,关乎自身和长远的将来,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夺取。   被人赶出侯府,舒太妃面上无光,离开昊晖堂后抬出身份来让请她离开的婆子收手:“我腿脚甚好,自己走就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呸!萧家无后,都是那对老不死的家伙作的孽!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她才舍不得让曾孙改名换姓。   姜清漪正在清晖院和殷元徽对账,听到丫鬟来禀说老夫人到了,一时很是奇怪。   “母亲。”两人齐齐起身行礼道。   顾子衿怒意未消,对两个儿媳道:“从今以后,不许太平郡王府的人进侯府大门!若有再有郡王府的人来,直接请走就是!”她被恶心得不行,不愿继续看舒太妃那无耻的嘴脸。   “是。”婆母的吩咐,妯娌两个不敢不听,忙应声道。两人记忆中,顾子衿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进门后的日子从未见她发过火,不知今天舒太妃说了什么,让她这么生气。   等人走后,叫来今儿在昊晖堂伺候的婆子,得知舒太妃今天说过的那席话后,也是哭笑不得。都说萧云旌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现在看来他仁慈得很,否则舒太妃怎能安稳的活在世上?又气又笑一阵后,殷元徽让新蕊到镇北侯府走一趟,把舒太妃今天说过的话带去。   又到月底,成靖宁开始查账,她喜欢忙忙碌碌的生活,一旦闲下来就觉浪费粮食。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想着自己果然是个大俗人,就喜欢打着算盘算账数钱,尤其现在,数的还是真金白银。   “夫人,世子夫人身边的新蕊姑娘来了。”雁容进来禀道。现在花月忙着备嫁,原本打算开春后,春暖花开时再办喜事,但萧生等不得,是以把婚期定在了十一月中旬。现在表现良好的雁容顶替了她的位置。   “请她进来。”正好算完账,可以喝上一口茗茶歇一阵。   新蕊进屋后行过礼,示意成靖宁让伺候在屋里的丫头都退下。成靖宁遣走锦绣等人后道:“侯府出事了吗?”   “没有,夫人放心,奴婢来有另一件事禀告。今儿上午舒太妃到侯府来见老夫人,让她来劝您把太平郡王世子的次子抱到膝下做养子,说什么可延续萧侯爷的血脉,还可解决您的燃眉之急。老夫人听后很生气,将人赶走了,我们夫人知道后,让奴婢来跟您提个醒儿。”   前头想让萧云旌认祖归宗不成,现在又想把自己的嫡亲曾孙塞进来,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啊。为了萧家的钱,舒太妃母子还有什么法子想不出来?这么无耻,无耻到她想去亲自见识一下。“我晓得了,多谢大嫂让你来通知我。大嫂最近可还好?”   “我们夫人极好,能吃能睡,都胖了一圈呢。不过她还念叨着侯府的茭白,想让奴婢讨一些回去呢。”新蕊说道。殷元徽这一胎也极好,没怎么折腾她。   成靖宁吩咐墨竹让下边送一筐新鲜茭白到永宁侯府,而后让雁声送新蕊出门。回想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情瞒下,她倒想看看,那边会耍什么花招。   太平郡王府中,舒太妃和赵钦认定萧云旌夫妻两个中有一人没有生育能力,也认定萧云旌不会纳妾,越发的觉得将赵琩的次子过继给萧云旌十分可行。如此一来,他的次孙不仅可以继承镇北侯的爵位,还能继承萧家的万贯家财,这件事怎么合计怎么划算,也越发的让赵钦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做成此事。   顾子衿那里失败一次,但不代表成靖宁不会同意。当年他们连精明的萧家夫妻都拿下了,还哄不了一个涉世未深的新媳妇?   成靖宁那边没等上两日,雁容就带来一封神秘的信,打开看了过后,果然是舒太妃使人送来的。能把信送到侯府来,也算得上有本事。“那人还在外面吗?告诉他,让他转达写这封信的人,我会准时赴约。”这等人间奇葩,虽然讨厌得很,但真的忍不住去见识一番的冲动。   在期待和兴奋中,成靖宁等到第三日的到来,用过早膳后准备送萧云旌出门。萧云旌拿帕子擦了手,看她两眼冒精光的样子,不由问道:“最近有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高兴得和他一起创造生命都没兴致。   “没什么,我送你出门吧。”成靖宁今天打扮得光鲜亮丽,却并不招摇。一身绣玉兰花的百褶细绢丝齐胸襦裙,头发挽成十字髻,只配一把半月型镶珊瑚玳瑁蜜蜡梳蓖。 第111章 谈判   萧云旌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忍不住嘀咕几句, 想了一阵后决定下衙后再问她, 左右最近他闲得很。   萧云旌出门后,成靖宁在广袖里藏了一把匕首, 讲理是行不通的, 最后还得以暴制暴。到宣德堂请安时,王老夫人见她笑得这般明艳,以为有什么好事,让她快些出门, 别让贵客久等。   到侯府门外,成靖宁登上石青薄绸毡的三架马车,带了沁雪和墨竹几人去, 沁雪是萧云旌安排给她的人, 下能拿绣花针绣山茶牡丹,上能拿大刀打架伤人,一人顶四个健妇,三个家丁。   到天香楼后,成靖宁下马车理了理衣裳,准备奔赴战场, 依旧是最贵的“国色天香”包间。上回舒太妃母子把在楼里的花费记在萧云旌头上,天香楼自是不敢到镇北侯府去要, 又得罪不起郡王, 只好默默忍了。   不过这等奇事如能不让身边的人知道?被好事者传开之后,登时引来一阵热议, 堂堂一郡王,竟然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里吃白食!还厚脸皮的把账记到镇北侯头上,这无耻到何等境界,才做得出这样的事来?最后为了好办事,赵钦偷偷的上门把银子结了。   成靖宁带着沁雪和墨竹上二楼,见到舒太妃和太平郡王,此外还有一对年轻夫妻,身边带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包子,很和谐友爱的一家,她见了都不忍心去打破这副温馨的画面。   看着他们家庭母慈子孝的情景,成靖宁想起孤苦伶仃的萧云旌,最终敲了敲门。见到门口的人,赵钦和赵琩都愣了片刻,都说萧云旌娶了京城有名的大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刹那间,觉着一切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丽。感叹着那小子修行了几世,才有这等艳福?   “太妃,郡王,世子,世子妃。”成靖宁进包间后见礼说道,匆忙打量舒太妃和太平郡王后,也在心里赞叹着,又想到侍美行凶这个词。太妃这把年纪依旧可窥见当年风华,年轻时必定是个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否则如何能在文帝朝后期兴风作浪?美貌果真是女人最厉害最有效的武器。   而郡王爷也是一个儒雅风流的气质大叔,比起依旧潇洒俊朗的成启铭来,也不落下风,不得不承认,萧云旌能生得这般好,也有他们母子的功劳。   舒太妃对成靖宁亲热得很,亲自去招呼她到身边坐下,又慈祥地笑道:“别那么见外,我可是你和云旌的嫡亲祖母。”   成靖宁没有答应,转而问道:“我的两个贴身丫头可以在里边伺候吧,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几位。”她虽是询问的语气,却已让沁雪和墨竹在身后跪坐了下来。   舒太妃笑容勉强,暂时应了。后边陆续有侍女上菜,皆是天香楼的招牌。成靖宁报着菜名,问道:“这回可得好生吃一顿,回头算我头上就是。”   她这一通暗讽,让赵钦颇不好意思,道:“今天是我们请你出来商量事情,哪能让你破费,尽管用,银子已经付了。”   “那我不客气了。”成靖宁话虽如此,身后的沁雪却拿着银针上来试菜,让刚褪去尴尬的赵钦又是一阵抽搐。   “侯爷说外面的东西不太干净,又为避免萧夫人的惨剧,让我们夫人吃之前先验一验,有得罪之处,还请太妃和王爷见谅。”墨竹长着一张无害的脸,道歉时人诚恳真挚,让人不忍心责怪。   舒太妃的心一抽一抽的,也只得笑道:“出门在外谨慎一些总没错。”   “还是太妃见多识广行事周全。”成靖宁说道,等沁雪试完之后,先用公筷给在场五位夹了菜,最后才轮到自己。   小包子继承了祖父祖母的好相貌,白白净净很招人喜欢,成靖宁给他夹了个枣泥酥饼后,甜甜地道谢说:“谢谢大伯母。”   “嘴真甜,你长得真漂亮,叫什么名字?”成靖宁见小孩儿可爱,又夹了一个鸡腿给他。   “回大伯母,我叫赵鸿羲,鸿鹄的‘鸿’,王羲之的‘羲’。”小包子似模似样的说道,掉书袋的样子很可爱。   “才三岁就知道书圣王羲之,还是世子和世子妃会教孩子,让人一见就喜欢。”成靖宁夸道。   赵鸿羲人小鬼大,年纪虽小,但人机灵得很,是赵琩所有孩子中最聪明漂亮的一个,舒太妃带他来也是为了赢得成靖宁的好感,现在目的达到一半,道:“喜欢就生一个吧。”   成靖宁为难,“这个可由不得我。”停药快一个月,照最近身体的反应看,九月的努力又白费了。   舒太妃劝解道:“你的难处我晓得,这女人生孩子呢,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于上青天。你觉着羲儿如何?”赵鸿羲已被太妃招呼到身边,乖巧的坐着。   成靖宁晓得舒太妃等人此行的目的,说道:“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把羲儿过继给你和云旌如何?”舒太妃顺势说道,又揽着曾孙问道:“羲儿,你喜不喜欢你成伯母?愿不愿做她的儿子?”   赵鸿羲拿着枣泥酥饼,点头道:“愿意。”   “我省得云旌没有生育能力,你这辈子也不会有孩子。唉,虽说当年因为误会断绝了关系,但他到底是我的孙儿,我不能不管他。他快到而立之年,膝下还没个儿子,为避免他以后晚景凄凉,没人继承香火,我就想着把羲儿过继给他。琩儿夫妻也是同意的,你不必自责。”舒太妃说着,去看成靖宁的脸色和反应。   见她端着豆绿釉的西施茶杯低头抿茶,一副为难的样子,又继续道:“云旌和琩儿到底是同父兄弟,血脉相连,也只有我们家的孩子和他流着一样的血,这血缘亲情妙不可言,最是割舍不断。鸿羲还小,过继给你和云旌之后,好生教养,他以后一定会将你们二人当做亲生父母对待,孝敬你们两个。”   成靖宁目光复杂的看向赵琩和世子妃,赵琩以为她在询问他,忙道:“我有四个儿子,过继一个给大哥也无妨。弟妹放心,羲儿长大以后,我绝不上门攀亲!”   赵钦见成靖宁有几分松动,以为她在惧怕萧云旌,勉励道:“我知道云旌和亲家恨我,可这次我们是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他用血用命拼回的爵位不能旁落,有个血脉相连的人帮着传承下去也好。”   成靖宁听他们一唱一和的说得煞有其事,果真人脸皮厚起来天下无敌,出来见识一圈,倒不枉此行。“我不同意。”   她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放下茶杯道:“我不同意,云旌的一切,只能由他的亲骨肉继承。至于将来会如何,不劳诸位费心。茶我喝过了,告辞。”   舒太妃和赵钦刚才见她的反应还以为有戏,想不到她变脸变得这么快,当即对未说一句话的世子妃使眼色。世子妃当即拔出匕首,三两下擒住成靖宁道:“嫂嫂,得罪了!”   “想走!以为轻飘飘的一句不同意就将我们几个打发了!你今天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休想走出雅间的门!”舒太妃撕下伪装的面具,面貌狰狞着嘶吼道。   赵钦拿出准备好的契书,准备让成靖宁签字摁手印,无奈着道:“我们也不想强来,但现在只好如此了。我身为父亲,不能让云旌断了香火。靖宁,你是个知书识礼的,还是把这份契书签了吧。”   成靖宁举起双手,似真被吓着一般,忙服软投降道:“我签我签,让世子妃先松手。”   赵钦哪会让世子妃收手,拿着契书到成靖宁跟前,说:“你先签字摁手印后我再让沐氏松手。”   成靖宁双目飘过契书上的字,让萧云旌和她过继赵鸿羲不说,还要他们保证以后把爵位和所有家产都传给他,并且还让每月给太平郡王府一万两的赡养费。当即拿过撕了,道:“过去我只听祖父祖母说太平郡王一家无耻,今天一见真是大开眼界。”   她跟随家中兄长练过拳脚功夫,嫁给萧云旌后,又跟着他学了几招,只有花架子的世子妃在她眼里还不够看,当即夺了她手里的匕首,将人扔给沁雪,转而将舒太妃制住:“把今天准备的一切伪证都交出来。”   “什……什么伪证?”舒太妃被成靖宁威胁着不敢动弹,举着如得鸡瘟的双手,颤抖着道。   “既然准备了一份,那就有其他,都交出来,一并撕了。既然你们这般下作,也别怪我不客气。”成靖宁说道。   舒太妃活了六十多年,大祁刑律不精通,却也知道杀人偿命这个道理,她料定成靖宁不敢太放肆,渐渐的冷静下来,横道:“没什么伪证,只有一条老命,想要就拿去!”   “既然不拿伪证就写澄清说明吧,表示太平郡王府上下并无过继赵鸿羲给镇北侯萧云旌的意愿,镇北侯府上下,包括我,从未提过过继太平郡王世子赵琩次子赵鸿羲一事,后边的见证者,麻烦诸位都写上名字,摁个手印。再加一条,以后太平郡王府的任何一个人,不许到镇北侯府来寻衅滋事,两不相欠,各不相干!”成靖宁转而说道,“郡王府虽在粤西,但其家产并不比其他在江南等富庶之地的藩王少,当年的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还剩了许多,我想诸位上次哭穷,怕是还有好多银子没来得及带走,说不定我可以去找那一笔钱……”   那笔钱是整个太平郡王府最大的资产,若是被成靖宁派人挖了,就亏大发了。不说要不要命的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动心?一听成靖宁提起钱财之事,蛮横的舒太妃当即道:“那些银子早花光了,剩下的都搬京城来了!就依你所言,写!”   赵钦也担心得很,他不知成靖宁是否真知道有那么一笔钱,写澄清说明时原想把这一条件加上,但又觉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犹豫一阵后只好将其抹了。   成靖宁好整以暇的看着赵钦写说澄清说明,又看他们挨个签字摁手印,最后拿着看了确保没有纰漏之后,才拿着人走到雅间门口,一把将舒太妃推了回去,笑问道:“难道你们真没把银子花完,埋在某个地方了?”她刚才只是随口诈人而已,想不到真说中了。那些钱,好想现在就全部拿回来。   舒太妃还未站稳,被孙子孙媳扶着,听成靖宁这么一问,险些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这死丫头竟然骗她!赵钦今天未曾想到会被一个年轻小妇人摆上一道,但人已经溜走,又无可奈何,只得把雅间门拉上。   “索性她只是胡乱猜测,并不知道我们把那笔钱放哪儿。”赵钦扶着舒太妃,帮着顺气说,银子是他们祖孙几个埋的,连沐氏也不知晓。现在郡王府那边已被暹国占领,安全得很。   舒太妃刚才也急糊涂了,听过赵钦的劝解后放下心来,只是成靖宁着实可恶,不让她狠狠的吃一顿苦头,难解她心头之恨。“既然那丫头已经知道我们还藏有银子,一定不能让她活命!”她迟早会告诉萧云旌,萧云旌若是带兵一寸地一寸地的挖,迟早会挖到。   下楼时,成靖宁正好看到萧云旌站楼梯口前等她,脸色不善。“侯爷不是上朝去了?怎会在这里?”天色还早,不是下衙的时候。   “你又怎会在这里?”萧云旌反问道,语气冷冰冰的,脸色也阴得下人。   成靖宁哪敢撒谎,实话实说道:“常听说太平郡王一家无耻得出花儿,就想来见识见识,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我今天才算大开眼界,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无耻至极,卑鄙至极,恶心至极。”她都不用感叹的语气,显然是已经见怪不怪。   “既然知道这家子无耻,你还来?多看一眼都觉恶心。”萧云旌对她的老实诚恳很无奈,这丫头是来找虐待么?   “下回不来了。”就算眼前有金山银山,她也绝不再见这一家子人,连伪善都说不上,就会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你说舒太妃母子当年在宫里做妖做成那样,徐太后和成帝是怎么容下他们的?”应该找个借口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愤才可以,竟然还给封了郡王,想想都觉得成帝太仁慈。   “我不知道。”萧云旌送人上马车,说:“最近少出门,免得踩到不干净的东西。”   “我知道了。”舒太妃又作又毒,谁知道她作出什么花儿来。   次日,舒太妃母子又进宫到今上跟前哭,这回哭萧云旌不孝,痛斥成靖宁仗势欺人,不把他们两个长辈放眼里,又说自己好心为那对不识好歹的夫妻排忧解难,却被当做驴肝肺,让今上治萧云旌的罪,又哀求着萧云旌无子,让赵澈体谅下属能臣,给他过继一个儿子,并强推自己曾孙。   粤西的战事比预想的遭,骠国和暹国人虽不如北边人那般高大有力,却个个精悍非常,加上又有大象助阵,大祁这边抵挡不住。加之那边气候炎热,多高山密林,又有预料之外的毒物和瘴气,好些士兵过去后水土不服,因疫病死伤的兵丁不在少数。   赵澈正为边疆战事发愁,突然听到太平郡王和舒太妃母子的一番胡搅蛮缠的话,气得发笑,当即让康大海带人来把二人请出宫去,吩咐下去以后他们若再递牌子进宫,不必理会,直接否决。   听到哭嚎的声音消失,赵澈以手撑着额头无奈的笑了一阵,没来由的同情萧云旌,难怪他不肯认祖归宗,也想到他忍到现在都没动手,真是太难得。同时也想起徐太后来,也明白了先帝的无奈,要是自己遇到这么个弟弟和庶母,非一脚踩进泥里,再压上几块巨石不可。   舒太妃和赵钦被请出宫后,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成靖宁听着墨竹的回禀,顿时觉着现在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不过那对奇葩母子还没施云布雨,边关那边已是大雨滂沱,大祁军队接连失利,失地未夺回不说,还丢了滇南的大片地方。   急报频传,战事十分不利,朝野上下都关心着西南边疆的战事,不知不觉间,有了换将之说,京中茶馆酒肆,大谈着若是镇北侯带兵上阵会如何如何,好似萧云旌上战场后就会立刻大获全胜一般。   成靖宁现在总算体会到沈嘉月哪会儿的心情,不愿萧云旌上战场,听过墨竹带回的话后,蹙眉说道:“平时不见他们参军打仗,大字又不识几个,怎么这会儿一个个都化身能臣干将指点江山了?说得得头头是道,比前线的将军还厉害。”   现在的风向让她害怕,萧云旌风头太盛,出不得半点差错,若是不小心跌了跟头,他这辈子都毁了。再者萧云旌从西北两地战场走到今天,对大夏和羯奴的战事没话说,西南那边他从来没去过,要是有个万一,又该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打仗哪有那么简单。”墨竹跟着附和,尤其现在,她家夫人还没个孩子。 第112章 喜讯   不过外边议论归议论, 侯府的喜事照办。花月两月前就到官府消了奴籍, 回老家备嫁, 成靖宁送了五百两银子并一些上好的红绸锦缎及首饰头面给她,让她热热闹闹的出嫁。   萧生盼了许久, 这回终于可以成亲, 激动得像个傻子。他老早就想娶妻,怎奈镇北侯府男多女少,跟在萧云旌身边公事繁忙顾不得相亲,后来瞧上花月就主动勾搭, 送吃食送针线和一些小玩意,起先花月只当他热心,被提醒后就疏远了。事关终身大事, 萧生岂会退缩, 直接求到萧云旌和成靖宁面前。   萧云旌盯着成靖宁看时眼神灵活生动,成靖宁会意,说花月是她回京后就跟在身边的大丫鬟,比起寻常人家的亲姐妹还要好上几分,其父母在永宁侯府也是得重用的,当初陪嫁来时也恳求日后为她找个好去处, 所以她得睁大眼睛,为花月找个好夫婿。如果他真想娶花月, 得通过她和萧云旌的考验才可以。   萧生听后当即就哭了, 一半是激动,一半是心酸, 过去他没少因萧云旌没娶妻的事打趣开玩笑,是以他认为,萧云旌这是在报复他。考验,谁知道要考验到什么时候?后边他积极努力挣表现,今年五月,夫人终于松口,答应把花月嫁他,原本又激动了一番,结果要到十一月才办婚礼,登时又焉气了。   现在终于熬到这一天,如何不高兴?带着自己平日里的一干兄弟,就到花月家去接人。花月性子爽朗与人为善,平日里人缘甚好,成婚这日两府中要好的姐妹都求了假去观礼。普通人家的婚礼虽不及高门奢华,但更热闹喜庆有人情味,成靖宁也给花月撑场子,去赴宴喝喜酒。   三日后萧生带着新媳妇到嘉祉院来拜见成靖宁,成靖宁瞧花月的反应,便知她是极满意的,这丫头鬼机灵,但在男女之事上就不那么灵通,现在总算开窍了。   寒冷的十一月在风雪和吵闹争议中度过,不管外面怎么说,萧云旌都岿然不动,淡然自若。明颐楼旁边的烤肉铺子开张,因吃法新奇,味美鲜香受到追捧,加之又是大冬天,烤上几块鲜羊肉,烫上几壶美酒,围在一起议论边关战事最合适不过。   镇北侯府里,老少四人也同样围在一起吃烤肉,萧祖父年老,现在只求个安稳,萧云旌已封侯,他不欲他再进一步,外面的呼声老人时刻关注着,今日趁着休沐,问他道:“你有何打算?”   “听陛下安排。”萧云旌现在不主动请缨,况且有换将的风声时,今上便疑心他在搞鬼,后面他也废了好大劲儿才压下一半流言。   “能不去尽量别去,我老了,只希望你留在身边,守着现在的位置就好。”萧祖父饮了一口烧刀子,萧云旌骨子里流着不安分的血,像他年轻时爱拼爱闯,也有王家深入骨髓的对疆场向往,他是拦不住他的。   成靖宁烤好一块羊肉,夹给萧云旌,说:“这件事陛下自有考量,何况朝中能打的武将不止云旌一个,祖父别太担心。”   “皇上让云旌去,咱们就送他去,不让他去,皆大欢喜。”王老夫人看得开,养了萧云旌几十年,深觉他是个福大命硬的,就是这场让他去打也无妨,何况他们王家的后人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祖母说得极是。”萧云旌倒了一杯酒敬王老夫人。   这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萧云旌送萧祖父回房歇息,成靖宁则和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服侍她睡下之后到宣德堂门外和萧云旌汇合。现在是十二月十一,地上的雪积了一尺来厚,寒意森森。   萧云旌在门外等了一阵,见到人来就握住她的手,说:“很冷吧?”   “陛下真打算让你去?”成靖宁听出几分不寻常,如果这一仗萧云旌能打胜,今上并不介意让他去。   “怎么问起这个了?”萧云旌走在她身侧,挡住大半的北风。   “我猜的,如果你想去就去吧,那才是你向往的地方,不必顾及我。”悔教夫婿觅封侯,但于国于家,她不能自私的将人拘在身边,尤其萧云旌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人。   “你舍得我走?”成亲两年,他怕是回不到当年和尚般的清修日子,相较起来,成靖宁怕也是如此。   “我也需要习惯嘛,你总不会一直在家里和我待在一起。”成靖宁伤感道,靠近一点挽住他的手臂说:“不过不去最好!”她的确很舍不得,尤其快过年了,更不愿意分割两地。   许是真有其事,之后的数日,萧云旌晚上很卖力,成靖宁只觉自己被压榨得有些狠了,心想着他又不是猪八戒,吃一顿能管三天。   “要是陛下没让你去,我该怎么讨债?”成靖宁很勉强的起身,又很勉强的送他出门。   “没事,我允许你以同样的方式讨回去。”萧云旌捧着成靖宁的脸,在她额头上啄了一口。   “……那你还是走吧。”成靖宁已无力再说其他,他果然继承了舒太妃和太平郡王的厚脸皮,无耻起来如出一辙。没来由的为将来的儿女担忧,像父母最好,但要悲剧的隔代遗传,那就糟糕了。不,一定不可以,先去拜一拜萧夫人再说。   萧云旌会心一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才出门。   到腊月二十二,今上果真下旨让萧云旌为帅出征讨伐骠国和暹国,因这回两国来势汹汹,在大祁境内势如破竹的拿下大片土地,今上急于挽救颓势,让他点可用之将。一番探讨下来,成永皓、沈珵等人赫然在列,俞致远这次也主动请缨,要求一起去。人员确定之后,让其归家过了小年后,再跟随大军去西南增援。   萧云旌带了旨意回府,萧祖父并无异议,对他说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提。在云南打仗,最主要的是粮草和药材,两样他都和今上提了,不过大量的还需有民间大商行支撑,尤其治疗瘴气和疫病的相关药物。   “先前闻大夫已研制出治疫病和化解瘴气的法子,需要的药材已让陛下下令征取了,祖父这边,先准备着一些备用。”萧云旌说,上一世此战胜了,却是险胜,这一次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尽量减少人员伤亡。   “你等会儿写张单子给我,我传令让下边准备。”萧祖父说,现在边关告急,他也不能再拘泥于小家小义。   萧生将消息带给成靖宁,成靖宁叹一声气后,开始帮着收拾行囊。这回闻礼是要跟去的,不必准备太多药物,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把陪嫁的那支千年老参给他装上。正在伤神叹惋之时,王老夫人也过了来帮忙,往常都是她帮着收拾行囊,这回便过来指点一番。不知他何时回来,各样东西备了许多。   这回萧生也去,刚新婚的花月还在蜜月中,见此只得凄凄惨惨的到成靖宁跟前,求着她请萧云旌多照看着。   “萧生跟惯了侯爷,又有一身好武艺,你先放宽心。”成靖宁体谅花月的苦处,劝着人,帮她擦泪道。   花月眼圈红红的,欲语还休。“他后天就要出征了,你不回家帮着收拾东西,备一桌好菜给他践行?你再想想,他这回立了功回来,你也风光了。”成靖宁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亲自将人送到府外,又叮咛了一番才回嘉祉院。   一旦忙碌起来,就很少能见到萧云旌的身影,成靖宁此刻也忙,但忙碌中带着些许无措和慵懒,她还是没有习惯军士家属的身份。因临近过年,这回的团圆饭就提前吃了。   萧云旌即将上阵,两位长辈免不了又是一番叮嘱。对着一桌子大鱼大肉,成靖宁没胃口,就盯着萧云旌看。   “你多吃一些。”萧云旌给她夹了一块剔了刺的鱼腹肉,示意她眼神收敛些,长辈们都在。   “你也吃。”成靖宁用公筷也给他夹了一块牛肉,又给两位长辈夹菜,掩饰刚才失神的尴尬。   明天起得早,晚上歇得也早。萧云旌还欲和成靖宁拼上两回,不想刚一轮休战身下的人就不动了。看着已经昏睡的妻子,顿觉扫兴,但只好作罢,她就是这么的出人意表,又不禁思索着,难道过去几天他用力过猛,致使今晚没有福利可领?早知道就省着一点。磨磨蹭蹭的到半夜,人也就没转醒的迹象,他也只好偃旗息鼓。   萧云旌起身时,成靖宁依旧睡眼朦胧,捂着嘴打着哈欠,好一会儿才起身,不情不愿的穿衣梳洗。他最晚很克制了,她不至于这副被吸干元气的样子吧?萧云旌看着人想到。   “很困?”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事,等送你出门后我再回来补个觉,最近总是想睡,我大概是想冬眠吧。”成靖宁自嘲着,拍了拍脸后清醒些许,帮着梳头穿上盔甲,到王老夫人的宣德堂用早点。   雪下得纷纷扬扬,出门仿佛就被冻住一般。萧云旌和萧祖父二人说完话,手在成靖宁面前晃了晃,“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没什么,只是有些冷,想回去睡觉。”成靖宁立刻道,说完又脸红了,好像说了让人误会的话,“不,我的意思是最近有点累,总是困得很。”   萧云旌暗自叹气,人该不会是冻傻了吧……“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你也要平安回来。”成靖宁提起精神道。   萧云旌的大手弄乱她的头发后,才骑马带着一干人离开,那丫头怎么看都不让人放心,早知道让闻礼先给她诊上一诊就好了。   “困的话就回去睡吧,天怪冷的。”王老夫人对眼睛迷离的成靖宁说道。   “现在没那么困了,我想去您那里说说话。”人虽迷迷糊糊的,但她晓得昨晚睡得早,不能继续睡了,现在的紧急时刻,她哪能安寝?等着大年初一,约上沈嘉月和成芙宁去大觉寺上香,一定要早起,争取上头香……   天旋地转,人突然就晕了,下得王老夫人忙命人去请大夫,又命人赶紧将人抬回去好生看着。嘉祉院内暖烘烘的,经甄妈妈掐人中后,人慢慢转醒,见到一脸忧色的众人众人,坐着起身问出了什么事。   “你们成亲两年多,怎地还由着云旌胡来?”王老夫人轻声责备道,也怪萧云旌不懂事,年轻夫妻也不该是这般放纵的。   王老夫人误会成靖宁晕倒的真实原因,她窘迫得忙解释道:“祖母您误会了,和云旌没关系,只是最近觉得累,总想躺下就不起来,想偷懒得很。”萧云旌做事有分寸,不会胡天胡地的胡来。   “你们呐!”王老夫人叹息,小两口房里的事她管不着,还是由他们二人去。   郎中一刻钟后才来,甄妈妈将成靖宁的状况细说了一遍,紧张地盯着大夫的脸色,就怕像上回一样诊不出病因。   老郎中捋着花白胡须,摸了一阵脉后才道:“夫人这不是病。”   有上回的惊吓后,甄妈妈害怕得很,最担心听到这句话,“夫人今晨晕倒,怎会无病?”   “恭喜老夫人,少夫人这回是喜脉,只是时日尚浅,加上夫人操劳忧思过多,所以才会晕倒。”像夫妻之间那点子密事,他可不会说,“嗜睡,犯懒,浑身乏力提不起精神,都是怀孕的征兆。”   成靖宁还在为刚才王老夫人的误会犯囧,听过大夫的话后愣了愣,怀孕,她怀上了,终于有了……   两人成亲两年,调理吃药了许久都没消息,这喜讯突然就砸下来,砸得王老夫人措手不及,抖着手扶着秦妈妈道:“刚才大夫说什么了?靖宁这是真有孩子了?”   京城一度盛传镇北侯夫人不能生育,老大夫也有耳闻,知晓王老夫人盼曾孙多年,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这意外之喜,肯定地道:“少夫人的确有喜了,已一月有余。老朽于妇人之上的医术并不专精,老夫人可派家丁去请京中擅长此道的安大夫来。”   王老夫人喜得不知该做何事,还是秦妈妈定力好,让嘉祉院的丫头去找跑腿的小厮去请安大夫来,又命人把喜讯报与萧老爷子知晓。 第113章 孩子   成靖宁不知所措, 捂着小腹不敢相信里面有新生命在成长, “可月初的时候……”还来了葵水, 尽管很少,那时她以为要等到明年会有。   “夫人不必担心, 怀孕初期的妇人也有来月事的状况。你生来就体弱多病, 又有体虚气弱之症,好在后来坚持锻炼身体,又调养得当,状况有所好转, 少量的经血于胎儿影响不大。再有可能是,夫人原本怀有两个,只是另一个弱了些就没存活下来。”老郎中捋着胡子解惑道。   “先前小夫妻两个不知轻重, 不知对胎儿是否有影响?”王老夫人执着的问着这事, 听老郎中解惑后,越发的觉得是两人把另一个孩子给弄没的,不由怪起萧云旌来。   成靖宁听得一阵窘迫,也觉着有这可能,顾子衿就生了双胞胎,这种秘术传女不传男, 说不定原本真怀了两个。都怪萧云旌那禽兽,不, 现在是孩儿他爹, 只是他今天出征,还不知道这件事。怎地就这么不巧?   老郎中说得含蓄, 道:“夫人身体康健,侯爷又年富力强,乃我大祁第一猛将,孕育的血脉自是生气蓬勃,老夫人不必多虑。”   “那就好那就好。”王老夫人激动道,双胞胎可遇不可求,一个已经很满足了。萧祖父闻讯匆忙赶来,过去嘴上虽不说,但心底里盼得不行,先前听那叫锦绣的丫头说起时犹不相信,问了三次仍有疑虑,不放心就亲自赶到嘉祉院来。   “老头子,靖宁有云旌的孩子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新年喜讯了!”王老夫人紧握着萧祖父的手,兴奋得流泪。盼了两年多,总算把曾孙盼来了。   萧祖父到底曾是漕帮里的风云人物,和萧云旌一样,不是喜形于色之人,闻言肯定之后劝老妻别太激动,对老郎中道了谢,亲自给了一笔不菲的诊金,指挥若定的安排嘉祉院的人好生伺候成靖宁,又一起等着安大夫来诊一次。   是喜脉无疑,萧祖父总算确定喜讯是实打实的,将大夫送到侯府大门口,请他暂时保密,等到半月后再来复诊。回到内院,先打赏了嘉祉院上下的丫鬟婆子,叮嘱着头三月一定要加倍小心。   “云旌还不知道,要不要派人通知他?”成靖宁问道,懵懂之后,终于确定不是做梦。萧云旌,你终于成孩儿他爹了。   算时辰,大军刚离开京城,萧祖父思索片刻,决定派个人去告诉他,这等大事他必须知道,“我派萧洋去。”告诉他成靖宁身体康健,腹中胎儿茁壮,不必折回来,叮嘱着这一仗好生打,争取早些回来看孩子。   此刻践行仪式已结束,萧云旌带着众将士往滇南赶,年底风大雪大,道上积满一尺来厚的雪,行路并不快。人刚出京城二十里,萧洋就骑着快马追上了。   萧洋是萧祖父的贴身随从,大部队正在朝前行进,萧云旌见他来以为发生不可预料的大事,出列后准备细问一番。   萧洋骑马在大冷天里赶了二十多里路,又累又冷,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侯爷不必担心,府上一切安好。是夫人,今天夫人突然晕倒,看过大夫后诊出是喜脉!老爷和老夫人不放心,又请了安大夫来诊治,确定无疑。侯爷,您要做父亲了!”   萧云旌同样不确信,孩子来的太意外,一时间以为自己幻听了,问道:“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属下不骗您。老爷想着这件事必须通知您知道,就派我来告诉您,幸好赶上了。老爷还说边疆大事要紧,您不必回去,叮嘱您早去早回,兴许能赶上小侯爷出生。”萧家有后,萧老爷子老夫妻两个夙愿得偿,在侯府里大笔挥洒银子,萧洋今天也领了不少,提起来很是兴奋。   萧云旌哪管得了其他,当即就要折回京城,想到成靖宁现在是双身子,到前头把闻礼也捉了回去,命令几个军将带着大军继续赶路。“可……将军,大军开拔后,上下将士不得折返,除非有圣旨,您回去是要被降罪的!”成永皓勒住缰绳提醒道,发生了什么非返回去的大事?   “我自有分寸!”萧云旌叫上闻礼就往回赶,此战他胜了便封无可封,还极有可能引来今上疏远和猜忌,不如趁此机会主动递个把柄给他,也让那些文臣言官有个说法。再者,这种时刻他如何能不回去看看?等回侯府之后,再亲自写一封请罪的折子,怎么处置,就看今上的裁夺。   萧云旌折回京城,骑马从京城大街上跑过,幸好天下着雪,街上行人不多,一路赶回镇北侯府畅行无阻。   原本因过年一家不能团圆,侯府上下显得悲戚冷清,没过年的兴致,现在府上即将添丁,王老夫人又命令上下把红灯笼挂上,好好的过个热闹年。萧云旌突然回来,让在大门忙碌的家丁很是意外。   萧云旌哪会管府上下人的反应,移步往嘉祉院走。安大夫来看过后,开了一些安胎药和补品,厨房的下人动作迅速,已送上炖好的血燕。成靖宁今天突然晕倒,这时被上下人等看着不能下地,躺床上好好休息。刚端着燕窝没吃上一口,墨竹就匆忙过来说侯爷回来了。   “靖宁!”   成靖宁还没来得及怪他不知轻重,人已被紧紧地抱在怀中。“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萧云旌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真的,没有骗你。”他进来时,身上还落有雪花,带着寒气,左右两人即将分别,她也不嫌弃,回抱着人的腰说。   萧云旌低头狠亲着怀里的人,他现在激动得无法言语,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成靖宁他很高兴。成靖宁险些就大脑缺氧再次晕倒,推了推人,让他别亲了。   “我太高兴了。”这辈子,他终于要做父亲了。   “我也是。”成靖宁靠着他的胸膛说,她从未这般急切的盼望着有个孩子。   门外,王老夫人咳嗽几声后,萧云旌才再次松开成靖宁温软的唇。“不是让萧洋告诉你不用回来吗?你知不知道,擅自离队回京是大罪!”王老夫人知道军中的禁忌和规矩,轻声斥责道。今上虽然需要萧云旌打仗,但也不会喜欢一个任性胡为的臣子。   “知道消息后什么都没想就回来了,陛下那里我会先上书陈情,等战事结束后再去请罪。”萧云旌回来的路上已安排好,朝堂之中人太正了也不行,总得有些许个污点把柄,这样今上用起来才放心。   “算了算了,我不说你,你们两个说说话。”王老夫人听到萧云旌回来的消息,担心他不知轻重就赶了过来,见他并无其他举动,便不留着打搅。   甄妈妈等人也退了下去,派了墨竹回永宁侯府报信,又让墩子到通州的庄子跑一趟,把喜讯报知沈太夫人。房间内地龙烧得旺,暖烘烘的让萧云旌一身的盔甲也带上些许温度。   成靖宁起身,将人拉进隔断里的书房,铺开宣纸,磨了墨后递上毛笔,说:“快写吧,不然陛下怪罪起来就不好了。”   萧云旌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写了一封情真意切,没有公文格式的请罪书,直白的谈论他此子的来之不易,谈成靖宁治病的辛苦,谈得知喜讯后的欣喜若狂和情不自禁,最后说他深知此行有违军规禁令,愿在边疆肝脑涂地,奋力杀敌,平定叛乱来抵罪。   “这么写没关系吗?”成靖宁坐他身边,直觉就是中学生写作文,水平算不上好,但能将就过去。   “写得太正式,显得我不够急切。”萧云旌身边有幕僚谋士,不过这封请罪书,得他亲自写。成靖宁想着也是这个道,捧着脸看他继续书写陈情。   “等会儿闻礼就到了,让他给你看看。”萧云旌说,想到昨晚的事,深觉对不住她,对不住未出世的孩子,不自然的揉了揉鼻子,“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哪儿都不舒服,还不是怪你?大夫还说,我们本来有两个,不小心流掉的那个是你的错。”成靖宁睁大杏眼瞪他,每逢他有这个动作,就知他在心虚,这时候准备吓一吓他。   “我说真的,你别骗我。”这时萧云旌不和她贫嘴,郑重的问道。   成靖宁噗嗤一声笑,说:“没事,大夫让我吃好睡好进补,没别的问题,你别担心。至于是否有两个,只是猜测而已,左右留下的那个很健康。”   “他怎就这个时候来呢?”萧云旌原本的打算是陪成靖宁安胎养孩子,他想有一个像他,亲近他的孩子。   “缘分到了吧。”孩子的事上,她总把这一词放嘴边,“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完好无损的回来,我和孩子都等着你。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先给他起个名字吧。”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写信回来告诉你,或是让祖父取一个吧,名字的事不能马虎大意。”他原想着到后年才会有孩子,还没把取名的这大事提上日程。   “那你慢慢想。”成靖宁深觉自己没有文化内涵,决定把这事交给萧云旌和祖父祖母。   “允许你偷一回懒。”   闻礼在后边跑得快断气了才赶到侯府,他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进侯府大门就骂骂咧咧的抱怨,直到被甄妈妈领到嘉祉院,才问成靖宁出了什么事。   甄妈妈替自家小姐高兴,说:“是喜事,夫人有身孕了,让你回来给看看,还是闻大夫的医术让人放心。”又奇怪着,难道萧洋没告诉他?   一路上都骑马疾行,闻礼是大夫,不比年轻将士身强体壮能抗御严寒,身上裹了厚厚的棉袄,头戴皮帽,围着厚而大的围脖,只露出一张脸来,路上萧洋说了什么他哪里听得到。听甄妈妈说起,瞬间没了脾气,萧云旌初为人父,这份喜悦他能理解,难怪要违抗军令的赶回来。   替成靖宁诊过脉后,闻礼庆幸着这丫头身子骨硬朗经得起折腾,胎儿也是个顽强的没给折腾掉,随即又狠狠的训斥了萧云旌一番,直把人说得不敢抬头。萧云旌原想让闻礼留下等成靖宁胎位稳固后再启程去粤西,被成靖宁拒绝:“京城里有妇科圣手,何必耽搁闻大夫?现在边关将士还等着闻大夫,怎能因我一人误了千万人性命?”   “就是,你媳妇儿比你懂事。”闻礼说,他不擅妇人病和安胎,留下也帮不了多少忙,还不如让专精妇产的安大夫来帮忙。   “是我狭隘了。”被训后,萧云旌认错道,确定大人小孩儿无碍后才安心,拿着请罪书进宫面圣请罪。   宫里赵澈刚收到萧云旌擅自离开大军返回京城的消息,正奇怪时,康大海就进来禀说镇北侯到了。   赵澈看过萧云旌呈上的请罪书后,笑道:“你这么做也情有可原,朕暂时不追究,爱卿先归队吧,免得传开之后闹得沸沸扬扬。”看得出是他匆忙之间写的,没那么多空话和官腔,倒很能打动他。   “微臣叩谢陛下。”萧云旌拜道。   “恭喜你要做父亲了,爱卿得早去早回,争取赶上小世子出生。”赵澈合上陈情书,对萧云旌道。   离开皇宫后,萧云旌冒着一路风雪往西南方赶,下午申时雪晴,正好遇到提前出门的闻礼,再过一个时辰后赶上大军,如此一来倒不耽搁。   永宁侯府中,顾子衿得到墨竹的通报后套上马车就往镇北侯府赶,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总算怀上了,谢天谢地的感谢了一番,想着萧云旌不在府上之时,女儿也好有个寄托。   “娘!”   “你快躺下!”想到当年生成靖宁时候的艰难,以及幼年时体弱多病的样子,加之这胎来得不容易,顾子衿就怕她有个闪失,忙将人按了回去。   “哪就那么娇贵了?”成靖宁小声咕哝道,上一世那些七八个月的大肚婆还上班呢。   顾子衿佯作生气的横她一眼,语重心长地叮嘱道:“现在天寒地冻的,你这又是第一胎,可得注意些。头三个月的胎儿娇贵,你又是个体虚的,必须得养好了。安胎养身这事得听长辈大夫的话,别擅作主张。” 第114章 报复   “我晓得了。”成靖宁也不敢马虎, 被轮番说道后, 决定老老实实的听从医嘱养胎, 她人虽活了两辈子,这生娃儿的事还是头一回。   “两年了, 你总算要做母亲了, 娘这心里也踏实了。”最近几年里,顾子衿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成靖宁这边,现在总算苦尽甘来。   成靖宁想到明天才到的沈太夫人,问道:“娘, 祖母今年也不回京城过年?”   沈太夫人和成启铭之间的恩怨,哪是认个错道个歉就能了的?她不愿见成启铭,顾子衿身为女人很理解, “你祖母不愿回来, 说她在乡下住得舒坦,觉得那边天高地阔,久了能开阔心胸,你父亲和两个哥哥去劝也没用。”成启铭的性命保住了,但太医说得娇养着,成振清身为人子, 哪能让生父在外面吃苦受累?   “不过你父亲说了,左右除夕已休朝, 到时一家人都去通州乡下过年, 免得你祖母一人冷清。青苗庄的房子多,都是青砖瓦房, 不比侯府差,多住些日子也无妨。”顾子衿说,对成启铭,侯府上下只敬赡养义务,至于其他,半分都不会给,她那公公可从没把大房当做自家人。   顾子衿想着成靖宁的倔脾气,又耳提面命的叮嘱了一番才回永宁侯府。不过因日子尚浅,成靖宁怀孕一事并未公布出去,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   次日沈太夫人从通州赶回,看着成靖宁的模样,险些就哭了出来。“祖母,这回是喜事,您可不能哭。”成靖宁为太夫人拭泪道。   “祖母这是高兴。”沈太夫人自己拿了绢子擦眼泪。成靖宁回来之后一直风波不断,当真应了了然大师所说的命途多舛,现在安定下来,她的心也稳了不少。   通州到京城往来一趟得用上五个时辰,成靖宁看天色,又像要下雪的样子,央求着她在这边歇两日,借口是现成的,传出去也不怕被议论。   沈太夫人这回满口答应,没有推拒。王老夫人见到沈太夫人,两个老太太坐一处说话去了,猜测着这胎是男是女,商量着起什么名字,得把生产时的一应东西都备下,打听着那里的稳婆和奶娘好。话转到小孩儿身上,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不会闷。   侯府上下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年,不过想着远在异乡的萧云旌,以及越来越紧张的战事,决定低调一些好,尤其赵澈那里记着萧云旌的过。   这个年成靖宁没出门,就在府上养胎,至于借口,则是萧夫人托梦来,说她在地下不安稳,请高人算过之后,必须由其嫡亲晚辈为其抄经祈福,方能安眠。萧云旌不在,此项工作便有成靖宁完成,每日腾出一个时辰抄写经书,到老夫人的小佛堂祈福,并不是难事。   不过还不到初五,边关传来噩耗,理国公世子因换将一事多有不满,心里拼着一口气想要打一场胜仗,结果独断专行,过于冒进,导致大败,死伤惨重,他和几位军将都受了伤,而高瀚带领的那支队伍依照命令绕行偷袭,结果落入暹国人的圈套,死伤惨重。小高将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下落不明。但据幸存下来的士兵说,他极有可能死了。   不说暹国人剽悍英勇和坚壁清野般的扫荡,就说当地高山密林、毒物丛生、瘴气横行的环境,人在其中也是寸步难行,更别提高瀚还受了重伤。消息传回高家,上下哭声一片,沈嘉月更是哭死过去,整个新年都因此笼罩上一层阴影。   之后几日,沈嘉月便如得了失心疯一般,整日抱着女儿哼唱发呆,或是胡言乱语。到初十那日,她更是留下一封信消失了。她说她梦到高瀚没有死,他躲在某个角落等着她去寻。   拿着信的高家人和沈良驷夫妻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从滇南到京城,最快也得二十日,更别提那边道路不通,只怕现在高瀚已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化作尘土了。沈嘉月此番走一趟也是徒劳,担心她出事,赶忙派人去将人追回来。   成靖宁得到消息,却也无可奈何,萧祖父人脉广,恳求他帮忙找人,沈嘉月和高瀚都找,想到还在半路上的萧云旌,也写了一封信送去,也止不住担忧,如果她遇到沈嘉月这样的事,只怕也会不顾一切去找人。   也是这一日,安大夫如约到镇北侯府来复诊。脉象稳健,母子均安,只是忧思过度,让她为着胎儿着想,戒忧戒燥。萧云旌在奔赴战场的路上,加上又有高瀚的事,她如何不多想?   萧祖父送安大夫出门,约定每隔五日来诊一次脉,王老夫人在嘉祉院劝着成靖宁,让她想开一些,过去十多年,她也曾多次送萧云旌上战场,每一回都凶险,但每次萧云旌都平安归来,带回耀眼的功勋。   “他远在千里之外,我们在家里也帮不上忙,只等把自个儿照顾好了,你现在是双身子,更应保重才是。如果不放心,找些其他事做吧,或是请你闺中的姐妹来说说话。”王老夫人现在最宝贝成靖宁的肚子,远的她帮不上忙,只好把近的看好了。   成靖宁想着也是如此,她该相信萧云旌才是,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养好身体,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回忆起刚回京城那时做法,重新开始制定安胎养身的计划,大小事情一一记录下来,每日照着做,王老夫人看她这般倒也安心,忙碌着总比整日瞎想的好。   镇北侯府的喜事正式传出,亲朋好友都上门道喜,尤其几个要好的,均有扬眉吐气之感。   嫁人之后的成芙宁犀利泼辣许多,真心实意的道过喜后,靠着人说:“总算有了喜讯,这下可是堵住了外面那些七嘴八舌的长舌妇和游手好闲的好事者的嘴。小世子最好像你又像萧侯爷,让他们无话可说。”   “嗯,我一定会争气,不让你和家中长辈失望。”成靖宁笑容被成芙宁的话逗笑。   顾婉琰膝下也有一子,最是明白成靖宁此刻的心情,传授着安胎养身的经验,闻言也笑了成芙宁几句,“不愧是驯服京城第一纨绔悍妻,厉害,佩服!”   “哼!”成芙宁哼了一声,不说话反驳,她外要看着俞致远,看着外面的产业,内要照顾一家老少,主持中馈,哪能继续过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日子?可不得厉害些。能弹琴消闲,现已是最奢侈的事。   “我们大家都长大了,也都变了。”顾婉琰叹息着,总归变化还是好的。想起失踪的沈嘉月,一时间又感叹起世事无常。   “嘉月她一定会平安回来。”成芙宁也想起三日前失踪的沈嘉月,世事无常,福祸相依,悲喜共存,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我已经请求祖父和云旌帮着找了,小高将军已经出事,她不能再有闪失了。”成靖宁想到才一岁多的高宝儿,也因此格外担心沈嘉月。   “你家那位这回也去了,你不担心?”成芙宁一脸淡然,顾婉琰忍不住问道。   成芙宁人已超然,说:“他自己争取要去的,既然如此,自不会让我失望,我也信他。再者边关之事,再担心也无用,又不能出钱出力,或是设法退敌,瞎操那份心还不如想想如何为家里开源节流,教好孩子。该有的不会差,不该有的强求不来,致远看他的造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老天给哪一条路,都得走稳了。”   成靖宁听过成芙宁这番高论,打心底里佩服,这才是军人家属的最高境界,她太狭隘了。   过了年后,冰消雪融,京城又开始热闹起来,今年官员调度,成振清升了官,成永安也主动请求到地方任职历练,最终到西南边的一处郡县任父母官。姜清漪还未生下嫡子,此番自是要跟去的,成景兰还小,就留在京里。   她知道沈太夫人会教女孩,决定把女儿交给老人家养,是以到乡下走了一趟。沈太夫人独自居住在通州青苗庄,膝下难免寂寞,便也答应了。同样要外放任职的还有颜修明,不过他去的地方在山温水暖的福建。罗馨宁本不愿离京吃苦,在罗氏和忠敬侯夫人的连番劝说下只得不情不愿的跟去。   颜母见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原本打算否决,给颜修明抬一房能干的姨娘跟去,被颜修明否决。自生下儿子之后,罗馨宁便有些疏懒不服管教了,引得颜母很是不快,若不是因她有个得力的外祖父,她早动手修理了。   颜母不止一次的想,当初颜修明娶的是成芙宁该多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贤惠持家,知书达理,有才有貌。再看罗馨宁,又忍不住叹气,瞧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教孩子的,最终决定也跟去泉州,帮儿子看好内宅。   二月初,萧云旌当初因故折返京城一事再次被提了出来,好事者或是眼红嫉妒者添油加醋的痛陈他的罪行,网罗了一堆罪名加他身上,直把萧云旌说得是天底下第一罪无可恕的大恶人。   不过也有人认为,萧云旌当初的举动情有可原,且并未耽搁军情,现在大军如期抵达粤西,正是三方焦灼之时,当以安定军心民心为重,不必小题大做。   都是从春闱考场上杀出来的,嘴皮子和笔杆子最是厉害,相互讨伐起来不相上下,这个说枉顾大祁刑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严惩。那个说战事紧急,当从轻处理,吵吵嚷嚷,一时分不清谁对谁错。   成靖宁倒不担心赵澈会重罚,毕竟萧云旌人已到粤西,再换将会动摇军心。不过害她男人的人,拿能轻易放过?当即让下边在京中各大茶馆酒肆宣扬另一种可能:借刀杀人,并化用战国时期,秦国使离间计离间赵王和廉颇,让赵王换将一事。   套用到现在,直把那些揪着萧云旌小辫的人说成是被骠国、暹国或是大夏羯奴收买的间谍细作,专离间今上和忠臣勇士。   风向被带往多国之间的阴谋诡计上,一时间变得诡异莫测,内外上下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然何至于年前不提,偏在这种关键时候大书特书,要求严惩治罪?是以都在骂那些强要治理萧云旌的文武大臣,直把那一干人说得是狼心狗肺的细作,无耻至极不要脸的卖国贼,别有居心的阴谋家。   这一类话传得有鼻子有眼睛,更有甚者反应激烈的,到其府前扔大白菜和臭鸡蛋,或是走路上也被一群人围殴,一时间好不狼狈。   风声越闹越大,便是在高坐明堂的赵澈也有所耳闻,虽有夸大之嫌,但并无道理,便把那一帮闹得最凶的文臣言官叫到太极宫训斥了一顿,直把一竿子人说得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再要求今上治萧云旌的罪?   被训斥之后,一干文武大臣便不敢再提此事,慢慢的风声也下了去,酒仙茶客和京中百姓门再次将目光投向粤西和滇南两处,期盼着萧云旌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成靖宁在镇北侯府内按部就班的养胎,坚定的完成着制定的计划,现在是非常时期,加上未满四个月,就一直待在侯府内,好在地方大,便是不出门也能赏花散心养身。   成芙宁自她有孕后,三五日的上门陪她说话解闷,不过今次的话题却沉重了几分。打蛇不死反被咬,成芙宁担心西疆的赵承逸和罗安宁死灰复燃,想一举将二人除掉。   “姐姐可有什么好法子?”成靖宁最近忙着孩子的事,倒忘了背后还有一条将死未死的毒蛇。按照罗安宁的选择,赵承逸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他若登基,她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必须将其杀之永绝后患。   “当初,成振声便是听了罗安宁的背后挑唆,才杀死我姨娘。我如何不能以此之道还之彼身?不过这次不会是罗安宁,赵承逸是她的所有希望,人一旦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就如同失魂的人偶。”她早说过,她不会轻易放过罗安宁,她不止要打击她的人,更要摧毁她的精气神和支柱。 第115章 谋略   成靖宁想来也是如此, 先前罗安宁能搅风弄云, 也是和赵承逸合作的缘故, 只要赵承逸一垮,她也与死无异。况且自己和那边结的仇还没清算, 她可一笔一笔都记着。心中有打算, 不过仍然先问成芙宁的计划:“姐姐有什么法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西疆原本靠近大夏的那一片地,被屠戮得十室九空,幸存下来的对夏人和挑起事端的幕后凶手恨之入骨, 现在边关安定,找夏人报仇已无可能,那么只能找赵承逸了。按照他所犯下的罪, 若无一帮幕僚相帮和陛下偏袒, 他早被斩杀以告慰万千将士和无辜死去的百姓的亡灵。我们若要成事,可去寻西疆那一带幸存的百姓,据我所知,靠近大夏的百姓喜快意恩仇,其男丁最是血气方勇。”成芙宁说道。   成靖宁听后仔细琢磨一阵,想着也是这个道理, 不说国仇,只说家恨, 至亲之人因赵承逸的野心而死, 现在仇人已到身边,如何能不为家人报仇?只要她们稍加运作, 便能借刀杀人,既可让那些失去家人的百姓大仇得报,她们也可不留痕迹的铲除后患。“具体要怎么做,我们还得仔细商量,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盯着那边的人送信回来说,原本一帮人还指望东山再起,到疏勒后发现复起比想的难,人先走了一半,还剩炙影门的人在坚持。这等江湖门派,只得动用江湖势力打压,必须让它不再支持赵承逸。先铲除了炙影门,才能执行下一步计划。”成芙宁说,她现在手底下有人,不过应付一个颇有根基的江湖势力还有些难。   成靖宁接管了部分萧家家业,对萧家江湖上的势力也有所了解,当即道:“我会恳求祖父帮忙。”   两人商议一阵后,开始动用自己手上的人和势力布局,这回无论如何也不给赵承逸翻身的机会。她们要一步一步动摇赵承逸那帮幕僚手下和炙影门的军心,再将西疆战乱的真相传过去,先撒网布局,等过上三五月甚至一两年再收尾,左右赵承逸和罗安宁现在成不了大事。   成靖宁思来想去,总算找到劝说萧祖父的法子。“自从侯爷走后,孙媳总是做恶梦,梦到赵承逸在炙影门的扶持之下东山再起,登基为帝。他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又仇,上位后便开始清算,云旌,您和祖母,我还有父亲母亲等人,没有一个逃过报复。赵承逸狼子野心,祖父您心里也清楚。他人虽已去疏勒,但也不得不防。”   因她的直觉向来准确,因有过先例,说出来时萧祖父不知不觉的信了几分,况且这等翻身为王的例子,历史上有好几例,万一赵承逸真成事,照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凡与之作对的,无人能逃过清算。“你想要除掉恒王永绝后患?”   “孙媳的确有这个打算,毕竟云旌曾经得罪过他,而他过去到现在,都没放弃杀我的打算,忆起过去和那个梦,现在想来都觉后怕。他虽被削爵贬谪,但到底是皇子,过去又深得陛下宠信,若直接派人杀了他,怕是会招来祸患。孙媳想,先慢慢铲除他剩下的羽翼,再借他人之手,将其杀之。”成靖宁说道,过去她没力量与之抗衡,现在回过神来,必须铲除掉这最大的隐患。最近两年过得太?安逸,倒让她忘记居安思危这个道理。   萧祖父想了想,也觉是这个道理,赵承逸若被刺杀在疏勒,必会让今上追查到底,谋害皇子,可是杀头之罪。“你是怎么打算的?”   “现在他身边有幕僚和炙影门相帮,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产业,孙媳想,先让他和他手下那帮人离心离德。我们先瓦解他的势力,再断了他的财路,绝了他复起的希望,最后再借与他有仇之人之手,一举将其杀之。”成靖宁说道,这是她想到的最安全有效的法子,不疾不徐,小火慢炖,“无论是除掉炙影门还是拔除他剩下的产业,都需要祖父手下的江湖势力帮忙。为了我们将来的所有人,孙媳恳请祖父帮忙。”   萧祖父让成靖宁起来说话:“这件事干系太大,事关许多人的命和将来,祖父会慎重处置。你胎位还未稳固,不用太劳心劳力,祖父会无声无息的剪除他的左膀右臂,让他永无翻身之日。几个月后,祖父会告诉你结果。”炙影门是江湖上最近三十年崛起的帮派,其门主野心甚大,得罪过不少人,只要他稍加运作,将其除掉不是难事。   “靖宁替云旌,替父亲母亲他们谢过祖父。”成靖宁跪拜叩谢道。离开密室后松了口气,准备下回请成芙宁国府一叙时,把第一步计划完成的事告诉她。现在男人们在另一方战场打拼,那么远在西疆可能咬溃堤坝的蚁穴,就由她们来铲除!   成靖宁惦记着千里之外的赵承逸的同时,京城里也有好几拨人在算计着她。自被成靖宁摆了一道后,舒太妃母子一直在寻报复的机会,怎奈她在镇北侯府内做起缩头乌龟,侯府上下又被萧家那老不死的两口子看得跟铁桶似的,无处下手,只觉浑身手段无处使。   郡王府正堂的寝房中,舒太妃拿着二十四木头小人,拿着刻刀一个一个的刻上成靖宁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她出身木匠之家,虽为女子,但一手雕刻的功夫远超其父,二十四个木头人,个个雕刻得栩栩如生,再涂上漆,看上去格外的诡异。   舒太妃并不知晓成靖宁具体的出身时辰,便做了二十四个木偶小人,每一个刻上不同的时刻,总有一个能中。“以为不出门,我就治不了你了吗?”她拿着小铁锤,往木偶人的七窍和小腹钉钉子,钉好后埋在向西朝镇北侯府的位置。想生孩子,做梦!   承平侯府中,成宜珍的贴身丫鬟将成宜珠引到内室。“到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成宜珍吩咐道。   “打听清楚了吗?”关上房门后,内室只有姐妹两个,成宜珍急着问道。   成宜珠走了一段路,坐在花梨木圆桌前悠闲的喝了口茶,并不着急。用绢子拭了嘴边的茶水才慢声道:“打听到了,现在为那死丫头养胎的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安大夫,要往他的药箱里动一动手脚很容易。福全说过了,安老头最近在给她配什么安胎药,他认识几个身手敏捷的梁上君子,偷偷在药里加点东西不会有人知道。”   “一定要下最毒的药!最好大小都去死!”成宜珍现在恨成靖宁得很,尤其她间接把成芸宁那搅家精弄到侯府来,弄得上下鸡犬不鸣,连曾和兴都不认她这个娘了。上元节后得知成靖宁怀孕的消息后,更是恨得牙痒痒,凭什么她可以富贵锦绣,她就要在曾家受委屈?   “姐姐别着急,一下子就要她的命太便宜她了,得慢慢折磨。”成宜珠被景川侯折磨了十多年,最是明白那种慢火细熬的痛苦。   白妈妈从跟随安大夫来的童子手里接过药,到厨房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后才交给雁容几个去熬。“得把火炉看好了,片刻不许离开。”   “奴婢明白。”王老夫人治家有方,御下甚严,赏罚分明,是以侯府上下的下人个个都认真做事,不敢怠慢,尤其现在的重要时期,哪敢疏忽,嘉祉院上下都等着侯夫人平安生产好领赏钱,哪会被猪油蒙了心去害人?   成靖宁有孕后,噜噜就被王老夫人抱去宣德堂养着,不过胖猫喜欢成靖宁,每日总要到嘉祉院来呆上片刻。养了数年,只会吃喝的傻猫终于开窍,知道主人不能像以前那样陪它玩儿,就端着小脚坐她身边,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她,偶尔撒娇露肚皮求抚摸。每回药端上来后,它总要凑上去瞧上一瞧,每每如此,总会被甄妈妈教训。   过了年后,成靖宁每日依旧会腾出半个时辰来抄佛经,每逢初一或十五,就交给王老夫人送到大觉寺,供到佛前。   “先放着吧,我把这一卷抄完。”明天是二月十五,又到去大觉寺的日子,成靖宁还有几页没抄完。   “老奴先放桌上了,夫人抄写完后记得喝了。”甄妈妈叮嘱着道。   无事时成靖宁喜欢一个人待着,甄妈妈将药送到后就退到外间守着。噜噜起先还在成靖宁的桌案上,此刻又例行公事般的跳到圆桌上检查汤药。因成靖宁还未过来,药还放食盒里捂着。噜噜坐旁边扒着扒着,就把整个食盒推地上,黑乎乎的药汁撒了一地。   屋内安安静静的,成靖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笔尖上的墨团滴落在白色宣纸上,只好重写了。还未过去训猫,甄妈妈等人已闻声进来,急着问出了什么事。   看到散落在地上的食盒和摔碎的碗,甄妈妈很是恼火,这只猫真是太淘气了,叫来沁雪和沁青两个把地上的碎瓷和药汁收拾了。“妈妈不必怪它,再去熬一碗就是了。”成靖宁放下毛笔,重新摆好宣纸用镇纸压好了上前说道,“你们两个再辛苦一阵。妈妈,今天这药闻着味道不对。”怀孕之后,她耳聪目明了许多,连鼻子也比以前敏锐。   “怎地不对劲?”甄妈妈问道,拿起半片碎碗,闻了闻里面的药汁,左右她没闻出来。   “就是觉得不太对。”成靖宁不懂医理,也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对劲,接过甄妈妈手里的残汁,沾了一滴尝试,“好苦!”比昨天喝的苦,当即就吐到痰盂里。   “前几日的药夫人喝完了,这些是今天送来的,安大夫许是新开的吧?”甄妈妈解释道。   安大夫今日来诊脉送药,成靖宁一直认真听着他说的话,“可安大夫没说换药的事,但若是相同的药材,用一样的熬法,不可能会苦这么多。”闻礼走后,府上没有精通医术之人,白妈妈倒是懂一些,但终究不是大夫。   “雁容沁雪,药渣还在吗?在的话送到另一位大夫那里去看看。”安大夫在京城是有名的妇科圣手,比起宫里的太医来还稳妥许多,因此京中许多高门孕妇多是他在调理,他不可能范这等错误。   “奴婢这就去。”沁雪说道,拿了药渣并一包未熬的要去另一家医馆。   白妈妈闻讯赶来,听过成靖宁的一番话,想着刚才她检查过,并无异常,但也觉着奇怪。能瞒过她的眼睛,并且避开试毒的银针,必是有备而来,想到层出不穷的害人手法,便亲自跟沁雪走了一趟。   今日份的进补药先停了,成靖宁在侯府内耐心的等着消息。到下午,白妈妈脸色惨白着和沁雪回来。另一家医馆的大夫检查过,开好的补药上被涂抹了些许砒?霜和金刚石粉,因量少,便是银针也试不出来。接连服用二十日,便会中毒身亡。   “安大夫和夫人无冤无仇,如何会害夫人?”甄妈妈气愤着说道。   “不一定是安大夫,兴许是被躲暗处的人动了手脚。”安大夫在京城有口皆碑,行医多年不曾出过岔子。药是他亲自抓亲自包的,只有可能是过后被人动了手脚或被人掉了包。京城里想要她命的无非就那些,循着背后那条线索查下去总会查到凶手。“等会你到安大夫那里走一趟,说最近府上老鼠多,他开的药被咬坏了几包,请他重新配一些。”   嘉祉院的大事如何瞒得过王老夫人和萧祖父,事关萧家血脉,萧祖父当即就命令下边的人查,不让成靖宁插手,叮嘱她安心养胎。这回噜噜是大功臣,王老夫人狠狠的奖励了它一番,想着猫养久了,果然是有灵性的。   萧祖父动作迅速,不到两日就顺藤摸瓜,拿住了晚上偷偷溜进岁安堂的贼子。经过一番拷问,那人说是受人之托才来放砒?霜和金刚石粉的,最后查到京城一个人际颇广的混混李福全头上,此人正是成宜珠的相好。   萧祖父年轻时做事也是个心狠的雷厉风行之人,当即绑了李福全到京兆府尹去,下毒谋害军侯夫人,不死也得关上十年八年。安大夫这时才惊觉险些害了成靖宁,慌忙到侯府请罪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元旦节快乐φ(≧ω≦*)?   今天回城堵车,所以更新迟了,小伙伴儿们见谅。   先放出来,接下来会伪更修改,不过大情节不会改动太多,差不多就是修改错字和句子。   17年最后两天去外婆家了,我外婆虽然要拆迁致富了,不过老人家很舍不得。   30和31号忙着迁故去长辈的坟,尤其我外公的。   外公过世27年了,那时外婆才43岁,我妈和两个舅舅都比较小。外公外婆年轻的时候感情很要好,所以后来无论有多少人劝我外婆再嫁,介绍的对象条件多么多么好,老人都不愿意,说她走了,这个家就要散了,她要替外公守住这个家。   外公虽然走了很多年,但外婆一直都会去找他唠嗑,或是去找仙娘婆和八字先生叫他出来说说话,或是去坟地自言自语的对着一堆土说话,尤其我俩舅舅做错事的时候,总要去抱怨一通,说他狠心,那么早就把她丢下了。   拆迁前外婆就去和他说:老头,我们要搬家了,你也要搬家了,以后和你说话就没那么方便了,你以后找不找得到我?   现在外公的坟迁到比较远的地方了,虽然没那么方便,但外婆说她以后还是会转过去找他说话。老一辈的感情,总是很打动人。   12月中旬的时候,我还梦到外公,虽然没见过……┭┮﹏┭┮我快吓死了,然后和外婆说了,外婆说你得回老家送送他,我……赶忙趁着元旦屁颠屁颠的去了。 第116章 银子   成靖宁想着安大夫这回被人利用, 同是受害者之一, 并不怪罪。如此一来, 安大夫因此在诊脉用药上更加小心谨慎。   李福全只是替罪羊,背后的真正凶手是成宜珠, 被下了一回毒后, 成靖宁心有余悸,想着一定要把此人摁进土里才可。她知道成宜珠在放印子钱,又私下牵线做着暗娼生意,和萧祖父合计了一番, 收集她的罪证,准备将人送到大牢里去。   成宜珠那边的罪证刚搜罗完,太平郡王府那边的人又递来消息, 说舒太妃在王府施行厌胜之术咒她。成靖宁听到太妃一口气埋下二十几个小人, 也是服气,左右她是穿来的,那边又不知她这一世的生辰八字,便按捺着暂时不动手。尤其她分量轻,还不足以一举拿下皇家太妃,寻思着再等他们母子送一些把柄, 将其一举击溃,为萧夫人报仇。   在大祁施行厌胜之术是大罪, 施术者越是高门, 被害人越是高贵,罪责越是深重。“让那人继续看着, 有其他消息再来禀告。”成靖宁吩咐道。对手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和家人。   三月中旬,成宜珠因放印子钱逼死人,私拉暗娼和逼良为娼等事,被处以流放之刑。自萧云旌收复西疆之外的百里疆土后,那片地方就成了眼下最炙手可热的流刑之地。成宜珠一介女流,如何受得住?她原想让成宜珍帮着到成启铭跟前求情,请他让成振清帮忙说和,哪知成宜珍担心受到牵连,竟坐视不理,还把自己那份罪责往亲妹子身上推。如此一来,成宜珠的罪刑又加了一等,流放二十年。   萧云旌的平安信和奏报一起送了回来,粤西和滇南的战事已经稳住,有闻礼帮忙,军中的疫病得到缓解,加上请了当地人做向导,招募了一批当地百姓入伍,大祁这边开始有了回转之势。   至于沈嘉月,她人已到了粤西,无论用何法子都劝不走人。高瀚已失踪四个月,除了她,早已无人相信他还在世。此刻,沈嘉月正走村访寨的找人,不见尸骨不罢休。成靖宁看着信上的几行字,心里难受得很。去年八月,她还央求着带她到大觉寺的菩提神树许愿,现在想起,当真物是人非。   因指挥失当的理国公世子被押解回京治罪,世子之位被削去,流放西疆瀚海,至于理国公府,褫夺了丹书铁券,将为次一等的侯爵。   到四月,成靖宁的肚子逐渐鼓起,她养的极好,人不见胖,大人小孩儿都很健康,每天记录着身体变化和反应,用工笔画着孕期的趣事,准备等萧云旌回来后给他看。同时每日抄经祈福,一佑萧云旌平安回来,二求沈嘉月平安无事。   于曾孙的名字上,萧祖父慎之又慎,翻遍辞典,最终敲定,若是男孩就叫萧昱,若是女孩儿就叫萧瑜。至于小名,到时随便起一个就好。   成靖宁的产期在八月末九月初,一应东西都预备下来,接生的稳婆业已住进侯府,为防止上回投毒的事发生,安大夫也应请求在镇北侯府内住了下来。至于乳娘,到生产前一月入府,人还在物色中。   这时粤西传回好消息,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沈嘉月跋山涉水的找了两个月,终于在深山一户村寨里找到高瀚。原来那日他中箭跌落马背,滚落下山坡,被到附近打猎的猎人所救。因当时猎人救人心切,把人背回自己所在的山寨,请了巫医帮忙治疗。无奈他伤得太重,在猎户家里趟了两个月才下地。初醒之时便想往家里送信,怎奈此地居住的是夷族人,语言不通,又在深山之中,无法往外边送信,只得等伤养好后再回祁军大营。   沈嘉月带着向导进山,挨家挨户的询问一番后,最终找到重伤未愈的高瀚。历经生离死别的小夫妻两个抱头大哭一场,最后向猎户道谢,呈上谢礼后带着人离开。回到祁军大营后,高瀚经闻礼诊治过后,身上的伤口痊愈,但到底耽搁了最佳治疗时期,得回京细细调养。   接到喜讯,亲朋好友无不感动落泪,若非沈嘉月坚持,还不知高瀚是否能平安回到京城。一时间上下都夸着他们夫妻伉俪情深,沈嘉月英勇等,人还未到京城,两人的事迹先已传为佳话。   成靖宁闻讯,也喜得双手合十拜谢菩萨,沈嘉月总算苦尽甘来,不枉千辛万苦的走了一趟。成芙宁得了信,也到镇北侯府来说了此事,都庆幸着老天开眼。   “什么时候到京城?”成芙宁迫不及待的想去高家见沈嘉月。   “侯爷信里说端午之前会到,现在高家也派人去接了。”从粤西到京城不容易,陆路皆是高山大川,现在差不多都绕路到北海,然后坐船到余杭,再走大运河北上,现在海上风平浪静,走水路比陆路平顺许多。   “我回去到库房里找找药材,看有没有能用到的。”成芙宁想着,她们帮不上什么忙,只有略尽绵薄之力。   萧云旌带领大军往粤西推进,已开始反攻暹国和骠国军队。到五月初,沈嘉月和高瀚也到了京城脚下,高家上下和沈良驷夫妻悉数到城门迎接。高瀚重伤初愈,脸色苍白,浑身乏力,比之过去瘦了两圈,眼眶深陷,看上去吓人得很。不过好在全手全脚的回来,日后还能调养回来,但要再想上阵杀敌,怕是难了。   次日,成靖宁和成芙宁正式到高家拜访,见到沈嘉月后,好姐妹几个抱头痛哭。她黑瘦了不少,不过照旧是健气爽朗的模样,人很精神,提起在粤西高山密林的经历,就如说出远门游历一般。   找到丈夫,过程中的艰辛都化作蜜糖,沈嘉月此刻就狠狠的撒了一把糖,提起地方民族的奇异风俗和趣事来,那是滔滔不绝,直道这回长了见识。   “那边有个什么族,竟然是女人外出做活养家,男人在家操持家务,还弹琴养身,简直不可思议。”沈嘉月直觉过去所知的一切都被颠覆。   “那不叫什么琴,是阮。”成靖宁解释道,送上温热的茶水给她解渴。   沈嘉月昨儿个已和家人长谈了一场,她人又是个乐观的,早把那些苦痛伤心抛诛脑后。这时接过成靖宁递上的茶水,喝了解渴后又兴致勃勃地道:“对,就是那个,你怎么知道。”   “书里看的。”成靖宁说。   “唉你什么时候有的,都不告诉我。”沈嘉月这才注意到成靖宁的大肚子,只见她人未长胖,穿上宽松衣裳觉着并不显怀,不细看不会发现。   “云旌走那天诊出来的,因日子浅就多等了半月。后来想说你人又不见了,总算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成靖宁说,“瘦得这么厉害,得多补补,不然宝儿就认不出你来了。”   提起那没眼色的女儿,沈嘉月就觉气愤得很,她才离开五个月,回来女儿就不认识她了。她去逗时,高宝儿竟然大哭躲着不认她,还让她走。“别提她,我心堵得慌。”现在她女儿在婆婆那里,她想抱都没法子。她一抱怨,又引来一阵笑声。   “总算现在平安,等到五月十五,我们一块儿去大觉寺还愿吧。”成芙宁嘴上虽说不关心俞致远,私底下也跟着一起抄经书祈福,初一忙碌,便每月十五都去大觉寺拜菩萨。   粤西收回大半,萧云旌带着手下兵丁原地安营扎寨。西南多高山密林,无论是打探消息或是打猎,都会带上几条当地产的猎犬。到晚上,他带兵去探消息时,行至一处竹林,牵的三条黑色猎犬没来由的兴奋,大力挣脱牵引后,跑到一处隐秘的低洼的长了几株嫩竹的地方狠命的刨土。   “将军,这!”一名相貌精悍的当地人奇怪道,难道下面埋了什么东西不成?   萧云旌抬手制止住身后欲去阻拦的士兵,继续观察三只猎犬的奇怪举动。其中一只黑狗刨了一刻钟后跑回来咬着他的铠甲,试图让他去前面看它们挖出来的宝贝。   按住悬在腰间的佩剑,萧云旌谨慎的往前靠,只见竹子和泥土之下有一个箱子。他身后跟来的兵丁也在土坑边蹲了下来,一人说道:“该不会是什么邪术或妖怪吧?”粤西和滇南一代多诡异的传说,其中一个流传很广的就是巫神会把捉拿住的妖邪封锁住,关进木箱子里,然后埋到深山老林。   “你们继续挖,挖到后打开看看是什么。”萧云旌站起身来说道。几只猎犬只挖到表面,只看箱子的样子,就知是个大的。   头领的命令下边自是遵从,纷纷抽出刀剑刨土,好在箱子埋下不久,周围的土很宽松,没多会儿就挖了出来。   “好沉呐!”   是镶了铁边刷了黑漆的柏树箱,普通人家里不常见,也不是这边常用的款式。   木箱放在地上都觉脚下的地沉了沉,萧云旌拔剑劈开拴在上面的铁链和铁锁,打开看后竟然是白花花的银条!   “哇!”军中除了一些军侯勋爵家的子弟外都是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银色的光芒,晃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   “将军,这……”兴奋,激动,不知如何表达激动之情,不想今夜出来一趟,竟然挖到一大箱银子,拿手里掂了掂,每条都有两斤重!看样子这一箱就有一万两,难怪那么沉!   “将军,下面有个洞!”走在最后的那人在坑底喊道。   萧云旌闻言也跳了下去,果然有个洞,穴口被泥土封住,并不严实,顶上有小指宽的缝隙,他拿着刀狠戳了两下,拿着火把一照,只见漆黑的洞穴里摆放着几个黑色大箱子。   “挖,兴许还是银子。”萧云旌倒是淡定得很,六十万两银子,可不止一个箱子。也不知那对母子用了什么法子,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几十箱银子藏在了这里。深山密林,又有天然生成的洞穴,此地更是鲜有人来,倒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阿兴,你回去把成副将几个都叫过来,让他们带几把铁锹铁铲来。”萧云旌吩咐道。   “是!”阿兴兴奋道。   成永皓几个被叫来后,人还在嘀咕着,看到一整箱的银子后,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永宁侯府财帛多,可也不曾这么装银子,“萧大哥,这是挖到宝了?”   “成副将,还有好多个呢!快来搭把手!”还在下边挖的人在坑底兴奋地喊道。这哪里只有一个箱子,简直有好多个!   成永皓一听来了劲,撸起袖子拿了一把铁铲跳下去,帮着扑哧扑哧的挖。过了一整夜,一个地方就挖出三十个来!清点一番后,竟然有三十万两!   萧云旌是征西统帅,手下所有兵丁对他自是心服口服,听他吩咐调遣,尤其现在平白无故的挖出这么多银子,都齐齐的看向他,听他安排指挥。   萧云旌目光扫过整齐排列的三十个大箱子,说:“到附近问问,看有没有谁埋了东西,先别透露是什么,就去打听打听。若是无主的东西,就给下边的将士分了。”这些银条大小均匀,质地精纯,埋在地下这些日子,丝毫没受到损害。   “是!”尽管财帛让人心动,不过依旧听从萧云旌的指挥,先将银子抬回大营。军中军纪严明,下令保密的事,昨夜在场之人便一个字也没透露,只说在山里挖到了几个箱子,可能是骠国和暹国遗留的东西。   最近战事停歇,上下皆可休整一番。得了命令的几人,都附近乡镇城市打听有无人在山里埋了东西,几日下来可确定是无主的。加上此地附近又被占领和敌国清扫搜刮过,大多更倾向是暹国埋的东西,既然如此,便可均分给军中将士。   后来,又是那几条猎犬,在附近刨出一个被土掩埋的洞穴,里面也有几十个箱子,皆是一样的白银,两回挖到的银子加在一起因数额巨大,所以不能轻举妄动,萧云旌命人抬到当地官府,派了兵丁守着,之后写奏折回京,请求今上把挖到的无主银子,悉数犒赏给征西的将士。 第117章 巫蛊   信件来回最快得四十日, 是以银子继续寄存在当地官府。由于萧云旌为众将士争取平分银子, 因此打仗时都格外卖力, 等着挣表现领赏钱。   消息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因萧云旌详陈, 挖出的银子是他母亲的嫁妆, 还有当年萧祖父赎回他的银子,如今剩余的皆回到他手里,他恳请今上让他做主,将这笔钱财悉数发放给边关保家卫国的兵丁。至于面上的借口, 只需说是骠国、暹国和叛军战退后留下的东西,现在无主,陛下交由他发放给众将士, 算是战时中期的激励和奖赏。   因前一段日子太平郡王母子的无理取闹, 赵澈极其不喜那一家子,是以想了片刻后,同意了萧云旌的做法。既然银子原属于萧家,让萧云旌去处置也无妨,当即给了回信,批准他自行处置。   今上的批示送到粤西萧云旌手上, 正好大军打了一场胜仗,将暹国人赶出大祁领土, 镇压下掸族的造反。   “陛下的批示来了, 同意那笔银子由本将处置!”萧云旌高举着圣旨,对军中上下将士高声说道, “今天打了胜仗,发银子给大家伙儿庆功!”   原本大胜军中士气高涨,听闻有银子可领,顿时呼声震天!六十个箱子整齐的排在营帐前,由萧云旌亲自监督发放,不许克扣,不许官将中饱私囊,二十多万将士,每人可领二两,整整三天,才切割发放完毕。其余剩下的,交给当地官府修桥铺路。   银子分得一分不剩,萧云旌将其中详情写进最新捷报中送回京城报与今上知道。这回给银子给得痛快,加之又未出现贪腐等状况,一时间萧云旌的威望在军中大涨。分完银子,萧云旌又带着士气不落的大军继续向前。   赵澈在朝堂上公布此事,一则恭贺大军大捷,收复粤西,二则赞扬他高风亮节,大气洒脱。银子用在刀刃上,加之又是无主之物,在今上的批示下这般处置倒无妨,不过并不妨碍那等小人进谗言,要求今上提防萧云旌此举别有用心,说意在收买军心,而他又是皇室血脉,咋然改名换姓,认祖归宗,极有可能造反自立。   赵澈也有此担忧,不过想到现在换人极有可能引来骠国和暹国反扑,更会引起军心动荡,便也按捺住了。何况他手里还捏有他的罪证,加之祖上又留了可效仿的处置之法,倒也不过多担心,便继续稳坐朝堂,等着好消息。   在京城人盛赞萧云旌大义之时,太平郡王府内早已鸡飞狗跳。什么无主之物,什么骠国、暹国和叛军的遗留财物,那白花花的六十万两银子,可是他们的!当初掸族有造反的迹象时,她便和儿孙几个选好了埋藏财物之地,把银子藏好后又杀了知情之人,原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想被萧云旌养的狗扒拉出来!现在六十万两分给了二十多万军士和当地百姓,他们如何再坐得住?   最初得到消息时,舒太妃祖孙三人当即昏死过去,被救醒后顾不得许多,当即进宫面圣。不过赵澈早已下令,不许太平郡王一家子再入宫,是以三人当即被挡在宫墙之外。   六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舒太妃哪能轻易放弃?当即跪在宫门口耍起赖来,扬言今上不见他们,他们就跪死在皇宫门口。   西南战事频频大捷,赵澈心情颇好,听康大海回禀又是那对母子在闹事,当即让康大海去应付,他可不想再找气受。   皇宫大门打开,舒太妃等见来人是今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康大海,误以为今上会接见他们三人,当即停止嚎哭,起身准备入宫。   康大海揣着手,笑眯眯地阻拦道:“慢着。”   舒太妃眼见着宫门关上,当即奇怪道:“公公,这是?”   “陛下政务繁忙,命咱家出来见太妃、王爷和世子。诸位有何冤情,可悉数说与咱家听,咱家会上呈陛下。”康大海说道。   “这……”在宫门前对着康大海,赵钦无论如何哭不出来,当即恳求他通融通融,让他们进宫去见今上,他们一家子着实有冤情要要申诉。   康大海耐心等着,说:“王爷请细说。”   舒太妃哪管其他,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对康大海道:“康公公啊,求你告诉陛下,萧云旌从山林里挖出的几十箱银子是太平郡王府的!当初掸族首领造反,那笔钱数量巨大,存钱庄风险太大,我们为了稳妥起见,就运到山里藏起来了。那可是王府多年积攒的家产,不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被人拿了。求公公通报陛下,为我们一家做主啊!”   赵钦双手握成拳,也对着康大海一阵哭诉请求。   赵澈早料到太平郡王一家会为此来讨个说法,早想好了说辞,悉数告诉康大海。康大海此刻慢吞吞地复述分析着,道:“太妃这话可就无凭无据了,镇北侯说里面并未写主家的名字,而且又是在郡王府五十里外的山林里挖出来的,那么大一笔钱,太妃若搬运进山里,不可能瞒天过海。”   “那确实是王府的银子呀!当初……当初是我和王爷还有琩儿一起埋的,伪装成运恭桶的杂役送出去的。”舒太妃说道,但他们的确没有证据证明银子是她的,登时急着指天发誓道:“公公,老身以文帝爷的名义发誓绝对没有撒谎,如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妃慎言。”康大海提醒道。“财帛动人心,为了钱,什么慌话说不得?老奴记得,粤西地方穷困,富裕的县城一年能有一万两收益已经顶天。而郡王爷只是次一等的宗室,只享有太平郡一地的纳贡,当年成帝爷也只给了一万两银子安家费,太妃和郡王不可能在三十年不到的时间里,就攒下这么多钱,尤其郡王没做什么大生意。”   “老奴出来之前,陛下拿着太平郡和最近划的两个郡的财政税收给老奴看过,三个郡加起来不过一万二千两,六十万两,那可得五十年呐!若非郡王在当地收刮民脂民膏,或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大生意?”康大海笑问道。   赵钦被康大海一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承认了,就是剥削当地百姓或是做了什么生意,不承认,但那笔银子是郡王府最大的一笔财产。   “镇北侯说了,那些银子是骠国、暹国和叛军撤退后遗留下来的东西,已犒赏给平乱御敌的二十多万将士。郡王和太妃可不能昧着良心胡乱说话!”康大海突然提高了嗓音说道,“若没有其他事的话,咱家得回陛下身边伺候了。”   骠国、暹国和叛军的遗留之物,用来犒赏军士,多好的借口啊!萧云旌,一切都是他在计划好的!目送康大海离开,舒太妃一口老血喷出来。有口难言的赵钦和赵琩,只好扶着昏迷的老太妃回郡王府。   一笔巨款没了,郡王府上下痛心疾首,更恨萧云旌,恨萧家人入骨。舒太妃转醒之后,魔障般的诅咒萧云旌去死,之后把自己关在寝房内,拿着刻刀刻木头小人,有萧云旌的,有萧祖父夫妻的,用铁钉钉入七窍和四肢,照旧埋在王府南边,朝向镇北侯府的方向。   成靖宁在得到线人的回禀后,暗下狠心要将那一家子除掉。现在他们将更重要的证据递了过来,她无需再按捺忍耐,当即和两位长辈商议,准备将太平郡王一家在府内施行巫蛊之术的事捅到今上跟前去。   萧老爷子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狠戾,这回舒太妃送上那么大把柄,不置她于死地,如何对得起当初惨死的女儿?他要她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钦天监专管历法和占卜测算之事,其中有一望气者称,京城内突然出现一股凶煞恶气,似有人在施行巫蛊之术,诅咒今上亲近之人。赵澈未经过明帝时期巫蛊横行的混乱,但从史书工笔里了解到邪术带来的危害,对此等事情深恶痛绝之,当即亲自坐镇,清查后宫,随即又命令宫中禁卫军统领彻查京城之中的亲王郡王府以及有女在后宫的权爵之家。   一帮子铁面无私的禁卫带着今上御赐的令牌闯入各府各家,翻箱倒柜,掘地三尺的搜查。赵钦闻风慌了神,他不做此道,却知自己母亲最好这手,当即命令府上的丫鬟把埋在朝向镇北侯府那面墙下的一堆木偶挖出来处理掉。结果还没来得及焚毁,就被动作迅捷的禁卫抓了个正着。   禁卫军统领邢钊拿着刻有萧云旌名字的木偶人,对赵钦道:“王爷还有什么话可说?”证据确凿,赵钦还能如何?当即仰天长叹一声:作孽!   “王爷,先请吧。”刑钊命令同行的属下,把几十个人偶装进木匣子里,又传令将王府上下人等都抓起来。无论是主是仆,是老是幼,均被押解着送入大牢。   京城内慌乱热闹了一天,结果被抓的是太平郡王一家,当即围拢过来,对着一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着此事的前因后果。   宫内无人施邪术,赵澈总算消除心中一丝疑虑,又听闻宫外那些臣子亲王等都安分如初,最后一点怀疑也烟消云散。知道此番生事的又是太平郡王这一家子,登时又没了脾气,果真如太后说的又蠢又笨。皇爷爷如何会宠信这对作天作地的母子?他老人家的喜好,着实令赵澈不解。   被缉拿下狱后,舒太妃如患失心疯般的说有人陷害她,说镇北侯府里那对老不死的夫妻要杀她为萧子佩那贱女报仇,让狱卒去镇北侯府抓真正的凶手。只是她的话哪里有人信?审问过伺候太妃的丫鬟和一干人后,都说是舒太妃做的,她咒成靖宁是因为当初过继一事,后边诅咒萧云旌和萧老爷子老两口,是因为镇北侯在粤西挖了她的银子,又恨他不认她不孝敬她。   赵澈拿到供词,放龙案上想了一会儿,决定赐一杯毒酒给舒太妃,老太太作了几十年,从生到死享尽了荣华富贵,现在走也不枉来尘世走这一遭。至于从犯赵钦,因放纵生母施行禁术,督查失职,按照文帝颁布的法令,消去郡王之位,降太平侯,并罚俸三年,为文帝守陵三年,责令思过悔改,三年期满后回粤西太平郡。   京中这道波澜到八月初才熄,其中的恩怨是非又让人津津乐道了好久。有人猜测萧云旌在粤西挖出的那六十万两银子的确是舒太妃母子埋的,不过都是当年萧夫人的陪嫁和他的赎身钱,现在拿回分给几十万将士无可厚非,而且又得了好名声。至于舒太妃施行巫蛊一事,很多人怀疑是萧老爷子在背后推波助澜,不过舒太妃害死人家闺女,现在被报复赐死也算罪有应得。   现在无论外面怎么议论,镇北侯上下都不在乎,舒太妃是害死萧夫人的罪魁祸首之一,死不过是还债偿命而已。至于赵钦,萧家上下会让他慢慢偿还。成靖宁即将临盆,府上忙着迎接新生命,尤其王老夫人,早已准备好曾孙三岁之前一切能用得上的东西。沈老夫人精心挑选的两个乳娘也住进萧府,家世清白,为人端正,又刚生养不久。   她头一回生养,身边的已经做母亲的姐妹都到镇北侯府来探望,传授着生孩子的经验。中间有顺利的,也有波折的,诸如沈嘉月和顾婉琰,就说痛一阵就发作,然后就如厕一般的把孩子生下来了,松快得很。成芙宁一次生了两个,当时被折腾了六个时辰,此刻心有余悸的回忆着当初。   “别吓靖宁,你那不同,生两个可不得受罪一些?我看靖宁这孩子好,肚子到第八个月才鼓起来,胎儿不大,定会顺利生产。”顾婉琰推着成芙宁说。   沈嘉月和殷元徽在一旁应和着,劝成靖宁道:“难不难你自己经历一回就知道了,这生孩子就像小马过河,得自己去摸索。”   “我省得。”成靖宁搂着乖巧的高宝儿,笑着对一干七嘴八舌的人?妻说道。   “宝儿,你说你表姨生弟弟还是妹妹?”沈嘉月问一直在吃东西的女儿说。 第118章 生产   高宝儿是高家最小的孩子, 现在一岁多, 已能说清晰的短句子。听母亲问话, 不疾不徐,咽下南瓜饼后, 接着喝了一口牛乳, 慢吞吞,奶声奶气地说:“弟弟。”又抚摸着成靖宁的肚子说弟弟乖。   她慢吞吞的急坏了翘首以盼的大人们,听她说出答案后都松了口气。坊间有传言说,小孩子眼睛清明, 能看到许多大人看不到的人和事,在猜测胎儿性别时最是准确,所有人听她过话之后, 都恭贺着成靖宁。   “我上回和你说的那事你觉着如何?”沈嘉月还惦记着结亲这事, 觉着女儿大上一两岁也无妨。   “哪就那么玄了?还是到时候再说吧。”成靖宁笑道,没拒绝,也没同意。回想起萧云旌说的那些话,这事她一个人做不了主,便含糊着过了。将来的事说不准,娃娃亲并不那么浪漫, 还得看小辈的意思。   顾婉琰在一旁笑着道:“儿女的事哪说得准,万一以后两个孩子互看不顺眼怎么办?左右孩子还小, 你先别忙着牵红线。”   “行吧。”沈嘉月兴致勃勃的被泼了一瓢冷水, 不过很快又道:“粤西收复了,滇南还胶着着, 你家那位什么时候能回来?”   “得明年吧,就是路上也得耽搁一个月。”成靖宁想到在远地方拼杀的萧云旌,生孩子这事他帮不上忙,不过人不在身边总觉得遗憾,而且看样子满月酒也赶不上了。   “错过了老大,不还有老二?不必觉得遗憾。”成芙宁笑道,有了头一胎,第二个就来得容易些。   到八月二十五,萧祖父和王老夫人老夫妻去大觉寺祭拜女儿,通知她即将做祖母的事,也说了舒太妃被今上赐死之事,大仇得报,两位老人积蓄多年的怨气总算得以倾泻,当初的丧女之痛,被眼下的添丁之喜取代。   萧昱来得早,到八月二十九那晚就开始叫嚣,一阵接一阵的疼痛,成靖宁总算明白这是要生了。比预想的提前九天,不过数着日子也算不得早产。   白妈妈和甄妈妈听过成靖宁的话后,忙让下边布置着,东西早备好了,收拾起来很快。成靖宁被扶进产房,因离生产还有些时辰,便由墨竹和雁容几个扶着在房内一圈一圈的走动。产前阵痛持续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来得也更加频繁,不过她还能忍受,产婆检查着产道才开了一指,还得耐心等上些许。   王老夫人难掩内心激动,对她来说,只要是孩子,无论男女都好,就一直陪在成靖宁身边,和她说话,谈论着萧云旌小时候的趣事。   不过到子时,阵痛突然停歇,成靖宁以为出了大事,忙让墨竹请安大夫过来。幸好没有大碍,说生产之事说不准,兴许得到明天白天才生,晚上或许有些难熬,让她多忍耐一些。   小家伙一刻不落地,晚上谁也无法安睡,两名稳婆和一应搭手伺候的媳妇婆子都警醒着,成靖宁躺着也不得安生,只一下一下的抚着不算太大的肚子,祈祷着千万要消停些才好。   闹腾了大半个晚上的胎儿此刻也开始安睡,偶尔翻身或活动几下,都让成靖宁从瞌睡里惊醒。到丑时小家伙总算找到舒服的位置,睡了一个时辰,成靖宁也因此得以安歇。不过很早到又开始动了,卯时初刻就闹腾,成靖宁从睡梦里被疼醒,道了一声顽皮后只得起身。   白妈妈将睡未睡,被惊动后很快清醒,见成靖宁抱着肚子有些难受,摇铃叫稳婆进来。检查后也只开了两指,羊水也未破,依旧得耐心等待。   “生孩子就这样,夫人再忍一忍,等小公子出世后就松快了。”白妈妈给成靖宁擦汗说。   成靖宁拿过巾子自己擦额头和脸颊,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吃东西。”被突然的一折腾,肚子很快就饿了,白妈妈失笑,吩咐锦绣去端备好的吃食来。   想着月子里只能喝鸡汤等清淡之物,又特地嘱咐要端口味重一些的来。现在是一阵剧痛后伴随着连绵不断的轻微疼痛,总之没到要生产之时,她便不到床上躺着。   早间,成靖宁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贴身软绵的棉衣,吃过糖醋排骨红烧肉和酒酿圆子后才松口,之后扶着白妈妈和水袖的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到巳时才觉着身体有一股热流流出,小腹开始下沉,“妈妈,我怕是要生了。”闹腾了这么久,总算要来了。   回房后躺下,下坠之感越发的强烈,再也无法忍受撕裂身体一般的疼痛,便也不顾形象的叫喊出声。总算她将胎儿的体重控制得好,个头不大,她自己平日里又多锻炼身体,总算在午时里把孩子生了下来。   剧痛了快一个时辰,总算卸货,亏得她早晨吃得多,产后还有些许力气,不过这时候却累得不想多动一下。   孩子的哭声响亮,一落地就震天的响,成靖宁听着声音,想着应该很健康,不枉她辛苦养了他那么久。“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手长脚长的,健康得很,有六斤六两重,四肢都有劲儿,像侯爷。”新生儿被稳婆抱下去清洗,白妈妈来报喜道,她家姑娘总算苦尽甘来了。   “等会儿抱进来给我看看。”成靖宁说道,她要亲自写信给萧云旌,告诉他当爹了。   “夫人先歇一歇。”白妈妈说着,和端水进来的甄妈妈一起帮她绑腹带擦洗身体,换了床铺上的一应东西,过后点上熏香,驱除血腥味。   王老夫人看过在澡盆里哭得欢实的曾孙,也不等产房内未收拾妥当就进来报喜道谢:“靖宁,辛苦你了,昱儿很健康,你是萧家的大功臣!”   功臣之说让成靖宁汗颜,不过做母亲的喜悦却是无法替代,当即也笑道:“只要他平安就好,等会儿我给侯爷写信。”   “你好生歇着,写信的事就交给我和老头子。”王老夫人说道,这会儿又忙着到外间去看萧昱。   萧祖父见着粉猴子一样的小子,倒是淡然得很,让萧洋去给府上的下人发赏钱,又命人到永宁侯府和通州的沈太夫人那里报喜。因提前了几日,让顾子衿和殷元徽好生意外,不过也立即套上马车到镇北侯府来瞧孩子。   稳婆把洗好的孩子交到萧祖父手上,说着恭喜的话,他也不忌讳,亲自抱着包好的曾孙到月子房来交给成靖宁,“这孩子跟云旌小时候一个样,又结实又有劲儿。”   成靖宁用过鸡汤熬的小米粥,精力恢复了些许,接过萧祖父怀里的孩子,抱着细看一阵,小孩子哭闹了两刻钟,这时候终于消停,安安静静的倒是个乖宝宝。刚出生的孩子红红的,虽说是亲生的,不过仍瞧不出哪里好看,终归以后会长的,萧云旌个子高大,卖相也好,基因不会差。   做曾祖母的王太夫人道:“给起个小名吧。”大名是萧祖父起的,小名由母亲起比较合适。   “我也没想好,就叫昱儿吧。”她现在没精力想其他,想着小名用不着起得太高深,叫得顺口就好。   曾孙叫什么都好听,王太夫人当即笑道:“昱儿好,小名就叫昱儿,以后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做一个像你父亲那样的大英雄!”   萧昱的小名起好,萧祖父便离开,现在侯府上下得由他照看着,现在的关头更应小心谨慎。   成靖宁抱着软软的小孩儿看了一阵,原本好好的突然扁嘴哭了,以为他尿了,结果乳娘上来说小公子饿了,该给他喂奶了。成靖宁想着母初乳最有营养,无论如何,都得自己先喂才是。和王太夫人等人争取过后,最终得到喂养孩子的权利。   这时候成靖宁才知道萧祖父说得有劲儿,小娃娃人小小的,劲道的确大,三两下就吸出了汁水,吧咋吧咋的喝得起劲。照这吃法,她一个人的存货不够,还得乳娘帮忙。   “你也歇会儿,折腾了一上午。”王老夫人对喂完奶的成靖宁说道。   成靖宁执意让墨竹和雁容帮她把笔墨和信纸拿来,说:“我给云旌写完信就休息。”   墨竹摆好能折叠的床上书桌,铺开信纸,摆上笔和墨,成靖宁许久不见人,边关又是机密之地,因此不能常寄信去,这时逮到机会,执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五六页。最后还用西洋笔画了儿子熟睡时的模样,印了脚印在上边。   王太夫人看她这般搞怪,也忍不住大笑,“我这就让老头子去寄信,你歇着吧,等会儿你娘和嫂嫂过来你也有精神了。”   完成人生中的大事,成靖宁这时候才躺下歇息,萧云旌,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她和孩子还有两位长辈在家里等他。   萧祖父也刚好写完寄送到滇西的信,见到王太夫人拿来的信和画,忍不住笑道:“昱儿和云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样的皮实,一样的大爷脾气,不过都是好孩子。   “可不是,等明儿我去大觉寺把这消息告诉子佩,她也做祖母了。”王太夫人感慨这时光易老,岁月如梭,“一起寄给云旌吧,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操心,把骠国人赶出大祁后就赶紧回来。”   “我晓得,你去忙吧。”萧祖父把写好的一叠厚厚的信放进信封,现在滇南已收复大半,是时候收手了。无论是先前豪撒六十万两银子,还是后边扭转战局反败为胜,都锋芒太过,难免遭人嫉恨,今上虽不是不容人之君,但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勋终究不是好事。   王太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把信送到后就欢欢喜喜的回宣德堂,把准备好的红蛋送到亲朋好友家。   顾子衿带着殷元徽先到,跟着甄妈妈到嘉祉院探成靖宁和新生儿。这时候成靖宁已歇了一个时辰,恢复了些许元气,不过过了那阵兴奋的劲后,生产时撕裂后留下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喝了药后只得躺着。才一天就觉无聊,月子果真很难过。   “夫人,永宁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到了。”雁书掀帘子进来禀道。   成靖宁忙道:“快请进来。”   顾子衿和殷元徽由王太夫人引进嘉祉院,路上笑呵呵的说着曾孙的事。“发作的时间长了些,不过生产时很顺利,昱儿乖巧,没折腾靖宁。”   女人生孩子犹如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顾子衿听闻成靖宁生产顺利,便也放了心。进屋后见到成靖宁精神头甚好,总算舒缓了一口气。问过具体细节后才去瞧外孙,这时殷元徽已抱着孩子逗上了,刚出生的孩子看不见东西,不过懵里懵懂的很软很可爱。   “不怎么像你,像侯爷一些。”一看就是亲生的,顾子衿想着过去两年那些乱嚼舌根的妇人,想着一定要在满月那天把孩子抱出去,狠狠地打那群人的脸。   “祖母说和云旌小时候一个样,不过我是没见过。”成靖宁想象着萧云旌小时候的模样,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那大个子和殷元徽怀里的孩子联系起来。   “你不足月就生产,落地时像个小猫似的,一度以为养不活,总算风风雨雨的长大,现在也做母亲了。”顾子衿也感叹了一回光阴似箭。   后边的成芙宁沈嘉月等人得了消息,也都在下午赶到侯府来道喜。萧昱一落地就哭得震天响,这时候累了睡着了任人怎么抱都行,成芙宁瞧着孩子对成靖宁笑道:“一看就是个心性坚定,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   沈嘉月原本想定娃娃亲,见到小孩儿后彻底打消接亲的念头,真是太像萧云旌了,她可不想活泼可爱的女儿以后有个活阎王一样的丈夫,真正过日子的男人就该是高瀚那样的,知情知趣,能说会道,还有共同的喜好。   八月末九月初的天气最是爽朗宜人,成靖宁坐月子倒不难过。王太夫人现在有了事做,整天都忙着操心成靖宁的吃食,管理侯府中馈,忙得不亦乐乎。一应汤汤水水的养着,补品供着,直把成靖宁养得白白嫩嫩能掐出水来。   老人家又担心她月子里无聊,请了她昔日的闺中姐妹上门来陪她说话解闷,又请了京城里有名的说书女先生到侯府来为她讲天南海北的趣事。   月子里有闺蜜陪着,故事听着,儿子带着,倒没心思无聊伤春悲秋,四十天很快过完。出月子那日狠狠的洗了头洗了头,换上以前的衣裳,依旧合身。   萧昱的满月酒没办,萧祖父和王太夫人安排着办百日宴,到时孩子也大些了,萧云旌或许就能回来了。   远在滇南的萧云旌收到家中寄来的信,看到成靖宁画的孩子的画像和印的脚印,脸上浮现暖融融的笑意,这一世他做父亲了,他的孩子一定会平安长大,长命百岁。成靖宁的信里多是一些琐事,不过每一个字都暖到他心里,他会守护好这个家,以后的每一件大事,他都会陪在她身边。   萧祖父的信报喜的同时,也给他提了个醒,今朝他有现在的位置,已经足够了,再进一步,就步入今上设置的禁区。   出了月子之后的第一件大事,成靖宁带着孩子跟随萧祖父二人去大觉寺祭拜萧夫人,了然大师见到他们一家子,给了萧昱一块玉观音吊坠,说孩子小,给他护身驱邪用。   现在成靖宁就盼着萧云旌平安回来,把孩子交给王太夫人后,又去了菩提禅院那边许愿,神树,终究还是有灵的……   十月二十九,她嫁他的第三年,夫妻两个分割两地,不过现在滇南的形式大好,再等上几个月,人就能回来了。十一月里,再次传回捷报,不过于镇北侯府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萧云旌在最近一次战役中身重流矢,被射穿肺部,虽然带领大军再次夺回一地,但却昏迷了五日才醒,纵有闻礼妙手回春,情况依旧紧急。   成靖宁想到利箭刺穿身体的痛苦,感同身受的倒吸一口冷气,有闻礼在,他一定不会有事。去见萧祖父时,他老人家亦是脸色凝重,已派了萧洋等人送药过去。   “他命里有这一劫,你无需太过担忧,闻礼医术高超,一定会治好他的伤。”萧祖父劝成靖宁说。除了这般自我劝说安慰,成靖宁做不了其他,只盼着他吉人天相,早日回京。   滇南的战事已进入最后阶段,大局已定,萧云旌无需上场也可,他坐镇后方指挥,最前端激烈的战场让给了霍庭延、成永皓和沈珵等人,俞致远在边关历练近一年,已迅速成长,开始有先祖先父的大将风范。   因萧云旌身受重伤,镇北侯府上下无心给萧昱办百日宴,只关起门来办了几桌,请了成家姻亲和平日里交好的人家。冬月二十三是萧云旌的生辰,成靖宁到厨房煮了一碗长寿面。她实验了许久,才把一团面擀成一张薄皮,切成一根长面,刚好煮一碗,加了鸡蛋、木耳、胡萝卜、香菇等配菜。   “今年你没口福,我就帮你吃了吧。等明年再煮给你吃,我的手艺也不差的。”成靖宁趴在桌子上,把头搁在手背上,自言自语的说了一阵话后,把面挑来吃了。   萧昱见风就长,和林子里的竹子一样,一天一个样,褪去粉红后,变成奶白的糯米团子,看得清东西后,最喜欢玩躲猫猫游戏。小家伙的眼珠像进贡的黑珍珠,乌溜灵活,虽然和萧云旌长着一张差不多的脸,不过看上去却有生气许多。她生的娃,终归还是像她的。   萧云旌身受重伤的消息传回京城后,王太夫人整日长吁短叹,也只有逗萧昱时脸上才见得到笑容。“是他过去走得太平顺,让我误以为他是钢筋铁骨做的。偶尔摔一跤也好,对他来说或许是好事。”   成靖宁担忧了几天,也想到后面可能的后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萧云旌只要赢了这一仗,就是立刻退下来也足以名留青史了。活得长的,能打的武将,除了汉时的卫青,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萧云旌回来以后,也可借此机会暂避锋芒,隐退一段时日。一个曾经战功赫赫,现在弱病的武将,今上不会事后清理。   疏勒城中,从西疆各处赶来的百姓将赵承逸的居所团团围住,只听一人举着锄头振臂高呼:“挑起战乱的罪魁祸首就在里面!乡亲们,同胞们!那一战我们有多少家人无辜惨死在夏人的屠刀之下!又有多少战士血撒疆场!今天,我们一定要严惩凶手,为死去的亲人们和马革裹尸的兵士们报仇!”   “杀死罪魁祸首,报仇!报仇!报仇!”   一呼百应,围在周遭的老百姓举着各自家里带来的农具或菜刀,气势汹汹的挤向土墙宅院。   内里,李氏抱着儿子将其藏在木箱子里,叮嘱道:“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别出声!”四岁的小孩儿点了点头,李氏合上箱子,摇着轱辘下降到水井中,又把牵引的绳索挂在井壁的铁钩子上。   罗安宁守在赵承逸身边,企图让最后一个随行来的护卫穿上赵承逸的衣裳,替他躲过此劫。但自他被抄家夺爵流放西疆之后,加上后来的一系列变故,身边的人都觉着复起无忘,纷纷离开另寻出路,现在哪还有人会为他卖命?被点名的护卫摇了摇头,他才不做那替死鬼。   “我还叫您一声王爷,小的着实不敢再赌,就此别过。”年轻护卫拱手告辞,先一步离开,看到外面群情激奋的老百姓,当即说他只是一个兵卒手下,无足轻重,要算账就去找赵承逸。   报仇的老百姓只想杀赵承逸报仇,哪管他手底下的小喽啰,不过还是拿着画像对比了一番,细细检查过后将人放走,之后便如潮水般的涌进不大的民宅内。   “怎么办?”赵承逸早已魂飞魄散。他原本是个闲散王爷,过去能生事无非是因身份高贵,无权但有钱,才能网罗一批江湖人士,现在已是树倒猢狲散。 第119章 归来   他曾经规划的复起蓝图和锦绣前程, 被无情的现实击垮, 连最后的活路也即将被一群好坏不分的糊涂贱民堵死!仅剩一个护卫走了, 上下只剩他一个男人,他该怎么办?   “王爷, 您先躲一躲!”罗安宁不信赵承逸今天会殒命在此, 他可是未来的皇帝,大祁的天子!   李氏藏好儿子,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走后, 被她送走的丫鬟会回来带走她的孩子,安排好一切后,倒是淡然从容得很。罗安宁看到一脸解脱的李氏, 想到后院的那口井, 当即带着赵承逸到那边,把吊在水井里的木箱子拉了上来,拔萝卜似的丢开赵霈,让赵承逸躲了进去。   “王爷,您先委屈一阵,外面那些人交给妾去应付, 他们找不到人,一定会走的!”罗安宁对赵承逸说道, 重新锁上箱子, 将其放进水井里。   “罗安宁,你做什么!”李氏愤然道, 赵承逸无论如何也逃不了,把他藏起来有何用?   罗安宁藏好绳索,对李氏说:“情况危急,先保王爷!只要王爷在,孩子以后还会有!”   李氏被气得不行,抱起只有四岁的儿子就走。情急之中,她弄散孩子的头发,往他瘦削的脸上抹了一层灰,套上一身颜色柔和的衣裳,不细看到看不出是男孩儿。   外面激愤的百姓已冲了进来,地方本就不大,很快找到水井这边来。其中不乏脑子灵活的,他们的人把此处围了一圈,不可能放跑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搜遍各处都找不到人,只可能在此处了。水井和柴堆,向来是藏人的好地方。   四处搜寻一番后,果真找到一条连住水下的绳索,招呼几个男人道:“过来瞧瞧!”   罗安宁和李氏被人押着过了来,见到几个男人牵住绳索往上拉,当即大呼道:“不!”   “恒王果真藏在这里。快拉!”为首的汉子喊道。   箱子被从水井下拉了上来,几个汉子拿着砍柴的砍刀将箱子劈开,就见到浑身湿漉漉的赵承逸。“乡亲们,就是此人挑起西疆的争端,害死了成千上万人!他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就是杀了他皇帝陛下也不会怪罪!”   “不,我不是赵承逸,你们认错了!他……他刚才就跑了!”赵承逸哪还有平常的半分镇定,当即下得跪地求饶。   “哼,还想撒谎!”汉子拿出一张画像来,一脚踩在他的肩上,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对比道:“你的模样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还想狡辩撒谎!乡亲们,杀了他,为我们死去的亲人,死去的边关将士报仇!”   当初西州部和上羌部突然造反,联合大夏攻入西疆,大祁军队抵抗不及,接连败退,而那群草原狼席卷之处血流成河,今天来的老百姓,每一个都有亲人死在夏人的屠刀之下。   现在大夏和大祁互盟友好,止刀兵,他们无法杀回去报仇,只好将一腔愤怒发泄到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身上。当即齐齐冲上去,将赵承逸剁了。   李氏身为王妃,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当初她就劝阻他收手,但他不听,执意为那遥不可及的野心冲锋陷阵,还骂她无知短见,去相信罗安宁的鬼话,现在报应来了。   喧闹的复仇声和呼救声里,充斥着她呵呵的冷笑声……   罗安宁失声大喊着王爷,只可惜她被制止着动掸不得,眼睁睁的看着赵承逸被杀,看着惨案发生。她这辈子为之奋斗的目标,就在她面前化作了泡影,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终究是镜花水月,她努力了这么久,重生以来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她不信,明明上一世他带着他的人攻入皇宫,明明,他已经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为什么这一世会这么早就死呢?为什么,难道她算错了吗?   赵承逸死在愤懑的西疆百姓的乱拳和仇恨之下,浑身血肉模糊,死相悲惨。结束了,她这一生,随着他的死结束了。   □□了凶手,西疆的热血男儿没有为难两个女人,大仇得报过后就爽利地离开,散得干干净净,刚才的沸反盈天仿若是幻影,只有凄惨和悲凉被永恒的定格。   李氏无心再看赵承逸一眼,她还有儿子,她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未来。离开这处房舍,抱起藏在房顶上的孩子,去另一处寻跟随她一起到此地来的仆人。   罗安宁失魂落魄,木偶人一般的走到身上还有余温的赵承逸身边,喃喃地道:“王爷,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没有死对不对?你以后会当皇帝对不对?”   无人回应她,她继续摇着尸身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是她的记忆出差错了吗?不可能,那时候宫里乱了,她慌了,横冲直撞的去找赵承业,结果他却什么也没说,那时他的模样依旧如往昔般的镇定,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的,好似有他在的地方,都一片安宁。   她仔细回想着那时候他的反应,他的模样。那时他嘴角微扬,好似在嘲笑她的惊慌,嘲笑她跳梁小丑般的模样。不,他不是在嘲笑她,他在嘲笑叛军,他那时的笃定神色,就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样。   对呀,他手下有萧云旌、成永皓、霍庭延和沈珵等猛将,一个张明烨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一定是他故意给恒王逼宫的机会,将其引诱入宫,再一举杀之。反败为胜,一定是她没有看到的进展。   或许,今生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不,不是这样,她依旧固执的相信赵承逸一定成功了,现在死的,只是他的替身……   年底,萧云旌带领大军将滇南收回,因北上回家的路难走,此刻又是大雪冰封,是以今上下令他们在原地休整,肃清当地的山贼,等到开春雪化后再返京,而萧云旌的病情也经不起长途颠簸。   成靖宁抱着已经四个月的儿子,心里想着他要再不回来,孩子怕是不认得他的。又担心着他的伤势,一天见不到人,她的心就慌得很。   萧昱小朋友现在能吃能睡,样子变得飞快。他爱闹爱笑,十分淘气,明明还是个婴孩,却性子独立不黏人,一个人睡摇篮就能傻乐,平日里不是大人逗他,反而是他逗着人玩儿。成靖宁现在看着一天一个样的小子,还好他性子不似萧云旌,否则多古板无趣?   “夫人,您的洋水仙已给勇毅侯夫人送去了,她说明天亲自过来道谢。”雁容进屋来禀道,现在水袖也已出嫁,雁容几个越来越得她重用。   “不过是几盆洋水仙而已,何必亲自走一趟,现在大冷的天。”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再然后就是新年了。“把烤肉的炉子准备着,明天我请她吃烤肉。”成靖宁说道。   腊月二十七,西疆奏报传回京城,倒不是有外敌入侵,而是赵承逸被当地极其周边的百姓杀了。当初那一战,疏勒一带十室九空,幸存下来的人如何不恨?在得知战事的真相后,三五几个聚在一起商量报仇雪恨,再后来,复仇的声音越来越大,再之后,赵承逸就死在那些百姓的乱拳和锄头之下。   赵澈拿到折子,无奈的叹气,人已死,再追究已无用,赵承逸还有个儿子,给他留个后吧。“传令下去,将李氏和赵霈接回京来,就当闲散宗室养着,每月给一些银钱就是。”他不会给那个孩子爵位,以免滋长他的野心。   勇毅侯府的马车在镇北侯府门前停下,成芙宁下了马车后,让映雪把仙客来水仙抱好了。成靖宁已将萧昱抱到王太夫人的宣德堂,专心在芳汀轩招待成芙宁。   “外边很冷吧,快坐过来烤火暖暖身子,我烤了一些羊肉,先尝尝看。”成靖宁招呼成芙宁说,又让映雪和映秋到外间和雁容雁书等人一起在外面吃锅子。   映雪和映秋欢喜道:“奴婢们也有份?”   “大冷的天让你们跑一趟,如何能让你们继续冻着,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出去吃东西吧。”成靖宁和成芙宁有话说,把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   芳汀轩邻水,靠近花园,四周宽敞舒朗,她们所在的位置又在小湖中央,和周遭的亭子以木桥相连,四周的一切动静皆在掌控之中,若有人靠近,哪怕是江湖高手也能察觉得到。   轩内只剩二人时,成靖宁便开口问道:“你也得到消息了?”   “是,我也得了一份,疏勒那边的折子今明两日也到京城了。除掉心腹大患,总算可以安歇几日。”成芙宁说道,拿着一尺长的木筷翻烤猪里脊肉。经过将近一年的安排筹划,总算无声无息的将赵承逸除掉。   最大的隐患消失,只有一个重生的罗安宁翻不起大浪,不过为防被狗咬,又问道:“你说要不要在半路上……”成靖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自从做母亲后,她像护仔子的母老虎,警惕的盯着四周,提防着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任何企图靠近她,靠近她孩子,靠近她家人的危险因素,都被她扑杀干净。   “那位是她活着的希望,精神的寄托,如今寄托没了,她也没活头了。”成芙宁说,亲自动手杀人的事她不会做,她会像钝刀割肉一样,一步一步,一点一滴的将其凌迟而死。罗安宁是恒王上了玉牒的侧妃,哪怕赵承逸如今是平民,她也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妻子和妾室一样和离,她的后半辈子,只能是赵承逸的遗孀女眷。想再勾搭其他贵人,她也没那资本。   “先不管她,为我们的胜利干一杯。”成靖宁帮成芙宁斟满西域传到中途的红葡萄酒,两人在雨雪天里碰了一杯,现在除掉赵承逸,下一步,就是罗安宁和其他人了。   西南大捷,京城里也热热闹闹的过了个年,成靖宁身为镇北侯家眷,被特殊照顾传进宫慰问了一番,今上和皇后赏赐了不少药材下来,让她不必担心镇北侯。这回再见玉妃,人已无当初高洁出尘的模样,变得和宫里一干怨妇相差无几。   宫中慎诫司经过层层推理和抽丝剥茧,查清当初赵纯熙养的小鹿的死因和太子妃早产的真相,指明一切都是玉妃在背后搞鬼,当初那位可怜的良娣,不过是她的替死鬼。   至于她最终失宠的原因,还是赵澈偶然听到她背后说他坏话的原因。今上年过四十,人并不老,身在高位,深感皇家情薄,越发的在乎真情。腊月里头,一回他处理奏折心情有些烦闷,便到御花园散心。原本天寒地冻,康大海不欲让他出门受冻,但今上执意到御花园赏腊梅,结果就听到玉妃在折花时的抱怨。   赵澈这时才知晓,原来一直对他说着柔情蜜意的情话的玉妃,实际是这般的嫌弃他,嫌弃他老,嫌弃他不行,嫌弃他相貌不比年轻的太子好看,还说若不是为了报复太子和皇后,她才不给一个比她爹年纪还大的老男人做妾。   赵澈身为一国之君,何时被这般嫌弃侮辱过?闻言扔下一句“可委屈你了”的话就离开。从此以后,玉妃从原先华美奢靡的漪兰殿迁到秋凉宫,小皇子也交给只有一个公主的郑静妃养。   那之后,玉妃多次求见今上,请求着给一次解释的机会,一再说是皇后害她,只是今上被她彻底伤了心,如何会听她解释?是以风光两年多的玉妃,彻底的被淘汰出局。   成靖宁听着皇后的话,心里想着,她和成芙宁果然猜得不错,现在的今上需以情义打动。   征伐西南的大军追着春天的步子回到京城,这回大胜,依旧是跨马游街,不过得意的都是霍庭延、成永皓和沈珵等人,而大军统帅萧云旌因重伤未愈,躺在马车里进宫面见今上。   赵澈接见凯旋的将领,见到脸上苍白无血色,又一直咳嗽不止的萧云旌,很是吃惊诧异,忙让康大海吩咐下去,给他搬一张椅子来。   “微臣叩谢陛下。”萧云旌伤及肺部后,人虚弱许多,说话带喘,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会咳嗽几声,听得赵澈都于心不忍。   “萧爱卿此行辛苦了。”赵澈原本还想着,该如何利用他上回的把柄大惩小戒一番,现在看他弱成这个样子,倒可让他暂时退出朝堂,回家养身体了。   “为陛下分忧解难,保卫大祁江山,是微臣的本分。”萧云旌咳嗽着说道,双手呈上虎符,递还给赵澈。   赵澈见他如此,也不再虚以委蛇,当即登上城墙,封赏此次的有功之臣。萧云旌功劳最大,但还不到加封一等国公的地步,只好累积着,先加了他的俸禄,同时封为五军都督府副都督,因其重伤,许其两年后到职,这期间让他修养身体。   至于其他诸人,也多有加官进爵,有功的兵丁也都得到封赏,俞致远这回封了五品骁骑尉,很是扬眉吐气,总算摆脱了纨绔不孝子的恶名。   大明宫内,今上依旧设宴为得胜归来的战将接风洗尘,萧云旌因重伤之故,只以茶代酒敬了今上一杯后就准备告辞离开。康大海为赵澈斟酒时,低声说了御医的诊断结果,确实肺部有损伤,需养上一年半载方可痊愈,如此,赵澈才放心让萧云旌离开。   成靖宁早在前几日就往宫里递了牌子,今天一早就入宫陪在皇后身边,得到萧云旌即将退席的消息,辞别皇后就往大明宫去,接萧云旌回家。   比起之前,他人黑瘦了不少,看上去精神不佳,不过人回来,她比什么都满足。   “你胖了。”   “你瘦了。”   时隔一年又两个月后详见,两人不约而同的说了相反的话。   “哪里,过去的衣裳我还能穿!”成靖宁低声抗议道,又心疼地补充说:“不过你真的瘦了。”   “我们回家慢慢说。”萧云旌握着成靖宁软和的手,比起刚成婚那会儿要暖许多。   “你再不回来,昱儿就不认你了。”成靖宁想到她那白眼狼一样的儿子,好想回炉重造一番,要一个贴心的女儿。   登上马车,成靖宁迫不及待的想看他身上的伤口。不过萧云旌人虽虚弱,力气却不减,当即将人压在身下,凑近了说道:“这么等不及?我不在的日子,会不会度日如年?”   “你起来!我只想看你伤哪儿了,严不严重。当初消息传回家,我都快吓死了,险些就去砍了菩提院的那棵树。”成靖宁抗议道,他怎么老想着些不正经的东西,她看上去是那么饥渴的人吗?   “你关心我,我很高兴。”萧云旌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许久不见她,这时如何按捺得住,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成靖宁推了推人,让他矜持些,担心激动之下牵动伤口,若裂了可不是吐血养几天这么简单。   “别动,让我抱一抱。”萧云旌松开后,咬着成靖宁的耳朵说道。   “你的伤,好些了吗?”想到他在边关辛苦,人也软和下来,柔声问道。   “已经好大半了,不碍事。陛下许我休息两年,我想借养病的事,回老家住些日子。”也算暂避锋芒,他借伤示弱,今上很吃这一套,识时务,比逞强好太多。   “去余杭吗?”不过想起那里曾经发生的不愉快,心里有些堵。   “这次不只是余杭,我们到南边走走看看,也当是出门看大祁的大好河山,去各地长长见识,顺带养病。”萧云旌说,再做拼命三郎?这一世还是不要了。   成靖宁让他坐回去,自己也起了身,把发髻和衣裳理好,“两年后再回朝堂,你还有希望吗?”从高处退下来容易,再想回去就难了,萧云旌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哪能轻易放下,再说以后的变化谁又猜得准?   “有真本事的人,从来不会被轻易取代,哪怕过上十年八年也是如此。你要知道,我骨子里流的还是赵家的血液,只有忠心还不够。”今上不昏庸,但也不是贤君明主,只要不触碰到他的防线,他这一世能平安到老,不过想着那一家子,又调侃道:“我听说你收拾了舒太妃,很厉害嘛。”   “太妃咒我就算了,她还刻了十个八个小人咒你和祖父祖母,我如何能忍?再说她平安活到这个岁数,已是上天仁德。”说起舒太妃一家子,那是又气又恨,不过总算摆脱了那神奇的一家子。   “你对我真好。”萧云旌靠在她肩膀上,很是病弱娇贵的说道。成靖宁见他这副模样,身上冒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禁再次担忧起儿子的基因来。   到镇北侯府前,抱着萧昱翘首以盼的王太夫人面上露出喜色,对门内喊道:“老头子,云旌回来了!”   萧云旌听到孩子欢乐的笑声,心头一暖,忙不迭的下马车去看儿子。离京时还未成型,现在已经是个大冬瓜了,白白胖胖的,活泼健康,一看就像他。便也顾不得矜持,当即就伸出双手道:“儿子诶,我是你爹。”   萧昱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高个子男人,迟疑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去让他抱,凑上去贴着他的脸颊,被亲爹脸上的胡茬蛰了过后,揉着笑脸呵呵的笑,又在他胸前擦了擦,发现又冰又冷又磕人,顿时嫌弃得很,转过身去要成靖宁抱。   萧云旌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极为不舍的把孩子交还给成靖宁,他儿子长得真好,手脚有劲儿,不认生,胆子大。   “这孩子调皮得很,和你小时候一个样。”萧云旌是王老夫人带大的,他的性子老人家最是清楚,在门口就对比打趣起来。   成靖宁忍不住用眼睛去瞟萧云旌,看他现在的正经样子,无法想象他皮实起来是个什么样的。只见他咳嗽了几声,说:“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祖母不要再提。”   王太夫人知道萧云旌长大后就爱端着,不继续拆台,笑着道:“唉,我老了,记不太清你是如何顽皮的了。别在门外站着,快进屋去。” 第120章 养病   因萧云旌重伤未愈, 加之萧祖父又主张低调行事, 是以欢庆迎接仪式免了, 只摆了一桌接风洗尘。不过到晚膳的时间还早,是以先回嘉祉院梳洗, 萧云旌稀罕他儿子得很, 一路上边咳嗽着边逗他玩儿,小家伙也趴在成靖宁肩膀上,拍着手咯咯的笑。   六个月的萧昱已有二十斤重,成靖宁抱着吃力, 又见父子两个一见如故的样子,顺水推舟的把孩子交给他。“还以为他第一回见你不会亲近你,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儿子怎会不亲我?”萧云旌因体弱之故, 抱着有些吃力, 不过坚持着不撒手。活了两世,终于有了一个像他的健康的儿子,他一定会好好的把他养大,亲自传授他武艺,教他写字读书。   萧昱现在已不嫌弃他爹身上的盔甲硬,伸出白胖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 看得专注痴迷。萧云旌见此,呵呵笑了几声, 庆幸的同时, 也遗憾着没有陪在成靖宁身边,看孩子着出生, 看着他成长。   回到嘉祉院后,成靖宁让乳娘和甄妈妈把萧昱抱下去歇着,吩咐雁书雁容几个备热水和沐浴之物,帮着把盔甲脱了下来。“靖宁,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儿子。”萧云旌趁机抱着人说,“我不在的时候,会不会很辛苦?”   萧云旌爱干净,哪怕在外行军打仗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成靖宁闻着他身上香胰子的味道,说:“不必谢我,你也很辛苦不是?不过你在不在都没关系,又不能帮我生。昱儿很乖,没怎么折腾,进产房后半个时辰不到就落地了,他脾气可大了,祖母说像你。”   原本还感动着,萧云旌闻言就将人松开了,这丫头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嗯,幸好儿子像他。   沐浴用的药水是闻礼回到侯府就交给厨房那边熬好的,这时候抬进净房,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成靖宁帮他褪下外衣,检查身上的伤口,在右胸腔的第三根肋骨下,有一个两指宽的伤疤,已经结疤长出新肉,背上还有其他刀伤和枪伤,看得她一阵心疼,心身都颤了颤后道:“这场战打得不容易吧?”送人走之前,他身上只有后背上的一道疤痕。   萧云旌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摸,说:“从参军之时起我就在西北那边,和羯奴大夏打得顺手,还没和骠国暹国对付过,所以打得辛苦了些。”那边多高山密林,又湿又热,蚊虫毒蚁防不胜防,相较起来,西北的风雪和狼显得弱了些。且又发生了许多状况外的事,是以留下的伤多了些。   “和你比起来,生昱儿那阵倒觉得不那么痛了。”成靖宁用丝瓜囊擦着他的后背,动作很轻,就怕触动伤口弄疼了他。“这回伤了肺,该如何是好?闻大夫怎么说?”一回来就听他咳嗽,咳得她都觉快吐血了。   “这回的伤得慢慢治,所以要去山温水暖的地方调养。闻礼的医术高明,治好我的伤不是难事。你出去吧,我自己洗。”萧云旌嫌她手上没劲像挠痒痒,将人赶了出去。   成靖宁无法,只得去找生肌祛疤的膏子,玉肌膏和羊脂油,男人擦也有效吧?她拿着瓶瓶罐罐的东西说,准备回去帮忙,却不想他把门栓上了,只好折回房内把药放好了。   萧昱喜欢他爹得很,这一时半会没见到,就张着嘴巴咿咿呀呀的找人,乳娘扭不过他,只好抱进寝房交给成靖宁。不过这时候萧云旌还在沐浴,她只好抱着儿子干等。“我怀了你九个多月,又带了你半年,你怎就不亲我一点呢?”   这时候萧昱拿着他的玩具,摇得叮咚响,半点没注意到自己亲娘不悦的情绪。“小没良心的。”成靖宁抱怨道,她以后一定要把孩子掰正了。   萧云旌在净房内洗了许久,换上白棉布制成的里衣出来,人挺拔依旧,不过却瘦了许多。成靖宁见着人,把萧昱放摇篮里,把准备好的衣裳给他穿上。他身上还有药味,被清水冲淡后好闻了许多。“你还要泡药澡多久?”   “得半年吧,慢慢疗养总会恢复如初。”萧云旌说。却拿过拨浪鼓去逗儿子,小家伙趴在床上扬起头,伸出手去抓,却怎么也够不到,不过倒没发脾气哭闹,继续百折不挠的和他爹玩儿。   到晚间饭点还有一个时辰,穿上外衣后就披散着头发,坐在炕床上逗孩子。自己的崽怎么看都顺眼,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成靖宁笑看他这副欢喜的样子,登时摇了摇头,这稀罕的样子,就像几辈子没小孩儿一样。想着之前备孕的时候,他积极准备的样子,人看着冷淡不近人情,但一定会是个好父亲。见他这么喜欢纵容萧昱,一时担心他把儿子宠坏了,难道她以后要做严母?到时那小子岂不更不喜她了,不,一定要掰回来,她才不做恶人。   到晚膳时,父子两个已熟悉得很了,就是成靖宁去抱萧昱,小家伙也不肯撒手。“算了,我抱吧。你就帮我把头发理顺了,后边用发带绑好就是。”萧云旌抱着儿子,对成靖宁说。   “没良心的小东西。”成靖宁弯腰捏了捏萧昱的小脸,这么快就不要亲娘了。依言给萧云旌把头发梳好,在中间用墨蓝色发带扎紧了。他穿着一身墨蓝色长袍,人又清减了不少,看上去颇有体不胜衣之感,又半披散着头发,更像被贬谪入凡尘的仙人。想着死去的舒太妃,她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传了一半的美貌给萧云旌吧。   “怎么,过去没看够?”成靖宁又在发呆,萧云旌嘴角微扬。   “没,夫君天人之姿,怎么看都看不够。”成靖宁帮他系好腰带,小电灯泡突然拍着手哇哇大叫,吓了她一大跳。   “晚上让你看个够。”萧云旌先抱着儿子出门,把脸色微红的成靖宁留在原地。   虽说已过了年,但今天才是一家人真正团聚的日子,王太夫人今儿高兴,备了一桌子菜,都是全家人爱吃的。家里冷清,吃饭想着热闹一些,便无食不言那套。   萧昱靠坐在萧云旌怀里,睁大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盯着桌面,忍不住咿呀叫着,要扑上去找吃的。萧云旌只好把孩子按回去,听老人说,得到八?九月才能吃大人吃的东西。   “昱儿这孩子独立得很,想不到出奇的黏你。”萧昱的反应让王太夫人很是意外,不过父子亲近是好事。   “他像我。”萧云旌面对儿子期盼的眼神,狠下心来不给他吃肉。   当时传信回来说萧云旌的伤势严重,此刻在所难免的提起,萧云旌只说当时在山地作战,又是密林之中,一时大意中了一箭,不过好在抢救及时,养一养就好。“陛下给了我两年修养时间,我想等忙完京城的事后,回余杭老家住一段时日,祖父也会去看一看吧。”   自从曾孙出世后,新生命替代了过去的悲伤,女儿的仇已得报,萧祖父此生已无憾,余杭老家,终究是他割舍不断的地方。“回去看看也好。我已经七十多了,以后家业上的事,你和靖宁得辛苦一些。”   “祖父祖母该到安享晚年的时候了,以后家中的一切事物交给我。”他手下有许多得力干将,加之有成靖宁帮忙,到不会太过劳累。   “你这伤马虎不得,家里有钱,再贵的药也得用,必须养好了。”王太夫人心疼孙儿,当即盛了一碗虫草鸡汤给萧云旌。回余杭养伤也使得,再大的官也比不过一个健康的身体。   晚膳撤下去之后,祖孙四辈人围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之后散开,因想着夫妻两个久别重逢,免不得要委婉的提示几句。成靖宁当然晓得,低垂着头应了是。   萧昱好带,晚上只要睡前喂饱了,半夜起来把一把尿,再喂上几口奶,就能安睡到天明。成靖宁把儿子哄睡后交给乳娘,见着萧云旌开始宽衣,想到他背后的大小伤疤,道:“你先等一等。”   “做什么?”她风风火火的样子,让萧云旌好奇。   成靖宁打开抽屉,取出里面的玉肌膏和羊脂油,到床边坐下后示意他宽衣躺着,“我这里有生肌祛疤的药,很有效,我帮你擦吧。”   “这东西我也能用?”萧云旌拿着拳头大小的瓷瓶看了看后问道,颇为嫌弃的放到床头的矮柜上。   “怎就用不得?玉肌膏是皇后姑姑给我的,羊脂油是波斯那边传过来的,我用过很有效,它又没说男人用不得。”成靖宁打开盖子,让萧云旌赶紧的趴下。   他人虽嫌弃,不过到底也照做了,宽衣趴在床上,像个香肩半露的美人。成靖宁这会儿只想着帮他擦药,也担心他的身体太弱,对着他极具诱惑力的身体,没生出半点旖旎心思。   帮着褪下里衣后,滴了几滴羊脂油在他背上的伤痕上,搓手帮着抹匀了。两人分别许久,原本萧云旌就强自忍耐着,这会儿趴着让她擦药,擦着擦着就擦出一团火来。   “别擦了……”萧云旌哑着嗓子说道,再擦就出事了。   “怎么了?”成靖宁以为碰到他的重伤处,忙问道,“弄疼你了吗?”   “你真的不明白?”萧云旌穿上衣裳坐了起来,看向神色清明,有些迟钝的妻子。当真一孕傻三年?   成靖宁转过弯来,脸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的红了,这么擦药,的确容易擦出事来。当即收拾好了羊脂油,说:“今晚我睡隔断的书房。”   这种时候哪能让她走?萧云旌抓住她的手腕,拿过她手里的琉璃瓶,说:“别走。”   “可你的伤……”一年多不见,成靖宁也想他得紧,食色性也,不过这种时候还是算了,万一就旧伤发作就得不偿失了。   萧云旌的伤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和闻礼知道,哪怕是再亲近的妻子也不会说,不过眼下哪能耽搁,当即就卸下了帐帘。小别胜新婚,成靖宁原本还矜持顾忌着,被他一勾就止不住。   想着他这回伤得严重,也只好小心翼翼的,又劝着人别冲动,等伤养好了再说。但她哪能阻止茹素一年多的男人,晚上就狠狠的放纵了一回。   原本萧云旌就是病人,次日清早就赖床不起了,明明是纵欲过度,却偏要装出一副弱病的模样,让人好生厌烦。成靖宁早起换好衣裳后,回想起他昨夜的勇猛,再想着他一回来就咳嗽的娇弱模样,越发的觉得他是在装病。   床上着实凌乱不堪,为了继续帮他隐瞒,只好亲自动手收拾了,原想着让他搭把手,哪知人就靠在圆木桌旁,一副虚弱得快死的模样。“你就能不……”成靖宁强忍着怒气把床上的东西换了。   萧云旌这时有气无力的撑着头,倒了一杯茶喝,还体贴地道:“夫人辛苦了,过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你自己喝就是。”相处越久,就越觉得此人无耻,现在已经遇上了,也只得受着。   刚处置好房内的东西,奶娘就抱着萧昱来敲门,萧云旌见到儿子就抱着坐到炕床上去了。这时墨竹和锦绣等人进来,成靖宁让二人把床单被套等东西送到浣衣房去,“擦药的时候不小心把羊脂油撒了大半在上面,如果洗不干净仍了就是。墨竹,你等会人让下边的丫头再去环娘哪里买一瓶回来。”   墨竹听着成靖宁掩饰的话,心领神会的将东西收拾了下去,又不是没打扫过战场,还害啥羞呀?   成靖宁把仅剩的小半瓶羊脂油放了回去,心疼得不行,三十两银子才买得到一瓶,萧云旌那败家子儿浪费了那么多,她身上又没伤,还帮着涂了一层又一层。   两位长辈叮嘱萧云旌好生养伤,是以不用到宣德堂那边请安,现在又不用上朝,人闲适得很,就在嘉祉院内逗孩子玩儿。   用过早膳后,成靖宁交代完府上的事务去闻礼的百草斋。现在她才觉着家里人丁单薄又家大业大的苦处,担子重了男人不在的时候都得她承担。两位长辈都过了古稀之年,不能让他们再辛苦劳累了,现在她还能支撑,不过大事还得让萧云旌顶着,这个家里他不能倒。   一年多不见,闻礼也黑瘦许多,不过人却精神了不少。西南一带物种丰富,高山密林多奇药,看这满满一院子的各色药材,就知他此行收获颇丰。   还在啧啧称奇着,就被一只突然窜出来的毛茸茸的红色家伙唬了一跳。小家伙站立着,长开前爪,露出黑色毛肚皮,龇牙咧嘴一脸凶相。这是……萌神“小熊猫!”成靖宁惊叫出声,想不到在京城还能见到这东西,着实让她意外。   “茸茸回来!”闻礼匆忙赶出来喝止道。小熊猫听到主人的声音,迟疑一会儿才跑了回去,仍时不时的抛给成靖宁一个不善的眼神。   “闻大夫,这是你捡回来的小熊猫?”当年去C市熊猫基地,就见这家伙遍地跑,悠闲得很,要么摊在树上歇息,要么三五两个一起打架,要么就在啃南瓜苹果,原本去看滚滚的她,一下子就被这家伙吸引住。   闻礼一副她没见识的模样,说:“什么小熊猫,这是九节狼,别看长得可爱又小,其实凶得很,一双爪子厉害得很,它娘就是打架给打死的,尾巴都掉了。”   小熊猫是后世人给起的名字,成靖宁也不在乎闻礼那嫌弃的语气,双眼直直的盯着茸茸看。不过他一个中年男人,为何给起一个这样的名字?   “你和它不熟,先别摸它。”茸茸是闻礼收养的,所以和他亲近。   “我晓得我晓得。”成靖宁再喜欢也保持着理智,问道:“你是怎么得来的?”看样子不大,还没断奶。   “我进山里采药,迷路走到一处竹林,听到它在窝里叫唤就找了过去,结果看到它娘死在窝旁边,断了一条尾巴,小家伙几天没吃奶,饿得很了,我见它可怜,就把它抱了回去,找了羊奶来喂。”闻礼解释道,茸茸的毛色远不如大猫那么深,这时候扒拉这他的裤腿,要他抱。   养了个萌物在身边,闻礼一时间当起了它的爹妈,很是尽责。茸茸饿了,他就抱回去喂羊奶。成靖宁好奇的跟在他身边,看着小熊猫喝奶的样子,心软成了一片,不过她和小熊猫还不熟,没贸然去摸它。   闻礼喂孩子一样的喂着茸茸,问成靖宁道:“这么早过来坐什么?”   成靖宁刚才只顾着看萌物,倒把来的目的忘了,被提醒后才道:“想问问云旌的伤情,应该没有大碍吧?”   闻礼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抚着茸茸的头,说:“虽然伤到了肺部,不过也没那么严重,当时是误传而已,一则是为了诱导敌军,让其放松警惕,好打一个措手不及。二则嘛,你仔细想想也知道。”萧云旌现在锋芒太盛,风头盖过老一辈的公侯将领,年轻中的又无人比得过他,他得暂避锋芒。他骨子里流着赵家的血,如何不会被忌惮?尤其朝中几个奸佞小人,没事都会整出事来。   “我给他慢慢治,会痊愈的,你不用太担心。他是二品军侯,还有这么大的家业,着实累得很,趁着养病的机会修养一阵也好,过刚易折,得缓上一缓。你这段日子多辛苦一些。”闻礼又说道。   “你那小子我给看过了,皮实得很,在胎里养得很好。”一回来萧老爷子就把曾孙抱到他面前显摆,他如何能忽视?果真是萧云旌的种,脾气和模样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得了闻礼的准信,成靖宁悬着的心总算落地,想来也是,要真伤得重,他哪还会那般厉害?不过想着他那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样子,着实可恶。   “云旌说余杭的夏天比北边热,到七月下旬回去。先生也是江浙人?”认识闻礼数年,从未听他提起家里的事。   “我是豫章人,不喜家中束缚,过了而立之年就在外游历,多年不曾回去了。后来遇到山贼被云旌所救,他就挟恩报复,让我听他使唤,你说有这样的吗?”闻礼口头抱怨着,神色并不嫌弃。有萧家的财力物力帮忙,他在江湖上行走比过去方便,得到的医药方子也越来越多。   “原来如此。”萧云旌果然惹不起,目光看向依旧专注喝奶的茸茸,说:“这猫儿可爱,先生可得养好了。它一个太孤单,要不给找个伴儿?”   “这里是京城,我上哪儿去找一只给它做伴儿?我一个人也行单影只的,怎就不给我找个伴儿?”闻礼斜睨了成靖宁一眼,过去多机灵,果然一生娃就傻。   成靖宁原本捧着头看小熊猫,听他这么说立刻坐直了道:“先生想娶妻?厨房的卢大娘对您很有好感,不如我去说说!”   “去去去,别乱惹事,我老家有妻有子。”闻礼是在外漂泊的浪子,平日里也只写信回去抱个平安。   “哦。”成靖宁的热络被闻礼浇灭,想着这人做朋友可以,做丈夫或是父亲,却是万万不行的。放下担忧之后回了嘉祉院,她现在忙碌得很。   到三月下旬,令国公府送来喜帖,请萧云旌夫妻两个四月二十六到国公府喝喜酒。打开看过之后才知沈珵要成亲了,看着上面的名字:杨沛玲。成靖宁熟悉京城的大小闺秀,知道并没这号人物,拿着帖子去问萧云旌。   萧云旌看后扔到一旁,说:“的确不是京城人,是滇南那边的白苗人,是家中长女,医术了得,在当地大有名气。此番在军中救治伤兵,化解瘴气和疫病,她功劳也不小。杨家在当地是大族,杨姑娘性子豪爽,颇有义气,配沈珵也使得。”   两人算得上日久生情,先捅破窗户纸的是沈珵。杨沛玲知道他是世家子,自己又是山野之地的苗蛮,觉着门不当户不对,便拒绝了,后来还是沈珵死缠烂打才同意的。 第121章 如果   谢夫人是出了名的挑剔, 挑遍京城大小闺秀都没选到一个满意的小儿媳, 现在沈珵娶了一个边疆少民女子, 她会罢休?“表舅妈同意?”成靖宁奇怪道。   “不同意也得同意,沈珵二十四了, 终生大事还没着落, 老国公对谢夫人多有不满,这件事便是由他老人家做主定下的。”如果他没记错,成靖宁被谢夫人从头嫌弃到尾,到现在还时不时的嫌弃两句。   “还是舅公有魄力。”成靖宁可以想象谢夫人的愤怒。   令国公府中, 谢氏正如夫妻两个所想的那般,关在房内砸东西。身边的妈妈忍不住劝道:“夫人,您就收手吧, 再砸下去也于事无补。”   “珵儿想气死我是不是?京城这么多名门闺秀不要, 竟然娶一个山旮旯的蛮女!粗俗野蛮不说,以后如何能管家,如何能做珵儿的贤内助,如何能帮他撑起家业?”无东西可砸,谢氏只好气呼呼的坐在乌木圆桌边拍着桌子抱怨,“公公也是, 怎能同意这门婚事?我看不出那蛮丫头哪里好,珵儿眼光高, 一定被她施蛊术迷惑了!”   “夫人,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办喜事了,您就安安心心的等新媳妇进门吧。左右您也改变不了国公爷的决定。”管妈妈原本觉着五少爷年轻有为, 做母亲的挑剔些也无妨,但到后头她也看不下去了,这哪是挑儿媳,分明就是挑皇后。   谢氏仿若没听到管妈妈的劝说,继续道:“早知会这样,当初还不如同意他娶成靖宁那丫头。”至少出身和模样配得上沈珵,又能理家管事,还能做生意赚钱,现在又生了儿子,那个苗女她怎么看怎么嫌弃。   管妈妈哭笑不得,这还不是谢氏自己作的。当初嫌镇北侯夫人干瘪瘦小,貌丑无盐,给五少爷提鞋都不配。后来嫌弃她被绑架过,名声不好,再之后嫌弃她长得太好,担心沈珵有了媳妇忘了娘,再后来说她是个福薄短命的,听到她不能生育的传言后还庆幸幸好当初没同意沈太夫人的提议,否则五少爷就绝后了。现在有了对比,谢夫人倒是不嫌弃了。   “唉,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珵儿。”谢夫人越想越委屈,捂着脸放声大哭,“我可怜的珵儿,你怎的这么命苦啊……”   管妈妈没了劝谢氏的心思,就站一旁抚着她的后背帮着顺气。那位杨姑娘的模样不差,比起京城的大家闺秀来更有元气,性子活泼大方,便是她也喜欢得很,再者杨家在滇南那边也算得上大族,如何就差了?   令国公府只谢氏一处乌云密布的,别的地儿都欢天喜地的布置着,卫太夫人尤其喜欢这个漂亮又能说会道一肚子新鲜事的准孙媳,不住的叮嘱沈珵说,人家姑娘远嫁而来,不能委屈了她,若要让她知道他亏待了杨氏,非扒了他的皮。   令国公府办喜事,沈嘉月收到喜帖后也回娘家来道喜,谢氏吃瘪,她和刘氏尤其高兴,这会儿待在卫太夫人身边凑趣说话。“五嫂这么漂亮,五哥怎会不怜香惜玉?再说五嫂有您老人家撑腰,五哥怎敢欺负她?”   “就你会说。”卫老夫人揪着孙女的脸笑道。   但凡谢氏不喜的人和物,刘氏都欣赏,尤其杨氏的确讨人喜欢。“娘,我听说滇南那边的景致很是不错,等珵儿带灵儿回丈人家时,您可得跟去看看。”   “我老了,走不动了。”卫太夫人锤着肩膀说道。   “那边和京城很是不同,祖母有机会一定得去一趟。您走不动,孙儿就背您去。”沈珵说道。痴长些许年,他的傲气依旧,不过多了几分稳重,行事更加老练。   “五哥都这么说了,您可得去。”沈嘉月说道。   今天沈嘉月高兴,在令国公府多待了些时辰,回高家时走路都带着风。想着成靖宁,又让车夫绕到镇北侯府去。   萧云旌带领大军打了胜仗之后,声望更是如日中天,连厨房的采办出门买东西,都能收到一箩筐的青菜萝卜和鸡蛋。侯府的家丁出门,更是有人上前询问萧云旌的伤情。   萧生是萧云旌的贴身护卫,这回在滇南也立下不小功劳,回来封了个七品副安抚佥事。前几日带着花月到侯府来请安,更是突破重重阻碍才进了大门。一见到萧云旌夫妻,就好生感慨了一番。   成靖宁听着萧生调侃的话,越发的觉得萧云旌这一步走得妙,虽然受了皮肉之苦,但可借机消减自身影响。在京城里,如何能盖过今上的风头?她思来想去一番,决定让萧云旌继续装病,在家里养伤。   在闻礼的帮助下,萧云旌成功的染上风寒,病成一朵娇花,心安理得的受着妻子的照顾。为了让他安心养伤养病,镇北侯府闭门谢客,并放言说等萧云旌的伤病好之后,再摆宴席请亲朋好友。如此一来,倒让人不好打扰。这回沈嘉月到侯府拜访,也费了一番力气。   成靖宁这时得了空,正准备画儿子和猫,听到沈嘉月来的消息后,很快想到她为何而来。这人被丈夫和家中长辈宠着,过得很是清闲。“快请她进来。”   “噜噜,你又胖了!”沈嘉月感叹完镇北侯府难进后,抱起前去接她的波斯猫,掂了掂之后说道。胖猫哪里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蹭上去亲她的脖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今天有空来看我了?”成靖宁只得放下画笔,招待沈嘉月,吩咐下人送茶水点心来。   沈嘉月颇为吃力的抱着噜噜,在炕床上坐了下来,说:“四月国公府办喜事,收到请帖了吧?”   “收到了,我和云旌会去的。”沈嘉月露出促狭的笑容时,成靖宁就知在想什么,“你五哥成亲,你就这么高兴?”   “当然了,五哥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我做妹妹的当然开心欢喜。我已经见过五嫂了,是个大美人,虽说人黑了点儿,但精气神很好,她还邀请我们去她那里呢。”沈嘉月去过滇南,找高瀚时去过不少地方,那边的景致让她念念不忘。   “表舅母呢?”沈嘉月说的冠冕堂皇,成靖宁也不拆穿她,知道她想说什么,就搭了一把梯子过去。   果不其然,沈嘉月就顺着说道:“自是高兴得很,砸了好几个汝窑花瓶助兴。”   成靖宁闻言失笑,沈家几房的恩怨当真让人啼笑皆非。谢氏固然死心眼又小气了些,终究不是坏人。   “不过五嫂人真的不错,难怪五哥会喜欢。她还送了一套银饰给我,都是他们村寨的手艺,下回等我换上了,你帮我画一幅画像吧。”沈嘉月说道,诋毁贬损谢氏的话她没说出口,到底是她的长辈,私下里幸灾乐祸一番就行了。   “最近不得空,等云旌的病好了再说吧。”成靖宁现在接手管了萧家的大部分产业,空闲的时间少了。   “你这点心放了什么油,这么腥。”沈嘉月尝了一块松子百合酥,忍不住干呕起来。   成靖宁端了茶水给她漱口,说:“和平常一样的做法,我吃着还好。”她很快想到另一种可能,吩咐雁书去百草斋请闻礼来。   “请大夫做什么?”沈嘉月还不明所以。   “你这呆瓜,又要做母亲了。”成靖宁笑着提醒。   直到闻礼来确诊后,沈嘉月才确定,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都有宝儿了还这么不小心。”又吩咐红豆把她家夫人带回高家。   “不说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寻你说话。”沈嘉月放下噜噜,风风火火的走了。也亏得她身体康健,才经得起折腾。   经过两个月的行程,一行人终于从疏勒那荒野之地回到繁华的京城,站在城门口下,望着旧景和匆忙的行人,罗安宁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赵承逸死了,她此生的希望也没了,痴痴愣愣,呆呆傻傻,像个没活气的木偶人。李氏没了丈夫,但还有个儿子傍身,未来,她还有希望,她要把儿子抚养长大,让他成材,让他走正道。   赵承逸让今上失望透顶,他虽不再管那个儿子,但终究在乎孙子,让工部拨了一处三进的宅院给李氏母子和几个女眷居住,每月给一百两银子,当做普通宗室养着。宅子地段不错,在清贵的永乐街内,左右邻居都是读书人,李氏看过之后很满意,对引路的太监道了谢。   早在被贬谪之前,赵承逸的姬妾已散得差不多,到疏勒走一遭后,回来的就只有李氏和罗安宁。在王府之时,李氏就知罗安宁不安分,那时她有一家之主撑腰,她人微言轻,奈何不了她。现在她成了一家之主,就绝不允许罗安宁再惹是生非,靠近她儿子引他上歧途,是以一回来之后,李氏就召见了宅子里的下人,将其笼络到自己手下。   眼下的一切已偏离上一世的轨迹,罗安宁早没了斗志,面对着陌生的环境不知所措,哪还有心思和李氏斗法,当即就萎了,由她去折腾。梦碎了,希望没了,她不知道,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想不明白,为何她占尽先机,到最后还是一败涂地?   萧云旌的风寒治愈过后,先带着成靖宁和儿子到大觉寺去祭拜萧夫人。害死她的舒太妃已经死了,赵钦还完好无损的活着,哪怕他被削了郡王之位,又被罚到皇陵为文帝守灵,依旧难消他心头之愤。   “你现在养伤要紧,别想着那些事。”他眼里翻涌着恨意,成靖宁只好把儿子给他抱,又劝道。   “昱儿又沉了些。”萧云旌抱着胖儿子说,不欲让成靖宁担心,说起孩子的事来,至于赵钦,当初如何害死萧夫人,他会用同样的手法,悉数还回去。   祭拜过萧夫人后,一家三口驱车到通州乡下探望沈太夫人。还有四个月出孝期,她便可出门游历了,余杭风水养人,他们准备着请太夫人一起去住一段时日。   四月春暖,萧云旌的咳嗽之症也好了许多,来了精神后,就抱着萧昱骑马,一路指着过往的行人和牛羊马匹说话,一个咿咿呀呀不知所云,一个一本正经说得认真,这诡异的对话,莫名的和谐,果然男人带起孩子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因两人是突然到访,让沈太夫人很是意外。“老奴就说今天枝头上的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是姑娘和姑爷来看太夫人了。”张妈妈说着,命小丫头去沏茶,自己给二人搬凳子坐。   “妈妈辛苦了。”成靖宁对张妈妈道了谢,又对沈太夫人说:“祖母,我们来打扰您,您不嫌弃吧?”   “我嫌弃还能赶你们走?”沈太夫人笑道,让厨房多准备一些菜,“昱儿给我瞧一瞧。”   兰姐儿已经三岁,长得像成永安,人小小的,和瓷娃娃一样白皙可爱,原本靠在沈太夫人身边听她讲故事,这时候便把位置让了出来,也好奇的瞧着活泼好动的表弟,去拉他的手。   “这是你表弟昱儿。”沈太夫人抱着胖娃娃对兰姐儿说道,又对成靖宁道:“这孩子瓷实,身子骨硬朗,还好不像你。”   “那也是我养得好得功劳。”成靖宁对萧昱颇为怨念,明明是她怀胎十月生的,又带了那么久,那小子却一点不黏他,就和萧云旌亲近。“兰姐过来,姑姑有好玩儿的给你。”她来之前,特地做了十个娃娃,让墨竹和锦绣都抱上来,摊开在长木凳上让她看。   “谢谢姑姑,都是兰儿的吗?”兰姐儿声音又软又萌,不住的拿眼睛瞟娃娃,又认真的争取太奶奶和成靖宁的同意。   “都是你的。”成靖宁笑道。   兰姐儿等沈太夫人点头后,才去抱了一个小狗,回来后乖乖的靠在成靖宁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说了声谢谢。   成靖宁心软得不行,感叹着还是女儿好啊,小棉袄就是贴心,随即抱着兰姐儿让她坐自己腿上,让伺候小姑娘的妈妈把带来的娃娃全送到她房里去。   萧云旌见过礼请过安后就到别处闲逛,成靖宁留在堂屋内陪沈太夫人说话。成永安在西南的小县城做得极好,修桥铺路,鼓励农桑,扶持学堂,教化乡民,他公正严明,查清累积的冤假错案,很得当地百姓爱戴,把当地治理得路不拾遗,不出预料,下回考核能升官。   “你二嫂已经怀了老二,十月里生,我们兰姐儿又要做姐姐了。”沈太夫人说,萧昱在她怀里扭来扭去,极不安分,显然是又要找萧云旌了。小孩儿只七个月,力气却很大,老人无法,只好让人去请萧云旌回来抱孩子。   兰姐儿在成靖宁怀里倒乖巧,抱着小狗说道:“娘,弟弟。”   “好好好,下回你爹娘回来,把弟弟带回来给你瞧。”沈太夫人笑道,又感叹着萧昱手脚有劲儿:“比衍儿还皮实,以后表兄弟两个见面可别打架。”成景衍现在四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他随了成永皓,精灵古怪得很。   “娴儿呢,祖母可有回去瞧过?”去年二月里殷元徽生下女儿,不过那时成靖宁在侯府养胎,没回去瞧。今年周岁时倒回去看过,小女孩儿相貌继承了父母的有点,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你大哥大嫂带过来给我瞧过,那小模样太招人喜欢了。左右你嫂子最近有空,不如让她把孩子带过来一起热闹热闹。”自成启铭回侯府养伤病后,沈太夫人一次也没回去过,先前一个人在乡下难免孤单,现在养了个曾孙女在跟前,日子倒松快了些许。   “我现在就命人回去说一声。”现在乡下风光好,权当出来踏青郊游。   兰姐儿回到沈太夫人身边,把自己的娃娃给太奶奶看,沈太夫人瞧着懂事可人的曾孙女,心中很是熨帖。   跑腿小厮将成靖宁的信送回永宁侯府,殷沅徽也觉着主意不错,便和顾子衿商量着明日到通州去探望沈太夫人。现在仍是踏青的好时候,顾子衿欣然应允,命下人收拾行囊,到青苗庄去住几天。成振清父子得了消息,也打算休沐那日去乡下看太夫人。   因路较选,殷沅徽等人走得也早。清晨侯府就热热闹闹的,在扶摇院静养的成启铭听到动静后忍不住问成青出了什么事。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准备到通州去探望沈太夫人,早起好赶路。侯爷和世子明日休沐,今儿下衙后直接过去,便不回侯府了。”成青禀道,看着儿孙成群,却孤苦伶仃的老侯爷,无端的生出一股子怒意来,成振清和沈文茵一样冷酷无情,竟对老侯爷不闻不问,好歹老侯爷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想着平日里只到跟前点卯,却不肯对他多说一句话、露一个笑脸的儿孙,成启铭也是多有抱怨,在这个家,他是最多余的一个。“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们母子两个。唉……罢了罢了,我命该如此,怪不了别人。”   通州的青苗庄内,顾子衿婆媳带着成景衍和成景娴到了,原本有些冷清的庄子变得热闹起来。成景衍一进门,小炮弹似的冲进沈太夫人怀里:“太奶奶,我好想你。”   “想太奶奶以后常来玩儿,太奶奶带你出去看牛和羊,带你去骑马。”沈太夫人身体健康,抱四岁的曾孙一点不费劲,这个年纪依旧能舞刀骑马。   “好!”成景衍平日里最喜欢骑马出去玩儿,得到沈太夫人的保证后,拍着手又叫又喊的。   殷元徽瞧着陪兰姐儿玩儿的成靖宁,目光在屋子内巡视一圈后问道:“怎不见昱儿?”   “云旌抱他出去了,那父子两个分开一刻钟都像生离死别似的。”成靖宁知道儿子的德性,现已不吃醋了,左右日子还长,她以后的孩子总不会全被萧云旌拐跑。   殷元徽闻言一笑,镇北侯年近三十才得了一个儿子,可不宝贝着?   到晚上亥时,成振清和成永皓父子骑快马赶到,这时候院子里早燃起了篝火,又有露天烤肉,比过年时还热闹几分。父子二人赶了两个时辰的路,这时候坐下歇息,拿了些东西吃。   看到抱着小孩儿的一脸慈祥的萧云旌,成永皓登时觉得不可置信,狠狠的擦了擦眼睛,才确认那是过去那个不苟言笑、瞄一眼就能骇破人胆的镇北侯,他当初还以为,他是严父来着,果然虎毒不食子!当了爹就是不一样!   正感叹着,发觉一道寒光扫过,成永皓很快收回那赤?裸裸的打量的目光,难怪大家伙儿都一致要求,让萧云旌多修养一段时日。不过回神一想,他还是他大舅子来着,登时觉得,自己该去找成靖宁说道说道,让他分一点慈爱给手底下的兵丁。又想到过去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想着以后一定要让儿子帮他讨回来。   京城里,李氏把三进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手上还有余钱,准备开个小铺子做点生意,现在生计艰难,她哪还会矜持着视金钱为粪土?和她的干劲十足不同,罗安宁已焉坏了大半个月,罗氏上门来让她想开一些,现在风光好,到外头散散心也好。   不过罗安宁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模样,趴着不肯多说一句话,想了这么些天,她依旧不明白自己为何。   罗氏唠唠叨叨地说着最近的心酸苦楚:“你大舅母回来了。唉,当年的事已经查清了,都是误会一场。你五表妹帮她洗清冤情,证明你大舅那宠妾不是她害死的,还有你大表嫂腹中的胎儿也不是她弄掉的,她现在回来重新管家,就立刻要让我和你大哥搬出去,连你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都同意了,娘现在在外面置办宅子。”提起狠心的父母和兄嫂,罗氏脸上又淌下两行清泪。   什么?“大舅母如何会回忠敬侯府?”当年的事,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如何会被查清?那个五表妹,看着不声不响的,如何就能帮世子夫人翻案? 第122章 信任   罗氏想起大嫂和父母的话, 忍不住抹泪道:“你大舅母翻案时, 我并不在场, 还说什么是家事,我这个外人没必要知道。后来他们一家和好, 就要赶我和你大哥出忠敬侯府,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呀?”   罗安宁更心如死灰的躺在床上,越发的觉得是当年她买通大舅母身边的妈妈、设计大表嫂流产嫁祸的事被五表妹查出,否则一向偏爱母亲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大舅不会这般冷酷无情,只怕忠敬侯府上下都厌弃了她。   “唉, 还有你大哥,原本准备走科举,结果也行不通, 上边说他虽然改了姓, 但到底是成振功的儿子,要严格执行今上的命令。原本你外祖父和大舅还帮着奔走出力,现在更是懒得管了。安宁,你说我们一家子怎就这么命苦啊!”罗氏回忆起最近的不顺,哭得越发厉害。   罗安宁现在已想不出法子,结局已经这样了, 还能如何呢?老天真是不长眼,让她们这些可怜人在泥地里挣扎, 而那些贱人却活得自在逍遥。   没有人应声, 罗氏掩面哭泣一阵后感叹起往昔来,“说起来, 你成家那些姐妹中就属芙宁的命最好。先有个得宠的姨娘,她又得你父亲喜欢,恢复真实身份后,虽说被生父嫡母不喜,但也有沈太夫人看重。现在更是嫁了勇毅侯,把京城里最不成器的大纨绔训得俯首帖耳,唯她是从,房里又没个通房妾室添堵,生下一对玉娃娃般的龙凤胎。现在京城高门贵妇提起她来,谁不夸赞一句?”   罗氏提起成芙宁来,让罗安宁陡然清醒,赵承逸死了,倒让她忘记她在京城里还有这么多对头!那贱人从小就是她的噩梦,比她得长辈宠爱,比她有才有貌有心眼,她不知在她手里栽过多少次跟头,吃过多少亏。重活一世,她拼了命的想摆脱这道阴影,想不到成芙宁依旧如鬼魅一般,缠绕在她身边。   还有俞致远,凭什么对一个该死的下贱妾室生的贱女那么好!难道她姐姐就活该被辜负被糟蹋?还有她自己,同样的改变了命运,难道她就该这么失败颓丧,别人就可以站在高处风光?   “靖宁也是,谁知道当年瘦猴子似的野丫头能长那么漂亮?虽说婚姻和子嗣上有波折,不过结果到底是好的。现在娘家得力,是皇亲国戚不说,镇北侯又宠她,去年更是生了儿子。她自己又争气,把萧家的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京里人都说她能干兴家。她在书画上又有造诣,现在那些个贵妇贵女,都想上门讨一副墨宝。唉,人和人之间差距怎就那么大呢?”罗氏半生悲苦,膝下儿女又不顺,开始埋怨起命运的不公来。   罗氏不提成靖宁还好,一提起她,罗安宁的斗志瞬间被点燃。成芙宁就算了,那是她天生命好,她只能羡慕嫉妒,现在听闻成靖宁也那般风光得意,登时就不平衡起来。上一世比她还凄惨的人,这辈子竟然过得这般顺当,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那口气。成靖宁,她应该是福薄命短的薄命女才对!   “罢了罢了,我们一家子命该如此。”罗氏无奈的感叹道。她还得去收拾宅子,忠敬侯府给她搬离的期限是四月十六,还剩两日了。   罗安宁无心去送罗氏,此刻她心中已被仇恨和不甘心占据,她的仇人和下场应该更凄惨的人,现在个个都比她过得好。成靖宁和萧云旌有上一世的孽缘,今生再续她无话可说,但成芙宁就不是。她上一世和颜修明相互扶持,恩爱到老,一生儿女成群,子孙绕膝,这一世她竟然和俞致远也过得那般!明明,俞致远是个纨绔,败类,人渣!想到还是自己撮合他们二人,登时更不甘心。   现在她是干涸的水塘里半死的鱼,再怎么挣扎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但就要这么松手,她万分的不愿意。呵呵,她手里握着成靖宁和成芙宁的死穴,后半生想继续幸福美满,做梦,身体里都流着成家的血,要死就一起死!   四月二十六,令国公府办喜事,沈家是百年世家,姻亲故旧占据大半个京城,沈珵在军中人缘颇好,是以那日国公府门前热闹至极,上门道贺喝喜酒的人络绎不绝。原本成靖宁不欲去赴宴,萧云旌却一口回绝。   “怎么,你心虚?”她和沈珵之间的那点子破事,萧云旌知道得一清二楚。现在沈珵都放下迎娶心上人进门了,这个无关人士却迈不过那道坎儿。   成靖宁讪笑,说:“哪有?明明是他单恋我,我对他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这不就结了?去,一定要去,把昱儿也带上。”萧云旌说。   成靖宁知道他爱显摆儿子,但到令国公府去显摆,这就不合理了:“还是别吧,昱儿才多大。再说你的伤……”   “昱儿是男孩儿,该带他出去见见世面,先练一练胆子。至于我,回来养了这么久,还不至于出门喝杯喜酒都不成。再要这么下去,怕是会让人误会陛下多么昏庸,而我又密谋着什么大事。”萧云旌很有理有据的将成靖宁驳斥了一通。   “好吧,都去还不成吗……”成靖宁无力反驳。是以有了现在这副模样,成靖宁扶着病弱又有些咳嗽的萧云旌下了马车,身后的乳娘抱着穿得喜庆的萧昱进了令国公府大门,看得宾客们很是惊奇。   向老国公贺喜时,精神矍铄的老爷子看到萧昱就把孩子抱了过去,“这孩子生得好,像你。尤其这脸貌和眼睛,简直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沈傲抱着八个月大的小子夸道。   萧昱小朋友胆子大,盯着人看了一阵后,又去扯沈傲的白胡子,还冲萧云旌咿咿呀呀的不知说着什么。“哟,小家伙不认生。”沈傲就喜欢这样干脆豪爽的孩子。   “老国公说笑了。”萧云旌明明得意得很,却依旧是一幅谦虚的模样,还咳嗽了几声掩饰。成靖宁看着都觉虚伪,想快些去女眷那边,离这人远一些。   沈傲今儿高兴,加之萧昱又是他曾孙辈的小子,虎头虎脑的可爱得很,就多抱了一阵。男人们见面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女人插不上嘴,请过安后,成靖宁便去寻沈太夫人和顾子衿等人。   看见在人群中招呼宾客的沈珵,他胸前扎着一朵大红花,笑得一脸灿烂,成靖宁不禁暗骂自己多事,现在人已经放下了,她还矫情个什么劲儿?都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不对,还算不上,顶多沈珵瞎撩了几把,而她尴尬的看着而已。   回到京城后数十日,罗安宁终于走出宅子大门。觉察到身后有人跟踪时,便放慢了脚步,开始在城内漫无目的的游走。繁华的大街,来去匆匆的行人,只一年多不曾回来,再见之时,已恍若隔世。   不知不觉间走到勇毅侯府大门前,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似要抵退一切妖魔鬼怪般。那里,曾是埋葬她姐姐幸福的狼窝,现在却成了另一个人的锦绣堆。   看到俞致远和成芙宁出府,她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又忍不住去看俞致远到底比上辈子好在了什么地方。   今天是沈珵大喜的日子,夫妻两个要去赴宴,这时曾经对她姐姐不屑一顾的浪荡子,正小心翼翼的扶着成芙宁上马车,俯首帖耳的样子,比她过去养的狮子狗还温顺。回想起罗馨宁不幸的上辈子,罗安宁一时间恨得不行。但想到俞致远是个命短的,登时又畅快了不少。不过离俞致远殒命之日还有四五年,那颗刚刚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离开勇毅侯府后,罗安宁又绕到镇北侯府外。她的记忆里,萧云旌改回赵姓,继承了太平郡王的爵位,后来凭借着军功封了越王,这一世,他却走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他的变化,和成靖宁的一样多,已让她看不透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回想起他现在所做的种种,也曾和她一样,想要挽住命运里的狂澜,但他成功了,她失败了。能对未来做出预测,规避所有风险,那只有一个可能,萧云旌和她一样,都是重生回来的。   这时,罗安宁才明白过来为何自己败得这般彻底,身为太?子党,他如何能让赵承逸坐大?“哈哈哈哈!”罗安宁绝望的笑了几声,发现这比赵承逸的死更让她痛彻心扉。她一介闺阁弱女,如何敌得过老谋深算的萧云旌?难怪她败得这样惨,一切的一切,都是萧云旌在搞鬼。蚍蜉如何能撼动大象?她现在早就被踩得无法翻身了。   原本因复仇而高涨的火焰,一瞬间被浇灭,心眼她玩不过成芙宁,更不是萧云旌的对手,她要如何搅弄这坛水?心如死灰的走在京城宽阔的大街上,所有人都那么有生气,唯独她是行尸走肉。   沈珵娶妻,宴席上除了谢夫人之外,所有人都笑容满面,融合了白苗风俗的婚礼,让京城一干人很是新奇,尤其一干爱凑热闹爱起哄的同僚兵丁,闹起来是没一个正行的。   成靖宁在里边吃席,外面萧云旌则抱着萧昱坐在一干大老粗中间。因回京后萧云旌就闭门养伤,加之先前镇北侯府没办满月或是百日酒,一直不得已相见,今儿见到他主动显摆儿子,都好奇得很,忍不住逗上一逗。   小家伙在他怀里不哭不闹,又挥着小胳膊小腿蹦跶,笑得很欢实,临近几桌的人都觉着这小孩儿乖巧不认生,胆子大得很。平日里和萧云旌说得上话的,都去抱了抱,无一不被糊了一脸口水。逗趣软糯的小家伙逗得一桌子人哈哈大笑,众人直言幸好小公子的性子不像萧云旌。   萧云旌看着和一群粗犷的军将笑得嘻嘻哈哈的儿子,虽没皱眉头,心底里却是不悦,长子最好还是像他一点好,可不能像那个缺心眼的女人。   成靖宁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只得对一桌的长辈道了句对不住,先去一旁净手,歇了一阵后才重新坐回去。   萧云旌的伤还未好,吃过席后就起身告辞。萧昱今天得到萧云旌大部分同僚的肯定,要求着小娃娃满周岁时一定要大办。他应和两声后,抱着儿子离开。小家伙意犹未尽,趴在他肩膀上,朝一群怪叔叔挥手,好似视察工作完毕挥手致意一般。   到底是亲生的,半个上午不见亲娘,萧昱一见成靖宁就扑了过去。闻着孩子身上的酒味,不由皱眉问道:“你喂他喝酒了?”   “一桌的同僚轮着抱,不小心沾上了。”萧云旌看她快要发火的架势,解释着道,又一脸的“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的神色,看得成靖宁瞬间没了脾气。   萧昱在外闹腾了许久,这时候终于倦了,上马车后就在成靖宁那里探寻着找粮吃,成靖宁只好抱着孩子背过身去,又一边哄他睡觉。   “你今天是不是骂我了?”成靖宁轻拍着萧昱的背问道。   萧云旌这时靠着车壁,思绪无限飘远,突然被问了一句,险些就顺口应了,“我骂你做什么?”他那时好像是嫌弃来着。   “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心里可嫌弃我了。”成靖宁说道,新婚那会儿嫌她干瘪瘦小,先前嫌她贪财一身铜臭,现在又嫌她缺心眼不懂他的心,平日里两个没少吵闹。   “没法子,已经娶回来了,现在都孩子他娘了,我也只好将就着了。”萧云旌侧头看她,依旧只有一个背影。想着现在多有不便,只得忍了。   成靖宁听着哼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下马车时,直接把熟睡的儿子交给他,三步并做两步的往前。刚到嘉祉院门口,墨竹就凑了过来,“夫人,今天罗安宁来过了。不过她只在侯府外看了几眼,突然笑了几声后就走了。”   原本成靖宁还在气萧云旌,听到罗安宁这个名字,陡然醒神,问道:“她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动作吗?”   “没有,只是最近罗夫人到赵家去看过她,说了一些抱怨的话,她突然就不似先前那般颓丧了,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墨竹回忆着说。   “继续盯着那边,有任何动向都第一时间告诉我。”成靖宁吩咐道,罗安宁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但也不得不防着她突然咬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亲自动手要她的性命。   回到赵宅,罗安宁躺在床上心如死灰,左右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但眼见着成靖宁和成芙宁富贵锦绣,她心里便有一千只猫抓挠墙一般的膈得难受。想到自己两世凄苦,罗安宁又突的坐起身来,死之前,她一定要拼上一把,拉那两人下马。   自从墨竹回来禀告说罗安宁有异动之后,成靖宁便对她严防死守,不过大半个月过去,也不见她有任何动静,开始奇怪着她备着什么后招,或是自己先发制人,先断了她的所有路。   萧云旌见她眉头紧锁的样子,忍不住问她出了什么事。“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估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吧。总之我会小心。”成靖宁说道,递上佩剑又问道:“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大觉寺?”   “不用了,我去见一个故人,很快就回来。”萧云旌穿戴好,接过佩剑就出门。成靖宁右眼一直跳,分不清是抽筋还是真有坏事发生。   在书房里画了半幅画作后,把墨竹招进来问罗安宁最近的动向,只知道她最近常回杨柳巷的罗氏夫人那里,倒没别的动作。   大觉寺中,萧云旌去往半山,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个子稍矮,人也娇小,当即就知自己上当了。“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来,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神来,正是等候多时的罗安宁。“很久不见了,镇北侯,或者该叫你越王爷。”   “千方百计的把来见我,不会只说这些吧?”萧云旌见到人的一刹那已准备离开,上辈子这个女人只是蠢,这一世是又蠢又作又毒,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话。   罗安宁叫住他,说:“当然不是,准备和镇北侯好生详谈一番,谈一谈上一世的事,以及这一世的事。我们两个虽没干系,但到底都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应该会有很多话说。”   “内宅女人的事我不想听,上辈子我活得比你久,知道得比你多,你又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值得我停下听你详谈。”萧云旌问道。   罗安宁知道萧云旌傲气冷淡得很,但她有把握把人留下,说道:“我当然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成靖宁,你应该很想知道吧。诚然她现在是你的妻子,你爱她信她,但你活了两辈子,都没发现她的不同吗?”   萧云旌停下细想一阵,这一世的成靖宁和上一世的成靖宁的确大不相同,样貌上更温婉柔和,却都是一样的明艳动人,但无论性子还是为人处世,却是大不一样。不只是如此,不一样的还有名字,上一世她叫成静宁,现在她叫成靖宁。他试探过,她不是重生来的,他以为,是出身日子时辰的不同,造就了她截然相反的性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她回来之后的所作所为与上一世相差太多,我也曾怀疑她和我一样,但试探过后发觉她什么都不知道。过去我和她在一个屋檐下待了六年,我比你更了解她的性子,原来的成静宁,绝不是现在的样子。我怀疑,此成靖宁,非彼成静宁。镇北侯,你怕是娶错人了。”罗安宁说道。   她盯着萧云旌的脸色,发现他并未露出他所想的怀疑的神色来,又继续道:“我知道你上一世有多喜欢成静宁,所以这一世才会执着的娶成靖宁进门。你被情爱蒙蔽了眼睛,才会包容她的一切,对她没有半分怀疑。但你有没有想过,她早已不是你所爱的那一个。”   萧云旌听着思量一阵,罗安宁问的这些,他早已想过,说道:“我既然娶了她,不可能没有调查她的一切,无论她的性子如何变化,都是如假包换的成靖宁。至于你所说的此非彼,那我倒是想问问,彼去了何处,这个此又是谁?”   罗安宁被萧云旌问住,她的确不知现在的成靖宁是谁。“你先前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这次又千方百计的引我出来,无非是嫉妒她,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而已。现在,我没必要继续听你的废话。”萧云旌说完,扭头就离开。   目的未达到,罗安宁盯着他高大的背影远去,气得狠拽了一把庭前的梅树叶子,成靖宁那帮人为何就这般命好,能遇到一个信她爱她的夫君,偏自己就得不到男人的真心?   成靖宁匆忙赶来,萧云旌已从寺内出来。“你怎么来了?”   “你出门后我右眼皮一直跳,不放心就跟过来了。今天没遇到什么麻烦吧?”萧云旌前脚出门,墨竹就来禀说罗安宁乔装打扮后去了大觉寺,她觉着不对劲就跟来了。   萧云旌瞧着妻子一脸担忧的模样,心中大动,道:“没什么,是罗安宁,她让罗永泽找人模仿了一位曾教过我武艺的江湖恩师的笔迹,引我到大觉寺来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她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的仇家。”成靖宁抚平起褶皱的心,但心里依旧有个疙瘩,不过他已坦陈,她再问下去便显得无理。   回京城的路上,成靖宁心里跟猫抓似的,忍不住想问罗安宁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但又问不出口,只得趴在车窗上,用手指挠着车壁。萧云旌见她小猫儿似的甚觉有趣,不过重生这等虚幻之事就不告诉她了。   “她就当着我的面说你坏话,想破坏我们家庭和睦。我是那种能被三言两语轻易挑拨的人吗?”萧云旌让成靖宁坐好了,对她认真道。 第123章 控诉   罗安宁有重生的优势在, 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尤其原身上辈子的事。照她那见不得人好的性子, 使尽浑身解数离间他们二人一点不稀奇,成靖宁越想越觉有这个可能。想到因早产而死的原主, 突然颓丧起来, 她要不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成振清和萧云旌?   “怎么了?”成靖宁忽然变成焉坏的茄子,萧云旌不由奇怪,原以为她会继续追问。不过看她的样子又知她多心了,劝说道:“我不会信她的, 如果你不是你,又会是谁?靖宁,这辈子我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白头到老。”   成靖宁被揽在怀中, 被吻得快断气了,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抵消她心里的愧疚。穿越和借尸还魂这么荒唐的事,说出去谁相信呢?她会不会被当做妖怪烧死?   路上的两个时辰,萧云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未抚平成靖宁心里裂开的口子,进大门时,人依旧没精打采的。   萧云旌哄女人的手段就那么几招, 在路上都使完了,这会儿已没别的法子, 只好跟在她身后, 陪着一起沉默。夫妻两个消失了大半日,萧昱早就在找爹娘了, 这时见到人就往萧云旌怀里扑。   抱着无知无觉的胖儿子,萧云旌屏退乳娘等人,说:“小子,你娘生气了,你帮爹哄哄她。”   萧昱哪听得懂萧云旌的话,在他怀里蹦来蹦去欢快得很,让人很是着急:“傻儿子诶,帮帮忙。”   进房里后,成靖宁蹬掉鞋就爬到床最里面抱膝坐着,头搁在膝盖上,一脸的凝重。萧云旌抱着萧昱进来,也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朝小孩儿使了个眼色,萧昱就飞快的爬到成靖宁身边,咿咿呀呀的叫喊着吸引她的注意。   成靖宁歪头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揉了揉他顶上的绒毛,说:“一边玩儿去,娘现在心里不得空。”   萧昱不知她说了什么,照旧在一边卖着萌,这时候他已能坐起来,就背靠着成靖宁,拍着手啊啊叫着。虽说平日里不怎么黏亲娘,不过大半日不见也会想念。   “今天是我错了,我不该没调查清楚就出门,也不该留下听她废话。靖宁,别生气了。”连儿子出马都不起效,萧云旌只好亲自上阵。   “和今天的事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你让我单独待一阵想一想。”成靖宁说,对着萧云旌,她更是愧疚。   萧云旌没法子,只好抱着儿子离开,“那你慢慢想,我晚上再来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告诉我。靖宁,我们不要自乱阵脚,中了他人的奸计。”   成靖宁目送萧云旌离开,屋内只剩她一人。想到刚来那会儿的丧气和颓废,到后来的逐渐接受,再到适应并努力的活下去,这么多年都过了,这时候怎就矫情起来了?   回想起过去罗安宁透露的只言片语和各种误会,这一世从那道惊雷闪下开始,就发生了细微的转变,直至现在,已脱离了原来的轨迹。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到往昔,她也一样。这么一想,心里也好受了一些,但终究于心难安。想着要不要去大觉寺,请了然大师帮忙看看?   晚上萧云旌回来,成靖宁已恢复些许,她午饭没吃,这会儿饿得很,正好萧云旌提了晚膳来。“昱儿现在在祖父那里,晚上有乳娘照顾,你不必担心他,过来吃点东西吧。”   成靖宁下床穿上鞋,围到桌边一看,有鲫鱼豆腐汤,葱爆肉丝和白灼菜心,她饿了一下午,这会儿不客气的拿起筷子,一刻钟就吃了大半。   还能吃,看来恢复得不错,“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我想明天去大觉寺一趟。”成靖宁放下筷子后说道,小丫头进来收走碗筷,关上房门后又只剩他们两个。   “又不是初一或十五,去那里做什么?”萧云旌问道。   “我这叫平时多烧香,免得临时抱佛脚。”成靖宁调侃道,“就是有一个困惑了许久的问题,一直想不明白,想请了然大师解惑。”过来的这些年,她对了然大师佩服不已,她的问题,只能找了然大师解决。   “那你去吧,早些回来,给母亲也上一柱香。”萧云旌拿了帕子,帮她擦嘴说。   晚上萧云旌兴致高涨的让成靖宁给萧昱添一个妹妹或弟弟,被她严肃的拒绝,并以身怀敬畏之心为由,搬到隔断的书房里睡。听到栓门的声音,也只好由她去。   成靖宁大清早的就起身,安排好家中一切事务后就往大觉寺赶。现在是五月初的天气,目之所及是初夏的胜景,她反复的打好腹稿,想着见到了然大师后该说什么话。   到山脚下,正好听到午时的钟声,山里的雾气散去后,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明起来。请小沙弥通报过后,成靖宁在大雄宝殿前的百年银杏树下等待着。   “主持方丈在菩提院的神树下等候成施主,请跟我来。”小沙弥双手合十拜道。   五月草木繁茂,大菩提树经过一季的生长,又丰茂了许多。了然大师上了年纪,脸上开始有了沟壑,不过人却越发慈眉善目。“成施主。”   成靖宁也双手合十,拜道:“了然大师。”   “尔等都到外院等候。”了然大师对一干沙弥和跟随成靖宁来的丫头说道。四人依言退下,神树五丈之内,寂静无声。   缓了片刻后,成靖宁才道谢说:“多谢大师。信徒今日来有事请教。”   “但说无妨。”了然大师微微笑道,仿若莲花初绽,无声吐香。   “信徒内心有一个埋藏了很多年的秘密,一直不敢与人倾诉,但最近忽觉,若谜题无法解开,便会一生于心不安。”成靖宁郑重道,“当年,我因从高处坠落而亡,再次醒来,却成了永宁侯之女,十九年来一直以现在的身份活着。我占用着他人的身份,一直深感愧疚,尤其现在,所以信徒请问大师,信徒能否回到原来的地方,或是把现在的一切还给她。”   了然大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成施主不必多虑,天意如此,非人力所为,你不必觉得愧疚。两世,一样的身份,却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活法,不一样的人生轨迹。若真要还回去,你无法适应她,她也无法适应你,结果会两败俱伤。你们是不同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缘法。现在的一切,是你应得的。”   “信徒斗胆问一句,她现在在哪里?”若她过得不好,成靖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她早已不在这里,已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现在过得很好。施主也不必拘泥于小节,执念着过去,当过好此生才是。神鬼之说向来虚幻缥缈,不必说与外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了然大师说道。   只要她过得好,她也安心了。“多谢大师解惑。”成靖宁拜谢道,疑惑解开,心中彻底释然,她回不了心心念念的地方,也改变不了现在的一切,唯有顺其自然。拜别了然大师,到广德堂祭拜过萧夫人后回了镇北侯府。   神色凝重的出门,一身轻松的回家,看来问题是解决了。“解决了你的事,现在该我了。”一等到晚上,萧云旌就把儿子送走,拉着人很严肃的说道。   “什么事?”了解了夙愿,成靖宁才算彻底的没了包袱。   “子嗣难道不是大事?”   萧云旌找不到别的同义词形容,每回都用这个借口,成靖宁听着,也是一阵无语,晚上尽职尽责的尽了一回夫妻义务。   三日后,又是热闹的端午佳节,白通河边热闹更比往昔,今夕今上虽不亲自来观看龙舟赛,赏赐却让太子送去了,一点不影响京城百姓过节的兴致。过去萧云旌会兴致勃勃的拉上一队人马,组个龙舟队去抢夺第一名,上了年纪后越发稳重,不去争那风头,尤其现在,养伤期间的他弱不禁风得很。   “你好好在家看着昱儿,我和祖母下午回来,晚上做一桌好吃的犒赏你。”萧云旌不去,成靖宁和王太夫人却是要去的,老人家上了年纪,越发的爱凑热闹。   “早些回来。”萧云旌抱着儿子,看着盛装打扮的妻子,他现在在家里,越发的没有地位了,急需重振一家之主的威严。   驱车去往京郊,今天过节,大街上格外热闹,往来的都是外出凑热闹的普通百姓和出游的高门贵人。成靖宁在马车内兴致勃勃的说着这回端午的节目,王太夫人乐呵呵的听着,还准备了从西洋传进中土的西洋镜。   白通河边已人山人海,成靖宁扶着王太夫人下马车,就遇到从通州赶回的沈太夫人,两个老人凑一起,便没她什么事。“你去寻你那些姐妹们吧,我们两个老婆子在一处说说话。”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祖母,我到午时再来寻你。”成靖宁朝两位长辈行了礼,送她们到看台上坐好了才去找成芙宁。   勇毅侯府的太夫人和老夫人现在忙着带曾孙和孙女,加之精神头不比出身将门的沈、王两位太夫人精神好,便不来凑这个热闹,是以这回只有俞致远和成芙宁来了。   俞致远的仕途逐渐走上正轨,脱离了那群狐朋狗友,开始和一帮正派人士往来,尤其这会儿更跟着一起组队赛龙舟。成芙宁便得了空,寻了个僻静之处的亭子喝茶。成靖宁到时,她已等了好些时候。   “你总算来了。”   成靖宁在铺了褥子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告罪道:“陪祖母她们说了会话,等很久了吧?”   “也没多久。”成芙宁笑着为她斟茶,“罗安宁去找过镇北侯了?”   “是,说了我的坏话,离间我和云旌,不过云旌没听。难道你也是?”成靖宁听她有此一问,也问道。   成芙宁嗤笑一声,说:“是,她也在致远那里说我坏话了,说我还念着颜修明,根本不爱他,说我嫁他是千方百计设计的,出于报复才会如此。”俞致远终究是个普通凡人,尤其知道妻子心里装着别人,登时翻了醋缸子,她剖心掏肠的表露一番心迹才将人劝住。   “她自己作死,又见不得别人好,不顾自家却使尽浑身解数去害人,难怪活得又累又糟。”过去她自认没得罪过她,却依旧招来她的迫害,想着原本柔弱良善的原身,怕是更没精力去和她耍心眼,不想也被惦记上了。有这作天作地的精力,倒不如专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现在还感谢她,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我也不会认识致远,也不会知道致远这么在乎我。”现在他们夫妻两个倒比过去还好上几分,这些都是罗安宁的功劳。至于颜修明,今生只开了个头就被掐断,她早已不留恋。女人狠心绝情起来,比男人更无情,她早已不再挂念那个曾经闯进她命里的陌生人。   “虽说她现在是秋后的蚂蚱,但我还是担心。照她的性子定会继续作怪,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成靖宁说道,这次风波已过,但她心里的不安仍旧未消失。总觉着会有更深的隐患,会喷涌而出。   成芙宁没杀过人,但心比成靖宁更冷硬一些,道:“就看你的心够不够狠,胆子够不够大了。”   “呵,想不到你们两个竟然能成为朋友,坐一起喝茶!”罗安宁突然冲出来说道,看这有商有量的,怕是早就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了!   “如何不能?过去你不也教我弹琴,又向芙姐请教琴艺?”成靖宁笑道,若论演戏,此人怕是比她们要精湛一些。   “呵呵。”罗安宁冷哼着,过去她想方设法的离间二人,只怕她们早就联合了,一起看她的笑话,“不介意给我一杯茶喝吧?”她人已来了,如何不坐下好生聊一聊?就算输,也要输得明白。   “当然不介意。映秋,拿一个闪缎大坐褥来。”成芙宁对伺立在一旁的年轻媳妇说道。她接过坐褥后,让映秋等人在三丈之外的地方候着,没有吩咐不得靠近。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联手的?”嫁给赵承逸后,她走的每一步都糟糕透顶,成芙宁还是她了解的那个心机深沉的成芙宁,而成靖宁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成静宁。她猜测,这一切除了萧云旌之外,都是成靖宁在搞鬼。   成芙宁亲自帮罗安宁铺好褥子,又斟了一杯茶给她,笑道:“联手?我们不过是被你坑了几回,一处合计了一番,还以颜色而已。”   罗安宁狠拍一掌石桌,愤然起身,指着笑靥如花的成芙宁道:“果然是你!你这心肠歹毒的毒妇!”   “比起你绑架,暗杀,下毒,抢人未婚夫婿,逼死数条人命,派人哄骗诱?奸西州部阿利雅郡主,挑拨西疆边民与中原矛盾,激起两国大战,害死成千上万的百姓和将士来,我们做的那些才是小巫见大巫。我自认这辈子从未主动害过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坏事做尽,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心眼坏?”成靖宁细数罗安宁的种种过往,“这等天下乌鸦一般黑,唯我出淤泥而不染的自以为是,最让人觉着好笑,凭什么你害人就有道理,我们还击一下,就要被说歹毒?”   罗安宁知道成靖宁伶牙俐齿,只是这回她每一句都直扎她心口上,让她快透不过气来。憋闷一会儿,又狡辩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为自己打算有什么错?你们两个好命,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从小到大,我身为嫡女,却事事不顺,父不疼祖不爱,凡事矮你一头,被你欺压。你运气好,哪怕到了绝境也能绝处逢生,从永宁侯的侄女变成亲女!”   她不甘的控诉着命运的不公,又指着成靖宁道:“你是永宁侯府金尊玉贵的嫡女,有那么多权贵亲戚,更别提皇后还是你亲姑姑,你当然可以肆意潇洒。凭什么一样的出身,你们就能站在高处逍遥,而我却要在泥地里挣扎?”   “所以这就是你害人的理由?”成芙宁笑道,“过去你只看到我的风光,何时看到我的苦处?从小我就被说是野种,整日战战兢兢,就怕因此被杀了,废了好大力气才打消成振声的顾虑。姨娘她行事狂浪,做事处处得罪人,而我却在她身后费力的帮着收拾烂摊子。祖父祖母和太夫人那里,哪怕他们不喜,我打听清楚他们的喜好和禁忌,常做女红孝敬。还有侯府的兄弟姐妹,我何时像你一样哭闹撒泼,栽赃陷害一整套做全了?为了苦练琴棋书画和女红,我整日披星戴月,不曾一日松懈。我努力了十多年,才换来了你所说的好运。当我在读书习琴,做衣裳做鞋子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成振功得势事,她同样过得如履薄冰,现在回忆起来,那时经历的一切,早已成为她的踏脚石,提起当年,多了几分淡定从容。   连番的逼问敲打,让罗安宁低头不再言语。成芙宁说完,成靖宁接力过去,说道:“我生来并不在锦绣堆里。琼州和崖州日子清贫艰苦,那边缺医少药,幼时险些就生病死了,病好之后,我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后来被仇敌追杀,差点儿就回不来了。至于你所说的金贵,我才回来了之时,不也被欺负、嫌弃和非议?就如芙姐那样,我每日锻炼身体,勤练画技之时,你又在做什么?你在暗地里挑拨太奶奶让我改名,让成康宁和陆氏来栽赃陷害我,和赵承逸勾结,要把我卖到扬州的烟花之地。”   “你弱,并不代表你有理。哪怕你活了两辈子,也一样的无耻。只知责人,不知责己,是你最大的毛病。不会反省,不会思考,就算重生一百次,你也会有今日的下场,重活一世,除了让你占尽先机之外,并不会让你变聪明。”成靖宁掀开她的最后一张底牌。   果不其然,罗安宁如被扒光衣裳一样,恼怒着,瞪大一双杏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聪明呐。”成靖宁笑道,“先是我的生日,再是你接二连三的一系列自相矛盾的警告,你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早露了狐狸尾巴。”   罗安宁哪还管她先前说了什么,喃喃着犹不相信,“就算你察觉到我的不同,又如何得知我重活了一次?”她陡然间觉得惊恐,见鬼般的指着成靖宁问道:“你不是成静宁,你到底是谁!”   同音不同字,成靖宁装作不知她到底问了什么,说道:“我不是成靖宁的话,那你说我是谁?”   她的确不知道,难不成早产了半个月,真的让这个人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你……我不知道。”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认输,她不知道成靖宁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她知道成靖宁一定不晓得萧云旌和她一样,想到这里又冷哼一声:“我的确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一定知道你的丈夫爱的人一定不是你,你不过是个影子和替代品而已!”   再真实的话从罗安宁嘴里说出来成靖宁也不会信,当即反驳道:“你说的那些挑拨离间的话有用吗?云旌都告诉我了,我们夫妻之间到底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管。上一世已经过去了,我在乎的是现在,此生和他相守的人是我。如果他不爱,又如何会娶我,又如何会把一切都告诉我?至于你说的替代品,我查过了,他并没有白月光或是朱砂痣。”   成靖宁的话,让她嗅到不寻常的气息,萧云旌竟然这么信任她,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了她,先前她千方百计的接近,控诉着萧云旌的深情是一场笑话,现在看来,她才是一场大笑话!“呵呵,果然夫妻情深呐!”为何她们两个运气这般好,都能碰到对她们掏心掏肺的男人?   “成芙宁,你难道就能忘记颜修明,那个险些成为你丈夫的男人吗?”搬弄不了成靖宁,罗安宁又将矛头指向成芙宁,不甘和委屈,让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恨意。 第124章 梦魇   “颜公子的确是好人, 只是他这辈子不属于我。”平淡的开了个头, 却被人生生掐断, 成芙宁也果决,把那一段最懵懂美好的初恋, 从生命里彻底拔除, “我不是执迷不悟的恋旧之人,会对着一场镜花水月伤春悲秋。我现在有儿有女,还有改邪归正又疼我爱护我的夫君,家中长辈也宽厚仁德, 何必要去假设一场没有未来的如果?至于将来会如何,我自己会操心,你还是多劝一劝你那愚蠢的姐姐吧。”   明明两人上一世那么恩爱, 她如何能说放下就放下?哪怕这一世缘浅, 但不该是情深的吗?成芙宁为何这般轻易的就放下?至于罗馨宁,她明白她的固执和坚持,她一直幻想着不属于她的人,做着不愿清醒的梦。不,颜修明是好人,是专心痴情之人, 不会亏待她姐姐!   “颜公子一定会和我姐姐白头到老!她此生一定会圆满,一定会幸福!”罗安宁大声说着, 企图以声势欺骗自己, 罗馨宁一定会比成芙宁的上一世过得好。   “是吗?那我拭目以待,如果你不在了, 或是没有看到她的结局,我一定会烧香告诉你,你千方百计为她抢去的人,费劲心机的为她安排的路,最后结果会如何?”成芙宁冷声嗤笑。   罗安宁摇着头,不愿相信成芙宁的猜测,姐姐,你千万要争口气,别再作下去了!   成靖宁见她自欺欺人,又说道:“我若是你的话,回到忠敬侯府定会和侯府上下的亲戚姐妹处好关系,更不会因那一点点私心就嫉恨陷害世子夫人,让罗家的表兄弟姐妹都厌弃自个儿。我一定会看清自己的实力,脚踏实地的学好应学的一切,而不是投机取巧,凭着先机抢夺别人的东西。我也不会再走过去的老路,已经跳坑一次,绝不再进去受罪,我一定会选一条平顺的路,哪怕粗茶淡饭,也比到头来一无所有的强。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实力和脑子配不上你的野心。”   成芙宁抿茶细细听着,深觉成靖宁最后两句说得很有道理,放下茶杯补充说道:“这辈子你伪装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你的自私和浅薄,明明能避免一切悲剧,可你却在势头稍有好转的时候就得意忘形,把所有心思都用在报复过去曾经对不住你、或是你看不顺眼的人身上。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话把控住大局,先一步一步,稳妥的帮助赵承逸成事,等自己真正赢得胜利之后,再一个一个的收拾算账。”   罗安宁被成靖宁和成芙宁两个的话轮番打击得体无完肤,再无心留下强词狡辩,失魂落魄的离开。今晨,她无意间听到李氏说起,赵承业会到白通河来主持端午龙舟会,便神差鬼使的赶到这边来。   他长得越发的英俊,隐隐有了帝王的威势。那时她后悔了,后悔选了赵承逸,后悔这一世没有提前选他,重新博得他的好感。但他在铁甲禁军的护卫之下,离她越来越远。   再后来,她看到成靖宁离开人群,到成芙宁布置好的凉亭里喝茶,两人相谈甚欢,就怒不可遏的冲了上去。再之后,就听她们说了那些话。   哪怕她重活了一世,占尽先机,依旧不如人家脑子好使。两世的经历在脑子里清晰的闪过,她似乎从未做对过一件事,她就像戏文里的丑角,成全着别人的美德,别人的圆满,她费尽心思上蹿下跳,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滑稽得可笑。   她的两辈子,何其失败,何其糊涂。走在曾经熟悉的街道,身边行人过往匆匆,于她而言,仿若都在嘲笑着她的愚蠢。   抬头看天,乌云逐渐聚拢,灰暗得快要下雨了,仿若回到上一世的那个时候。那天,宫人惊慌失措的赶来禀告,说恒王带兵攻入皇宫。赵承业带着身边的侍卫和太监准备御敌,韩子懿镇定的安抚着皇子公主和宫妃们,而后,也如男人般的执剑护在一干妇孺面前。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只有她在慌乱,在呐喊,在害怕,在尖叫。   那时她就像一只被炮火和惊雷吓到的疯狗,披头散发的在后宫奔跑,求赵承业救她,保护她。她听着越来越近的刀剑相搏和呐喊声音,拼命的叫喊着不要杀她,她只是一个女人,对江山社稷无足轻重,她要冲出去向恒王解释,结果被赵承业手下的兵丁阻拦。   她失去了理智,结果撞到侍卫的刀上。温热的血流了出来,她又慌又乱,大呼着救命,但没有人管她。无力承受疼痛,倒地后一直挣扎着,叫喊着,最后一刻,她只看到赵承逸摇了摇头,吩咐下边准备一口楠木棺材。   那时候她怨恨赵承业薄情狠心,见死不救,现在想起来,是她自己撞到刀上的,伤了心肺,流血不止。叛军占领皇城,哪会有太医来救她。   她此刻好像躺在上一世临死的地方,瞪大着眼睛,看着赵承业带人拼杀,最后听到一个声音:“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逆王已被绞杀,请陛下移步光明殿!”是萧云旌,他手里提着赵承逸的头颅,血淋淋的,毫无生气。   “皇叔平身。”赵承业大步向前,扶起刚镇压叛军的萧云旌。   原来这就是她不曾看到的结局,原来这一世真的从一开始她就走错了路……   成靖宁若有所思,要是罗安宁又重生了怎么办?不过转念一想,她再来一次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能胜出,就各凭本事了。   “她不会再生事了。”罗安宁走远,成芙宁说道,招来映秋收拾东西准备回城。   在凉亭坐了一个时辰,这会儿龙舟赛已结束,她也得去寻两位祖母了。“你是说她会……”自行了结?   “人一旦没了活着的希望,与死有什么区别?”成芙宁说道,“不过她只是我们这一生里一个大一些的坎儿,以后类似的还有很多,自己多多上心吧。”   “很有道理。”这一世还很长,罗安宁不过是此生的劫数之一,以后还有很多难关等着她去闯。不过她一直都是那个一往无前,越挫越勇的成靖宁。   白通河边热闹了一上午,成靖宁陪沈太夫人和王太夫人好生的瞧了一场热闹才回京城。“年轻的时候总恨不得日子过得快一些,现在老了反而贪生,想让时光慢些走,想多活几年。”上了年纪到底精力不济,这时上了马车,王太夫人又捶着肩膀感叹起来。   成靖宁上前帮着揉肩,说:“所以祖母千万要保重身体,一定要长命百岁,这世间好看好玩的事可多着呢。”萧云旌只有老两口两位至亲长辈,若他们走了,镇北侯府将会更加冷清。   “那是,我得看着昱儿娶媳妇。”王太夫人提起曾孙,心情又舒畅不少。   侯府里披红挂彩,吹吹打打的却无热闹之感,满目的红,却如滚烫的鲜血,处处透露这诡异的凄凉之感。大门前,花轿落地,喜娘欢欢喜喜的上前请他接新娘子下轿。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上前,掀开轿帘之后,却发现新娘早已没了气息,嘴角挂着乌血,他一触碰,就化作了泡影。但那些影子里却是新娘上轿前的景象,她掏出一个小纸包,倒出里面的粉末,将其化在茶水里,而后一口饮下。   “王爷,对不起。”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之后,喜娘帮她盖上盖头,扶她上花轿,一刻钟之内,毒发身亡。   萧云旌清楚的记得,这是上一世他娶成静宁时的景象。不,她不可能自杀,明明说得好好的,再艰难也要走到最后。   明知是梦,却依旧被困在梦魇之中无法脱身。   后来,他又看到她义无反顾的走向黑色的深渊,路上开满了鲜红似血的曼珠沙华。   “静宁!”   她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是那张熟悉的瓜子脸,脸小小的,下巴尖尖的,眼神温柔,身子清癯,一袭白色衣衫,披散着长发,似要飘然而去。   “王爷,不,侯爷,我回来看你了。”她说道,“原本我不该回来打扰你们,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来把一切说清楚。”   “你是静宁,我现在的妻子又是谁?”面对曾经熟悉的人,他能清晰的觉察到两人的不同。   “我是成静宁,她是成靖宁,也就是你现在的妻子。”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这一世因出现不可抗拒的变故,我早产了,也因此早夭,她来到这个世界,替我活了下去。”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原来,他娶的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事实的确如此,十九年过去,她接替了我,在崖州照顾父亲母亲,回京城后,又替我孝敬祖母他们。这一切不是她的错,其实,我很感谢她。现在我过得很好,你不必挂念,也不必找我,我已经不在这边了。”她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萧云旌仍不相信,她怎会不是她?   “这一世出了一点意外,我提前出世,因承受不住现在的命格八字,所以才会早夭。如果没有她,这一世就没有成靖宁了。”她说着那位高人说过的话。   停顿片刻后又说道:“我很感激你曾经帮过我,也很感谢你的诸多照顾,也许我表达谢意的方式让你误会了,其实我……从未喜欢过你。一直以来,我都将你当做恩人。过去我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只可惜你误以为我当时被世俗的流言蜚语影响才会拒绝退缩,其实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打算。至于后来,没有任何人要害我,我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那样的方式拒绝,让你苦恼误会了这么久,是我的错,对不起。”   上一世,他曾苦苦追查她死的真相,一直到他死都没查出结果,现在突然得知其中缘由,让他如何能接受?“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看他突然红了眼睛,仿佛回到上一世那嗜血固执的时候,柔声劝道:“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没有半句虚言。这次我回来,只是想让你看清自己的内心,过去你对我到底是喜欢、同情还是怜悯?对现在的妻子,是珍爱还是执着,是否将她当做是我的影子?对她是否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和爱?”   “这有区别吗?”萧云旌问道,经她一番劝解,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假,反倒更加糊涂了。   “当然有。你必须看清自己的心,分清自己的情,只有过了这道坎,你和她才能真正相携到老。王爷,我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曾经帮过我,我希望你重活一世能圆满。至于罗安宁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最见不得别人好。”她又说道,“我要回去了,这一世,你一定要幸福。”   “不,你别走!”萧云旌头疼欲裂,企图拉住她的手,怎奈她的人化作幻影,逐渐消失在红黑两色的尽头。   “王爷,好好想一想吧,把一切都想清楚。我不会再回来了,你不必找我,你找不到的。”风吹来她柔软如春雨的声音,在寂静的灰暗之地,显得格外空灵。   黑色逐渐散去,红色的花朵相继盛开,一直延续到很远的天边,而他却被那些红花勾起所有的过往,曾经的一切,又清晰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的悲苦喜乐,前所未有的明晰,那些痛楚,如潮水般的拍打着他的身心。   上一世太累了,累到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好好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了……   成靖宁先送王太夫人回宣德堂,到嘉祉院时已接近酉时,到房间准备换衣裳时,才发现萧云旌还在午睡,只是好像做了噩梦,流了很多汗。拿了巾子准备帮他擦拭,人却突然醒过来,大力握住她的手腕,看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你……”成靖宁原想问他怎么了,但看着他充满戾色的眼神,只好改了口:“做恶梦了吗?”   萧云旌回了神,松开她的手,说:“好像是做恶梦了,不过已经忘了。现在什么时辰了?”他疲倦的抚着额头,身和心都累得很。   “快到酉时了,昨晚没睡好?看你满身大汗,被吓得不轻吧,快起来把衣裳换了,不然又要着凉。”说着便去帮他找衣裳。   萧云旌拿了个引枕靠在身后,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刚才的梦,他还记得一清二楚,那么真实的经历,如何能轻易忘记?她不是她,那现在的她到底是谁?   成靖宁命小丫头端来热水,拧了帕子帮他擦前胸和后背的汗,萧云旌低头看着温顺又事事周到的妻子,想直接问她,却又担心戳破之后伤害她,致使好不容易平顺起来的家分崩离析。   收拾好萧云旌后,夫妻两个去萧祖父那里请安,顺带把在那边陪玩的萧昱接回嘉祉院。萧云旌经历了一场坎坷离奇的梦境,这时候脑子里一团浆糊,点过卯后就去了外院书房。   “哪里不舒服吗?”相处三年多来,萧云旌的变化她能清晰的感觉到。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和昱儿先回去。”萧云旌说道,萧昱本想和亲爹亲近亲近,被拒绝之后只得放弃,没有亲爹,亲娘还是不错的。   成靖宁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抱着孩子回嘉祉院。萧云旌复杂的看着成靖宁的背影,一时间头更疼了,到外书房后,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便是太爷太夫人和夫人也不能放进来。   嘉祉院内,成靖宁把精力旺盛的儿子放到铺了苇席的炕床上,让他自己玩儿积木等玩具。萧云旌突然的变化,让她心里不安,把今天在跟前伺候的丫鬟小厮叫了来问情况,试图从他今天的举动里找到蛛丝马迹。   “侯爷今天没去什么地方,您和太夫人出门后,他在弓楼练了一个时辰的功,之后又在内书房里练字,陪小公子玩儿。午饭在太爷那里用的,都是端阳节常吃的菜。之后太爷就把小公子留下了,侯爷一人回的嘉祉院。侯爷回来后看了一会儿书才午歇,之后就一直睡着,到夫人您回府才醒,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萧云旌不喜他不熟悉的丫鬟婆子在跟前伺候,是以回话的是替代了萧生的萧齐。   他们都知道罗安宁说的那番话别有用心,萧云旌态度的突然转变,不可能是这个缘故。想到回来时他凶狠陌生的眼神,难道是因为梦境才会如此吗?那等虚幻之物,他又怎会相信?一时间,成靖宁也苦恼起来。   侯府人不多,因此正午和晚上都在一地儿吃,不过今晚传膳时,萧云旌并未到场。成靖宁很是诧异,今天是端午,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不回来。王太夫人逗着曾孙为她解惑道:“云旌有事要忙,晚膳不在一起吃。我们先用着,他的等会儿命厨房给送过去就是。”   过节时少了一人,成靖宁奇怪着却没再问。在宣德堂和太夫人太爷用了晚膳后到厨房去了一趟,命厨娘做了几个萧云旌爱吃的菜,亲自送到外书房去。   不苟言笑的肃风和鸣光将人拦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让进。成靖宁无法,只好把食盒交给其中一人,让他送给萧云旌。   萧云旌已在案桌前坐了一个时辰没挪步,反复思考着下午梦里人说的话,担心忘记,把所有的一字一句都写了下来,白字黑字,和红黑两色,同样的让他不敢直视。   他在战火硝烟中遇到她,那时她一身大夏皇妃的装束,纤瘦,若不经风,脸上挂着泪,跪在他面前说她是永宁侯之女,十二年前被大祁送到大夏和亲的安定公主,现在两国撕破脸皮,夏国这边已无她的容身之处,求他带她回京城叶落归根。   那个楚楚动人的女人,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怜悯之心,让他褪去一身血气,拉了她一把,并在战事结束后,将她带回了京城。回京的途中,几次匆忙的瞥视,从此她就铭刻在他心上再难抹去,他开始去了解她的一切,知道她悲惨的经历后,越发的同情她,因此一路对她多有照拂。   后来回到京城,她未经今上允许就归国,引发朝野上下热议。那时候,他不遗余力的帮她争取补偿的机会,京城中也因此开始有了二人的闲言碎语,说她是破鞋贱女,勾搭了两任夏王还不够,现在又不要脸不要皮的勾搭越王,这种娼妓一样的女人就该去死,不能活着引坏闺阁姑娘。   他气愤不过,她已经那么可怜了,为国家牺牲到头来却要遭受这等谩骂和非议,当即挺身而出为她辩解,结果却不如人意,他越解释,京中上下人等越发的觉得他们二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所有人越说他,他越要为她遮风挡雨,到后来坊间更是将她说成狐狸精转世,红颜祸水,而他则是那个色迷心窍,失了心智,专拣破鞋穿的糊涂蛋。那时候,他和她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外面的传言却越演越烈,甚至已有他们二人的段子,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放言他爱慕安定公主成静宁,不日即将娶她为妻。   那时她是如何反应的?她惊慌失措,跪求他不要冲动,她已是肮脏不堪之人,不能连累他。她说,他对她多是同情,并非男女之情和爱,请他收手。她还说,她真正爱的人是龙擎苍,因两人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加上她女儿又死于宫廷倾轧,所以心灰意冷才求他带她回故乡。   他以为她不堪重负才会说出那些话,好让他打消那荒唐的念头,他一直坚信着这个想法,越发坚定的要娶她。之后,他帮她置办嫁妆,请了京城最富盛名的霓裳阁备了一套华美的嫁衣。   那时候的她住在今上赐下来的公主府里,对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日子到了之后,也顺从的上了花轿,结果到越王府前,人已西去。 第125章 心结   现在回想起来, 那时候的自己固执得可怕, 从始至终, 他都没在意过她的感受和想法,自以为是的深情, 自以为是的好心, 结果却害死了她,他错得太离谱。双手嵌入长发中,脑子被懊悔和愧疚占据,让他无法再思考其他。   听到敲门声, 才把魂魄从缥缈的远方拉了回来,沉声问道:“何事?”   “侯爷,夫人送晚膳来了, 您该用些东西了。”门外鸣光禀道。   萧云旌无声的叹气, “进来。”   书房内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闷,鸣光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抬头看他,将食盒放下后就出了门。   脑子会疲倦,肚子也会饿,萧云旌终于挪动脚步, 把食盒提到内间来。打开一看,有芦笋牛肉, 莼菜羹, 翡翠鱼丁,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   想着现在的成靖宁, 心头一暖。相处近四年,他如何不喜欢?不同于那时的沉重,和她在一起,可以天南地北的胡侃,可以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身和心都觉着愉悦。   只是被问过那一番话后,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上一世的事,终究是他执念了多年没有打开的结。用过晚膳后,让鸣光进来把食盒送回去,告诉他若夫人问起,就说他这几日遇到一件难事,等他解开后再回嘉祉院。   含糊的借口,成靖宁听后不明所以。原想敲门问个所以然,却没有质问的借口,收回手后,只得悻悻而归。她哪里做错了?或者是,他那里出了问题。   萧云旌在外书房内思索着前世和今生的一切,责问着自己的内心,内院中,成靖宁也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她是该进一步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给他思考的时间?   身边的儿子平躺着,已进入深度睡眠,一双小手放在脑袋两侧,肚子随着呼气起伏。成靖宁睡不着,就坐起身来,抱着薄被盯着小孩儿看,“唉,你爹不知怎么了。你说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突然不理人。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这么一个人关着,谁也不见会出事的。”   “小子,帮你娘想个办法。”   不过任成靖宁怎么说,萧昱小朋友依旧好眠,对父母之间的变化和矛盾浑然不觉。   成靖宁自言自语了一阵终于放弃,躺下思索着明天该如何应对。想着许多问题皆因沟通不善引起,她决定明天去敲门试试。   成靖宁一夜都没睡好,早起时眼圈黑黑的,用鸡蛋滚了滚才有好转。萧昱这会儿已经醒了,吃饱喝足后坐在床上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找他许久不见的爹。   “唉,等会带你去敲门。”成靖宁想着关起门来不知在做什么的萧云旌,也是惆怅得很。抱着小家伙去,他应该会给面子的吧?   成靖宁安排好了府上的一应事务,抱着依旧笑得欢畅的儿子去宣德堂那里向太夫人请安。萧云旌的反常,王太夫人再迟钝也瞧了出来,见成靖宁来,便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昨天出门时还好好的,一回来就不对劲,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我昨天送晚膳去也没见到人,等会儿准备抱昱儿去看看。侯爷他……遇到什么难事不能说?这样憋在心里也不是办法。”成靖宁担心得很。   萧云旌是王太夫人带大的,知道他生来就是个内敛话不多的,说道:“他一有心事就变得跟个河蚌似的,怎么敲打也敲不开,就是我也没辙。”   从宣德堂退出来,成靖宁深吐一口气,带着乳娘往外书房走。绕过拱门回廊,恍若走了三生的路那么长才到,“把孩子给我,你先回去。”   乳娘告退后,成靖宁才鼓起勇气上前敲门。鸣光和肃风两尊门神严格执行萧云旌的命令,说侯爷现在谁也不见,请她和小公子回去。   “鸣光,你实话告诉我,侯爷到底怎么了?”成靖宁着急着道。   萧云旌的事,他们身为下属哪里知道?“属下不知,属下只知依照侯爷的命令行事,夫人请回吧。”   成靖宁对着油盐不进的两个人,顿时没了脾气,只好抱着二十几斤重的胖儿子回嘉祉院。拿着中午的菜单时,写了一封信放进食盒里,不见面,回个信也好呀。   下午正在焦急等待回信的成靖宁,却得到了另一个消息,罗安宁在赵宅上吊自杀了,她临终前留了一封信,说此生作孽太多,希望来生做个明白人。   “是赵宅的下人早晨送早点时发现的,那时候人已经死透了。她到底是赵承逸上了玉牒的妾室,这么死了宫里那边也不得不管。不过最后也只让李氏夫人择日安葬,现在那边正在办丧事。”墨竹回禀着说道。   罗安宁比她和成芙宁预想中的走得快,迷糊作恶了大半生,现在终于消停了,希望她来生做个好人吧。不过现在她无心关心其他,家里还有个大?麻烦没解决,现在正心焦火燎的等着回音。   外院书房中,萧云旌放下成靖宁塞进来的信,字里行间写满焦灼和担心,但他却不知如何回信。   这一世,他的确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才会提前接近她,想要弥补遗憾,所以才会插手改变她的人生轨迹,把她娶回家。成婚之后,他一心一意的想要对她好,她和上一世大不一样,似让他有挖到宝藏的喜悦。   他包容着她的不同,越探寻,对她越发的喜欢,没有怜悯的,真正的男女之爱。他喜欢她数钱时财迷心窍的样子,喜欢她偶尔使小性子时气鼓鼓的模样,喜欢她自嘲时嘲讽的语气和眼神,喜欢她语塞吃瘪时的焦急懊恼,也喜欢她意乱情迷时的魅惑……好像,她的一切他都喜欢。   但突然的让他知道,她不是她,只一天时间,还不足以让他接受和想明白这件事。他已深爱上这一世的妻子,但得知那个她死的真相后,他心里更加愧疚。两世交错,他不愿拨开真相去伤害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成靖宁。   到晚上,成靖宁也没收到萧云旌的回信。“看来他是铁了心不理人了。”虽然伤心,但终究没法子。干坐到子时初刻,决定明天去请王太夫人帮忙。   静夜之中,仿佛有人在盯着她,忽的从梦中惊醒,就见萧云旌坐在旁边。“你回来了。”   “靖宁。”萧云旌搂着人,长久的不说话。   成靖宁等着他开口,沉默好一阵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能告诉我吗?”   “遇到一点难事,给我几天时间想清楚。别担心我,我会好的。”他需要一段时间独处看清自己的内心,他需要寻一个万全的法子,来处理好这件事。上一世因为他的偏执和自我已害死了那个她,这辈子他不能辜负了现在的她。   “让祖父和祖母也别担心,没什么大事。”萧云旌又说道。   “可……”成靖宁还没问出口,嘴已被堵住。炙热激烈的气息,倾诉着他的情和矛盾,唇舌交缠,让原本还想往下探究的她逐渐沦陷。   早晨起来人不见了,问过左右,说他又回了外书房。遇到个闷葫芦,着实难办,想让她不担心,用这种方法又行不通。不过既然亲口说了,还是给他一点时间吧,三天后要再这样,她就请太夫人出马。   端阳过后,天开始热起来,加之又有钦天监的官员说今夏会比去年热,皇室和权爵之家都开始商议着到京郊避暑一事。殷元徽到镇北侯府和成靖宁说着避暑安排,欲邀请她一起走,得知她的打算后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去岁储的冰多,够用一年了,祖母喜欢花木,府上绿树成荫的,留在京里过夏也使得。”成靖宁说着今夏的打算。   镇北侯府上下的管束差不多是按照军中规矩来的,侯府里的事甚少传到外边去,是以殷元徽还不晓得萧云旌的事。“这样也好,萧侯爷的伤可痊愈了?”   “闻大夫已治愈了,不过要想恢复如初,还得将养一年。侯爷过去太劳累,得趁现在养精蓄锐。嫂嫂可告诉父亲和大哥,让他们不必担心。”两家是利益共同体,消息上得互通有无。   携手将殷元徽送到大门,殷元徽说着最近永宁侯府的事,上马车前捏着成靖宁瘦削的下巴:“一个人管那么大的家业,还得管孩子,很辛苦吧,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最近肠胃不适,致使食欲不振,所以才瘦了点,不过这样穿衣裳才好看嘛。至于管家,有侯爷和祖父,我也没那么辛苦。”成靖宁双手捧着脸颊,就几天的事,她有瘦得那么明显?   送走殷元徽,成靖宁才唉声叹气的回去,转到外书房时,门依旧紧闭着,鸣光和肃风两个还是油盐不进,严守着大门。第三天了,到底遇到什么难解的事,想了这么久还没个头绪?他不说,她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快愁死了,到底是他出了问题,还是她做错了什么。   在宣德堂用过午膳,陪太夫人散步消食的空档,成靖宁屏退下人说了自己的担忧,“云旌已将自己关书房三天了,我着实不放心,想请祖母或是祖父去看一看。不说立刻恢复如初,就是出门散散心也好。”   “唉,云旌犯起牛脾气起来谁也没辙,祖母这回也不知他到底如何了。老头子也去问过几次,都被不轻不重的挡回来了,我这心里也急得很。”这般长久的沉默,过去还没发生过,每每走到书房门口,王太夫人也头疼得很。   “我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他直接说出来,也比现在不声不响的好。”成靖宁现在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王太夫人握着成靖宁手,轻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好不好我和老头子还不知道?别多想,他若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我第一个扒了他的皮!等会儿祖母去外书房看看,今天就把人揪出来问问!”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她今儿一定得去教训教训萧云旌。   “先谢过祖母了。”成靖宁得了王太夫人的保证,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回到一条线上,等会儿她也得跟去瞧瞧,哪怕帮不上忙,知道人的具体情况也好。   王太夫人行事不脱泥带水,深觉现在的平顺日子不能让萧云旌给作没了,消食过后,当即拿起当初行走江湖的宝剑,就往外书房去。   成靖宁悄悄的跟在太夫人身后,见着这架势很是咋舌一番,她要有这魄力,只怕萧云旌早出来了。果然,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开门!”王太夫人站在书房门前,对守在两旁的鸣光和肃风说道。   鸣光和肃风不怵成靖宁,对老太太却是怕得很,只得软和着求道:“太夫人,侯爷现在谁也不见,您请回吧,别为难小的。”   成靖宁给二人面子,王太夫人却是不给的,当即撸起袖子道:“为难?老婆子我今儿就为难你们两个!开得罪那不知轻重的小子,或是得罪我这个老婆子,左右都会被撵出去,自己选吧!”   王太夫人年轻时也是个泼辣的性子,这时无赖起来,颇有当年的风范,两下为难的鸣光和肃风不知作何选择,犹豫着不给开门。   王太夫人却管不了那么多,当即拍门道:“云旌,开门!”老太太动起来颇有地动山摇的架势,她劲道大,若再年轻几岁,怕是要把门掀了。   鸣光和肃风是萧云旌一手提拔的,一番衡量后做出选择,跪地求道:“请太夫人恕罪,小的得罪了!”   王太夫人是个练家子的,在二人靠近时就一个敏捷的空翻后退一段距离,当即抽出剑来指着二人道:“你们若干再上前一步,老婆子今儿就不活了!”   在成靖宁眼中,王太夫人是个知情识礼的老太太,一直对她敬重有加,突然见到这么市井的一面,不由咋舌。还在感慨间,太夫人已步步逼到书房门前,抬剑劈开大门。鸣光和肃风面面相觑,只得收了手。   里面萧云旌早听到了动静,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起身走到门前正准备开门,就听哐当一声,门倒了。许久不曾见识祖母的手段,萧云旌无奈的喊了一声。   “你还知道有个祖母!”王太夫人手里的剑未收回,抬脚进入书房内。只见里面一如上次所见的整齐,不过因无人打扫,好些地方都落了灰尘。   萧云旌无奈的跟了过去,只见她老人家把剑往案桌上一放,喝道:“跪下。”   “祖母……”   “坐下吧。”王太夫人见他一脸胡渣,人又憔悴了许多,终究是自己养大的孙子,不忍心苛责,“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把自个儿关在房里生闷气?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我们几个多担心,还有昱儿,整天的找你。云旌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想不通?”   重生这事除了他自己,还有罗安宁之外无人知晓,但这种事要他怎么说,只得说道:“只是心里有个结还没完全打开……让祖母担心了。”   “你自己解不开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帮你参详参详,三个臭皮匠,不说赛过诸葛亮,至少也能给你一些启发,你一个人想难免走进死胡同。”王太夫人劝道,萧云旌这脾气,和年轻时候的老头子一个样,特别的讨厌。   “这件事……不好说。”萧云旌不知从何说起。   “就算想不明白也别把自己关在屋里,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实在不行,去寺里拜拜你娘。”王太夫人又道,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镜给他,“自己瞧瞧,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狗见了都嫌。”   萧云旌看着镜子里清晰的面庞,脸色青白,半张脸都是青色的胡渣,整个人没精打采,浑浑噩噩像那宿醉的酒徒。   “明年你就三十了,祖母也管不了你。先把自己收拾了,到靖宁那里去说一声,免得她担心。”王太夫人见他神色松动,也软和了几分,“出去走走吧,散过心后回来再想也不迟。”   “孙儿明白,谢祖母提点。”萧云旌拱手对她拜道。   王太夫人叹着气离开外书房,回宣德堂的路上还嘀咕唠叨着不省心的孙子。成靖宁一直躲在暗处看情况,看样子是解决了。准备追上去问情况之时,萧云旌从内里出来,她只在不远之处看了一眼,就去追太夫人。   萧云旌看着成靖宁快步走远的背影,再回想自己刚才的模样,也甚觉嫌弃,这么逃避不是办法,上一世已经过去,这辈子还得往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不能被他毁了。   去过萧祖父那里后才回嘉祉院,刮了胡子洗了澡,换了一身轻便的夏衣,站在树荫底下等成靖宁回来,感叹着天果然热起来了。   成靖宁追上王太夫人的步子,上前挽住她的手臂问道:“祖母,云旌怎样了?”   “邋遢得要死,惨不忍睹。”王太夫人才惊觉剑未归鞘,忙把剑收了,说:“我劝他出门走走散心,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就说出来,兴许会好起来。至于结果会如何,还得看他自个儿。”   “我也等他好起来。”成靖宁现在不贸然去打扰他,继续给他独处的空间,让他从禁锢里真正走出来。   成靖宁回来过后,萧云旌陪她说了会儿话,说要去大觉寺一趟。他埋藏在心里的秘密,还得由了然大师来解答。   “你不会要出家做和尚吧?”成靖宁笑问道。   萧云旌一愣,随即也笑道:“怎么会?我舍不得啊。”他现在有妻有子,身上又有功名和那么大的家业,哪能说抛弃就抛弃。   成靖宁松口气般地道:“那我就放心了。”   “我去给母亲上一柱香,顺便和了然大师谈谈心,明天就回来。”萧云旌捏了捏她的手,让她放心。   玩笑一阵后,成靖宁陪他到马房牵马,又亲自将人送出侯府。她只盼着萧云旌这阵突然的抽风赶紧过去,再不好转她也吃不消了。   在书房内憋闷了许久,出京城后骑着马在官道上驰骋,快跑一阵后,从黑色梦境里遗留下来的阴霾和郁气顿时少了不少。已是下午的光景,左右要在大觉寺住上一晚,便勒住缰绳,骑马缓步前行,绕了远路,路过一片稻田、苗木场等地后,才紧赶慢赶的去大觉寺。   到山前时,寺里正好敲响戌时的钟,祭拜过萧夫人后,萧云旌才向了然大师说明了来意。“今夜不是长谈的时候,萧施主憋闷了几日,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歇一晚过后,再到长生亭品茶细说。”   “多谢大师。”萧云旌辞别了然方丈,跟随小沙弥去厢房。   寺里的青铜灯是佛教神话里的妖魔鬼怪,在此佛门净地里却显得柔和可爱,并无张牙舞爪的凶狠之感。   半山的雅筑清幽干净,用过素斋后,站在房前的空地俯瞰山下的光景。夏夜天空明亮,此时是五月上旬的天,月亮只有弯弯的一角,山下灯光点点,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香气,闻着莫名的心安。   附近有昙花,临近子夜,相继盛开,纯白圣洁,不负月下美人之名,如果她在这里的话,定会和他探讨昙花的数十种吃法。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不自觉的把身边的所有和成靖宁分享,这是上一世面对她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对过去的成静宁,也许当真是怜悯多一些。   又回到那个转不出去的圈里,今晚夜色好,便不再继续想。到附近的昙花丛里转了一圈,到丑时才回房歇息。山里蚊虫多,点上驱蚊的檀香,在神佛的护佑下,一夜好眠。重复四日的梦境,今日少了狂躁和血腥,仿若今晚可以平静对待,可以看清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早晨,寺里的第一声钟敲响,萧云旌便从梦里醒了,终于没有了重复的不安和困惑。打开厢房的大门,边见底下雾气缭绕,寺庙的青瓦黄墙升起袅袅尘烟。 第126章 完结   寺里僧人起得早, 这时已过了早课, 用了早点。了然大师今日未到清莲宫讲经, 早早的侯在长生亭内等着萧云旌。   在寺里歇息一夜,萧云旌脸上终于褪去难看的青白色, 变回从前的人样。见到了然大师, 双手合十执礼道:“让大师久等了。”   “老衲泡了一壶清茶招待萧施主,请坐吧。”了然大师单手执礼说道,为他倒了一杯茶。萧云旌道过谢后,在了然大师对面坐了下来。   “萧施主有什么疑惑, 尽管说与老衲听便是。”了然大师说道。   “的确有一件很难解的事,不知与何人诉说,只好来请大师解惑。”萧云旌客气道, 把自己的离奇经历和重复了五日的梦境说了出来, 末了道:“此事太过虚幻,还请大师为我保密。”   了然大师眯着眼,微笑着仔细聆听,等他不再说话后道:“这是自然,施主不用担心。今生的一切皆是天意,萧施主不必因上一世的事介怀。前生悲苦, 那么今世就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可遗憾已经铸成,我不知该如何弥补。对她, 我愧疚得很。她提的问题, 我思考数日虽有头绪,可仍觉混乱。”对现在的成靖宁, 他无疑是喜欢的,但其他的,他还没想明白。   “一个梦重复了五次,萧施主还没看清自己的心?”了然大师虽在尘世之外,但于红尘之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答疑解惑,更是信手拈来。   反复思考五日,每回稍有一点头绪,但进一步思考后,又不断的推翻,接着不断的猜想,再得出结果,然后再推翻,如此往复,便陷入死循环里走不出来。   “往事不可追,珍惜当下。既然无缘,何必执着?分清爱和怜悯,喜欢和同情并不难,难的是承认自己的错误,放下不该有的执着。”了然大师劝解道。   萧云旌摩挲着茶杯,思考着了然大师的话。错了吗?从他擅自带她回大祁开始,他就错了。   “若是上一世的成静宁,你们不会有任何结果,无论世俗非议,还是她的拒绝和逃避,都不是你一己之力能够化解的。她已看清,施主为何还执着着不放弃?她走之前来找过老衲,说要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萧施主也该放下了。”了然大师说道。   她很干脆果决的走了吗?梦里,她的确如此。“现在的成靖宁呢?她又是谁?”   “当然是永宁侯之女,萧施主的妻子。一道惊雷带来的变故,改变了很多,前世的成静宁不属于你,今生伴在你身边的,才是你相守一生的人。”了然大师说,又指着叶子进入衰败期的曼珠沙华,说:“为了彻底解开你的心结,老衲今日赠你一朵彼岸之花。”   很快的,曼珠沙华的叶子迅速枯萎,所有的刹那间融进泥土之中,其中一株的花苞破土而出,灵蛇般的屹立于泥土之中。萧云旌眼见着此花一朵一朵的盛开,鲜艳欲滴,红艳似血,和梦里开在黄泉路上的花一模一样。   “这是?”   “萧施主应该听过此花的传说,其一便是它的香气能唤起人前世所有的记忆。若想知道上一世那位成施主前生的所有一切,在此花花瓣上写下她的名字,滴三滴血养在花瓶中三日即可。只有看清她的一生,萧施主才能完全放下。不过现在的萧夫人,此法并不可用。”了然大师摘下曼珠沙华,交给萧云旌说。   萧云旌拿着,闻不到此花的香气,说:“为何?”   “有些事无需打破砂锅问到底。”   聪明人无需多言,萧云旌很快想清楚,道:“我明白了。”   “老衲也知晓,施主想知道现在的萧夫人是谁。数年前,老衲从一位西域来的高僧那里得到一样能催眠的器物,人一旦被它催眠,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施主但可一试。”了然大师说,这也是萧云旌心里的结之一,解开了才能重新开始,但又提醒道:“不过最好别让萧夫人知道。”   “我省得,多谢大师。”   “但此物对同一个人只能用一次,且对本人有伤害,萧施主慎用。”了然大师说道。   萧云旌和了然大师谈到申时才离开大觉寺,赶回镇北侯府已是掌灯时分。到太夫人那里点过卯后,到外书房把曼珠沙华暂时养在水里。成靖宁在嘉祉院内等消息,听闻人在外书房,便换了衣裳赶过去。大门已修好,想敲门又退缩着把手收了回来。   萧云旌先开了门,问道:“怎么不敲门?”   成靖宁笑容勉强,说道:“怕打扰到你。你的问题……解决了吗?”   “还得等上三日,不过已经无碍了。”萧云旌看着她,思索着她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那我三天后来寻你吧,昱儿想你得紧,你要早点回来。”三天,她等得起。   “只是晚上住书房,白日里没大碍。”说着,拉了人回嘉祉院。这时候的萧昱正枕在胖猫身上,抱着脚丫子啃得欢实,一边的乳娘拦不住,见到夫妻两个来,见礼后退下。小孩儿见到爹娘回来就爬起来坐着,咿咿呀呀的说这话,朝萧云旌伸出手来。   几天不见亲爹,萧昱糊了他一脸口水,黏他得不行。瞧着父子两个其乐融融的,成靖宁又气又好笑。   在内院待两个时辰,用过晚膳消食洗漱后,成靖宁本欲送他去外书房,被人笑着拒绝。“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你送?说出去多丢面子。”说着就搂着人亲了一阵,直到她七荤八素时才松开。   “我当真没事,你别胡思乱想。”萧云旌帮成靖宁盖好薄被,点上驱蚊香后才离开。   到午夜,萧云旌把刻了名字花朵插进手掌大小的白瓷花瓶中,加满清水,用匕首割破手指,滴了三滴血进去,静静的等候着它的变化。原本的红色,更多了几分妖冶,开始淡淡的散发出香气。   要开始了吗?   晚上,他没有再做那个梦,一夜好眠。次日,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能清晰的看到光影里的灰尘。似血的曼珠沙华定格在那里,仿若一幅静物工笔画。   第二个晚上,香气越发浓烈,而他梦里却干干净净,倒让他睡了一回好觉。   到第三日,花香已熏得他无法入眠,午夜时睡不着,端了张凳子坐在花前,盯着在烛光里的红花,人越来越疲倦,魂魄仿佛被它龙爪一样的花瓣勾走,顺着它香气的牵引,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或惊心动魄,或凄凉哀婉,或战火纷飞,或生离死别。他穿梭在成静宁一生经历的大事的每一个角落,看着她起起落落,看着她悲喜哀乐。看过她的记忆后才发现,他对她来说并没那么重要,他只是她的长辈,她的恩人,她命里的一个过客。梦醒后明白,一切只是他一个人的执着。   分清七情六欲很简单,承认错误的确很难,感同身受的走了一遭,才发现他错得离谱,原来他真把同情和怜悯误以为是喜欢。   梦醒花败,人豁然开朗,不过已临近辰时,再睡也睡不着了。   打开门,就见成靖宁提着食盒站在门外,“时候不早了,我过来送早饭。今天中午有椰子鸡,到祖母那里用午膳吗?”   萧云旌见她拐弯抹角套话的着急样子,甚觉可爱,接过食盒道:“当然要去,进来吧。”   “我做了鸡肉粥,还有芙蓉糕、蒸饼和几碟小菜。”   “这么多?”   萧云旌端出里面的早点,摆放在案桌上,有两双筷子,两个碗。   “我也没吃,一起用吧。”   用过早点后,成靖宁让丫头进来收拾东西,继续坐他对面汇报着最近几日府上发生的事和手下商行里的事。萧云旌静听着她说的话,时不时点评几句。“我看天越来越热,想着还是到鹿鸣庄避暑消夏,这回带你进山去看看。”   “那我回嘉祉院收拾东西,你去祖父祖母那里说一声。”成靖宁欣然同意。   萧云旌恢复正常,王太夫人喜出望外,叫住人好生叮嘱了一番,并警告他以后不许再作怪。   “以后不会了。”萧云旌认错并保证道。   次日成靖宁回了永宁侯府,告诉殷元徽要去鹿鸣庄避暑的事。殷元徽见她比几日前神色松快,也不问突然改变主意的缘由,道:“我们准备五月二十走,到时一起吧。”又婉转的说道:“靖宁,以后遇到难事别憋在心里,永宁侯府有父亲、永皓、娘和我,我们都会帮你的。”   成靖宁对殷元徽的洞察力很是佩服,道:“多谢嫂嫂,如果真有难事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撑腰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没事就好,不过我说的话你得记住了。”殷元徽叮嘱道。   从永宁侯府回来,成靖宁便开始收拾东西,过了夏之后会回余杭,索性都一起收拾了,到时从鹿鸣庄回来过后歇上几日,就可直接南下。   夫妻两个的衣裳由她亲自收拾,开衣柜收衣裳,结果从衣柜的抽屉里摸出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来,便朝外间喊道:“云旌,你过来会儿。”   萧云旌抱着儿子靠近,见到她手里的水晶挂坠,道:“这是了然大师送我的驱邪之物,你帮我找个盒子放好吧。”他还没想好怎样问她,觉着就这样过也挺好,便把东西塞进了抽屉里,不想被她翻了出来。   “你也真是,这东西怎能乱放。”成靖宁拿着,仔细看了看,红绳和拇指大的泪滴水晶,怎么看也不像驱邪之物,“你真没骗我?”她提着红绳,水晶轻微的在她面前晃荡,里面好似有一张笑脸。   萧云旌把萧昱交给乳娘后回来,就见她的眼睛跟随着泪滴形的水晶转。“这里面有东西,你来看看。”成靖宁喊他道。泪滴里的笑脸似迷惑人心精怪,心和神很快迷惑在它那双狐狸一样勾人的眼睛里。   人倒在他怀里,萧云旌只好将人抱回内室,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她是谁,索性将错就错。问出口后,成靖宁老实的回道:“成靖宁。”一板一眼的,没有情绪起伏,和他在大觉寺里初次实验的小沙弥的反应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问出口后,便坐直了身体认真听。   成靖宁这会儿意识模糊,思想不受控制,萧云旌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老实的答到:“我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因电梯坠井而死,再次醒过来就变成了个出生不到三天的婴儿。为什么会来这边,我也不知道。”   萧云旌皱眉,她的话里出现他听不懂的词,但细问又觉自己没见过世面,又问道:“你原来也是画家吗?”   “我是XX美院毕业的硕士生,设计师,做服装和珠宝。不是画家。”成靖宁机械地说道。   “硕士?”这是什么?   “就像现在的科举考试,我考过了乡试,会试,最后考中进士,再进一步,考中了庶吉士。”成靖宁对自己的上辈子比较满意,至少算得上成功女性,原本机械的对话,带了几分得意。   萧云旌知道现在科举考试的难度,想着她能如男儿一般考中庶吉士,也佩服了几分。看清自己的上一世之后,他现在格外的看重情字,虽然羞耻,但还是咳嗽着,忸怩着问出了口:“你过去有喜欢的人吗?或者成过亲吗?”   “没有!”催眠之中的成靖宁,反应依旧激烈,她绝不承认她遇到过人渣这件事,更别说爱过。   若非了然大师说人在催眠的状态下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话,萧云旌险些就要怀疑她在撒谎了。不过知道她没有喜欢的人,心里还是美得很,又问道:“现在呢?”   “有。”回答得干脆,不拖泥带水,“可是我现在讨厌他。”   “为什么?”萧云旌原本美滋滋的心瞬间蒙上一层霾,登时反问道。   “他说当初娶我是将就,前几天突然不理人,让我心焦了好几天。如果不喜欢过不下去就直说好了,又不是不能和离。”成靖宁平日里对这件事报以宽容的态度,实际上耿耿于怀得很,现在把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想和离?!”萧云旌瞪大眼睛,险些就将人摇醒了。就是他得知真相后,也没想过和离这件事。   “我喜欢他,但他太讨嫌。平常霸道不说,还总挑三拣四嫌这嫌那,最近更不知哪根筋不对抽风好几天,对这等无法沟通之人,心累的慌。我想和离,我想回去。”成靖宁正色说道,又狠狠的埋汰了萧云旌一番,连他头发太粗都是罪过。   回哪儿?“回你原来的地方?”   成靖宁重重的点头,一连说了好多个非常非常想回去,紧接着无比神往的回忆起上一世的诸多好处,吐槽着现在悲催的世界:“没有无线网没有空调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飞机没有高铁没有冰淇淋,连番茄炒蛋和青椒肉丝都没有,物质贫乏,规矩还特别多,这不许那不许,我都快憋死了。我们那儿女人自立自强,能从政能经商能上学读书,婚姻大事自己做主,不像这里,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彻头彻尾的附庸菟丝花,吵架冷战被家暴还不能离婚。要是我们那儿,我早就闹了……”   提起她深爱的前世,哪怕被催眠,也滔滔不绝的说着各式各样的好处,抱怨着眼下的种种,尤其萧云旌。   话题跑偏,萧云旌听她侃侃而谈,忍不住问道:“回去你舍得你的丈夫孩子和家人?”   就见那个没良心竟然点了头,接着又听她道:“反正我现在看萧云旌不顺眼,萧昱也不黏我,让他们父子一起过好了。若是现在能回去,我放弃现在的一切也要回去!”   毫不留情,毫不留恋。   萧云旌闻言,更是将眉头拧成川字,放弃一切也要回去?!呵,想得美!上了他的贼船,还想走人不成?“想都别想,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被成靖宁的话伤到,顿时也赌气似的说道,他不想再听她说下去,登时打住。   松开人后,让她躺下睡一觉:“忘了刚才的事,好好睡一觉。”   成靖宁一觉睡到将近午时才醒,起身后拍着一片空白的脑袋,叫来墨竹和锦绣问什么时辰了。   “还差一盏茶时间到午时,夫人要起吗?”锦绣恭敬着问道,回想起一个时辰前侯爷出门时黑得能下冰雹的脸,更加的心惊胆颤。   “这么晚了?怎么不叫我。”她记得她明明在收拾行囊。   墨竹得了萧云旌的命令,此刻重复着他的话说道:“侯爷说您最近忧思过度,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晕倒了,他让您好生休息,吩咐奴婢们不许打扰。”   成靖宁恍惚着记不清楚那时的事,想着侯府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忙,便也不再追究一个时辰前发生了什么,让两人给她梳洗换衣。等雁容帮她梳好弯月髻后才想起萧云旌来,问道:“侯爷呢?”   “奴婢不知,只知道出门了。要不奴婢去马房和太夫人太爷那里打听打听?”墨竹把碧玺石金步摇递到锦绣手上。   成靖宁揉着太阳穴说道:“算了,终归会回来的。”   这时候的萧云旌,正骑马飞驰在去往大觉寺的路上。跑了一路,到大觉寺后就直奔菩提院,当即三两下攀上树顶,取下成靖宁许愿红签。   那时她的红签掉了,还是他给挂上去的,绑得最高,打了个死结,很好找。当即取下装红签的竹筒,打开一看,字迹还很清晰,写着“回原来的地方”六个字。果然如此,当即把最后一条撕了,今生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来了就别想走。   成靖宁在侯府内捂着嘴打了数个喷嚏,引得萧昱小朋友惊奇的看着她。她拿帕子擦了擦鼻子,自言自语地道:“大热的天我该不会是要感冒了吧,等会儿得去闻大夫那里拿点药。”   “唉,你爹最近可作了,你长大以后千万别学他。”抱怨完萧云旌,成靖宁开始教育起孩子来。   晚上用过晚膳,还不见人回来,陪着太夫人消食过后,就带着孩子回嘉祉院。刚出净房大门,墨竹就悄悄的凑了过来,说侯爷回来了,站在寝房门外,脸色有些不好。“怎么个不好法?”成靖宁听着,心登时就是一紧,仿佛回到过去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想跑的时候。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墨竹跟在成靖宁身边久了,也学会了这个词,“如若没什么事,奴婢也先告退了。”   但凡萧云旌在内院的时候,屋内的一应丫鬟婆子都躲到外间,这回也不例外。成靖宁看着跑得飞快的墨竹,不知萧云旌又抽什么风,便到隔壁奶娘那里把萧昱抱回来,有个小的挡着,他总会顾忌一些。   “侯爷回来了,你……进来吧,我想我们该好好谈一谈。”成靖宁鼓足了勇气到门外去见萧云旌,这时才觉着,墨竹用词的精确性。他脸上酝酿的暴风雨,快汹涌而出。   萧云旌不说话,也不动一步,就直勾勾的看着她。成靖宁被盯得心里发毛,只好去拉他的手,总算还是给面子的,跟着进了屋。   见到儿子也在,正坐床上和那只胖猫玩儿,让乳娘来把孩子和猫一并接走。萧昱看到亲爹眼睛瞬间变的贼亮,刚伸手求抱就被乳娘抱走,不解的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爹,眼里泪汪汪的很是不舍,还咿呀了几声企图挽留。比起萧昱来,乳娘更怕萧云旌,只好哄着小孩离开。   门被关上,“这……”成靖宁眼睁睁的看着搬来的救兵被撤走,一时间很是没辙。   萧云旌也沐浴过了,发梢还是湿的,这会儿站成靖宁面前,犹如泰山压顶一般。早打好的腹稿早忘了,这会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萧云旌似要把人盯出一个洞来。   成靖宁支吾了一阵,说:“我不知道最近一阵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做错了,或是有哪里不对,请你直接说出来,我会改正,你也一样。我们是一家人,希望以后做事都有商有良的,有多少误会因沟通不善演变成不可挽回的悲剧?我希望以后我们相互之间有难事,或是想不通的事,可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商量。”   “我明白,还有呢?”萧云旌见她没提和离的事,脸色总算好了许多。   “你当初说娶我是将就,我也说过,如果你哪天不想将就了,不必委屈自己,我也不会说什么……”那时候他说的话,成靖宁还记得很清楚。   “啊!你干什么!”人突然被他抗在肩上,悬在半空中不安定的感觉让她心慌。   “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就记住了这一句?”萧云旌将人扔到床上,一把将帐帘撤了下来。   “你……有话好好说……”成靖宁看着逼近的人,扒着墙壁想找地方躲。   萧云旌把人扳正了,一边解着她的衣裳,一边道:“那我们好好说。你想和离?”   “没,没有。”成靖宁慌忙否认,明明是他出了问题,怎么现在质问起她来了?   “没有最好。你是我的人,我的妻,生生世世都属于我。”明明是很动听的情话,成靖宁却觉可怕得很,眼见着他的人越逼越近,只好道:“我们以后死都不分开,云旌,以后你别突然的不理人好不好?”   “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萧云旌欺压上来,把她的双手禁锢在头顶,柔声问道:“靖宁,你喜欢我吗?”反省一番后,想着最近他的确多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心里有情绪很正常,以后他会加倍的对她好,不会再这般让她担心。   “爱,非常爱,非常喜欢!”成靖宁连忙答应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生吞活剥了。   “我也是……”声音很温柔,动作却一点不轻。   寝房外,乳娘抱着找爹的萧昱无可奈何,甄妈妈听着里面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声和闷哼,只好将人劝走,“去太夫人那里吧,几只猫都在那边。”小公子除了喜欢爹还喜欢猫,这时候只好搬出猫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是我糊涂了,还是妈妈想得周到。”乳娘如醍醐灌顶,抱着萧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去了王太夫人的宣德堂。   甄妈妈留在外间,听着寝房内的动静,一面欢喜着夫妻两个重归于好,又担心着两人没个轻重弄垮身体,纠结着吩咐下边备热水。   夏夜本来就热,又干柴烈火的烧了半夜,两个都如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成靖宁被教训得很了,这时候背过身去不理人。萧云旌这时候揽着她的腰,咬着人的肩头,还不愿离开。   “靖宁,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的,我们以后要生好多个孩子,一起到头发花白,牙齿都掉光了的时候。”萧云旌好似突然开窍,这时候的情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所以能不能休战,让她去洗个澡?心里埋怨着,嘴上也不得不说道:“好,你说话算话。”总算没问那么羞耻的话,成靖宁才回了一句,扭头回去在他唇边啄了一下。   “我明天就上书陛下,请立昱儿为世子,到我们离京之前,旨意应该能下来。六月十九我们去大觉寺祭拜母亲,等圣旨下来后我们回余杭老家,住上一年半载再回来。等昱儿两岁以后,我们给他添一个弟弟或妹妹。”萧云旌上下两不误,说着未来几年的打算。   早晨的宣德堂中,王太夫人喂着萧昱吃蛋奶糊,瞧着曾孙可爱的模样,更是爱得不行,深觉家里多几个孩子好。“您呐就别担心,多多保重身体,以后抱小小姐和小公子才是。”秦妈妈笑着为她布菜,现在侯府恢复正常,是时候添丁添财了。   夫妻两个姗姗来迟,王太夫人招呼着二人用早饭,再上一些热食来。“今天的蒸糕做的不错,快来尝尝。”   萧云旌扶着成靖宁在太夫人左边的位置坐下,帮着盛粥,让她多吃一些,今天要赶路。   萧昱昨夜意难平的和猫玩儿了大半夜,这时候见到萧云旌就扁了扁嘴,一副快哭的样子,瞪着细长的小腿就要扑过去。萧云旌见着就接了过来,抱怀里好生安抚了一番。成靖宁看着两个亲热的样子,心狠狠的抽搐一番,好想做一个大棒,拆散这对你侬我侬的父子。   对比着前几日的冷清,王太夫人又忍不住教育萧云旌说:“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好,云旌,尤其是你,以后再作怪我饶不了你,靖宁怕你我可不会给你面子。”   “以后不会再让您们二老和靖宁担心了。”萧云旌很诚挚道。   “你明白就好。”他从未这般反常过,不过事已过去,她也不追问其中发生了什么。   五月二十,全府出动到鹿鸣庄避暑。到六月十九那日,一家三口到大觉寺祭拜萧夫人,告诉她家中一切安好。到七月里,请立世子的下来,只等鬼节过后天下转凉回余杭老家。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正文完结啦,后面还有几章番外,写沈老夫人、皇后和可可等人。   谢谢订阅、评论、投雷、灌营养液的小伙伴儿,谢谢亲们的支持,( ? ??)?   这篇文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非常感谢大家的宽容并帮我指出毛病,希望以后会更近一步。   鞠躬感谢,(?????)?? 爱你们,么么哒! 第127章 番外:修明   京城八月秋高气爽, 通州青苗庄内已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南下。小姑娘没出过远门, 扒拉在箱子边盯着嬷嬷忙碌。   “嬷嬷, 我的娃娃也带去吗?”兰姐儿问道。   背后沈太夫人笑道:“别带去,到余杭后让你姑姑做新的。”   兰姐儿显然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瞪大一双琉璃珠一样的眼睛望着曾祖母, 想明白以后会有好多不娃娃,又露出笑脸来,便把放在箱子里几个拿了出来放回房间。   张妈妈在一旁笑道:“大小姐像二夫人一样可爱得紧。等过了老太太的除服礼,赶快一些的话, 能赶上小世子的周岁宴。满月和百日都没办,这回可得好生热闹。”   “再热闹也抵不过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一顿饭。”沈太夫人说,萧云旌之所以不在京城为儿子半了周岁宴再走, 也是为了少一个聚会结党的之名。一家人在余杭祖宅, 倒也过得清净。   八月十三,沈太夫人带着曾孙女到京外和成振清等人汇合,去往永宁侯府的祖坟之地。成启铭被成永宏刺伤后,养了三年也不见好,现有越发严重的趋势。他老了,在病痛的折磨下, 已有风烛残年之感,再无当年冠盖京华的风采, 美人迟暮, 女人适用,男人也一样。   二房几个庶子已经成年, 除了相貌之外,已泯灭于众人,三房还有陆氏撑着,好歹能过下去。今日见到日渐繁荣的大房,个个露出仇恨不甘的神色,若当年成事的是二皇子,风光锦绣的会是他们。但现实里没有如果,他们在小巷矮房里为着一日三餐和明日忙碌,眼见着别人挥金如土……   三年一晃而过,荀老太太的坟头上已长满野草,嫡孙辈的成振清和成永皓,亲手为荀老太太除去半枯黄的野草,开始烧纸祭拜。除掉丧服,便没了婚丧宴飨上的禁忌。再过两日便是中秋,成振清和成永皓一再邀请沈太夫人回府过节,也被她拒绝。父子二人无法,只得驱车将人送到京津渡口。   除了相遇时的照面,沈太夫人便再也没看过成启铭,此番看着人走远,不禁仰天长叹一声,原来恨一个人,会这么持久。是不是等到他将死之时,她才会原谅他?   泉州府的九月,被一阵大风浪席卷,过往的船只纷纷进港靠岸,等候着大风大雨过去后,继续前进。今年刚升任此地从六品州同的颜修明,此刻撑着伞,身披蓑衣到近海的港口视察。   现在海上贸易越加繁盛,泉州身为东南沿海的一处重要港口,地位至关重要,尤其海港建设和海防水利等方面不能马虎。   “等到冬天时,堤坝得加固修缮,几个深水港口也得翻修,今年的事情不少,大家伙辛苦一些。”颜修明在港口附近走了一圈,对随行来的人说。他做事尽心尽责,身为实干派很受百姓们喜欢。   海上风浪越加的大,又有一艘大船进港,颜修明站得不远,把船上之人的抱怨声听得一清二楚。“你不是说这个时候风浪不大嘛,怎么大得快把船掀翻了?”   “凡事总有例外,老天爷的脾气我又说不准。”一个女声无奈的解释,陌生里带着一点熟悉。   “我看还是走陆路吧……”男人看了看天气后说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头一遭坐海船就被颠得不行,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怕得很,这时大船靠岸,大步流星的走了下来。   “你不说要坐船看海吗?怎的又反悔了?”身后的女人撑着伞,跟着走下船来。男人看她快被风吹到的样子,又返了回去,帮着撑伞挡风。   颜修明看得仔细,那妇人正是成靖宁,如此一来,那男子是镇北侯无疑,当即亲自迎了过去。   脚踏实地的感觉,很让人心安,哪怕现在风能把人吹倒,也比在船上颠来颠去的强。萧云旌此刻回望着来时的路,心生悔意。   “萧侯爷。”正懊恼之时,就见一身穿便服的瘦高男子走了过来,二十四五的年纪,很是干练。正在脑子里搜寻着此人的记忆,就听一旁的成靖宁说道:“颜大人。”   “成夫人。”颜修明抱拳对成靖宁行礼道。   萧云旌才想起此人是颜修明,未来的宰辅大人,便也客气道:“颜大人。”   “不敢当。”颜修明彬彬有礼,处事温和周到,并无书生的那股子高傲酸腐,当即安排着人进泉州城。又恰逢正午,便招呼着人去城中酒楼用午饭,派下人去打听几家口碑颇好的客栈是否还有空房。   颜修明行事春风化雨,并无可以奉承之感,萧云旌想着,并不拒绝,便跟了去。“最近两日停靠的商船多,城内多家客栈满员,侯爷可先用些酒菜等消息。”颜修明引着路,对夫妻二人说道。   “多谢颜大人了。”成靖宁听着他的安排,也暗暗赞叹,难怪罗安宁要费尽心思把颜修明抢给罗馨宁。   在酒楼中用过午饭后,正巧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灵泉客栈还有一间刚空出的上房,便亲自将人引过去。“这里虽比不上另几家,不过胜在干净清幽,委屈萧侯爷和夫人屈就了。”颜修明对泉州城的各家客栈如数家珍,很快把此地的优缺点说了出来。   成靖宁在一旁听着,打量环境后也点了点头,随行而来的仆人将地方打点好后将人送走。萧云旌对着颜修明走远的背影好生感叹:“你姐姐没嫁他,当真可惜。”   “现在的姐夫也不差,芙姐聪明,无论嫁他们哪一个都会过得很好。”雨越下越大,成靖宁关了窗户,应声说道。   原本安排的行程被打乱,萧云旌面上罩了一层冰,成靖宁只得劝说道:“这边的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上个三五天就好了。不过幸好两位祖母没跟来,否则非晕船不可。”   萧云旌没有说话,成靖宁继续唠叨:“我就说崖州那边天高地远的不适合坐船去游玩儿,你偏不信。唉,不说了,等雨停吧。”又不是现代的大客轮,加上崖州交通不便物质匮乏的,当真不是旅游的好去处,偏这人就叨叨着要去看她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怎么劝都不听,现在可好,后悔了吧?   “等雨停了继续走。”萧云旌淡淡地道,总之后悔也不会返程,崖州他是肯定要去的。   颜修明将萧云旌夫妻二人送到客栈后返回港口,继续视察附近的情况,之后回衙门写了一封总结奏报,把各处需要改进之地呈给知州大人。   顶着风雨回家,颜母带着两个孙子出来迎接,婢女秋词帮着脱下蓑衣和斗笠,递上一杯热姜茶。   “今天还顺利吗?”颜母问道。   “一切还好,谢母亲关心。”泉州是出政绩的地方,此地官员多实干家,是以颜修明这样的人才能施展拳脚,他在这边的几年,仕途算得上顺风顺水。“今天遇到镇北侯了,他携夫人准备去崖州,因风雨耽搁了行程,在城内落了脚。”   “镇北侯不是在余杭养病吗?怎的要去崖州?”和京城江南等地比起来,崖州这几年就算起了来,也是蛮荒落后之地,只有犯了错、没后台的或是真想干大事的人会去那边做官。   颜修明回忆着今日见到萧云旌时的情景,说:“有闻神医在,又养了大半年,想必是无碍了。成夫人出生在崖州,一直念着那边的好,萧侯爷便陪她故地重游。左右他现在赋闲在家,到处走走看看也无妨。我也听说,崖州那边风光甚好。”   “侯爷倒和成夫人伉俪情深。”颜母抱着一岁的次孙说道。   门口,准备来请安的罗馨宁听到萧云旌的名字便停下了脚步,尤其听到颜母说伉俪情深时,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急得身旁的云心忙把人拉了回去。   “夫人,您现在是颜大人的妻子,如何能再想着别的男人!您难道忘了安宁小姐的忠告了吗?”云心真是恨铁不成钢,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还这么不懂事?老夫人和大人看在两位小公子的份上也由得她作,但再要不懂事下去,秋词可就会被提成姨娘,协理老夫人管理家宅了。那丫头又聪明又漂亮又能干,到时哪还有罗馨宁的位置?   陷入悲伤情绪的罗馨宁哪还听得进劝,如魂魄离体的僵尸,僵硬的回到房中。云心跟在她身后,忙把门关上,吩咐罗家陪嫁过来的婆子守着,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夫人,您醒一醒吧,别做那些不该有的梦了!先前您还知道和大人好好过日子,怎又犯起糊涂了?”   “云心,你不明白,我控制不了自己,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情不自禁的去想他。”罗馨宁严重带泪,轻声哭泣道。   若真是貌美楚楚可怜的,兴许会让人觉着我见犹怜,但云心见着,只觉让人作呕,若非她是忠敬侯府的家奴,卖身契在罗馨宁手里,主仆荣辱与共,她早就不管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了。现在老夫人看清她的本质,早已没了耐心调?教,反而由得她去,爱咋咋滴,她没读过几本书,但也明白老夫人这是变相捧杀,就等着揪她的错处,让颜修明休妻,或是将其送回老家。   “唉,夫人呐。”罗馨宁执迷不悟,云心亦是没辙,遇上个蠢笨如猪的主子,她心累得很。   次日依旧是大雨倾盆,树影摇曳,有经验的老渔民说得三日后风雨才会停歇,颜修明去衙门后,后脚罗馨宁就伪装成小丫头出了门。云心无法,最后咬牙到颜母那里告了密。   颜母手里拿着茶盖拨弄着杯子里的茶叶,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若再有类似的事,再来禀告。你放心,我到时会把卖身契给你,让你回老家。”   云心心里愧疚得很,但为了不被牵连丢掉性命,只好出此下策,得了颜母的保证,当即磕头谢恩。云心离开书房后,颜母把一个小厮招了进来,问颜修明今日是否会出府衙。   “最近天降大雨,城内多处积水,大人得去视察,拟写城内排水的法子。”   “今天谁跟着修明?”颜母又问道。   “是石开。”小厮回道。   “去通知石开,务必要让大人到灵泉客栈那边去。我没记错的话,那边的水也挺深的。”颜母笑了笑,罗馨宁不识好歹,也别怪她手段卑劣。原以为孺子可教,不过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堪为妇。   成靖宁半撑开窗户,趴在窗沿上俯瞰下面的街景,最近的天好似撕开一道口子,拼了命的下雨,不知何时才停,可以继续上路。   这个点儿街上少有行人,很快一个窈窕的身影映入眼帘,穿越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治愈了近视,让她的眼神特好,一下子就认出那是罗馨宁,这不顾风雨阻拦的劲儿,颇有私会情郎私奔的意思。   见她进了客栈,便知为谁而来。成靖宁回头看着躺床上看书的某人,心里冒着酸气,忍不住嘲讽几句,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并不知情,还是别让他知道好了,女人的事,就该女人出面解决。   “要去哪儿?”萧云旌眼睛定在书本上,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刚才成靖宁回头看他时,他已觉察到不对,这时人要出门,忍不住问道。   “有个故人来看我,我下去看看。”成靖宁说完就出了门。   楼下,罗馨宁正在柜台处问镇北侯的房间,成靖宁刚离开房间门就见到了人。“原来是馨宁姐姐,好久不见了。你是来看我的吗?”   罗馨宁听到声音,脸色一僵,很快笑着走了过去,道:“若不是听修明提起,还不知你和萧侯爷来了。到泉州怎不来寻我,住颜府总比客栈强。”   “我们只是路过,怎好打扰你,在泉州还习惯吧?听说馨姐姐去年又得了一子,还没恭喜你呢。”成靖宁邀请她到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一壶武夷山岩茶和几样点心。   “泉州还过得去,慢慢适应吧。”罗馨宁不欲说孩子的事,现在她的两个儿子都被颜母抱到跟前养,和她不怎么亲近,便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妹妹客气了,我们好歹也是堂姐妹,你太见外了。侯爷的身体不好,我想还是到颜府去住吧。”说着要去把房退了。   成靖宁忙将人制止住,说:“不可!我和云旌到颜府打扰终究不合适。再者侯爷的伤已好上许多,又有闻大夫开的药方,并不碍事,馨姐姐不必担心。说起来,你怎会穿丫鬟的衣裳出来?”   罗馨宁原本执意要退房,被成靖宁拆穿后,扭捏着坐了回去,说:“我是偷偷出来的……”   “那更不好到府上打扰了,我看你身上都湿了,快回去换衣裳吧,若染上风寒就糟了。”成靖宁催促道,又瞟见外面探查街道的颜修明,感叹道:“颜大人一心为民,下这么大雨还在外面,有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夫君,馨姐姐有福了。”   颜修明的好有目共睹,罗馨宁再不满也无法从这方面抱怨,只得讪笑着。“当年颜大人进京赶考住侯府时,父亲就常夸他,现在看来果真不假。似颜大人这般有才有貌,实干又能吟诗作画顾家的,馨姐姐可得看牢了,你这份福气好多人都羡慕不来。”成靖宁看着外面忙碌的人说道。   罗馨宁听着成靖宁夸颜修明,只觉刺耳得很,当即拍案而起,怒道:“他这么好你嫁他呀!”   突如其来的怒气和莫名其妙的争吵,引来客栈诸人围观,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罗馨宁涨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成靖宁稍稍楞了下,很快笑道:“这玩笑可开不得,馨姐姐下次别再提了。”   萧云旌闻言出来,双掌撑在二楼的栏杆上,俯看着楼下的场景,罗馨宁的目光触碰到他的身上,似被灼伤一般缩了回来,只得向成靖宁道歉。成靖宁圆场道:“就是想换,颜大人也不答应呐。”   有了刚才的一幕,罗馨宁不好再待下去,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客栈大门前,回望时眼里有千般不舍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成靖宁见她这样子,再也无法忍耐,都两孩子的妈了还惦记她男人,颜修明娶了她真是八辈子不修,当即朝楼上使眼色,让萧云旌回房看书,又将人送出客栈。   对面,石开为颜修明撑着伞,他隔着雨雾看恋恋不舍的妻子,哪怕知道是母亲亲自安排他到这里来看这一场戏,心里的怒意依旧难消。不过也罢了,从成亲之日起,他们二人就貌合神离,她心里装着别人,他又何尝不是?他有什么资格说她?   成靖宁回到楼上,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她好言相劝,罗馨宁还死脑筋的执迷不悟,比那些八卦贴里的奇葩还让人讨厌。“明知是蠢货还去劝,再好心也没你这样的。”萧云旌再迟钝,此时也懂了几分。没有被人喜欢的洋洋得意,只有招了苍蝇一样的嫌弃。   “我只是想让她打消不该有的念头而已,你说她怎就这样?”成靖宁还真不是好心,这只是面对掠夺者出现时最基本的反应,尤其罗馨宁还不够资格。   “下次出门一定多看黄历。”萧云旌说,他手里赫然是一本历书,成靖宁瞧着,一时无法反驳。   三日后,风雨停歇,难得的艳阳天,泉州港上,停靠数日的商船货船纷纷扬帆起航,这回萧云旌看过黄历,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当即就让下边收拾了行囊,出发去往崖州。   颜修明送走二人后,转身时又看到躲在暗处的妻子,依旧是那日不舍的神色。“大人,夫人在那里。”他不上前去见罗馨宁,跟在身边的石开提醒道。   “衙门里还有事,人走了她自会回去。”颜修明说。   石开闻言后有些吃惊,不过主家的事轮不到他一个下人插手,便也听从颜修明的话,跟随他继续办差。   一个时辰不到,港口内已空空如也,罗馨宁失魂落魄的回了颜府,原本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情愫,此番被浪潮卷出,再难平息下去。明明当年一起见到他,他却选了成靖宁,是她身份不够高贵,容貌不够美吗?难道他也是那等肤浅之人,看不到她的内在和纯良的心?   风浪一过,泉州城内开始重新修缮排水的沟渠。颜府中,颜母处理完内宅事务后,手把手教长孙描红。幸好孙儿随了儿子,是个聪明好学的,教起来并不费事。   “老夫人,大人正午不会来用饭,您不必等他。”石开回来说道。   “没事,晚上回来吃也一样。”一转眼就到午时,颜母让乳娘领长孙到外院玩儿,她活泛活泛身子骨后,到厨房去了一趟。   午间的饭桌上,伺候在跟前的是秋词几个丫头,颜母听过陈妈妈的回话后,淡淡地道:“身子不舒服就好生养着,吩咐下去,下午把唐大夫请来给她瞧瞧。陈妈妈,不是我不让她养孩子,她隔三差五的头疼脑热,我如何能让她操劳?”   陈妈妈被颜母两句话说得无地自容,呐呐的应了是后退了回去,想起哭哭啼啼的罗馨宁,决定写一封信回京城,让罗氏夫人劝一劝她。   哄睡两个孙子,门房便来禀说唐大夫到了,“请大夫先坐一坐,喝一杯茶,我到馨宁那儿去瞧瞧。”颜母对贴身妈妈说道。   内院里静悄悄的,颜母进来后,就见陈妈妈神色慌张的要进屋报信,忙让随行而来的健妇将人拿了,轻声推门入内,便听到里面的女人一声又一声的叫着云旌,她睡在拔步床上,一丛黑发散乱扑落在枕头上,面色潮红,闭着眼但神色迷醉,不安分的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双手在衣襟里探寻揉搓着。   睡梦中的人无知无觉,跟着进来的人却被她羞耻的呻?吟声臊了个脸红。陈妈妈见事情被拆穿,当即不再挣扎,焉坏着如死猪一般。颜母看着人冷笑几声,朝身边的媳妇使了个眼色,媳妇会意,倒了一杯凉茶过来。   颜母接过就泼在罗馨宁脸上,美梦被打断,罗馨宁意难平的醒来,见到来者是婆婆,吓得跪地大气不敢出一声。“这还没到春天就开始做春梦了,倒是老婆子我不识好歹,扰了你清净。”   “没有,娘……”罗馨宁一听就知坏了,不知说什么辩解,只知磕头求饶。   “春来,到外面去和唐大夫道个歉,送上赔礼,说夫人没病,误会一场,让他白走一趟了。春燕,去把大人请回来。”颜母吩咐完下边,让身边的几个妈妈伺候罗馨宁梳洗后,一起到书房来。   罗馨宁慌了神,冲到颜母身边哭求道:“母亲,媳妇知错了,求您原谅媳妇这次吧,媳妇以后再也不敢了。”颜母忍耐她已久,现在再也没心情对她和颜悦色,将人推开后,留了个绝情的背影给她。   听闻母亲有请,颜修明当即到知州大人那里告了半日假回家。一进堂屋,便感受到冷凝的气氛,不禁压低了声音,行了礼后问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颜母冷笑,指着罗馨宁对他道:“你问她。”   颜修明看向罗馨宁,只见她眸中带泪,眼圈红红的似大哭过一场。“娘,还是您说吧。”   “当初若不是你救了她一命,为娘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这等人进颜家大门!原以为她是个好的,不曾想是个嫌贫爱富挑三拣四的!我们颜家,哪里配不上你一个和离妇人之女,且不说你生父犯下大罪,三代以内都是白身!”颜母早就对罗馨宁怨言颇深,她本不是狠心恶毒之人,生生的被她逼成恶婆婆。   “你当初想嫁镇北侯,我们没有怨言,原想着那是你闺中之事,为人?妻为人母后会懂事淡忘,哪知还执迷不悟!在京城之时,更是用那卑劣的手段咒成夫人,现在更是三番两次的巴望着赶上去,竟还对成夫人说出让她嫁修明的话!为着两个小辈,你今天做的丑事我就不说了。和离吧,我们颜家要不起这等三心两意,不守妇道的女人。”颜母对罗馨宁说。   罗馨宁呵呵笑了两声,指着颜修明不服气地对颜母道:“你说我想着镇北侯,你的好儿子何尝不曾想着成芙宁?凭什么我就要被惩罚,而他就能继续抱着那女人送他的护身符日思夜想?”   颜修明闻言,取下身上的护身符剪了,丢进香炉里。薪火一点一点点燃绸缎织锦和符纸,原本好闻的安息香,被纺织物的焦臭味和黄纸焚烧后的气息掩盖。罗馨宁见他这般,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你说得对,我们一刻也不曾真心相待过,我忘不了芙宁,正如你忘不掉镇北侯一般。不过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想她了。原本这桩婚事就不是你情我愿,事实也证明强拧的瓜不甜,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苦下去。若你愿和离,我立刻放手。若你不愿意,我愿保留你正妻的位置,不过既然两相厌其,就没待一处的必要。齐州老家家风清正,府上长辈知书识礼,你回那里去吧。”颜修明烧掉护身符的那一刻起,就将过去那段朦胧的情愫剜去,此生家庭残破,亦是上天注定。   罗馨宁原本的狂躁,在颜修明有理有节的说辞下显得不堪一击,当即瘫软在地,不知说何话反驳,只有眼泪似泉眼般的往外涌。   “你若不知作何选择,可三日后再给答案。”颜修明对她说道,又对颜母道:“娘,这件事三日后再说吧,以后要麻烦您了。衙门里还有事,儿子得回去办公了。”   三天后,一辆马车驶离颜府。罗馨宁最终没有勇气和离,选择了颜修明提议的后一条,回了齐州老家。陈妈妈一路上都劝着她,让她到齐州后好生反省,等上三五年主动认个错道个歉,到时还能回去,毕竟她是两位少爷的生母,颜家始终都有她的位置。   她糊涂了大半辈子,此刻却是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了。婆母厌弃她,丈夫不喜她,儿子疏远她,她此生最好的结局,就是在老宅里孤独终老。   当初,安宁为何要给她不该有的念想呢?她为何要离群去喂鱼呢?没有当初,她就不会对萧云旌有执念,更不会嫁颜修明。没有当初,她的一生会是另一条坦途。想着自己只有二十二岁,前途却一片昏暗,不禁掩面痛哭。   送走妻子后的颜修明,拒绝颜母提秋词为姨娘的提议,他已有两个儿子,无需再要其他子女。他向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此生不曾圆满,却也不愿打破这个没梦,更不愿耽误秋词的终生。   颜母见他死脑筋,却也无法用长辈的身份逼迫他纳妾,只得自己担起管理家宅中馈的担子。从那以后,颜修明一心扑到仕途上,为官一方,便造福一方百姓。后来一路升到宰辅的位置,更将两个儿子培养成材。   膝下儿孙个个美满,只有年迈的他孑然一身,即将出嫁的孙女在出阁前夕问他,今生是否留下遗憾?他说:不曾。只要她好,那唯一的遗憾,便也被填满了。 第128章 番外:文茵   从崖州回来, 已是十二月的天,夫妻两个别的没带,就弄回一船椰子、贝壳、海螺等东西。成靖宁一回来, 就把一箱给女孩儿玩儿的东西给了兰姐儿, 至于萧云旌,就抱着萧昱一起叙旧了, 他一开口说话,最先喊爹, 把萧云旌乐得嘚瑟了好久。   成靖宁看着那对八辈子没见过的父子, 顿觉辣眼睛得很, 抱起软糯漂亮的兰姐儿就去和沈太夫人说话,说一路上遇到的趣事,尤其狠狠地吐槽了萧云旌怕海这事。   沈太夫人眼见着这对夫妻像三岁孩童般幼稚, 觉着可笑得很,心里也盼着两人一直这么恩爱下去才好。   兰姐儿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听成靖宁说起崖州的新鲜事,忍不住插嘴问了许多,一番哄骗恳求下来, 又得了做布娃娃的许诺。   今年天冷, 但就是吝啬着不肯给一片雪。到新年前两日, 总算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雪, 把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一层莹白。成靖宁早起推开窗, 就见毛绒绒的噜噜和它的猫爹猫妈在庭院里蹦来跳去,还有茸茸, 张开爪子扑啊扑的,活泼得很,几个萌物在雪里打闹嬉戏好不自在,就忙回去推萧云旌,让他赶紧起来看雪。   自从不上朝不理事后,萧云旌更是疏懒许多,现在过着媳妇儿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大冬天的哪会早起?当即捂着被子不肯理人,成靖宁无法,只得自己下楼去看雪。   小孩子起得早,兰姐儿看到大雪也喜欢得很,就和成靖宁两个,拿着扫帚和铲子,在院子里堆起雪人来。一个很大的大章鱼,张扬着带有大吸盘的长须,很是唬人。   萧云旌被吵醒,抱着儿子去看成靖宁的杰作,当即黑了脸。偏她还不自知的上前来问他,她堆得像不像。“像,就是头太大了,得削一点才好。”   “诶?”成靖宁拦不住人,眼睁睁的看着他拿铲子去削章鱼的脑袋。哗啦一声,她一个上午的辛苦化作一团乱冰。   “对不住,力道大些了,等会儿堆个猴子赔你。”萧云旌做了坏事,竟一点也不愧疚,坦荡磊落得很。   “我就要章鱼!”成靖宁固执道。   萧云旌回忆着崖州不愉快的经历,说:“章鱼太丑,猴子多可爱,你就是属猴的。兰儿,昱儿,要猴子还是章鱼?”   兰姐儿被萧云旌吓得躲成靖宁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声的说:“章鱼……”   亲爹的一切,萧昱都捧场,无需回答,成靖宁已知道了答案。看着萧云旌以大欺小的厚脸皮样子,成靖宁气得不行,抱着兰姐说:“咱们不堆雪人儿了,咱们回去画大章鱼,画美人鱼,要多少有多少!”   王太夫人和沈太夫人商量着等再下两日雪,就到西湖断桥去赏雪,听到内院的争吵声,便知那两个又开始了。“还是年轻人有精神,我就是想吵也吵不起来了。”王太夫人笑道。   “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沈太夫人对这个孙女婿改观颇大,暗暗感叹着人不可貌相。   冬天,吃过熏鱼腊肠,赏过西湖雪景,又迎来一年春天。苏杭一带景色宜人,天一暖便开始收拾着出门,或是游湖爬山赏花,或是去古刹诵经拜佛,或是出海观鱼看日初。   沈太夫人在京城待了大半辈子,近一生都围着家宅和儿女转,此番外出游历看名山大川,虽只有江浙一代的景色,也觉心胸开阔舒朗不少。她已到花甲之年,精神头却越发的好,哪怕一路颠簸,每日都比过去充实不少,晚间睡觉也觉踏实。连带着兰姐儿也涨了不少见识,现在整日就乐呵着问明天去何处。   如此的过了一年,一家子走遍附近三省的名胜风景,沈太夫人写了不少游记,成靖宁也因此画了不少新奇画作。年底天冷,加之天降大雪,便留在老宅过年,等开春雪化之后北上回京。加上今上给的两年修养之期也到头,萧云旌便要复职上朝了。   永宁侯府的人到京津渡口来接沈太夫人和兰姐儿,不过太夫人仍不肯回侯府,依旧住进通州的青苗庄。在外走了一圈,沈太夫人打算歇息几月后,到五台山去住一段时日,顺便游太行。   镇北侯府的一家回到京城后,萧云旌重返朝堂,成靖宁也开始重回过去的圈子,帮着管理家业,萧祖父逐渐退下,开始养老,帮着带曾孙。回来过后,成靖宁回永宁侯府一趟。侯府上下祥和安乐,唯一不放心的只有沈老夫人。   “你祖母六十大寿没在京里过,京城里有不少非议的。还有兰儿,到底是永宁侯府的大小姐,怎能让她一直住乡下?”顾子衿说道,想让成靖宁帮着把人劝回来。   “母亲别担心,那些人爱说就说去,只要祖母开心就成。您不知道在苏杭那边,祖母多高兴。再说兰儿现在还小,祖母带她出门,也让她涨了见识,又有我和祖母教她描红认字,如何就落下了?”成靖宁夸沈太夫人也不忘了带上自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无论是对老人还是孩子都好。   顾子衿身为侯门贵妇,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也抵不过那些个嘴碎的,不过知道说不过成靖宁,就提起成启铭的病来:“你祖父从去年十月开始就病了,闻大夫不在京里,请了太医来看,说是当年被刺伤后留下的病根,他养得不精细,又思虑过重,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爹和大哥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人参燕窝养着,如何就不精细了?”成靖宁帮忙理着丝线,顾子衿上了年纪,不过成振清的贴身衣物和鞋袜一直都是她在做。离京前,她来看过老人,在吃穿住行上,侯府上下可没亏待过他。   顾子衿想来也是气,说:“还不是你祖父,他把送去的药偷偷倒了致使病发,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爹亏待了他。就算发现了,再补也补不回去了。他现在病入膏肓,说什么死之前不想留遗憾,想见你祖母一面。”害了沈太夫人一辈子,到头来装什么深情?真真是令人作呕。不过这等不孝的话,她是没说出口的。   成靖宁可还记得李馥莹临死之前,成启铭发下的毒誓,当时的情深,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世间多薄情男人,真正深情的有几个?“祖母是不会回来见他的。”沈太夫人的果决,并非他死到临头幡然醒悟就能改变得了的。   扶摇院中,成启铭又咳了血,成青在伺候在他身边拍着后背,帮着顺了气后,声含怒意的对请假伺急的成振清道:“沈夫人好歹是老侯爷的妻子,老侯爷如今病成这样,她也不回来看看吗?到底夫妻一场,如何就这般狠心绝情。”   成振清只端着药,不说一句话,对成启铭,他只尽最后的赡养之责。   “侯爷不说话,难道变哑巴了吗?”成青被成振清不言不语的态度激怒,也顾不得主仆尊卑有别,当即骂道。   成启铭见他失礼,咳嗽着让他少说两句。成青怒意难消,成振清依旧不言不语,他只好放下痰盂道:“侯爷不去,老奴亲自走一趟!”他就不信,他请不回来那狠心绝情的女人。   三月风光好,王太夫人便携着孙媳和曾孙到通州青苗庄踏青,也顺带和在此居住的沈太夫人做伴。一老一小可长居在此,但对成靖宁来说歇上一夜还得回京,无论是侯府还是她相公都离不得她。   沈太夫人计划着去五台山住一段日子,游过太行山后去山东看孔庙爬泰山。王太夫人听着她的计划,也心驰神往得很,不过却捶着胳膊和腿道:“我老了,要再年轻五六岁一定跟你一块儿去。你现在儿孙成材,家里又不用你操心,就该出门看看。”   “那我可得好好多走走,以后走不动了也好和曾孙门显摆显摆。”沈老夫人大笑道。不过她的笑声未落下,就见张妈妈进来说成青来了,嚷着要见她。   沈老夫人听到这个名字,想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当即对王太夫人道:“老姐姐先等一等,我出去瞧瞧就回来。兰儿,帮太奶奶招待好王太奶奶,知道吗?”   兰姐儿点了点头,成靖宁却是起身跟了上去。“别说得那么好听,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沈太夫人佯怒着对孙女说道。   成靖宁忙开口说:“我得跟您学学怎么应对这种情况。”成青她是知道的,跟了成启铭一辈子的老仆人,对他最是忠心不二。   沈太夫人狠拍她的手,骂道:“你这丫头,怎就不盼点儿好的?”   “我错了。”成靖宁立刻认错,反正她人已经跟出来了,这时候也不会折回去。   庄子大门前,四名身强体健的健妇制住还在挣扎的成青,沈太夫人到门前后,未让人松手。“你不必骂我了,你在侯府里对成启铭说的那些话,我都知道。我就是你口中说的那狠心绝情的狠毒女人,我不但绝情,还记仇得很,当年成启铭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至于你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他真正在一起过的日子不过半年,这些年来所有的恩都了得一干二净了。”   “你……“成青还欲开口说话,便被四名健妇押着跪倒在地。   “我沈文茵,此生绝不原谅他。既然他和李馥莹夫妻情深,现在就别到我面前装什么懊悔,我看了嫌恶心!你回去告诉他,等他死后,我会让振清将他们二人合葬,让他们生死都做一对神仙眷侣。至于我和他,生不同寝,死不同穴。今生死生不复相见,望来生各自安好。”沈太夫人直接道。“如若你要继续闹,没事,血脏了我的地方,我推了重修就是,也会成全你做忠仆的心愿,把你葬他身边,让你在地下也守着他。”   沈太夫人都说出这番话来,成青还有何话可说?逐渐的不再挣扎,骑上马背,悻悻的回了京城。   三言两语的将人无理取闹的人赶走,成靖宁对沈太夫人佩服之极。沈太夫人瞧见她崇敬的眼神,道:“祖母希望你一辈子都别学我。”没了刚才的傲气果决,只有长长的一声叹息,这辈子,她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我知道了。”   成青被沈太夫人一番打击,哪还有刚才张扬的气焰,成启铭见他一人回来,但也忍不住问他,太夫人到底说了什么。   “今生死生不复相见,来生各自安好。”成青复述完,最后一句话,就牢牢的刻在他心上。“如此也好。在情字上,我不如她。”   “老爷,您……”指责什么呢,过去的恩怨,一两句谁也说不去。   “成青啊,我刚才梦到馥莹了,她在叫我。说她在地下很孤单,让我下去陪她。”成启铭说道。   “老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做这个梦,八成是不行了。   “我活了六十三年,已经够了,是该挪位置的时候了。”成启铭说道,“还是让振清他们帮我和馥莹另寻地方吧,祖坟那地方,不能断了。我,愧对列祖列宗,不配在那地方。她说得对,此生不要再有牵绊,来生各自安好。”   次日辰时刚过,永宁侯府就敲响了丧钟,成启铭拒绝喝药,病发而亡。病痛折磨了他一晚上,走得半点也不安宁。至于他临终的遗愿,成振清还拿不定主意,说要请堂伯来商议过后再做打算。   成靖宁一早返回京城,半道上就遇到去青苗庄报丧的下人,听过大致经过后,叹息一声后让车把式快些赶回去。   成靖宁赶到时,成永安和殷元徽也刚到,兄妹几个相顾无言,一起进了去。灵堂也布置好了,成启铭的遗体也放到了昊晖堂。   七日后,成启铭还是葬进了祖地,就挨在李馥莹旁边。成振清和成启正商议过后,决定另择地方,毕竟成家这么多年子息薄弱,祖坟之处风水不好占了很大原因。   葬礼过后,成振清辞官,为父守孝三年,孙辈则守孝三个月,期满过后继续回原处做事。至于沈太夫人,夫孝可守可不守,头七一过,就南下去了五台山,之后一直逍遥山水,到走不动路、头发花白时才回永宁侯府。   晚年,她在侯府养老,一直活到九十岁,膝下玄孙都有了一打,到过世的前一天,还和孩子们说着江湖山水里的奇人趣事。 第129章 番外:宜惠   “最近大夏那边不太平, 朕欲派镇北侯去镇守西疆, 皇后以为如何?”赵澈拿到最新的西疆知府的奏报, 问成宜惠说。自从出了玉妃那事后,他便不怎么宠幸新进的年轻嫔妃, 有宠也不会太过。上年纪后, 他数了一圈身边人,到头来发现还是皇后最贴心,加上太子做事稳重又极有分寸,永宁侯那家子也安分听话, 便三五不时的到凤仪宫来寻皇后说话。   成宜惠笑着奉上新茶,说:“这等国家大事,自是由陛下和前朝的大臣们商议,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哪懂那么多?”平日里再如何亲近, 也知这道线碰不得,当即把球抛了回去。   “说说而已,这里又没外人。”赵澈坚持着问道。   “臣妾不过是个无知妇人,说出来也是闹笑话。自是如何对大祁好,就如何来,臣妾相信陛下的裁断。”成宜惠也坚持着不说, 哪怕玉妃的事过去了好几年,她也没忘记教训。伴君如伴虎, 谁知道他往后又是什么嘴脸?小心为上总没错。   赵澈被成宜惠的反应弄得无可奈何, 只好问起沈太夫人的行程来。对母亲的选择,成宜惠自是大加赞同, 尤其外出走一遭后,老人的精神越发的好了,现在兰姐儿又大些了,陪在她身边,祖孙二人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母亲现在去了蜀地,要去看都江堰、峨眉山、武侯祠和诗仙故里。每回读母亲写的游记,真真让人心驰神往。”   沈太夫人的游记赵澈也读过,点头道:“岳母的文采的确不错,又记录了当地传说和风俗,等日后她老人家走不动时,可整理出来刊印成册,全国发行。”   “那臣妾先替母亲谢过陛下了。”成宜惠先前怫了赵澈一次,这回很自然的随杆而上。   镇北侯府中,萧云旌正扶着一岁零两个月的女儿走路,一旁的六岁萧昱在拍掌鼓劲儿。成靖宁瞅着这模样,深觉这回又白生了,什么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都是骗人的。   小姑娘叫萧瑜,去年五月里头生的,和萧昱一块儿,正好凑成一个好字,和她大哥一样,生来就黏萧云旌,成靖宁也只能从他们兄妹的指甲缝里,得到零星的关注和关爱。   萧瑜逞强,不到一岁就想下地走路,结果每回都摔得嚎啕大哭。她不喜人抱,除了萧云旌之外,是以每回只有她爹哄得了她,等到她一岁之后,每天都教她学步,真真儿是个慈父。   “陛下有意让我去西疆。”   成靖宁心里还在吐槽着儿女和老公的事,冷不丁的听到这句话:“什么时候的事!”像这类边疆大吏,家眷差不多都得留在京里,难道以后他们夫妻要分割两地?   “就最近的事。”萧云旌把女儿交给乳娘,让萧昱去找太爷爷玩儿。   “真的要走吗?”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她必须留下。   “圣旨还没下来,不过是迟早的事。”萧云旌也为难,无论老小都经不起长途跋涉,尤其西疆地区艰苦,他们受不了那个罪。成靖宁也去不了,家里得留一个能管事的。   成靖宁垂头丧气的想了一阵,说:“辛苦你了,走的时候要带哪些人,和我说就是。”夫妻两个相顾无言,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真要这样的话,我先去那边,安排好了再接你们过去。”萧云旌现在没法子,也只好如此安排了。   用过晚饭后,萧云旌到外书房和萧祖父说了此事,开始着手安排去西疆的事。今上的旨意来得快,准许他带家眷过去。回府和家中长辈商议过后,萧太爷和王太夫人都让成靖宁去。   “我们老两口现在还能动,看住侯府,管束两个孩子没什么难事。真正等到我们走不动了再回来吧。”王太夫人说。她年过七旬,精神和精力都还好。   萧云旌拒绝道:“不成,西疆那边的状况我知道,春夏两季还好,秋冬一冷起来就要人命,不说那地方乱,我先过去安定下来再做打算。”   成靖宁也附和道:“昱儿和瑜儿也还小,您们也都过了古稀之年,我得留下,不说其他,家里总要有人照看。”好说歹说,才让两位老人打消了念头。   五日后,萧云旌出发去西疆,成靖宁此番也接过他曾经担起的重任,开始全面接手萧家的生意。每每忙到夜深人静,总要感叹一番家里人丁单薄,要等到儿子成年理事,至少还有十年。   到八月,收到萧云旌寄回的信,说他在那边一切安好,家中无需挂念。只是想他们母子几个得很,望她多写信送画过去,还说等明年年初,派人回来接她到西疆游玩。   分隔两地,成靖宁也不习惯,只是现在她走不开,等下边安排妥当了,每年过去住几月也无妨。   夫妻两个几乎隔一日就传书信和画作,便是宫里赵澈见了,也玩笑似的和成宜惠开玩笑说他好像“棒打鸳鸯”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镇北侯家里的两位长辈都过了古稀之年,下边的两个孩子又小,可不得留下一个照看。”成宜惠万分同情成靖宁,只是家和国不可兼得。   “说起来,我们也成婚二十七年了,朕还记得你在乡下爬树摘大枣时候的样子,像个皮猴子似的。”赵澈不是明君贤主,但于朝政上兢兢业业,除去年节丧会和生病之日,不曾缺席过早朝。他操劳过度,最近几年老得越发的快了。   成宜惠低头浅笑,说:“都多少年了,陛下还记得。”   她是被徐太后拉出来恶心离间方贤妃和宝贵妃的把子,二人在先帝时期斗得如火如荼,她身为是非漩涡中的人物,难免被双方势力惦记。因她永宁侯之女的身份,尤其被方贤妃和赵澈不喜,到成婚前几月,赵澈还想坏她名节,甚至杀了她,搅黄这门婚事。   乡下庄子的初遇,并非他说的那么美好。成宜惠始终记得那天,十四岁那年,她随沈太夫人到乡下庄子避暑,一直住到大枣成熟的时候。她是个闲不住的,又见枣树上的枣子大个肥厚,便提了篮子搭了梯子去摘。为了摘新鲜大个的,她便爬到树上,反正无人瞧见,她便没那么多顾忌。   青天白日里,突然出现一名刺客,她吓得抱着树干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贴身丫鬟倒在血泊里,眼见着自己就要死于非命,赵澈突然出现,从刺客手里救下她。两人真正的缘分,就始于那次英雄救美。   那次之后,她身边的一应牛鬼蛇神都不见了,嫁进王府后,赵澈也对她宠爱有加。如果没有听到方氏故意说漏嘴,她会以为,一切是命中注定。   那场刺杀,正是赵澈亲自安排的,不过后来他见到了她的人,突然改变主意,顺带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得知真相后,她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除了身边的心腹丫头外,无人知晓。   正是那一次,她才明白美貌的力量,在王府站稳脚跟之前,她借着她的美貌,尽最大努力赢得他的宠爱,先生下嫡子,后拿回王府中馈大权。   她也明白,两人真正的矛盾在何处,父亲给她的美貌让她在王府所有女人面前有着无可匹敌的优势,但她的父亲,也是他们最不可调和的所在。她所有的努力,会因为王府侧妃侍妾的几句添油加醋的挑拨化作泡影。在成启铭死之前,夫妻两个的所有矛盾皆源自于他和他的两个儿子。   那时,她也知道,她必须成为他的贤内助,他身边不可替代的存在。所以她奔走在沈家和闺中好友的夫家,帮他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势力,也劝着沈太夫人拿出名下产业的收益供他行事。而她也用生来的生意头脑,帮他开源节流。事实证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成功了,所有投入都得到回报。现在儿女均已成家,有了好的结果,她已无所求。   “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们一定还做夫妻。”赵澈说,“你一定不要是我仇家亲戚的女儿。”如果没有成启铭和李馥莹,他们会更圆满。   “臣妾也希望,不要再生在帝王家,平平淡淡就好。”成宜惠说道。   镇北侯府中,成靖宁让兄妹两个坐一处别动,她好画画。这个时候,她无比的怀念上一世的各类通讯工具。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萧云旌离开两个月,萧昱每天都要问上几遍,每回都扁着嘴,一副快哭的样子。   “明年娘带你去看你爹。”成靖宁坐在画板前,看了一眼儿子后说:“昱儿笑一笑,难道你想让他看你哭的样子?”   “哦。”接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成靖宁叹息,想了想还是不勉强他了。犹豫一阵过后,还是把他最真实的样子画下来。晚上哄睡孩子后,写了一封长信过去。大夏那边,当真就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整天都想着搞事情,着实可恶得很。   送过信,处理完内宅事务,教萧昱认写了几个字后,便见全公公到侯府来宣旨,点名要闻礼进宫。“出什么事了?”成靖宁问道。   “陛下今早上朝时摔了一跤,突然倒地不起。宫内的御医都说是中风,娘娘为了以防万一,命咱家出宫来请闻大夫进宫瞧一瞧。”全公公小声对成靖宁说道。   闻礼被匆匆召进宫,成靖宁得到消息后,立刻回屋,写了一封只有两人才看得懂的密信送到西疆。中风症难治愈,哪怕治好了也会有后遗症,权位交替,最容易引起战乱,先提防着总不会错。   宫内,各宫嫔妃都聚拢到太极宫前,皇子公主们也都在宫内伺候着,等着闻礼诊治的结果。   两刻钟后,闻礼诊出的确是中风之症,并有颅内出血,急需静养一段时日。“还请闻大夫尽力只好陛下的病。”成宜惠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赵澈,恳求着闻礼说。夫妻多年,哪怕中途有再多矛盾,总归还有些情谊。   “草民一定竭尽所能。”中风难治,尤其伴有出血之症。   今上病倒,太子监国。不过太子谨慎,上朝时光明殿的龙椅上,放的依旧是传国玉玺,而他依旧如平日那般,站在朝臣中,处理政事。除此之外,便衣带不解的和皇后一起,伺候在龙床之前。尝药擦身,沐浴梳洗,不假他人之手。一连两月,皆是如此。   赵澈昏迷不醒,除喝药施针外,便靠着一应太医专门熬制的羹汤续命。数九来临,天降大雪,外面雪声簌簌,内里火星噼啪。   “你总说我没有真心待你,你何时又真心待过我呢?未成婚之前,你和方家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不过我没说而已,我如何能对一个曾经要我命的人付出真心?又有我爹和两个异母兄长在,在王府里哪敢安睡?尤其你,脾气又是个反复无常的,那时候我就像飞在天上的风筝,你高兴时,我乘风高飞,你发怒时,我摇摇欲坠,那种脚不踏实地的感觉,你哪会知道?”   “还有你的那些个侧妃侍妾,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又是后来的,哪怕是正室也不得不放低了姿态做人。”当时的方王两位侧妃都出身大族,有先帝赐婚,张氏又是方贤妃所赐,更别说那些地方大族的庶女侍妾。对着这群女人,让她把身家性命交给一个刚结为夫妻的陌生人,她哪里敢?   “帝王家哪有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事,哪一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还不是扭头就去找那些年轻的,什么静妃玉妃贵嫔昭容,一大堆看得我心堵。我要交出真心,还不得呕死。”   “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母亲说得对,这世上女人生来就比男人低一截,太强势被说不够温柔,据理力争被说嘴上不饶人,真情流露被说善妒不容人,隐忍顾全大局被人欺。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当年我父亲和成振功成振声做的孽太多,害苦了你,我也因此从没怪过你,夫妻之间要相互体谅是不是?我现在也不求什么,你平安醒过来就好。”   成宜惠坐他身边,说起往事来,风风雨雨的过了二十七年,有温情脉脉,有冷战不和,有相濡以沫,也有貌合神离,一对寻常夫妻所经历的,他们也经历过。到头来,也是谁也离不开谁。   赵澈早已经醒了,不过听到她一番剖白后,闭着眼睛继续装睡。原来过去的那些她都知道,就他派人杀她这事,着实一辈子无法原谅。那时他恨极了永宁侯府的人,哪怕是无辜的沈太夫人母子也不能幸免。尤其徐太后赐婚一事,把他恶心得不行,偏又拒绝不了。为了摆脱这门婚事,他想过许多法子,幸好最后没有酿成大错。   “是我对不住你。”   赵澈醒来,紧握住成宜惠的双手,端药进来的太子请过安,奉过药后退了下去。   “陛下……”成宜惠守在他身边,照顾了他两个月,这会儿见他醒过来,登时喜极而泣。   “我都知道了。”赵澈平躺着,轻抚着成宜惠的脸颊,为她拭泪道,“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今上醒来,宫中上下一片喜悦,消息传到民间,更有老百姓放鞭炮庆祝。成靖宁得了消息,也写了一封密信送到萧云旌那里,要过年了,又命下边送了许多年味和棉衣过去。   西疆有他坐镇,蠢蠢欲动的大夏终究把入侵的念头压了下去。现在丝路沿途的驿站驻有士兵,保证过往商旅安全,周边又有军事驻地,倒无山贼沙匪作恶,等到开春雪化,她就带着儿子去西疆看他。   赵澈虽醒,但脑子不比过去灵活好使,加上又半身不遂,便在宫中静养,本欲打算传位给太子,还未说出口就被拒绝。   “业儿和你一样,太过谨慎了。”赵澈坐轮椅上,喝着药对成宜惠感叹道。   成宜惠笑道:“陛下您同意,下边那些大臣可不同意。再说业儿做得也没错,只有您才是大祁的皇帝。”一日不尘埃落定,他们母子便一刻不得松懈,上回夫妻两个敞开心扉,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春暖雪化,成靖宁在侯府收拾行囊准备去西疆,身后跟着小尾巴似的萧昱,一说要去找爹,他比谁都兴奋。看着眸光闪亮的儿子,成靖宁忽然生出不想带他去的念头。正想着如何拆散这对父子,沁雪便进来回禀说沈太夫人到了。   “祖母,您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成靖宁到嘉祉院门口把人迎进来。   “你要去西疆不是?我这不就来搭个顺风车?”沈太夫人笑道,每年过了年就出门远游,十二月回京和家人团聚,听说成靖宁要去西疆后,便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欢迎欢迎!”成靖宁对沈太夫人的加入欢迎之至,现在西疆安定,过去游玩倒是不错,“兰儿还跟您去吗?”   “你二哥这回要去江南,清漪想着兰儿大了,该安定下来学些东西,便带她一起去。”兰姐儿一岁多就跟在沈太夫人身边,平日里虽嫌她淘气顽皮,这会儿要分开了也舍不得。   “无妨无妨,这回我陪着您,保证让你一路都吃好喝好玩好,不操半分心。”成靖宁为逗老太太开心,卖力的自夸着。   沈太夫人点了点她的头,笑道:“兰儿才多大,你和她比还不害臊!”   “不,一点也不。今天我陪您回去收拾东西。”成靖宁厚脸皮地道。   安排好家中事物后,成靖宁带着儿子和沈太夫人浩浩荡荡的往西疆出发,此行打算过去住两年,是以带的东西多。镇北侯府的两位长辈,也拜托成振清和成永安帮忙照看着。   行路漫长,不过西边的景色与中土大不相同,吸引着祖孙三人驻足观看,一路走走停停,到夏初才到西疆总督府。萧云旌忙碌着建设西疆,再次相见时,人黑瘦不少,萧昱见到亲爹时,反复确认后才靠过去求抱。   “这段日子很辛苦吧?”人比过去糙太多,成靖宁心疼的同时,搬出她平日里保养护肤的瓶瓶罐罐来,“我带了好东西来,你拿去用吧。”   萧云旌拿着羊脂油,应声道:“你晚上帮我擦。”   “……”   西疆风光雄浑,各地风土人情与中土不同,萧云旌借着巡视的名头,陪着沈太夫人和妻儿走遍西疆各处。今次过年,沈太夫人没急着回京城,半年的时间,她还未看够此地的风景。到三月雪化,准备再出门时,成靖宁被诊出一个月的喜脉,行程只得取消,遗憾,却也准备迎接着更大的喜悦。   四月,西疆风光赛江南,沈太夫人在护卫和数名健妇的陪同下,去往天山河谷看桃李杏花,成靖宁在总督府内忙着培土种菜,安排着中午的吃食。   “今天中午就这些,下去做吧。”把菜单交给厨娘后,成靖宁问起那对父子的行踪来。听着沁雪回禀萧昱又被萧云旌带去骑马后,皱着眉头轻抚着小腹,这回,她一定要生一个亲近她的孩子。   正在幻想将来孩子如何乖巧时,萧云旌就带着萧昱回来了。成靖宁看着脏兮兮的儿子,让水袖和墨竹带下去洗澡。   萧云旌笑着让她别动怒,说了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陛下中风后不太理朝中大事,已在三月三那日下旨传位给太子,现已搬出皇宫,到燕山行宫修养。”   “?”她还没反应过来,想不到今上,不,现在是太上皇了,真那般洒脱的放下皇位。   “的确不假,过不了几日,新皇的圣旨就到了。放心,现在权位交替最易生乱,我还得在西疆守着。”萧云旌说道。   “那太后呢?”   “太后羡慕太夫人能全国各地四处游历,太上皇说,等他身体稍好后,会陪她去看大祁的山山水水和名胜古迹。” 第130章 番外:致远   五岁时, 我没了祖父, 八岁没了父亲, 于是我继承了祖辈留下的爵位和家业,成为大祁史上最年轻的侯爷。那时我懵懵懂懂, 但也记事了, 至今都能回忆起丧礼上的场景。但毕竟对失去亲人意味着什么还不甚明白,哭过伤心过之后,便也看开了。   祖父和父亲一走,勇毅侯府的茶就凉了, 但还好,我祖上都是为大祁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英雄,陛下还记得父亲和他们的好, 时常照拂着, 两位长辈也有几个关系过硬的兄弟,所以我们俞家一门的孤儿寡母,在京城里才没被欺负。   其实,侯府嫡脉里我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但无一例外的夭折或是病死,最后只剩我一个独苗苗。后来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 祖母深觉是俞家得罪了天上的哪路神仙,或是祖坟风水不好才会如此, 所以便去寻了京城最厉害的八字先生算命, 结果最后问题出在我身上,说我是七煞命, 克祖克父克妻克子,还克自己,极有可能活不长久。   所以要想让我平安长大,家宅安宁,必须佩戴本寺产的普贤菩萨本命佛挂坠,要不是他在京城里有口皆碑,我都快怀疑他是为了推销他的貔貅手链和佛像才说的那番话。对此,祖母深信不疑,请了一尊貔貅镇家宅,还给我请了一个本命佛挂坠。   另外,他还说,我姻缘有里有一线生机,若娶对了人,便可后半生顺遂无忧,但没娶对人的话,就可能那啥。总之,我命里得有个女人相助,想我堂堂一军侯后裔,如何能靠女人?对此很是嗤之以鼻。   因家里只有我一个,我又是未来的一家之主,所以在我袭爵之后,祖母和母亲对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加上我又是个没爹的娃,对我很是宽容溺爱,连带着旁支的叔伯也是如此。   那时我别的不懂,就知道我是七煞命,极有可能活不长,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艰苦奋斗,为什么要夏练三伏冬炼三九?人,无论男人女人,都要对自己好一点,加上我又有那么大的家产,如何不能好好享受人生?   所以我后来尽量的把每一天都活出精彩,活出不同。什么打架斗殴,遛鸟骑马,喝酒斗茶,纨绔子弟干过的我做过,没做过的我也做过。但我是一个有原则的纨绔,我一不逛青楼二不包小倌三不养戏子四不强抢民女,至于为何,大概是我有洁癖吧,再有就是,当初那个预言让我不怎么喜欢女人。   尽管如此,坊间还是有很多传言,说我眠花宿柳,好色淫逸。想我堂堂一军侯,如何能被这般泼脏水!当即去找人理论,我别的不行,但天生就是练武的好苗子,力气大,痛揍了那些个诬陷我的臭纨绔,结果气出了,却闹得更大了。   那些个酒囊饭袋有本事诽谤我,却没本事跟我打,软脚虾一个,不止是如此,竟然还有脸回家告状。我也是个暴脾气,这种倒打一耙的事如何能忍,当即就撩袖子又上了,结果两败俱伤,我大纨绔的名头更是响彻京城。   我读的书不多,相信清者自清,也懒得去解释,之后的日子,我依旧我行我素。因我名声在外,到该成家立业的年龄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子。尤其大师曾给我算命说,我得认真选,选一个好的,但那些宝贝女儿的人家,哪肯把闺女嫁到勇毅侯府来?虽然我家大业大,但势单力孤,而且又是个没前途的,尤其爹走后,俞家更是每况愈下。   倒是有不少小门小户的原意,都贪图侯位和府里的富贵。我是个纨绔,不挑剔又怎叫纨绔?那些个我统统看不上,又不愿将就,加上家里只有我一个宝贝疙瘩,祖母和母亲也不能强迫我,所以我就这么单着。   直到有一天,我陪祖母和母亲去大觉寺看观音殿的新壁画,被一个小沙弥引到一处无人的院落,看到一个漂亮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白白净净,有一张瓜子脸,像朵出水芙蓉。刹那间,我那十八年的老桃子树,突然开满了一树红花。   一颗心蠢蠢欲动,身体也叫嚣着,生平头一回调戏了姑娘。她看着斯文秀气,力气却极大,一脚踢到我小兄弟上,当时疼得全身都哆嗦,现在回想起来,惨不忍睹。当时也怨我,谁让我被色迷了心窍?   她和她的丫头跑得好快,当我发动勇毅侯府的人找人时,她已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之后,就彻底没了头绪。回家后,我就有了成亲的念头。她那么漂亮聪明,一定出身高门,一定有很多人抢着要。   想到这里,我决定先下手为强,让祖母和娘帮我找人,她们时常在内宅走动,一定可以帮我找到。两位长辈盼着我延续香火,当听到我有成婚的念头后高兴坏了,当即帮着去寻人。   但京城人海茫茫,虽说数来数去就那么几家高门,祖母和母亲帮我找遍了也不见人影。我想,她大概是哪个官员亲戚的女儿,或是跟随父母到外地赴任去了,或者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找不到人,我心里似被挖去了一块,也不出门喝酒骑马了,连斗鸡赌骰子的兴致都没有,身边的狐朋狗友几乎都说我好像变了个人。   我想,我如果真要娶她回家的话,一定不能像过去那样,尤其我在她眼里更是个登徒子流氓,就算找到了,她也一定不愿嫁我,我想,我是不是该从良了呢?   想我读书不成,只有一身力气,祖上数五代都是武夫,我大概能学镇远伯,走军功这条路吧。后来,我逐渐的不跟那群酒肉朋友混了,开始拿起书本,开始重拾拳脚功夫,最初这条路很难,不过想着心中的女神,又咬牙坚持了下去。   过了一年,我被一群平日里玩得好的纨绔朋友拉去打望美人,说去岁群芳宴有好些个美人,尤其永宁侯府的那位嫡出小姐最是漂亮,今次她也会来参加,让我去饱一饱眼福。   我原本没什么兴趣,但突然想着,万一她也来了呢,所以就跟去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果然看到了她。两年不见,她长高了,也更漂亮了,比芙蓉花还清艳几分,她穿着一身襦裙,抱着蕉叶古琴,在一群贵女中那么的鹤立鸡群。   我不顾众人的阻拦奔了出去,结果人已经进园子了,这时我才看清她乘坐的马车上的徽标,原来,她是永宁侯府的姑娘。据刚才那群人说,嫡女没来,庶出的那个来了,难怪这两年我找不到她。   她的事情我听过,生母是卑劣不守妇道的姨娘,她认祖归宗后,一直不受待见,被养在深闺,又借着守孝的名头闭门不出,难怪祖母和母亲出动,也没见到她。   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直守在牡丹园外,那群没良心的竟然嘲笑我!笑就笑吧,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他们是不会理解的。这回,我一定要把你娶回家!   一直到下午,群芳宴才散,有上回孟浪的经历在,这次我规矩了很多,只远远的跟在后头看着她,一直跟到永宁侯府前。之后,我就回侯府和祖母母亲说了这件事。   祖母和母亲一致认为,我堂堂的二品军侯,娶一个庶女太委屈,尤其是污点那么大的庶女,还定过亲退过婚,当即不同意。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如何肯轻易放弃?当即诅咒发誓的非她不娶。   两位长辈无法,只得顺着我的意思去办。但这么贸然上门终究不美,便先派人去打探她的品貌性情,我也没闲着,想尽办法搜刮她的一切事情,结果正如我想的那般,她是个才貌双全的名门贵女,除了生母之外,没有任何黑点。   打探清楚后,祖母和母亲也松了口,尤其在得知,她像那位沈太夫人一样能干时,更满意了几分。一则俞家需要一个能干的媳妇,二则能管得住我,当月便挑了个吉日,郑重的上门。   沈太夫人很直接的拒绝了我,说芙宁是庶女,配不上我,她性子柔善,需要一个性情相当的夫君。很婉转的嫌弃我是个大纨绔,担心芙宁嫁我受委屈。我原本也是个暴脾气,但也忍下了,谁让我过去劣迹斑斑呢?   回去过后,我痛定思痛,下决心痛改前非,同时也让祖母和母亲帮忙盯着那边,以防她被娶走了。之后,有人传纸条告诉我说她跟随家人去了大觉寺,说她要去相亲,我马不停蹄的就赶去了。结果发现,他们一家只是来上香。   再后来,她不小心跌落进水中,那时我也没多想,跟着跳了进去。后来去见沈太夫人,她对我没好印象,以为这回是我为了娶芙宁玩的阴谋,狠狠的将我驳斥了一番。   我这回是有口难言,再次后悔起过去的所作所为来。回到勇毅侯府,我焉坏了好久,恨不得回到十年前,重新活一回,这样,我就能娶她了。   祖母和母亲见我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表示一定帮我把媳妇儿娶回来,现在两位也恨认可她,深觉她是宜家宜室的好媳妇。因我祖父和父亲皆是为国而死,新帝即位,对我们家也多有照拂,祖母到今上和太后那里哭求一番后,带回两家结亲的消息。虽然法子强势了些,但我发誓,我一定浪子回头,一定会对她好。   祖母拿着我俩的八字到道观里合过之后,道长表示,芙宁的八字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八字,生来带着吉运,不止影响自身,还会福泽全家,荫及子孙。她的八字与我很是相配,我俩天生就是一对。喜得祖母和母亲对着月老拜了又拜,直道我眼光好,哪还在乎她那个劣迹斑斑的姨娘?   而我,也不在乎当时那我会靠女人活命的说法,芙宁,她就是我命里的福星。   就在我喜滋滋的准备办喜事的时候,大夏人又来捣乱,我媳妇儿这么美,万一被送出去和亲怎么办?幸好,月老为我俩牵的红线粗,芙宁她有惊无险的过了,一到日子,我就带着我的一帮兄弟到永宁侯府去接人。   无端的,在她娘家兄弟和亲戚面前,自觉气短了几分,难怪沈太夫人看不上我,我确实……太不像样了些。要是祖父和父亲在的话,我应该也会像他们一样成器成材。不,现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让自个儿和芙宁在他们面前直起腰来。   娶回心上人,我激动得无以复加,我媳妇儿不光漂亮有才华,最主要的是,她很欣赏我,夸赞我。我很介意她是否在乎我的过去,她说她在订婚后打探过我的事,虽然担心,但也知道我并不如外边说的那般混蛋不可救药,而且还列举了我和其他纨绔的不同之处,说我是一个有赤子之心的好人。   她说,我的过去已经过去了,她在乎的是我的将来,还说我祖辈都是英雄,我以后也会成为英雄。并且表示,会和我一起努力,振兴勇毅侯府,让那些曾经嘲笑我的,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   我听过她的一番话后大受感动,有这么一朵解语花在身边,夫复何求?成婚后,我开始找正事作,虽然要到处求人,但有了开端,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在祖父兄弟的帮忙下,我某到一个职位,虽然不高,但是实差,就这么,我白天在衙门里学做事,晚上回府,跟着芙宁一起读书习武。她比我聪明,学什么都快,看我比划几招后,竟然能似模似样的对战!我堂堂一男儿,如何能输给她?无论读书习武,我都更努力的更进一步。   只一年,我的变化突飞猛进,连带着家中两位长辈直夸我媳妇儿娶得好,喜得去给列祖列宗烧高香。   后来我媳妇儿怀孕,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我以后不止要做个好儿子,好丈夫,更要做一个好父亲。尤其,她那些姐妹闺蜜都嫁了如意郎君,个个都有才成器,且都一心一意,我也得给她撑面子,不能让她委屈,让她在她的姐妹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在得知她一下怀了俩之后,我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不愧是命里带福的,我媳妇儿当真是宜室宜家的好女人。那时,我觉得,不会有人比我更幸福。那之后,无需祖母多言,我已能自觉的担起一家之主的重任,我要是我儿子女儿的榜样,就像祖父和父亲那样。   孩子出世后,我升了官,在官场上也也越发的顺利。但要想真正的建功立业,还得靠军功,后来我主动转入军中,官不高不低,一切得从头开始,想着家中的妻儿长辈,仿若一切的哭都能承受。虽然不喜镇北侯,但他的军功让我五体投地,更是我学习的好榜样,他为人也公道,对我颇为照顾,经常教授我拳脚功夫和带兵打仗之法。他真诚待我,我为曾经那点子嫉妒和龌蹉的心思感到羞耻,也越发的佩服他,从今以后,我也跟他混了。   后来粤西燃起战火,我也主动请缨,跟着一同去历练。临走之前,芙宁送了好几个平安福给我,她说她不知道哪个寺庙道观的菩萨神仙灵,都去求了一个回来,总有一个会起作用,说不求我立大功,只求我平平安安,全手全脚的回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才好。   我大受感动,嘴上虽应和着,但心里却暗暗发誓,我不止要平安回来,还会打一场漂亮的仗回来。   初到粤西那地儿,便被蚊子和旱蚂蟥咬得厉害,再一圈仗打下来,直觉不是人待的地方,看着大舅子和连襟一往无前的劲儿,我又如何能退缩?不止是为我自己,更为了亲人。   战场,天生就是让男人热血沸腾的地方,我受过几回伤,吃过几次土后,真正的从一个富贵锦绣堆里的公子哥儿,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跟随大军一起大胜归来,我无愧勇毅侯之名。   回到家中,我的两个小可爱就迎了上来,一左一右,兄妹两个糊了我一脸口水。祖母、母亲和芙宁更是将我一顿猛夸,尤其祖母直言我长大了,有祖父横刀立马的风范,说近朱者赤,让我以后多和成家沈家的人走动。   家中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前进,我也未因此懈怠,努力上进着。这一切都归功于芙宁,如果没有遇到她,我不会有浪子回头的念头,如果没有她一门成器的父兄亲戚,我不会咬牙坚持下去,如果没有她的陪伴、劝导和鼓励,我也不会有今天,她是我命里的福星和恩人。   在我们一家和和美美的时候,突然一个疯女人来告诉我,她心里真正喜欢的是颜修明,当初嫁我,是她赌气设计我的结果。我终究没那么宽广的心胸,她曾和颜修明订过亲,我也知道。但我就是觉得不高兴。   但我就是个醋坛子直肠子,回去之后就问了她。她很平淡的告诉我,她和颜修明只开了个头,没有开花结果,她现在是我的女人,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过去那一点点的闺中少女的情思,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现在喜欢的是我,还质问我,我们夫妻四载,还敌不过有心人的几句挑拨?   她说,婚姻大事长辈做主,她一个晚辈如何能有异议?成婚之前,她只在大觉寺见过我两次,第一回我还非礼了她,她一介闺阁女子,如何能算计我,让我心甘情愿的娶她?这门婚事由皇后出面说和,沈祖母和岳父一手安排,她只是遵从长辈的意思,规规矩矩的嫁到勇毅侯府来。   她还说,罗安宁也挑拨了她妹妹和妹夫,可镇北侯就无条件的相信信任成靖宁,而我却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她。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我当即揽着人好生安抚了一番,直骂自己混蛋不是人。从偶遇、重逢、成婚到成为一家人,一切都是我的主动出击,如何能怪她?成婚四年来,她更是一心一意的对我。我如何能混蛋的怀疑她?   风波过去之后,我们比过去还要好。我们一共生了半打孩子,凑成三个好子,原本人丁不旺的勇毅侯府,每天都如菜市场般的热闹。她在家教养孩子,管理中馈,打理家业,闲暇时还能赋诗弹琴,我也在努力上进,逐渐有了一家之主的威势。我们一直恩爱了几十年,一直都头发花白,牙齿掉光。   后来,我南征北战,一直坐到从二品的护军的位置,虽比萧云旌的正一品镇国公差了些,但也无愧于天地祖宗了。 第131章 番外:可可   上辈子的最后一天, 我喝下毒酒, 最后死在花轿里, 再次醒来,我却变成了一只猫……   大概地狱不收枉死之人, 所以我又活了, 重生到九岁那年,刚回到京城的时候。正月初一的天,还有积雪残冰,我缩在角落里, 冷得嗷嗷叫,之后我被那个不认识的“我”从花坛里抱了出来。那时候我想,我在这里, 眼前的这个又是谁?   她对我还算好, 帮我洗了澡,喂我喝了羊奶,还给我取暖,还给我起了一个幼稚可笑的名字。我上辈子虽然体弱多病,性子软和懦弱,被人说成是纸糊的美人灯, 但我的确美呀,书读得也多, 是以现在变成一个黑煤球, 又得了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字,心里嫌弃的不行, 面上对她也有些嫌弃。   我回来的那天她生病了,无缘无故的发起高烧,祖母请了了然大师来。大师慧眼,一眼就看出端倪。他治愈了她,也问我要不要离开?   原本一心求死的我,却稀里糊涂的说再等等,因为除了想知道现在的“我”是谁之外,还有一些放不下的执念。大师没有强迫我离开,说我留下多看多学一些也好,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到大觉寺去找他。就这样,我以可可的身份,在永宁侯府住了下来。   虽然不喜欢重生,因为重生就意味着要重新经历一次上一世的悲惨经历,已经悲催了一次,不想再悲催下去,否则我也不会自杀了。但也不意味着,我就乐意身份被别人占用。只可惜我是一只猫,我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而他们却听不懂我的话,所以,我虽不喜欢她,但一直跟着她,看她要利用我的身体和身份做什么。   不得不承认,她比我坚强,尽管书读得没好我,琴弹得也不如我,不过女红却是不错,画也画得比我好,还会跳我不知道没见过的奇奇怪怪的操强身健体,看上去效果蛮好。至少,不像我那时走两步就喘,爬个山就觉全身散架一样。   过去我体弱多病,常年捧着药罐子过日子,自从回来看了一回红梅被一群人欺负,闹得不可开交,坏了名声后,我就不大出门了。不过现在我成了猫,膘肥体壮,身子灵活,飞檐走壁,上房揭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所以很快侯府就被我逛了个遍。   偶尔在房顶晒晒太阳,或是出门闲逛,或是盯着那个“我”画画跳操,每天都吃好喝好,还能小小的报复一下曾经伤害过我的蠢货,这样的日子也蛮不错。虽然不是人,但过得比过去舒心自在很多。   说起来,成安宁那个蠢货也重生了,这让我深深的感到担忧,尤其我的祖母,爹娘和哥哥们,照她作天作地的性子,我的几位长辈一个都逃不了。虽然她重生了,好在我的长辈们也不傻,她那些小招数,只是挠痒痒而已。   白天里我山大王般各处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但晚上躺在猫窝里,也难免伤春悲秋,现在有了另一个“我”,难免会对比,看着她朝气蓬勃的样子,不禁想起我那时候。若我重新活一次,又会怎样呢?   想远过后,也越发的觉得自己不争气,也越来越觉得沮丧。上辈子做不了一个成功的人,这辈子先做一个好猫吧,至少必须咬该咬的人。   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一世的我因为早产,出生三天就死了,现在的“我”叫成靖宁,来自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地方。我埋怨着她抢了我的身体,而她却嫌弃现在的一切,虽然也在很积极的过着日子。   皇亲国戚,高门府邸,又有这样的容貌,虽然身体差了些,有什么好嫌弃的呢?至少在我看来,京城比大夏好太多。说起大夏,所有的记忆再次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子继父妾,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噩梦,诚然后来我喜欢上了龙擎苍,却也依旧不愿面对。   我上辈子一生坎坷,到头来没个好结果,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红颜薄命吧。过去抱怨过,但一想好像我这样的没几个有好下场,心里又稍稍释然了。   扯远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嫌弃,所以对她的那些话嗤之以鼻。电脑是什么?无线网是什么?手机是什么?高铁飞机大轮船又是啥?青椒土豆丝是什么菜,还有火锅肯德基。反正我听不懂,她说得比天方夜谭还离奇。   后来她发现我是一只大祁的黑猫,不懂她所谓的现代生活,趁着没人的时候,一人一猫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一一解释给我听。   我自认见过的东西不少,却仍然被她说的那些话惊讶到。一开始我怀疑她在胡说八道,后来一想,大祁的人好像都没她那么有想象力,再怎么编,也不至于编造得这般离奇。渐渐的,我开始相信她说的话,也喜欢听她说话,开始向往起她说的那个世界来。虽然还是不怎么喜欢她,但也没那么排斥了。   萧云旌这一世提前闯入成靖宁的生命里,我没能像偷听成安宁的墙角一样,跑到他家去,所以最开始并不知道他也是重生回来的。我感激他,也因心怀愧疚,所以亲近他。上一世会选择自行了结,因为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是女人,比他更懂感情,更分得清喜欢和怜悯。他错把同情当做喜欢,也被市井流言激起逆反之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他的反应和坊间的流言蜚语吓坏了我。   夏宫是我的伤心之地,不止是因为老夏王的强取豪夺,还有龙擎苍的所作所为。当初两国交战,胶着不分胜负,损失巨大,为了止刀兵,赵澈才采纳臣属的意见求和,送公主和亲。   那时我只是一闺阁弱女,在去大觉寺上香的途中偶遇龙擎苍,之后,和亲人选就成了我。初到大夏的经历不欲再提起,他即位后,大祁陛下要求我遵照大夏习俗嫁给他,与国与家,我承担着这个年纪和这张脸不应有的重任。   夏国宫廷斗争激烈的程度不亚于大祁,我身为敌国送来的和亲公主,遭到前朝后宫的一致孤立和打压。我原本就在家看看书,弹弹琴,偶尔拿针绣几朵花,遵照父母的安排嫁一个门第低一些的男人生儿育女,于家国大事上并不精通,更不懂得如何应对这等危急情况,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龙擎苍不看在大祁的面上,也看在我这个人的份上,对我百般呵护,他那时就像寒冬里的暖阳,是那时我生命里唯一的一抹亮光,我喜欢他,喜欢到无可救药。   大祁和大夏最终交恶,萧云旌带着大祁军队气势汹汹的杀来,终于为大祁打了一场无可争议的胜仗,而我也因此受到牵连,大夏国民要求着用我的血祭天,祭奠死去将士们的亡灵。龙擎苍为了保护我,牺牲了我唯一的女儿。   身为母亲,我痛彻心扉,却又无力阻止,在他逃走之时,我选择了留下,原以为会和宫殿一起葬身大火,到临死的那一刹那,我又怯懦的改变主意,请他带我回大祁。我想要落叶归根,想要一个安定的晚年。但后来发生的事,远超过我的预料。   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但我却知道,他最心软不过,在我眼里,他是个好人。只是那时候的我已经心如死灰,深觉自己肮脏不堪,不愿连累他,选择了砒?霜。后来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是重生回来的之后,更不愿面对。他需要一个能干的、命硬的、真正爱他的妻子,而不是我这样空有美貌的美人灯。   回忆着不堪回首的过去,我又睁眼看了看在庭院里跳百索的成靖宁,她这样坚韧乐天的性子,才是适合他的。   我听着她的故事,听着她的抱怨,长成一只油光水滑的大猫,她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尽管有许多波折,终归比上一世好得多。   原本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但在听到龙擎苍的名字后,隐藏了许久的不安,犹如鬼影萦绕在心头,我去过夏宫,知道那边的难处,不想她也经历一次那样的苦难,所以将爪子伸向了她的脖子。   我的心和她白皙的脖颈一样血淋淋,挠完过后,我也后悔了,坐在房顶上哭了。但我想,我该走了。   离开永宁侯府后,凭着记忆一路跑去大觉寺。了然大师在菩提院的菩提神树下等我。我还没开口说话,了然大师已开了口,说这一世我的命数已经发生转变,不会再去大夏,问我愿不愿做回成静宁,和萧云旌再续前缘。   我胆小懦弱,渴求安定,一个爱我的男人和平稳顺遂的后半生,对我来说,是致命的吸引力。但我想了一阵后,拒绝了大师的提议。我和她是不同的两个人,她有现在的一切,除了家族和萧云旌帮忙,也有她自己的努力在里头,而我不能去抢了她的劳动成果。   虽然萧云旌是因上一世的执念才会帮她,护她,娶她,但她比我更适合他。我也相信,她一定可以真正赢得他的心,和他相守一生,白头到老。而我,想放下所有,开始新的人生。   听我说完后,了然大师对我点头一笑,问我想不想去她说的那个世界,那个她无比怀念,到我挠她之前的那晚还念叨着想回去的世界。我犹豫了一会儿,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她曾向神树许愿,说想回家。可惜,她伤得太重,救不过来了,回去也是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这辈子的牵扯,哪能那么轻易放下呢?”   于是,了然大师让我补了她的空缺。不过到那一天还有些日子,大师让我借着神树到她说的那个世界走了一趟。在那里,我依旧是只黑猫,穿梭在街巷的每一个角落,犹如无知的婴孩,打量着这个新奇陌生的世界。它新奇,美轮美奂,超过我的预想,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却是最好的地方,我终于知道,她为何嫌弃大祁,为何想回到这里来,因为,我也很喜欢,也深深的为它着迷……   再次回来,便得到今上为她和萧云旌的赐婚的消息。再之后,她来大觉寺接我,了然大师替我回绝了她。也在那一夜,我真正的以人的身份,诞生在那个世界里,诞生在她曾经说的生来就是人生赢家的家里。   两个月后,我又以可可的形态回来,最后和她告别:我在那边很好,你在这边也要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啦,谢谢小伙伴儿们的支持! 本书由 xiaoyuqing04042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