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鱼欢》 作者:豆元洲 文案: 心理咨询师余嫣穿到了古代,遇到一个有点特殊的少年。 出于职业本能反应,她帮了一把。 没到就这样被人家惦记上了。 原以为是高岭霸王花,特么竟然是朵萌属性乖花。 男主卖瓜:颜高形美气质佳,温柔贴心有内涵。 阅读重点: 1、1v1,男女主互宠,HE; 2、男主萌,纯情暖男; 3、女主独立之中有点软; 4、架空勿考据,图乐莫较真;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鱼令嫣 ┃ 配角:鱼家其他人 ┃ 其它:宅斗 第1章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空中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   鱼家二房正屋,西稍间里,四小姐鱼令嫣睡的正熟。   大红牡丹锦被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红扑扑像个熟透的小苹果,霎是可爱。   随着小胸脯的起伏,俊挺的小鼻,均匀地呼着热气,粉嫩的樱桃小嘴,微微向上翘起,一瞧便知,定是在做什么美梦,香甜着呢。   卯时已到,守夜的丫环,不得不试着叫了几声四小姐。   鱼令嫣只是微微睁开了眼,见是她,又马上闭了起来,继续赖着睡。   再叫也无用,丫环只得硬着头皮,去对面东稍间里,寻那伺候二夫人的厉嬷嬷过来,还是要她老人家亲自出马。   而二夫人这里,也才被厉嬷嬷催醒,忙着洗漱,不愧是亲母女,连脾性都一致。   厉嬷嬷素来是个雷厉风行的,吩咐着准备好东西,便带着丫头们过去了。   她拧干一条温水里浸泡着的布巾,捂在四小姐的眉眼处。不消片刻,四小姐就推开她的手。   鱼令嫣这次睁眼,显然清醒多了,再定睛瞧仔细了厉嬷嬷那张严肃的面孔,简直就不能再清醒了,一刻都没犹豫,老老实实地起了身。   厉嬷嬷也跟着擦起她的小红脸蛋,嘴上忍不住叨念着:“请大安卯时过一半就要到,您若是继续睡也成,可就怕没功夫吃早食,毕竟七日也就这么一次,老太太总是要多说道些的,到时候您饿了,是要留在鹤龄堂用吗?”   那绝对要不得,每次去给鱼老太太,也是她的大奶奶,好吧,其实也是亲奶奶,请安,就是一种折磨和煎熬,少待哪怕一秒也好。   用鱼令嫣上辈子所学来分析这位老太太,那就是集偏执、分裂、投射、否认于一身的多重人格障碍患者,忒难治愈,而且惹不起,又躲不得。   没错,鱼令嫣是穿越而来,她上辈子名叫余嫣,是位心理咨询师,具有多年帮助各类心理障碍病患的经验。   由于业务出色,她被外派到国外进修,结果竟然遇到飞机失事,一命呜呼。   可能是老天爷补偿,等她再有意识,正是刚从鱼家二夫人厉氏的肚皮里钻出来,睁开眼看这世界第一眼时。   作为一名小说爱好者,她明白自己应该是胎穿了,还穿到了一个古代架空世界——雍朝。   而今是开国后第三代皇帝仁宗在位,永顺三十五年,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她所托生的鱼家五代以来,代代都出俊才,郤诜丹桂,入仕拜官,颇有书香清贵之名。   只可惜子嗣凋零,到了这第四代,统共就两个儿子,分为大房和二房。   而到了第五代,干脆只剩下她爹鱼恒这么一根独苗。   因各种缘由,鱼家老爷鱼恒不得不做起了兼祧的事情,继承亲父和二叔两房香火,娶了两房太太。而鱼令嫣的亲娘,就是西院的二房太太。   她娘闺名叫宝贞,说起来这名字还真有个出处。   本来她文绉绉的外公给取的名儿是厉贞,希望女儿做个坚贞不屈的贤女子,奈何武家出身的夫人不同意。   鱼令嫣的外婆觉得什么贞洁贤惠哪有珍宝之物来的实在。女儿家的,身子健美,嫁妆丰厚,娘家撑得住,底气够足,活的舒心自在,比什么都强,叫什么贞娘,还不如叫珍宝呢。   夫妻两个为了长女的名字,甚至还打了一架,结果可想而知,当然是威武的夫人赢了。   不过厉老爷还是很有文人骨气的,被打的鼻青脸肿,也坚持要留下“贞”字,最后妥协的结果是,加了个宝字,成了厉宝贞。   厉氏从小就被父母重视,娇宠长大,也是个运道好的。   本来厉家虽也是代代为官,可都是小官小吏,固然经营的富裕,却也称不了上流。   就算鱼家要兼祧,也轮不到厉家的姑娘来做这个二房夫人。   可谁让鱼老太爷的继母姓厉呢!不仅对继子有养育之恩,还给鱼家生了二太爷鱼熙,并把自己的侄女,聘给了儿子为妻。   厉家的女儿,前两代都嫁到了鱼家,有了这基础,第三代的二房太太,终归还是姓厉。   厉氏十三岁嫁到鱼家二房,两年后圆房,十六岁生下女儿,九年再无所出,而今已是二十有五。   因从小就被宠着养大,而且十年也只得鱼令嫣这么一个心肝宝贝,自然是如珠如宝,当成眼珠子看着长大。   鱼令嫣前世并没有福分得到母爱,此生有幸做厉氏的女儿,早已把她当成最亲最爱的人。   厉嬷嬷干活利索,又快又好,在鱼四小姐恍个神,回忆前世与今生的须臾之间,已经伺候她收拾妥当,送到东稍间二太太的暖塌上。   那里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食,坐着正等待女儿的厉氏。   厉氏不爱讲究那些规矩,见到爱女,一把搂到身边,一边给女儿舀粥,一边心疼地说道:“我的儿,都是为娘不好,讨不得伯娘欢心,连累你大冷的天,还要起这么早,跟着我受罪。”   鱼令嫣喝着蜂蜜姜茶,回答道:“娘,哪里就有这么严重,其实一点也不苦,等给大奶奶请过安,咱们回来吃了午饭,消了食,闷个回笼觉,是再惬意不过了。”   厉氏觉得自己闺女真是太懂事了,这时候难道不该跟自己耍耍脾气,讨件喜欢的物什,提个要求啥的,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为什么自己姑娘就不会撒娇呢?   她每日都要逗逗女儿,不然浑身的皮都不踏实,见闺女吃着枣泥糕和奶汁角,腮帮子咬得鼓鼓,有节奏地起伏着,忍不住上手捏住了女儿鼓起的小肉肉。   鱼令嫣无语地转回头盯着她娘,长眉连娟,眸球乌灵闪亮,娇憨可人。   厉氏看着粉妆玉琢的女儿,感叹道:“我家嫣姐儿真是越长越好了,才九岁,就出落成地道的小美人了。”   鱼令嫣调皮一笑,“娘才是真的美,我才像了您三分而已,亏大了!”   这话并不假,厉氏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花容月貌,玉体香肌,丰盈窈窕,自成一副风流姿态。   “你父亲可是极俊的,你像他多些,也不亏的。” 厉氏闻言不由笑开了怀,顿时整个东稍间都明亮了几分。   就算见惯了厉氏之美,鱼令嫣还是禁不住愣了神。   母女两个竟然没一个在吃,一旁伺候的厉嬷嬷这时候提醒道:“还剩下两刻,二夫人和四小姐,抓紧再用些吧,还是早到些好。”   母女二人同时叹了一口气,俱捧起散了些热气的慧仁米粥,闷声喝了起来。   厉氏只用了两口就再进不下去了,每轮到去给鱼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她都没什么胃口。   她其实是个开朗爽气的性子,不过,确也绕不开一件烦心事,那就是,她肚皮不争气,除了令嫣,再无所出,圆房十年来都没给二房生个男丁。   偏偏她又是个贪心的,东院大房的事,她管不了,也不愿过问,可在这西院二房里,相公只能是她一人的,她不想分给别人,不愿给鱼恒纳妾。   然而这样的媳妇,从来都不会讨到婆婆的欢心,特别是格了一房,名为伯娘的婆婆的欢心。鱼老太太处处看她不顺眼,捡着缝儿的挑她的错处,其实也就是因着这两点。   厉氏想到此处,低着头,轻声呢喃一句,“我什么时候才能给相公生个儿子?”   这话她年年都说,这愿她年年都许,却也年年落空。   “娘的身子这么好,一定会有弟弟的。”鱼令嫣马上鼓励她道。   厉嬷嬷也跟着宽慰:“近些日子,老爷有一半功夫都歇在您这里,哥儿肯定就是要来了,您尽管放宽心等着。”   厉氏风风火火的性子,什么事来的快,去的也快,接受了她们的鼓励,又志气满满地宣道:“今年,我一定要给相公生个儿子,给咱们嫣姐儿生个嫡亲的弟弟!”   这下胃口也开了,她举起筷子,刚要大开朵颐,却被厉嬷嬷无情打断,“夫人,只剩下一刻了,该准备出发,去老夫人的鹤龄堂了。” 第2章   将及卯时,厉氏带着令嫣匆匆抵达鹤龄堂,刚入厅,便听到了内室传出的欢声笑语。   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下从容了几分。   进去后福身一拜,“伯娘,媳妇带着四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笑声戛然而止,鱼老太太立刻收了笑脸,皱起眉头,冷冷地蔑了厉氏一眼,也不说话,就这样晾着她。   这时传来鱼令嫣柔婉的声音,“孙女给大奶奶请安,愿您万福安康,见过伯娘,祝您万事大吉。”   叠手、按腰、弯腿、屈身、低头、微笑,这一套动作做的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挑不出一丝的错处。   坐在鱼老太太左手边的美貌妇人,不免赞道:“还是厉妹妹会教人,把咱们四姑娘教导的如此出色,瞧瞧这一连贯的动作,端庄得体,赏心悦目。”   这位便是大房夫人严润萱,她清丽雅致,容貌美极,声音轻和舒缓,温柔动听,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子书卷气,还隐有一股高贵威严的味道。   不得不说,鱼恒真是有福气,两位夫人,一位是出水芙蓉,一位是玉面桃花,都是难得的绝色佳人,如此齐人之福,可真令人艳羡。   厉氏心想那可不是,我家嫣姐儿就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得意劲儿虽冒上了脸,却也记得礼上往来,“姐姐说笑了,在这盛京,谁人不知姝姐儿知书达理,秀外慧中,都道咱们鱼家老夫人和大夫人,不愧是名门出身,教出来的姑娘就是出类拔萃。”   闻于此,就算是一向自持的严氏,也不禁展露了真心实意的笑颜。   鱼老太太也缓了脸,对四姑娘招招手,“嫣姐儿到我这儿来,你也坐下吧。”   鱼令嫣嘴角弯出最完美的弧度,兴冲冲跑上前去,挨着鱼老太太坐好,问道:“大奶奶,家中可是有什么喜事呀?”   鱼老太太点点她的小鼻子,饶有兴致地反问:“你个小机灵鬼,怎么这样说?”   “您今日气色格外好,周身都亮堂许多,可眼熟,却又说不清楚,仔细一想,就像那送喜娘娘一样,浑身泛着佛光和喜气呢,孙女便猜着,可是有何大喜事,送到了您这里。”没错,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溜须拍马。   事实是,刚才鱼令嫣进来时,注意到一旁佛龛里供着的送喜娘娘跟前,多上了一炷香,所谓来喜双供,心里便有了推测。   鱼老太太心中熨帖极了,连忙搂过令嫣,畅然道:“还是嫣姐儿会说话,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真就让你说对了,你父亲就要升迁了,方才我跟你伯娘正说起这事呢。”   厉氏急忙问道:“这可是真的,怎么没个动静?”   严氏解释道:“昨个儿皇上口头下令,只是这升迁的明旨还未下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相公升了什么官?”厉氏语中满是惊喜。   “升任的修撰,将要参修《雍和会典》,虽只是从六品的官,但在翰林院里慢慢熬资历,日后像公爹一般,谋个从二品的翰林掌院学士,应该是不难的。”   厉氏书读的少,对这些官场上的事,也不甚了解,她只是满心为丈夫高兴,“相公年轻有为,前途定是不可限量,这可真是一桩大好事。”   鱼老太太吭声道:“这翰林院是清贵,可要是做了殿阁大学士,那就金贵了,我听老头子说,皇上近年来,越发重用六阁了,直逼六部呢。”   严氏但笑不语,不置可否。   鱼老太太不太满意儿媳妇适才所言,还有说话时不甚为意的语气,以及那高人一等的盛气。   还以为你们严家是那世袭罔替的武安侯府吗?如今,不过是个三代而终的伯爵而已。   厉氏再不好,却是一颗真心,全都挂着自己男人和女儿,跟这个严氏,底子里是不一样的。   “我们鱼家起自耕读,经营五代,才有了今日的清贵之名,说到底,还是子孙争气。那些个勋贵出身的公子哥儿,穷奢极侈,湛湎荒淫,只会在脂粉堆里打滚,哪有几个出息的。儿媳妇,你说是不是?”   严氏低下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只轻声回道:“正如婆婆所言,老爷如此勤学苦练,砥砺琢磨,也是家风传承,公爹言传身教的作用。”   鱼老太太这才放过了她,又转头望向厉氏,说道:“这要子孙出息,也得先生个出来才行。”   厉氏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又来了。   “侄媳妇,你公爹和婆婆去的早,二房只剩你和嫣姐儿了,你名义上虽不是大房的人,却也是恒儿的妻子,我这个做伯娘的,也不能只顾自己这房的事,总要受着累,多提点你一些。”   “伯娘说的是。”   “别的咱们暂且不提,我只想问问你,打算何时给你相公纳妾?”   厉氏也低下头,咬着牙,不肯说话。   “你大嫂生令姝时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可她是个心宽的,二话不说,就给恒儿抬通房、纳妾。她只生了一个,大房却有三女二子,这大郎和二郎一落地,就抱到她房里养着。生恩哪里及得上养恩,如今两个哥儿都是只认她这个嫡母的,比亲生的也差不离了。她把令姝和两个哥儿教的多好,你看现今谁不道她一声贤惠,好名声就是这样得来的。”   “我又不是不能生。”厉氏小声嘀咕。   这下,鱼老太太的脸色可就不大好了,语气也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自生了令嫣,你就再没开过怀,十年都没生个儿子出来,无子还不肯纳妾,我送过去的人,也都被你想着法子打发了。你这是想让二房绝嗣,以后再从大房过继?做你的梦去,有我老婆子在一天,你二房就甭想这美事,还以为是当年的光景!”   鱼令嫣听到此处暗想,鱼老太太当年和继婆婆、还有弟媳妇,这对姓厉的姑侄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一定十分刻骨铭心。稍微提起,都是恨的咬牙切齿,手上的劲也大了起来,捏的她肩膀生疼。   这要是她,就会先认怂,再谋其他。   然而她娘亲是个耿直的,干脆回道:“伯娘放心,咱们都是一样的想法,有我在的一天,也不会走过继的路的。”   鱼老太太怒气更盛,“我今日倒要问个清楚,这妾室你到底是纳,还是不纳?”   厉氏股子里的逆劲上涌,回道:“相公说过,我又不是不能生,只是胎运未到而已,大房已无嫡子,二房怎么也得先生个嫡子出来。”   “好啊,你个无子的妒妇,七出里犯了两条,还敢这样跟我说话,骄横放肆,不敬不孝,我要休了你。”   厉氏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胆子,猛然站起身来,冲到老太太身边,夺过女儿,直盯着鱼老太太道:“当初聘我的可是您的婆婆,我的姑奶奶,姑奶奶去世时,大伯还发过誓,定不会让我和嫣姐儿受委屈,怎么大伯刚为我姑奶奶退仕丁忧三年,鱼家就要休我吗?”   “你这个逆……”   “您是我伯娘,我是二房的媳妇,从来都没听说过,哪家伯娘要休掉侄媳妇的,您跟我说说,这是凭什么理?鱼家只有相公能休我。”   鱼老太太被气的面目狰狞,怒道:“他是我儿子,我让他休你,你就得下堂,你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说完一口气都咽不下去。   严氏连忙上前帮着顺气,劝说道:“婆婆息怒,老爷才被皇上提拔,要是传出这些事,定是要有影响的。”   这话果然管用,鱼老太太马上就不闷了,只是面目仍是狰狞。   严氏给厉氏使了个眼色,“厉妹妹还是先回冷静一番,反思自己的错处,下回再来请罪吧。”   “我再也不愿见她,以后再不许她过来!”鱼老太太严词拒绝。   厉氏牵着令嫣的手,疾步离开,一刻也不愿多待。   这安请的,不欢而散。   鱼令嫣跟在厉氏身后,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儿,客观地讲,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错的人,确实是她娘。   于理,她娘十年无子不纳妾,怎么都是错,老太太关心二房的子嗣问题,怎么都是对。于情,老太太虽名义上是伯娘,实际却是婆婆,她娘怎么都算忤逆不敬了。   但作为一位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人,鱼令嫣又太能理解她娘了。   因是兼祧,从不去多问大房的事,只管好二房的小小天地,宁愿落下妒妇和忤逆的名声,也拒绝给丈夫纳妾。   她娘就是个实心眼的性情中人,真心爱着自己丈夫,对他毫无保留,全心托付和信任。至于什么规矩,什么名声,她可以全不在意,只要丈夫站在自己一边。   只是,一个孝字压在头顶,还有个大房隔在中间,她爹真的靠的住吗? 第3章   厉氏回到西院,心中仍是介怀的很,闷头不语,连女儿的话都听不进去。   令嫣只能去寻正盯着灶房做午食的厉嬷嬷。   厉嬷嬷关上门,让丫头在外守着,才问道:“这是怎么了?请安时出了何事?”   鱼令嫣挑着回道:“父亲升官了,大奶奶本来很高兴,后来又不知怎的,就开始提及纳妾之事,娘没答应,又说了些冲话,大奶奶一气之下,就要休了娘。”   厉氏听着脾气又上来了,气道:“姑奶奶还在的时候,她就只是冷漠,不把我当媳妇来看,也不把嫣姐儿当成亲孙女,我也就歇了讨好亲近的心思,反而也好,互不相干。等姑奶奶一走,她便忍不住了,想着法的找我的茬,做也是错,不做更是错。”   鱼令嫣心道,鱼老太太应该还是以前被继婆婆和弟媳妇,这对姑侄虐惨了,等两人都去世后,就在自己娘身上找回场子——典型的压抑心理找发泄途径。   “我知道,还不是当年姑奶奶和姑姑让她吃了苦头,而今就在我身上报回来,我是厉家的姑娘,也就认了。可她不能这样对嫣姐儿,嫣姐儿可是姓鱼,好歹也是她的血脉,怎么就能偏心成这样?大房的孩子可以辰时过一半去请安,嫣姐儿却要每次跟我早起整整一个时辰,受苦不说,还刚好错过跟她们相处的机会,关系也就疏远。后来才知晓,她竟然私下里不让大房的孩子,跟咱们嫣姐儿亲近,当时我才真是恨上了她,再也不愿日日过去,只是一月去四次,过个面子情。”   这些事儿,鱼令嫣心中自然也有体会的,但她还是头一次听厉氏提起,她娘从来不是这样的性子,很少会把这些糟心事放在心上,这次是真的被逼急了。   “这些我都忍了下来,可今日她竟然想要休我,我控制不住,终是发作出来,这次到底是跟她翻了脸。”   厉嬷嬷仍是摆着她那张严肃脸庞,毫无起伏的语调,问道:“夫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同老夫人僵持着。”   “反正我是不会同她服软的,僵着就僵着,我就不信她敢真让相公休了我。”   我的娘啊,你怎么这么有自信?外祖家虽也是大富大贵,却无法与鱼家相提并论,关键时候,可是真撑不了腰的。   “二房名下的田产和商铺虽不能动,但姑奶奶走时,把这些年经营所得的银两,暗置到自己的嫁妆中,最后全都留给我了,我手里握着钱呢。她就算再憋气,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吧。”   厉氏家族虽在官场不甚得意,却擅长敛财之道,家中子女,不论男女,都有些赚钱的手段。而厉老太太更是其中翘楚,她嫁到鱼家做继母时,带来的嫁妆,本就丰厚,以后借着鱼家的声名,赚了不知多少银钱,二房夫妻也深得其传承,三人一道努力,把整个鱼家推到豪富的位置。不然以大房父子在翰林院的那些供奉,哪里能过上这钟鸣鼎食的生活。   所以当年厉老太太,才有底气逼着继子和继孙,给自己儿子一脉留后,她们二房也是给鱼家立下汗马功劳的。她把多年来挣出的田地和商铺,还有古董珍玩,平均分成两份,一份在死前就给了大房子孙,剩下一份留给二房这一脉。但银钱上却只是做了表面功夫,随意拿些出来,大额她暗中添到自己嫁妆中,全留给了厉氏,也是给侄孙女留条退路。   鱼家自诩为书香门第,肯定不会也不敢做下贪吞继母和媳妇嫁妆的事几。要是休了厉氏,损失可就大了,这就真是人财两空了。   这事鱼令嫣也是第一次听说,暗自赞叹,厉老太太好厉害的手段,这么一做,就算她娘没有儿子,就算二房的固定资产被大房并吞,日后也能靠着丰厚的嫁妆养老,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而且若是二房以后真没人了,这笔嫁妆,厉家也是能收回去的。   鱼家若是不想失去这块肥肉,要么再给二房过继香火,要么就得再与厉家联姻,不论怎样,厉家也不会失去鱼家这个靠山。   原来她娘有这样的身家,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阶层,有钱就是好,底气足啊。   “厉老太太能把银子的大头把在手里,甚至还让老爷兼祧并娶了您,真只是一个养恩压着吗,老太爷和老爷就是这样任其摆布?”   “难道不是因着伯父在襁褓之时便被姑奶奶抚养,两人感情比亲母子还要深厚,伯父感念继母养恩和手足之情,才愿意让相公兼祧。”   厉嬷嬷却道:“夫人您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厉氏和令嫣同时问:“什么意思?”   “夫人可知,当今圣上的生母虽是昭宪曹皇后,但曹皇后诞下他后,却血崩而亡,后由昭定皇后抚养并助其登上皇位,因而圣上对继母感激不尽,并以仁孝治天下。老太爷当年能做上翰林院掌事学士,就是因着他把继母伺候的,全盛京都知晓他的孝道,被圣上大为赞赏。而厉老太太去世时,老太爷带着儿子为继母守了整整三年孝。他虽是退仕,儿子却升官了。可见这个孝字,有多受圣上看重。”   令嫣这下就明白了,厉老太太已经完成使命,退出历史舞台,如今该轮到鱼老太太了,都是套路啊。   “讲些难听的,若是老夫人铁了心要休你,不管老爷跟您感情多深厚,迫于孝道,也必须从了,更何况您还没有儿子,上哪儿都没处说理去。到时候,真撕破了脸,鱼家不会没法子整治的。”   厉氏听到此处,细细思量起来,才觉得后怕。   厉嬷嬷继续道:“况且您真拧着来,这和老爷的夫妻之情,到底还要不要,咱们嫣姐儿的名声,还要不要?幸好厉老太太有先见之明,早把她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厉氏浑身的气焰,就这样泄了下来,小声嘀咕道:“那可怎么办,伯娘估计气狠了,她再不许我进鹤龄堂了。”   “您出面自然是不行的,这事还是得老爷来做。出了这事,老爷定是要过来质问一顿。您到时候可得摆正态度,先道歉,再说些掏心窝子的软话,把老爷给说服了。您和老爷一向恩爱,又生有四姑娘,什么事儿不好商量。”   “我省得了。”   鱼令嫣心中感慨到,厉嬷嬷真是威武,这样几句话,就能把她娘的毛给捋顺了,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实在是腻害,不得不服。   而今个傍晚,鱼恒一回到家,就听说了这事,他竟也没去鹤龄堂先宽慰鱼老太太一番,而是直接来到西院见厉氏。   厉氏一见到他,心里顾不得欢喜,连忙下了软塌,帮他脱了官服和靴子,并吩咐下面人布置些汤水吃食,亲自伺候着他洗漱干净,坐上正位。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脸上还是露着惯有的温柔,不像不满,便挨着他的身旁坐好,先笑着说道:“妾身听说了老爷将要升任修撰之事,心里实在是高兴,这真是极好的事情。”   鱼恒搂过厉氏,调笑着问道:“你知道这修撰到底好不好?”   厉氏有些骄傲的回道:“妾身虽不懂这些,可却能感受到相公的喜乐,瞧您春风满面的模样,便知道这定是好事。”   鱼恒握紧她的双手,说道:“你对我一副真心,我比谁都清楚,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负你。”   厉氏心下感动,眼圈湿润起来,回道:“相公,都是我的不是,惹了伯娘生气,妾身明日就去给伯娘负荆请罪。”   “哪里就是你的错,是我想要嫡子,才拦着不让你给纳妾的。娘也是为了二房的子嗣着想,她就是那个脾气,你也是一样的犟,正好冲撞了,难免发生口舌之争。最近还是不见了,你也知道她,而今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过去,只会起反效,等过些日子,她消了气,我再领你去磕头认错。”   “妾身一切都听您的,说到底,还是妾身不争气,这么些年,也没能开怀,真是对不住您,伯娘说的都在理,妾身不仅没用,也没有姐姐那般的胸襟,才让二房子嗣凋零。”   “这怎么能怪你,你又不是不能生,我们又还年轻,日后定会生出儿子的。”   “相公真不怪我?”   “我从没有怪过你一分,我绝不会休你。”   若是鱼令嫣也在场,她一定会想给自己老爹鼓掌的,三言两语,就把她娘哄的服服帖帖,这功力也没谁了。   其实鱼老爷这次过来,一来是为了安抚好厉氏,但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四女儿,“去把嫣姐儿叫来,我有事要对你们母女说。”   厉氏笑道:“相公忽然皱起眉来,怪唬人呢,看来这事儿可严重。”   “姚家悔婚了。”   厉氏犹如晴天霹雳,难以置信地问道:“姚家要毁了与我们嫣姐儿的婚事?”   “是,而且我已经答应了。” 第4章   鱼令嫣进了东稍间,见到她爹难得肃容地端坐着,她娘则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道不会真是要崩吧。   “孩儿给爹爹和娘亲拜安了。”   厉氏见了女儿,不免落了泪,心疼道:“我的儿,你的命怎么就这般苦,偏就摊上这种事?”   鱼令嫣心里有点懵:那个,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她这个当事人,一点数儿都没有?   鱼老爷放了一把马后炮,“我当初就说了,这姻缘之事关系重大,尤其对姑娘来说,更是可以决定终身的大事,绝不能操之过急。你们偏就不听,非要跟姚家定个娃娃亲。现在可好,凭白耽误了姐儿。”   “当初可不就是因着,姚家跟我娘家世代通好,知根知底,姚老太爷蒙圣上垂青,做了户部侍郎,姚康安娶的是我堂姐,姚福生与咱们嫣姐儿同龄,他们又那般殷勤,这才定下来的,谁能想到今天?”   原来被“弃”的是自己,鱼令嫣着实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又考虑起得失。   姚家对她来说,是个适合的婆家,姚福生对她而言,也是相配的对象,所以她这些年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了这件事。这样平白无故被毁亲,绝不是件好事。   但她更纳闷的却是,姚家虽也是清贵,却是不如鱼家的,他们怎敢这样做?   厉氏替她问了出来:“姚家凭什么敢这样做,相公竟也答应了,您和伯父就任凭他们欺负到头上来?这可不只是关系嫣姐儿的前途,更是关系咱们鱼家的名声。”   “今时不同往日。”   厉氏愤愤然道:“不就是出了个怜昭仪吗?她再受宠又如何,总归是无所出,长久不了。姚家仗着一时的恩宠,便目中无人,做出这背信弃义的事情,迟到有一天是要失德败落,咱们嫣姐儿不嫁过去也好。”   可惜事与愿违,“皇上已升姚氏为怜妃,并封其鸾生哥哥姚康安为逍遥伯,虽是个伯爵,却赐了铁卷丹书,能世袭罔替。姚家如今贵不可言,可不是咱们能攀附上的。”   这事处处透着怪异,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就算厉氏不懂朝堂之事,也看出蹊跷,问道:“皇上就算真心宠爱怜妃,要抬举她的家族,为何不封姚氏的父亲,而是封了她的兄长?我这位堂姐夫,就是个只会享乐的纨绔,除了长了一张好脸,真是半点本事也无,家中全靠堂姐苦苦支撑。他何德何能,能得这泼天的运势,难道朝堂之中,就无人反对吗?”   “并无,太后娘娘也赞成。”   这就更奇怪了,此事绝不是表面这般简单,其中定是藏了什么隐事。   鱼令嫣埋首想着此事,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牵涉到朝堂阴谋,厚黑论啥的,不禁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鱼恒和厉氏看在眼里,就觉得女儿这是在装强呢,心里一定是委屈极了。   鱼恒平日里虽是温和,却很少亲近女儿们,而这次他却走到令嫣身边,摸着四女儿的头顶,承诺道:“嫣姐儿放心,为父答应你,来日定会帮你寻到一门更好的亲事。”   鱼令嫣抿嘴一笑,答道:“爹爹放心,女儿没事,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女儿相信爹爹的话,一点也不担心。”   鱼恒愣了神,为了掩饰心中生出的愧疚,他又拍拍令嫣的肩膀,随即起身对厉氏道:“我去母亲那里坐会儿,晚点过来,你陪着嫣姐儿。”   “妾身知晓的,相公把大氅披好,小心别受了寒气。”   鱼恒微笑着退了出去,这笑容直到出了西院才消失殆尽。   他是朝廷命官,知晓的事情,自然要比厉氏母女多。   仁宗皇帝十岁继位,做了三十五年皇帝,就跟七公二侯这九大家族,斗了这么多年,提拔士林,添置六阁,就是为了与旧勋们把控的六部对抗。   新士只听皇上差遣,旧勋们而今的凤首却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和皇上,表面是母慈子孝,实则是剑拔弩张。   皇上仁德英明,怎么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而太后和勋贵们竟也默认此事,实在太耐人寻味,也只有那个传闻才能解释此事。   可那又如何?   总归只有太孙才是正统。   而姚家,今日之辱,暂且忍了,但总有一日,他鱼恒必要加倍奉还。   鱼令嫣被姚家毁婚的消息,很快就以野火燎原之势,烧遍了鱼家的每个角落。   大家都对鱼四小姐深表同情,口径也很一致,姚家出了个怜妃娘娘和逍遥伯,飞黄腾达,一脚踹开了有姻亲之连的鱼家,太特么不仗义了,四小姐太特么可怜了,可千万别想不开,自寻短见啊。   这股谣言越传越烈,甚至都到了厉氏的耳中,然而她听过之后,却觉得有理,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更可怕的是,鱼老爷此后夜夜都到西院,每每都要拉着女儿,讲讲大道理,谈谈哲学,聊聊人生。厉嬷嬷话少,做事很直接,白天小姐有夫人陪着,她便晚上守着四姑娘睡觉,不让四姑娘有任何自处的机会。   鱼令嫣早就强调自己真没事,可没人信她,连上个恭桶,也得三两个粗使嬷嬷看着。整日都没有私人空间和隐私,她上辈子的强迫症都要犯了,长期以往,离逼疯也差不离了。   不过,这事也带来了实惠的好处,那就是鱼老太太,终于接受了厉氏的赔罪,那日请安闹出的矛盾,也就此揭过。   她老人家甚至表示,四姑娘以后就辰时过半来请安,虽不是一房,也总要跟兄弟姐妹们多亲近些,以后嫁到婆家,也能多个臂膀搭把手,扶持一把。   鱼令嫣估计,自己在这位老太太眼里,已是没有前途的废人,怎般也无妨了。   大房的庶长子鱼泽涛年满十一,已经搬到前院去住了,次子泽沛还不到四岁,两位少爷去请安,多是行个礼就要离开。   因此,这请安礼上能亲近到的,也只是鱼家的其余姑娘们,但鱼令嫣仍是兴致满满,因这三位,各个都是美人呐,可以大饱眼福了。 第5章   鱼恒肤色白皙,五官精致,气度温润如玉,笑容春风化雨,是位少见的檀郎。   他娶的妻妾,颜色更盛,这生出来的子女,自然都是玉貌花容。   嫡长女鱼令姝为严氏所出,年十三,出落得天姿国色,清逸脱俗,明眸善睐,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她自幼聪明好学,擅长书画,尤精诗词,颇具才名。又处事圆滑,精通人情世故,结交之人,都是书香门第、名门望族,甚至勋贵阀门出身的贵女们。   鱼家上下内外,不论是鱼老太爷和鱼老太太,还是鱼恒和严氏,无不对此女深以为傲,寄予厚望,就连两房伺候的下人,提到大小姐,那也是连连称赞,心服口服。   不过,鱼家姑娘之中,颜色最好的,还是大房次女鱼令妩。她比令姝小了一岁,今年刚满十二,纤长的身条,迷人的腰段,虽还没到成熟的年纪,绝色的容貌,却是怎么也掩不住了,螓首蛾眉,双瞳剪水,朱唇皓齿,明艳夺目,嘴角边一粒细细的红痣,凭添一股媚韵。   她的生母是万姨娘,是鱼老太太塞给儿子的通房,生了女儿,才升为姨娘,虽是貌美,却因鲁莽粗俗,上不得台面,不甚得宠,又是个爱惹是非的性子,严氏也不大待见她,在大房是个没人缘的,平日只能在自己屋子,找下人出出气。   跟生母完全相反,二姑娘却是个紧小细微的性子,沉默寡言,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对万姨娘也很是冷漠,从来只敬嫡母严氏。   因而这位跟四姑娘真是不大接触,九年来见过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还有一位三姑娘出自乔姨娘,同样是姨娘,乔氏同万氏,可真是天差地别。她可是正经聘过来的良妾,父亲是位秀才老爷,哥哥读书也有出息,但家境却不大富裕,当初为了哥哥的前途,才到鱼家为妾。   五年前,她哥哥考中了三甲进士,外放到县城做个县令,虽是个小官,却让乔姨娘在大房长足了脸,她肚皮也争气,在四年前生了二少爷鱼泽沛,这底气就更足了。儿子虽是被抱到了严氏身边,她却能跟没事人一样,从不过问儿子的事情,只安心抚养女儿。   因此不论是鱼恒还是严氏,都对她甚为满意,两人都十分看重她。   令娆就比令嫣大了两个多月,也才九岁,面容体态形容尚早,长了一张鹅蛋脸,眼珠灵动,透着一股动人的灵气。她是头一个看到令嫣入了厅的,笑吟吟的斜眼瞅着她。   鱼令嫣回之一笑,也顾不了其他,先躬身请了安,“大奶奶吉祥,令嫣来了。” 没想到她提前了两刻过来,还是最晚到的,老太太不会要怪罪吧。   鱼老太太看上去心情不错,倒也没为难,回道:“来了就好,你泽沛弟弟是个贪睡的,他还小,我就让他多睡些功夫。你泽涛哥哥要早读,来的便早些,方才走了。”   “倒是巧了,在来的路上,刚好与大哥哥打了个照面,还说了会话呢。”   大房长子鱼泽涛的生母宁氏可不是一般人,她娘家其实大有来头。   想当年,孟、宁、严三家都随成宗皇帝,征伐作战,立下汉马功劳,显赫一时,分封为孟国公、建平侯和武安侯,世袭罔替,享万世之福,三家也一向交好,其中又以孟宁两家关系最为亲密。   然而,仁宗在位,永顺二十年,发生华潼之乱,太子暴毙,阴山伯薛家举报太子母族郭家造反,孟、宁两家也牵涉其中,三家被夷族,所有男丁都被斩首,女子没入教坊为奴。严家虽未牵涉,却被仁宗迁怒,降为武安伯府,没收铁卷丹书,三世而终,地位大不如前。   严氏和宁氏是手帕之交,在其落魄之时,出手相救,从教坊赎了宁氏出来,并安排宁氏做了丈夫的妾室。   宁氏长的虽不如其他人,但性子温柔可人,又擅迎合之事,颇得鱼恒的欢心。因生下大房长子,又与严氏关系融洽,还有老爷的宠爱,宁氏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对人也和善,可以说是大房里面,除了鱼令姝外,最有人缘的玲珑人了。   鱼令姝笑意连连,连忙走下来扶起令嫣,坐到老太太右手边头一个位置,见她有些推拒,便说道:“四妹妹来的正是时候,方才老祖宗还念叨着,四个孙女里头,你长的最是像她,果然是嫡亲的孙女,我本来有些吃味,但仔细瞧着,这可不就是跟仙人座下的童女一般精致,敢情老祖宗这是在夸自己长的好呢!”   这话引的鱼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对身旁人说道:“你们瞧瞧这张嘴,竟还拿我这个老婆子开涮,嫣姐儿快坐下来,省得这泼皮都不安生。”   鱼令嫣只能顺势坐好。   鱼令姝也回到自己位子,嘴上却继续变着法地夸赞鱼老太太当年的美貌,满屋伺候的丫环婆子们也跟着起哄,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都热闹起来,连暖炉都嫌多了。   众人都成了衬托,只听着大小姐,八面玲珑,讨得老祖宗欢心的同时,也把众人都带上,捧上一番。   鱼令嫣不得不承认,就算是两世为人,也没有这位的能力,每每见到她,都要发自内心地叹服一声:天之骄女,尽善尽美。   不过这绿叶做的久了,难免要无聊地走神,令嫣撇过头,悄悄打了一个哈欠,结果一抬眼,就跟正在瞧她的令娆对上了眼,她硬生生地把哈欠憋成了笑脸,尴尬地摸摸鼻子。   没想到令娆竟然拿起帕子,捂住口鼻,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还对令嫣会心一笑,那眼神,正在显摆地告诉她,这才是打哈欠的正确方式。   接下来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令娆小朋友虽没开口,却用她的肢体语言和眼神,跟令嫣小朋友,约好了下次一起玩耍的时间和地点,真是非常具有表达能力了。   这次可以说是令嫣这辈子请过的安中,最舒心的一次,本来也应该是最顺利的,谁知中途却出了个茬子。   一位穿的花红柳绿,擦脂抹粉的半老徐娘,慌慌张张地冲进厅堂,后面还跟着几个追拦她的丫头,这婆子的男人姓万,人们就称她为万婆子,本是伺候鱼老太太的家生子,只是女儿长的好,做了姨娘,还生下了二小姐,因而也跟着“发达”了,有点摸不到北了。   她一进来,就给鱼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抬起头,便激动地大喊道:“老太太,您快救救翠萍,不,是万姨娘,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万姨娘吧,她快被二夫人打死了!”   此言一出,令嫣和令妩,俱是一惊,立即转头,直盯着万婆子瞧。   鱼老太太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万婆子刚想答,却被鹤龄阁的管事嬷嬷使人叉了出去,只留了一个知情的丫头,回道:“今日二夫人请安过后,在回西院的路上,正巧碰到了出来闲逛的万姨娘。万姨娘她说了些不干净的话,惹怒了二夫人,二夫人便罚跪,她不从,二夫人就命身边的婆子动手,如今正跪在地上,打耳瓜子呢。”   “这不成器的东西,说了什么脏话?”   小丫头神色犹豫,支吾道:“说了什么狐狸精变的,霸占着爷不放,明明是不下蛋的母鸡,还硬要占着茅坑,不……”   这话令姝听了也觉得刺耳,她稍瞥了一眼令妩,说道:“得了,别说了,凭白脏了大伙儿的耳朵,糟了大好心情。”   鱼老太太脸上也满是愠色,骂道:“这个下贱玩意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家里养的奴才,竟敢跟主子这样说话,去传我的话,打脸不够,再多赏十个板吃,给她长长记性。”   鱼令嫣起身回道:“大奶奶,您也知道,我娘是个暴脾气,出了这样的事儿,孙女想过去劝劝她。”   鱼老太太却道:“你倒是个好性子的,罢了,还有谁要去,跟着快走。”   所有人的注意全放在二姑娘令妩身上,只是她却纹丝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面无表情。   等令嫣出去了,令妩才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发愣,久久都没收回来。 第6章   万姨娘素来行事鲁莽,口无遮拦,隔段功夫,就要做些膈应人的作事。她要不是生了二小姐鱼令妩,早不知沦落到何处去了。   因着二姑娘还未出嫁,大房中人也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其实主要也是嫌弃,跟这位计较了,会拉低自己的份次,多掉价儿。   一来二去,万氏心里,竟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见老爷这段日子,都未曾踏及大房半步,问了才知,老爷现在只去二房厉氏那里,心里就很是不平,哪怕这事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   碰巧见到厉氏,这人的老毛病就全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稀里哗啦胡说一通。   可厉氏不是大房的妻妾,她才不在乎什么微妙的平衡,也不管你是什么大房的姨娘。老太太她尚且能怼,你一个小小的厉氏,敢以下犯上,她还能治不了,说打就打,绝不把你留给严氏去收拾。   二房的丫环婆子们都是厉嬷嬷亲手调/教出来,她们从来只认厉氏一个主子,只听厉氏的吩咐,身上还都有些手段,直把万氏给整的跪地求饶。   要不是鱼令嫣赶来,劝着说道:“到底是大房的姨娘,二姐姐的生母,看在她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吧。”   不然就以厉氏的脾气,这事还有得整。   可厉氏刚松了手,老太太的人,接着就把万姨娘提到了大房的院子里,好好赏了一顿板子。还因着二小姐的面子,是隔着衣服打的,不然肯定要更难看些。   老太太的人一走,严氏又开始罚起来,不只是因为万氏此番造作,丢了她的脸面,更因为她说的胡话里,多了一句不下蛋的母鸡。   鱼恒看在二女儿的份上,倒没再提万氏半句,只丢下乌烟瘴气这四个字,又去西院安抚厉氏去了。   于是鱼令嫣见到,她爹抱着她娘,费心地哄了半天,说着那些令人肉麻的甜言蜜语,她浑身一抖,开始怀疑人生了。   今天这事儿,她娘也是能挑到错处的,然而鱼老太太竟然站在了她娘这边,她爹还破天荒批了大房乌烟瘴气,这太反常了。好像自从她被姚家退亲以后,她和她娘的运气,都好了起来,这其中是不是藏了什么阴谋,是不是有什么妖孽要生。   可仔细思量一番,她和她娘,又有什么可图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厉嬷嬷适时提醒道:“姐儿,您不是和三小姐约了,一道去花园的庭院玩耍,这时辰将及,您可要收拾起来,准备去了。”   对了,还有这件事呢。   令嫣打开自己的箱笼,找出以前得空时,和厉氏还有厉嬷嬷一起做的玩具——玲珑局。   其实就是类似于前世大富翁的小游戏,在布巾上绣出大雍风景名胜的名字,使用历史名人做角色,拿竹签来做道具和卡片,油纸制作银票,制定好交易规则,摇起骰子,就可以玩了。   每次玩起来,都要着实费上一番功夫,好玩但也费力,一般人她都不带玩。不过,想起令娆小姑娘活泼可爱的灵动劲儿,令嫣觉得,一定会很有意思,指不定小姑娘一高兴了,还能漏出点消息啥的。   三姑娘令娆爱笑,爱玩,也爱说,声音又清又甜,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开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嘴上不停叨念着:“我和二姐姐,不是跟着师傅学琴棋书画,就是跟着嬷嬷学绣艺,难得有了闲功夫,也不过去花园赏赏花儿,荡个秋千,踢个燕子,放个风筝。你不知道,二姐姐话真少啊,闷死人了,不过她那手绣活,可真得师傅真传,精妙的很,比我和大姐姐的都好。不过大姐姐也不会在这方面下功夫,母亲从自己娘家给她请了最好的女师傅,还有最好的绣嬷嬷,跟教导咱们的师傅可不一样,说是以后出嫁了,都要跟过去的……”   看这张小嘴没有停止的趋势,令嫣及时打断她喋喋不休的絮叨:“该你掷骰子了。”   “唉,好嘞。令嫣啊,你这个玲珑局从哪儿买的,真是太有意思喽,有了这个,还想做什么功课,整天都不会觉得腻,你一定偷偷玩了许多回吧,你师傅管你严吗,可以偷懒吗?”   “我都是我娘教的,她有时候也跟着一起玩儿。”   厉家本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原则教导女儿,所以厉氏只会读书写字和管家算账,其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厉氏父母虽是娇宠女儿,可也严格教导,这省下来的时间,都用来培养厉氏的手艺了,无论是针线功夫、绣活、厨艺、茶技,厉氏都是一绝,她也毫无保留教给自己女儿了。   因而令嫣手上的活计,都时跟着厉氏学出来的,而读书写字,却是厉嬷嬷教的。   令娆大眼睛瞪得亮莹莹的,有些羡慕地说道:“我姨娘每日都要盯着我温习功课,隔不了几日,就要查查我学的如何,以后我们常出来玩吧,这样我姨娘也拿我没办法。”   唉,不带这样卖萌的,令嫣不知不觉,就点头答应了。   “哎呀,你都这样要求,我也没办法,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再来一局!”   ……   话痨萌妹一口气玩了九局,才舍得回去,小姑娘虽然话多,却没漏一句不该说的,反而在套令嫣的话呢。   又要玩,又要听,又要回答,还重复了九趟,其实真挺累的,到最后离开时,令嫣已是身心俱疲。   没想到,刚走出庭院不久,就遇到一位不速之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小姐鱼令妩。   她披了件稍显单薄的翠羽斗篷,站在寒风之中的消瘦身影,显出几分萧瑟,见了令嫣,便挤出几分笑来,说道:“四妹妹暂且留步,我想叨扰你片刻。”   这绝不是什么偶遇,这位正是在等自己,恐怕还有些时候了。   令嫣笑着问道:“二姐姐找我为何事?”   令妩并未直言,只是瞥了眼她身后伺候的丫环婆子,又瞧着人,示意移步相谈。   令嫣跟她来到附近的隐蔽处,见她突然从斗篷中拿出一个青灰包裹,塞到自己怀里,吃惊地问道:“二姐姐,这是何意?”   “这是我平日闲暇时做的活计,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只是一对被褥和枕套。想着二伯娘的生辰快到了,便想托妹妹带去,原是想亲自去送的,只是昨日出了那事,我……”   令嫣推了回去,却仍是笑道:“二姐姐多虑了,您的人品,谁人不知道。您是您,万姨娘是万姨娘,她虽生了您,但她做错的事,谁都不会怪罪到您身上,您还是收回去吧。天有些冷了,妹妹也该回去了。”   令妩瞧着是单薄,这手上的力气,却一点不小,让令嫣的手,很难再进一步。   两人遂是僵在那里。   隔了片刻,令妩还是不让,咬了咬唇,又道:“万姨娘她,她从来都不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来,被人当成枪使,当成盾牌用,当成笑话看,也浑然不知。只是我却知道,她心并不坏到哪儿去,也没那个本事去害人。这次的事,恐怕也是有心人挑的,到底是她做错了事,我想替她向伯娘道个歉,有些时候,身不由己,不能明面上来事,还请你和伯娘见谅,收下这份歉意吧。”   令嫣像是头一次认识这姑娘,愣神瞧着她,只见她眼里,含着一丝倔强、局促还有无奈,便没再用力,接受了那份礼物。   令妩像是怕她反悔似的,急忙转身,跑了几步,又忽然顿住,转过头,对她道:“四妹妹可知道,朝廷马上就要大选了。”   这事令嫣也有所耳闻。   大雍选秀,五年才行一次,且不是筛选,而是推选,要求严格,必须得是十四至十七,出身名门的贵女,才能被宗正院推荐上去。   而在大选中出挑,才有机会被皇家、宗室,还有那些世袭罔替的公侯之家娶回去。   所以大雍的选秀,不是你想上就能上的,出身、年龄、才貌、运气,缺一不可,当然你要是有足够强大的家族,给你打通好关系,那凡事也是有可能的。   不巧的是,她们鱼家,还没有那个实力,而最有可能参选的嫡长女鱼令姝,偏偏只有十三岁,五年后又是十八岁,正好就错过大选。   令妩见她不解的模样,再道了一句:“太孙已满十五。”   令嫣听到这里,把最近的事情联系起来,脑中灵光一闪,豁然明白过来,她再抬头时,却不见令妩的影子了,只得抓紧手里的包裹,疾步赶回西院。   一到正屋,直奔东稍间,却见到厉氏正在用白色绸带束胸。   “娘这是在做什么?”   厉氏深吸一口气,终于固定住绸带,满意地换上一件玉色棉紧身袄裙,又拿起粉团,往自己脸上、胸上,还有露出的手上涂粉,边做边回道:“你不知道,当下最时兴这才女的装扮了。”   “时兴又怎样,您这样不难受吗?快些换下来。”   “可你爹最喜欢这样,我不能跟他吟诗作对,谈什么风花雪月,这打扮上总要用些功夫的。”   鱼令嫣这辈子头一次发火,斥走了伺候的其他人,一口气冲上去,脱了厉氏的袄裙,散了她的束带,扑到她怀里,大声哭了出来,“以后再不许娘做这样的傻事,再不许了!”   厉氏以为女儿这是把积累的委屈都发了出来,心里还有些高兴,哄着她道:“好,娘答应你,咱们嫣姐儿放心,娘一定会给你再寻一门好亲事,比姚家更好,咱们才不稀罕他们呢。”   “不是这样的……” 第7章   雍朝开国至今,历经文宗、成宗,还有仁宗三位皇帝,有两个问题,一直环绕在石氏王朝的头顶,一是勋贵权重,威胁皇权,二是子嗣不丰,日渐凋零。   文宗皇帝,其实是前朝偏支皇脉,乱世末年,能成大业,靠的全是支撑他的豪强阀门。这位祖宗,仁德有胸襟,善待功臣,封了六公二十四侯三伯,刺丹书铁劵,世袭罔替,与他们共治天下。   他倒是生了十几个儿子,可惜并无嫡子,一直未立储君,儿子们又都太出息了,互不相服。老爹在位时,尚且明争暗斗,等文宗爷莫名薨了,谁还能压得住他们,可不得斗个你死我活。   胜者为王,败者遭殃,踩着兄弟们的鲜血,赢到最后的,就是成宗皇帝。   这位的脾气跟文宗爷可是天差地别,狠决有大略,骁勇善战,常年征伐,重用勋贵武将,同时也从内部瓦解功臣之间的联盟,使得他们互斗吞并,最后能世袭的,只留下七公二侯,其中仁宗生母曹皇后娘家因牵涉巫诅之事而被诛族,等到了成宗末年,剩下祁、郭、殷、孟、范、申六国公,宁、严两侯地位超群,甚至一度把持朝政。   成宗也生了不少儿子,可是活成的只有四子,其中老三英年早逝,只留了一个儿子。仁宗爷是成宗幼子,成宗病死之后,在昭定太后扶持之下,十岁登基。年长他许多的两位兄长难免不服,不过最后还是被仁宗爷收拾了。   只有安凌王因为其父早死,且年少无知,侥幸逃生,不过他却是个命短的,早早就去了,倒是留了一个儿子,即现在的安凌王石景渊。   仁宗皇帝继位时,只有十岁,昭定太后垂帘听政,朝权由勋贵把持,其中又以太后娘家祁氏一族最为得势,当时还有祁半朝之说。不过,仁宗却也不是池中之物,永顺七年,联合其他家族,对付祁家,祁家元气大伤,此后三十年也没缓过劲来。华潼之乱时,太子暴毙,两公两侯受挫,三家被除,武安侯被削成伯爵。他们的势力或是被皇上收回,又或是被剩下的家族吞并。   而留下的殷、范、申三公地位牢固,行为又谨慎,轻易不可动摇,祁家虽不如前,可公爵犹在,又有昭定太后撑腰,只要不绝嗣,总有再起的一天。   而在华潼之乱中立了大功的阴山伯薛家,被封了世袭的侯爵,成了新贵,逐渐起势。而今仁宗又封了逍遥伯姚家,就不知这家可有运气起来了。   仁宗十五岁便得了太子,此后倒也生了几个儿子,可惜长成的终是只有太子,而太子又因华潼之乱而亡,只留了一子,即太孙石景灏。此后,仁宗便无所出,只有太孙这么一个血脉。   成宗一脉,如今统共只剩下仁宗、太孙和安凌王三人了。偏偏安凌王年成婚十年,二十有五,竟然一个子嗣也无,而太孙才刚满十五,还未成婚,自然无嗣。   仁宗皇帝成天忧心这两滴血脉,能否传承下去,是以对这次大选尤其看重,重中之重,自然是为了给太孙挑选嫡妻和侍妾们,当然也要塞些好生养的人才给安凌王,顺便做几回月老,赐婚给公侯之家。   不仅是皇上这般紧张,前朝后宫、宗室,还有勋贵们,谁不盯着这事呢。   贵女们不少,可太孙只有一个,谁不想在这时候,把自家女儿送给太孙,哪怕只做个嫔妾也成,毕竟太孙可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永顺三十五年,二月初,仁宗继位以来的第八次选秀,正式拉开帷幕。   专门负责此事的宗正院,开始从名门闺秀之中纳选秀女。   这于鱼家,本是关系不大,毕竟大小姐鱼令姝只有十三岁,年龄这一条上,就不达标。但除去这个,她真是挑不出其他瑕疵,出身清贵之家,无论是美貌、品性、才情,皆是百里挑一,不可多得的佳人。   本来应该叹一句,可惜了。   可严氏心里怎么能甘心,她当年也是盛京之中数一数二的贵女,本有大好前途,却不料发生华潼之乱,家族受皇上迁怒,失了圣心,降为伯爵,三代而终,大不如前,她因此耽误下来,年岁大了,只能低嫁给鱼恒,心里这口气,过了十余年,还是平不下来,怎么也咽不下去。   因而她对优秀的女儿寄以厚望,在她心里,谁都不能同女儿相提并论,怎么也不能埋没了她。现下有这样的机会,能够一步登天,怎能就因着年纪小了两月,不满十四,就这样算了?   这世道,只要你能把各种关窍都打通了,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想当年,昭定太后入了成宗爷的青眼,才十三岁,不也进宫做了皇后。   只要和宗正院掌事宗令长信伯打好关系,这事就有可能做成。   还好她娘家曾显耀一时,经久的人脉在那里,长信伯答应起来并不难,提的要求也好满足。只是人家说了,必须先在仁宗皇上面前留了底,才能谈其他。   而今后宫里最受宠的就是怜妃娘娘姚氏,有什么能比得过她的枕边风。   鱼恒自然也是知晓的,所以在姚家提出悔婚一事时,他一点都没为难,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只在最后,提了这件难事。姚家满意之余,不过帮个举手之劳,这事就成了,仁宗皇帝亲自准了鱼家长女参选一事,长信伯接了令,立马把鱼令姝也提了上去。   鱼令姝本就出色,又有宗正院掌事提拔,这选秀一事,就非常顺当,一路走到最后。也算是她的运气,殿选时,仁宗竟然还记得她,还夸她鱼家满门清贵,祖父和父亲皆是能人智士,竟然就直接把她指给太孙为嫔。   等二月十二,圣旨下来,她已是天家的人了,贵不可言,再不同以往。鱼家上下,包括鱼老太爷和老太太,都要给她拜安行礼。   鱼令姝只能在家待上两日,到了十五,她便要收拾行装,坐着粉车,驶进太孙府,成为太孙的女人,从此便要失去鱼家这个庇护,以后前途,都要靠自己来挣了。   她自然要与娘家人依依惜别,临走前,甚至还召见了鱼令嫣,扶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四妹妹放心,姐姐以后不会委屈了你,定会想法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   鱼令嫣连忙低头,伏身回道:“多谢姐姐厚爱,妹妹感激不尽。”   心里却想,果然是亲父女,这哄人的词,都是一样的,只是这时候听着,直让人浑身不适。   然而最不舒服的,应该还是她娘吧。 第8章   选秀一事,关系整个家族前途,自然备受鱼家老太爷和鱼老爷的重视。   鱼恒这段日子,忙着各种打通关系的应酬,脚都难沾地,更别提去二房了。   不过等送走了长女,他便立即来了二房,因为今天是厉氏二十六整岁的生日。   他手里拿着准备好的礼物,心里盘算着说辞,想着这次要怎么哄回厉氏,肯定是要闹的,虽有些头疼,却也不十分担心,厉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最清楚不过了。   这次进了厉氏的房,不管其他,先道歉说:“夫人,为夫错了,特意跟你赔罪来了,还请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次。”   厉氏正坐在她习惯的老地方,歪着头,盯着窗纸发呆,听了他的话,也没个反应,今日竟然都没打扮,只穿了半旧的棉寝衣,头也没梳,有些蓬乱,落在肩头。   鱼恒把锦盒放在她跟前的小桌上,自己解开外衣,再坐到她对面,柔声说道:“当年你嫁给我时,只有十三,年岁尚小,胆子倒大,一揭盖头,就敢用活泼的大眼盯着我瞧,我那时还猜你多是个泼辣的性子,却没料到,你从来都对我柔情似水,过了整整十三年,从没对我发过一次脾气,说过一句重话。我的事,你件件亲为,从不让别人过手,你对我的好,我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别人都是把我当成老爷,只有来你这里,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丈夫,夫妻哪有隔夜仇,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   厉氏终于肯转过头来,只是却仍旧耷拉着,不说话儿。   “有些事,因着还未有个定数,之前不好对你讲明,这次都一并说了。你不知道,你那个一无是处的堂姐夫姚康安,可不姓姚,他姓这个。”   说着,鱼恒便蘸着水,在厉氏眼下写了个字,而后又道:“以前是藏的好,恐怕姚家自己都不知道,如今是要捧起来了。所以姚家这个亲家,咱们肯定是攀不上了,还轻易得罪不起,反正留不住,何必要拧着不放,不如就此放手,顺便捞些实惠的好处。令姝嫁给太孙,就算是个嫔妾,那也是咱们鱼家天大的殊荣。若有际遇,生下一儿半女,在太孙府里,站稳了脚跟,那剩下的姑娘们,包括嫣姐儿,都是不愁嫁的。”   可厉氏还是不肯抬头。   鱼恒继续说:“其实我最大的不对,就是没提前跟你通个气,不过这事也来的突然,也不大好说,大房那里,我也是瞒着,准备最后成了事,才一起道明。”   厉氏看了看桌上的锦盒。   鱼恒赶紧推到她手边,打开盒盖,指着其中卧着的榴开百子镶嵌珠石翠花说道:“今日是夫人生辰,这是年初就跟宝摘楼订的,为的就是它的寓意,希望夫人能心想事成。”   厉氏双手抚摸着这巧夺天地的首饰,倏地抬起头说道:“相公可知,最近你身上少了一股药味。”   鱼恒被这么一句打的措手不及,心中一惊,脸上终是露了一些马脚,说道:“过年的时候太过忙碌,进了些补药,前些日子才停了,夫人鼻子好灵光,我自己都没发现。”   厉氏忽然大笑起来,双手一挥,桌上的锦盒猛然落下,榴开百子的翠花也跟着蹦了出来,碰撞到地面,发出伶仃脆响。   鱼恒这时也僵了脸色,拔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厉氏原本明亮的双眼,此时暗淡的让人认不出来,却直勾勾地盯着鱼恒的眼,凄凉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人傻好糊弄?”   “姚家悔婚之事,我已经讲的够明白了,不是糊弄你,姚家贵重了,看不上咱们家了,就算死咬着不毁婚,以后嫣姐儿强嫁过去,也是受苦。我都说了,以后不会亏待她,会帮她再寻个如意郎君。你要揪着这事不放,才是真的犯傻。”   “你错了,我傻在,不该对你一片真心,敬你、爱你、信你,不该把我们母女的一切都放在你手里。从小定亲的契约被毁,这对女儿家是个多大的污点,娘家竟然都没讨个说法,以后那些高门大户,谁敢聘我嫣姐儿做嫡妻,你竟然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嫣姐儿的前途,只为了她的女儿,反过来呢,反过来你肯吗?她不能生,为了她的地位,你甚至连个儿子都不肯给我,这十年来,我只生了嫣姐儿这么一个,大房却生了三女二子,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没怀疑到你头上。”   “我全心全意对你好,你却把我当成傻子,这样算计我和我女儿,最后说些好话,送点好礼,就打发我们母女,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就算你不把我当回事,难道嫣姐儿不是你女儿,她多信任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厉氏说着说着就咆哮出来,泪全扑下来,像泛滥的洪涝,根本收不住。   她的话直把鱼恒说愣了,也招来了外面候着的厉嬷嬷,甚至还有西边的鱼令嫣。   “娘这是怎么了?”   厉氏像是失了控制,狂哭不止,见了女儿,她明明想收住,只是做不到了,满脸都是绝望。   鱼令嫣的心突突地抽痛着,马上跑上前,抱住厉氏的头。她知道厉氏这是犯了分离性障碍,情感暴发,难以自控,而首先的治疗方法就是移走刺激源。   她转过头,努力让自己礼貌一些,对鱼恒道:“父亲,请您先走吧,娘这里要静一静。您这在这里,她静不下来。”   鱼恒还是没动。   厉嬷嬷也道:“老爷还是走吧,不然二夫人怕是收不住哭势。”   他这才转身走了,只是出了门子,却不知道脚该踏向何处,以前他失意或是心情不好时,就会不知不觉走到厉氏这儿来躲躲,因为她总能想着法子,逗他开怀,可如今……   他真是错了吗? 第9章   厉氏哭到脱形,也没能收回来,被厉嬷嬷一掌劈下,昏了过去,这才收住。   等她再醒来,倒是不哭了,却犯了呆,面无表情,弯腰抱膝,卧在床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谁人也不理。   就是一个心因性木僵状态,一般没有特殊处理,充分放松心态,自己走出来,才能自行缓解。   鱼令嫣也没有特别好的法子,她干脆也上了床,卧在厉氏身旁,不多做什么,就这样看着她,守着她,陪着她。   厉氏现在虽不心疼自己,却还是挂着女儿,在令嫣也不吃不喝一整天后,她哑着嗓子,吩咐下去:“快给小姐摆食,弄些好开化的过来。”   令嫣忙回道:“娘做什么,我做什么,娘不起来,我也不起来,娘不吃,我亦不吃,娘要是一辈子都躺着,我也就陪您一起,再不动了。”   厉氏拼出所有力气,终是摆脱了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状态,坐起了身,伸手拉起女儿。   令嫣立即起来,与厉氏相偎相依。   很快,厉嬷嬷就亲自端上了食盘,边摆菜边说着:“夫人和小姐都爱吃四喜饺子,早给备好了,刚蒸冒了味,快尝尝,垫垫肚子,锅里还煨着燕窝粥,等会儿就上来。”   令嫣跟着厉氏进食,她娘动多少筷子,她就动多少,绝不多用一口。   为着女儿,厉氏勉强进了好些吃食,尽管这些在她嘴里,都味同嚼蜡。不过胃里有了热乎东西,她的脸色马上就好了起来。   令嫣瞅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开口说道:“我若是个男儿便好了,读书进取,挣个功名出来,做个顶梁柱,把咱们二房撑起来,谁都不怕。我若是个男儿,就不用出嫁,陪守在娘跟前,尽一辈子孝道。我若是个男儿,被人退亲也无妨,大不了豁出去给自己讨个公道,看谁敢再欺负到头上。”   厉氏心中感动,眼里有了神,回道:“你是女儿又何妨,娘生你,不是让你做这些的。”   “我不要做女子,这世道,对女子太难。出嫁本就不容易,找个良婿,比登天还难些。嫁了人,还要肚皮争气,生个儿子出来,就算有了嫡子,为了贤惠的名声,还得给丈夫纳妾,养一堆庶子庶女。一辈子,只有出嫁前最舒服,嫁了人,什么都得忍,要跟丈夫斗,跟婆婆斗,跟妾室庶子们斗,好不容易斗赢了,刚松一口气,照个镜子,发现自己伶丁一人,满头花发,满脸皱纹,离闭眼也不远了。”   厉氏本想说,这世间总有那有情有义,品性高洁的好儿郎,愿意陪着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她很快又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禁怀疑起来,这世上真有好男人吗?   就算有,那得有多大的运气,才能碰到。   她没遇到,要是女儿也遇不到,这日子难道就不过了吗?   不,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她的女儿,不管嫁给谁,都该过上最称心的日子。   厉氏劝着女儿道:“你才多大,就说这些没出息的胡话。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该为自己打算,不能为别人过下去。不管日后你嫁给什么人,遇到多糟心的事,你都得记好了,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你自己,该享福享福,该闹就闹,该发脾气就别忍,实在觉得没意思了,大不了就合离。娘别的不能保证,这嫁妆总是不会委屈你的。有钱在手,总不会过的太差。”   见厉氏起了劲,令嫣心头一松,又继续道:“娘说的轻巧,哪里就有这么简单,等真到了那个地步,人就如陷在泥淖中,到处都不由人。”   厉氏摸着女儿的小脸,轻轻点一下她的小鼻子,认真回道:“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娘会为你安排好,该是你的,一样都不能少。我的闺女,就该一辈子被宠着爱着,顺顺当当,畅快恣意地过日子。”   “娘,有您在,女儿就什么也不怕了。”   为母则刚,对女儿的爱,终是越过了其他所有。厉氏慢慢振作起来,没过几天,便像往日那样过起日子。   只是这心到底是大不相同了,以前是不关心大房的事情,而今是,除了她女儿,别人都不算个事了。   鱼恒也因着上回的事,再没来过西院。   大房和二房,就真跟两家人似的,互不相扰,连下人都不往来了。   私下里,其实还是互相探着动静。   这样过了半月。   西院里,厉嬷嬷正在同厉氏禀报:“夫人,找了盛京里名声最好的人伢子,按着您提的要求,选了几人出来,您可要见一下,亲自挑着?”   “不了,何必多费神,你去挑两个出来。记住,颜色一定要好,文弱雅致还有些傲气的最好,还要懂个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您放心,这事定能办妥。”   厉氏颔首,闭目养神。   厉嬷嬷又道:“大房喜事不断,二姑娘令妩的婚事也定了下来。”   “哦,说的是哪家?”   “长信伯唯一的嫡子,说是等二姑娘及笄了,就嫁过去。”   “长信伯的嫡子,竟然要聘鱼家的庶女为妻,真是奇了怪了?”   “听说长信伯的这个儿子,是个病秧子,性子也阴沉,对人苛刻,名声太臭,贵女们都敬而远之。”   “严氏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为了她女儿,倒是什么都狠的。大房只为自己考虑,统统靠不住,嫣姐儿只能靠我了。”   “您说的是。”   见厉氏神色有些疲惫,厉嬷嬷便打算退下去办事了。   刚转身,又听到:“嬷嬷,你让那位帮我嫣姐儿寻一位好夫君吧,我此生只有这个请求。”   厉嬷嬷浑身一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也满是震惊,声音也有些抖,“夫人,您这是......”   厉氏睁开眼,眼神从未如此清醒,“我知道的,不必多说,去办吧。还有,派个人去东院老太太那里,就说我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不能伺候老爷,想给他纳几个妾室,还望伯娘首肯。” 第10章   鱼令嫣知道厉氏怀孕的消息,已是隔日清晨。   当时,精通医术的刘嬷嬷正在给厉氏把脉,这位老嬷嬷也是打小就伺候厉氏的人,连令嫣都是她接生的。   刘嬷嬷和蔼可亲,说话做事,却很干练,“夫人这一胎怀的很稳,倒不用服那些个保胎药了,只是平时吃食上注意些便好。”   鱼令嫣才反应过来,惊喜地问道:“刘嬷嬷,我娘有了身孕?”   整个东稍间里,不管是伺候的厉嬷嬷和刘嬷嬷,还是大丫环春桃和夏竹,都不由笑出声来。   “恭喜姐儿,要做姐姐了。”   鱼令嫣转头看向厉氏,对视之间便确认了此事,心中接着便是兴奋和喜悦。   哎呀,家里要添一位小朋友了,真是好期待呀。   厉氏弯着嘴角,摸着自己的小腹,柔声说道:“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愿老天爷保佑,让我这次一举得子,给你生个弟弟。”   令嫣想到什么,问道:“娘,可派人去那边通传一声?”   “刚派了人去你大奶奶那里,她老人家也跟咱们一样盼着,有了这好消息,自然是要先跟她说的。”   没想到啊,她娘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再怀,往大房递消息,给的却是一向不和的鱼老太太。   而鱼老太太听到厉氏怀孕的消息,心里可是实打实的高兴,连声问着厉氏的身子如何,脉象如何,可有反应等等事宜。   她后又听着二房打算给儿子纳妾,生平第一次夸了厉氏:“好,好,好,这才是正牌太太该有的做派,她总算是转过弯来了,好歹没白费我一番苦心。不过,这外面买的丫头颜色虽好,却不如府里的知根知底,用起来放心。也罢,人都挑好了,不能费了她的心思。我这里再挑上两个丫头,一并送到二房去,帮着一道伺候老爷。”   最后再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能多折腾,头三个月是顶顶重要的,就不用过来请安了,以后让四姑娘多来我这儿便行。”   老太太是个急性子的,二房过来传话的婆子,回了西院,还没过一刻,她老人家送来的丫头,连人带着包袱,马上就来了。   厉氏二话没说,就把两人收了下来。   可巧,厉嬷嬷从人伢子手里,花大价格买下的两位瘦马也被送到了西院。   厉氏谁也没见,把她们四人全扔到了西厢的几个屋子。   然后吩咐下去:“今晚等老爷回来,派个会说话的过去堵人,就说我之前脑子不大清醒,犯了浑,说了些胡话,惹得老爷生气,今日特地摆茶给他赔罪,还请他得空过来一趟。”   “是。”   “再把那四人好生准备一下,个个都打扮成他最喜欢的那种,不拘什么衣服、首饰还有脂粉。”   厉嬷嬷答道:“这个您放心,那四人都是一类美人,姿色不俗,打扮起来,绝让男人挪不开眼。”   “那就好,嫣姐儿又被三姑娘约出去了?”   “您怀孕还有帮老爷纳妾的消息,上午刚递给老太太,中午三姑娘就来约人了,下午这就出去了。”   “严氏是个大度的,大房的通房和妾室可不只那几个,这么多人,只有乔氏生了两个,儿女双全,这就是个人精,养出来的姑娘自然也是精的。还是要让人都看顾些,就怕咱们嫣姐儿吃亏。”   厉嬷嬷提醒道:“现在伺候咱们姑娘的,年纪都大了,也该放出去了,您也该抽个时间,给姑娘再好好相看几个小丫头了。”   “是呢,等这段日子过去,也该给她选起来了。”   三姑娘鱼令娆这次邀约,倒不是为了玩什么游戏,原来是为一件正事。   “四妹妹,二姐定了亲事,咱们两个一道去给她贺喜吧。”   这确实是提醒了令嫣,她一口答应下来,“早就有这个打算。”   二姑娘令妩自打定了亲事,就甚少出门,平日都在自己屋里准备嫁妆。   两人来的突然,一进门,就见令妩带着自己的丫环紫鸢正在做活计。   令嫣看着满屋的红绸,还有那五彩斑斓的绣活,就想起那日她送的礼物,灰青色包裹里,装的却是一套大红五彩莲花闪缎被褥和枕头,那般精致的绣活,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和眼力。   应该是为了自己而准备的嫁妆吧,不是为了替包姨娘收拾残局,也不会轻易拿出。不到十三岁的小姑娘,却有这样的定力和耐力,实属难得。   令妩放下手里的绣活,起身招待她们,“来的有些突然,屋里还没收拾,有些挤,要委屈两位妹妹,跟我到床上坐坐。紫鸢,下去准备些茶水和点心。”   令娆显然也来的少,一进门,眼睛就不停地转动,四处打量着屋里,嘴上也不停歇,“二姐姐的绣活真是巧夺天功,瞧那龙凤,绣的真是活灵活现,我一瞧,还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是真龙要扑出来擒人了。”   “三妹妹过誉了,要说这绣活,还是二夫人最厉害,教导绣活的师傅常夸,整个鱼家,满府绣嬷嬷做出来的衣服,都比不过四妹妹和父亲身上穿的精致。说起这个,真是要恭喜二夫人和四妹妹了,终于是来了。”   令娆一拍脑袋,“哎哟,瞧我这脑子,三姐也恭喜妹妹了。”   鱼令嫣根本忍不住,眼睛都乐呵地眯了起来,“哪里哪里,大姐姐做了太子嫔,二姐姐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咱们鱼家真是三喜临门,甚好甚好,同喜同喜。”   令娆笑道:“可不是,咱们这次来,就是要恭喜二姐姐,听说定下来的,可是长信伯唯一的嫡子,以后二姐姐就要做长信伯夫人了,真是了不得。”   令妩却没有想象中高兴,眉宇间流露出一股郁色,答道:“哪里就有这么好的事,那位公子,你们想必也听说过,是个身子不好的,脾气也有些暴躁。不过,到底也是个正头娘子,不管怎样,我都认命了。”   “这些也都只是传闻,做不了真。就算真如此,身子不好,好生调养便是,脾气暴躁,就多让他点,只要夫妻两个一心一意过日子,总是会好的。”   令娆也道:“四妹妹说的对,我可听说,跟你定亲的那位,因着身子弱,屋里连个通房丫头也无,所以有些事,反过来想,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嘛。”   令妩听了她们的话,心里竟也轻快许多,这才觉得有点丢人,“我虚长两位妹妹三岁,却还不如你们看的透彻,真是觉得臊得慌。”   令嫣心道,我可比你们大了好多岁,至于隔壁这话痨丫头,人家才是真的天赋异禀。   “四妹妹你愁啥,是不是想玩玲珑局了,那敢情好,咱们姐妹三个一起来。”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啊。   “玲珑局是什么?”   “是四妹妹做的玩具,二姐姐别急,我来慢慢教你。”   姑娘,你太会来事了。 第11章   戌时刚过,传话的桂婆子匆忙跑进来,告道:“话传到了,老爷这就过来,人正往这里走呢。”   “春桃和夏竹进来伺候。”   厉氏叫来自己的两个大丫环,又对厉嬷嬷使了个眼色,“你去把西厢那几个带过来准备着,今晚就用她们。”   她自己换了个位子,斜卧到塌右边,肚子上披着一件羊毛毡毯,等着他进来。   鱼恒本来心还有些吊着,一进来,见到厉氏微微笑着,温和柔顺的样子,才放下了下来。   春桃伺候他脱衣脱鞋,他刚坐到自己位置,便听厉氏婉然说道:“老爷来了,今日辛苦了,喝些茶水解解渴。”   夏竹送来热茶,鱼恒接了,饮了一口,回道:“今日一回来,就听到你怀孕的消息,心里真是高兴,你身子可好,可有什么反应,肚子的孩子是否闹腾?”   “妾身一切都好,倒是老爷瘦了不少。”   鱼恒的双眼,微微转动,流露出款款深情,“还不是因着你上回说的事,我这些天一直放不下来,夫人怎么能信我会做出那种事,人心都是肉做的,我难道就比别人少了那份良心吗?先不说咱们十余年的夫妻情分,我只问你,自祖母她老人家去世以后,我待你如何?我鱼恒可以对天发誓,这几年待你情真意切,唯一没做好的地方,也就是嫣姐儿的婚事。”   “妾身这段日子,反省了许多,那日是妾身想左了,误会了老爷,您可别生我的气,日后定不会再犯了。”   鱼恒笑的愈发温柔,“夫人说哪里的话,都是为夫不好,让你和嫣儿受了委屈。定是哪个混账东西,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不干净的话,这才让你误会了。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耳根子也软,别人说的,都不太怀疑,平白让人钻了空隙,离间咱们之间的夫妻情谊。”   “老爷说的都对,可不就是妾身误会了,还请您放心,妾身再不会犯这些错了。”   两人一来一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面上都是和和气气,可心里想些什么,谁也不清楚谁。   厉氏从头到尾,姿势都没变过,连语气也毫无起伏,甚至她笑着看他的时候,眼里都没进人。   鱼恒从头笑到尾,只是到后来,他发现她浑然不为所动,这脸就有些僵,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隐藏着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   厉氏在心里算着时辰,打量着差不多了,就说道:“老爷,妾身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您,心中十分愧疚,特请了老太太的许可,给您寻了几位可意人,以后帮着一道伺候您。我让她们出来,给您瞧瞧可好?”   鱼恒有些恍惚,静默了半响,才道:“看来宝贞是不打算信我了,竟然要给我纳妾,真是不敢相信,你以前无论如何也不肯做这些事,说这是在剐你的心。”   “以前是妾身不懂事,咱们鱼家可不是那小门小户,哪有不给纳妾的道理。是老爷宽容,一直包容着妾身,妾身不能任性放纵,恣意妄为,辜负了老爷的心意。”   鱼恒终是收了笑,直直地盯着厉氏的脚尖发呆,瞧上去,竟有些渗人。   厉氏却是不怕这些的,只当他是同意了,提声对外面道:“去请四位姑娘过来,老爷等着呢。”   四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徐徐走进,分别穿着白色、玉色、粉色还有石青纱袍,俱显着纤瘦娇弱的身姿。   “都抬起头来,老爷看看,各个都是顶顶标志的美人,我见了,这心都不免突突的。”   这四位抬头见了鱼恒,心里都窃喜不已,没想到老爷竟然是这样俊逸的男子,还在壮年,让她们不免春心萌动。   “果然都是美人,夫人真是有心了,只是不知你打算怎么安排她们?”   “先都在西厢里住着,按通房的待遇,每人配个小丫头伺候,不过伯娘送来的两位,到底不同他人,银两上可要厚待些。以后谁能有这个运气,坐上了胎,不管生儿生女,都是咱们二房的大功臣,姨娘总是少不了的,老爷以为呢?”   “我以为很好,就按照夫人说的办,你们四人以后就按照各自的姓氏称作姑娘,先行退下去吧。”   厉氏暗自冷笑,满心都是厌恶,一刻都不想跟这个男人多待,强忍着笑道:“良宵苦短,可不能多等,您瞧着最中意谁,今夜便让她来伺候吧,我差人把晚食也一并给您送过去。”   “夫人说的对,那就赶紧上菜吧,为夫的肚子早就饿的呱呱作响。”   厉氏的笑有些凝滞,“可您还没挑呢?”   鱼恒无赖地回道:“我自然是最中意夫人的,还是夫人受累些,来伺候吧。”   厉氏完美的笑容已多了道裂痕,“可……”   鱼恒夺过她的葇荑,“可夫人想在老太太面前做个贤惠人,为夫自然是要成全的。只是,我曾答应过你,二房只得有你一个,这个诺言,我定是要守的,还请夫人也成全了我。”   厉氏一把甩开他,做完才觉得自己失态了,又补着说:“老爷,妾身这不是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才给您添的通房。”   “难道在夫人心中,我就是那种薄情寡义,贪花好色的货色?”   “老爷想哪儿去了,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为您考虑,反而却成了错。”   “你就是错了,你就是不信我,为了证明我的清白,还有我对夫人的真心,我决定从今日起,直到你出月子为止,夜夜都要宿在你这里。相信有我陪守,夫人定能安然生产。”   厉氏一口气憋在胸口,入也不是,吐也不是,她一拍桌子,干脆道:“好,只是妾身怀了这胎以后,晚上睡的浅,还喜欢翻动,怕受不了同床共枕,只能委屈老爷睡在软塌之上了。”   鱼恒笑的云淡风轻,“无碍,为夫正好给夫人守夜。”   “次间准备了热水,老爷先去洗洗身子吧。”   等鱼恒退下,厉嬷嬷悄声走进。   厉氏卸了面具,假笑了那么多回,脸都硬了,她揉着自己的腮帮子,愤然道:“说什么要陪守我安产,不过是起了疑心罢了,话永远说的好听,我倒看看,你能守到何时?以后就把那四人放进来伺候,让她们在次间守夜。”   厉嬷嬷担心的比较多,小声说道:“夫人,老爷一直留在这里,怕是要妨碍咱们的计划吧。”   “哼,不让他近身,他又怎能奈何?” 第12章   鱼家的下人们,最近这嘴上总是特别忙,没法子,谁让主子们事也多,一直就没停过。   先是四小姐被姚家毁婚,众人皆叹,姚家背信弃义,四小姐好生可怜。   后来,大小姐竟然破格去参加大选,还被指给了太孙为嫔。   这有些本事,消息灵通的人,可就打探到,大小姐年岁未够还能参选,背后竟有姚家出力,当时话就传开了,大小姐踩着四小姐的背,入了天家的门。   二夫人那样的火爆性子,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势必要大闹一场,众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果不其然,厉氏等大小姐一出门子,就对老爷发了火,具体怎么闹的不清楚,反正结果就是二房开始与大房冷战。   本以为这样下去,二夫人势必要落个被休的下场。   谁知,关键时候,厉氏竟然有了孕,还完全转了性子,竟要给老爷纳妾,这下可就合了老太太的心意,得了她的夸赞。   老爷高兴之下,也每日都去西院过夜。   一时之间,时运又回到二房上头,真是风水轮流转。   可总有些心思活络又细腻的,会发现些奇怪地方。   比如二夫人怀胎之后并未请过一次大夫,只是让一位懂些行道的老嬷嬷来看,甚至连安胎汤也没吃过一副,过了四月,没怎么显怀,满了七月,这肚子却突然起来了。   而且二夫人怀孕以来,除了贴身伺候的厉嬷嬷,别人都没机会近身,连老爷和四小姐都没碰过她的肚子。   四小姐鱼令嫣也逐渐觉得不对,别人倒也算了,怎么娘也不让自己近身,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寻了个清晨,鱼恒刚走,厉氏还未起来的时候,直冲到东稍间里,想到厉氏的床边探个虚实,没想到却被厉嬷嬷拦住。   “姐儿今日来的可早,夫人才刚醒,正在里面穿衣裳呢。”   “娘的身子已有七个多月,吃重的很,我来帮帮她,嬷嬷快放开我。”   厉嬷嬷闻言更收紧了手,阻止道:“姐儿不必费力,夫人马上就好了。”   这时,厉氏终于坐起,掀开厚重的床帘,厉嬷嬷赶紧上前挂起帘脚。   鱼令嫣趁机跑到床边,想伸手探入厉氏的被子,却被猛然一挡。   厉氏夹住女儿的小手,笑着说道:“肚子里的小祖宗折腾到半夜,早上才消停会儿,你可别招惹这家伙。”   鱼令嫣讪讪然收回来,仔细打量着厉氏半天,才道:“娘倒是精神奕奕,一点都不像熬夜的模样。我只是想摸一下,您怀胎这么久,我都没得个机会,与弟弟妹妹打个招呼。”说罢,令嫣又做势要摸进去。   厉氏啪地一声拍开她,后又觉得心疼,再温柔地揉了几下,回道:“等腹中孩儿再动的时候,娘叫你过来。”   “这话娘说了好几次,可没有叫过一次。”   “不是娘不愿意,只是这小家伙,就是喜欢晚上,趁你睡熟的时候动弹,平常时候都很安静,娘也寻不到机会。”   鱼令嫣可是知道的,一般情况下,正常胎动,每小时三到五次,若是每小时小于三次,那可就不对了,要么是腹中孩子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厉氏在撒谎。   然而结合她娘怀孕以来的表现,鱼令嫣觉得,应该更是偏向后者。   想及此处,令嫣无力说道:“娘,你可知道,最近咱们鱼府有些流言蜚语,说您为了巩固二房夫人的地位,特意装孕,等胎熟时,再抱养个儿子,鱼目混珠。”   厉氏慢慢下床,扶着过大的肚子,隔远了女儿,吃力地来回走动,不忘说:“不许瞎想,这流言蜚语,当然是子虚乌有,分明是有些人嫉妒我怀了孩子,传出来想气我呢。”   鱼令嫣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腰身,回着:“我自然是信娘的,只是您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告诉女儿,让女儿来帮您分担一些。”   “我好着呢,哪有什么事儿,倒是你神神叨叨的,有些莫名其妙。”   令嫣顿住脚步,又猛然接近走到门口的厉氏,伸手捞了一把她的肚子,这一摸,竟然是软似棉花的质感,而不是鼓胀胀的胎肚子,令嫣心都凉了,没想到真是假的。   厉氏显然被吓了一跳,不仅叫出了声,还惊慌失措地倒退了几步,摔到了地上,这一倒,原本圆润的肚子竟然有些走形。   令嫣急忙去扶,外面候着的春桃和夏竹,听见了响动,也立刻赶了进来,见到这尴尬的一面。   厉嬷嬷反应极快,忙挡住了春桃和夏竹,命令道:“都到外面候着,这里有我和四小姐在。”   两人合力扶着厉氏躺到塌上。   令嫣忿然问道:“娘,你这个肚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厉嬷嬷赶忙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说道:“嘘,我的好姐儿,您小点声,事情是这样的……” 第13章   被令嫣发现这日起,厉氏便传出了胎像不稳的消息,还请了外面的大夫来看,和刘嬷嬷的说法一致,胎体虚弱,需要精细调养,受不得任何惊吓。   鱼老太太有些担心,当然也有些怀疑,不过为了厉氏腹中孩子的安危,她总算是没有多扰,只是给厉氏多备了一个接生婆子,就等瓜熟蒂落那天,送到西院帮忙。   鱼恒晚上仍是坚持来二房过夜,也不多问什么,也不碰那四个美人,倒让人摸不准头脑,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打算。   鱼令嫣从那日以后,就再没进过她娘的东稍间,除了请安,就没出过西院的门,连三姑娘鱼令娆再三邀请,也都拒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厉氏的情况每况愈下,每日都有不好的消息传出。   终于是让有些人忍不住了。   一向蕙心纨质,高节清风,不同流俗,且对二房友善的大房夫人,竟然气势汹汹,带着乔氏,还有成群的丫环婆子,甚至请了稳婆和大夫,一并到了鹤龄堂老太太跟前,结结实实告了厉氏一状,为的就是厉氏肚子的真假问题。   严氏颇为理直气壮:“婆婆,儿媳怀疑厉氏假孕,也是有迹可循,她怀到现在,都没有正经请过大夫来看,就连最近腹中胎儿不好,也是私下请的大夫,这位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人都没见过真伪。”   鱼老太太其实也怀疑厉氏,但她并不喜欢儿媳妇这副盛气凌人的强势样子,甚至还觉得自己的权威受了威胁,当即便冷下了脸,不满道:“可你也没证据说厉氏没请过吧,她那个刘嬷嬷,精通医术,最近我这老寒腿又发作了,她就送刘嬷嬷过来瞧瞧,几副药下去,就再没疼过,所以刘嬷嬷的医术,我是信的过的。”   严氏准备的说辞,可不只是这一件,又道:“就怕刘嬷嬷的人品信不过,要让您失望。媳妇还听说厉氏怀孕以后,除了厉嬷嬷,再不愿让别人碰一下,连老爷和四小姐,也都没个近身的机会,四小姐因着这件事,还跟厉氏闹了便扭,听说都不肯去东稍间请安了。”   “我当初怀恒儿的时候,也最烦别人碰我,倒不是因为不肯亲近,只是他太调皮,一碰肚子,就要折腾,厉氏可能就跟我一样情况,这不让人碰,又算得什么。令嫣那丫头应该是觉得厉氏忽视了她,吃味着呢,置过气也就好了。”   见鱼老太太这个时候还要故意压上一头,严润萱真是又气又恨,却也无可奈可,伏下身段,软和着说道:“婆婆说的都对,媳妇就怕有人黑了心肝,仗着您和老爷慈善仁厚,便想做那以假乱真的失德事,混淆咱们鱼家的血脉。要只是这些,媳妇倒也不敢来问了,可是媳妇还听说,厉氏惯用的月经带子,竟然无顾就少了几条,厉嬷嬷还偷偷帮着做新的。这还不止,那日四小姐和厉氏闹的时候,失手推了厉氏一把,厉氏着地时,这肚子竟然走形了。”   这下鱼老太太也端不住了,急着确认道:“你可有实打实的证据?”   严氏笃定地回道:“婆婆放心,到时候拿着厉氏贴身伺候的大丫环,一问便知,料她也不敢在这种事上,造谣生事。”   “难为你这么细心,还准备了稳婆和大夫,不去一趟岂不辜负你为我鱼家付出的一番苦心。”鱼老太太这时候还不忘冷言讽刺了严氏一回,而后才命呵道:“走,去二房瞧瞧,要是那厉氏真敢造假,我绝容不得她,定要把她告到衙门去。”   再加上鹤龄堂的,浩浩荡荡一波人,急冲冲涌入西院,守门传话的桂婆子见这阵仗,立马开门放了人。   而房内,厉氏正卧在床上养神,令嫣和厉嬷嬷陪在一旁说话,春桃和夏竹在次间守着。   谁都拦不住厉老太太等人,她们招呼也不打一声,径自坐到床对面的软塌上,老太太坐在左位,严氏坐右边,她下手坐着乔姨娘,倒也给厉氏留了些薄面,只带了几人进来,打算先盘问一番。   鱼老太太坐定后,头一句话说的就是:“哪个是春桃,出来回话。”   厉氏这边也没动静,只是问道:“伯娘和姐姐,这是何意?”   春桃却似有所料,也无半点惊慌,在夏竹诧异的目光中,徐徐走到鱼老太太和严氏面前,下跪磕头,回道:“奴婢就是春桃,给老太太和大夫人请安。”   “倒是个知礼的,想必你也懂得,食言而肥自食其果,这个道理。”   “奴婢不敢说谎。”   “好,我来问你,你可见过你们太太的肚子出过什么问题?”   春桃利落地说道:“回老太太,十月二十二日,四小姐偷摸二夫人的肚子,惊到了二夫人,二夫人吓倒在地,奴婢和夏竹急忙进来伺候,却瞧见二夫人的肚子走了形,原本圆鼓鼓的肚皮,竟然软了下去,就像是……”   鱼老太太着急问道:“像是什么?”   春桃心一衡,回道:“就是个装着棉花的假肚子。”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厉氏忽然冷笑一声,“倒是有眼无珠,养了条会咬主人的狼。”   春桃的背稍微颤抖了片刻,又立马挺了起来,只是也不敢再说话了。   鱼老太太又问道:“哪个是夏竹?”   夏竹屏着气,走了出来,也跪倒在地,“奴婢就是。”   “我问你,方才春桃说的可是真的?”   夏竹瞥了春桃一眼,眼中满是愤忿,再抬起头,全是坚定:“老太太明鉴,可别信了春桃,她都是胡言乱语,太太确实摔了一跤,但奴婢进去时,并没见到什么瘪了肚子,不过确实受了惊吓,胎像有些不稳,后来还请了大夫来瞧。”   春桃这才道:“老太太,奴婢可以指天发毒誓,若是所言有虚,就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夏竹并不退让,“奴婢也敢立誓,绝没说谎,春桃肯定是被谁收买了,故意来坑害我们主子。”   春桃急着又道:“老太太,奴婢见过厉嬷嬷在烧太太才能用的月事带子,上面可沾着血呢,后来她还偷偷做了新的月事带,她年近六十,早就不用这些,这新做的也不知去了何处。”   是以,众人把视线转到了厉嬷嬷身上。 第14章   厉嬷嬷面不改色,躬身说道:“敢问春桃姑娘,你可有什么证据,毕竟是一人之言,做不得真,尤其还是背主之人说的话。所谓人心隔肚皮,有些白眼狼,怎么也喂不熟,心肠何其歹毒,说些毫无根据的瞎话来暗害主子。还请老夫人千万不要被奸人蒙蔽,二夫人现在胎相不稳,可经不住吓。”   厉氏本来还有些窝火,现在却顺了气,在令嫣和厉嬷嬷的帮助下,终于下了床,挺着依旧过大圆滚的肚子,走到鱼老太太跟前,微微一伏,再坐到左边的墩塌上,说道:“吃里扒外的下贱东西,也不知被哪个蛇蝎心肠的给收买了,想趁我胎相不稳,不能受惊的时候,出来作恶,好让腹中孩儿受累,伯娘可得为我做主,万不能放过这丫头。”   春桃神色慌张,连忙磕头辩解道:“老太太,奴婢不敢说谎,这些事那守门传话的桂婆子也是知道的。而且谁人不知二夫人自怀孕以后,一碗安胎药也没吃过,晚上要和老爷分床睡,也不让四小姐近身,只让刘嬷嬷把脉,至于上次那位大夫,谁也没见过人影。”   令嫣放下厉氏的胳膊,走上前去,规规矩矩行了个拜安礼,才抬头道:“大奶奶,令嫣真是听不下去了,刘嬷嬷的医术,您也是知道的。听娘说,当年怀我时,也没请过什么大夫,也没吃过什么安胎药,刘嬷嬷一手看到底,也顺当地把我接生下来。况且娘有了身孕,这分床而睡,再正常不过了。至于不让近身的说法,压根没有这回事,我哪天摸不到娘的肚皮,都不安心睡觉。原本还疑惑,子虚乌有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没想到,竟然是春桃和桂嬷嬷,里应外合,做下这背主的事来。这两人想必是被谁收买了,背后之人,包藏祸心,还请大奶奶为咱们做主。”   鱼老太太一时不好表态,便祸水东引,转头问严氏:“儿媳妇,你怎么看?”   箭已出鞘,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严氏听着厉氏等人的强词,心中反而更笃定了几分,便从容地笑道:“俗话说,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如今府中都传着,厉妹妹故意假孕,瞒不住了,才传出胎相不稳的消息。这些谣言日嚣尘上,再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别的影响暂且不说,就怕厉妹妹生产之后,这孩子的身份,怕是要受人诟病,想必厉妹妹也是不愿见到的。”   乔姨娘也帮腔道:“老太太,可不就是这个理,且不论这两人的罪过,现在到底是有了不好的话传出来,说到底,吃亏的还是二房。其实这事解决起来也容易,只要请个大夫把下脉,证明了二夫人的清白,再处置了这两人,以儆效尤,相信下人以后也再不敢传这些浑话了。”   严氏道:“厉妹妹,我特地把盛京有名的妇科圣手柳大夫请来了,就在院中候着,你看让他进来,给你把个平安脉可好?”   鱼老太太也道:“侄媳妇,你胎脉不稳,正好也让柳大夫帮着看看。”   所有人都在等厉氏的反应,没想到这时候,她偏偏犯了犟,撩袖子、叉腰、挺肚,中气十足地回道:“凭什么,我才不愿意,说的这样好听,其实还不是怀疑我,你们说来就来,说审就审,说把脉就把脉,把我厉宝贞当成那好揉捏的面团了吗?”   “你说什么!”鱼老太太难得生出的耐心都给磨平了,气急败坏地回道:“反了你,不让大夫摸脉,你是不是真藏了什么?”   乔姨娘忙上前阻止道:“二夫人别这样,动了胎气可怎么好,还是让大夫进来看看吧。”   厉氏毫不领情,啪地一声,给了乔姨娘一记响亮的耳光,“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滚开!”   严氏看不下去了,也劝道:“厉妹妹,你若是真有孕,就不怕被验,这样遮掩,反倒让人误会,为了婆婆的心意,为了二房的名声,还是平静一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厉氏马上唾了她一脸,“啊呸,叫你一声姐姐,你就把我当成是你大房的妾室了吗?我告诉你,我厉宝贞也是鱼家明媒正娶的二房夫人,跟你严润萱可是平起平坐的,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收起你这副假仁假义的做派,我瞧着就恶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收买了春桃和桂嬷嬷,故意散出我假孕的消息,现在又装成大义凛然的模样来捉我,连大夫和稳婆都准备好了,你说说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你严润萱请来的大夫,我厉宝贞可不敢用。”   厉氏像是把这段日子积累的怨恨全都发泄出来了,对严氏说完这些,整个人真是神清气爽,不能更舒服了,一点也没有什么胎相不稳的模样。   可在鱼老太太和严氏的眼中,她就更像是假孕,现在是强弩之末,硬装着呢。   鱼老太太最后问道:“你不信任柳大夫,那我便去把枣儿胡同的林大夫给你请来。”   厉氏仍是不肯应,“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收买也不晚,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我请的大夫,我都不信。”   严氏心中已有八成把握,也不差忍这一时之气了,陪笑道:“那就把厉妹妹上回请的大夫再寻来,这人,妹妹总是能信的。”   “不巧的是,那位大夫给我看过之后,就回老家去了。”厉氏干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鱼老太太终于是下了决心,也不打算再劝了,直接吩咐道:“来人,给我按住她的手脚。”   “你们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强迫我去见一个外男,我不活了,跟你们拼了。”厉氏张牙舞爪,不肯屈服。   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不敢真伤到她,费了老大力气,才收服住人,而她们脸上也都挂了彩。   鱼令嫣被她娘的战斗力惊的是目瞪口呆,不过,她和厉嬷嬷像是达成某种默契,谁都没出手帮忙。   鱼老太太看侄媳妇完全没法动弹了,才敢走到她面前,答道:“你放心,就不劳烦柳大夫过来看了,我来给你验身。”   说着便开始层层脱起厉氏的衣服,解了外衫,竟然发现她的肚皮上围了一块棉绒布。   鱼老太太愤怒到了极点,连声质问:“这是什么,你告诉我,你的肚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似乎全暴露了,两位嬷嬷也放了人。   厉氏解开这一圈棉绒袄,随手一丢,嘲讽地反问道:“伯娘以为呢,这不是天气凉了,怕肚子的孩子冻着,所以多围了一圈。”   众人都瞅着厉氏挺着的又圆又鼓又凸的肚皮,确实不大,但的的确确,是怀了胎的。   厉氏得意地蔑了严氏一眼,捧着自己的肚子,装出虚弱的模样,“我的肚子好难受啊,肯定是被你们折腾的动了胎气。我给你们鱼家怀着孩子,你们竟然这样对我,实在是欺人太甚,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合离。”   严氏和乔姨娘都是目瞪口呆,显然不敢相信这结果。   鱼令嫣刚准备走过去,给她娘穿好衣服,就见到她娘本来光滑圆润的肚皮,竟然凸出了一个小拳头,显然是肚子里的小娃娃在调皮。   小拳头很是狰狞,居然还缓缓竖起了中间的指头,用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对刚才这场闹剧的不满。   鱼令嫣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破坏了她娘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悲愤氛围,收获厉氏和厉嬷嬷眼刀两枚。   不过这场仗,总归还是她们二房赢了。 第15章   鱼老太太见到了厉氏的真肚皮,也领略到她造作的能耐,心中有些杵,知道要不好,为了防止事情摊在她头上,马上转了态度,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严氏一个耳刮子,骂道:“黑心肝的家伙,成天见不得别人好,你不能生,就要怀疑别人都跟你一样没用吗?我不愿来,你偏偏危言耸听,硬要我来做下这丑事,害的侄媳妇动了胎气。要是她肚子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严氏本就孱弱,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给轰的差点没站住,踉跄着退到一边,脑中只念着,到底是小瞧了厉氏,原来她并不如想象中愚蠢。   厉氏心中岂是一个快字了得,她摩拳擦掌,还想再煽上一把火,把严氏往火坑再推近一些。   没想这时候,鱼恒这个王八羔子,竟然走了进来,偏偏这时候来碍事。   鱼恒一进门就看到重重包围之中,卧在塌上的厉氏,捧着肚子,痛苦又悲愤,顿时,他整个脑门都炸响了,一步就冲到她跟前,对外吼道:“一个个的都是死人吗?快去请大夫,把刘嬷嬷叫过来!”   一向温文尔雅的老爷这样发火,还真是头一次见,众人都是一惊,尤其是他怀里的厉氏,着实吓了一跳,瞬间就失去了发挥的兴致,干脆装晕过去。   “宝贞,宝贞……”鱼恒抱着人,锐光一扫,锚定了严氏,这个时候,几乎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感受,只冷冷对严氏说道:“若是宝贞出了什么事,你别想好过,我绝不会放过你。”   严氏心头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鱼恒。   二房的人,见主子晕了过去,便全都鬼哭狼嚎起来,场面一度有些失控,还好鱼令嫣提前去叫了早就准备好出场的刘嬷嬷。   刘嬷嬷搭一下脉搏,摸一下肚子,心里就有数了,便唬着回道:“二夫人怒火攻心,血气不足,胎气受阻,恐不利母胎,只能用药了。本来就胎相不稳,受不得吓,都说了要静养,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来打扰,还不都散开去?”   众人这才退去,连老夫人都无颜多待,乔氏也讪讪然准备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拉走愣神的严氏。   鱼恒着急道:“刘嬷嬷,你先下去准备汤药,我去求个太医来看。”   刘嬷嬷忙阻止道:“老爷,夫人需要静养,万不能再折腾了,还是等她醒了再说,老奴还是有些把握的,再说,这事毕竟说出去不好听,还是捂着点吧。”   鱼恒觉得有理,便把厉氏抱到床上,盖严实住,坐在一旁守着,等着刘嬷嬷的汤药,还有厉氏醒来。   见状,厉嬷嬷悄悄拉出了鱼令嫣,出了次间,掩上门隙,就暗中轻推了令嫣一把。   鱼令嫣明白这是何意,她也没什么可犹豫的,直接下令道:“夏竹,你带人把春桃和桂嬷嬷困住,关进柴房,再好生搜一下她俩的屋子。”   夏竹黯然地瞟了春桃一眼,恭声回道:“奴婢遵命。”   等余人都撤了,令嫣终于忍不住问道:“嬷嬷,你说我爹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对娘还有大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厉嬷嬷又牵着她的手继续前行,悠悠道:“以前夫人刚嫁进来时,厉老太太还在,老爷的心应该是偏向严氏的,而夫人情窦初开,又是个死心眼的,眼里只有丈夫,自然没看穿过。”   “您也不提醒一下?”   “夫妻之间的事,外人怎好掺和,这其中的道理,还得夫人自己来领会,而且后来……”   令嫣跟着问道:“后来怎么了?”   “厉老太太去了以后,他对夫人和您,只比以前更好,我便知道,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也是,夫人十几年如一日待他好,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令嫣又问了一个疑惑多年的问题,“可我娘身子一向都好,十年来却只生了我一个,难道这不奇怪吗?”   “夫人天生是宜生养的身子,十五岁圆的房,才过了一月余,就发现怀上了您,生的也顺利,此后也由刘嬷嬷调养,这么多年没开怀,倒也奇怪,圆房前两年,夫人生养您,不宜生产,后三年老爷为厉老太太守孝,也没机会生,中间这五年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守孝出来后,老爷确实是比以前来的勤快了,想必是要给二房添个少爷的。”   “可父亲终归还是看重大房,凡事都以那边的利益为先,有什么也只跟那边商量,我和娘,对他而言,对鱼家而言,总是可以舍弃的一方。本以为就是这样了,可今日见了他这样紧张,我又犹豫起来,父亲到底是真是假?”   厉嬷嬷叹道:“姐儿可知,这人呐,就算会装会演,过了十余年,他也早就分不清真假,辨不了真心了。可关键时候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老爷恐怕这个时候,方能明白,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心,早就不复当初,变的自己都认不得了,然而……”   “然而什么?”   “夫人以前认为,老爷虽明面向着大房,其实只爱她一个,但经历您悔婚之事,再加上有心人的点拨,她幡然醒悟,原来老爷心里装的不是她,这么多年都是个笑话,这才是最扎她心,最让她心灰意冷的。”   令嫣这才心融神会,接下去说:“然而娘却再不肯信父亲了。”   厉嬷嬷缓缓关上西稍间的门,最后说道:“是啊,女人一旦看透了,就不愿再信了,也就无情了。”   东稍间,装睡的厉氏,终是不想再跟老爷多待,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16章   厉氏醒来后,没有顺势到鱼恒怀里躺一躺,哭一哭,示个弱,申诉一番,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他:“老爷这次打算怎么办?”   鱼恒没费多少功夫,便把整件事都理顺了。见她醒来,他想伸手搂人,却被厉氏一躲,于是只好尴尬地摸摸她的肚子,感受到腹中孩子,规律又有力的踢动,又见她中气十足的模样,总算也放下了心,戏谑地回道:“我还是给夫人寻个太医来吧,到底是不放心。”   想不正面回答,做梦!   “这次,老爷若是不给我一个交待,我便带着嫣姐儿回娘家去,以后两个孩子也就不劳您费心了。”厉氏推开他的手,决绝道。   “这话怎好胡说,咱们可有两个孩子呢,为了她们的前程,也不能有失和的话传出去。至于这次的事,夫人想怎么办,便说出来罢。”   “不要跟我整那些虚的,我只问你,严氏和乔姨娘联合起来,要害我和我的孩子,你要怎么处置?”   鱼恒揉捏着眉头,却怎么也不得要领,才想起,以前他皱眉时,都是厉氏来替自己按的,而今,连近身的机会都难有。   “我会把泽沛挪回到乔氏名下,以后严氏名下只有泽涛一人。”   严氏素来注重贤名,她与宁氏是好姐妹,加上宁氏一向会捧人,严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怎么阻止宁氏同儿子亲近,谁身上掉下的肉,还是跟谁最亲,大少爷鱼泽涛心里最重的总归还是生母宁氏,等严氏回过劲来,也都晚了。   因而,二少爷从抱养第一日起,长到今年四岁多,几乎没见过乔氏几回,乔氏倒也是个心狠的,能舍得不见儿子。   两位少爷,严氏当然偏袒二少爷,同乔氏亲近的同时,也渐渐与宁氏起了嫌隙。   把二少爷挪回到乔姨娘名下,可以说是严氏和乔氏最不乐意见到的事了。   她们不乐意,那就最遂厉氏的心,总算是达成一个目的,她话中多了些快意,“老爷向来守诺,相信肯定不会诓骗妾身,做那言而无信的事出来,妾身就安心等您的消息了。”   “我会做到。”   又想到另一个目的,厉氏忽然笑出了声,“老爷,妾身的脑子不够用,有件事怎么也想不透,还请您帮着想想。”   “何事这样费神?”   “令嫣被姚家毁了婚事,大小姐又得了选秀的机会,那时,乔氏还来悄悄寻了妾身,跟妾身说了些隐事,她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差点就让妾身信以为真,没想到现在又与严姐姐一同来捉我假孕,您说她图什么,严姐姐又图什么?”   “原来是她。”   图什么,当然是一个利字。   大房的家明面上是由严氏来当,可实际把着钱的,还是鱼老太太,严氏能捞到的不多。   她虽是武安伯府的嫡出小姐,可没碰上好时候。她出嫁时,严家正是最艰难的时候,统共只给了七八千两的嫁妆就打发出门了,几顷旱地还在偏远地区,也挣不到多少口粮,两个铺子倒是在盛京,只是她不会经营,这么多年,倒了一个,剩下的也是干熬着没啥赚头。   她又过惯锦衣玉食的豪奢生活,自然不愿也不会去节省开支,这么多年下来,本就没存下多少银子,还全被置换成银票,塞给她哥哥去给令姝打通关系去了。   严氏没钱了,而令姝那里,以后少不得要她这个做娘的来贴己,长期以往,也不是个法子,她便打起了二房的主意。   厉氏手里握着大把银子,早就令人眼红,只是怎么也经不到严氏的手,确实难得到,但并不是没法子。   她有三个弱点,一是脾气太直,不懂曲折,二是把鱼恒看的太重,第三就是四姑娘鱼令嫣。   鱼令嫣被悔婚,正好成全了令姝,这就是最好的引子。   派乔氏去假装讨好,泄露些鱼恒的心思,再把二房多年未得子的祸水,引到鱼恒身上,就是这么简单,剩下就等厉氏这个炮仗,彻底爆发。   女儿的亲事被毁,男人爱的不是她,还对她避孕多年,情敌的女儿踩着自己女儿上位,这样的事,凑在一起,可不就是最锋利的那把刀,直戳到厉氏胸口。   以厉氏刚烈的性子,气到极点,心冷到深处,肯定会失去理性,大闹一场,她甚至可能会想不开,自寻短见,又或者,干脆不过了,合离或休妻,反正都比她忍气吞声的可能性大。   厉氏敢闹出来,就不怕抓不了把柄,捅到外面去,坏了名声,鱼家就难容她,休妻是肯定的,要是真闹掰了,鱼家怎会容忍她带着大笔嫁妆出去,商谈的结果,厉氏肯定是要把厉老太太留下的银子交出来的。   等她不在,这笔钱,还有二房那些赚钱的铺子田产,该谁来管?鱼家可以休了厉氏,可不能没收二房的财产,这个把柄太大了,厉家绝不会坐视不管。   再取个新嫁娘,鱼家怎么能信的过?而且有厉氏的先例在前,还能再娶什么好的。   最好的法子,就是过继,把泽涛或是泽沛,过继一个到二房继承香火。就算鱼老太太不同意,鱼恒的心,一向偏在那里,而令姝做了太孙的人,也终能说服促成此事。   不管是谁过继,这银子还是要到严氏手里,不过是再养个四姑娘,以后再添一笔嫁妆罢了。   比起大房这样复杂的情况,乔氏更愿意二少爷过继到二房,得那一大笔财产,所以也愿意出力。   不过万万没想到,有人给厉氏报了信,让她提前知道了这些事儿,如今她这样说,就是为了膈应鱼恒一把,瞧,你的心上人,给我撕开了伪装,虚伪自私,为利益不择手段,跟你一样恶心,你俩真是配啊!   “没想到,严姐姐平日里装的对我这般好,说那些好听的话,像是跟我一条心一样,谁能想到她是这样的人,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鱼恒幽幽回道:“我也没想到啊......” 第17章   厉氏目的达成,就不愿再装什么,次日就周全了,连药都不愿喝。   春桃眼睁睁盯着厉氏气定神闲地把碗里的安胎药,倒进一旁的青瓷筋瓶里,而后又稳稳地踱回到软榻上坐定,心中如千蚁噬咬,万般不得安宁。   而与她一同跪在塌前的桂嬷嬷,则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头也不敢抬起。   鱼令嫣进来后,见到跪倒的两人,说道:“我派夏竹带人去搜了,在春桃房里找到一枚花蝶金簪,在桂嬷嬷房里搜到二十两的金锭。”   厉嬷嬷把这些贿物呈上来,送到厉氏眼前。   那枚花碟金簪,款形虽有些老,可做工真是精美,蝴蝶的翅膀都是细金丝编织而成,瞧着真是栩栩如生,不是一般凡品。   厉氏看了一眼,冷笑道:“严氏竟然连自己嫁妆都拿出来了……”   鱼令嫣问道:“娘怎么知道这是她嫁妆?”   “我记得可清楚,当年我还在闺阁之中,这种样式的簪子,先由绍敏县主祁恕玉戴起,她是艳冠盛京的美人,贵女们时时效仿她的着装打扮,连我也有做过几样,这件恐怕就是严氏跟风做的首饰。”   说罢,她又把视线挪到那二十两金子上,“桂嬷嬷,这些年,我对你也不薄了吧,不过二十两金子,就把你收买了?要是把这事偷偷上报给我,这二十两金子,不仅原封不动留给你,我还会再赏你二十两,你说你傻不傻?”   桂嬷嬷早就后悔了,急忙磕头认错,连哭代喊,回道:“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法子啊,奴婢的儿子媳妇,都在大房伺候,在大夫人手里捏着,奴婢万不得已,才做出了蠢事,还请夫人宽宏大量,原谅奴婢这次吧。”   桂嬷嬷是鱼家的家生子,不是厉家带过来的,厉氏并不在意,只挥挥手,道:“你这么念着你儿子儿媳,想必很想与他们共侍一主,来人,把她打三十个板子,再送到严氏那里。对了,还有记得把今日搜到的好东西,全都丢在严氏门口,别脏了咱们西院的地儿。”   桂嬷嬷来不及反应,就被收拾完了,拖了下去。   只剩下春桃,她从小就跟着厉氏,十几年的主仆情谊,自不同他人。   厉氏是真的在意,她盯了人半响,才问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严氏,我对你不好吗,我们之间没有情谊吗,她一个金钗就收买了你?”   鱼令嫣觉得,这也是厉氏想问鱼恒的心里话吧,虽然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问鱼恒这个问题。   春桃缩着头,不肯回答。   厉氏呵道:“给我说!”   春桃抖了个机灵,豁了出去,脱口道:“夫人,奴婢今年二十一,已经是个老姑娘了,您难道真不知道是为何?”   “当年你们春、夏、秋、冬四个,满十五的时候,我就要把你们配出去,可她们三人都配人了,偏你宁死不肯嫁人,发誓要伺候我一辈子,我当时心中感动,从此我房里除了厉嬷嬷,便是你了。而如今,你就是这样伺候我的?”   春桃这时候也就破罐破摔,“她们姿色不过尔尔,配个小厮正合适,我长的这样好,怎么能委身给个莽夫?若是如此,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鱼令嫣马上明白了这位的意图,原来还是个有野心的。厉氏当然也明白过来,她没说什么,继续听下去。   “偏偏您容不得妾室,我慢慢死了这条心,安心做一辈子老姑娘,可您却十年都没生个儿子出来,我又起了心思,觉得您逼不得已,肯定要给老爷纳妾了,谁还能比我更适合。没想您真纳妾时,却从未想过我,宁愿去外面买那些不知底的瘦马,也不愿用我这个,尽心尽力服侍您十几年的自己人。”   鱼令嫣瞠目结舌,就是真把你当成自己人,才没有让你做妾,做妾哪有夫人身边得势的大丫环强,春桃平时温柔恬静,细致缜密,也是个聪明人,为何偏偏想不明白这点。   “她允了你给老爷做妾,你便叛了我?”厉氏终于忍不住,吼出了声。   春桃又开始颤巍,回道:“大夫人说,长信伯府催着二小姐的婚事,希望二小姐尽快嫁过去,可二小姐年纪尚小,即使嫁过去,也不能马上圆房,等事成之后,便把奴婢放到二小姐身边,圆房前,都由奴婢来伺候姑爷。那枚钗,是她的嫁妆,就是凭证。”   有些话,厉氏再也问不出口,有些事,她也不愿多想了,真是太累,“你既然想做妾,那我便成全你,厉嬷嬷,你去给她寻个殷实人家,把她的包袱收拾好,送她走,我一刻也不愿多见她。”   厉嬷嬷道:“就怕她关不住嘴门子,有些事传出去到底不好。”   “反正她也不识几个字,灌药毒哑,找户大妇能容人的。”   春桃眼中满是惶恐,被硬生生拖出去灌药了。   等处置完这两人,厉氏才泄了气,瘫卧在塌上,继续盖着她那条羊毛绒毯,对令嫣道:“嫣姐儿的丫环,也该备起来了,娘一定给你把好关,以后这近身的人,可得仔细摸清了品性才行,莫不能像娘一样,养出一个春桃来。”   令嫣笑着说好,又摸摸厉氏的肚皮,和里面的小家伙打下招呼。   谁也没想到,给令嫣培养丫头这件事,终是没能好好完成。 第18章   鱼恒不仅把二少爷泽沛挪回到乔氏屋里,还把他的名字改记到了乔氏名下,从此严氏名下只剩下大少爷泽涛,而这位,众所周知,与严氏并不亲近。   严氏不仅失了个好儿子,还失去了经营已久的好名声。   众人嗟叹:本以为你是个心胸开阔,品性高洁,视金钱如粪土,待利禄若草芥,不同流合污的奇女子,没想到你也跟咱们一样浑浊啊。   更重要的是,鱼老爷这次没有包庇大房和严氏,甚至在那之后,除了去给鱼老太爷和鱼老太太请安,他没再踏及过大房妻妾的屋子,还把自己的书房都搬到了西院,这是以前绝没发生过的事。   鱼老太太因着上次丢了脸面,也默认了儿子的做法,只把余气都撒在严氏身上。   鱼家的风气彻底变了,谁都知道,如今是二房夫人厉宝贞一人得势,鱼恒独宠她一人,鱼老太太都要让她三分,若是她再生个儿子出来,那就真没大房什么事了。   严氏那里,竟然尝到了恐慌的滋味,上一次她有此种体会,还是家道中落,低嫁给鱼恒的时候,而今却是因为害怕失去。   现在想来,鱼恒这些年,对她真是不错。   当年鱼老太太把持着大房的所有事己,不肯放权,他硬是给她挣来了当家的权力,虽然钱财还在婆婆手中掌着,但实权在手,她才有了立足的底气。   后来他每年都会暗中贴补大房,填补她手头的赤字,使得她和令姝能过得宽盈,不然凭她的嫁妆,早就坐吃山空,失了底子。   她生令姝时伤了身子,难以开怀,他从没嫌弃过,甚至三年后,她好不容易再孕,却最终小产,终不能生了,他也没有过一丝责备,从来是嘘寒问暖,温情脉脉。   还记得当时她有意提了一句:“宝贞易孕又好生,令人好生羡慕,我如何也比不得。”   那之后,厉氏就再未开过怀,明明是易生养的身子,却只得了令嫣一个。   他对她的情谊,她怎能不知,只是她还是迈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她到底不是宁氏,能放下所有身段,她有她的骄傲。   当年,她也是盛京贵女之中的佼佼者,她交好的贵女,可是如绍敏县主祁恕玉、殷国公嫡女这样的天人,祁恕玉嫁到了申国公府,殷家女儿更是嫁给了安凌王为正妃。其余贵女们,有人进宫做了妃嫔,有人嫁到了范国公家,最差的也嫁了个权吏,只有自己,因为家道中落,耽误了婚事,捡了个鱼恒低嫁,没想到,这还是个兼祧的。从此她心里的头,就再没抬起过,怎么也无法平和。   她心底,从来都瞧不起鱼恒的身份,认为他如何都配不上自己。所以这些年,她都对他冷淡自持,从来都保持着距离。她可以去讨好鱼老太太,可以去算计厉氏,却无法对鱼恒敞开心扉,她觉得,若是真这样做了,就与年少时风华的自己彻底告别了。   这也给了厉氏机会,鱼恒慢慢也对她产生了感情。不过,到底是越不过自己,令姝能参选,就是最好的证明。   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女儿嫁进了天家,总算是给她这个做娘的争了一口气。她女儿这么出息,做了太孙嫔,为何她不能多谋划一些,为何不能除掉一直碍眼的厉氏,为何不能把二房做成个摆设?   结果还是算漏了厉氏的脾性,她比猜想的要强上许多。算漏了鱼恒出孝后,已不对她避孕,厉氏竟然是真的有孕。算漏了宁氏这个见缝插针的小人,关键时刻,竟然忘恩负义,在背后插上一刀。   更算漏了鱼恒的反应,原来他这样在乎厉氏,不是装样子,千真万确,他的心,竟然不知在何时,偏到了厉氏那里。   人心真是易变,只有失去时,才知道珍惜,只是有时,已经太迟。   而今,严氏要请鱼恒来她的屋子,两次都不成,最后只得用了大小姐的名头,才把人勉强请到。   人虽是来了,态度却很冷淡,言辞也很直接,“令姝有何事要传达?”   严氏并不回答他,只幽幽问道:“老爷有多久没来我这儿了?”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过了许多年,她的容颜还是这样秀美雅致,她的气质还是这般温婉柔淑,就如年少时,惊鸿一瞥时所见,只是原来眼中的意气风华却变成了挫败,甚至还夹杂了几分隐忍的情愫。   只是记忆中曾爱慕过的天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匿迹。   鱼恒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竟然在严氏的眼里,见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对严氏,就正如厉氏对他。   十几年了,他没能捂热严氏的心,也就渐渐冷了对她的心。   厉氏认为他糟蹋了她十几年的真心,也就心灰意冷,死了对他的心。   然而今日,他在严氏的眼中见到了情,心中却不在乎了。   厉氏或许明白,或许不想明白,无论如何,她再不肯相信自己了。   想到此处,鱼恒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欲走,还说道:“以后别再用令姝为借口找我,你好歹是大家太太。”竟是一句废话都不肯听,一点机会也不留。   有情时,情深一片,无情时,决绝离去。   严氏心中酸涩,说不出什么缘由,只不想让他走,为了留人,急着丢出原本最后才肯说的事:“老爷,莫走,令姝确实让人带话来了。”   鱼恒脚一顿,问:“什么事?”   “咱们令姝有孕了,已经三月了,她一直想法子瞒着,直到太孙妃也怀上了,才敢传出来。”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鱼恒果然欣喜不已,连着问:“她身子可好,胎相可稳,手头的银两够使不,可要我再寻些个靠的住的,送过去帮衬?”   “老爷无须担心,令姝她一切都好。我让她们准备晚宴,咱们边吃边说。”   没想到,鱼恒却回:“不了,我去二房吃。你也别忙活,赶紧把这喜事告诉爹娘,让他们二老乐呵一下。”   严氏还想阻止,却加快了鱼恒走出的速度,他最后添道:“安分守己,你的位置没人能动,好生教导泽涛吧。”   至于其他什么,他不愿给了,也给不了了。 第19章   太孙大婚过了半年余,太孙妃范氏和嫔妾鱼氏先后有孕,对皇室而言,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自然引得龙颜大悦,皇帝一高兴,就要嘉赏功臣。   太孙妃是范国公的嫡长孙女,她已是太孙正妻,不能再升,也不缺什么珍品,皇帝便封了她的母亲为正二品夫人,嘉奖其生养了好女儿。   至于鱼氏,她得的赏赐更实惠,直接抬了份位,升为太孙庶妃,入了皇家玉牒。   鱼家虽未受隆恩,却也颇为振奋,别说鱼老太太和鱼恒有多欢喜,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鱼老太爷也不禁摸着胡子叹了一个好字。   大房上下都为此事欢腾不已,严氏刚跌入谷底,又被捧上云霄,鱼老太太不仅迅速原谅了她的错误,还大手一松,给了很多实惠的好处,以方便她更好地贴补鱼令姝。   整个鱼府,最安静最冷清的,便是二房了。   厉氏怀孕已满八月,随着天气变冷,人愈发困乏,最喜欢含着腌渍的青梅,盖着被子,晒窗纸中泄出的暖光打盹。   可一听闻此事,她便瞬间清明,睁开双眼,说道:“倒是便宜她了,只受了这么短的苦。”   令嫣在旁边守着做婴孩的小衣,见厉氏起了身,便替她掖了被角,听着回道:“大姐姐还没满十五岁,这就有了孩子,她身量偏瘦,生产时恐怕要受苦。”   在古代,女人生产就要走一遭鬼门关,尤其是这么小的年纪,不管怎样,令嫣希望令姝能安然生产,她更祈求上天保佑厉氏生产时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诞下健康的孩子。   厉嬷嬷给厉氏和令嫣倒茶,回道:“天家不同其他,最不容易的就是生子养子了,伺候的人那么多,能有几个怀上,怀上的能有几个平安生产,生下的又能有几个养大?太后娘娘那样能耐的人,不也没一个自己的骨血吗?更别提圣人了,一脉只剩下太孙和安凌王两个。”   厉氏道:“皇上就太孙这么一个直系血脉,肯定是盯成眼珠子,有他把着,总不容易发生那些意外。而且太孙妃也有喜了,挡在前头,可比大姑娘一个人怀上好太多了。”   “这时候就瞧大姑娘的本事了,怀上不算什么,能顺利生下孩子,才是真造化。”   “我就赌她能平安生下来,等着严氏如何反击,就不信她能忍下那日受的气。”   说着,厉氏命厉嬷嬷去取来装着银票的荚盒,从中捻了几张大头,放进一个锦囊,“去知会宁氏一声,让她好生盯着,可不能让严氏趁我生产的时候,耍什么幺蛾子出来。”   厉嬷嬷虽拿了银票,却不大想送出去,“宁氏这样的人,毫无原则,为利而来,为利而往,昨日能背叛严氏,明日指不定就能诓骗咱们。”   厉氏又拿出些份额小的,一并塞到厉嬷嬷手里,“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不够,就都买通了,咱们不缺银子,只要能使对力,多用些也无妨。谁也别想害到我腹中的孩儿,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鱼令嫣松开厉氏握紧的手,宽慰道:“娘也不必多虑,大爷爷虽不管事,却明言绝不许伤害子嗣的事发生,他眼里可容不得沙子,咱们鱼家这么多年,也没失过一个孩子。更何况,两房毕竟是分家的,互不干涉,伯娘的手伸不过来。您还是把心思都花在腹中孩子上,不要偷懒,多运动些,仔细生产的事宜,才是正事。”   厉氏有些委屈,“哪里懒了,每日睡过午觉,你和厉嬷嬷就要搀扶我走上一个时辰,昨夜脚都抽筋了,还被……揉了一宿。”   厉嬷嬷无情支持了四姑娘,“姐儿说的才是正理,别说老太爷容不下,老太太和老爷,也不会坐视不管,谅她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没想到,竟然是厉氏对了。   过了半月后,一日清晨,令嫣正好早起准备去给鱼老太太请安,见时辰还早,便先来东稍间里看看熟睡的厉氏,见屋里燃着银丝炭,她微微撑起唯一的窗口,想通通风、透透气,谁知,不经意瞥了一眼窗外,竟然瞧见窗户底下,卧了一只僵死的黑猫,惊的她马上丢了手里的抬木,声音有些响,惊扰了厉氏,只听她迷迷糊糊,循声问道:“怎么了,老爷丢什么东西了?”   厉氏睡梦中还以为是鱼恒起床闹出的响声。   “无事,娘继续睡吧。”   厉氏听到女儿的声音,又安稳睡下。   鱼令嫣随即叫了厉嬷嬷,一道去外面收拾了那只黑猫,她亲手带人埋了尸体,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软塌就贴在窗旁,平日里,她娘最喜欢窝在那处晒阳,那只死猫是有人故意摆在那里。   若是她娘早起了,正好开了窗,可不得吓一跳,尽管这种可能很小,又若是她娘卧在那处,那死猫惊扰到了外头的丫头们,尖叫声也能吓人,尽管可能也不大,多是在天亮了以后,先被他人发现了,引起一些骚动,最终传到她娘耳中,引起不安。   对,目的是示威,是严氏在跟二房示威,对她娘宣战,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你给我等着!   鱼令嫣和厉嬷嬷同时领会到了深意,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这事就先别告诉娘(夫人)了。”   然而此后,她两人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时刻守着盯着厉氏周围的一切,就怕中招。   厉氏怀胎过九月,随时可能生产,任何风险都得避开。   后来虽再没发生什么,却弄的二房除了厉氏,全都人心惶惶。   若严氏的目的是恐吓,制造心理压力,那么她真是成功做到了。   就这样小心翼翼,到了永顺三十五年,十二月十六,厉氏终于有了发作的迹象。   谁知原本准备好的产房,竟然出了茬子,不能再用了。   鱼令嫣跟在厉嬷嬷后头,急着问:“前几日看,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能用了?”   “姐儿一瞧便知。”   走到产房外,一推开门,鱼令嫣往里一瞧,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严润萱,我XXOO你全家,祝你天天更年期,日日阿尔兹海默症,时时刻刻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   “这是黑狗血。”   原来准备好的产床,不知怎么被泼了血渍,凝固起来,黑污一片,真是触尽了霉头,太不吉利。   更关键的是,准备好的干净产房不能用了,厉氏只能在内室里生产。 第20章   凡事出了茬子,就会更让人揪心。   原定的产房不能用了,厉氏只得在自己的寝室生产。   她不是头胎,这阵痛起的快,疼得她不断喘着粗气,发问道:“怎么就不能用了?”   鱼令嫣只好回答说:“产房里进了老鼠,地方脏了,怕不大好用。”   “那可不成,我命中跟鼠相冲,的确进不得。”厉氏这时候也顾不得太多,只卯足劲,准备生产。   她小事爱咋呼,遇大事时却格外镇定,趁不痛时,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听闻经产过的妇人生的快,我恐怕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姐儿快出去吧,别沾染了血腥,刘嬷嬷和夏竹留下陪着,厉嬷嬷出去监管,其他人一并都在外守着。”   鱼令嫣怎肯答应,她是绝不会离开半步的,态度非常坚决,厉氏也无可奈何。   厉嬷嬷见劝不动人,便带着夏竹下去,忙着监督每件细事。   热水要供够,暴晒的白布、巾帕,白醋泡过的剪刀、脸盆,都要备好,助产的汤药也要煎好,已备不时之需。   因着那两件触霉头的事情,所有人多少都有些紧张,甚至忘了把厉氏将要生产的事,传到大房去。   等鱼老太太得了消息,派人过来问时,厉氏都已经顺利生下了孩子,总共就用了一个多时辰。   是个男孩,整好六斤,长的那是非常好,用令嫣的话来说,小家伙真是俊的一塌糊涂,五官极精致,每件都经过老天爷细细雕琢,让你都不忍心去触碰。   性子也十分乖巧,除刚出来被刘嬷嬷拍屁股时,大哭出了声,此后洗身、擦净、包裹,都不闹腾,安静的很,若是你动作大了些,他便用湿漉漉的大眼盯着你,直到你心被萌化。   鱼令嫣小心翼翼抱着他坐到厉氏身边,心中满是激动、兴奋、喜悦,母爱都被激发出来了,像是她自己生的一样,炫耀地对厉氏道:“娘,他长的真好,谁都比不得他。”   厉氏可不是头一回做母亲,这次生了儿子固然高兴,却远及不上当年生令嫣时的心情,听女儿这么说,笑道:“你才见过几个,刚出生还没长开,能好看到哪儿去。”   她接过儿子,瞧了一眼,竟有些不相信,直接掀起了包他的棉被,看看他的小雀,才惊奇道:“长成这样,竟然是个哥儿,倒把我和嫣姐儿都比过去了。”   不知是她动作太大,还是声音太响,刚出生不到一刻的三少爷,迷迷瞪瞪地盯着她的方向看。   厉氏忍不住揉揉儿子的小脸,啧啧叹道:“脾气倒不小,还知道瞪我呢。”   鱼令嫣心疼地拍开了她的手,给弟弟包好了棉被,责备道:“娘说什么呢,他现在哪里看的清,不过是您动作大,惹他不舒服了,才睁开眼的。”   厉嬷嬷也跟着维护,语气中满是怜爱,“哥儿跟姐儿当年一样乖巧,脾气都是顶顶好的,不爱哭闹,倒是夫人刚生出来时,爱招惹人。”   厉氏讪讪地放缓了动作,仔细瞧着儿子的容颜,见他并不多像鱼恒,偏像自己多一些,便觉得刚才的辛苦真值当。   又看看令嫣,姐弟俩虽不很像,但只需一眼,便知道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   她心口豁地打开了闸门,涌进无限欢喜,低头细细吻起儿子的脸蛋,怎么都不嫌够。   最后终于惹烦了三少爷,他不哭则已,一哭骇人,嚎了好一会儿才停。   厉嬷嬷道:“哟,怕是饿了,我抱下去,让奶娘喂起来。”   鱼令嫣想着古代这种医疗技术下,婴儿夭折的机率可真不小,初乳含着许多抵抗疾病的抗体,母乳喂养,十分必要。   想当初,她生下来时,硬撑着只肯喝厉氏的奶,这十来几乎就没病过。这时候,怎么也得帮弟弟争取到这个权益。   “都说谁奶的孩子跟谁亲,当初若是我有了奶娘,恐怕就跟娘没这般亲近了,娘不如也喂弟弟吧。”   厉嬷嬷往深里想去,以为令嫣是怀疑奶妈不干净,想起接连发生的两件事,也不免起了疑心。   因厉氏要做月子,不好惹她动怒,只好跟着劝道:“姐儿说的是,奶娘毕竟是新挑的,没长久处过,谁知她人品如何,还是要多观察些时日再说。”   厉氏却是这样计较的,她已下决心,生完这个,以后绝不会再生了。   凭老天垂爱,终于得了个儿子,怎么能让儿子和她之间隔着个外人,门都没有!   而今,她儿子也生了,妾也给纳了,看谁还敢来指责她善妒无子,谁还能威胁到她的地位。   以后给闺女找个合适的夫君,好生教导儿子长大,谁还管他鱼家如何,管他鱼恒爱什么人,反正她厉宝贞一点都不会稀罕了。   三人各有所思,却出奇地达成一致。   “如此,便由我来喂吧,对外,反正就说咱们三爷,跟他姐姐一样,是个挑嘴的,怎么也不肯要奶娘,只吃我一人的。”说罢,厉氏便解开了衣服,喂起儿子来。   秀气的小宝宝,吃起奶来,可不怎么斯文,又急又快,使出了他浑身的力气,像是在与整个世界拼斗,气力也不小,惹得刚开奶的厉氏,连喊了几声疼。   令嫣眼巴巴地盯着,都舍不得眨眼,把小指头放进弟弟的手掌心,让他紧紧握着,问道:“娘,咱们给他取个什么名儿?”   “咱们想个乳名,大名肯定是要你父亲定的。”而后厉氏又嘶了一声,“小家伙,慢一些,轻一点,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小家伙自然是不会听她的,吭哧吭哧,继续努力。   就在令嫣和厉氏正想着取个什么小名,鱼老太太也得了回报,知道是个小子,顿时整个人都起了劲,忙着起身到西院来看。   这可是嫡孙呢,虽不是一房,可真生下来,谁还顾这些。   鱼恒下朝时,才得知厉氏产子,顺时整个人都陷入狂喜的境地,手舞足蹈,不知怎么摆动,着急看儿子,竟然还绊了个跟头,跌了一跤,摔破了相。   鱼老太爷也欢喜的不行,他难得来了西院,见了一面,又急切赶回自己的书房,临走时,丢了一句,“他的名字由我来取。”这步伐着实轻快了不少,像是年轻了十来岁。   又俊又乖的三少爷一出生,就成了鱼家几位主子的心头肉,当然也成了某些人心头的刺。   大小姐怀了孕又如何,终归比不过,自家嫡子嫡孙降生带来的欢喜。 第21章   鱼家子嗣不丰,鱼老太爷曾费心打通各种关系,花了大把银子,托到雍朝最负盛名的神算弘逸子那里测命,得了个结果,说是祖坟位置虽利于通达,却有殇后嗣,需牵坟改谱。   鱼家为此牵了祖坟,还改了族谱的辈分表字,下一代,本是个世字,却改成了泽字,并且男嗣以后取名都得带点水。   别说,还真有用处,这一代,已然有了三子四女。   三少爷尽管刚出生不久,但做为唯一的嫡子,地位不同其他,就算在二房名下,也越过大房的两名庶子,还有他两位嫡姐。   有了嫡孙,鱼老太爷这才觉得鱼家有后了,心思都活络起来,煞费苦心,冥思苦想大半月,终于给嫡孙定了名字。   他对于努力的结果格外满意,在儿子回家后,特地跑来西院赐名。   鱼老太爷坐在厅堂的上方,捋着花白的胡须,得意道:“我给他取名为衍,鱼泽衍。”   鱼恒抱着儿子,也很满意,连连点头,“衍,示水流入海,素有富足、延长、开展的意思,是个好名字。”   谁知鱼老太爷忽然改了脸,用一副你怎么能这般肤浅的眼神瞪着儿子,“再想想!”   鱼令嫣在心中偷笑,捶着鱼老太爷的肩,乐呵呵回道:“大爷爷想了半个月才取出来,肯定别有深意,难道是取自前朝名相吴衍的名讳,衍公年幼时芦衣顺母,勤奋刻苦,掌权后励精图治,大展宏图,同时还宽宥待人,历经三朝皇帝而不倒,实乃一代人杰也。取了这名字,可不就多了一股气势,以后谁也不敢小瞧咱们衍哥儿。”   鱼老太爷对孙女的见识还算满意,总算给她留了面子,“令嫣说的也对,不过,我这个衍字,主要还是来自仙才申公。”他说着便朝空中拱了一手,以显示他的尊敬。   鱼恒也马上激动起来,要不是他抱着儿子,恐怕也要跳起来,鞠个躬,拱个手,“原来取了仙才的字。”   鱼令嫣有些无语,没想到弟弟的名字,居然取自她祖父和父亲的偶像,仙才——申锐。   申锐,字衍之,是文妙天下、超逸绝尘的仙才,雍朝顶尖文学家、书画家、散文家、诗人、词人,集大成者也。   要知道,在雍朝,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取字的,有字者,都是一代大文豪,开朝以来,统共也就十人有这资格。   其中,又以俊贤七才之首申衍之,最负盛名,是文学界名副其实的扛把子手。   更重要的是,他是俊贤七才之中,唯一还活着的人物,如今还不到五十,尽管不在朝为官,也从不参与政事,却是士林清流界的精神砥柱。   而且申锐可是老申国公的儿子,出生高贵,又有大才,所以勋贵们也颇为服他。   取这名字,鱼老天爷可真是对嫡孙寄予厚望,认真道:“我身子还壮实,以后衍哥儿满了三岁,就由我来教导。”   鱼恒自然无异议,鱼老太爷也是满腹经纶、通今博古的八斗之才也,有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三少爷不愁没前途。   然后这父子俩便开始热情讨论三少爷的教育培养问题,而襁褓中的衍少爷,终于被吵醒,睁开了迷蒙的大眼,闻着声源转悠。   鱼令嫣忙从父亲手里接过弟弟,稳稳地抱住,跟长辈们告辞,“祖父、父亲,衍哥儿醒了,怕是饿了要吃奶,我先带他下去。”   得了允许,她转过身,在嬷嬷丫环们的簇拥下,抱着弟弟往厉氏的房里走去。   走远了些,她温柔地用脸颊贴住弟弟的脖颈处,俏皮地说道:“阿眠,刚才是不是又在装睡呀?明明没睡着,还闭的紧紧的。”   被揭露的三少爷,在姐姐怀里不停动弹,小嘴巴不断吐着泡儿,确实是真的饿了,急着想吃呢。   阿眠是他的小名,还是鱼令嫣这个姐姐提议取的,当时是希望他好眠好睡,茁壮成长。   可谁知,小家伙不走常规路线,除了刚出生那几天睡的熟透透,以后就没那么好伺候了。   他尤其喜欢窝在人怀里,你安静地抱着他,哄他睡时,他偏要先吐会儿泡泡,挠会儿脸蛋,蹬会儿小腿,自娱自乐够了,才肯慢慢睡去。   若是你起了兴致,要逗他玩耍,他却打哈欠,眯眼睛要睡。等你以为他已睡熟,准备放下时,他又能马上睁开眼。如此反复,直到你死了放下他的心。   阿眠喜欢佯睡,且喜欢时时有人抱他,不喜欢被逗弄,这是令嫣、厉氏还有厉嬷嬷都知晓的事,三人不放心别人,轮流来照顾他。   小家伙看上去不哭不闹,跟姐姐年幼时一样乖巧,其实是个难伺候的小磨人精,着实费力。   但这点累跟得到他的喜悦和欢愉相比,又算得什么。   令嫣换个姿势,托住他的脖颈和小屁股,哄道:“阿眠不急,马上就带你去娘那里。”   回了东稍间,却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令嫣不禁纳闷,这是这么了?   厉氏一瞧儿子扭动的姿势,就知道他饿了,缓了脸色,从女儿手里接过儿子来喂。   令嫣陪在一侧小心问道:“这是怎么了?都怒着个脸。”   厉嬷嬷回道:“姐儿可记得之前选的那个王氏奶娘,她竟然真出了问题。”   鱼令嫣皱起了眉头。   “王奶娘背上不知何时长了一片紫红斑,她自己竟也没察觉,最近那处化了脓,人发了热,才发现异常。刘嬷嬷看了,说是被桃胡虫叮的,咬后先不发作,体内的毒素慢慢积累,最后才显出来。要是眠哥儿喝了她的奶,恐怕就要受苦。”   令嫣觉得奇怪,“不能啊,这王奶娘刚进门时,刘嬷嬷可是验了身的,当时确实是好的,才住了进来,而且她是外祖家特意送来的人,家人都在外婆手里握着,不会轻易背叛了。”   “王氏说,自她进来后,平日都在自己屋子待产,从未接触过外人。唯一的机会,还是鱼家派人去接她的时候,当时她在车里睡了一觉,醒来后,便觉得背部有些痒,不过后来并无大碍,也没甚在意。”   厉氏由于喂着儿子,不好折腾,不然以她的脾气,非得跳起来掀桌子不可,她恨的咬牙切齿,说道:“没想到她在我生产前故意闹出动静,暗地里在这种地方下功夫呢。敢害我儿,我非弄死她不可!” 第22章   阿眠吃的越来越用力,吸的人生疼,使得方才还激动着的厉氏,又马上冷静下来,问起厉嬷嬷道:“那两件事可知是谁做的?”   “这样明显的事,不过那几个没根性的粗使做的,我已然关押起来,想等您出了月子再处置,毕竟咱们刚得了三少爷,有些事还是要小心些,以免冲撞了他。”   厉氏轻轻抚着儿子的后背,思虑片刻后说:“就等阿眠满月后再动人,到时候我也出了月子,做起事来也方便。”   鱼令嫣耳里听着话,眼里却一直盯着阿眠,见他使完劲,丢出了口,继续扭动起身子,便提醒道:“娘,阿眠吃完了一边,该换另一头了。”   厉氏无奈换了姿势,调侃儿子道:“真是个能吃的,长的也快,现在都有些坠手。”   令嫣这才放心地抬起头,替弟弟辩解道:“能吃能睡还不好吗?我们阿眠吃睡都不让人费心,多让人安心。”   随即又道:“就是有人偏不让你安稳,我很不解,为何她要这样来做,尤其是那黑猫和黑狗血的事,那般明显,谁不知是她做的,谁不会多加防范,谁能放了她。”   厉嬷嬷答道:“我觉得应该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鱼家三位主子的反应。咱们太太有了身孕,还生下了嫡子。而她的女儿也怀上了太孙的孩子,做了侧妃。那黑猫的尸体和产房里的狗血,太过明显,就像是挑衅和泄愤,咱们太太并没中招,还平安生下了三少爷。大房的三位主子心里有数,只是他们也没随意处置,至于这奶娘的事,还得等着看下去。”   厉氏冷哼一声,“因为她女儿肚子里揣着皇家血脉,便肆无忌惮,做出这些恶心人的事来。鱼家耸,我可不耸,前两件事我还可以忍住,可她胆敢打我儿子的主意,就别怪我发疯,谁都知道我脾气不好。”   厉嬷嬷却并不同意,说道:“王奶娘是咱们厉家准备的人,她毕竟是出身乡野,身上碰巧被虫子叮咬到,也不是不能,只要那去接她的人,咬死不认,就没个实证。况且您还恰巧不让王奶娘奶咱们哥儿,反而自己哺乳,正好让严氏替自己辩解。这几件事,您还是不要去硬来的好,说不定会被她反咬一口,气没出到,反而伤了身子。”   这下别说厉氏了,令嫣也是一肚子窝火,她难得起了脾气,“明明都是在眼前做的,还偏不能轻易动了,我刚才还见到祖父和父亲,对阿眠的疼爱和期许,取个名字都费尽心思,怎么能放任严氏来伤害我们阿眠呢!不行,娘不能去,我来去找他们讨个理去,若是这次也放了严氏,下次还不知她要怎么狠毒,这人简直防不胜防。”   说完,鱼令嫣便准备下塌走人。   厉氏及时喝住她,“嫣姐儿回来,哪里要你来做,这是我与严氏之间的较量,你别参与进去,连累了你的名声。”   “可……”   厉氏继续道:“我以前就不会忍,现在有了儿子,还能让她骑在头上?嬷嬷,给我娘送封信去,就说有人欺负她外孙,让她满月时多带些人来鱼家。现在我就暂且忍上几天,先来告个状。”   厉嬷嬷微微一愣,默默点头应下来。   厉氏当天夜里,便把这三件事全给鱼恒说了,在他面前,把严氏贬成了人面兽心、蛇蝎心肠、无恶不作的毒妇,把他贬成了包庇恶人的帮凶,顺道还动手在他身上撒了一回气,并声称,要不给个说法,以后就别想进西院的门,别想再见三少爷。   次日,难得沐休的鱼恒顶着脸上新鲜的抓痕,去鱼家二老那里请安,王奶娘的事,就这样到了鱼老太爷的耳里。   这次终于触及到了他们的底线,他们不会在这时候动严氏的位置,而是给她施压,先是卖了大房一些得力的下人,而后又切断了严氏的财源。   鱼家从此不再贴补严氏,而是越过她,直接供给鱼令姝。   同时严氏唯一还在的铺子,也惹上了官司,彻底垮了,她派去收租的家仆竟然带着银票跑路了,如今她唯一的收入来源,竟然是每月的月钱。   而且,二姑娘与长信侯府的婚事,之前被提到二月份办,眼看就要备起嫁妆。   鱼老太太竟然直接撂了担子,把这笔钱全推到严氏身上,理直气壮地推脱:“儿媳妇,我贴补了你那么多,你拿些出来给令妩备嫁,总能够的,就不从公中走了。”   严氏本就缺钱,长信侯府送来的彩礼,大多被她换钱使了,而今别说拿钱办嫁妆了,她连定亲的彩礼都吐不出来。   她似乎陷入艰难的处境。   连一直同她一条心的乔氏,也都觉得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做下了蠢事,翻盘无望了,只求大小姐能顺利诞下太孙的子嗣。   她瞧着严氏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不免劝道:“夫人,前两件事也就算了,您就不该对那奶娘出手,这下可好,惹怒了老太爷,咱们的奴才被放了许多,连银子也少了许多。二小姐的嫁妆,公中都不出了,这可是好大一笔,该怎么办才好。”   严氏却一点不担心,回道:“长信侯府的那点丑事,别人不知,我还能不晓得,我嫂子的堂姐可就是长信侯夫人呢,他们家可轮不到挑媳妇嫁妆。”   乔氏听着有些心惊,嫁妆可是脸面,哪个婆家能不挑?   本来以为那长信侯府的嫡子是个脾气不好的病秧子,现在听来,可不只是如此,二小姐以后怕是要嫁到火坑啊,她的三姑娘又该怎么办?   严氏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眼里的笑,有些渗人,说道:“你不用担心,你一直向着我,令娆的婚事,我会让令姝帮忙,必不会嫁的比令妩差的。”   乔氏却不大敢相信,她转移了话题,问道:“您何必要为出一时之气而做那些事呢?”   严氏嗤笑道:“怎么会是一时之气,我不过在试探鱼家二老的底线罢了。厉氏是有儿子,可我也有令姝,就看看他们能忍到何处。厉氏还没生产的时候,我尚且能放肆一下,可三少爷出生后,奶娘一出问题,鱼家马上就卖了我的人,断了我的财源。三少爷的安危,就是他们的底。我可以跟厉氏斗,却不能动三少爷一根手指,不然,就算令姝怀了孕,他们也不会放过我,这次就是警告。”   “那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信老天爷就真这样对我,让我输给处处不如我的厉氏,且先等下去,定会有转机的。” 第23章   鱼家三少爷满月那天,大摆宴席,好不热闹。   厉氏的爹娘还有她三个弟弟,以及弟媳们,侄子侄女们,统共十几口人,全赶了过来,为自家姑奶奶撑面子。   十年才生下嫡子,连娘家也觉得底气足了。   十几口人,硬是在西院住了几天,期间,厉氏的老娘还有三个弟媳妇们,每日都陪着刚出月子的厉氏,把那几个替严氏做事的粗使们,轮流拎到了大房正屋前,狠狠打上一顿。而后再把严氏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她们功夫了得,骂人不带一个脏字,却能让人从头难受到脚。   严氏被逼的门都不敢出,鱼家那三个主子,谁都不敢出来劝一句,生怕自己招惹上身。   所以说,娘家的门槛高低,真不是最紧要的,愿不愿意为你出头,才是顶顶重要的。武安伯府又如何,这么些年,可没见他家正经走动几次,摆明了瞧不上鱼家,反而是严氏一头热,为了女儿的前程,还用鱼家的钱财贴了娘家不少。   关键时候,严家能像厉家一样,出来帮严氏出头吗?   两相一比较,整个鱼府都了然,谁才是不好惹的那位,谁才是真正的软柿子。   厉氏的威严慢慢建立,一句话下去,没人敢不从,严氏自然被比了下去。   她也终于是消停了,不再有动作,连带整个大房正屋都冷冷清清,一片潇然。   所以当万姨娘大闹时,这动静可以说是格外突兀和明显。   万氏也是个能折腾的人,严氏那些留下的嬷嬷丫环们,费了老大劲,也没完全治住她。   整个大房似乎都能听见她在哭天喊地、鬼哭狼嚎。   而家生子出身也未必没有好处,在鱼府也算沾亲带故。很快,在鱼老太太那里伺候的万氏一家,也得了消息。于是一会儿功夫,鱼老太太也就得知了此事。   不同厉氏那回,这次鱼老太太过问了,她特地带人去了严氏那里。   被压着跪在地上的万氏,一见到鱼老太太,就像是找到了救星,猛然用力扑到鱼老太太身边,拖住她的脚,激动道:“老夫人,您可要给二姑娘做主啊。”   鱼老太太不耐地提了脚,看向刚出来的严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氏淡然笑道:“万姨娘发了疯,媳妇正在管教呢,无故吵您安宁,还请您见谅。”   “我看疯的是你,不论如何,她好歹也是恒儿的姨娘,还生下了二姑娘。令妩就要嫁了,你却这样作践她生母,叫别人怎么看我鱼家,令嫣和令娆以后还找不找婆家了?”   严氏漠然低头,并没回话。   鱼老太太又问万氏:“你方才要我给二姑娘做主,到底做什么主?”   万氏一把鼻涕一把泪,抓紧机会说话,慈母之心,字字透露,“老夫人,眼瞅着,二月十八,二小姐就要嫁去长信伯府,可今日都八号了,太太还没给二小姐准备嫁妆。二小姐可怜啊,一针一线做自己的嫁妆,眼睛都熬红了,才把陪嫁的衣物做全了。可您说,这怎么能够呢,首饰、摆设、日常用什怎么能少,谁家小姐出嫁,没个几十抬的嫁妆,二小姐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能委屈了她呢。奴婢给您磕头了,求您帮帮二小姐,劝劝夫人吧,女人家一辈子就嫁这么一次,二小姐不能一辈子抬不起头啊!”   正赶来的鱼令妩正好看到这一幕:她额娘,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只为自己求一份嫁妆。   她终是忍不住眼泪,抑制不住情感,也控制不住理智,跪在万姨娘前头,挡住了她,哭道:“老祖宗,是令妩怕夫人没给我准备嫁妆,才逼迫包姨娘大闹的,您别怪在她头上,都是孙女的错。”   鱼老太太听后,却冷眼瞧着严氏,质问道:“可有此事?”   严氏心中早有应对,回道:“媳妇的确没给二姑娘添置新东西,不过却是打算从自己嫁妆中,给她挑些好的抬过去,我想着我从伯府里带出的东西,再不济,也比那外头添置的好。而且,媳妇还把长信侯府送来的彩礼置换成了银票,想一并给二姑娘带过去。没想到,有人却不领情,也不记得是谁让她得了这一门好亲事呢。”   “我料想你也不是会贪庶女家妆的主母,太孙庶妃身份高贵,要是她的母亲被人这样诟病,你想想,她该多没脸。”   严氏这才收敛了表情,低声应道:“婆婆放心,媳妇必定让长信侯府满意。”   鱼老太太这才是遂了意,退了出去,严氏也随即回了屋子,看都没看包氏母女一眼。   在她们走后,鱼令妩和万氏,颤巍巍站起,互相搀扶着回去。   路上,万氏不禁高兴地说起:“二姑娘你看,我就说了要争,争着争着,这嫁妆就来了嘛,脸皮算什么。您就是太能忍,太不争了,这样不好,瞧瞧人家二夫人,该发脾气就发脾气,该动手就动手,现在谁敢惹她,连老夫人都有点怵她呢。”   鱼令妩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她姨娘这样高兴的模样,有些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正如有些事,她姨娘一辈子也理解不了。   她们怎能跟二夫人比,二夫人手里有钱,娘家又愿意支撑,如今还给鱼家生了嫡子,她底气比谁都足,根本无所畏惧,所以她能去争,她能发脾气,她能动手教训冒犯的人。   而她鱼令妩只是个小小的庶女,她的姨娘是鱼家的家生子,她还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她和她姨娘,甚至过的还不如有些体面的下人,她们凭什么去争,拿什么去争!   夫人惯会做表面功夫,难道就不能给她的嫁妆造些假,争了也是这结果,何必要得罪夫人。   且不说夫人和二夫人之间,谁赢谁输,只要太孙庶妃在一日,夫人就是夫人,拿捏她们跟喝水一样容易。   所以不论那长信伯府的公子是个怎样的,她都得嫁,不论嫁妆如何,她都得认。   这不算什么,女人一辈子,也就那么点事了。只是她嫁了,姨娘该怎么办,她的日子该有多难啊。   想到这里,令妩的眼都湿润了。   万姨娘却发现不了,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说着傻话:“等你以后生了孩子,也把姨娘接过去吧,不要告诉他我是谁,我就当个老妈子,伺候你们一辈子。” 第24章   严氏有句话是真的,二姑娘的嫁妆,她的确有准备,打算从自己的嫁妆里,挑些出来做陪嫁,还有长信侯府的聘礼,换了银子,也用在二姑娘身上。   只是,鱼令妩也没说错,她这个嫡母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尤其在牵涉自己的利益时,本就捉襟见肘的她,怎会真把自己的嫁妆,拿来给庶女添妆。   长信伯肖家送来的聘礼也算丰盛了,一共换了三千两的白银,可是,鱼家嫁个庶女到长信伯家,好歹也得置办个六千两左右的嫁妆,才不算失了面子,这就还少了一半。   因之前的事,鱼家公中不肯出银子,想让严氏割些肉出来。严氏心中再不愿意,也不能真让二姑娘没了脸面,毕竟这会伤了她在外的贤名。   嫁妆单子前些日子已拟好,除了一张雕花大床是新打的,衣物是令妩亲手做的,其余无论是橱柜、食盒、樟木箱、妆匣、屏风、宝桶等家具,还是冠巾、首饰、日常用什等细软,亦或是文房四宝、书籍、还有药材香料之类,全是出自严氏的嫁妆单子。   严氏怎么可能舍得真给?   明面上说是把这些旧物拿出去添漆改样,暗中却卖了钱,再用其他便宜材质,做了精致的仿品来替代,想浑水摸鱼。   肖家的三千两,花了一千两,来做仿品,剩下两千两,再给二姑娘压箱底,带到肖家去,真是精打细算,一点没破费。   如此,在鱼府,她是个为庶女精心考虑的嫡母,在外,她也能维持贤妇慈母的名声。   就算日后,二姑娘发现了嫁妆的问题,难道她还真敢回娘家讨吗,为了在夫家的体面,她也只得忍耐,认下此事,反正嫁给肖天玮这样的人,她还能有何前途可言,还能有多大的用处。   只是那些精致的仿品,到底耽误了些功夫,而耐不住性子的万氏见严氏式微,便壮着胆子,为自己女儿争一争。   二月十一,离令妩大婚还有七天,严氏终于把她的嫁妆备好了,不多不少,一共也就三十二抬。不过在众人眼里,这都是严氏这个嫡母从武安伯府带出的嫁妆,可不能小觑。   鱼老太太还派了鹤龄堂的管事嬷嬷来验了嫁妆单子,这位回去后大大称赞了严氏一回,鱼老太太这才算满意了,为了不落人口舌,还是给令妩添了两百亩的田地,并一个庄院,鱼恒得知后,也给二女儿添了两间商铺,鱼令妩的嫁妆这才算齐全了,至少瞧上去,这样的嫁妆,对于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而言,绝对是够了。   严氏这事虽办的私密,可也逃不过有些人的眼睛,比如说一直很得她信任的乔氏,看了一眼嫁妆单子,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可记得大小姐刚被封为太孙嫔时,夫人说过,令姝没嫁妆,本就委屈了,细软好带,她那些精贵稀罕的首饰,都得给她带到太孙府里去。   可怎么还有些留下来,比如这嵌着两颗猫睛石的花形金簪,虽不是跟宝钻一样稀有,却也是少见的好物,哪里能轮得到二姑娘来受用。   正好令娆问起二姐姐的嫁妆,乔氏便与她说了这奇怪的地方,令娆当即回道:“不能啊,这两枚猫精石,我在大姐姐的首饰盒里见过。大姐姐还说,这两枚猫精石品相极佳,难得的是两颗还很近似,只其中一枚猫睛石上多了道红痕,她不喜沉重的头饰,所以夫人就化了簪子,给她做了对耳坠。”   “也许是后来带着腻了,便又丢给夫人,再做了新钗。”   令娆去自己的妆匣中取出那枚带了红痕的猫睛石,回道:“可我当时很喜爱这枚,大姐姐走之前悄悄塞给我了,一直都在我这里呢,至于另一枚,她该是带到太孙府上了。”   乔氏有些心惊,赶紧让令娆收下那没猫睛石,“姑娘还是藏好些,这件事您就当做不知吧。”   鱼令娆好像明白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寒意,憋闷着回道:“这一次是二姐姐,那下一次会不会就是我了呢。”   乔姨娘顿时一愣,没再回答女儿。   令娆后来还是放不下这件事,她心中愤懑的很。   二姐姐就是太老实了,她就算知晓了此事,也会忍气吭声了吧。几个姐妹之中,自己最不喜二姐姐的性子,每次她遇事时,总是逃避和隐忍,而每次劝她,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上。   她从不相信什么息事可以宁人,素来只有人善被人欺,人若不为己,天诛要地灭。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经营和争取。不是谁都是大姐姐和四妹妹那样好命,生来就是嫡女的身份,有厉害的舅家支持。   罢了,到底是姐妹一场,她不能不帮。   鱼令娆想着还是要去西院一趟,把这件事透露给四妹妹,竟而让二夫人也知晓此事,不信她会不抓住这机会,好生折腾一下。   反正泽沛都回到姨娘名下,大夫人如何,又与她们相干几何,说不定,还能化解二夫人对她姨娘的不满,良禽还知择木而栖,她们怎么不能。   下定了决心,三小姐忽视了乔氏的叮嘱,去西院寻了令嫣。   自严氏和乔姨娘来捉厉氏假孕后,令嫣便开始躲着这位小姑娘,不再与她相约出去玩耍,奈何,小看了三姑娘的毅力,在阿眠出生后,令娆便日日跑到西院来看三弟,令嫣只得次次相陪。   今日过了往常的时辰,本以为令娆不会来了,令嫣脱了外衣,洗漱干净后,爬上阿眠的小床,抱着弟弟晃悠,像个痴汉似的,吸着阿眠身上的奶气,表情真是如痴如醉。   然后鱼令娆便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后面跟着守门的丫环,“四小姐,三小姐来看您和三公子了。”   被捉到的鱼令嫣,内心很恼羞,脸上很尴尬,“我看到了,你且退下吧。” 第25章   “三姐姐来了,快坐……”   话都没说完,令娆小丫头就径自坐到了令嫣身侧,变着表情,逗弄着刚睁开眼的阿眠。   边做边问:“四妹妹,你刚才做什么呢?”   令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小儿身上弱,容易进浊气,我在帮他吸掉点呢。”   “可你一副陶醉的模样,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了?我上辈子是独身女,没谈过恋爱,没结婚生子,加上这辈子十年,这么多年的母爱积累着没处用,好不容易得个弟弟,一下子爆发出来,如洪水泛滥,根本拦不住啊!   令嫣内心戏很足,表情却很单一,问道:“你要喝什么茶水,吃什么点心,我让人办上来。”   “就吃你上次做的那个沙拉。”   “好。”令嫣忙吩咐下去。   令娆又道:“真是好羡慕你,能与阿眠这般亲近。泽沛出生到现在,我也没抱过他几回,更别提我姨娘了,直到他最近回来,才头一次抱他,可惜他不习惯,总是想回夫人那边去。”   “总归是血脉相连,二弟迟早会熟络过来。”   令娆漫不经心地说道:“说来也是奇怪,泽沛最亲近的竟也不是夫人,而是大姐姐,成天念叨她。大姐姐也对他极为疼爱,她俩倒更像是亲姐弟。不过因为泽沛的缘故,大姐姐也对我更亲近些。她走那日,还送了我一枚猫睛石呢。她可有送你什么?”   令嫣亲亲阿眠的小拳头,笑着摇摇头。   令娆佯装出炫耀的得意劲儿,回道:“那猫眼石可了不得,是从夫人的嫁妆上抠下来的。本来是一对,嵌在一支花形金钗上,大姐姐把其中一枚给了我,另一枚怕是带过去了。”   鱼令嫣原本放松的心情,瞬间绷紧起来,她也打听过,二姑娘令妩的陪嫁中,最贵重的便是一枚嵌双猫眼石的花形金簪。   两者之间有何联系?令娆应该知晓此事,她为何要来这么一说?   见她低头沉思,令娆接着道:“听说这猫眼石很是珍贵,连夫人也只有这一对呢。”   鱼令嫣这才明白她此番来意,不由收紧了手,抱紧弟弟。阿眠不从,开始扭动身体。   这时,厉氏竟然走了进来,她是感觉到涨奶,估算着差不多到时候了,便过来给儿子喂奶,没想到也听到了令娆的一番话。   令娆忙起身下床,到一旁恭敬地行礼道:“二夫人好,令娆给您请安,祝您吉祥如意。”   厉氏接过儿子,抱到自己怀里,却问:“这么说,那一枚猫眼石,就在你那儿?”   令娆忙从怀里掏出来,递到厉氏面前,回道:“确实如此,一直在我这儿呢。”   “你们夫人不知?”   “是大姐姐悄悄塞给我的,别人都不知道。”   “呵,你姨娘能不知道?”   令娆凛气不语。   阿眠扭动地愈加厉害,不断往厉氏胸口靠近,厉氏费了老大功夫才治住他,便说道:“三少爷饿了,我要给他喂奶,三姑娘先回吧。”   等她走后,厉氏才解开衣服奶儿子,阿眠这次吃的可用力,眼睛一直盯着他娘的脸,表情特别严肃。   令嫣道:“听这意思,二姐姐的嫁妆,怕是另有门道在其中,只是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就怕是严氏反过来陷害。”   厉氏断定:“她怎会舍得给庶女嫁妆,我才不信,肯定有玄乎。”   “在情况不明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这是自然,本来二姑娘的嫁妆,就是大房自己的事,我一个二房夫人多管什么闲事,还是她大房自行解决的好。只可惜万姨娘是个没用的,她一个人是不行的。”   “娘打算怎么办?”   “威逼利诱。”   厉氏先是买通了看守嫁妆的门房,然后利诱宁氏去探探虚实,宁氏毕竟是大家出身,眼力不凡,她得了机会,见到那三十二抬嫁妆,很快就确认了严氏做假一事。   而后,厉氏马上派人去查严氏订制仿品的具体事宜。等得了确切消息,她又用手上乔氏的把柄来威逼她就范。   一切备妥,再命宁氏去告知万氏,接下来,只静等事态的发展。   毫无意外,万姨娘再次闹了起来,只是这次经宁氏提点,她直接去鹤龄堂告状了。   鱼老太太不可能因为她一人之言,就去拆媳妇的台。直到万姨娘把宁氏和乔氏也都交待了,她才重视起来,遂招了这两人盘问。   乔氏心里一直念着女儿那句,二姐姐过后,是否就该轮到我了,于是终是狠心背叛了严氏,把猫睛石一事,说了出来。   宁氏不大好说自己鉴过了嫁妆,就告了严氏秘密买卖定做嫁妆的地方。   鱼老太太没打草惊蛇,亲自带人去查看令妩的嫁妆。   这一瞧一验可好,做家具的木材,不是红木、杉木、梨花木等贵重木材,而只是普通的黄蕉充数。金银首饰,其实都是铜银做的,上面镀了一层金漆,玉器首饰看着光亮,其实是次玉,与那上等的白玉和翠玉,毫不沾边,连那枚贵重的猫睛石簪子,也是银底金面,寻常翠石替代的。药材香料各装了一箱,打开一看,药材都是甘草,玉竹,茯苓,黄芪等便宜货,别说人参了,连燕窝都没有,香料也是八角,桂皮,白蔻,白芷等材料,连山/奈和月桂也无。   唯一没毛病的竟是那文房四宝和书籍,可这些也是大小姐留下的旧物。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审问的了,更没有辩解的地方。   鱼老太太觉得自己被严氏唬弄了,怒火中烧,当即带人去正屋擒严氏,按跪在地上,揭了她的底,破口大骂一顿。不过总算是顾念着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关着屋子教训。   严氏听着受着,倒也不辩驳,只是表情骇人。   鱼老太太下达最后通牒:“离婚事还有五天,你若还想做鱼家的大房夫人,就赶紧把真品换好,不然我要去你严家讨个说法,怎么你家姑娘的嫁妆,竟然是这种货色。”   严氏心里却明白,鱼老太太绝不会把人丢到外面去,她干脆摊牌回道:“太孙庶妃之前需要用钱,我便把嫁妆都便卖,换成银票贴补。也不骗您,媳妇如今真是拿不出余钱来给二姑娘办嫁妆,只能想这个法子应付。您明明知道媳妇没钱,还不肯出银子,这样逼我,是要媳妇拿命来给二姑娘陪嫁吗?”   鱼老太太气煞,没想到严氏竟把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她连声质问:“我给你的贴补还不够多吗?够给二姑娘办几个嫁妆了。还有大姑娘开销,我哪个月没给她送钱去,从来就没听到不够的说法。你说,这钱都用到何处去了!”   “大姑娘请了弘逸子来算腹中孩子的安危,说是险多于安,只得花重金,求弘逸子保胎。大姑娘心里苦,她怕怎么也保不住孩子,不肯让家中多破费,我只得卖了嫁妆来补。您要处置媳妇,媳妇也无话可说,只能拿命抵了,还求您瞒着大姑娘这事,别让她动了胎气。”   鱼老太太一口气憋心间,竟然还真不能拿豁出来的严氏如何,气冲冲走了,打算息事宁人。   一场闹戏,竟然就这样算了,怎么可能?厉氏才不会答应。   老太太前脚刚离开,严氏假办庶女嫁妆的丑事,就宣扬到了外头,经过刻意安排,很快就传遍了盛京,一直以来经营的贤名,终是毁于一旦。很快,连太孙府也得知了此事。   鱼老太太又被侄媳妇气了一把,刚想去发场脾气,让她收敛一些,没想到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厉氏一来,开门见山,直说道:“婶娘,我听说大夫人手头紧,凑不出二姑娘的嫁妆,可眼下婚期就要到了,再补办也来不及,不如从我的嫁妆中挑些出来,给二姑娘陪嫁吧。别的不敢保证,可绝对是真品。”   大房庶女的嫁妆让二房太太来出,这事要是传出去,她鱼家的名声可就真毁了,鱼老太太怎能真应,咽下一口老血,狠道:“不用侄媳妇费心,二姑娘的嫁妆,从我嫁妆中拿。”   厉氏连忙夸道:“老太太果真是仁善慈德,有您做表率,咱们这些做小辈的,也得尽心。我便拿出三千两银子给二姑娘添妆吧。”   鱼老太太被气的头疼,却也不好不应,“侄媳妇真是有心了。” 第26章   严氏给庶女假办嫁妆的消息,越传越烈,俨然变成,严氏假仁假义,面慈心黑,自私自利,不把庶女当人看,贪污庶女嫁妆贴补自己女儿。   后来更被有心人借题发挥,演变成,严氏蛇蝎心肠,仗着女儿是太孙庶妃,为非作歹,为所欲为,顶撞婆婆,暗害二房夫人。   更有甚者,竟有人传出,鱼令姝为请弘逸子替自己策算腹中胎儿性别,不惜逼母亲卖掉嫁妆。   鱼家只能想方设法收拾烂摊子,平息谣言可并不容易,而时间又是如此紧迫。   鱼老太太重新给二姑娘挑选了嫁妆,对外还得称是严氏准备的,又另添了几百亩的田产,两个庄子,两个铺子,先到严氏名下,再转到二姑娘手里。   鱼令妩因祸得福,本来三十二抬假嫁妆,变成了六十四抬真品,本来只有二千两压箱底的银两,现在被厉氏给了三千,老太太补了一千,总共成六千两,再加上五百亩的好田,三个庄子,三个铺子,名门嫡女的嫁妆也能比得了。   老太太出了太多血,心里对严氏和厉氏都恨的不行,奈何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个是滚油刀子,都不是好惹的,她一点也占不了上风。   心力交瘁的老太太给二姑娘办完嫁妆,刚顺了一口气,就被其他事给扰乱了心神。   原来是得了消息,还在坐胎的鱼令姝听了这些传闻,一怒之下,动了胎气,只能静卧养胎,每日药汤不断。   就算在静养,鱼令姝还不忘命心腹回娘家安抚,她派来的是陪她一起入太孙府的丫环易烟,还有一名不苟言笑的老嬷嬷。   易烟穿着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梳着倭堕低梳髻,头戴羊脂色茉莉小簪,平添几分不俗气质。   去了太孙府不过一年,已不能同日而语。   说话做事,也全然不同,只见她规规矩矩给鱼老太太磕了个头,吐语如珠,“老太太吉祥,易烟代庶妃娘娘给您请安来了。”   鱼老太太连忙叫人扶起她,着急问道:“庶妃娘娘可好,我听到她动了胎气的消息,整颗心都惴惴不安。”   易烟推辞不坐,硬是上前伺候在鱼老太太侧身:“回老太太的话,庶妃娘娘虽动了胎气,只得静养,却还算安稳。娘娘说,别人不管,只老太太最疼爱她,听闻她不妥的消息,可不就要难受。她一转好,就派奴婢来给您报个平安。”   鱼老太太牵着易烟的手,连声说:“好丫头,好丫头,还是姝丫头会疼人,少了她,我心头就少了一块肉啊。”   “娘娘也时刻念着您,念着娘家人呢。她常说,嫁入天家,处处不由人,可怜心念家人,却最难相见。”   鱼老太太感怀地拘了一把泪,易烟陪着伤感了一会儿,又劝了开来。   她其实还有要事来做,只见她从怀里取出一枚金丝镶边的荷包,低头拱手呈给鱼老太太,解释道:“老夫人,这是娘娘让奴婢特意带来给二姑娘添妆的,共是三千两银子。娘娘说到底是委屈二姑娘了,本还想多凑些,可太孙府里的消耗也厉害,暂时还凑不出来,日后等手头宽裕了再补上。”   鱼老太太如何能要,推脱着不肯收,回道:“娘娘就是良善,在太孙府上不容易,处处都要使银子,哪里需要娘娘来破费,这不是折煞我这个做祖母的了。姑娘还是收回去,并转告娘娘,二姑娘的嫁妆,一切都被她娘备妥,绝不亏了人的。而咱们已跟肖家说好,明日肖家就要来验嫁妆了,相信很快,那些谣言也会消散,还请娘娘多多保重,平安诞下皇嗣。”   易烟却怎么也不肯收回,最后干脆跪下求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奴婢也早就劝着,那些谣言不能信,家里哪能亏得了二姑娘。可娘娘就是不能安心,您若是不收下这笔钱,她心里一直兜着这事,又怎么能坐好胎呢,所以奴婢恳请老夫人收下娘娘的心意吧。”   鱼老太太只得妥协着收下来,心下却盘算着,令妩的嫁妆,对一个庶女而言,已是顶好了,不能再给了,这钱还是等下个月一并送到太孙府里去吧,这以后还得多给令姝些。   易烟能留的时辰不多,她还要去见严氏,完成此行真正的目的,于是开口告辞,“老夫人,奴婢这次能出来,还是太孙妃娘娘,仁善开恩,给的机会,奴婢只得待上两个时辰。庶妃娘娘还命奴婢去给大夫人带些话,奴婢不便久留,还请老夫人见谅。”   鱼老太太面上一点没介怀,客气地送易烟出去,甚至还在她将要出门时,暗自塞了个香囊给她,悄声说道:“易烟姑娘这身行头是好,就是少了块玉佩,姑娘且拿去玩玩,得个趣儿。还有些一枚鼻咽嘴儿,姑娘拿去给门外等着的嬷嬷使。”   易烟推辞不过,这才受了,也来不及多谢,又带着那肃容嬷嬷,匆匆赶到严氏那里。   也不知她们是如何跟严氏说的,那夜,严氏便暗中处置了一名叫果儿的丫头。次日,严氏就像是变了个人,或者说她又恢复成以前那个严氏了。   这果儿心灵手巧,擅长梳妆打扮,很得严氏的力,一直帮严氏制妆化妆。   谁也没想到,她一直在严氏平时用的胭脂水粉中,添了能毁人心神的慢性毒物。   知母莫若女,大姑娘一听说她外面的谣言,还有鱼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便发现她娘的异常,不管心中是怎样盘算,可这些做法,却是有失理性的,不似严氏往日的作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立即命易烟带懂行的人来探望严氏,那位严肃的嬷嬷,便是熟悉药理和毒理的精奇嬷嬷。   这么一查,就真揪出了果儿,用狠招审了一夜,果儿始终只承认是厉氏交待的。   又去果儿房里一搜,倒也发现不少贿银票子,而且都出自厉氏家族经营的钱庄,只是却寻不到其他关键的证据,无法坐实厉氏的暗害。   严氏吃起醒神的药物,不忘易烟临走前的叮嘱,定要把二姑娘的婚事办的有声有色。   她暂时搁浅这事,命人看押果儿,想等令妩大婚后细细盘问。   二月十六,长信侯府肖家来验嫁妆,严氏好生招待了来验的嬷嬷们。这两人都是勋贵之家摸爬打滚的老人,可以说是练了一副火眼金睛,二姑娘的嫁妆在她们看来,款式虽老,可却是实打实的好物,足足六十四担,还有鱼家殷勤的反应,以及肖家主母事前的嘱咐,这次验妆结果,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在鱼家和肖家共同努力下,关于严氏和鱼庶妃的流言,迅速被压制下去。   虽是经过一番波折,令妩终是要嫁了,离二月十八,只剩下两天。   在雍朝,女子出嫁前一夜,是要跟家中未婚的姐妹们一道住的。   且不管平日是何种关系,是否亲近,是否有隔阂,今日两个妹妹都是要陪她一起守夜的,毕竟这可能是她们此生最后的亲近时光。   所以刚进了戌时,令妩、令娆和令嫣便早早洗漱干净,上床躺平了。   烛火灼灼,两个妹妹逐一拿出给令妩准备好的嫁礼。   令娆送的是一把古琴,这琴还是她姨娘当年受宠时,鱼恒寻来送的,又被乔姨娘给了女儿练习,倒还有个来头,叫方焚,也算是名琴。   不过令娆不擅长手头活计,琴弦这一类,她真练不来,这次便借花献佛,给了琴技一流的令妩。   令妩见了果真喜欢,珍惜地抚摸赏赞一番,才让紫鸢收了下去。   令嫣送的,竟然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匕身和匕鞘都是金铜混制,上头刻着蔷薇花印,而封鞘处,还镶嵌了一刻黄豆大小的红宝石。   令妩很是惊讶,甚至有些不敢接过,说道:“这是……”   令嫣饶有意味地笑了一下,回道:“这是把开过刃的匕首,我娘觉得我性子太过软和,在我十岁生辰时,送了这枚匕首给我,想让我变得锋利一些。其实我娘不知道,我哪需要这个。现在转送给二姐姐,一是希望你多个防身的巧物,二是希望你能护好自己,莫不要在婆家受了委屈。”   令妩心中感动,却不敢受,“这物瞧着便是极精贵的,我哪里配用,二夫人给我添妆,我已感激不尽。”   令娆却从令嫣手里接过匕首,直接往令妩怀里一塞,说道:“二姐姐,这个你该留下,真得学学这匕首,何时开了刃才好。”   令妩终是收下了,拿出一个香囊包好,放近贴身小衣里。   她又命紫鸢取来早就备好的回礼,两人都是一样的,“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各做了一件屏风缎帘,你们回去后再看吧。今日咱们姐妹三个可得好好说些贴心话,时辰已不多了。”   姐妹三人聊到深夜,模模糊糊,眯过一会儿,醒来一看,天已微亮,全福嬷嬷已至,要给令妩梳妆了。   令嫣和令娆也赶着回自己屋里打扮。   令嫣回了西院,解开令妩送的包裹,发现这屏风上绣的竟然是她曾经做过的一副小画,上面画的是她还有抱着阿眠的厉氏。虽然画的不大精确,却得了趣韵,令妩竟也绣出了这股味道。   没想到上回,二姐姐要了去,就是为了此用,其巧妙用心,让令嫣不得不服。   令嫣取出屏风缎帘,不经意间抖落出一个锦囊。她打开一看,见上面写了四个小字,小心宁氏,她不由皱起了眉。   待朝阳升起之后,锣声、唢呐声开始响起,鱼家即将迎来热闹喜庆的一天。   大房东厢的某间房内,穿戴整齐的宁氏正在擦脂抹粉,而她身后的宁嬷嬷正在帮她梳头。   “果儿只交待了厉氏?”   “毕竟都是暗桩子,就算是最下面的渣滓,也明白,无论如何,都得完成任务。”   宁氏慵懒地回道:“真是可惜她了。”   宁嬷嬷却有些犹豫,说道:“可上头并不知晓此事,您这样擅做主张,怕是不大好吧。”   “上头的吩咐是监视鱼家的动静,我要更好地完成此事,也得多为自己经营不是,难道你对此事有异议?”   “属下不敢。”   宁氏狭长的双眼,忽而射出隐藏已久的锐光,对宁嬷嬷道:“趁今日人多事杂,把果儿处置了吧,留下些蛛丝马迹,我要让厉氏背足这黑锅。” 第27章   令妩出嫁后一月,鱼府都是风平浪静,直到三月二十这日,太孙府上传来惊变。   怀胎满七月的太孙妃突然早产,经过一夜的艰难生产,诞下一名死婴,是个男孩,这对于子嗣凋零的石氏王朝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仁宗马上命人彻查此事,结果所有矛头都指向太孙的一名侧妃。   皇帝盛怒之下,当即命人处置了这位侧妃,以及所有涉事之人,更加强了对怀胎八月的庶妃鱼氏的保护。   但请注意,这位侧妃姓祁,她是太后母族祁家的姑娘,虽不跟太后一脉,却是他们祁家这一代唯一的姑娘。   皇帝说都不说一声,就这样处置了祁家的姑娘,太后娘娘怎能善罢甘休。   不过,她老人家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硬是没吱一声,暗中调查此事。   鱼令姝从得知自己怀孕那天起,每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着了道,丢了腹中孩子,还好有太孙妃在前挡着,多了层保障。   为自保,也为得到更多保护,她还故意散出胎相不稳的消息,还在严氏谣言日嚣尘上时,装成动了胎气的病弱模样,每日卧床不出。   如此才熬到了八月,没想到,太孙妃的孩子,还是没保住。   而整个雍朝的眼睛,不管是仁宗皇帝、昭定太后、太孙本人,亦或是六部尚书、六阁大学士,还是天下黎民,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这压力实在沉重,重的让鱼令姝喘不过气,她殚精竭虑,最终还是在三月底早产了,而且胎位不正,遭遇难产。   鱼令姝在浮水中挣扎,拼尽毕生力气,花了整整两天功夫,于四月二日丑时诞下太孙长子,真可谓是险象环生。   她产后血流不止,用了几副狠药才止住血污。这些狠药不会伤害寿元,却损害了她的生育能力,她以后再也不能生了。   孩子因为早产,身子瘦弱,哭声跟猫仔一样无力,瞧着便知要好生调理。   尽管如此,也改变不了他贵为太孙长子的身份,以及他出生所带来的喜悦和欢腾。   鱼令姝九死一生,为石氏王朝立下大功。   仁宗皇帝龙颜大悦,不仅封她为太孙侧妃,还封了严氏为从二品的夫人,并把鱼恒提了官,从从五品翰林修撰升到从四品侍读。鱼家心里欢呼雀跃,却不敢明示,要知道,太后娘娘可还没发话呢。   昭定太后什么手段,短短半月功夫,便收集好了证据,交到太孙的另一名侧妃殷氏手里。   很快,殷氏就拿着证据去太孙那里,状告太孙妃范氏,明知腹中胎儿已亡,却隐瞒不报,还以此为契机,嫁祸侧妃祁氏,导致其冤死。   此事一出,满朝皆惊,流言蜚语不断,把范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进退不得。   众人都在等皇上和太孙的反应,仁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有十岁的稚儿,他要怎么处置,要留要除,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哪怕这人是对他有养恩的昭定太后。   太孙妃终是被处死,可这并不意味着,范家会受牵连。   范氏死了不到两月,在太孙长子满月过后,范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就踩着堂姐的棺门,嫁给太孙为继妻,是称小范氏。   小范氏毕竟是临时出炉的太孙继室,又有大范氏的前车之鉴,她深知勋贵出身的殷侧妃的厉害,一进门就跟娘家不显的鱼侧妃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殷氏。   太后娘娘感伤祈家姑娘无辜枉死,从此称病不起。   皇帝为表孝心想去侍疾,却被太后当面拒绝,表明不买皇帝的帐。   而另一面,在鱼家这里,严氏又恢复了往日的地位。   各家族虽也畏惧太后娘娘余怒未散,不敢明面祝贺,却让家中主母,纷纷前往鱼家拜访严氏,想结交和拉拢鱼家。   鱼家这些年,一直徘徊在那道门槛边缘,直到鱼令姝争气地诞下太孙长子,他们才终是走进了盛京的顶级圈子内,或者说是进入到他们的视线之中。   就连厉氏也受到一位不宿之客的拜访,此人就是她的堂姐,现在的逍遥侯夫人,姚家当家主母,即令嫣前未婚夫的母亲,我们暂且称她为姚夫人,她还带来了自己的女儿,姚若依。   按以前厉氏的脾气,女儿被退婚,她是不会见姚家任何一人,包括自己的堂姐。   可毕竟经历过了这么多事,她已不是以前拧巴的性子,毕竟堂姐夫出身超然,逍遥侯府,又是盛京新贵,嫣姐儿失去了一个婆婆,但可以多个堂姨嘛。   想到此处,厉氏笑意盈盈,客气招呼,“许久不见,兰佩姐姐还是芳华依旧,这便是若依了吧,比我家嫣姐儿还小了一岁,竟有这么高了。”   姚夫人似乎还跟以往一样热络,只是眼里却多了些掩饰不住的得意,她笑着拉过女儿行礼。   不过若依微微一躲,只对厉氏轻轻颔首,勉强叫了声小姨,便不愿动了,那副目中无人的高傲嘴脸,令人很是不畅。   令嫣视而不见,丝毫不受影响,紧跟她娘的步调,做个标准的屈膝礼,露出她那个完美的笑容,殷切热情道:“堂姨好,我是令嫣,泽衍弟弟还在安睡,所以没抱出来,我代弟弟一道请安,也见过若依妹妹。”   姚夫人忙拉过令嫣,从自己手腕上退下一枚羊脂玉镯到她手上,满意道:“嫣姐儿出落的越发标志了,瞧瞧这水灵的瓷肌,也就羊脂白玉能勉强配上了,你且带着耍耍,泽衍那儿,我准备了一件百家衣,能防邪避灾,宝贞先收下吧。”   厉氏礼上往来,送了一枚玳瑁镶珠石珊瑚松鼠葡萄钗给姚若依,这钗造型独特,憨态可掬,做工精妙,连眼高于顶的姚小姐见了,也被吸引住了,态度也好转许多,“多些小姨,若依很是喜欢。”   招呼打完了,礼也行了,礼物也交换了,厉氏和姚夫人你来我往,互诉些家常,而令嫣则和姚若依,各端坐在母亲身边,目不斜视,互不交流。   “这么说来,妹夫如今都歇在你这里,连你给的妾也不碰,大房那儿都不去了?”姚夫人话中满是羡慕。   “除了去给大伯和伯娘请安,倒也就赖在这儿了,我倒宁愿他去别处,见多了也心烦。”   姚夫人有些难以置信,来回打量着厉氏,见她生产不久,却已然恢复身段,还是那般妍姿艳质,光彩夺目,怪不得她和夫君十余年恩爱不减。   再想着自己早已衰败的容颜和身躯,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涩。   她的丈夫姚康安是个贪花好色,喜新厌旧的,府中素来惯他,姬妾换了一堆又一堆,那新人都来不及宠,更何况是她这个糟糠之妻。   她生完一儿一女后,他便再未踏过她的门。还好,他胡天酒地,留恋花丛,早就败坏身子,再无所出。   她素来不如宝贞,长相没法跟她比,宠爱没法跟她比,所嫁之人,也没法跟她比,甚至连唯一能比过的优秀儿子,也被娘家撮合成了她女婿。   本以为这辈子到死,都要被她强压一头,没想到,她这个没出息的丈夫,竟然是仁宗爷的血脉,她生的子女,竟然都是金枝玉叶。   是呢,你比我好又怎样,你的子女,怎么也比不过我的,连提鞋也不配。   所以,当得知这秘莘时,她头一个提出跟鱼家解除婚约,并极力促成此事。   一想到这里,姚夫人又恢复了平静,想起此行的目的,问:“这么说,你与大房也不多来往?”   “两房毕竟是分家的,能凑到一起的机会不多。”   姚夫人试探着说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刚巧碰到严氏的马车,还跟她打了个照面,见她神色凝重又疲惫,也不知要去哪里?”   “最近倒是都如此,谁知道她打的什么注意,姐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何必遮遮掩掩。”   姚夫人考虑一番,还是告诉了她:“我听闻太孙长子最近好像生了病,小半月也不见好,不知因何而病,迁延了这么久。”   这个厉氏和令嫣还真不知道。 第28章   太孙长子不仅是仁宗皇帝的心头肉,更是太孙侧妃鱼氏以及其母严氏的命根子,毕竟鱼令姝不能再生,这是她此生唯一的血脉,也是唯一的出路。   可太孙长子毕竟是早产儿,他在母胎中尚未长全,就出生到了这个世界上,所受的苦难,就要更多些。尽管太医用补药精心调理,可进入到八月,天气炎热起来,他那瘦小的身躯受不住酷暑,迎来了人生之中的第一场大病。   不过四月大小,每日却要被灌上几大碗苦药,真是折磨异常,更要命的是,他的病迁延半月还未痊愈,实在令人忧心。   皇帝把太医中最擅长小儿精治的太医全都派到了太孙府中,时常都要过问起重孙的情况,鱼离令姝衣不解带地照顾在儿子身边,严氏这个外祖母每日清晨都要去盛京香火最盛的子母娘娘庙里,为外孙祈福。   如此又过了半月,也许他们的努力都发挥了作用,亦或是酷暑较前缓解,等进入九月的时候,太孙长子终于恢复过来,整个雍朝都为此松了一口气。   鱼家大房总算放下一直担着的心,严氏也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至于二房这里,她们倒未受多大影响,或者说她们的心神,早被重要千百倍的事情吸去了。   三少爷鱼泽衍已经八月多了,他现在能独坐、爬行、抓物件,还有呀呀学语,是最好玩的时候,给厉氏和令嫣,带来了无限乐趣,整个西院全都围着他转悠。   鱼令嫣知晓三岁以前是孩子开发智力的关键时期,她每日都要陪阿眠模仿发音,教他说一些简单词汇,如家人和自己,还会带他照镜子,向他介绍镜子里的自己。同时制作一些彩色的滚球,滚球中装入铃铛,引导他随着声音爬行,从而锻炼他四肢的力量。当然还要训练他精细动作和感知能力,用五彩的纸片,或是布匹制作成动物和寻常事物的模样,诱导他指认,还有撕纸、揉捏玩具,还用外界的各种声音刺激他的感官。   她拥有成熟的灵魂,足够的耐心,满溢的疼爱,还有充裕的时间,阿眠拥有健康的体魄,充沛的精力,无限的好奇心,还有灵动的头脑。   姐弟两个真是如此合拍,出乎所有人意料,阿眠除了吃奶和睡觉,其他时间,基本全是和令嫣一起渡过。   他靠厉氏身上的奶香味辨识娘亲,肚子饿了,才会想到厉氏,他通过鱼恒那两撇胡子辨认他,想挣胡子时,才让鱼恒抱。   可令嫣不一样,她一出现,阿眠便能马上感应到,不管在做什么,第一时间,就要令嫣陪在身侧。   阿眠的存在,也暖化了鱼令嫣的心,她甚至改变了原先的打算,以后不管嫁给谁,不管她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她会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一个跟她血脉相连,像阿眠一样的孩子。   她穿到的雍朝,是个封建专/制的男权社会,她所在的圈子,男人大多三妻四妾,喜新厌旧,贪婪薄情,像她外公那样没妾的男子,简直是凤毛麟角。   她上辈子都没机会遇见合适的男人,这辈子在这样的环境下,又有多大可能会遇到?   拥有前世的经历,她怎能容忍自己的丈夫还有别的女人,怎能容忍那些小三的孩子,又怎能和这样的男人生儿育女。   可她上辈子可以做单身贵族,这辈子却不能不嫁,娘家容不得,她所在的圈子容不得,这个世界容不得。   她早就计划好了,以后嫁了这样的人,只会把他当成是上司,而不是丈夫,她会高高竖起防垒,跟他相敬如冰,绝不多管闲事,会给他纳很多如花似玉的美妾,会挑个合适的庶子抚养,平日里各过各的,不多干涉。   可阿眠的存在,让她明白,多一个人,这么无条件地来爱、爱你,真是最美好的事情,为此,她愿意妥协一些事。   令嫣和阿眠亲密的模样,甚至都勾起了厉氏的嫉妒。   有一日,厉氏在给阿眠喂奶,见儿子吃着奶水,还时不时要睁眼看看身旁的姐姐,生怕姐姐不见了,于是吃醋地对女儿说道:“要不是我有奶水,他恐怕都记不住我,还是跟你亲,瞧多在乎你。”   令嫣丝毫不谦虚,特别得意地逗起弟弟:“我们阿眠最喜欢姐姐了,对不对呀。”   吃的正香的阿眠见姐姐大笑,也不禁跟着笑出来,弯弯的嘴角,笑眯眯的眼睛,可爱极了。   令嫣兴奋道:“哎呦,听懂了,在回应我呢,他怎么能这样灵。”   厉氏醋劲更大了,佯装指责,“你个偏心眼的小家伙,我半夜辛辛苦苦爬起来喂你的时候,怎么不对我笑呀。”   母女三人正开怀的时候,厉嬷嬷走了进来,见了这温馨场面,不免笑道:“哥儿这样亲近姐儿,以后姐儿出门子了,可怎么舍得哟。”   令嫣开着玩笑:“我不嫁人,以后就守着娘和阿眠过。”   她上辈子母亲早亡,父亲组建了其他家庭,父女俩一直不亲近,直到她死,也未与父亲交过心,终是留下些遗憾,若此生能守着亲人渡过,何尝不是一件大幸事。   “哟,咱们嫣姐儿知道害臊了,也是,过了十一月三日,你就满十一岁,可是大姑娘了,再过三年,你就及笄,可以嫁人了。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闷的难受,这日子过的实在太快,一眨眼的功夫,你都这么大了。再一眨眼,你就要离我而去。”   厉氏说着说着,已是泪眼摩挲,令嫣瞧了,鼻腔也莫名一酸,眼圈也跟着红了。   厉嬷嬷及时劝道:“夫人大可把姐儿留久些,咱们雍朝,大家闺秀十六七岁嫁人,也是常有的事。这么一算,至少得有个五年功夫,您这些年,帮姐儿好好把关,挑个住的近的,以后回娘家也方便。”   厉氏这才收了泪,破涕为笑,“还是嬷嬷说的对,我真是想左了,说起挑人,给令嫣准备的丫头,挑的如何了?”   厉嬷嬷回道:“夫人,给小姐备着的丫头,我先从盛京几个人伢头目那里,挑了二十人出来,现在放在庄子上调/教呢,等筛选出拔尖的,再送过来给您和姐儿挑选。”   “那敢情好,等姐儿过生辰那天,我带她亲自挑选。” 第29章   进入十月,天气转凉,太孙府又传来坏消息,太孙长子再次生病,说是感染了风寒,咳嗽不停,又把鱼家大房吓了一跳,生怕这位祖宗烧了热。   好在最后是虚惊一场,这次是小病,吃了七天左右的药,就好了。   尽管如此,鱼令姝的心还是放不下来,自己的孩子才出生了半年,就得了一次大病和小病,谁知第三次会在什么时候,他还要受多少罪,每一次都让人胆战心惊,她还能承受几次。   鱼令姝再三思虑,去求了太孙,把神算弘逸子请到府中为儿子占测。   弘逸子已过六十,束发盘髻,头戴一顶莲花冠,顶髻用玉簪别住,身穿一身紫袍,登着白布袜和云鞋,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见太孙并未召见,心中有几分不畅,在给鱼令姝行礼时,便有几分漫不经心,显然并不太把这位侧妃娘娘放在眼里,尽管她已诞下太孙长子。   鱼令姝瞧了出来,面上不显,免了自称,笑说道:“先生来了,莫要行礼,来人去给先生搬个座,上先生最喜的雪江松来,易烟,去取来我给先生准备的仙钵。”   易烟刚准备应承下来,却听弘逸子拒绝道:“多谢侧妃娘娘好意,都不必了,贫道为太孙解忧而来,娘娘大可直接吩咐。”   明明是个重利的人,却要端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还不是对碟下菜,瞧不上她的出身,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可是太孙长子的生母!   鱼令姝强忍不平,遂他的意,开门见山道:“这次请先生来,是想请您为我儿算上一卦,他身子不好,不知可有什么破解的法子。”   弘逸子回道:“有些话,贫道得说在前头,命局人人不同,能算到多少,是天定,贫道也只能尽力而为。”   鱼令姝不解:“这话为何意,还有先生算不到的事?”   “命格人人都不同,有人命局袒荡,一望见底,这是最好算的,有人命局却朦胧,算起来如雾里探花,艰难异常,当然,大多数人,介于两者之间。所以不是贫道算不到,而是您的命格能算多少。”   鱼令姝颔首,吩咐道:“去把大公子抱上来,再把他的生辰八字送来,先生可还需要什么。”   “生辰八字就不必了,贫道已了然于心,等会儿贫道需给大公子摸骨,恐冒犯贵体,还请见谅。”   “无碍,有劳先生了。”   等太孙长子被抱上来,弘逸子恭敬地朝他弯腰行礼,以极快的速度,观了他的面相,摸清他的骨络,而后闭目冥思。   鱼令姝心中忐忑不安,焦急地等着他。   约莫一刻过后,弘逸子缓缓睁开双眼。   “如何?”   “雾里探花。”   鱼令姝失望地泄了气。   弘逸子又道:“不过,身子不好,破解的法子却有的。”   鱼令姝又燃起希望,激动问:“先生快说出来,只要能让我儿康健,什么法子都使得。”   “因娘娘怀胎时,曾托于贫道算男女与平安,贫道根据您的生辰八字和受孕时辰算出是男胎,早生且艰难。”   “确实不错。”这也是鱼令姝始终敬重他的原因,这位弘逸子,确实是有本事的人。   “大公子的命局虽不明朗,可您的却清晰,可由您的来推算一些。”   鱼令姝问:“哦,我是何种命格?”   弘逸子只肯说两字,“富贵。”   鱼令姝不甚满意,“我的命局,与我儿的身子有何关联?”   “简单说来,大公子的八字太轻了,而您的八字还不够帮他稳住福气。”   鱼令姝忧心忡忡,追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先生方才说有破解的法子,该怎么做?”   “最好的法子,是再认个跟您血脉相近的养娘,陪在身侧,帮着大公子压住邪秽,稳住福气,从夫人的命相看,您该有几个姐妹,不知可有她们的八字。”   鱼令姝还真就记得清清楚楚,“我有三个妹妹,至于她们的八字,易烟,快拿笔纸来,我亲自写给先生。”   弘逸子从易烟手里接过纸条,略微瞟了一眼,然后整个人一晃,愣了片刻,再定睛一看,还是不敢相信,这命格,真是太妙了!   虽不清晰,却也不迷茫,介于中间,可能看到的部分,已然不凡。   他不由地咽咽口水,鱼家女儿竟有如此命局,可见鱼家以后势必要大起。   “怎么样,可有能为我儿所用的?”   “您的妹妹们,八字都重,都能压得住。”   只是结果大不相同,一人为幸,一人干系不大,另一人却是祸也。   鱼令姝理了理发稍,遮住自己晦暗的表情,“这么说,我压不住我儿的福气,还得请个妹妹进来压?”   弘逸子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以你之见,哪位妹妹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弘逸子其实知道,但他却不能道破,这不是他能定的事,若是多加干预,怕此生功德尽毁,还要落个寿元大损的结局,绝对做不得。   他缓缓摇头,回道:“娘娘,贫道只能帮到这里了,此后,得由您来做主。”随后他也不愿多留,匆匆离去。   鱼令姝陷入沉思,此后几日,她也一直在思考弘逸子所言。   对她而言,只要能对儿子有益,她定要全力而为,不过要个妹妹进来,以她此时的身份地位,这并不是难事。而且她以后不能生了,多个人固宠也好,外人总归比不得自家姐妹,娘家也多会同意。   只是,鱼令妩已出嫁,总不能去肖家把她要来,她自然是排除的,剩下令嫣和令娆,到底该选谁呢?   按理说,令娆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是个庶出的,舅家靠鱼家提拔做个小官而已,身份上合适,娘家也不会有异。   而鱼令嫣的舅家厉家虽然不显,却财资雄厚,还经营钱庄,人脉四通八达,不能小觑。清贵出身的嫡女,嫁妆丰厚,舅家通达,父亲是翰林院从四品官,前途光明,还有她这个做太孙侧妃并诞下皇嗣的嫡姐,就算被姚家毁亲,只要好好筹划,也能有个出路。   鱼家为了三少爷的前途,也要费力为她铺路,可鸡蛋怎能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鱼家必不会把她嫁进太孙一派。   可鱼令姝觉得,还是令嫣进来最好。   大房和二房,各有安排。如此,鱼家便多了条出路,又怎肯把宝都压到她和她儿子身上。   令娆看似开朗,实则是个心思多的,好强爱争,有野心,反而不好控制,倒是令嫣,被厉氏护在手心,心思不重,性子软,不爱多事,也更能把握。   自己已是侧妃,还有子傍身,要想拿捏一个养娘,易如反掌,就算她日后得了太孙青睐,有了一儿半女,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并且厉氏有了儿子,强压母亲一头,若令嫣在自己手里拿着,岂不是能牵制住厉氏,让她不能再对母亲放肆,而她手里的银子,岂不是能为己所用。   “易烟,你再去我娘家一趟,就说弘先生来看过了,大公子八字轻,我的也轻,稳不住他的福气,才容易得病。而四妹妹八字贵重,需得她来,才能镇住。为了大公子的安危,恳请四妹妹进府,太孙也是这个意思。”   易烟犹豫道:“娘娘,可太孙那里……”   “我自有办法说服。” 第30章   金秋十月,黄昏来的虚早,西院东稍间里,内室床榻上,厉氏刚给儿子喂过奶,她拿出从怀孕时就用惯的羊绒小毯,盖在儿子的胸口。   阿眠顶顶喜欢这条毯子,小手小脚蜷握紧毯子,吸着上面熟悉的味道,灵动的大眼,渐渐眯了起来。   在娘亲有节奏的微抚之下,他慢慢睡去,小嘴紧紧抿着,眉目松展,香甜的模样,倒映出了令嫣的影子。   厉氏满眼都是爱怜,轻柔地再给儿子盖上一层锦被,拉下床帘,关紧内室的房门。   一转过头,她立即敛了笑容,走到外隔间里的软塌旁。   鱼恒正在给自己压着床铺,见她出来,喜上眉梢,问道:“你喂好衍儿了?”   “嘘,小点声,他刚被我哄睡。”   “怎么不陪着他一道儿睡?”   厉氏坐到离他三尺的地方,回道:“我有话对你说。”   鱼恒忙收了手,正襟危坐,认真地听着。   厉氏先问:“难道老爷真不知是为了何事?没人在您回来的时候,通报一声?”   “我一来,连口气都没歇,便直奔你这里,哪有人能堵住,到底何事这般要紧,我瞧你面色差得很。”   厉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口中的话也被挪了出来,“老爷,您休了我吧,我把姑奶奶留的钱都交给您,只带走我自己的嫁妆,还有令嫣。”   鱼恒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陡然提了声,又怕吓到儿子,及时收住,哑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人谁能保证不会犯错,真就一辈子都不肯原谅我,不愿跟我过了?”   厉氏低头不语。   “阿眠怎么办,你不要我,难道还不要他了?令嫣被你带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你忍心让低嫁到外地去吗?我们儿女双全,我也真心要和你过下半辈子,也愿意等你回心转意,你怎么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我呢!”   厉氏弯下了身子,哽噎声从齿缝间漏了出来,“我自知带不走他,你们鱼家就这么一个嫡子,怎会善罢甘休,可我也没法子了,伯娘和严氏,实在是欺人太甚!”   鱼恒才意识到,自己是想岔了,赶忙问道:“她们又做了何事,可是又责怪我不去大房,没关系,我明日一早去跟母亲说道下。”   厉氏猛然抬头,泪痕还很清晰,愤然道:“太孙长子身子不好,你大闺女听了那个什么弘逸子的屁话,竟要把我的女儿要到太孙府中,给她儿子做养娘。今日去给你娘请安的时候,她和严氏竟然厚颜无耻地夹击我,想让我从了。”   她越说越激动,眼睛里迸出愤怒的火光,“一个养娘,连妾也算不上,我家令嫣可是书香门第的嫡女,太糟践人了。敢情我女儿毁了婚约,成全了她,她现在成了人上人,为了个神棍说的话,还要打我女儿的主意,做梦去,我厉宝贞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不会遂了她们的意!”   鱼恒听了以后,皱紧眉头,青了脸,抑制住怒火,压着声道:“简直是胡闹,我们鱼家已尽全力把她送进太孙府,为此还把令妩许配给了长信伯的那个病秧儿子,她们竟然还不知足,还妄图把令嫣搭进去,我看她是生了太孙长子昏了头,敢提这蠢事出来,娘也真是糊涂了,竟然帮着严氏来逼你,怪不得你要生气,不行,我得去好好说说她们,非得灭了这念头不可。”   “唉,老爷别去了,还是算了,说了这么多话,想必你喉咙也干了,我给你倒杯茶喝。”厉氏拉人、按稳、倒茶、送杯,做的一气呵成,根本没给他缓冲的机会,而后有些心虚地说道:“其实今日我就跟她们发了火,想必老太太正在气头上。”   鱼恒无奈叹气,问:“又大吵一架?”   厉氏摸摸鼻子,眼睛瞄着地面,小声道:“我实在气不过,就跑到严氏的屋里,把她那儿给砸了,还跟她动了手。”   其实是厉氏请安时,忍气吞声没发作,回来后,带上一群身强力壮的嬷嬷们,去严氏那里,把她整个屋子砸个稀巴烂。严氏拼命阻止,就被厉氏从头到脚地收拾了一顿。   鱼恒知道厉氏从小跟着她娘练过功夫,发起狠来,连他都制不住,别说弱柳扶风的严氏了,他完全能想象出那是怎么一副画面。   厉氏继续道:“后来,老太太也来阻住,我就……”   鱼恒猛然起身,质问道:“你不会连我娘也!”   “当然不是,伯娘毕竟是长辈,我怎能做这大逆不道的事,是她自己晕了过去。我立刻就收了手,还让刘嬷嬷来给她看呢,熏了个鼻烟壶嘴儿就好了,中气可足,现在还在鹤龄堂里数落我厉家三代嫁过来的人呢。”   鱼恒这才放了心,无奈道:“你这脾气真是该收收了,胡乱发泄一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是得冷静思考一番,再找出最好的法子。”   “老爷打算怎么办?”   鱼恒仔细说道:“你可能不知道,那弘逸子与我家还真有些渊源,我这一代,只有一个子嗣,当时父亲便打通关系,求到弘逸子那里,牵坟动谱,只为求子孙繁茂,倒也是有用,我统共有了三儿四女。我家多感激他,逢年过节,必有好礼相送,那薄面还在,我这次再带些好物过去,详细询问他一番,要是他改了口,岂不是最好。”   厉氏连连点头,“若是他要银子,我来出,要多少都给,但我女儿不能给。”   “还有这事也不可能说办就办,说进就进,反正我会把事情拖着,你我得趁这段时间,赶紧把嫣姐儿的婚事给定下来。”   厉氏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她又想起了那个人的存在,脱口而出,“这事交给我,我会尽快给嫣姐儿找个如意郎君的。”   鱼恒答道:“等去过弘逸子那里,我再同父亲说,他老人家是不会同意的。”   等鱼恒从弘逸子那儿得知真实消息,再把此事告诉了鱼老太爷,他老人家着实发了把火,“岂有此理,若是我鱼家真做了此事,岂不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没有太孙的明令,别说令嫣了,连令娆也不给。我看娘娘是被冲昏了头,这个月的月钱暂别送了,让她也醒醒神!” 第31章   鱼令姝没料到,娘家的反应会是如此,不仅没同意送人,还断了每月的供给。   她心中颇为恼怒,祖父的做法,让她确认了,鱼家其实对二房一对子女另有打算,比起她这个成器的孙女,鱼老太爷更看重二房嫡孙的利益,哪怕这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   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以前她刚入府时,因为家族势弱,暗中受了多少白眼和欺凌,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心神上的折磨,被人骑在头上的时候,也从未觉得被冒犯。   老天眷顾,她怀上了太孙的孩子,封了庶妃,入了皇家玉碟,皇上和太孙都上了心,还派了人保护,府中的人都变了态度,这日子才好过起来。   皇嗣哪是好怀的,祁侧妃和殷侧妃,还有其他在暗中隐藏的女人,想着各种法子,对她和同样怀孕的太孙妃出手,太孙妃尚且招架不住,更何况是她了。其中的心酸苦楚、胆颤心惊,别人又怎能体会到,可被人暗害的时候,她也没觉得被冒犯。   她打听到,太孙妃暗中请了弘逸子测胎命,于是也费钱费力去讨好,尽管弘逸子对自己的态度是那般轻视,她都没觉得被冒犯。   最后得了个早产且危险艰难的结论,那以后的日子,简直如噩梦般煎熬,她硬生生咬着牙撑了下来。   她拼着命,九死一生,生下儿子,失去了生育能力,才挣下这地位和荣耀。   鱼家因她而受益良多,却不肯为她多牺牲一些,不过一个二房的嫡女而已,能跟自己儿子比吗?   娘家的反应,莫名触发了她心中压抑的郁火,她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深深冒犯了,更坚定了把鱼令嫣弄进太孙府的想法。   皇上和太孙如此看重她的儿子,关系到皇嗣的安危,他们怎能无动于衷。   自儿子出生后,太孙对她青睐不少,就算不留夜,也时常要到她这儿来看望母子二人。   鱼令姝抓紧机会,想要说服太孙,只要太孙愿意出面,这事就不是鱼家能拒绝的了。   太孙石庭灏,五官清秀,带着一股柔和的气息,身高近七尺,偏瘦,风姿清朗,温润如玉。   他一向平易近人,待人宽容和气,世人都赞他有开国文宗皇帝的风范。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耳根子软的,能吹枕头风的。   鱼令姝不敢在他面前扯谎,说道:“殿下,弘先生来看过保哥儿了,还摸骨看相,算了八字呢。”   太孙刚看过儿子,见孩子睡的香甜,又长大不少,心中顺畅,闻言问道:“他怎么说?”   “弘先生说保哥儿的命局如雾里探花,看不清楚,不好定论。不过身子不好,却是有法子解的,只是……”   太孙温柔道:“姝儿有话便说出来,无需在我面前拘束。”   “说来,都怪臣妾不好,弘先生道保哥儿的八字太轻,臣妾的也不重,压不住他的福气,这才连累保哥儿受罪。”   “他可有什么解法?”   “倒还真有,他说可在臣妾的姐妹之中,择一名八字重的,给咱们保哥儿做养娘,陪守在他身侧,可护他平安。臣妾家中还有两个妹妹,都是十一岁左右,彼此之间只差了两月。若说八字,还是十一月份出生的四妹妹更重些。臣妾心中犹豫不定,担心保哥儿的身子,也担心四妹妹,别说是家中了,连臣妾也舍不得她这么小就出来。”   太孙嘴角的弧度如月牙般完美,笑道:“弘逸子不过是个江湖术士,他的话哪能相信,姝儿无需自责。保哥儿生了两次病,想必是因着他早产,身子还未调养过来,适应不了天气。近段日子,我瞧他总算是缓过来了,吃的香,也睡的熟,精力也足起来了,重了不少。太医们说了,只要他一年内别再生大病,精心调养过来,以后也能同足月的孩子一样康健。”   “可……”   他又忽然收了笑,盈盈的双眼,微微一动,缓缓道:“你祖父致仕前,曾官至翰林掌院学士,我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十分钦佩他的文采和人品,你父亲也是个能干的,他们都对皇爷爷忠心耿耿。皇爷爷也多次在我面前夸赞过他们,还提到,这样的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姑娘,想必也是极为懂事的,便把你指给了我。果真如此,姝儿就是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玲珑人儿。”   尽管太孙还是和煦,尽管他说的都是夸赞的好话,可他却像早就知晓诸事,像是早就把她看穿一般,那话里的意思,是那样直白,就是在敲打鱼令姝。   她心一沉,低声回道:“多谢殿下夸赞,臣妾明白了。”   太孙像没事人一样,继续问:“听闻你还有个妹妹嫁到了长信伯府?”   鱼令姝豁地想起了一件事,去舅家的时候,曾听说过,掌管宗正大院的长信伯府,背后的主子,其实就是安凌王石景渊。   难道太孙和安凌王,真如传闻中那般不甚和睦?   她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回道:“我母亲的堂姐,正巧是那长信伯夫人,听说我二妹妹性子好,德行出众,便讨了回去做媳妇。”   太孙便没再多说什么,鱼令姝也松了一口气。   与太孙说这一番话后,鱼令姝很快就转了性子和态度,亲自给祖父写了一封致歉信。鱼家收了信,也立即捎回了银子。   此事似乎就此揭过,如同微风掠过湖面,泛起点点涟漪,便恢复平静。可湖面下隐藏的波动,却无人能预料。   十月中旬的时候,太孙长子,再次生病,这次是来势汹汹的大病。   他高热不退,反复咳粘稠黄痰,连灌了三天的重药,才终于降温,可热退后,却多汗、气短、萎靡,连咳嗽排痰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继续用药,化痰促排,慢慢收病。   这次,连太孙也有些后怕,他想起鱼令姝的话,心中竟生出几分悔意,终是行动,亲拟了封信,派人送到鱼老太爷手里。   内容先是表达了对儿子身体的担忧,对鱼家的信任与期待,而后提出,希望鱼家能把四姑娘送进太孙府中,陪侍在大公子身边,并允诺,以后不论如何,待四姑娘及笄,都会封她为庶妃。   鱼老太爷叹了一口长气,这信上的东西,终归不是明令,以后怎样,哪能定论,难道出了岔子,他还能拿着这封信,去跟未来的君主,讨个说法吗?   太孙这样说了,鱼家不得不从,就算皇上知道了,也就是这样。   四丫头,真是可惜了? 第32章   鱼老太爷把此事告诉了儿子,命他传达给厉氏和四姑娘,并好生安抚,还让收拾起来备着,等鱼令嫣过了十一岁生辰,就送到太孙府中去。   鱼恒怀揣着不安的心情,与厉氏说了太孙来信之事,生怕她真要不顾一切,拼起命来。   厉氏听了,却静默不语,倒没有发火,也没有与丈夫撕扯,她知道此时这些做法,统统都没用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放弃了。   因时间紧迫,她并没有给女儿找到合适的亲事,只能另谋他法。   离期限还有半月,若这期间,女儿吃什么假药,装成不能近人的毛病,再让大房的令娆替代去太孙府,然后吃个一两年药再痊愈,如此一试,指不定能避过这事。   越想越觉得这法子能使得,尽管一夜都没闭眼,次日清晨,她还是振奋地叫来女儿。   “桂花开的旺,嫣姐儿过来让刘嬷嬷把把脉,开点药防着。”   厉嬷嬷昨夜已把事情告诉了令嫣,经过一晚的心理建设,她差不多能接受了,主要是,也没的他选。   不就是给太孙长子做养娘,不就是未来上司成了太孙这样高难度的人物,不就是要跟鱼令姝共侍一夫,不就是从妻变成妾,不就是从宅斗路线转移到宫斗路线,不就是要费尽心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特么才不丧、不慌、不怕!   只怕她娘会为她做什么傻事,还好阿眠来到了这世上,有他在,真是太好了。   鱼令嫣配合着刘嬷嬷,心神却全在厉氏身上,见她目光灼灼,还有几分兴奋,反倒觉得奇怪。   果然厉氏把其余人都遣出去,关紧房门,让夏竹在外守着,对房内剩下的三人说道:“我想了个法子,可让嫣姐儿躲过这一遭,那就是装病,让刘嬷嬷给配个假药,发出症状,却不伤身,到时候再让三姑娘顶过去,反正那弘逸子说了,你们两个八字都压的住,想必太孙那里也能交待过去。”   刘嬷嬷摸着令嫣的脉,逐渐皱紧眉头,又换了只手,继续细切。   厉嬷嬷正在考虑这事的可行性。   鱼令嫣直接拒绝,“不行,怎么能让令娆代我去,她才刚过十一岁......”   “你自己还不到十一呢,本来就是大房造出来的事,让她们自己人去填,反正你不能去。”   鱼令嫣换了说法,“娘,这事是不成的。您想想,我要是这时候生病,太孙和侧妃能不怀疑,本来就是令姝提出来的事儿,她能善罢甘休?指不定要派什么太医或是精奇嬷嬷来察探。我总归是装,能逃过他们的眼睛吗?”   厉嬷嬷也道:“若是到时候暴露了,人还是要进去,还会给太孙留下不好的印象,恐怕还会连累鱼家被猜疑。”   “可要是有那好药,能瞒天过海呢?”   这时候,刘嬷嬷终于收了手,回厉氏说:“不伤身的药,只能表面上装装,那太医一把脉,就能知底细,轻微伤身的,估摸着也唬弄不过去,只有狠药能做成真效果,才能瞒天过海,夫人舍得吗?”   厉氏光是想想,便觉得心疼,“怎么可能舍得,难道就这样了!我与严氏共侍一夫,此生都要斗到底了,难道我女儿也要跟她女儿斗一生吗?”   她瞬间就失去了精神气儿,一屁股坐到椅上,不甘又痛苦地叹道:“那太孙府哪是个好待的地方,时时小心,处处不自在,哭笑都不由人,受了委屈,只能咬牙咽下苦水,娘家还帮不上忙,关键是难以见到家人,你瞧太孙长子满月时,大姑娘才得以见到严氏和老太太,咱们嫣姐儿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是啊,可能有什么法子呢,也许这就是她此生的命局。   也是,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这辈子,她投到了鱼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过着富贵安定的生活,拥有天下最好的母亲,前十年,在厉氏的精心呵护之下,过着轻松自在的快乐生活,还得了阿眠这个弟弟,真是顺心顺意。   婚事可能就是她此生必要栽的坑吧,逃不掉,也躲不得。   鱼令嫣在沉思,厉氏在沮丧,厉嬷嬷在犹豫怎么劝慰她们。   刘嬷嬷忽然问道:“姐儿近日可觉得身上有瘙痒的地方?”   “背上倒是有些痒,不过也不大要紧。”   “姐儿可否把衣服解开,让我看看?”   厉氏连忙问,“怎么回事?”   “姐儿今天的脉象,与我月初把平安脉时有异,细微且浮浅,似是发症,可是近日接触到了桂花?”   房内都是自己人,鱼令嫣也不避讳,干脆解开衣物,把整个背部展露出来。   其余三人俱是一惊,原来鱼令嫣背上沿着脊柱分布的风门、肺俞、脾俞、肾俞等穴位周围密布了团状的红色小疹,真是过敏了。   “怎会过敏了?明明阿眠出生后,嫣姐儿都没出过西院的门。”   鱼令嫣也纳闷,小时候因着桂花,得了一次大病,那时才知道,自己原来对桂花过敏。此后,她便小心避着,而西院从此也再未出现过跟桂花沾边的东西。   她怎么会过敏呢?   厉嬷嬷道:“平日里姐儿不愿让人伺候沐浴,这才没发现,瞧着倒不厉害,可是哪个伺候的人,被吹上了桂花粉也不自知,过到了姐儿身上。”   可那样,她应该能闻到些许味道,毕竟桂花的气味,是那样明显。   刘嬷嬷回道:“确实是接触的少,只是稍微有些瘙痒,背后的穴道周围出了些疹子,倒没有发热、胸闷等不适,抓几副药吃吃,就能祛毒止敏。还好发现的早,不然若是近期再接触大量的桂花,会加剧过敏的症状,怕是要引发危险的急症,再养回来,可要着实费上一番功夫不可。”   厉氏有些气馁地给女儿穿好衣裳,说:“若是能像你三岁时那样大病一场,逃过这次,该多好。都怪我把你养的结实,平日连咳嗽都少,唯一一场病,还是桂花引起的,真是失策。”   话是这样说,她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让女儿身体受险。   厉氏就算再无法接受,也得认了,还得强撑着,给女儿准备细软和伺候的人。   不过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嬷嬷,还没有消息吗?”   厉嬷嬷摇摇头。   “我以为那人让你陪守在我身边,应该是对我有几分看重。也是我多想了,若是真看重,就算有再不得已的理由,又怎会抛下我。”   厉嬷嬷欲言又止,却始终无法开口。   “嬷嬷,除了亲人,这世上我最信你,嫣姐儿要去那个地方,我希望你能跟过去。”   厉嬷嬷如有所料,答应下来,“我拼了命,也会护住她。”   “嬷嬷,我把女儿交托给你了。”   厉嬷嬷听到这句话,愣住了心神,她想起当年,那人把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婴交到她怀里,托付道:“秋水,我的女儿交给你了,给她留个贞字吧。” 第33章   西院西稍间,令嫣的屋子里,姐妹二人相对而坐。   令娆问:“四妹妹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令嫣回道:“最近身上起了疹子,我在想是如何引起的。”   令娆的手指,在自己带来的包袱上打着转儿,眼睛则盯着手指转悠,难得放缓了说话的速度,“可是吃坏了东西?”   “应该是过敏,这么些年,我也只对桂花敏感过。”   “而今是桂花的旺季,到哪儿都能闻到桂花的香味,不小心沾上,发些疹子也实属正常。”   “正因为过敏,也格外防范,不光是我,这西院里伺候的其他人,也都十分小心,咱们可没有丝毫跟桂花相关的东西,今年,我连门也没出过,怎么会中招呢?”   令娆终于抬头,与令嫣对视,眼里含着无辜的笑意,手却捏紧了包裹,说道:“确实有些奇怪,兴许你也对其他东西过敏,却不知道呢。”   令嫣瞪大眼睛,一对眸子紧盯着她,似要把人看穿,说:“我思来想去,发现同往年不同的地方,便是你了。这些天来,你仿着我的玲珑局,做了个新的出来,说是改良了,更好玩些,经常要带来,让我陪玩。”   “四妹妹这是何意?”   “听我说完,我做了个猜想,有人在新的玲珑局上,动了手脚,比如说,用桂花粉末或是桂花水浸过这些用具,而我玩过几次,接触过几次,岂不是容易过敏?”   令娆大笑出来,“妹妹说笑,这桂花的香味可明显,难道还闻不出来?”   “总有可以遮掩的法子,刘嬷嬷就说,把铜芸粉末按一定比例与桂花粉末相混,能互相抵消气味。”   令娆干脆把包袱抱入怀中,“四妹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姐姐可否把你包袱中,漆盒装着的玲珑局拿出来,我让刘嬷嬷去验验。也不是我不信你,就怕你被别人利用了。”   “若是我不肯呢?”   “姐姐何必逼我,咱们西院,最不缺的,就是孔武有力的嬷嬷,而你又只是一人。”   令娆反问:“你想怎么办?”   “我想知道,你如何得的法子,具体是怎么做的?”   “我知道你对桂花过敏,便收集了许多记载桂花的书籍,翻遍了才找到有用之处,先用铜芸粉抵消桂花的味道,泡成水,浸泡玲珑局的用具。等你接触了,引发轻微的过敏过后,今日再加入一味促剂百蜚,如此便能放大十余倍的功效,能让你大病一场。”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   终究是令娆更沉不住气,问道:“你不问我为何要这么做?”   “这很难猜吗?咱们八字都重,我病了,自然就是你了。”   令娆干脆放开了拘束,敞开来说道:“四妹妹,我知道你和你娘不稀罕什么进太孙府的机会。你是嫡女,舅家也得力,也少不了丰厚的嫁妆,你自然有大好前程。可我不一样,你看看二姐姐,她嫁的什么人,连嫁妆都是你母亲出力讨的,我又能好到哪儿去,怎么能不为自己多筹谋一些。”   令嫣觉得着实可笑,冷言问道:“所以你便算计到了我头上,要学鱼令姝,踩着我,去那太孙府?”   令娆略微撇了撇嘴,显出几分不忿,“明明算出来咱们八字都压的住,明明我才是最适合的人选,明明你都不想去,就算是这样,机会也不给我,何其不公。”   “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连个妾都不是,进去了,还不知道能活成何样?”   令娆却满不在乎,甚至还有些兴奋,回道:“那是太孙的府邸,太孙可是未来的天子,若是把握住机会,怎知不能一步登天。而且,不试一下,怎知不行?”   令嫣这才明白,这位骨子里是个不安分的投机者,天生爱赌的人,除了自己在乎的事,自己的目的,其余皆可抛的人。   令娆又道:“人活一世不易,怎么能安于现状?我是个庶女,就要一辈子被你们这些嫡女压在身下,永远比你们矮一头吗?”   令嫣眼里燃起了无法遏制的怒火,“不是你自己的身子,你当然不在乎,受险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怎么想,怎么走你的路,那是你的事,别人无法置喙,可你不该为了达成目的,就来害我,害别人!”   令娆有些讪然,移了视线,小声回:“那书上说了,只是加重过敏,并未说会致命。我想去,你不想去,如此做了,既能帮你,也能达成我的目的,岂不是互利的事情。四妹妹就是心太软,有时狠不下心来做事。”   而后,又瞧着令嫣的脸色,补充道:“不过还是被你发现了,而今落在你手里,你想怎样都成了。”   令嫣反复回想着她的话,最后却道:“你想去,行,我来成全你,把你加了促剂的桂花粉末给我。”   *   鱼令嫣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把玩着手里的瓷瓶,里面装着,可以诱发她严重过敏的桂花粉。只是量不好控制,用少了怕效果不够,用过了头,成了过敏性休克,那可就危险了。   这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她生一场大病,躲过这一灾,再好不过,赌输了,她可能丢掉小命。   她觉着,前一种可能更大,心中更偏向要赌,刚准备开瓶,却听见厉氏惊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嫣姐儿,阿眠会叫人了,快开门呐!”   她慌慌忙忙收起瓷瓶,起身开门。   厉氏双手夹住阿眠的腋下,提到女儿面前,哄儿子道:“阿眠,姐姐在这儿呢,快给姐姐露一手。”   阿眠故意撇开脸,显然在生令嫣的气,小家伙在责怪姐姐最近都不在他身边,连令嫣要抱都拒绝了。   不过他今天太厉害了,心里终归是自豪的不行,才过了一会会儿,就忍不住炫耀般地吐出一个字:“巴!”   然后小家伙还用余光瞟着姐姐的反应,特别特别在意。   令嫣果然很惊喜,她振奋地夸赞道:“咱们阿眠实在是太厉害了,姐姐最喜欢你啦!”   阿眠可乐呵,顿时露出个大笑脸,还主动伸手要姐姐,刚被抱入怀中,他马上把额头贴到了令嫣的额头上,乖巧地继续道:“巴......”   令嫣没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大声嚎啕起来。她决定,还是过了今晚再说,她要好生再陪下娘和弟弟。   阿眠急了,小手不停抹去姐姐的眼泪,可却不管用,跟不上姐姐生出小豆豆的速度,他着急了,窝紧脚丫子,努力憋着劲儿,竟对令嫣喊出来:“姐!”   阿眠超常发挥,叫了令嫣,是为了阻止她的哭泣,却起到了反效,而且接下来无论怎么尝试,都只能说“巴”这个字。   而等他再次有机会叫声姐姐,已是四年后的事了。   那天夜里,鱼家众人刚洗漱完,准备入睡时,门外竟然传来了鸣锣声,一位身穿深蓝色绣孔雀绸缎的太监,带着几名兵卫,走进鱼家,手里捧着的,竟然是圣旨。   鱼老太爷和鱼恒,一眼就认出来,这可是御前伺候的闵太监。   “圣旨到!”   两人忙把两房人等叫齐,带着全家老小跪拜,都在纳闷,难道太孙又去皇上那儿求了恩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侍读鱼恒之嫡次女鱼令嫣,性资聪敏,温柔谦和,福慧双全,特招入宫,侍奉太后。钦此!” 第34章   鱼家诸人被这突然来临的事震动了, 愣愣地跪在地上,脑门里全是疑惑,心中问着, 这怎么可能, 不是该去太孙府上,怎么去侍奉太后了?   还是鱼老太爷先反应过来, 磕头拜道:“谢主隆恩, 微臣感激涕零。”   余人也跟着照做。   闵公公亲自扶起他, 笑道:“老翁公请起, 鱼大人快来搭把手, 其余人也都起了,哪位是四姑娘?”   鱼令嫣迅速从第二排出来站定,而后不慌不忙地走到他们身边,低头回道:“小女便是,见过闵公公。”   闵公公满意地点点头,亲自把圣旨交到她手里,夸赞道:“毕竟是书香门第的嫡女,行止就是稳妥, 瞧瞧这通身的气派, 怪不得能有福气到太后娘娘跟前服侍, 真是恭喜姑娘了。”   “小女感激不尽, 多谢皇上恩典。”说罢,捧着圣旨,缓缓倒退至原位。   鱼老太爷和鱼恒拱手请道:“舟车劳顿, 辛苦诸位,还请移至厅室,喝些茶水,解解乏。”   送旨素来是肥差,其中的道行大家都懂的,闵公公等人自然不会推拒,一群人拥着贵客们入堂。   女眷们先行退了。   鱼家父子于厅室应付,并命管家取来谢礼,明面上每人五十两的银子,暗中又悄悄塞了个香囊给闵公公,没被拒绝,才说下去:“这是新得的武夷岩茶,公公请用。也不知我这个孙女入了哪位菩萨的眼,能得这个机会,去太后娘娘跟前伺候,实乃鱼府之幸事。”   闵公公吹一口茶气,才回道:“老翁公的长孙女给太孙生了长子,想必也对几月前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祁侧妃含冤去世,太后娘娘心疼的很,郁结于心,久病不愈。皇上仁孝,为解太后娘娘的郁气,便想招些灵慧的臣女们,进宫陪太后娘娘说说话,逗逗趣,让她老人家开怀大乐,那就是立下大功,必是要重赏的!”   “不知可有几位小姐有幸被召见?”   “一共是八位,今日辰时就出了门子,而今戌时已过,才送到贵府这最后一家,其中有两位,还与您家沾亲带故。一位是您的亲家长信伯肖家中的嫡女,一位是逍遥伯姚家的嫡女。”   看来这事跟太孙关系不大,可问题来了,太孙那里,该如何交待?   鱼老太爷和儿子对视一眼,得出一致结论:圣旨已下,君命不可违,太孙那里,若是要人,只能把令娆送过去抵了。   令嫣回到自己屋子,想着这匪夷所思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她又拿出那装着桂花粉末的瓷瓶,本想直接丢弃,思考一番后,又拿出个锦囊收好。做完这事,她立即奔去了厉氏那里。   而在这之前,厉氏正在询问厉嬷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厉嬷嬷知道的事情其实并不多,而这些,连她也不知何时能够说给厉氏听,总归不是现在,不论被问什么,她都是摇头不语。   厉氏心里像有个猫爪子挠似的,却怎么也解不了痒,明明眼前的人知道什么,却宁死也不肯说的,真是难受死了。   厉嬷嬷劝道:“不论如何,姐儿这是要进宫伺候太后娘娘了。臣女进宫侍奉主子,到了嫁龄,都是放出来匹配,也最多分隔个几年。而且名声还好,四年后的选秀肯定能入,要是运气好,被太后娘娘收为养女,那真是颇天的运势,怎么都不愁找不到好婆家了。”   厉氏想到这里,心里终于踏实了些,抱起儿子,陪他走几步路,说道:“恐怕过不了几天,宫里就要来接人了,谁知道要几年才能回来,这生辰都来不及过,不行,我得给嫣姐儿办一次才行。”   因此,鱼令嫣在离开鱼家之前,在她们西院的厅室内,抱着弟弟,由爹娘陪着,吃了在鱼家的最后一次长生面。   那一夜,令娆竟还厚脸皮过来,要给她一份送别礼,她怎么也不愿收,反道:“我也要恭喜三姐姐,想必我走后不久,你便能达成所愿。咱们都要离开,就不必互相送礼了。”   令娆还要试探着问一番:“妹妹能有这样的机遇,难道就不好奇背后的原因吗?”   令嫣其实完全不了解,这背后是什么操作,不过,这也不妨碍,她在令娆面前装上一回,“等你到了某个高度,你自然会知晓,我不争,自然是有理由的。”   令娆咬咬牙,心道,等着瞧,我必也不会比你差的。   三天后,宫里派了马车来接八位小姐,每位小姐都可带一名亲信入府。   与上回鱼令姝去太孙府上时相同,鱼家诸人都来送,唯独阿眠还在被窝当中,梦着姐姐今日要陪他玩什么呢。   鱼令嫣由厉嬷嬷牵着手,扶着跨上了马车,进门前,最后看了厉氏一眼,见她眼里含着热泪,便马上掀起了轿帘,躲了进去。   厉嬷嬷关紧了车门,坐在她身旁,递了条巾帕给她,也不劝慰,只说道:“姑娘坐稳了,咱们该启程了。”   永顺三十六年,十月二十四日,史记:昭定太后不怏,仁宗皇帝仁孝,因膝下无女,便招贵女八名入宫陪侍太后,太后渐愈。   *   皇宫由一道天玄门分为前朝和后宫两部分,后宫之中,以太后娘娘所住的寿安宫,最是恢宏。   八位臣女入宫是为了陪侍太后,自然是要住在寿安宫内。   鱼令嫣便是这八位姑娘之一,她的马车来的最晚,等进了宫,天都黑了,当然,她也是最后一位到的。   寿安宫格外庞大,甚至还包括了另一座偏小的宫殿,名叫永宁宫。   太后便把她们八人安排进了永宁宫的殿阁,让她们先行整顿,明日再宣见。   鱼令嫣分到的是暖香阁,不过还没得空进这地儿,便被两位宫女带着去了永宁宫偏南角的一间客室,那里正等着专管她们规矩的杭嬷嬷,以及其余七位娘子。   屋里鸦雀无声,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落不下,像是无人一般。   令嫣行色匆匆,进门后却降了脚速,端着步态,走到正中站着的杭嬷嬷跟前,摆出她一套流畅的动作,行了个曲膝礼,低头道:“翰林院选侍鱼恒之女鱼令嫣,特来报会,给杭嬷嬷拜礼,见过诸位姐妹们。”   坐在左边首位,身穿大红锦缎外衣的女孩,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杭嬷嬷像是一点没听见似的,只对令嫣道:“鱼姑娘,先入位吧,天色已晚,明日太后娘娘就要召见各位,我有些细事要交待,还请你们仔细听好,牢记于心。”   杭嬷嬷说话又慢又亮,字正腔圆,格外清晰,声音又悦耳,听了格外舒服。   “各位都是名门闺秀,从小就被悉心教导礼仪规矩,想必定是极好的。只是宫中到底不同家里,定有不同之处,这以后的规矩,我会慢慢教导给各位姑娘。而今,先说说明日觐见时,该注意哪些事项,做错一件,犯了太后娘娘的忌讳,那不论你是哪家的姑娘,明日就请收拾着回去吧。”   诸位瞬间就竖直了脊背,开玩笑,要是这样被送回去,岂不是要成为满盛京的笑柄,以后还怎么在盛京贵媛圈里混下去,不能,死都不能够!   杭嬷嬷接着说下去:“首先,太后娘娘不喜欢过于艳丽的颜色,大红大紫,那是绝不行的。”   而后便轻轻瞥了红衣女孩一眼,虽未指名道姓,却也让她僵了脸。   “其次,太后娘娘十分不喜欢别人擦脂抹粉,尤其是香粉味儿,她老人家闻不得一丝,各位小姐描个精神一点的眉头,就甚好了。”   杭嬷嬷又看了红衣女孩一眼,道:“最后这一条,想必你们定不会犯,可我还要提醒一下,绝不能在太后娘娘面前,露出不敬的态度和言辞,绝不能抢话儿说。不然,可就连家都难回了。”   红衣女孩这次总算没敢露出不满的表情。   杭嬷嬷又道:“如此,奴婢便退下了,各位小姐多说会儿话,各自熟悉一下,总不好连人都对不上。”   她一走,姑娘们便开始说着话儿,唠唠家常,她们多是盛京的拔尖贵女,彼此之间早有往来,也都熟悉的很。   只有两人被排除在外,鱼令嫣也是其中之一,而她右手边的少女,则是另一位。   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相视一笑,同时默契地开口。   “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孟玄音。”   如此简单明了,让令嫣有些措手不及,险些忘了接下来的说辞。   孟玄音似是明白了她,爽朗一笑,说道:“令嫣是吧,你可知,我们这八人,有两人来的简直是莫名其妙。”   鱼令嫣表示,她已经知道其中之一是谁了。   孟玄音逐一指过那几人,说道:“那穿红衣的,可是皇上唯一的姐姐,乐昌长公主殿下的幼女,去年刚被封为端敏县主的赵幼仪,年十一。”   “而她身旁的蓝衣女孩,名叫殷如雪,年十二,是殷国公府大房嫡女,她嫡亲姑姑嫁给了安凌王为妻,有个堂姐是太孙侧妃,你恐怕也听过殷侧妃的名头。”   “她下手那位殷勤地陪着说话的,叫肖芸茜,跟我一样大,都是十三岁,是长信伯府的嫡女,说来你们还算亲戚呢,她嫡亲的哥哥娶的可是你姐姐。不过说来也怪,她们肖家比起嫡子,倒更看重嫡女,还有庶子的前程。”   孟玄音又悄悄在她耳边补充道 :“这两位的家族都是安凌王一系的,而且她们,应该都是给安凌王备着的,这位爷到现在还没个孩子,真是奇怪。”   鱼令嫣不解,“不对呀,那肖家的倒也算了,殷如雪的姑姑不是嫁给了安凌王为妻,这不乱了辈分,怎么能行?”   孟玄音狡黠一笑,回道:“姑侄两个伺候一个男人,在天家算得什么稀罕事。”   而后她继续介绍下去,“而肖芸茜左手边那位拥有绝色倾城之貌的女孩,叫薛逸水,年十三,是阴山侯薛家的女儿,长的这般美,估计是薛家为皇上准备的。说来,她家还与我家有些仇怨呢。”   显然这仇还有些大,孟玄音盯着薛逸水的脸蛋,看了许久,才记得把目光转到右手边头一位,说道:“这位来回看了你四次,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鱼令嫣可熟,回话道 :“逍遥伯嫡女姚若依,比我小一岁,刚满十岁,她应该是咱们之中最小的了。她和我的母亲是堂姐妹,她哥哥曾与我订过亲。后来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原因,解除了婚事。”   孟玄音被逗乐,嘿嘿一笑,说道:“看来逍遥伯的出身,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鱼令嫣问道:“那你右手边的姑娘是?”   “吏部尚书嫡女曹莹,年十二。”   好嘛,县主 、旧勋 、新贵 、权吏,还有她这个书香门第的女儿,就差皇室血脉了,召人陪太后说个话,就能凑出两桌麻将,皇上果真仁孝啊。   “你说说,你出现这里,是不是挺突兀的?”   何止,鱼令嫣觉得自己的出身,和这些贵女们之间,不是差了一星半点,怪不得她们要不平,别人暂且不说,姚若依那双眼睛都要瞪出火焰了,显然对自己的到来,很不服气。   最后只剩下孟玄音了,她发现了令嫣探究的目光,回道:“没错,剩下一人就是我了,你难道真不知道,我姓孟,那个满门抄斩的孟国公府,就是我家,我家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鱼令嫣从没见过,哪人能把这般凄惨的事情,说的这样轻巧,就似从未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孟玄音问:“你可是疑惑我为何能活下来?”   鱼令嫣摇摇头,抬眼看她身上的庵服。   孟玄音却会了意,回道:“我曾祖母是文宗皇帝唯一的嫡公主,纯悫大长公主,华潼之乱时,我父亲这一脉还是保了下来,我当时还没出生,也没真经历过这些,后来母亲和父亲相继去世,家里没了人,我便去了袖云庵,带发修行,好歹有口饭吃。本以为这辈子就要伺候佛祖了,谁知还有这际遇,看来是佛祖看透我佛根不清净呢。”   可明明在庵堂之中,却能知晓这么多事,还敢毫无顾虑地告诉她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这位也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孟玄音似乎看穿了她,意味深长地笑道:“咱们两个这样的处境,可得互相帮助呀。”   戌时的梆子这时候响起,外面候着的宫女们鱼贯而入,等着领着她们回到各自的阁殿去。   鱼令嫣回到暖香阁时,厉嬷嬷已把东西都收拾妥当,还给她准备好了洗澡水。   睡觉前,她把其余七人的事,都同厉嬷嬷说了,还问道:“嬷嬷,我与她们差距甚远,为何会选进来,难道还是为了太孙长子?”   厉嬷嬷一边准备着她明日穿的衣裳,打扮的首饰,一边回道:“不是,若是如此,皇上何不直接把您指到太孙府中,就算您年纪小,给个女官也使得。”   “想不出来,我到底为何而来!”   *   隔日清晨,令嫣穿了一件玉色云雁锦衣,外披一件月牙白缎绣氅衣,梳了个简单的垂鬓分肖髻,只戴了个珠花簪子,就准备好了。   在厉嬷嬷的陪同下,来到永宁宫门口,等着集满了人,便一同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谁人也不敢懈怠,很快便齐全了,按昨日的座位,排成两排。   一眼望去,全是白色 、浅蓝 、浅黄、粉色之类的素色,孟玄音更是直接穿着庵服,全是素面朝天,全没个香粉味儿,真是素净的不能再素净了。   杭嬷嬷很满意,在前头领行,穿过永宁宫门,进了寿安宫内,七拐八绕,才到了昭定太后所在的厅房门前。   “启禀太后娘娘,奴婢把八位姑娘带来了。”   幽幽宫门被打开,从内室传来一股淡淡的檀香,寿安宫掌事大嬷嬷道:“太后娘娘有旨,还请各位姑娘进去。”   八位姑娘跪成两排,规规矩矩地磕头叩首,齐声道:“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站成一排。”   昭定太后虽年过五十,可却保养的尤其好,声音清脆悦耳,听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众女忙起身按次排好,站成一排。   “抬起头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她们自然不敢与太后娘娘对视。   “抬眼。”   各有千秋的八双眼睛,同时看向雍朝最高贵的女人,然后她们都惊住了,鱼令嫣也是。   在她猜想中,太后娘娘应该是个保养尚得宜,有些沧桑,有些古板或偏执的小老太太,而不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   昭定太后瞧着最多三十来岁,穿着一袭淡紫色衫衣,虽无一点图案,却折射出淡淡光辉,穿在身上,尤显身形。   她梳了个爽朗大气的高椎髻,头上连一件首饰也无,肌肤白皙胜雪,娟秀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瑰丽眼眸。   她背抵在锦缎靠背引枕上,右手戴着一串紫檀柳,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八人,眼角微微上挑,朱唇轻抿,似笑非笑,别有一股魅人风情。   这样的颜色,这样的气派,的确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东西来修饰,怪不得她也不喜欢这些。   昭定太后看够了,原本慵懒的眼神,突然显出几分凌厉,问道:“玄音,你怎么穿成这副样子?”   孟玄音竟也不畏惧,直言道:“回太后娘娘,小女在袖云庵修行多年,只有庵服。”   “祁嬷嬷,去给她准备好东西,毕竟是纯悫大长公主的血脉,万不能怠慢了她。”   “是,奴婢遵旨。”   昭定又问道:“哪个是姚家的姑娘?”   姚若依应声出列,小声回道:“回太后娘娘,小女便是。”   她身形有些畏缩,声音还带着颤音,胆小的模样,惹人不耐,不过,昭定太后还是忍着问候道:“你父亲和哥哥可好?”   姚若依声音比之前大了几分,只是更低了头,“父亲依旧如前,哥哥的书,读的更好了。”   端敏县主赵幼仪等人在心里不由嘲笑,半路出家,就是不成,瞧这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就算是皇上的血脉又如何,阿斗就是阿斗,怎么都扶不起来。   昭定让人退下,又扫了余下六人,再问道:“哪位是鱼家的姑娘?”   令嫣出列,见前两人没行礼,也就不多做了,朝太后娘娘莞尔一笑,“回太后,小女是鱼氏令嫣。”   昭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你倒是个有意思的。”   “多谢太后娘娘夸赞,小女不敢当。”   昭定给了个退下的眼神,令嫣便默默站回原位。   剩余之人,心中也满含期待,盼着等着太后的询问。   只可惜待令嫣退下后,昭定便称自己有些乏了,并命众人散了。   等她们退去,昭定只留下了祁嬷嬷,问道:“还没查到那丫头的来路?”   祁嬷嬷摇头,回道:“本来太孙长子多病,这丫头的八字能压住,鱼家准备要送她去太孙府上的,谁知皇上竟然把她召入宫来伺候您。奴婢想,莫不是皇上在外面惹的风流帐吧,送到了太孙府上,做了太孙女人,那也未免太不合适。”   “反常必有妖,给我再查下去,鱼家那头应该没问题,给我查她母亲那边。”   “是。”   “对了,恕玉倒是许久没来了,没良心的丫头,我病了这么久,也不知多来看我几回。”   柔嘉县主祁恕玉是昭定太后亲哥哥最小的女儿,也是她这一脉,唯一的近亲。   她年幼失怙,便由昭定太后召入宫来,亲自抚养至出嫁,对无子女的昭定而言,祁恕玉就是她的心头肉。   祁嬷嬷是看着祁恕玉长大的,一提到她,也满是慈爱,甚至还要帮着辩解一二,“您又不是真病,玉姐儿能不知道。倒是奇了怪了,您以前可没这么念她,有她的消息便成,几个月,半年,见上一次都成,现在却不行,月月都要见。”   昭定有些无奈地叹道:“以前是真不稀罕孩子,况且我也没这个命,现在不成了,年纪到了,心里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   祁嬷嬷深有体会,不由叹道:“这日子真是太快了,一眨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玉姐儿本来小小的一团,现在儿子都十一岁了,不服老不行啊。”   “锦儿上次生辰时,我同皇上给他讨了一枚同恕玉一样的通行令牌。要是恕玉不能来,把锦儿送来也成,只要不带上她那个相公就好。”   祁嬷嬷扑哧一声笑出来,“您要是真想见,我明日就传个令下去,让玉姐儿带着小公子来见您。”   “不了,以她相公惹事的能耐,没多久就要过来了。”   *   昭定太后料事如神,没过几天,嘉柔县主祁恕玉便带着她唯一的宝贝儿子申锦进宫来了,目的嘛,自然是为了她那个爱惹事的相公—申钰。   申钰是申国公府二房嫡长子,他爹就是盛名远扬的仙才申锐。   每个天才的背后,总有那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申钰于申锐,就是最佳典型。   申钰这孩子,其实并不坏,吃喝嫖赌啥的,那是绝不会碰的,多靠近一些,都要自戳双目。   问题是,他的品性太高洁了些,要求还有点高,不仅对自己严格,还时刻监督着,他周围的所有人。   鱼令嫣对他的形容很贴切,这是天生拥有清道夫使命感的大愤青啊!   关键是,他并不平庸,还挺有才的,可惜只表现在攥写抨击别人的策论上,可以引经据典,把你一生的丑事描写的绘声绘色,让你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全家埋了,他就是有这个功力。   但他周围是什么圈子,那可是雍朝最顶尖的贵族豪门,最不乏藏污纳垢之事。   张家的狗咬死了李四家的仆人,不过人家态度诚恳地陪钱了,李家也完全接受了道歉,不肯要钱,被申钰知道了,直接怒骂道,视人命如草芥,两家都是垃圾!   王家在西原出现雪灾时,给老太太办了个盛大的八十大寿,被怼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狗,王大贪虫,垃圾!   还是雪灾的事,孙家家主豪掷十万两,购买物资运送过去赈灾,被发现粮食参杂霉坏的陈米,填塞棉袄的棉花竟然是潮的,被申钰喷道,无耻小人,假仁假义,虚伪至极,垃圾!   他不仅自己要喷,还要把事情散播出去,让天下的黎民百姓跟着一起喷。偏偏他是仙才的儿子,不管他做什么,都有士林才子们在后面推波助澜,每次都要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一旦被他盯上,抓住证据,就准备臭名远扬吧。   圈子里的人,谁家没有点破事,谁特么能受得了。   可人家是申国公府的嫡子,老爹是仙才申锐,老婆是县主,背后靠山是太后娘娘,一般人都得罪不起。   基本除了他老婆娘家,以及天家没说过,他连自己申家都没放过,真是特别凶残。其他权贵,更不用说了,真是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申锐这样显赫的声名也经不起他折腾,天天跟在儿子后头收拾烂摊子。   大家惹不起,又看在申锐的面上,暂不与他计较,都把他当成疯子看,按理说,他应该也不会惹祸上身。   谁知,这凶残的货,竟然不按常理出牌,他可能觉得一般人已不能满足他了,便决定要来些惊险刺激的。   他竟然抨击了逍遥伯姚康安穷奢极欲,纵情声色的糜烂生活,还暗讽了其与仁宗皇帝不可点破的那层关系,并表达了自己对这种纵容与有恃无恐的强烈不满。   总之,这话传到了仁宗皇帝耳里,他老人家差点没呕出血来,一气之下,直接把人仍进了天牢,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估计要不是顾忌着昭定太后,人早就被收拾干净了。   申锐马上舔着老脸去给儿子求情,可惜皇上不仅不愿意见他,还让太监传达了自己的愤慨,具体内容如下:申衍之,你不是很能耐嘛,你这么能耐都教不好人?你瞅瞅,你养的什么儿子,他是嫌脖子太长,还是嫌这天下过于太平,这次朕绝不会轻饶了他!   祁恕玉听了,心想这还了得,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儿子进宫去求太后娘娘,生怕耽误了时间,她相公要吃苦头。   她一见了昭定太后,先不顾其他,撩起了衣摆,就跪倒地上,嚎啕大哭。   昭定太后很是无语,看不下去,阻止道:“行了,一滴泪都没流出来,你还是给我歇着吧。”   随后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咱们祁家女人要哭,也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祁恕玉止住哭声,又立刻爬起来,坐到昭定太后身边,求道:“姑母,您可得帮帮相公,他这次惹了大祸,皇上把他拿进天牢去了。”   其实申钰的这次做法,倒让太后有些许为难,毕竟他这次攻击的对象,不是别人,可是姚家。   人是可以救出来,就是要同皇帝讲和。   只是,这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申钰这人,实在太不靠谱,一点不顾惜双亲和妻儿的处境,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还到处招惹是非。   这次还能回转一下,若是下次捅了弥天大错,到时候,谁能救得了他,还不得拖累恕玉。   昭定太后头一次如此认真地对侄孙女说道:“要我帮他也行,但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可能一直纵容着他。”   祁恕玉高兴地回道:“多谢姑母,还是您对我好,我跟您保证,绝没有下次了。”   昭定太后怎会吃这招,她吃的盐比祁恕玉吃过的米还多,想在她面前耍赖,那是压根不成的。   “你们合离吧,锦儿也跟你过,他就是个搅事精,迟早要连累你和锦儿,我放心不下。”   祁恕玉懵了,反应过来后,便收了笑颜,肃容回道:“姑母,恕玉无法答应这事。我与相公真心相对,也不怕害臊,我深爱他,全心全意托付于他。此生只要他不负我,我便永远相伴,不离不弃。人无完人,我脾气不好,还善妒,容不下任何妾室,相公从不嫌弃我,我又怎么能因他这个毛病而离开呢?”   昭定太后问:“他有什么好的,让你对他死心塌地?”   祁恕玉回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相公这么多年来只有我一人,哪怕我只生了锦儿一个,他也未曾有丝毫不满。与那些沾花惹草的相比,他可好太多了。更何况,他待人真诚,对家人尤其好,对仆人也好,好到每每公公要教训他,都能被全家人围着拦着阻止。”   “若不是这样,你以为我能容他这么多年?他就是作,其他也都算了,竟然作到皇上跟前去了。这次必须得给他个教训,不然我怕他记不住,日后再犯。你若是连这也不肯答应,就直接回去,别折腾我。”   祁恕玉连连点头,“我听姑奶母的,就按您说着办。”   昭定太后这才提出,“你跟锦儿搬进宫来,陪我住些日子,佯装要与他合离,吓唬吓唬他。”   祁恕玉也知道姑母的脾气,知道她肯改变主意,已是对自己的疼爱,此事是不能变了,她只得同意道:“是,玉儿明日便收拾些细软,进宫来陪姑母住段时间。至于锦儿,他都十一了,这样住进来,怕是影响不好吧。”   昭定太后不以为意,“他还小,而且在我寿安宫里头,又不去其他宫殿,能有何不好,不过几日前进来了八个丫头,避一些便是。”   “是,多谢姑奶奶厚爱。”   祁恕玉这才满意起来,笑着问:“锦儿在哪儿?”   “我见他有些困顿,便让他睡在偏室里,留两个宫人在一旁看着,现在估摸着还在呼呼大睡呢。”   昭定太后起了身,披了件雪氅斗篷,说道:“许久未见皇上,正好趁锦儿熟睡的功夫,过去瞧瞧。”   祁恕玉忙站到她的左手边,与祁嬷嬷一左一右扶着昭定太后,出了门子。   *   而紫宸殿内的皇上,也似乎有所准备,正在书房等着昭定太后的驾临。   伺候他的大太监班白白禀道:“皇上,太后娘娘带着嘉柔县主到了。”   话刚出口,昭定便带人进来了,她自然不必等皇上宣见的。   祁恕玉忙对皇上磕头行礼,“恕玉参怜皇上,皇上吉祥。”   仁宗挥了挥手,示意她起来,而后便给昭定太后让了位置,拱手道:“儿子许久都不曾有机会给母后请安,还请您原谅儿子不孝。”   昭定太后在不喜的人面前,素来不愿废话,她也从来不掩饰这点,回道:“行了,祁侧妃的事就此揭过,皇上这次便饶了恕玉的相公吧。”   仁宗爷却完全跟她相反,天生喜欢与对头相磨,而今他占着主动,哪会轻易答应,“不知母后可还满意儿子给您送来的八位臣女?”   “皇上挑的人当然是极好的,只是别人家的孩子再好,哪比得上自己家的,我这一脉,只剩下恕玉这一个相近的,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皇上也素来疼她,这次便多宽容一次,饶了她相公吧。”   仁宗提起这申钰,就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儿子难道还能故意为难小辈吗?是这小子实在太过分,要不是看在您和恕玉的面子上,朕早就亲手削了他!您说他做这些个混账事的时候,怎么也不顾忌一下朕的忌讳。”   “您真严惩了他,不就做实某些事了,谣言就会更猖獗,非要闹的满城风雨才罢休?”   仁宗恨恨然道:“这小子就是欠收拾,就该给他点苦头吃吃,不然下次,指不定要怎样混账呢。”   昭定回道:“哀家也是这么认为,也下了决心,当初是皇上把恕玉赐给了他,现在哀家想求皇上给她们合离吧,这样的人,连哀家都怕。”   祁恕玉神色有些惊慌,忙看向太后,显然有几分害怕。   太后不动声色地阻止了她。   仁宗收敛了神色,不仅没答应,反而说道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虽不好,却也没做过对不起恕玉的事,更何况两人还有个儿子,怎能说离就离呢?”   “哀家可不管这些,哀家只知道,皇上这次要是惩他,以后人人都要喊打他了,还请您先给他们夫妻合离,不要连累到哀家的恕玉。”   什么叫做搬石头砸自己脚,说的就是仁宗爷此时的感想,他只得松了口,“朕知道了。”   “姚家那里,还请皇上帮哀家和恕玉道个歉,咱们也实属无奈。”   仁宗最后还是宣见了申锐,又亲自把他说了一通,发泄了心头郁火,并同仙才索要了几副罕见的墨宝,才放了人申家父子俩。   申钰大爷在天牢里好吃好睡了两天,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皇宫,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而当皇上与太后娘娘以及嘉柔县主说话时,祁恕玉的儿子申锦,突然从睡梦中醒过来,他素来是个喜欢沉静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最不喜与人说话交流。   他若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那看守的宫女们也不敢多阻止,见他出了门,便都紧紧跟在后头。   然而,申锦非常聪明,他很快就甩开了这些陌生的随从,独自一人,摸索着,走进了寿安宫的花园里。 第35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宝贝的东西。   就算是阿眠这个还不到一岁的宝宝, 也已经有了离不得的宝贝,那就是他那条羊绒小毯子。   那股熟悉的 、令人心安的 、奇妙的味道,是他在这世上最喜爱的味道, 它可能没有娘亲身上的奶香 、姐姐身上的清香好闻, 可它对阿眠而言,就是独特的 、难以割舍的存在。   申锦也有这样一条小手帕, 不知道谁给他做的, 也不知陪了他久, 反正自他有记忆开始, 他就离不得它了。   他非常喜爱上面的味道, 从不让别人触碰或是清洗这条手帕,就算是他爹娘也不成。从小到大,每日都要闻上好几次,尤其当他浑身难受的时候,一闻这个就能平复心情,特别管用。   不同的是,小时候,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嗅, 想闻多久都可以。   长大后, 他就只能拿个荷包装起来, 私下里没人的时候, 偷偷地闻。因为他知道这是异常的行为,传出去可丢人。   什么是异常的行为?   他这样的,就是异常的行为。   其实申锦心里什么都清楚, 什么都明白,自他懂事开始,所有遇见过的人,每个动作 、表情 、神态 、言语,他都能记住,每个人对他是什么态度,他也能敏锐判断,他自己欠缺的是与人相处的热情,还有行动力,他只要一紧张,就会浑身难受,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也不会多做什么,就是发作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僵直了不能动,话也不能说,可偏偏他脑子是清楚的,却无力改变,只得等这一波难受过去。   而现在,寿安宫花园的一处浅溪旁边,他又发作了,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由于他经常陪母亲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他也比较熟悉寿安宫里的地形,尤其是花园这充满乐趣的地方。   他甩开宫女后,便独自一人,来这溪水旁,躺在一块硕大平整的石头上晒太阳。   阳光明媚,照得他暖阳阳,顺意极了,他情不自禁,从怀里掏出那个荷包,取出心爱的小手帕,细细地轻轻地嗅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五官敏锐的他,猛然间感受到,有人在附近偷窥自己,于是手握小手帕,迅速起身,往前一看,竟然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女孩的眼睛,晶莹明亮,似和煦的阳光般温暖,樱桃小嘴微微一张,稍显惊讶。   申锦的脸颊泛起阵阵热意,心道,她不会看见刚才那一幕了吧。   于是在紧张、羞耻和慌乱的促使下,他马上从岩石上一跃而下,谁知,着地的时候,右脚崴了一下,整个人受不住力而前倾,眼看要摔倒。   摔一跤没什么,大不了磕破皮,被娘责备一番,前方是浅浅的溪流,倒进去,大不了浸湿衣服,这也没什么。问题是他右手心里,握着小手帕呢,要是也浸了水,丢掉了气味,可怎么办?   绝对不能摔倒!   关键时刻他及时反应,踉跄着前进了几步,稳住了重心,好歹没摔倒,手帕也好好的,只是他准备离开时,竟然开始浑身不适,发作了起来,整个身体稍稍前倾,微微弯腰,僵硬在那里。   他一抬头,就望见对面那女孩,本来略微张开的小嘴成了圆形,眼睛也明显睁大,直瞪瞪地看着他。   真是糟糕透了!这是他头一次在宫中发作。   瞅什么瞅,怎么还不走,不走他放松不下来。不,走了若是叫来旁人,他还没恢复,岂不是更丢人了,太糟心了!   鱼令嫣没想到竟然能在寿安宫的花园里,遇见一位少年,瞧那身装扮,肯定不是小太监。   宫里应该没有皇子,这里怎么会有男孩呢?   第一次逛个花园就让她碰上了,果然不能独自一人来到人少的地方,或者干脆就别出来,少招惹是非。   原来今天上午,她和其余七人跟着杭嬷嬷学习了规矩之后,杭嬷嬷见天气不错,便建议她们可以到花园里散散心。   这是扩大了她们的活动范围。   都是十余岁左右的女孩,童心未眠,都一同出来晒晒太阳 、吹吹风 、赏赏花。   现在还未到十一月份,天气还不算冷,芙蓉 、菊花 、茶花 、月季都开的旺,令人赏心悦目,有几人还拿着团扇,到花丛中扑蝶去了。   令嫣其实并不想去,因为桂花也还开的旺,她怕不小心吸了花粉进去过敏,但又不好做的太明显,只得先跟过去,稍待片刻,做个样子,再离开。   可一进入花园,就被眼前收不尽的美景给吸引到了,她不愿就这样走了,用巾帕捂住口鼻,四处寻觅,终于让她找到一处没花的地方,这里遍布怪竹和形态各异的岩石,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有一种苍穹的美感,别具一格,引人入胜。   她正想找一处大石头坐下来,好生欣赏一番,就见到了石头上躺着一位少年。   他感觉很敏锐,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自己,迅速坐起身来,这才让令嫣看清了脸。   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长而微卷的睫毛,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真是好俊的样貌。   似乎还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眉眼间竟有太后娘娘的影子,难道是太后娘家的孩子,这倒是能说的通了。   这稍微一恍惚,那少年豁地蹦了起来,竟急冲冲要逃走。   令嫣心道,逃什么逃,该慌的人是她,一个不明身份的外男,对她这种未婚小姑娘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她才应该避开,以免惹祸上身,正准备转身,就瞧见了少年在那一系列的动作之后,顿住,不能动了。   前世是心理医生的鱼令嫣马上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常。   突发性全身僵硬,不能言语,眼珠子在动,人应该是清醒的,这是紧张性 、心因性木僵,还是自闭倾向合并适应障碍,又好像都不是,鱼令嫣产生了浓厚的探究兴趣。   他现在应该十分恐慌和害怕,他需要帮助,自己的帮助。   可这里是寿安宫花园,这少年也不知是谁,要是因此惹了祸可怎么办。   她是个心理医生,帮助患者,是她本能的反应,也是她的职业操守。虽然她也不知道,穿到古代,早不干这行儿了,还要职业操守干什么,但眼下并无他人,少年又这么接近溪水,而且他应该也不能说出这些事,鱼令嫣最后还是选择上前帮忙。   她慢慢接近他。   而申锦此时的内心:她为什么要走过来,越来越靠近了,别过来,快离我远点。   鱼令嫣走到申锦身后,从后面拿出一枚玉佩,在他的眼前规律地晃动,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背脊,一边说:“我是来帮你的,你不用害怕,来,听我的吩咐。”   申锦被触碰的瞬间,心开始猛跳,耳尖变得通红,人都要冒烟了,心道,她明明是个姑娘,怎么能,怎么敢,怎么可以碰我呢?还有没有羞耻心!   然后鱼令嫣的声音按特定节拍说出,很快吸引了他全副心神,他渐渐闭上了双眼。   “你眼前一片黑暗,现在,回忆到你以前一个放松快乐的时刻,想想是谁让你放松,你脑中浮现了谁,就把我想像成那个人。”   申锦很快进入了角色,脑海中浮现出,年幼时,奶奶抱着他,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的场景。啊,奶奶在这里。   “我手所到之处,便能让你松懈,手到哪里,哪里便能动弹。”   鱼令嫣的手在他的背脊 、肩胛和手脚关节处轻轻游走,最后轻拍关节之处。   慢慢,申锦的背直了,双肩放松下来,手指也松散开了,那只小手帕也随风飘动,坠入了溪水里。   他却浑然不知,只以为是奶奶在哄他入睡,渐渐就放松了身体,俨然要睡着了,身子变软后,有前倾的趋势。   “方才你做了个梦,现在你要醒了,我打响手指的那一刻,就是你睁眼之时,睁眼就要忘记方才的梦。”   说罢,鱼令嫣扶稳他,打了个清脆的手指,然后就快速后退几步,准备走了。   好久没有做过催眠了,而且以前做过的也不多,这少年是属于很配合的那种,做起来很不费力,而且看起来也很成功,做完真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果然人还是需要成就感。   鱼令嫣没想到的是,那少年不同于她以往遇到过的任何病例,他虽被成功催眠,恢复了正常,却没有忘记这一切。   申锦缓缓睁眼开了眼,松了松筋骨,动了动手脚,然后望望女孩离去的背影,心里很是震惊:这妖女到底是谁,竟然有这种本事!   从小到大,他娘为了他这身毛病,不知操了多少心,给他请了多少大江南北的名医来看,也无一人能帮他纠正,他们甚至连毛病都讲不清是什么,只道是臆症,只会开些安神宁人的方子,没有谁,能像她方才那样,就像是给自己施了妖术一样。   他本能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可刚要起步,才发现,他的小手帕不见了。   他回想起来,好像是方才那妖女让他放松的时候,丢开了手,到了......溪水里。   申锦痛心疾首,连忙拾起来,可心爱的小手帕,被溪水浸湿,闻起来,已没有了以前的味道。   真是特别悲伤和愤怒! 第36章   寿安宫暖房内:   那日见过皇帝, 昭定太后和柔嘉县主回到寿安宫的时候,申锦正巧也回来了。   尽管他不爱说话,也不爱与人亲近, 可昭定太后就是觉得, 他是天下最好的孩子,就是喜爱他。每每见面, 都要与他共坐一塌, 揽在怀里稀罕一番。   连祁恕玉都没这待遇, 只得坐在下塌处, 陪姑母聊聊天、搭搭话儿。   平常时候, 申锦虽不说话,却也是认认真真地听姑奶奶和母亲的对话,姑奶奶疼他,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也愿意同昭定太后亲近。   然而,今日却不同了,他乖巧地端坐在一旁,心却走神了, 先是失魂落魄地想着自己丢失的小手帕, 感伤地回忆了一把小手帕和他的美好记忆, 然后, 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使小手帕遭殃的罪魁祸首。   突然出现在那里, 看到了自己窘迫的一面,让他惊慌失措发了病,还对他施用了奇怪的妖术,甚至还触碰了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里,申锦的小脸蛋莫名一红,那时的感觉还记忆犹新,让他整个人都觉得不对了,真是岂有此理,赶紧甩甩脑袋驱赶出去。   不过,她也确实救了自己,这点他必须承认,上面的事就算了,不与她计较了。   可小手帕,一想到它,申锦心里又是一痛,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无法原谅,定也要让她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这时候,祁恕玉正好同昭定太后聊到八位养女的事情。   “姑母,这回皇上竟然一次给您指了这么多人,还都是名门闺秀,年纪也都在十余岁左右,我听说其中还有国色天香的薛家女,才情出众的曹尚书的女儿,殷家那个女儿也不错,性子很玲珑,您可要多注意些,看看有无合适的,替咱们锦儿把把关,他都十一了,是时候该相看婚事了。”   昭定太后笑道:“你倒是打的好主意,把自己的事情推到我头上来,也罢,锦儿未来的妻子,我不相看也不放心,早一点备起来也好。当初就是舍不得你早嫁,想多留两年,才未定婚事,结果竟被皇上惨了一脚进去,给你许了这么个棒槌,真是气煞我了。”   其实祁恕玉心中还挺感激皇上的,她从未后悔过,嫁给申钰,甚至还觉得,能做他的妻子,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申锦耳朵一竖,背刷地挺直,眼里亮莹莹,问道:“姑奶奶,寿安宫进人了吗?”   昭定太后和祁恕玉真是又惊又喜,要知道锦儿很少会主动开口,尤其在家外,就算在家里,他主动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连亲娘都甚少见到,更别提昭定太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耐心地回道:“是呢,皇上给姑奶奶召了些大臣的女儿进宫陪侍,一共有八位,跟你年纪都挺近的,就住在永宁宫内。”   “可有跟我一般大的?”   昭定太后的笑意更浓了些,“倒是有个小丫头,同你一样,都是十一岁。”   “她叫什么?”   “鱼家的女儿,名叫令嫣,鱼儿的鱼,时令的令,嫣然一笑的嫣。”   申锦点点头,默默把这三字牢记在了心头。   祁恕玉心中十分诧异,既诧异儿子的异常,也诧异姑母竟把一个女孩记得这般清楚,连她都因此上了心。   此后,申锦再未开过口。   昭定太后舍不得她们母子二人早走,每每都是早上来了,近黄昏时才送走。   *   申国公府,刚过申时:   申老太爷一个人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家,看上去真是分外憔悴。   没错,咱们申钰申大爷被放出来后,压根没多想,自己一个人屁颠屁颠地先回了家。   一想到长子,申锐就什么力气都有了,嘭地一脚,踹开了二房的大门,中气十足地大吼道:“那个孽子在哪里?看我这次不揍死……”   最后一个字生生噎在了喉咙口,只因眼前守着他归来的,正是他的妻子,聂岚。   聂氏是个温柔入骨的女子,柔美的样貌,柔和的声音,柔细的性子,柔到人心底深处。   申锐在她面前,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立即收了脾气,牵起妻子的手,边走边念叨,“你手这般冷,等了有一会儿了吧。”   聂氏反握紧他的手,轻声问道:“怎么比钰儿回来的要晚,皇上留着说话了?”   申锐叹了一口气,回道:“圣上就是那脾气,护短,自己的儿子,不论怎样,都是好的,哪能容别人置喙。这次老大真是太不像样,若不是太后娘娘出面,他都不知道要在天牢里,待到猴年马月。我不能再让他放肆下去,你也别拦着我,我知道老大是你命根子,可这样下去,就是在害他,也是在害申家。申家可不只咱们这一脉,瑜儿又是那样出色,咱们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申国公府也分两房,大房为主枝,继承世袭的国公爵位,诸子皆以王为偏旁取名。二房为侧枝,诸子皆以金为偏旁取名。   申家老国公生有两嫡子,嫡长子为申瑞,次子就是申锐。申瑞身子不好早早就去了,留了个儿子为申玦。   老国公去世后,申锐扶持侄子继承爵位,又待侄子可以独当一面时,让出所有权力。   申玦也有一嫡子为申瑜,是申国公府的继承人,年十三,是个非常出息的孩子。   而申锐则生了两子,嫡长子就是人人敬而远之的申钰,其妻为柔嘉县主祁恕玉,其子为申锦。   嫡幼子为申铎,年十六,俊才绝逸,颇有乃父之风,现在永朝各地游历中。   聂氏的声音虽是柔和,却也格外有力,每字都给人不容置疑的感觉,“我知道,老大回来后,我已经训过他了,而他也深知自己犯了错,发誓说日后再也不会犯了。他虽也有不好的地方,却是个言而有信的孩子,说一就是一,绝不会食言的。”   “他真是反省了,答应下来,再也不做这些事了?”   “是呢,他当时自责地无地自容,痛哭流涕地跪在我跟前,甚至还连打自己的脸,我拦都拦不住,只好让管家带人把他强行送回了房。”   “那就信他这次。”申锐听到此处,竟是一种说不出的解气,他还尤觉不够,想再多听些,不好意思问妻子,就偷偷问管家。   管家道:“不知前面如何,我们到时,大老爷正扇自己耳刮子呢,特别用力,扇的巴巴响,咱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制住。”   “他回去可是十分自责沮丧,又自罚起来?”   “哪能呢,大老爷一出来就挣开咱们,跑的贼快,嘴里喊着,县主和少爷回来,肯定要吃他做的饭菜,得赶紧备起来,还道他的花两天没浇水,怕是要枯死了,那群狗没他这个主子管着,也不知有没有乱来。”   申锐觉得头突突地胀痛,刚想去寻人,外面报,县主和少爷回家来了,得,没这个机会了。   *   祁恕玉和儿子一进门,就瞧见身材高大、留着络腮胡子的申钰,正在解身上的小围裙。   他见了妻儿,立刻展开笑颜,眼里满是柔情,“你们真会挑时候,我刚做好了饭菜,快些来吃吧。对了,娘子,我把你这个月的账都算好了,就放在床头。”   申钰这人,除了正业不行,其他旁门左道都挺擅长,尤其是一手好厨艺,还有以财生财的本事。平日里最喜欢给妻儿下厨,还有陪老婆在被窝里数钱。   祁恕玉心中为难,姑母的意思是,她一回家就不得理会他,赶紧收拾好东西,丢一句佯装要合离的话,明晨就带儿子进宫,好吓唬他一番。   可相公这样,她怎能舍得。   申锦吸吸鼻子,舔舔嘴,跟着父亲走了,显然很买账。   两人走了几步,又一齐停步,转过头,对祁恕玉伸出手,像是在问她,怎么还不来。   祁恕玉立刻就撇下了所有念头,握紧父子俩的手,一起上了饭桌。   “相公今日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   申钰给妻儿布菜,说道:“太后娘娘要让你们进宫去了,接下来,可有一段日子吃不到了,我便先给你们解解馋。”   祁恕玉有些吃惊,“相公知道了?”   “嗯,我能猜到。”   祁恕玉劝道:“相公下次莫不能再这样行事,姑母都看不下去了,这次只是让我和锦儿进宫住些日子,下次便让你我合离呢。”   “放心,我答应你们,这是最后一次。”   他平时都笑呵呵,难得有这肃容的模样,认真的神情,让祁恕玉十分心安。   “如此便辛苦相公多忍耐两三个月,等姑母消了气,你再入宫去,陪着说些好话儿,我便马上带着锦儿跟你回来。”   谁知,申钰竟然笑了出来,回道:“哪要这么久,锦儿能愿意跟你去宫里住?他肯定是留家,只要锦儿在就好,你用不了多久,就得回来,我等你呢。”   申锦却道:“我这次愿意的。”   这倒出乎申钰所料,不过他也没觉得不好,反而在吃过饭后,亲自帮母子俩收拾包袱。   祁恕玉盯着丈夫愉悦又殷勤地忙碌着,便对儿子说道:“锦儿,你瞧瞧你爹,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瞧那副开心的样子,嘴巴都咧到耳根子上了,好像还挺乐意她们去宫里住段日子的。   申锦卷了卷袖子,回道:“一个人是挺累的,我去帮爹。”   “哎……”她不是那个意思。   申锦来到父亲身边,却先问道 :“爹,我们要走,你还这么高兴?”   “我现在越不在乎,你娘就会越紧张,也会越不放心,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得回来。傻小子,多学点儿,这叫欲擒故纵。”   申锦若有所思,又想到什么,再问:“爹,我可以带只你养的狗去吗?”   “行呐,带玲珑吧。”玲珑是只美丽精致又高贵的西施犬。   “不,我要带一只最有凶相的狗,就桂花吧!” 第37章   还是那一日, 祁恕玉带着申锦离开皇宫后,昭定太后第二次召见了八位姑娘。   而她的心情显然不错,说话时语气都轻快不少, “不用过于拘礼, 都坐吧。”   八人便收了姿势,瞧着眼色, 各自找准了位置, 安坐好, 挺直背, 脸微微转向太后娘娘, 等着她说话。   “你们来了几日,可安置妥当,内令院给你们送去的人可还好使?”   专管人事分配的内令院,应太后娘娘的令,给她们八人各分配了一名嬷嬷、一名宫人还有一名小太监,加上自己带来的亲信,一共是四人伺候。   鱼令嫣跟别人不同,她带来的就是位老嬷嬷, 内令院便把原定的嬷嬷, 换成了另一位宫人。   八人皆回道:“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一切都好。”   昭定带着笑意微微点头, 祁嬷嬷便利落地拍了下手,外面候着的一位宫人,就捧着一个玛瑙玉托盘走了进来, 上面呈着一串伽楠香木佛珠,还有一本佛经。   昭定这时候说道:“这是哀家时常用的一串佛珠,还有一本《日课经忏》,哀家素来喜欢礼佛,那宝华殿,就是哀家常去静心冥思的地方,倒不好让别人跟过去。不过,这寿安宫花园内还有栋吉云楼,那里也设置了佛龛,原本是杭嬷嬷守在那处敬佛,如今她出来行事,就空了出来,不知你们当中可有人,愿意去帮哀家伺候佛祖?”   这可不是啥好差事,虽然帮太后礼佛和祈福,确实是件涨脸的体面事,可对这些十余岁、青春少艾的姑娘而言,却是无趣之极。佛哪是好礼的,要吃斋食,要穿素衣,要每日做几个时辰枯燥的功课,而且依太后娘娘的意思,以后怕是要长住在里头拜佛,恐怕是没多少机会伺候在太后娘娘身侧。   如此一想,怎么都是个不合算,尽管这确实是个讨好太后娘娘、给她留下好感的机会。   孟玄音心道,她都在袖云庵伺候佛祖那么多年,不是她来,还会是谁。随后她又瞟了一眼诸人的反应,见她们都是低头静默,于是开了口,道:“太后娘娘,小女在袖云庵伺候麻姑娘娘多年,诚心向佛,愿意去吉云楼继续礼佛。”   可昭定太后竟然没同意,回道:“玄音的心意,哀家领了,只是这吉云楼供着的可是云母娘娘,与麻姑娘娘不是同路仙人,就怕冲撞了。哀家知道你是个心诚的好孩子,祁嬷嬷,传哀家的话,在玄音的月华阁内,也设置一个小佛龛,专供麻姑娘娘。”   孟玄音一愣,竟然不是自己,她越发摸不清太后的意思,特地把自己这个不详的孤女召到宫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用途?   殷如雪这时候站了起来,盈盈一拜,说道:“太后娘娘,小女年幼时陪祖母一起伺候过云母娘娘,愿去吉云楼敬佛,替太后娘娘祈福,还请您给小女这个机会。”   昭定只是摸了摸手腕上的紫檀柳,勾着嘴角,带着笑意,却并未马上答应下来。   肖芸茜也忙屈下身子,求道:“太后娘娘,小女虽未伺候过佛祖,却有一片向佛的诚心,更何况能为太后娘娘祈福,是小女此生最大的福气,还请您派小女去吧。”   剩下诸人,不得不跟着表态,纷纷站出来,表达一番她们愿为太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决心,还有对侍奉佛祖的强烈向往。   最后到鱼令嫣的时候,好话都听腻了,她干脆只道:“小女愿为太后娘娘解忧。”   太后看完了她们的反应,这时才回答:“你们一片诚心,哀家心中甚是欣慰,不过,毕竟是清净之地,也不好多去,还是哀家来择一名吧。”   “任凭太后娘娘吩咐。”   “云母娘娘最是喜欢秋季,多在此间下凡,你们之中,可有人是十月、十一月生辰的?”   鱼令嫣应声答道:“小女便是十一月生辰。”她心中也做了准备,一共就两人来的莫名其妙,不是孟玄音,就该是她了。   果然,也只有她一人。   昭定太后满意了,向后微微一仰,又抵上锦缎靠背,下令道:“如此,哀家便命你去吉云楼礼佛,今日就搬过去吧。”   祁嬷嬷亲自把那串伽楠香木佛珠,和那本《日课经忏》交到鱼令嫣手里。   “是,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小女领命。”鱼令嫣退下时,心里想着,虽说是有些难熬,却也能避开是非,耐心待个三五年,等以后出宫,就能得个极好的名声,也算值得了。就算她伺候在太后身侧,也未必真能讨得她的欢心,倒不如远些。   其余人多少有些庆幸、同情,亦或是幸灾乐祸,等一同退出寿安宫,回永宁宫的路上,除了孟玄音外,其余人都同鱼令嫣说了些好话,甚至连姚若依也对令嫣露了个笑脸出来,尽管她眼里的那份窃喜,怎么都掩饰不住。   黄昏时分,鱼令嫣正带着伺候她的四人收拾包袱,孟玄音竟然一个人来了,瞧了眼她箱笼里的物什,啧啧叹道:“没想到你鱼家这般富裕,翰林院果然不能小觑啊!”   还没等鱼令嫣回答,便拉着她的手,来到内室,把手里的包袱交给她,很严肃地嘱咐道:“这个你一定要收好,是我多年侍奉佛祖得来的经验,要想诚心礼佛,绝不能少了它们。”   她表现的神秘又隐晦,鱼令嫣不禁问道:“是什么?”   “护膝!”   “那个,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会量力而为的。”   孟玄音拦住她,硬是把东西塞到她兜里,指着外面正在收拾的三人,用只有两人才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保证你每日跪多少时辰,念几卷经,佛祖都会知道,所以还是收着吧,要诚心啊。”   鱼令嫣这才没推拒,也跟着她一起看着外面,悄声问:“你说佛祖怎么就看上我了?”   “你问我,我问谁,我还想问怎么没看上我呢?”   “是啊,你这么虔诚,又这么有经验,真是太可惜了。”   孟玄音不由叹道:“可不是嘛!”   果然,不要轻易尝试跟一个人比较脸皮的厚度......   那天夜里,鱼令嫣就从暖香阁里搬到了寿安宫花园的吉云楼里,这是一栋精致的两层小楼,底楼正厅设置佛龛,两边都是耳房,用来给伺候的人住,二楼则是鱼令嫣的卧室、书房,还有洗漱沐浴的内房。   两名宫人,一名叫清风,一名叫解语,小太监姓马名顺,别人都称他为小顺子。三位都是勤快能干话不多的人,刚到鱼令嫣身边,都是抢着活干,真是格外省心省力。   安顿过后,次日,鱼令嫣就开始正式礼佛了,辰时就开始诵读《日课经忏》,两个时辰后结束,吃过午饭,休憩一段时辰,再摘抄一个时辰的经书,其他时辰,就自行决定安排。   也是这天,太后娘娘的侄女柔嘉县主带着儿子进宫来了,且要小住些时日,寿安宫上下都热闹非凡。   连鱼令嫣这里都得了消息,隔日,寿安宫又传出消息,说是十一月三日,昭定太后要给柔嘉县主和其子办个迎接宴,还邀了刚入宫的臣女们参加,而鱼令嫣并未收到任何邀请,只得留在吉云楼诵经。   鱼令嫣莫名就想到了那日在花园里帮过的少年,她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被太后安排礼佛,那日的少年,应该就是柔嘉县主的儿子。   不过她也不觉得可惜,十一月三日,正是她十一岁的生日,她才不愿意去那里找罪受,宁愿待在吉云楼里,安然自在。   她那日起的格外早,尽快完成了功课,又给家人和自己各念了三遍长寿经。然后独自一人去外面转转,透透气。   吉云楼周围很是偏僻,无花,皆是怪树,有一棵松树背面,竟藏了一块被砍平的树桩,跟这棵松树连为一体,乍一看,就像个天然的摇椅。   鱼令嫣把披风解开,铺在树桩之上,而后背靠蓬大的松树,依偎在上头。   午后明媚而恣意的阳光,透过松树的针隙,洒在她身上,不知不觉,她便眯起了眼睛,睡了过去。   她睡的香甜,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她闻声而动,“是谁?”   声音顿时停止。   然后厉氏就提着阿眠出现在她眼前,对她嗔道:“嫣姐儿,别睡了,再睡阿眠就不要你了。”   鱼令嫣有些着急,“怎么就不要我了?”   “你走时他还在睡觉,醒来以后就要你,我同他说你走了,他还偏不信,到处找你,怎么都见不到人,就开始大哭,好家伙,咱们西院的屋顶都差点没被掀翻了,直到哭哑了嗓子。你说他这么小的人儿,怎么就能这样在乎,明明我都忍住了,却都被他带了出来。嫣姐儿,你才走了几日,我们便都想你了,想的厉害。”   鱼令嫣鼻尖酸的厉害,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哽咽道:“我也想的厉害。”   厉氏轻轻地把阿眠放到她怀里,温柔道:“你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也得好生安抚一下他。”   鱼令嫣惊喜问道:“我回家了?”   “阿眠”哼了一声,本不想理姐姐,可见到她的眼泪,又忍不住转过头来,小手一挥,想拭去她的泪。   鱼令嫣激动万分,稀罕地抱着他亲了几大口,却被他狠狠推开,“阿眠”竟然会走路了。   她连忙起身要追上去,却碰地一声,栽到了地上,原来方才都是梦。   她一睁眼,就瞧见眼前站着一人,正是那日在大石头上见到的少年。   他掩着嘴,瞪着她的双眼,满是惊愕、愤怒,还有一丝拼命掩藏的羞臊,就好像被谁轻薄了一样。   卧槽,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鱼令嫣揉揉眼,甩甩头,不断做心理建设,她一定没有亲到他,他也一定不是太后的侄孙,太后也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一定是梦,梦中梦,她根本就没醒过来,一定是这样! 第38章   寿安宫里专门有个举办宴会的地方, 叫欢宜殿,此时,昭定太后正在为侄女和侄孙举办迎接宴。   除了鱼令嫣之外的七名姑娘, 都被邀请至此, 她们虽穿的素净,可也都各不相同。   未刻意打扮的, 多是姿容出色的主, 如薛逸水和孟玄音, 若是鱼令嫣在此, 她也是这一类。   虽不费心, 却要带些名贵首饰的,便是殷如雪 、肖芸茜这样姿容不差又颇有自信的贵女。   而刻意装扮的,就如天生爱打扮的端敏县主赵幼仪,有些自卑怯弱的姚若依,还有别样心思的曹莹。   这其实也是一场变相的相亲会,当家老太太和夫人带着少爷来相看未来媳妇。   昭定太后倒不说话,只是时不时看看面无表情的申锦,又不动声色地记下每个人的言行举止。   祁恕玉最是热络, 她年轻时就是贵女中的翘楚, 而今这些女孩在她面前, 可谓是无所遁形。   她见了薛逸水, 便觉得这位长的太过,以后怕真是个祸水,还是算了。孟玄音倒是都还好, 就是家世累及,不妥不妥,孟家女可要不得。   殷家女孩和肖家女孩,意不在此,也不便强求。端敏县主脾气太大,锦儿吃软不吃硬,肯定处不到一起。那个姚家的女儿,虽是金枝玉叶,可那做派,真是上不了台面,她瞧不上眼。   这么一来,就只有吏部尚书家的女儿曹莹最是合适,不论是家世 、外貌 、脾性,都是极好的,与她家锦儿也相配。   还有个上次被锦儿问起的鱼家女孩,竟然去吉云楼礼佛去了,看来还是犯了姑母的忌讳,倒是无缘一见,也好,鱼家有个姑娘做了太孙侧妃,还是不要多牵扯。   申锦坐在一旁,心里并不舒服,毕竟一下见了这么多陌生人,而其中竟然还没有那个妖女,真是太没劲了。   听说是去吉云楼礼佛了,吉云楼,他倒是知道的,她如今一人自处,想必是逍遥自在,不若趁此时机过去找她,报了那日的仇,这样就两清了。他也不用每日都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再想起她来。   这个想法在申锦脑海中发了芽,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了根,然后逐渐壮大,竟有些不能控制。他烦乱时,就会不断抚摸自己的耳背,很快就引起昭定太后的注意。   昭定太后知道侄孙的毛病,万事都不会强求他,见他已不耐,便说道:“锦儿毕竟是外男,也不好多留,你暂且退下吧。”   祁恕玉忙回道:“也是,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想的不周道,锦儿快下去吧。”   申锦如释重负,话也不愿多丢,说了个“是”字后,便起身退下了。   一想到可以去收拾那个妖女,他整颗心都活络起来,先是回去带上了桂花,而后又退散跟着伺候的太监宫人,加快步伐,来到了吉云楼附近。   他没有冒冒然进楼,而是带着桂花,先在附近转悠,想先做些准备,谁知道那妖女是否再会对他行妖法。   没想到桂花闻闻嗅嗅,竟然牵着他跑动起来,他费了大把力气才扯回它,把它拴在一棵细柏树上。   完后一转身,便见到了正在松树墩上面呼呼大睡的鱼令嫣。   好,很好,自己就送到眼前,不用多费功夫,实在是太好了。   申锦慢慢靠近鱼令嫣,在还有几步路的地方停下,探着头,仔细盯着瞧,见浅棕暗花缎面翻毛斗篷铺在树桩上头,穿着葱黄绫棉裙的女孩斜卧在里头,抱着斗篷的一角,睡的格外香熟。   清风徐徐,吹拂在她粉嫩嫩的脸蛋上,轻轻抚着她精美如玉的五官,就如琪花瑶草般好看。   看着如此酣睡的美人,旁人势必要先醉上几分,可申锦想到的却是,这妖女果然是个狂的,竟然敢独自一人睡在外面,连件小毯也不带,天冷了,风都带着寒气,这样一睡,多是要生病的。   他虽是要报复人家,却也不想她生病,一码归一码,他分的门清,于是清了清喉咙,抬高声音说道:“喂,天气冷,快起了吧。”   女孩眉眼有些松动,可动了动身子,又继续睡下去了。   “鱼令嫣,快醒过来!”   这回声音有些大,连原本趴在地上眯眼养神的桂花都被吓了一大跳,倏地站起来,往申锦这边探望。   鱼令嫣也有转醒的趋势,皱着眉头,撅着嘴,迷迷糊糊问道:“是谁?”   申锦没打算告诉她,准备继续叫人,可鱼令嫣这时候像是做了什么美梦,闭合的眼帘轻轻颇动,嘴角漾起浅浅的笑涡,脸上流露出无限的喜悦,一副娇憨甜美的模样,令人心神一震。   申锦愣住了,一时无法去打断她的美梦,他摸摸耳背,手竟然都觉得有些烫,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心道,就让你再多睡一会会,等下再叫醒你。   亮堂清澈的双眼,转过了周围的景致,又不由自主地回到眼前的女孩身上。   没想到这次,女孩竟然哭了。   眼在微微颤动,一颗颗大大的、圆圆的、闪闪发亮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来,滑落到衣襟里,那埋藏的悲伤似乎凝集成了凄美的花雨,散落到申锦心头。   他鬼使神差,又走几步,到她跟前,伏下身,用食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拂去她的眼泪,心想,小手帕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吧,反正她也不是故意的,这件事就此放下,待会儿提醒她别着凉,便牵着桂花回了。   他又不由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梦,到底梦见了谁,让她在梦中又哭又笑,难以自已。   如此想出了神,一不小心,竟被鱼令嫣紧紧抱住了头,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上了她的吻。   带着淡淡馨香的柔软,贴上了少年的嘴唇,顷刻间,少年的背脊都绷直了,脑子也一片浆糊,迷瞪瞪间,脸颊也被香了好几口。   等醒了神,他立即推开了她,跌跌撞撞爬起了身,捂着嘴,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竟然亲了自己,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他以后只能娶她了,这该如何是好!   而鱼令眼也终于转醒,迷糊间跌下了树墩,睁开双眼看到他,人瞬间清明起来,马上明白发生了何事。   她拍了拍脸,揉揉太阳穴,佯装出头疼的模样,急中生智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方才在做什么?”   他怎好意思说出刚才的事,反问道:“你不记得了?”   “我在睡觉呢,哪里能知晓,瞧你一副惊愕的模样,难道是我梦游,做了什么事吗?”   尽管她不记得,他不说,这事就可以当成从没发生过,而他也不必娶她了。可申锦心里的火气还是蹭蹭蹭地上涌,根本压制不住。   她不记得方才的事了,她竟然不记得,她怎么能不记得!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没什么,你只是在睡觉而已。”   鱼令嫣松了口气,一边转身,一边回道:“如此便好,那我退下了。”   “等等!”想走,没门。   申锦几步便拦了她的退路,说道:“你方才不是问我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做什么吗?”   “小女这会已经猜到了,想必您便是柔嘉县主的公子,小女鱼氏令嫣,拜会拜会。天色渐晚,小女不便多留,就先回了。”她又做势要走。   申锦却一步一步逼着她倒退,那双眼睛明亮又敏锐,射出火一般的光辉,直把人灼烧透了,“咱们俩的账还没算清呢,你怎么能走?”   鱼令嫣心中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回在那溪水旁,我定住不能动了,你把一枚玉佩放在我眼前晃动,使我陷入混沌,还对我说了那些话,然后我的身子竟然就恢复了,你到底是用了何种妖法?”   果然,他记得被她催眠的事情。   鱼令嫣拍一拍脑门,回道:“原来是这件事,公子不必介怀,我只是帮了举手之劳,不算什么,你可千万不要答谢我。”   谁要答谢你,自你出现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小手帕失去原本的味道,还发生了今天的事,这对我影响有多大,你知道吗?我现在整个人都不对了,今日竟然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全都是因为你。   “若不是你吓到我,我怎么会发病,这也倒算了,可你怎么能对我施妖法。”   “我是为了帮你,你那样定在那里,总是不好,要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你就是最大的意外,我只要过一会儿就能恢复,你瞎摸什么。   “总之,你害的我丢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该怎么赔偿我?”   极其重要的东西,鱼令嫣努力回想,记忆回到悠然自得躺在大石头上的少年身上,他当时好像正在嗅什么东西,是什么呢?霎时,少年松展双手,手中巾帕掉落至溪流的画面,闪现出来。   原来如此,有自闭倾向的病人,会对从小陪伴的东西特别依赖在乎,比如说那巾帕上的熟悉味道。   现在她基本可以肯定,这少年应该天生就带有自闭倾向,父母照顾的好,才没有发展成自闭症,只是有时紧张或是受惊时,会发生行为障碍。   她凝神想着,没注意到后方的路,一脚踩到了桂花的尾巴,惹得桂花雷霆大怒,顿时咆哮出来。   鱼令嫣也被着实吓了一跳,一下子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申锦连忙跑到桂花身边,解开它的绳栓,狡黠又得意地对鱼令嫣说道:“怎么样,怕了吧!” 第39章   桂花只有一岁余, 通身都是米白色,只有右眼、鼻子和嘴巴周围是黑色,还有一双竖立着的粉嫩的玫瑰耳。   它身体强壮, 胸宽而方, 头部宽阔,嘴大而短, 面部皮肤有许多褶皱, 主要集中在嘴巴和鼻梁周围, 给人一种愁眉苦脸的感觉, 瞧上去还觉得有些丑, 待它一瞪眼睛,就十分狰狞可怖。   但其实桂花的性格非常温柔可爱,只是瞧着有些吓人而已,这也是申钰答应儿子带它入宫的原因。   尽管被陌生人踩了一脚尾巴,它也只是冲她吠了几声,发泄出来,而后便歇了气,摇着尾巴, 观察起踩尾巴的这个陌生人。   鱼令嫣也在看它, 心道, 呀, 这不是斗牛犬吗?哎,不对,到底跟现代的斗牛犬不同, 它尾巴倒是有些长度的。   可是还是好萌啊,丑萌丑萌的,贼讨人喜欢。   没错,她就是喜欢这种丑萌、奇怪的生物,斗牛犬一直是她最想要的宠物,上辈子因为一个人住,无法照顾,才没有养。她还以为这种犬,这里是没有的,没想到竟然碰见了。   它实在太可爱了,怎么办,好想上去揉捏一番。   见她呆愣着,申锦就以为她怕了,于是牵着桂花,向她这里走来,故意唬着个脸,恐吓道:“桂花发起火来,只有我能制止,你方才踩到它尾巴,可惹怒了它,这可怎么办呢?”   其实桂花出生到现在,从未发过一次火,不过它认的主人确实是申锦,也听他的话。   “不若这样,你弄丢了我极喜欢珍惜的东西,就把你喜爱的交出来给我,如此就算清了,我马上就带走它,如何?”   他停在离令嫣只有三步的位置,等着她的答复。   然而桂花没配合,猛然用力挣开他,一下蹿到鱼令嫣身边。   一人一狗,对视一眼,一个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与喜爱,一个渴望被赞美和疼爱,立刻就生出一种默契来。   桂花拿脑袋蹭蹭她的手,鱼令嫣哪里还能忍住,一把抱住它粗壮的脖颈,顺了顺它光滑的背部,然后一手摸摸它的大脑袋,一手挠着它下巴,欢喜道:“你叫桂花呀,真是好可爱,我是令嫣哦。”   桂花舒服的眯起了眼,弯起了嘴,圆筒状的尾巴左晃右晃,还要时不时哼唧几声,表达着自己的满足与愉悦。   一旁的申锦,目瞪口呆,简直连下巴都要掉了,惊叹到,她为什么会不怕!   在他心中,他娘已经是世上最胆大、厉害的女人了,可就算如此,他娘见到桂花都还有些害怕,更别提亲近了,女子不都喜欢如玲珑那样精致又乖巧的小犬吗?   为何她偏偏不怕,还如此喜欢,果然,妖女就是妖女,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而且桂花竟然还很受用,这只没有节操的狗,难道忘记了谁是它主人吗?   还不只如此,桂花舒服过了头,不禁舔舔面前可爱的女孩,令嫣嘻笑着,揉揉它两颊的褶皱处,还亲了亲它的额头,真是非常喜欢。   申锦瞬间就不爽起来,亲什么亲,这也是能随便亲的吗,你能不能矜持点!   还有你,我带你出来是让你吓人的,不是让舔人的,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桂花显然感受不到主人的怨念,它尤觉不够,竟然扑倒了女孩,举头往人家怀里探去,逗痒了令嫣,她咯咯笑出声来。   这次申锦终于看不下去了,赶紧拾起地上的绳头,使劲拽回桂花,心里碎碎念,别以为你是母的,就可以随便耍流氓,等会儿回去,瞧我怎么收拾你。   没想到,回来的桂花,嘴里竟然叼着一个荷包,还朝他不停地摇摆尾巴,眼睛晶晶亮,像是在邀功似的。   申锦接过来,仔细打量,发现这是绣着鱼戏莲下的鸡心荷包,鸡心代表了人心,这种荷包意义不同其他,平日都是贴身携带,里面装的定是极重要的东西。   他马上握在手心,发现其中好似有枚小瓶,心里便有了数,又展开荷包,对爬起的鱼令嫣问道:“这鸡心荷包里面,可是装着你的宝物?”   荷包里面装的,其实就是从鱼令娆手里拿到的参了引物的桂花粉末,当时鱼令嫣决定留下,又怕被厉氏和厉嬷嬷发现,就放到了身上,贴身携带,后来也就一直带着。   她突然问道:“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可否告诉小女?”   申锦见她一对很亮很黑的眼珠,在自己身上来回转悠,显得灵动俏丽,神采奕奕,便撇开了眼,过一会儿,才小声回道:“我叫申锦,锦瑟华年谁与度的锦。”   这个名字真有趣,鱼令嫣努力抑制住笑意,回道:“申公子,令嫣上次逾矩了,连累你丢失了心爱之物,都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郑重道歉,还望你能原谅了我。这荷包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好物,还请你还给我吧,我再拿个重要的物什,比如上次的墨玉吊坠,交给你可好?”   可她越是这样说、这样做,申锦越是觉得她在说谎,越发肯定,这鸡心荷包,肯定就是她心爱之物。   “我偏偏只要这个。”   他干脆收入怀中,又用余光打量着她的反应,见人有些蔫,便有几分窃喜,怎么样,心痛了吧,知道我的心情了吧,总算有法子拿住你了。   他随后又提出真正的要求,“若你想要回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肯告诉我,到底是对我用了何种妖法,我就还你。”   鱼令嫣并未直接回答,又指着一直往他们这边探头探脑的桂花,问道:“为何给它取名叫桂花?”   申锦下意识地跟着她转儿,“别看桂花长的奇怪,它可是从别国弄过来的,名贵的不得了,我十岁生辰时,父亲特地送给我的,当时狗院里的桂花新开了,满是馨香,我就给取了这名字。”   “哦,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吧,夕阳西沉,我真是要走了,你也快些回寿安宫去,想必太后娘娘和县主正在等你呢。”   其实鱼令嫣可以编个谎言,从他手里骗回荷包,可他满身浩然坦荡 ,眼中是藏不住的兴奋和期许,这是个单纯的好孩子,她无法开口去骗他。   的确,鸡心荷包落入太后的侄孙手里,真是太不好了,可瞧瞧今日发生了什么,他来寻她,她还亲了他,比起这个,荷包算得了什么,想要就拿去吧,反正这次总归是逃不过的。   “等等,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我弄丢了你心爱之物,便把我自己的抵给你,这样岂不是两清了,而且你也只要这个荷包嘛。”   哪里都不对,若是那荷包真是你的心爱之物,你又怎会答应的这样轻巧,怎么都感觉是自己上当了,但事已至此,荷包是自己强留的,只能放她走了,可心里怎么开始不得劲了呢?   鱼令嫣这次终于转身离去。   申锦心有不甘,在背后问道:“那个,你的妖法,能治好病吗?”   鱼令嫣停顿了一下,又很快起步离开,没回答他的话。   她也不能确定,心理医生其实就是听病人诉说,从各方面开解病人,想要治好心理疾病,还是要靠病人自己内心的崛起,这是一段漫长又艰难的过程。而催眠只是起回忆和缓解症状的作用,并不能根治,且做多了也不好。   更重要的是,能不能治,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   *   是日,戌时三刻,昭定太后洗漱完毕,正在晾晒自己顺畅光亮的长发,同时也听着祁嬷嬷的禀报。   “今日锦儿出去后,果然去了吉云楼找她,竟然连他最爱的狗都牵过去了,他们这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祁嬷嬷回道:“这次小公子带了桂花过去,跟的人怕被发现,不敢靠的太近,具体什么不大清楚,可两人确实是聊了一会儿的,而且小公子回来后,就拿着一枚鸡心荷包发呆,像是多了心事。”   昭定太后气的拍响了塌上摆着的紫檀茶桌,“鸡心荷包都送出来了,真是小瞧了她,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来,看来上次给的罚,还是太轻了些。”   “可不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情思萌动的时候,那鱼姑娘又生的极好,小少爷这次恐怕真是对她上了心。”   昭定太后泻了气,又靠回原位,冷冷说道:“别的都好说,我也不在乎,但谁都别想打恕玉和锦儿的主意,那鱼令嫣本就来的莫名其妙,派去伺候的三人之中,本来我安排了两个,结果其中一位嬷嬷竟然临时被换了下来,呵,好大的本事,谁知道她和她背后之人,想对锦儿做些什么。”   祁嬷嬷在她眼里见到了杀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问道:“您可是要处置了她?”   昭定太后带着紫檀柳的右手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半响才停下来,回道:“今夜把她召来,不要过明路,暗中带来,我倒要看看,谁会跳出来?” 第40章   “小女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吉祥。”   鱼令嫣此时正处在这辈子最大的危机之中。   她跪在寿安宫的一间密室里,而端坐在上首的,就是昭定太后。   “抬起头来。”   她徐徐抬起头, 望着上方正凝视自己的昭定太后, 心情格外沉重。   昭定太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觉得哀家为何把你叫来?”   鱼令嫣缓缓起来,挺直了背, 屏息凝神, 不安地答道:“因为小女犯了错, 小女愿意接受一切处罚, 还请您恕罪。”   她骨子里, 其实还是上辈子的人,从没把自己真正代入到古人之中,在鱼家时,有她娘护着,过着舒适顺心的生活,遇到的最大波折,便是要进太孙府中之事,最后也算是化险为夷, 进到了这宫廷之中。   可刚进来没多久, 她便犯了错, 遇到申锦那日, 她不应该出手相助,而是应该视而不见,默默离开。   就算当时只有他们两人, 也不意味着周围没人,她还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太不谨慎了。   毕竟太后宫里出现的男孩,怎能是普通身份,他果真就是太后的侄孙。   太后肯定在暗中给他布置了人来保护,就算自己那天没做什么,他也绝不会出事。   反而是她,因此被太后娘娘盯上了,还被送到了这庵堂里。   今天生日,到吉云楼外透透气,没想到,还能遇见他。   她便知道这事要不好,上次的事,让他记住自己了,追了过来,这次竟然还亲到一起,太后肯定会知道,她知道后,会怎么办?   反正不会轻易饶了自己,她这不就被带了过来,等待着被发落。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昭定太后没问她错在何处,没问她为何这样做,只令人诧异地问道:“听说你对桂花过敏?”   “回太后娘娘的话,小女确实对桂花过敏,连气味都闻不得。”   昭定太后这时候,突然直勾勾盯着她,压低声音说道:“你说哀家若是在这里处置了你,再传出你误食桂花致使敏症发作而亡的消息,谁还能来追究什么,凭你小小一个鱼家吗?”   “对了,哀家想起来,你还有个嫡姐生了太孙长子,听说她本来想把你要进太孙府中去。结果,你却机缘巧合到了这里,而最近你鱼家又把你的一个庶姐送了进去,想必你那个嫡姐而今也用不到你了吧。”   “不过,就算是她又如何,哀家想要弄死你,跟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偏偏你还犯了哀家的忌讳。”   眼前之人,眼神沉静如海,似是要将人拖进深渊,浑身散发着冷冽又威严的气势,让跪在她脚下的鱼令嫣深刻意识到,这位不仅是整个雍朝最尊贵的女子,更是曾经垂帘听政、掌控天下达七年的昭定太后。   她不由再次伏下了身,颤抖的声音,透露出她此刻的畏惧,“求太后娘娘宽恕,请再给小女一次机会。”   “哀家说过,要抬起头。”   再抬头时,见到的昭定太后,已然收敛了气势,只是眼神仍是不变,还是那般锐利。   “哀家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是,小女绝不敢欺瞒。”   昭定太后先问道:“你到底是谁,是怎么进到宫里来的,为何连哀家都查不出原因来。”   这个问题,鱼令嫣真是不清楚,她只得如实说道:“回太后娘娘,这事小女真是不知缘由,小女本来应该去太孙府的,可皇上的圣旨却先到了,小女才得以进宫,至始至终,小女和家人,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昭定太后横眉一扫,紧接着问:“你可知道暗桩子?”   鱼令嫣一脸茫然,摇摇头,“小女从未听说过。”   昭定显然对这两个答案,不甚满意,因为她可以看出,眼前之人,并未说谎。   能让自己的人探不出丝毫,果然还是皇上的手笔,只是,他到底有何打算?   昭定太后终于把话题转到申锦身上,“你是怎么让僵住的锦儿恢复的?”   这又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鱼令嫣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小女说了,怕您不信。”   “说。”   “小女在那之前的一晚,曾经做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梦,梦中有一仙人指示,说小女隔日就要遇见一位少年,这位少年前世对小女有大恩,今世小女就是来还他恩德的,若是不报,此生功德无法圆满,死后就不能再遁入人间道。”   昭定太后又拨弄起手腕的佛珠,道:“哦,这么说,你那日做的事,全是仙人的指示。”   “正是如此。”   她的眼神又沉了几分,再问:“那今日,也是仙人的指示了?”   鱼令嫣暗中咽了咽口水,湿润一下发干的喉咙,继续回道:“是,仙人让小女把最重要的东西托付在恩人手里,等报答了恩德再收回来。”   昭定太后往前探了探身子,指着鱼令嫣的胸口,问道:“你所谓最重要的东西,便是一个鸡心荷包?”   鱼令嫣努力保持镇定,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不,那鸡心荷包内装着个银瓶,里面是加了佐剂的桂花粉末,可以拿掉小女的命。小女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自己的性命,此后自愿托付到恩人手上。”   昭定太后不说话了,她又仔细打量了鱼令嫣一番,嘴角再次勾起令人熟悉的笑容,声音也多了些生气,“那仙人让你如何帮锦儿?”   “仙人说天机不可泄露,说出来就不灵了,只是太后娘娘若给小女这个机会,小女能有法子帮助恩人治疗他那个毛病。”   昭定太后探究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游走,最后终于收回,道:“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鱼令嫣踉跄着走出这件密室时,背都凉飕飕,伸手一摸脖颈,原来不知何时竟吓出了汗。   她走后,祁嬷嬷特意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说道:“主子,这段时间,只有怜妃娘娘的人,暗中来过。”   “哼,她掌管后宫,百忙之中,竟还要抽空来探我这边的事,真是难为她了。”   祁嬷嬷问道:“主子,接下来该怎么做?”   昭定太后吩咐道:“去把鸡心荷包里的银瓶,做一枚一模一样的换进去,里面就换成一般的桂花粉末,做的小心些,别让锦儿发现了。然后再把原来银瓶中的,拿出一些,让人去给我验,我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扯谎。”   “是,奴婢这就去办。”   “再放锦儿隔三日,去吉云楼一次,稍微掩饰一些,别让人放出风头。”   祁嬷嬷不解地问道:“您这是要信那鱼姑娘的话,就这样放了她吗?也是,她很可能是皇上的血脉,倒也不能轻易动得了。”   “信?我从来不管别人怎么说,但看人怎么做,若是她真能帮锦儿治好毛病呢?但凡有这个可能,我就让她一试。更何况,要除掉她,又不是难事,什么时候做不得,不过她现在倒还有别的用处。”   “至于皇上,我祁家的女儿,他还不是说杀就杀,就算是他的血脉又如何,在我眼里,又能算得什么,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入睡前,昭定太后如往常一样,去看望祁恕玉母子。   祁恕玉已经在自己床上睡熟了好一会儿,她睡觉素来喜欢横插斜歪,还爱翻被子,也不知申钰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昭定太后却不由柔化了眼,给她摆整齐身体,盖好锦被。   又来到申锦的寝室,发现他竟然还未入睡,而是躺在塌上,正在细细嗅着什么。见她一进来,他急急忙忙收了起来,赶紧跑下来给她行礼。   昭定太后就假装没见到,亲自扶起了他,问道:“锦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入睡?”   申锦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不好意思答道:“姑奶奶,我方才在想事情,马上就睡。”   真是藏不住心思的孩子,她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什么事情让你想到此时还不肯睡?”   他低头摸着耳背,不肯开口。   昭定太后无奈问起:“你今日去了吉云楼,可见到了什么人?”   他连忙摇头,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说道:“并没有见到谁,只是带着桂花瞎转悠,跟它玩了一会儿,想了好多事情。”   说完脸也粉了,两个耳尖子红彤彤,眼睛都不敢看人。   昭定太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有朝一日,锦儿也开始为了别的女人,对自己扯谎了,她还不能轻易揭露,生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只好顺着他问:“想起了什么?”   “想了好多事,好想去做好多事,心里多出来一股劲,想改变些什么。”   “你欢喜吗?”   他不自觉,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炯灼的眼睛,弥漫着从心里荡漾出来的亮晶晶的光彩,轻声回着:“嗯,总觉得一切变的有意思了。”   “如此甚好,哀家心里有数了……” 第41章   三日过后, 辰时六刻,寿安宫暖阁内,祁恕玉正在同昭定太后说话, 身旁还陪着七位姑娘。   祁恕玉笑盈盈说道:“姑母, 再过两月,您五十三岁的寿辰就要到了, 也该准备起来了, 这次由侄女带着锦儿给您过吧。倒也不用大办, 咱们一家人吃顿饭、聊些趣, 可比办那些大宴强上许多。   “也不用送什么贵礼, 您压根不稀罕这些,侄女寻思着,到时候呀,我就献个丑,去给您做一桌爱吃的菜。”   昭定太后眼里流露出暖意,嘴上却故意埋汰道:“就你那手艺,可不真就是献丑,别胡折腾烫到手, 还是让祁嬷嬷去置办吧, 你们人在就好。”   从她语气就可以听出, 她还是相当满意侄女所提的建议。   祁恕玉天生是个皮厚的, 一点不觉得臊,回道:“还是您了解侄女,那我干脆就帮您来安排琐事。锦儿倒是擅长作画, 不如让他画上一副,送给您做礼物。”   “那敢情好,哀家真是期待不已。”   以殷如雪为首的几位姑娘,彼此交换个眼神,很快达成某种默契,由她带头请示道:“太后娘娘,小女们也想着,在您生辰时,表演些才艺,给您的寿宴添些趣,还请太后娘娘给小女们这个机会。”   昭定太后微微颔首,答应下来,“如此甚好。   柔嘉县主喜欢热闹,此时忙赞同道:“这真是再好不过,也不用分着来,那样耗时,她们几个一同表演个喜庆的,添足了意头就成。”   于是大家伙便开始出谋划策,到底是挑哪个更好,屋内其乐融融,正聊的欢乐,外头守门的人忽然来报,说是怜妃娘娘来了。   满屋子都歇了声,祁恕玉立刻冷了脸,昭定太后也收了笑,对外道:“让她进来。”   众人只见,一位身着大红牡丹嵌花织锦长袍 、外罩金黄色云烟衫的芳龄女子款款而来。她梳着流云髻,头上插着八支蝶簪,还带了一枚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步摇。   她五官单瞧上去,其实都不够美,可合在一起,偏偏就是刚刚好,加上她又擅长妆宜,又适合明艳的颜色,每每精心打扮一番,都让人眼前一亮。   更难得的是那一副极甜极清的声音,说起话来,令人满心舒畅。   “妾身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万安。”   “起来吧。”   怜妃直起了身子,又转头看向祁恕玉,言笑晏晏,“柔嘉县主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祁恕玉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带着众人给她行礼,“柔嘉(小女)拜见怜妃娘娘。”   “快快免礼。”   昭定太后让人添了位子,吩咐道:“都坐下吧。”   怜妃娘娘替了祁恕玉的位置,刚坐下就开始说起:“果然还是太后娘娘这里好,都说皇上给您召了好些仙灵的孩子,臣妾原来还不大信,今日一见,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天之娇女。瞧这一个个的,都鲜嫩的能滴出水来,怪不得太后娘娘喜欢,日日都离不得你们相伴。”   好话谁不爱听,姑娘们都害羞地低下了头,有几人脸上不由浮起了笑容,显然对这番恭维很是受用。   怜妃瞧了眼姚若依,继续说道:“不知太后娘娘能否赏臣妾个恩赐,让臣妾带几人去云影殿小住几日?”   昭定太后道:“哀家倒是忘了,这姚家的丫头,可是你侄女,竟也没放她去给你请个安,这次就让她过去吧。”   姚若依缩着脖子,有些生怯,却站出来提了个要求:“谢太后娘娘恩典,小女平日里与端敏县主交好,能否求太后娘娘开恩,请赵姐姐一同前往?”   有些事其实很玄妙,眼高于顶,如孔雀般骄傲的端敏县主,最后却与胆小怯弱 、不甚自信的姚若依相处甚欢,倒与殷如雪为首的贵女不太相融。   其实姚若依只要放开手脚,她提的要求,但凡可以,宫里的人,都没有不许的。   昭定笑着答应:“如此,端敏也一起过去吧。”   她随后又换了语气,问姚氏道:“怜妃这次过来,难道就是同哀家讨人的,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没有的话,哀家也不多留你了,毕竟你管着宫中大小事己,一息功夫都是好的,容不得耽误。”   这就是明摆着赶人了,可见昭定太后有多不待见姚氏。   也是,姚氏毕竟起的不大光彩,做的也不光彩。   仁宗皇帝十分勤政,他对朝政的热忱远远大于对女人的兴趣,年轻时拼命夺回政权,对付勋贵,没多少功夫来临幸后妃,只与郭皇后恩爱,可惜华瞳之乱,郭皇后去世,他便对后宫失去了兴致,未娶新后,平日也甚少踏及。   姚氏其实也没受过多少宠,她能得势,全靠的是姚康安独特的身份。   仁宗总需要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来封荫姚康安,尽管上面的人都知道,这位大爷就是皇上的私生子,可遮羞布还是得盖。   就凭着娘家的这尊大佛,凭着皇上的信任和支持,怜妃姚氏竟把掌管六宫的权利从昭定太后手里抢了过来。   昭定太后怎么可能待见姚氏,还以清净为由,拒绝她来寿安宫请安,真是一刻都不愿与她多待,甚至都不掩饰一二。   婆婆搓揉媳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以仁孝治天下的天家,怜妃心里再不满,也不敢露出分豪,还得满脸堆笑,热络地回道:“这不是再有两月就是您的寿辰,前些日子皇上召见臣妾,再三嘱咐,定要给您办个盛大的宴会,臣妾拟好了章程,还请您先瞧瞧,何处需要改善。”   说着便命人取来拟册,双手奉上,递到太后跟前。   昭定太后看都没看一眼,“不必了,哪次大宴不是劳民伤财,把所有人折腾个遍,只图个脸上光彩,实际能有多少乐头。况且今年蜀西起了蝗灾,那一代的百姓连树皮都吃不到,哀家哪有何心情,办什么大宴,自家人吃顿饭也就成了。”   “太后娘娘真是慈悲心肠,心系天下,可这也未免……”   “哀家心意已绝,就算是皇上来说也是一样,怜妃不必白费口舌。且哀家这次做个表率,以后后宫之中,各项事宜,都应节俭开支,把节省下来的银子,全都送过去赈灾。”   怜妃只得应下来,“是,臣妾明白了,一家人吃顿饭,也是极好的,皇上昨日还说,也有好些日子没与两位殿下一同聚头了,正好趁您生辰之时,齐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还请您给臣妾这个殊荣,把这事......”   昭定太后再不喜欢姚氏,在大事上,也不能不顾及皇帝的面子,最后总算同意了,却还是嘱托道:“不必大费周章,到时候让御膳房准备好家宴,再请来乐师,让这些孩子们跳个八福临辰,增些喜庆的氛围,也就够了。 ”   “具体的琐事,就跟恕玉商量,她的意思,就是哀家的意思。”   “是,臣妾遵命。”   众女心下反应不一,多是紧张 、激动又兴奋,她们将要在太后生辰宴上,跳舞庆贺,这意味着,她们将要在皇上、太孙还有安凌王面前露脸,这可是整个雍朝最尊贵的三个男人了,怎能不激动。   祁恕玉并未如昭定太后的愿,在宫里多留,因为不久后,她的婆婆便传出有病的消息,并让人传消息进来,让她带儿子回家去侍疾。   祁恕玉压根没想到她婆婆会说谎来骗她,因为申老夫人一向待她极好,像对亲女儿一样疼爱,她还以为婆婆是真病了,迅速赶回到申家,却发现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原来这些天来,没了儿媳妇和孙子在身边,申锐根本没有任何顾忌,每日都要亲自削大儿子一遍,像是要把这么些年的怒火全发出来,申钰被摧残的苦不堪言,简直是度日如年。   痛在儿身,疼在娘心,聂氏也拿丈夫没法子,只好装病把县主儿媳妇和大孙子叫回来,好为儿子多留层皮。   昭定倒也不能让侄女背上不孝的名声,虽是不舍,只得放人,不过最后申锦被留了下来,陪太后过完生辰再回申府。 第42章   吉云楼内, 一楼厅室旁,一间通风与采光俱佳的禅房内。   一阵微风袭过,带起少年额前柔顺的发丝, 他五官俊冶, 美如冠玉,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 令人赏心悦目。   此时, 他正坐在房内唯一的黄花梨罗汉塌上, 紧闭双眼, 有些紧张, 像要豁出去似的,说道:“来吧。”   他脚边卧着的桂花,听到主人忽然发出的声音,刷地竖起了耳朵。   坐在一旁玫瑰椅上的鱼令嫣,有点无语地问,“来什么?”   申锦瞬间睁开眼来,眨巴眨巴,“你不是说要帮我治疗吗, 难道不像上次一样?”   “这次咱们不做那个?”   “不做?”   “嗯。”   申锦心里不知为何, 有点淡淡的失望, “那要怎么治?”   “头对着我这边躺平。”   他乖乖照做, 动作立即吸引了桂花的注意,它不由起身观察自家主人。   “现在你可以闭上眼睛了,怎么舒服怎么来, 把这间屋子想像成你自己的房间,把这张罗汉塌当成你自己的床,尽量忽视我的存在。”   申锦躺了片刻,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忽视,又爬起来问道:“这样到底要做什么?”   结果不瞧还好,一瞧就发现,桂花那只没节操的狗,竟然不知在何时,溜到了鱼令嫣身边,而今正享受她的抚摸呢。   明明舒服的要死,还故意憋着,不发出声响,以为这样就能瞒过自己,真是蠢上天了,看来那天晚上的教训,还远远不够啊。   桂花也发现了主人审视的眼神,它立刻躺下来,冲申锦露出肚皮,不停地摇摆着自己的肥臀,显然是在讨好。   鱼令嫣趁机揉上它肚皮上的嫩肉,跟上瘾似的,根本难以停下,好不容易止住,才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怎么起来了?”   申锦又重新躺回,再问了一遍,“咱们要做什么?”   “聊聊你的人生。”   “嗯......嗯?”   鱼令嫣端过一旁的小桌,铺开宣纸,执起桌上的笔,写下了记录的抬头:   永顺三十六年,十一月六日,第一次谈话。   “现在你要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我问你答,可以吗?”   “好。”   “要尽可能地多说,放开你自己,我保证,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听到的每一言,都绝不会从我嘴中泄露出去,这是我对你的允诺,请你相信我。”   “好……的。”   “......很好,那咱们开始了,先介绍下你自己。”   “申锦。”   他咽了下口水,继续补充道:“我今年十一岁,出生在永顺二十五年,十月十六日。”   鱼令嫣的语气满是鼓舞,“非常好,继续下去,不拘什么,想说什么都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认真听你的话。”   她的声音虽柔,却莫名蕴藏着一股强劲的力量,让他不知不觉就卸下了包袱,打开了心房,说出了心声。   他开始讲起:“我祖父据说是个很有文采的人。”   何止是有才,你祖父可是天才级别的文坛巨星,国民男神有木有,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他铁粉有木有,让皇帝都嫉妒的存在有木有。   “他每次教训完我爹,总是文思泉涌,要去书房创作一番,《训玉》就是这样得来的。”   等等,《训玉》这样举国传颂,她父亲和祖父视若珍宝 、供在案己上的神作,竟然是仙才训熊儿子时创作出来的作品,有木有搞错。   鱼令嫣再次捏起桂花软腹上的嫩肉,还加重了力道,没想到它竟然非常受用,乐在其中,舒服地甩起了尾巴,表情特别满足,连口水都流了下来。   “我祖母是聂将军府的遗女,她最是温柔 、也最疼人,我从未见她发过一次脾气。”   祖母竟然是满门忠烈的德义大将军府的遗孤,真是了不得,看来申家不只是在士林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在武将之中,也是声威不凡呐。   “我爹他特别有意思,一有时间,就带着我玩。”   鱼令嫣放下桂花,记下一笔,问道:“都包括何事呢?”   “养养花草 、管理狗舍 、训马 、打猎、登山、泛舟,他还喜欢烹饪,烧的一手好菜,对了,他还喜欢算帐。”   “你也跟着一起吗?”   “父亲做什么都喜欢带着我和娘,娘有时候不喜欢,那就我和他两人。”   “你喜欢去做这些事吗?”   “嗯,非常喜欢。”   父亲从小带他接触各种新鲜有趣的事物,给他带来乐趣的同时,也帮他开阔了眼界和胸怀。   她刷刷落笔,继续聆听下去。   “只是祖父不是很喜欢,他总说已经教废了我爹,怎么也得把我教成才。”   大儿子对仙才到底带来了多少心里阴影?   “但他说的没用,到底还是娘 、奶奶 、还有姑奶奶三人做主,在她们眼里,我从来都是好的,做什么都是对的。”   鱼令嫣又记了下来,还有来自母性力量的全部支持和溺爱。   母亲的溺爱,父亲的疼爱,长辈的慈爱关怀,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怪不得没从自闭倾向转成自闭症,只是,产生行为障碍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难道也是天生的?   鱼令嫣停下笔,问起:“你可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这时,塌上的申锦明显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毛,紧了紧声音,说道:“有个堂兄。”接下来便不肯多说了。   鱼令嫣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反应,她在纸上留下重点记号,然后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申锦点点头。   “那你还记得,第一次发作时的情景吗?”   申锦认真回想起来,半响,人都冒出了汗,倏地坐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鱼令嫣一眼。   桂花一下窜到主人身边,蹭蹭他,舔舔他脸上的汗。   鱼令嫣取出藤萝小箱,把记录好的纸张放进去锁起来,再把钥匙贴身放好,然后笑着回他:“时间到了,我得去礼佛了,你这次做的很好,我们下次再谈,好吗?”   申锦平静下来,“嗯。”   鱼令嫣起身离开,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来,摸着自己的额角,对他道:“外面风大,记得擦干了汗再出去。”   申锦反手推开贴上身来的桂花,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小声喃语:“你说,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过去的事算什么,下次,我得更努力些。” 第43章   三天后, 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地点,阳光依旧明媚。   桂花一进了禅房, 就呲溜溜跑到令嫣身边, 左蹭右蹭,求抚摸, 求拥抱。   由于它体型有些大, 鱼令嫣抱不动它, 只得蹲下来搂它的脖子, 然后她竟然闻到一股鱼腥味。   她吸吸鼻子, 纳闷道,为何一只狗身上会有鱼腥味,不过,倒怪好闻的,像是松鼠桂鱼的味道。   松鼠桂鱼啊,一想到就有点想流口水呢,自打来了这吉云楼,自己就未进过一点荤腥, 现在竟然都有些羡慕桂花了。   “嗯哼!”申锦嫌她们抱的太久, 故意提醒了一声。   鱼令嫣放开了桂花, 好奇地问起:“它身上怎么有股鱼腥味?”   说起这个申锦也很无奈, “也不知他怎么染上的怪癖,其他狗都喜欢骨头,偏偏它喜欢吃鱼, 整天无鱼不欢。”   “你可是也很喜欢吃鱼?”   “嗯......嗯?是挺喜欢的。”   鱼令嫣心中不由偷笑,果然谁养的狗,就像谁呀。   申锦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脑袋,回道:“没想到这也能学。”   鱼令嫣巧笑嫣然,指了指罗汉塌,说道:“躺下吧。”   没想到这时候,申锦竟然从背后拿出一副颈圈和粗绳,趁桂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举上前,给它套牢项圈,迁到禅房外间,拴在门边。   他做完这些,立马躺到塌上,枕着手,搭着脚,语气中都冒着轻快劲儿,“来吧。”   桂花呜呜地低嚎了几声,爬在门边上,用满是委屈的双眼,使劲瞅着里面两人。   鱼令嫣无奈地把自己的椅子往门边挪了挪,从藤萝箱子里取出上次记录的纸张,磨墨,继续写下去。   永顺三十六年,十一月九日,第二次谈话:   “我上次忘记说了,我们申家二房还有个人,就是我小叔叔申铎,比我大五岁,他真是特别厉害的人,风雅潇洒,才华横溢,还勤奋刻苦,很有祖父年轻时的风采。因此,祖父对他要求特别严格,连一向温柔的祖母也对他甚为严厉,可能是逼急了,他更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一年前,就独自一人到外面游历去了。”   等等,这难道不是离家出走吗?   不过,鱼令嫣更好奇的是,申家的人口真是好简单,难道没有妾室和庶子吗?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家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们申家是没有妾室的。祖父时常教导我们,女子为母、为妻、为媳都很不易,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哪一样不是殚精竭虑的事,为夫者,就算与妻子脾气不合,也应该尊重、包容妻子,这样家宅才能和睦,家室宁,万事皆宁。”   没想到古人之中,也有这思想觉悟的,仙才竟然是这样的仙才啊,鱼令嫣决定,从此要拜他为男神了,听说仙才还天生一副好样貌,老天果然是公平的,虽然夺走了聂氏一门的性命,却弥补到了唯一的遗孤身上,申老夫人嫁的好呀。   “我父亲在这方面倒是紧跟祖父步伐,他还见不得别人胡来,有一回,大伯父想纳妾,他还特地写了一封批信,把他大伯父从头到尾说了一通。”   大伯父,那不就是申家大房的家主,现任申国公,真是好能打啊。   申锦有些扭捏地往她相反的一面转去,轻声说道:“我以后也不会娶妾的,要像祖父和父亲那样,一生只与一人相守。”   这一刻,他青涩又纯情的模样,认真又诚挚的性情,不由引起鱼令嫣发自内心的好感,她毫不犹豫地回道:“我也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好丈夫和好父亲的。”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香甜气息,申锦觉得这股味道好生熟悉,就跟怀里的荷包一样好闻,而荷包是她贴身携带的,还有上次亲近时的……想到这里,他不由按住胸口,想挡住这突突的似要蹦进喉咙口的心跳。   鱼令嫣也觉得心里有些热,她赶紧甩了这奇怪的念头,转移话题道:“这次,你愿意说说,第一次发作时的情景吗?”   只一句话,就让他恢复了平静,他这三天已经做过准备,开口道:“五岁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带我去打猎,那时我懵懂地站在丛林中,突然瞧见了一只青花蛇从眼前爬过,我当时就定住了,话也不能说,眼睁睁看着那只蛇咬了父亲一口,我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鱼令嫣拿起笔,沾墨写起。   “万幸的是,那只蛇老了,没什么力气,只咬破了父亲一层皮,毒性也不大,父亲无碍。但若是那蛇是剧毒的竹叶青呢,我岂不是害了父亲,一想到这里就后怕,此后更是怕上了蛇,再到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什么事?”   “我有个堂兄,叫申瑜,他比我大两岁,天资聪颖,敏而好学,三岁能诵诗赋,五岁能文,七岁博涉经史,十岁时已读完百家之书,与我大不相同。”   他说到此处,睁开了眼,一双大落落的清澈眼睛,此时却有些黯淡,抬头盯着屋顶,还有几分迟滞。   这位申瑜申公子,鱼令嫣也有所耳闻,毕竟是申国公府的世子,人品才能又格外出众,到何处都能听到对他的赞言,所谓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了。   有这样一位年龄相近,不论处处都要压上一头,时时都要被拿来比较的堂哥,绝对是童年阴影了,发生的那件事情,也必与这位堂哥有关吧。   申锦突然问起:“你知道他吗?”   鱼令嫣点点头,问道:“你想要说说他吗?”   不想,一点都不,他不喜欢申瑜,甚至是讨厌这个人的存在。   从小到大,除了挚亲,别人每次赞扬他的时候,就要顺带损上自己一番,在这些人眼中,自己是怎么也比不过他的,他永远比自己讨人喜欢。   她呢?   她知道申瑜,她会怎样看待申瑜和自己呢,自己在她面前提起申瑜,岂不是就像个跳梁小丑在造作!   申锦想到此处,怎么也平复不了,豁地跳下了罗汉塌,往外直奔出去,走的太急,差点连桂花都落下了。   鱼令嫣纳闷,这到底是怎么了,进度太快了,还是自己说到了敏感的地方,明明方才氛围是那么适合。   “下次记得要来!”   申锦的背明显一僵,却没有给她任何答复。 第44章   磅礴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 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   鱼令嫣看着窗外的雨势,心想他今日应该是不会来了,遂是收起窗上的支架, 关了窗门。   约定的时辰过了一刻左右, 申锦撑着一副紫色油伞,匆忙冲进了吉云楼, 走的过急, 身上的金镶边月牙白斗篷都沾上了些许雨水。   守在门边的小顺子, 连忙上前帮他收伞, 脱斗篷。   申锦走到禅房门口, 左踱一步,右踱一步,又挠挠头,就是舍不下手去推门。   鱼令嫣听着他踌躇的脚步声,直接上前开了门,说道:“外边冷,快进来吧。”   正要抬手的申锦心里好是窘迫,像个小媳妇似的, 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走到罗汉塌跟前, 他发现塌上放置了一件绣着祥云的锦衾, 躺在上头, 盖上身,不仅锦衾暖绵绵,连背上都是烫呼呼的。   鱼令嫣蹲下身, 从罗汉塌下搬出一座取暖炭炉,搬至近门处,将门微微留了个缝隙,再坐到原位,问道:“怎么没带桂花过来?”   “雨大,怕它淋湿,就没带来。”   “它恐怕不能轻易答应吧?”   “可不是,拼命咬着我的衣角不让出门,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它制住,这才耽误了功夫,来的晚了些。”   令嫣微笑着取出纸笔,写道:永顺三十六年,十一月十二,第三次谈话。   锦被上的沉香,温暖舒适的环境,让申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越说越懒,到后头,竟然都不出声了。   就在鱼令嫣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睁眼,转过头看她,说道:“你总是问我,我能问你吗?”   把自己的情况透露给患者,这是心里咨询师的大忌讳,鱼令嫣以前绝不会做的。   但此时不同,这个男孩,应该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患者了,不可能再有别人了,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他破例。   她默默点头,示意他提问。   “你遇过特别丢人的事吗,奇耻大辱的那种?”   “我去年被从小定亲的人家解除婚约了,这算不算?”   这当然算了,申锦一股脑儿爬起了身,愤怒地追问:“是谁,怎能做出如此毁坏闺女名声的事情,还有没有信义,明明你这么……”   明明你这么好,怎能被别人辜负呢!   他较真起来,肃容敛气,眉头一横,大眼一瞪,两颊气鼓鼓的,煞是可爱,惹的令嫣眉开眼笑,她真是好想上去揉搓一番。   她不禁打趣道:“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家,不嫁也罢,也许老天爷给我留了个更好的在后头呢。”   申锦就觉得这话有些烫耳朵,他摸着摸着,就躺了下去,心里却偷偷生出一些侥幸,这样她就没有婚约在身了……   鱼令嫣问:“你会因此而看轻我吗?”   申锦又蹿了起来,激动道:“怎么能把别人的过错,责怪到你身上,你又没错,是他们不好连累你的名声,我怎么会看轻你!”   “可你又不知我被退婚的理由,万一我正如传闻中那样,无故被退婚,定是个有不好的呢?”   申锦有些急了,话都全漏了,“你就是你,跟别人无关,没有相处过,怎能知好坏?反正在我眼里,你甚好,别人改变不了。”   鱼令嫣感觉有丝丝火苗,从心尖蹿出、游走,慢慢温暖了整个心房,最终化成感激和欢喜。   “在我这儿,你也是一样的。”   在我这儿,你也是一样的。   这难道就是表白,这难道就是心意相通?   申锦脑海中不停重复着这句话,又回想起两人早就有了肌肤之亲,自己也拿了她的鸡心荷包,而今还互通了心意,实在是太难为情了,没想到自己会走私相授受这不正经的路子。   不过,既然如此,自己也只能娶了她了,等他们再大些,他就去求姑奶奶赐婚。   他越想脸越红,最后捂着被子再次躺下,在被子下面,蜷曲着身子,左扭右扭,整个人都要热炸了。   鱼令嫣看着眼前莫名开始躁动的少年,觉得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故意咳嗽了一声。   新鲜出炉的申锦红虾,探出头来,一双滴溜溜的大眼,闪动着热切的光芒。   鱼令嫣就觉得两人坐的有些近了,屋里的碳烧的过旺了,还有果然不能少了桂花,下什么雨呢,真是的。   她避开了他的眼神,继续说道:“别人的看法,亦或是你的过往,都不能左右什么,不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评判你,你愿意相信我吗?   申锦停下动作,静静侧头看她,眼神柔和又温暖,透着真挚和欢喜,答道:“好。”   而后他又躺平,呼出一口气,开始说道:“申瑜五岁时就能出口成章,可我那时三岁了,连话都不会说,我们差的未免太远。我不会说话,可记忆力特别好,那时候就已经记事了,爹娘,祖父祖母,还有小叔叔,都极疼我的,从来没催过我,我们二房伺候的人,自然也是不敢说什么的,所以我也并不觉得不妥。”   “可曾祖母不这么认为,她老人家比较喜欢大房,时常要拿我和申瑜比较,每每都说我是个呆傻的,以后是养不好的,总是催促母亲再生个出来。母亲是个硬脾气的,每次都要顶撞回去,祖父和祖母夹在中间,十分难做。咱们申家大房和二房之间本来关系极好,都是因着这些事,产生了嫌隙。”   都不用处了,鱼令嫣马上就讨厌起这个老太太。   “我当时可急,明明我都懂的,怎么就不能说话呢,我非常讨厌自己那样不中用,申瑜他表现的越来越好,我慢慢开始嫉妒他,讨厌他,可偏偏处处不如他。”   这不是你的错啊,有的孩子,就是发育的晚些,等到了青春期,就能追上去,不用着急,慢慢成长就好了。   “后来我终于能说话了,书也开始念起来了,虽还是读不过他去,可我也有自己的特长,我擅长绘画,可能是观察入微,就能画出神/韵,祖父还夸得了他真传呢。”   鱼令嫣心中也高兴起来,她到现在都忘记,该拿笔记下这一切了。   “我七岁那年,正好是曾祖母六十八岁大寿,她老人家硬是要我和申瑜在寿宴上添喜,一个给她作画,一个给她写贺词,这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各有长处,较量不起来。可没想到,当时庭院之中的连理枝上,竟然缠了一只金绣蛇,正巧被我看到了。”   鱼令嫣已经可以猜出接下来的事了。   “上次说过,因五岁的事,我尤其害怕蛇,哪怕一想起来,人就会抖,真要见到,就要僵硬。虽然这金绣蛇是无毒的吉祥蛇,可我一见到,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发作起来,僵在了原位,动弹不得,不仅没完成画,还把这个毛病暴露在众人面前。”   说到此处,申锦才歇了口气,藏在被中的手,狠狠握紧又缓缓放开,接着道:“本来我娘和祖母都发现了,也准备派人悄悄把我带下去,却没想到曾祖母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起我来,还说了些不好的话,并以我的病为筏子,挑起我娘和祖母的错。当时我心头又急又恼,还听到周围仆妇们的窃笑声,就如同千万只蚂蚁在我心头噬咬,实在太过难受,从那之后,我一遇到紧张或是恐惧的事情,就会发作出来,僵硬了动不得。”   鱼令嫣揪着心问道:“后来怎么办了?”   一个孝字大于天,这样的场合,媳妇和孙媳妇若是顶撞起老太太,怕是更难收场,最后他是怎么下来的?   申锦转头看她,发现她眉头都簇到一起,心下却莫名有些甜丝丝的味道,冁然而笑,露出皓齿,指着她的眉头说道:“松开些。”   鱼令嫣着急地拍了拍小桌子,下令道:“快说。”   他嘴角弧度弯的更大了,回道:“后来,我爹一脚踹翻了大伯的摆桌,又呼啦啦上前,把申瑜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再把我抱到了我娘身边,然后到处逮着揍那些嘲笑的人,场面一度失控。”   这也未免太乱来了,可真心好爽!   “我祖母当时就激动的哭晕过去,我祖父抱着祖母,也被气的晕了过去,我娘把我安置好,就上去阻止我父亲,结果不小心把大伯母的桌子也推翻了,反正最后除了曾祖母那张桌子是好的,其他全被毁了。”   鱼令嫣听的津津有味,暗中叫好,连问道:“结果呢,你父亲怎么办,他这样传出去可不好啊。”   “我爹闹完之后,接着就躺倒在地,怎么也叫不醒了,等次日他醒来后,就硬说自己喝醉耍了酒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反过来指责大房,说办个大寿,竟然这般奢侈,更扬言要写一封批信,把家风整治一下,祖父这次没出面制止,最后我爹他一点事儿也没有,大伯还要反过来说好话。”   这位简直是人才啊,鱼令嫣在心里给他点赞。   “最后这事被压了下来,一点风声也没出去,也无人敢在申府提及,后来才知道,原来姑奶奶得知此事后,特意把曾祖母和大伯母请到宫中,详谈了一番,此后曾祖母,就再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太后娘娘,真是疼爱他啊……   鱼令嫣想到自己的处境,一下就转回了现实,她这才拾起笔,把刚听的事,记录下来。 第45章   到了十一月中旬, 司教坊把八福临辰这支舞的编舞、司乐,还有舞衣全都准备妥了,舞步都绘制成图纸, 分发到八女手上, 并派了教导之人,过来指导她们练习。   既然是八福临辰, 自然是由八人一起表演, 鱼令嫣也收到了那一份图纸, 并要在每日上午至寿安宫的欢宜殿合练, 每次表演结束后, 孟玄音就会跟着她到吉云楼礼佛。   八人之中四人为一组,共分成两组,每组都有一个领舞,而目前定的就是端敏县主和姚若依。   谁都不能在这场表演之中的,有些许失误,都练习的格外认真,只除了孟玄音,在八人一道练习的时候还好, 可一旦来到鱼令嫣这里, 她就原形毕露, 吊儿郎当, 歪坐在一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瞅着鱼令嫣跳。   鱼令嫣颇有些无奈, 踩着舞步,轻摆衣袖,说道:“你不能每次都这样不练,你以为不想出头,别弄到最后适得其反,反而引起别人的注意,这种场合,跟大伙儿一样,总归是不会错的。”   孟玄音嗑的有些累了,改成剥了,这才得口回她:“唉,你不会懂的。”   这话令嫣就不乐意听了,她迅速跑到孟玄音跟前,一把夺过她手里剥好的瓜子仁,自己吃了起来,回道:“你不说,我当然不明白,装什么高深莫测。也罢,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您就当没听见。”   孟玄音拍干净手,给她抛了个眼,转了身,便翩翩起舞,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飘逸又灵动,这套舞步跳的是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好看,原来不练是因为她早就醇熟于心。   鱼令嫣把手心里的瓜子全吞了进去,暗自吐槽,天才神马的,果然最讨厌了。   孟玄音颇有些自得地走到她身边,想看看她吃瘪的表情,谁知令嫣直接要赶她走:“回去,快给我回去,你在这里会打乱我练舞的心情。”   “你跳你的,我看我的,哪里打扰了?”   “我心里都不平衡,这舞步如何能平衡,去,快走,看见你轻松的样子,心里就烦。”   孟玄音捧腹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我哪有你轻松,在这里多安生。你可知道,永宁宫里,为了个东边西边都能吵出个嘴架。”   鱼令嫣好奇问道:“什么东边西边?”   孟玄音坐到她身旁,端起她倒的茶水,一饮而尽,随手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回道:“不是分两组嘛,到中段部分,有一组面朝东边,另一组面朝西边,东边是太子的位置,西边可是安凌王的位置。”   鱼令嫣恍然大悟,“如此,殷如雪和肖芸茜肯定是想站西面的,可她们的领舞是端敏县主,她肯定跟太子更近些,自然是想站东边。”   “不仅如此,谁都知道勋贵出身的贵女并不受太孙待见,而阴山侯府的薛逸水,亦或是家族仰仗勋贵的曹莹,恐怕都是想站西边的,而我也最后必是要站西边的,这样一来,西边的位置,不就挤了。”   “为何你必要站西边?”   孟玄音忽而靠到令嫣身侧,眼眸慧黠地转动,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贴着她的耳边,小声道:“难道你不知道,太子就是死在我孟家女人床上的?”   鱼令嫣心头一震,“难道你被接进来是为了?”   “太后娘娘说了,我是纯悫大长公主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她不忍心我孤身一人凄居庵堂,这才接进宫来,有且只有这一个缘由,至于我以后怎样,那是我自己的造化。”   “可神明怎么容得了你?”   “没事,我其实长的并不像那女人,况且儿子毕竟不同老子,难道还要栽到同一个坑里吗?”   “可这也未免太危险了。”   “也没关系,我琼琼独立,孑然一身,毫无牵挂,若是有朝一日,老天爷不给活路走了,也不过是口气的事,倒也爽快。”   此时此刻,她走至窗前,一抹阳光映射在她的脸上,点亮她眼里动人的光彩。她转过头,对令嫣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感人至深。   尽管如此,若是真有那样结局,你也渴望留下什么,渴望有人能记住这一切,这便是你告诉我的理由吧。   鱼令嫣几度尝试,却终是没说出什么,默默送她回去。   过了午时,吃过斋饭,她坐在禅房里发呆,没想到,申锦竟然这时候就来了,比平常早了整整一个时辰。   少年牵着一只米黄色的大狗,站在门口,咧开的嘴角挂着真挚的笑容,那么自然、那么舒坦,溢着满心的愉悦。   方才还积在鱼令嫣心上的云雾,仿佛忽然化了,蹭蹭冒出欢乐的花火,她不禁微笑起来,这笑发出一股春风,吹拂到申锦心头,让他整个身心都滋润起来。   “今日怎么这般早?”   我怎么知道,不知怎么回事,就过来了。   申锦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眼睛也往一边瞟,牵着桂花的手,抓的更紧了,“都是桂花不安分早早就要出来,还硬把我拽到这儿。”   桂花很不满意,躁动地低吼:主人你个大骗纸,明明每天到这个时候,你都要带桂花来这周围走一圈,这次也是你把桂花带进来的,人家是清白的。   鱼令嫣低下身子,温柔地给它顺毛,安抚起来,“原来桂花这么想见我呀,真是个好孩子,我也很想你呢。”   桂花哼唧哼唧,舒服地躺下来身来,露出肚皮,使劲摇着尾巴:还有这里呢,这里也要摸摸。   申锦虽很看不惯它这副蠢样子,却也没在这时候牵走它,也蹲下来,帮着一起挠它的肚皮。   桂花一时开兴地要上天了。   “你真是喜欢它,女孩子不应该都喜欢乖巧纤细的小犬吗?”   “可我就是喜欢它这样子的,你瞧它多可爱,多聪明,脾气多好,多讨人喜欢。”   那是你没跟它住一起,这明明就是一只又呆又笨又懒的狗狗,爱臭美,爱撒娇,有时还要跟你闹个便扭,可难弄了。我才真的脾气好,人也聪明可爱,也挺讨人喜欢的。   “快看,它笑了呢,可是知道我在夸它,真是有灵气。”   申锦也看向它,眼中却发出威胁的光芒:笑什么笑,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今晚的鱼还想不想吃了!   结果两人都没注意,在桂花肚皮上的两只小手,不巧碰到了一起。   尽管迅速就分开了,可申锦还是顷刻间就红了耳朵,根本抑制不住心头汹涌的波涛,紧张又兴奋,不好意思摸自己的耳朵,就不停地搓揉着桂花的玫瑰耳。   鱼令嫣也佯装淡定,往门外走去,嘴上说着,“啊,应该开始治疗了,这次我给你准备了脱敏疗法,先解决对蛇的恐惧。   申锦以为要在外面做,模模糊糊,也起身,紧跟在她后头。   结果鱼令嫣走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猛然一转身,两人差点就撞上了,好在反应都快,及时收住了,可彼此只在眉睫之内,连呼出的气都能感应到,眼神自然也撞到了一起。   两人又同时犯傻,还往前走,额头就嘭地碰上。   鱼令嫣捂着头,绕开他,不停念叨着:“先从蛇的照片开始,哦,不对,没有照相机,先从蛇的图画开始,然后再准备布偶,然后是颜色相近的布匹,还有蛇皮……”   申锦则定在原位不动了,他……又发作了。   原本还处在舒服的余韵之中的桂花,这时候才睁开双眼:哎,人咧?   那个午后,真是乱糟糟,晕晕乎乎,迷迷瞪瞪,什么事还都没做成。   直到次日,令嫣在练舞的时候,还有些走神,做错了好些动作,不过还好,其他人的心思也全然不在上头。   正如孟玄音所料,为的就是那个东西两边的位置问题。   司教坊礼乐嬷嬷亲自给她们安排好了每个位置。   西边领舞端敏县主赵幼仪,副舞孟玄音,伴舞殷如雪和肖芸茜。   东边领舞姚若依,副舞薛逸水,伴舞曹莹和鱼令嫣。   这个舞排的除了鱼令嫣这个压根无所谓的人外,其他七人,个个都不满意。   可司教坊礼乐嬷嬷亲自出马,也就是上面的意思,事情定了就是定了。 第46章   伺候鱼令嫣的两位宫人, 名叫清风和解语,平日都是她们其中一人陪着一道去欢宜殿练舞。   今日却是从清晨开始就下起瓢泼大雨,因而就让力气较大的小顺子举着大伞陪她前往。   等结束后, 她俩回程的时候, 穿着油衣的小顺子站在伞外,一边防着她被淋湿, 一边看着带路。   雨越发大了, 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 雨飞水溅, 迷潆一片。   躲在大伞之中的鱼令嫣被遮住视线, 根本看不清前路,只得随着小顺子走。   因此,她并不知道,两人走进花园后,小顺子并未带她回吉云楼,而是拐了条小路,走进一处隐蔽的小门。   这门平时都锁着,今日却开了, 直通向一座偏僻的宫殿, 玉筱宫。   鱼令嫣发现了问题, 她当即停了下来, “小顺子,这似乎并不是回吉云楼的路,你要带我去何处?”   小顺子的表情掩藏在黑暗之中, 他回道:“姑娘,怜妃娘娘有请,她正在玉筱宫中等您呢。”   “所以,你是怜妃娘娘的人?我何德何能,竟让怜妃娘娘如此费心周折?”   “姑娘可以这么认为,奴才现在帮怜妃娘娘办事,娘娘的命令不可违,姑娘还是跟着奴才进去吧。”   进了玉筱宫,发现这里不仅宽阔,还且很华丽,雕梁画栋,玲珑别致,巧夺天工。   穿过重重纱幔,走到一处暖房内,临窗的塌上设着皿貂皮靠背和起花八团倭缎,其上正端坐着一位打扮明艳、风华正茂的美人。   而塌两旁各站了一名打扮不凡的宫装的女子,应该是贴身伺候她的大宫人了。   五凤尾的侧凤珠钗,至耳垂的流苏,宝蓝色织锦外衣,而今宫里能有这番打扮的,恐怕也只有怜妃娘娘了。   “小女鱼令嫣见过怜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怜妃姚氏柳眉微微一挑,唇角勾起一抹笑靥,声音温婉柔和,让人倍感舒适,“快起来吧,红洙,给她添个座儿。”   那红洙行动敏捷,很快便给鱼令嫣搬来了座椅,并扶着她坐稳。   姚氏这才道:“你们都且退到外间候着。”   而后待两位宫人并小顺子都退下了,她转头问鱼令嫣道:“你觉得这玉筱宫如何?”   鱼令嫣低头答道:“甚是精致温馨。”   “不觉得奇怪么,这玉筱可是废宫,为何里面却这样一番华贵的布置,还如此整洁舒怡?”   “小女不知,还请娘娘赐教。”   “也是,这些事,恐怕只有宫里的老人才略知一二。皇上生母乃是成宗爷的第三位皇后,乃曹国公嫡女出身,可是当年曹国公府因牵涉巫蛊之祸,三族被夷,整个曹家都没人了,连曹皇后也被成宗爷废了,她能保住性命,还全都因着当时她有孕在身。”   “曹皇后被废后,就被贬退到这玉筱宫里苟活,而皇上,也是在这里出生,并以废后之子的身份在这里长大。”   怜妃说到此处,忽然转了语气,肃然道:“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当今太后的姑母,也就是当时的祁皇贵妃,皇上的母族,全被祁家铲平,他如何能容得了祁家?”   鱼令嫣不敢对这种事置喙,也不能阻住怜妃娘娘的话语,她只得静静听下去,同时也暗暗揣测她说这些话的意图。   “成宗爷一生风流倜傥,他的后宫可不像皇上的这样安宁,勋贵嫡女,权吏名将的女儿,世家豪门的千金,亦或是民间各类绝色女子,真可谓是百花齐放,应有尽有。前后三位皇后,都从没真正坐稳皇后这个位子,就算是怀孕傍身的曹皇后,也没逃过以祁皇贵妃为首的那群妃嫔们的迫害,还连累家族被除。”   怜妃说到此处,眼中闪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仿佛对那曾经的腥风血雨,还有几分向往。   “没想到啊,最后这些女人,全被一位十三岁的女孩收拾了,恐怕祁皇贵妃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会败在自己侄女手中。这也就是当今太后了,她真是被成宗爷捧在手心里疼爱,可谓是宠冠后宫,无人可及。”   “但凡事都没个圆满,成宗爷已是六十余岁,就算再宠爱昭定皇后,也没能让她再生个孩子出来,是以,成宗爷的幼子,也就是玉筱宫的废后之子,才有机会被认养,回到嫡子的地位。可去母留子,谁不明白这道理,皇上被昭定天后正式认养之前,废后曹氏就猝死在这玉筱宫内。”   “后来的事,想必你也知晓了,皇上十七岁时,联合其他家族,夺回权利,重创祁家势力,虽未除根,却也大伤祁家元气,至少太后娘娘这一脉,而今可只剩下柔嘉县主这一人了,其他留下的毕竟是旁支。”   “有些事不管表面怎么遮掩,都是藏不住的,皇上和太后娘娘之间,何止是水火不容。”   所以你费此功夫,把我召来,还告诉我这些,到底所为何事,我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   鱼令嫣如坐针毡,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稳。   “都怪本宫,来到这里,脑子就冒出了这些,见到你又觉得亲切,这才说了许多杂事,你莫要见怪,也别放心里,听过就忘了吧。在本宫面前,无需拘束,毕竟都是一家人。”   鱼令嫣缓缓抬头,“是,小女遵命。”   怜妃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不由啧啧称赞,“瞧瞧这琼姿花貌,简直活脱脱一个从锦画中走出的妙人儿。本宫记得你不过比若依大上一岁罢了,才十一岁,却已经长成这样,以后那还了得,还是咱们福生有眼光。”   福生,姚福生,前未婚夫,关他什么事?   “娘娘谬赞了,小女不敢当。”   怜妃的语气更热切了几分,说道:“使得使得,你母亲可同咱们姚家夫人是堂姐妹,沾亲带故的,就是一家人,可不得多亲近些。听说你去年还得了个亲弟弟,你长姐也在去年生了太孙长子,真是好有福气。”   鱼令嫣的心更紧了些,“多谢娘娘关怀,确实是天大的喜事,鱼家上下都感恩不已。”   怜妃又忽然变了语气,回道:“你可不得谢谢本宫,若不是本宫,你如何能进的宫来,后来入太孙府的,也就不是你的庶姐了,而该是你。”   鱼令嫣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怎么会是怜妃把自己弄进宫里的?   怜妃自然也看穿了她的想法,接着说道:“还不是福生那个孩子,其实与你解除婚约之事,他当时并不知情,后来知道了,便好生发了一顿脾气,说与你的婚事,可是从小就定下的,早就认定你是他妻子,怎能就这样瞒着退了,可惜木已成舟。”   “福生是个性子拗的,仍是放不下这事,遂也对你的事分外关注,得知你家有意把你送进太孙府中时,便托人求到我这儿来了,想让我给想想法子。你说我能有什么好法子,还不得求到皇上那儿去。皇上一听这孩子这般介怀,鱼家又是满门清贵,忠心耿耿,也觉得这事儿做的对不住你鱼家,正巧要给太后娘娘选些养女进宫,便把你也挑了进来。”   “小女感激娘娘大恩。”   鱼令嫣赶紧跪下身来道谢,埋首于胸,心里想着,这怜妃娘娘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能信的,就算姚福生也是皇上的孙子,他怎么能跟太孙还有太孙长子相比?   皇上把她召进宫来,肯定是为了其他缘由。   有何理由,能大过这事?   大胆一些,换个思维来想,如果自己是个皇上,自己唯一的嫡孙的长子身子不好,需要一个文官家庭把家中另外一名嫡女送过去侍奉,这有什么不能的,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除非这个女孩身份独特,比如说,跟他也有血缘关系。   可鱼令嫣是穿越而来的,而且还是胎穿,她绝对可以肯定自己就是厉氏肚皮里出来的,而她娘是那样贞烈的性子,之前又是那样爱她父亲,绝不会与别人有染,所以她也绝对是鱼家的女儿,她父亲也不会有问题,不然做逍遥伯的,就是她父亲了。   剩下只有一个可能——她娘的身份。   她娘的娘家厉氏家族很奇怪,明明只是小官之家,却擅长经营,还能经营钱庄,还有着四通八达的人脉,而她娘从小就被娇宠养大,其受宠程度远远超过她三个小舅舅,出嫁时带着庞大规模的嫁妆,而厉老太太在临走时,也把多年经营的钱财全给了她娘,一点都没犹豫、没保留。   鱼令嫣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推测,她娘可能是皇上的私生女,是流落在民间的公主。   这根线一旦连上,就瞬间通了所有脉络。 第47章   若这是真的, 那她就是皇上的外孙女,也就是太孙和姚福生的表妹。   与姚福生订婚,那就是亲上加亲, 皇上未阻拦也不为奇。也似乎能解释皇上不让她进太孙府陪守太孙长子, 并把她召入宫中的决定。   可姚家得势悔婚时,皇上为何不予干涉, 而是任由其发展?   姚家可嫁可不嫁, 太孙府却进不得?   而且儿子都几乎半公开了, 女儿却瞒的紧紧的, 这也不合理。   似乎抓到了关键的线索, 可前方还是迷雾重重。   可以肯定的是,她娘的身份确实不一般,至少皇上那儿是绝对有谱的,甚至重要到,连她这个女儿的去向都被关注着。   当然更偏向于是皇上的私生女,可能诞育之人的身份比较敏感,不方便透露出来,不得不低调处理。   然而, 她被召入宫后, 马上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诸如昭定太后, 亦或是怜妃娘娘。   所以,尽管犯了太后忌讳,她也只是警告自己, 并把自己调入吉云楼礼佛,不然正如她上回说的那样,要捏死自己跟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干嘛还费这些周章,甚至还让自己帮申锦治疗。   太后估计已经猜到,甚至可能调查到了她娘的身份,这位正在观测自己。   怜妃娘娘,也一样猜到了她娘不凡的身份,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密见。   小顺子是怜妃的人,她恐怕也知道了自己和申锦来往之事,此番特地叫来自己,说了一通当今皇上和昭定太后之间的仇怨,就是想表明她怜妃还有姚家,都是皇上的身边人。   而鱼家自然是皇上一边的人,她鱼令嫣也跟皇上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她自然该拎清自己的位置,不该跟太后的侄孙那般靠近。   那么接下来呢,怜妃不可能只来点拨自己一番,她该是还有目的,铺垫了这么久,真正目的又是为何?   如果她以上的推测正确,怜妃猜到了她娘不凡的身份,以及她入宫的真实原因,那么姚家得知此事后,很可能是后悔当时的毁婚之事。   特意说那些姚福生愤怒 、留恋的话,恐怕别有用意。   果不其然,怜妃接下来就问起:“听闻你父亲是兼祧两房,你母亲就是二房夫人?”   “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   “也是巧了,咱们姚家到了福生这一代,也只剩他这么一个。他父亲身子糟蹋坏了,不好再生,他小叔子幼时被马踢坏了地方,也是不能养的。咱们姚家就打算让福生兼祧,取两房媳妇,到时候开枝散叶,求着皇上,再封个爵位也不是不能。”   没想到姚家的胃口这般大,一个世袭罔替的伯爵还不能够,竟还要兼祧两房,再想封两个爵位。   “福生对你的情谊在那里,且咱们姚家也深知上回的事儿,对不住你和鱼家,因此作为补偿,想重新聘你做二房夫人,再续你们二人之间的缘分。虽不是大房,可本宫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咱们福生的身份,想必你也知道,若你以后诞下麟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说,这勋爵夫人还能有多难呢?”   原来如此,姚家果真怀疑起,她也是皇上的血脉,便又打起了她的主意,娶她做二房,以后皇上很可能会看在都是他血脉的份上,再给姚家第二个爵位。   真是什么好处都想沾了,怎一个贪字了得,就没有想过,她凭什么要答应你姚家,凭你们背信弃义的悔婚,还是满是贪婪的丑恶嘴脸。   鱼令嫣打心里不看好姚家,就算是金枝玉叶,就算有皇上做靠山又如何,人心不正,行德不称,就算一时得势,也终归不会长远,恐怕现在有多高,到时候跌的就有多痛。   不过,她也更对自己的猜测,多了几分把握。如此,心中就多了份底气,回话时,人也淡定许多,“回娘娘的话,这婚姻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不敢多想。”   “也是,这事咱们哪能定呢?倒也不急,等下一次大选时,本宫去求皇上把你再指给福生。”   鱼令嫣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并不答话,事实上,这什么二房兼祧、求爵之事,她还是不大敢相信,当然也不愿接受,就算姚家这么打算,她也会想办法在四年内避掉这事儿。   怜妃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立刻松开,声音更柔和了几分,说道:“本宫听闻你被太后娘娘安排到了吉云楼里礼佛,平日也甚少被召见,难以见到凤颜。这可不好,明眼人知道你这是为太后祈福,功德无量,可有些人,不明白这些事,还以为你不讨太后娘娘欢喜呢,这不得太后娘娘的欢心,也就不讨勋贵之家的喜。”   “有些事,你心里得有数。”   鱼令嫣原本挺直的肩背,此时也不由萎靡了一些,她沉声应道:“娘娘说的是。”   怜妃抬起纤纤玉手,紧了紧头上的凤钗,轻巧地提道:“不若本宫去把你要到云影殿来,与若依和端敏县主一同做伴。在本宫这里,总比在那吉云楼里舒服自在一些。”   其他地方是热闹,可怎能比上吉云楼自在。姚若依和端敏县主,想到这里,鱼令嫣已经猜到,姚家相中的大房夫人是谁了。   她语气仍是不变,“恐怕太后娘娘不会同意。”   怜妃娘娘却似有很大把握,语气之中满是笃定,回道:“若是讨得皇上的旨意,想必太后娘娘那儿,一切都好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说完这个,并未有丝毫停歇,却猛然换了强调,变的严肃起来,“但你得帮本宫办件事才成。”   果然来了,画了一张这么大的饼,就是为的这个吧。   “想必你也知道,前些日子,申家那位棒槌做了件令人难堪的事,不仅咱们姚家脸上无光,连皇上心中也多有不满,要不是太后娘娘保他,他现在哪能这般轻快。更可恨的是,自那事后,逍遥伯现在一出门子,就要被那些自诩清高的假学义们倒腾一番,他那样好脾气的,也不胜其扰,终是忍不下这口气。”   原来还是为了申锦父亲嘲讽姚家之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宫听小顺子说,柔嘉县主的公子喜欢到吉云楼附近遛狗,与你也有些往来。”   你想对他做什么?   “这里有四个凤尾螺,你拿去给申家小爷玩耍。”   此时,站在她另一边的绿衣宫人从身后端出一枚锦盒,送到鱼令嫣跟前打开。   猩红内胆上面呈着四枚色彩瑰丽夺目的海螺,由小到大排列,耳口被红丝绒布堵住。   “你切记,以后每月,依次给他听一枚海螺里的声音,十一月份是最小的这枚,十二月和一月是中间那两枚,二月,在太后生辰前,就给他听这最大的一枚。”   “不知申家少爷听了这以后,会有何不妥?”   “其实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只是,这海螺里留的声儿,按刚才那样听了,能让人对某些声音更敏感。这么一说,你可明白了?”   鱼令嫣瞬间懂了,先用海螺的声音,让申锦对某些声音敏感,等太后生辰之时,再命鸣乐之人添奏这些声音,如此来刺激他发作,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好让所有人都知道,申家的小少爷,有这样的毛病,好让众人群起而嘲笑。   一阵灼烈的怒火从于令嫣的心里直冒出来:拿一个十一岁孩子的自尊心还有前途,来出你们这口气,简直是卑劣到了极致!   “小女领命,还请怜妃娘娘定要在事成之后,把小女要到您宫中去。”   如果拒绝,她恐怕还会找别人,用别的法子,来害申锦吧,先应下来,再暗自处理掉那些海螺。   怜妃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蔑笑,回道:“那是自然的,本宫应下的事,一定会做到。这些海螺本宫怕你不小心毁了声,就让小顺子来保管钥匙,每次用时,也让他在一旁帮你。”   还要人监视着,看来,还得想个法子。   “雨势小了不少,你和小顺子便回了吧。”   “是,小女告辞了,娘娘请保重。”   鱼令嫣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解决海螺之事,忧心于此,脚步都格外沉重,闷吞着踏进吉云楼的大门。   没想到,清风和解语都等在门口,见到她们回来,忙使了个眼色过来,往禅房内努努嘴。   鱼令嫣心道不会这般早吧,结果一推开那道门,就看到原本眯着眼 、耷拉着脑袋,随意给桂花撸毛的少年,瞬间就站了起来,晶亮的眸子,弯的像月牙儿一样,溢出满心惊喜与愉悦。   她也不由高兴起来,眼中流露出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宠溺。   申锦高兴地迎上来,可走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忒没范了,于是又倒退着坐回去,清咳一声,装作不甚在意地问道:“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其实耳朵开的老大,还往前倾了倾身,分明在意的要死。   “雨大,在外面躲雨来着,才比平日晚了。”   “昂,知道了,我跟你说啊,下雨天......”端不过一息的申小少爷准备与她叨叨起雨天安全的问题。   这时,一旁的小顺子冲鱼令嫣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打开了手中的锦盒,四枚色彩斑斓的海螺立刻吸引了申锦的注意,他不免问道:“这是什么?”   小顺子忙答道:“回申小爷,这是咱们姑娘珍藏的海螺,今日取出来,给您品赏。”   “我问你话了吗?”   哼,方才还没注意到,原来房内还有一个人,真是碍事,刚刚竟然还敢对她挤眉弄眼,以为我没看到吗?   没错,申小爷对小顺子的存在很不爽。   然后一直眯眼的桂花立刻就站了起来,冲小顺子发出威胁的吼声。   小顺子连忙跪地求饶,“都是奴才僭越了,请爷饶恕。”   鱼令嫣从他手里接过锦盒,放置到一旁的小桌子上,回道:“这是我最喜爱的海螺,里面还藏了声儿,你可要听听?”   什么,你最喜爱的难道不应该是我怀里的鸡心荷包吗,怎么能是这玩意儿,哼,“我要听!”   “一月只能听一个,还得从小到大听,这个月只能听最小的。”   哼,规矩还真多,“那这次就听最小的。”   鱼令嫣笑着问道:“你也知道我比较爱干净,想问一下,你洗手了吗?”   唉,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哼,“唉,那谁,跪在地上的?”   “奴才小顺子。”   “对,就是你,去打一盆温水过来,我要洗手。”   “可......”   “还废话什么,赶紧的,我等着听海螺呢。”   桂花这时候也跑到小顺子身边,左吼右吼催促他。   小顺子没法子,见鱼令嫣并不说话,只得抬头仔细看了一遍那四个海螺,这才退出去备水。   等他一走,鱼令嫣马上吩咐道:“桂花,快去门口守着。”   桂花听话地跑到门边上趴着,机灵的大眼一时不歇地盯着门外。   鱼令嫣赶紧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枚纤细的珍珠嵌金簪子,用细锐的那头,小心地往堵海螺的红丝绒布的褶皱处扎一枚针眼,直通到海螺腔内,每一个都完成后,她才松了口气,又把簪子插回原位。   申锦从头看到尾,等她完事了才好奇地问道:“你干嘛呢?”   鱼令嫣猛然按住他的肩膀,郑重说道:“这个海螺不能多听,下次声音应该都能散了。太后娘娘生日那天,你记得就坐在你自己位子上,什么都别多做,话也不要多说。还有你必须克服对蛇的恐惧,我一定要帮你做到。”   申锦看着两人亲密的姿势,还有她放在自己双肩的玉手,同时闻着她身上的馨香,耳朵又开始冒烟了,顾不得太多,只咽着口水答道:“嗯,都听你的。” 第48章   鱼令嫣始终觉得, 如怜妃这样在深宫之中浸淫多年的女人,不可能不做两手准备,她能打听到申锦的毛病, 也就能打听到他对蛇的恐惧。   诸如金绣蛇这类没有毒性, 还象征长寿的吉祥蛇,出现在宴会上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这宴会还是由怜妃操刀来办的, 她能动手的机会很多。   申锦可是她的病人, 她这辈子唯一的病人。   既然他对她一片真挚, 把心灵中最柔软最美好的部分, 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露给自己。   她就绝不能让这片圣地受到任何伤害,绝不能让他重新经历年幼时的噩梦。   她要保护好他。   海螺的声音会慢慢漏掉,问题不大,所以,接下来解决对蛇的恐惧,就迫在眉睫。   还有两个多月,每三天见一次,每次机会都要好生把握。   先是寻来描绘细致的蛇图画册, 还有可以模仿蛇嘶的骷笛, 逐步让他接受蛇图和蛇鸣, 然后再从图画过渡所做的仿品, 直到他能够做到触碰,最后再拿真蛇制作的标本来试验,若是他能够坦然面对真蛇标本, 那就算成功了,就算遇见灵动的真蛇,也不会被糊弄住。   以此为目标,鱼令嫣在正式实施以前,与申锦好好谈了一次,重点就是,肆无忌惮地夸赞和吹捧,以求帮他建立起过渡膨胀的自信心。   下一次见面时,申锦刚挨上罗汉塌,鱼令嫣就开始夸了,“我觉得你简直是近乎完美的男子。”   吓的申锦一屁股滑到在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最后好不容易坐回塌上,一头雾水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鱼令嫣特地把自己的椅子搬近了一些,热情高涨地说道:“瞧瞧你这谦虚踏实的性子,我就问你,这样说,你同意不?”   申锦揪揪耳朵,觉得这四个字自己也能当得的,所以他轻轻点头,算同意了。   “瞧瞧你这率真又不矫揉造作的爽朗作风!”   申锦悄悄拧了自己的手腕一把,没错,他怀疑自己正做梦呢,结果抖了个机灵,发现她又靠近了几分,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馨香扑鼻而来,心就开始有点失控,碰碰碰加速跳动,惹得他浑身难受,脑子也有点混沌起来。   鱼令嫣继续:“你长的可好,你知道不?”   这个还真是,他娘说了,他随她,像祁家人的长相,祁家代代都出绝色美人,那是满盛京都知道的事儿,必须得点头。   可头点下来,都要低到胸口去了,两耳也红彤彤,显然吃不消这些夸赞。   “你还特别孝顺、善良和真诚,你从小就随你父亲照顾花草、爱护小动物,陪你母亲去施舍救济,陪你祖母吃斋念佛,陪你祖父探望故人,就连桂花,你都不曾辜负过。在你心中,家人是最重要的存在,陪伴与守护她们是你最在乎的事!”   申锦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扭身子,回道:“这都是应该做的事……”   鱼令嫣继续轰炸,“你还特别讨人喜欢,不光是你父母 、祖父母 、太后娘娘,凡是与你相处久的,都会被你内在的特质所吸引,被你的魅力所折服。”   申锦偷偷瞄着她的反应,认真地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问道:“那你呢?”   鱼令嫣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过她指的是当然被你的魅力所折服。   申锦理解的是当然喜欢你,他满足地低下头,不断绕紧自己的手指,好一会儿才想起这话中的漏洞。   “可大房的人,还有曾祖母并不喜欢……”   “嘘,那是她们的错!”鱼令嫣强势地用食指阻止他,反夸道:“可你从来没有埋怨、责怪过她们,真是拥有如海一样宽阔的胸襟。”   她的手指靠的太近了,差点就碰到了嘴唇,他不禁往后缩了缩,还摸起了塌上的锦衾。   等等,你遮胸口做什么,好像夸的有点崩,她反思过后,马上转变了态度,一脸严肃地说道:“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的优点,还有许多隐藏的。”   “隐藏的,藏在何处?”   “在你心中。”   申锦不解地眨着眼睛,细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不停挥动。   “虽然你现在还未长成,可你心中其实住着一位强大的巨人,你很强大,远比你想像中强大一万倍,坚强、勇敢、刚毅,不屈不挠的韧劲,这些都是根植在内心深处的力量。”   申锦巴巴地瞧着她,微微摇动身子,轻声回道:“我不好,我与别人不同,我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   “人生在世,谁都会遇到一些困难,它们就像一张张有大有小、有紧有松的绳网,缠绕在你心上,束缚住你。你比较特殊,因为你小时候,甚至是出生时就被这张网缠上了,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早。”   “你回忆一下,你小时候可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理人,甚至都不愿与陌生人同在一室?”   他轻轻颔首,没好意思说出口,其实现在也是啊。   “可你现在已经可以自在地同我交流,这是多大的进步,你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已经做的特别好了!”   他又倏地摇起头,还是说不出口,不,你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是特殊的存在,你是我认可与接受的人。   然后不知怎地,他脑海中又冒出一个念头:你是我的人,属于我的人,我的人。   于是他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头像个拨浪鼓似的,不停地摇动,却怎么也抹不去这个念头。   鱼令嫣忽然固定住他的脑袋,盈盈的双瞳,紧紧锁住他的脸,坚定地说服道:“不要怀疑自己,要相信你有能力去克服那些恐惧和紧张的心理,你可以控制你自己的行为。”   但此刻申锦脑海中想的全是,啊,好香好香,她手好热好软,眼睛好好看,哦不,是哪儿都好看,怎么瞅都中意。   最后他的视线又全集中在喋喋不休的樱桃小嘴上,上次她还用它亲过自己,那触感他还记得呢,好想再来一次,不不不,他怎么能这样想,这是下流的登徒子才会做的事情!   可是我已经认定她是自己的人了,那她全身每个地方,也是自己的,全身上下都是自己的!   趁着这靠近的机会,他用余光扫视着她全身,一想到所到之处,都是自己的,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了,脑海已是一团浆糊。   鱼令嫣激情澎湃地鼓励道:“来,跟我说,我......”   申锦两眼灼灼,不停地吞咽口水,脑子开着小差,嘴上却跟着重复:“我内心很强大,完全可以克服那些恐惧和紧张,控制好自己,不会再因为蛇而恐慌僵硬。”   “再重复两遍!”   申锦听话地照做。鱼令嫣很满意,以为洗脑成功。   呃,其实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所以我需要你去帮我准备一些东西,来帮你克服对蛇的恐惧。”   鱼令嫣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张,往他手里一塞,“记住下次要带过来,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哎......哎?”   申锦终于转回来了,抬眼一扫纸张,发现全都是与蛇相关的东西,吓的他手一哆嗦,不小心把这张纸抖到了地上。   “有问题吗?”   “没有,我会解决的。”他立马蹲身捡起纸张。   她话中满是期许:“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我会一直陪守在你身侧,咱们两个一起努力!”   申锦心里莫名有些苦,可他一点不能说出口,不然在她面前就忒没范了,这比其他什么都让他更难受,绝不能容许发生。   悠闲的好日子结束了,此后两月,申锦每次来吉云楼,都要同与蛇相关的东西打交道。更悲催的是,每件吓人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准备的。   在此期间,姑娘们要在寿宴上表演的八福临辰,已经准备妥了,就待上场一展曼妙的舞姿。   而鱼令嫣每次也都在小顺子监视下,给申锦听那几个早已漏音的海螺。   等申锦装样子听完最后一个大海螺时,已是二月七号了,隔日就是昭定太后五十三岁的寿宴。   这一天,太孙 、安凌王,甚至还有姚福生都悉数到场,可谓是万众瞩目。 第49章   永顺三十七年二月八日, 昭定太后五十三岁生辰。   由于昭定太后之前已经嘱咐过,不得大摆筵席,这次的生辰之宴便是寻常家宴的规模。既然是家宴, 所到之人, 自然就是极亲近的家里人了。   这不,欢宜殿里, 坐北朝南, 正对门厅处, 太后娘娘端坐在上席, 而皇上便坐在其左侧面的次席。   后宫无多少高位妃嫔, 而今掌管后宫的怜妃娘娘,便有幸服侍在太后娘娘身侧,坐在右侧面的偏席之上。   殿中堂,各设东西两面位置,位于太后左手,也就是是东边的首座,就是太孙石庭灏及太孙妃小范氏,而他们对面, 坐在右手边的首座, 自然是安凌王石景渊及王妃殷氏。   为长为尊者先入, 待他们坐定之后, 外面又传来唱和,“逍遥伯携夫人及世子到,柔嘉县主携夫及子到。”   这两家之间, 就有那么几微妙了,让我们来描述一下他们六人的心理活动。   首先是我们对外特别凶残,对内特别畏惧的申钰大爷:老子特么就是看你们姚家不顺眼,就是要搞你们,你们能把老子怎么样!   而逍遥伯只看了这满脸络腮胡子的粗犷大汉一眼,就失去了计较的兴致,马上转到了美艳无双的祁恕玉身上,眼睛瞬间闪现贼光,直勾勾地盯着人瞧,魂都要没了。   事实上,他心中正在破骂:麻的,怎么这种粗人也能娶到这种天人之姿的妻子,他娶的却是早就人老珠黄的黄脸婆。   祁恕玉本来对姚家还有稍许歉意,甚至还想趁此机会,缓和些关系,谁知这么一遇,被这恶心人的逍遥伯这么一瞧,她又想起昨日闻的油腥味儿,心头不断作呕。   果然相公都是对的,这姚家的一看就不是好货色!   而逍遥伯夫人,也就是鱼令嫣的堂姨,见到自己丈夫这么一副色胚样,也不由忘记对申家的不满,改成对丈夫的厌恶:你这个混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柔嘉县主的主意你也敢打,要死了你。   她又看看自己朗如清风的儿子,心中真是欣慰至极,还好儿子不随他,是个争气的。   申锦豁地站到母亲前面,用一双满含鄙夷的冷峻大眼,怒瞪着正在骚扰母亲的姚康安,直把他瞅的不好意思收回了眼,才把视线从老子转移到儿子身上,改成怒视姚福生了。   原来他已经知晓,这小子就是曾与鱼令嫣订婚之人,除了鄙夷,还满含挑衅,简直就在说:老子要在这里把你打的狗啃泥,敢不敢应战!   本来神游其外的姚福生:这眼神什么意思,你想干嘛,果然申家的,就是莫名其妙。   皇上今个心情格外好,看见他们出现在门口,忙笑着宣道:“都快进来吧。”   申钰忙哈腰扶着老婆的玉手和腰身,温柔缱绻地说道:“夫人小心,这门槛高呢,哎,抬脚。”   相敬如冰的逍遥伯夫妇,一前一后,各自进入殿堂。   他们后面,两个眼神还在打仗的少年,也紧跟着进来。   四人跪地拜见皇上和太后。   “平身吧,大好日子,都是自家人,你们都随意些,想必母后也更喜欢这样。”   昭定太后也道:“皇上说的是,又没有外人,都不要太拘束才是。”   四人一并称是。   然后就见申钰宝贝似地搀扶着祁恕玉起身,然后带着老婆孩子,大摇大摆走到太孙手下第二个位置,与太孙夫妇请安,再一转身,同安凌王夫妇见礼,最后顺理成章地坐下来了。   怜妃垂眸遮住眼中的不满,她原本的安排,是让宫人领姚家父子坐到太孙下手,而申家人则坐到安凌王下手,谁知还是被申钰抢了座。   她再暗中打量着皇上的反应,见他脸上仍是笑意连连,并未见不妥,遂也无可奈何。   此时,慢了一拍的姚家三口只能同样先拜见太孙,再回到西边拜安凌王,最后坐在安凌王一侧。   待众人坐定,太孙先开了话腔,问道:“柔嘉县主可是脚上不适,方才就瞧着行走不大方便。”   “依本王来看,柔嘉县主今天这脚可是长到申二爷身上了,步步都离不得。”   安凌王与申氏夫妇是同辈,调侃起来真是一点不客气。   比起什么逍遥伯,他二人显然都更待见申国公府的嫡子。   申钰暂不回应,只嘿嘿笑着,表情还透出几分得意。   坐在父母中间的申锦,望了望母亲的脚,又关切地看着她,很是在乎母亲的身子。   祁恕玉摸摸儿子的脑袋,冲他暖暖一笑,让他稍安勿躁。   昭定太后探来关怀的眼神,问道:“柔嘉身子哪里不妥?”   申钰和妻子相视一笑,站起来躬身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昨日柔嘉身子不爽,请了大夫把脉,说是已有两月身孕了。”   “当真?”一向不外露情绪的昭定太后也禁不住显出激动来。   “千真万确,臣和柔嘉本来还很犹豫今年该给您送什么礼儿,这孩子一来,咱们两个可就安心了。”   皇上也喜道:“好事成双,这孩子来的好,吉利!”   昭定太后整个人都笑开了,瞬时满室生辉,她满意回道:“可不是呢,真是个好孩子,知道哀家今天生辰,特意昨日来了信,今日就要让哀家乐上一番。”   太孙和安凌王也马上携妻子向申家三口道喜,怜妃和姚家人也不得不应景道贺。   期间得知此事的申锦,先是盯着爹娘审视一番,没错,他小眼神就在问:你们趁我不在,都做了什么?   而后他又把视线转移到母亲的小腹上,心里很好奇,这里竟然多了个宝宝呢。   最后才意识到,他要做哥哥了,要做哥哥呢,要做哥哥啦!   幸福和得意,从他心底不断冒上来,起先只是一丢丢火苗,而后便如同点燃了心中的爆竹,猛然爆发出来,这时候他想起了鱼令嫣,好想同她说说,与她分享心中的喜悦啊,嗯,她等会儿好像要出来跳舞来着,很快就能见到,甚好甚好。   满心欢喜的申锦主动握起了父母的手,他很是满足,觉得这样真是甚好呀。   难得时机正好,皇上怎么也得抓住,像全天下的大家长一般,语重心长地絮叨起一些事来。   挨这第一刀的,永远都是安凌王。   “景渊啊,不是朕说你,你瞧柔嘉就比你大三岁,可锦小子都十一了,如今肚子还揣着老二,你再瞧瞧庭灏,他是你侄子,现在大小子都要满周岁了,你今年都二十有五了,怎么还没个孩子,别说世子,连个小郡主都没有啊,难道你那府上些人,全都是摆设吗,上回选秀时给添的新人,也都不满意吗?”   石景渊这些年来,早就被怼习惯了,脸皮练的贼厚,干脆笑着回道:“回皇上,不管她们事儿,是小侄不争气啊。”   堂堂男儿竟然说自己在生育方面不争气,总共就两根正统的苗儿,就靠他俩传宗接代,结果一个还是这样货色,皇上瞬时也给整的没脾气了,满腔话都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太孙还不忘烧把火,“王叔啊,太医院那么多人,可别让他们闲着,要是您不满意,天下还有许多神医,大夫该瞧得瞧,药该吃也得吃,可别耽误了,毕竟您可有满室的姬妾呢。”   安凌王露出他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回道:“多谢太孙关心,臣的女人是多,可都摆的平,臣的后院,可不会起火,她们彼此之间都很是和睦。”   这一来一往,互嘲暗讽,一般人可不敢插嘴,也只有皇上和太后能阻止。   皇上怕再听下去,会毁了他难得的好心情,“行了,都赶紧生个嫡子出来才是正经。”   他接着问身边的大太监,“离吉时还有多久?”   般白白回道:“回皇上,只不到一刻。”   “母后觉得如何?”   “嗯,开始吧。”   般白白便长声和道:“礼乐起,开宴,上席!” 第50章   乐师备, 礼乐声来,起奏韶乐,仁宗皇帝和怜妃走下宝座, 携太孙、安凌王、逍遥伯三口、柔嘉县主三口, 齐齐同太后行三次躬礼。   礼毕,韶乐停, 改奏升乐, 再由皇上领头, 依次向昭定太后敬茶, 并呈祝词。   待升乐止, 皇上与余人入位。   随后轻快的清乐响起,筵席入座,上菜布菜,备酒。   皇上举酒邀请:“母后,可否开宴?”   昭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道一个开字。   这就正式开宴了。   随后除了有孕在身的祁恕玉以茶代酒,其余人都跟着敬酒, 连申锦和姚福生这样的小子, 都得喝下一小杯辣嗓子的醉怀仙。   谁人都能看出, 此时昭定太后心情甚好, 不论谁来敬,都是杯见底。   趁着氛围正好,皇上便让人抬了礼物上来。   这是一件极品的袍子, 黄色的缎子面上,绣着红色的牡丹花,牡丹花的花瓣用红色的宝石镶嵌,而绿色的叶子,全部用翡翠雕琢而成,红宝石和绿翡翠交相辉映,宝光闪闪,透着无边的富贵。   昭定太后只扫了一眼,就随意挥挥手,让人抬了下去,若无其事地回道:“劳烦皇上费心了,这件礼物可真是贵重,哀家甚是满意。”   众人都知她不喜大红大绿、色彩夺目的物什,不喜奢华,竟然还把这种东西明晃晃地送到她跟前,真是一点脸都不能给,一给就马上蹬鼻子上眼,一点台阶也不能下,一下马上就能顺杆骑在你头上。   此时皇上却在心中偷笑,当然贵重,整整三十斤,重的你端不起来,偏偏你还不能挑什么错处,真是越想越高兴!   做了三十几年的母子,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宿敌,两人早已处于,我的快乐就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境界,之前的和乐融融,才全特么是假象,烽火和硝烟这才燃起。   太孙随后敬献贺礼,他送的是一条织金佛经被,被子用明黄缎捻金织成,织有三万字佛文,经被上还缀有九百九十九粒大小一致的珍珠,也是极罕见珍贵。   “太后娘娘慈悲心怀,长斋礼佛,特献上佛被,愿佛祖庇佑太后娘娘夜夜好眠。”   做孙子的可比皇帝爷爷会来事儿,知道什么叫投其所好,可惜昭定太后的大好心情都被他爷爷给破坏了。   她先是夸赞一番,然后便借机问起:“保哥儿可还好?听说你为着他的身子,还请了弘逸子测算,甚至还把鱼侧妃的一位妹子接到了府里,可还有用?”   太孙回道:“正打算跟您和皇爷爷报备呢,自打鱼氏的三妹进府后,保哥儿就再未生过一次病,如今身子越发壮了,只是太医说着,还是要小心调养到周岁之后才好出门,这才没带他来给您贺寿。”   昭定太后笑着摆摆手,只是眼神却渐渐现出锐光,“哎,也不急于这一时,等他身子好了,再送进宫来,让哀家来养上一段日子,不知太孙可舍得?”   太孙当然不愿意,昭定是个怎样可怕的女人,他是最清楚不过。   华潼之乱,导火线便是皇室的大丑闻,太子殇在皇上妃子孟贵人床上,最终祸及两公两侯,就是这个女人的手笔。而范氏和他本该平安诞生的嫡长子,也都是她出手祸害掉的。   他相信若不是自己一直小心谨慎,若不是皇爷爷保护周全,他早不能周全地坐在这处了。现在又想打他唯一儿子的主意,偏他还不能明言拒绝。   太后及其后的祁家,安凌王及其后的殷家,素来都是沆瀣一气,为的什么,还不是想取而代之,真是其心可诛。   她们吞并异己,留下的旧勋多是长信伯这样的走狗,最后也只有范申两公岿然不动。   不过,范家最终还是被皇爷爷给收拢了,成了他的助力,如今只剩下申国公府,他和安凌王都在想方设法争取的势力。   申家、墙头草阴山侯府薛家,以及新封的逍遥伯一家,而今反而成了盛京最炙手可热的家族。   就在他犹豫的须臾之际,皇上已接过话茬,“儿子不是刚给母后接了八个女孩儿进来陪伴,可是她们伺候的不够周全?”   “她们八人,各个都是好的,也讨哀家的喜欢,可别人家的孩子再好,终归比不得自己家的,皇上自然也能明白哀家的心思。咱们宫里什么都不缺,就是少了婴孩的哭闹声和呀呀说语声。哀家年纪大了,现在最稀罕这些了。”   皇上微微眯起眼,笑着回道:“如此,不若待柔嘉产下这胎,您就抱过来养着可好,申钰,朕问你,你可舍得?”   申钰正摩拳擦掌,准备说些不要脸的话来蒙混。   谁知昭定太后抢他一步,先圆了话:“可那也毕竟是申家的孩子,又不是咱们老石家的。其实哀家也只是说说,难道还真能把小辈的孩子抱进宫来养吗?”   其实潜台词就是,行了,我不动你掌心宝,你也别打我心头肉的主意,这事就算了。   可刚表明完态度,太后话锋马上一转。   “若是皇上能给哀家生几个皇子、公主出来,那是最好不过了。皇上,你也别怪哀家啰嗦,不说文祖宗,一共站住了十二个儿子,就是你父皇,也是养大了四个皇子的,怎么到你,而今就孤零零只有太孙一个!你而今也不过四十七罢了,文祖宗五十七那年还生了你十二叔呢,你也当加把劲才行,不能只让小辈去做。”   没想到啊,这第二把刀,结结实实地戳到了皇帝自个身上,方才用来训安凌王的话,全落在了他自己头上。   “这太医院是养来干什么的,皇上就该用好他们,有些药,该进的还得进。”   太孙听到这里,默默地低下了头。   安凌王和申钰也跟着低头捂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拼命阻止自己笑出声来。   皇上:心里好苦,还不能说,特么好想宰人。再看看偷笑的三人,好想暴打他们。   谁知这还没完,昭定太后又斜眯着扫了怜妃和姚家三一口一眼,最终把视线定在怜妃身上,继续说道:“怜妃也是,你执掌的后宫,这么多年,无一人有所出,难道就是个没用的摆设吗?”   第三刀就这样插中怜妃,正中靶心。   昭定太后一旦不爽,谁都别想好过。   这个时候也就只能祁恕玉出马了,她为缓和气氛,替怜妃开脱道: “姑母,人哪有万能的,怜妃娘娘把后宫诸事打理的井然有序,已实属不易,其他的事,她也有心无力啊。您瞧瞧她操办的这场宴会,多妥帖,当真是挑不出一丝错来,哪一样都要耗费不少精力,还不是为了图您一乐。柔嘉听说,她和逍遥伯府,还为您准备了一个珍稀的好礼,可花了好大功夫。”   怜妃这时候站起来道:“回太后娘娘,东西就在外面候着,可要此时抬上来给您看看?”   不知可是柔嘉县主的话起了作用,昭定太后马上缓了脸色,又恢复了笑容,回道:“抬上来吧。”   姚家送上的是一盆由钟乳石制作而成的山水盆景,看上去山峦起伏 ,溪壑渊深,而其中还插了一棵由苍绿的孔雀石雕琢而成的金钱松,碧绿茂盛 、苍劲有力 、生机盎然,整个是浑然天成 、大气磅礴。   昭定太后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欣赏,和悦道:“你们有心了,哀家很喜欢,也不必搬下去了,就摆在一旁应景,哀家瞧着舒服。”   安凌王也赞道:“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倒把臣要送的翡翠西瓜匣比下去了。”   说罢,也命人送上他的礼物,翡翠西瓜制作的珍匣子,就是由稀世的翡翠先打造成西瓜,再精制成可容纳细物的容器,也实属罕见。   见讨了太后欢喜,怜妃接着才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八位姑娘为了太后寿辰,刻苦彩练了三月,想献跳个八福临辰,增添些福气呢。”   皇上笑道:“那敢情好,现在礼也送好,就让她们这时候出来吧。”   昭定太后也赞成,“就让她们上来跳吧。”   般白白熟悉的嗓音再次想起,“宣八位姑娘晋献八福临辰。”   一旁,本来无聊的快打起盹来的申锦,抖了个机灵,马上回起劲来,兴致勃勃地想着:终于等到她了! 第51章   一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 身着各色烟纱碧霞罗的女孩们,轻移莲步,从东西两边翩翩走来。   原本宽广的长袖口, 嵌着各花绣饰, 每个姑娘的花样和身上舞衣交相辉映。   此时,一只只纤纤玉手收紧袖口, 挡在脸前, 以花饰遮住容颜。   待她们走到定点处站稳, 其余乐器才纷纷奏响, 与萧声一起糅合成幽美的旋律。   自她们出现, 申锦便一直盯着袖口嵌莲花绣饰的女孩,见她徐徐走到自己跟前站定,眼睛都亮了、放光了,睁大了,脸上满是兴奋踊跃的神采。   敏锐观察到儿子异常的申氏夫妇,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把注意力全放在粉衣女孩身上。   霎时,鼓起, 诸女轻舒长袖, 露出月貌。   莲花绣饰飘扬而去, 鱼令嫣的容貌显现出来, 雪肤花貌,仙姿玉色。   一眼就瞧见了傻笑的某人,她不禁嫣然一笑, 双眼顾盼生辉,流光溢彩,顿时看呆了申锦。   申氏夫妇再次对视,空中传话。   申钰:儿子喜欢她。   祁恕玉一脸凝重:嗯,儿子确实喜欢她。   瞧瞧那眼,黏的紧紧的,恨不能直接长人家身上,瞧瞧那笑,那个灿烂,恨不能把人心都化了,作为他老娘,养了他十一年,都从未见他对自己这样笑过!   万般没想到,儿子才离开自己不到三月,就这样被人拐走了心,明明才十一岁的小子,毛都没长齐,怎么就开始想这码子事了。   鱼家的姑娘是吗,好本事啊,给老娘等着!   没错,柔嘉县主怒了,两眼也盯着舞动的鱼令嫣,目光灼灼要烧人也。   此时,女孩们以右足为轴,旋转娇躯,愈转愈快,藏在身上的花瓣,也随之向四周散开,顿时花香扑鼻,沁人肺腑,令人心神舒畅。   其后,两女为一组共舞,为太后添福。   端敏县主穿着藕红色烟裙,她袖口嵌的是海棠花,与身着鹅黄舞裙的姚若依是一组,她的是迎春花,她们身份独特,又是头一对,自然是备受瞩目。   可惜她二人,一个姿色不过端丽,另一个容貌都还未长开,舞跳的也不过尔尔,完全撑不起来。   还好她们后面一组,是孟玄音和薛逸水这样出色的美人。   两人都是十三岁,身材已显出玲珑曲线,尤其是薛逸水,曼妙婀娜,一频一动,都牵动人心。   孟玄音一袭浅紫,衣衫飘动,身法轻盈,只是甩袖摆舞时,会刻意用宽大的袖口遮住玉颜,让人记住更多的,还是她袖口上的海棠花面。   与她相反,精心装扮的薛逸水,简直是太出彩了。   青丝墨染,脸如凝脂,眸含春水,犹如出水芙蓉,粉嫩酥融娇欲滴,神色间欲与还羞,带着一份恰到好处的怯弱。   关键她还懂得用袖面的开合,飘忽若仙的舞姿,来称托自己的绝美容颜,让在场的男人都不由看直了眼。   连见惯美人的安凌王眼中也不由闪过一抹惊艳,他带头鼓起掌来,赞了一句:“跳的真好!”   色胚姚康安更是连口水都流了下来,他赶紧喝口酒遮掩一二,再跟着鼓掌叫好。   等皇上和太孙也拍了手,满殿之人都鼓起掌来。   当然也有些例外,比如眼睛一直追随着鱼姑娘的申小爷:   她跳的真好,腿好纤长,脚好小啊,还没有自己手掌大,好想比比,那么小,怎么撑得住她的身躯,不行,以后她走路我得看着点。   唉,怎么越离越远,跳到对面去了。   等等,那个混蛋姚福生怎么在偷看她,她跟你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她是我的人,谁允许你看她了,给我滚远点!   什么,还不肯挪眼,你皮痒找揍呢!要不是姑奶奶寿宴,我早过去削你了,就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从小练武的我一招就能拿下。   由于他的视线太过热烈,姚福生怎么也感受到了,不知道哪又惹到这货,简直有毛病。   他本来在看鱼令嫣,这是自己以前的婚约者,他怎么也要多注意一些。   毕竟当初家族帮他悔婚,就是觉得鱼家的份量太轻了,于他姚家不大相配,于他的前程没有裨益。   万万没想到,鱼令嫣能有机缘进宫,这可就奇妙起来了,马上就挑起他的好奇心。   今日这么一见,他恍惚间问起自己,原来她长这个样子吗?   明明记忆中还是被猩红大袄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孩,软软白白胖乎乎一团,甚至连脸都记不大清。   母亲随手一指,“福生,这是你鱼家表妹,也是你以后的妻子。”   所谓妻子,便是母亲同父亲一样的存在吧,有什么好多想的,有什么好期待的?   他从未放过心上,就算解除婚约也没什么好多虑的,不过是换个人罢了。   想到这儿,他又看看端敏县主,赵幼仪是家族有意撮和的对象,她是乐昌长公主唯一的孙女,是出身显赫的武家贵女。   甚至连皇上也有这个意思,不出意外,四年后,皇上就应该会给他和端敏县主赐婚。   可此时,同时见了她二人,姚福生心里却莫名生出些烦躁,于是感受到申锦的眼神后,他毫不犹豫回瞪了。   但申锦才没兴趣一直跟他僵着,他自以为警告过姚福生后,马上就转移了视线。   原来是经过蓝衣殷如雪 、绿衣曹莹的对舞之后,该轮到粉衣鱼令嫣和丹衣肖芸茜出场了。   她们二人身形差不多大,年岁也不算大,表演的也中规中矩,没有出彩的地方,也挑不出错处,作为收尾也使得了,要是没有申小爷临时来一出,那就更好了。   没错,申锦在鱼令嫣跳到高潮处,勇敢地拍手称赞道:“好!”   尽管就一个字,可掌声却格外响亮,真是十分引人注目了。   姚福生一见他这样,马上就明白了,原来这小子竟然对鱼令嫣有意,所以才会对自己产生敌意。   这么一来,他心中的些许烦躁,渐渐放大,直到他也忍不住也拍起手来,成了第二个鼓掌之人。   申钰也很给力地帮腔,第三个鼓掌,喊道:“跳的真是太好了!”   好个屁啊,祁恕玉用力瞪着丈夫。   申氏夫妻又开始眼神交流。   祁恕玉:好什么好,你儿子魂都要丢啦,你还跟着瞎起哄。   申钰对妻子抛了个媚眼:咱宝贝儿子眼光不错,这一点像我,嘿嘿。   祁恕玉横眉一竖:干什么呐,没个正经样儿,什么不错,一群姑娘中,我就瞧她一人,哪哪都不顺。   申钰立刻缩缩脑袋,端坐好身子,不敢再做什么,真是特别识时务。   总之,抛去这些小插曲,八福临辰还是表演的相当成功的。   舞闭,太后都开口称赞:“这舞跳的很好,哀家很满意,来人,赐座。”   “谢太后娘娘。”   于是东西两边的座位后方,又添了一排座,各坐下四位姑娘。   而鱼令嫣就坐在申锦正后方,他故意扩了扩胸,抬头挺胸坐正身子,把后面之人挡的可谓是严严实实,生怕被对面的姚福生偷看了去。   然后他难免会想,她就坐在我身后,是不是正在瞧我呢,肯定就在看我,一直盯着呢,想着想着,耳朵就慢慢烧红了,整个身子都不知该怎么摆了,总觉得怎么都不对。   其实从鱼令嫣的角度,只除了正前方的申锦,其余人大多能观察几分,显然比起申小爷的背,后者要更吸引人一些。   其中又以安凌王石景渊最引人瞩目,没办法啊,颜值实在太高。   只见他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俊美绝伦的脸上,时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一对细长桃花眼,明亮又多情,却时而闪现凛然的英锐之气。正值壮年的他,身躯凛凛,精悍内敛,只随便端坐那里,却让人不由感受他浑身散发的力量和强劲,还有一股道不明的危险气息。   鱼令嫣叹道,这真就是会行走的人形荷尔蒙啊,魅力无穷,怪不得全场姑娘们的视线,都以他为中心而集中,一有机会,都要偷偷瞄上两眼。   这种人可不能多看,再观察下太孙,可有安凌王在那里,这位就显得普通了,不过气质却是温润如玉,观之可亲。   只是偷瞄了皇上过后,发现太孙与皇上只像那么一两分,倒是安凌王与皇帝像了几成,怎么说呢,这两人一看就是一类人,石氏家族的男人。   看来那个传闻应该是真的,太孙应该很是忌讳安凌王吧。   倒是还想再看看太孙妃和安凌王妃的风姿,可惜,怜妃娘娘这时候说道:“皇上,太后娘娘,臣妾的侄子,也就是福生这孩子,特别擅长丹青,臣妾瞧着而今时辰尚早,不如叫他出来,作副画添些趣儿,可好?”   还没等太后开口,皇上已迫不及待回道:“朕觉得这主意甚好,母后便允了吧。”   “也好,只是画什么呢?”   怜妃荐道:“不若就画姚家送的那座山水盆景吧。”   皇上也觉得不错,同意道:“如此,便抬到中间来,上笔墨纸砚和彩料。”   然后这座庞大的山水盆景又回到众人视线之中。   姚福生走到殿座之前,先规规矩矩磕个头,得了允许,才起身说道:“谢皇上和太后娘娘抬爱,小民听闻申家二少爷也颇为擅长作画,想求请皇上和太后,让申锦公子上来,同台作画,切磋学习一番。”   申钰、祁恕玉,还有鱼令嫣的心马上就兜起来了。   昭定太后却仍保持笑容,把头探向申锦,温柔地问道:“锦儿,你可愿意?”   “回太后娘娘,申锦愿意较量。”   只有这人的挑衅,他必须得应,而且还得赢!   说完也走上前来,给太后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皇上饶有兴致地取出随身携带的蟠龙玉佩,“锦小子起来吧,如此,你二人就比试一番,谁画的好,朕就把这枚带了多年的玉佩赏赐给他!”   两人凛声回道:“是,谢皇上恩赐。” 第52章   申锦和姚福生站好位置, 卷起袖管,研墨、化彩 、铺纸。   鱼令嫣忧心重重地看着申锦,眼中都是担心, 谁知他敏锐地感应到了她的眼神, 对她灿然一笑,满是喜悦, 然后又马上准备起画具, 脸上表情, 是那样认真和坚定。   我不是让你避着事, 怎么还应了。难道是为了我?你打听到了姚福生就是与我悔婚之人, 所以便要为我出口气?   你这个大傻子,人家是皇上的孙子,皇上这次让他作画,可是为了抬举他的,你怎么能赢,而且怜妃包藏祸心,她要害你啊!   姚福生忙碌之余,观察到他俩人间的互动, 顿时, 握着笔的手更紧了几分。   这时, 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 “那金钱松上面有东西在动?”   失态的是端敏县主,她脱口后,也马上发现自己犯了大错, 连忙跪地求饶:“皇上,太后娘娘请息怒,小女是无心之失,还请宽恕小女。”   皇上微微皱起眉头,同般白白使了个眼色,这位肥硕的公公,竟然悄无声息且迅速到达端敏县主身边,扶起人坐好。   昭定太后问起:“端敏,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什么东西吓到你了?”   赵幼仪僵硬地伸出食指,指向山水盆栽中的金钱松,心有余悸地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小女十分喜欢这山水盆栽,方才仔细打量着,谁知竟然发现这金钱松里头,好像有东西在蠕动。”   怜妃这时候轻拍一声手掌,笑着说道:“瞧臣妾这个记性,把这茬子给忘了。去年夏天的时候,宫里养的那条金绣蛇王临走之前,下了枚蛋出来,伺候的人精心孵育,得了只顶顶稀有,通体全白的白绣蛇出来,本来天冷下来,就去冬眠了,没想到它冬眠的时辰也短,两月初就醒来了。臣妾觉得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吉祥物,便把它放入这山水盆栽之中,给太后娘娘添福气呢。”   皇上喜道:“白绣蛇可比金绣蛇更灵气,更难得,寓意也更好,儿子要恭喜母后了,日后得了这蛇,定是吉祥如意,事事顺心。”   昭定太后但笑不语。   太孙也凑趣说:“孙子还从未见过白绣蛇呢,听说白绣诞生,是难得一见的瑞兆,不知安王叔可见过?”   安凌王回道:“太孙都未见过的,臣怎有可能见过,今日也是头一次。”   皇上于是问道:“可有什么法子引出来,连朕也想见识一下,这白绣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条白绣蛇有专门属于它的蒙笛,一吹奏就能引出它来,倒也不费多少力气。”   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见,至少申氏夫妇是绝对不想的,他们脸上都是一副愁容,为靠近山水盆栽的儿子而担心着急。   到这一刻,他们方才明白,原来这是姚家在挑事呢,目的就是为了让申锦在这里发病,暴露出他的隐疾,好报复回击申钰。   可惜为时过晚,儿子已经难退,只能希望太后娘娘能阻止这事了。   可奇怪的是,昭定太后并未出声阻止这一切,反而默认了皇上的提议。   “如此,便先引出来让咱们瞧瞧,锦小子和福生慢些再作画。”   鱼令嫣心头也很紧张,虽然给申锦做了特训,并且也取得了一定成果,他最后能摸着蟒蛇皮瑟瑟发抖,而不是僵硬了。可要是碰上真蛇,她还真不敢保证什么,时间还是不够。   而申锦这里,双腿已然开始微微颤抖,但想起令嫣对他的帮助,想起曾祖母宴会发作时的窘迫,想起当下若是发作,将面临什么,要怎么收场?他不得不收了哆嗦,这可不是家中,他爹可没法子再耍一次酒疯。   而且他都已经站在这里,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怎么能为此输给姚福生,他以后还拿什么脸来见她。   不能,不能放弃,誓死不能,她是怎么教自己的:你是个很强的人,你能克服任何恐惧和紧张,你可以做到!   兽苑伺候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一枚精致小巧的蒙笛,开始演奏,随后奇异的乐曲开始响起,不一会儿,盆栽之中,孔雀石雕琢的那棵金钱松后面的沟壑里,隐隐有了骚动。   申锦的心都提到喉咙口了,不断默念:我已经不怕蛇了,我不怕蛇,我不怕......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条通体瓷白的小蛇出现在眼前,出来后就开始磨磨蹭蹭 、笨溜溜地爬行,爬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啊,怎么离声音越来越远了,它于是又调了个头,坑哧坑哧往对面爬去,也就是申锦的方向。   它身长不到半尺,差不多有两根手指那么粗,脑袋却很大,约鸭蛋大小,还有一双圆鼓鼓 、滴溜溜的大眼镜。   小白蛇费力地爬到盆栽边缘,然后它就犹豫了,因为眼前的庞然大物,它不是很熟悉,于是就用大眼睛盯着最靠近自己的申锦。   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申锦竟然在它眼中发现了无助 、怯弱,还有一丢丢的渴望。   小白蛇:我的食物呢?   申锦:......   他还怕个鬼啊,甩甩胳膊,继续准备颜料,等会儿还得画画呢。   鱼令嫣默默松了一口气,然后便是高兴,为申锦而发自内心的高兴,好样的,虽然只是条小蛇,但能坦然面对,没有一丝恐惧,没受什么影响,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申钰和祁恕玉狂喜:儿子居然没有发作,真是太好了!   众人:这真是金绣蛇王的崽吗?   昭定带着满意的笑容对怜妃道:“你做的很好,哀家真是要多谢你了。这白绣蛇哀家很是喜欢,让御兽司派个人过来,就养在哀家的寿安宫里。”   “这都是臣妾该做的事。”   怜妃眼中显出几分不甘,一来,鱼令嫣这个贼丫头耍诈了,不然申锦听见特殊处置过的蒙笛声,怎能没有丝毫反应。二来,她事先也没见过,更没预料到,这白绣蛇竟然这样不中用,根本没吓到申锦一分,更别提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   两个计划都落空了,怜妃只得铩羽而归。   这时候,昭定太后才道:“皇上刚才说让他们两个小的比试,赢的人能得到盘龙玉佩。哀家想问,到底怎么来定胜负呢?都是一家人,总不好真让画师出来评断。”   “母后说的是,还是咱们自己人来看看。”   “皇上这是说哪儿的话,五根手指还有长有短,凡事都有个厚薄之分,咱们这些亲近之人,还得避嫌才是,不然有失公允,输的人要委屈,赢的人也不畅快。”   “依母后之见,可该怎么办才好?”   “哀家觉得,不若让他们两个改画方才的八福临辰,然后让姑娘们来投选。”   “母后忘了,她们可有八人。”   “若依是福生的亲妹,她的也不公允,就让剩下七人来投,皇上觉得可好?”   “再加上庭灏和景渊,凑个九人吧。”   “就这么定了,如此,你们二人也不必画山水盆栽,就按着方才的记忆,改画八福临辰,半个时辰收画。祁嬷嬷,去准备好投选的东西。”   “是。”   半个时辰对姚福生来说,真是太少,既要画出八人最出彩的动作,更要画出太后娘娘的风采,毕竟八福临辰,是送给太后娘娘的,可太后都画了,皇上和怜妃又怎么能免,如此,殿下的太孙和安凌王也不能少。   姚福生喜欢面面俱到,哪一样都不能少,哪一样都要做到最好,他总想证明,自己和父亲那样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他骨子里是个爱争的人,最不喜输,所以就算画的再忙,他还是会用余光扫着申锦那边的动静,见他一副沉迷忘我的模样,心里就淡定许多。   半个时辰之间,皇上和太后与晚辈们聊些家常,也听他们说些新鲜的趣闻,很快便过去了。   时辰到,两人才堪堪收笔,祁嬷嬷亲自过来取画,先给皇上 、太后 、太孙 、安凌王等人看了,然后再至殿中央早已搁好的大桌面前,轻轻摆平两副画,再各自用小巧精致的金瓶 、银瓶压好。   昭定太后示意七人,“你们可以去上面赏花,不必计较什么,但凭各自喜好来事。”   七人款款走上前去,细细观摩,只见金瓶压着的,是姚福生的八福临辰,平心而论,他画的真是相当不错了,不论是布局 、人物 、色彩的运用,都是恰到好处,细致 、生动又惟妙,确实令人赏心悦目。   可还是比不得申锦的画,他画的简单多了,就是八人在跳舞,但分景之巧妙 、行笔之流畅 、意境之引人,真不是姚福生可以比拟。   不愧是仙才的孙子,天赋就是高人一等。   比画技,当然是申锦胜,可这不代表她们七人愿意选他。   原因嘛,申小爷做的实在是太明显 、太过分了!   八福临辰,画了八人的舞姿,这点没话说,可你怎能把八人全画成一个模样,粉衣袖口嵌莲花,敢情除了鱼姑娘,其他人都入不了您的眼呐,还选什么!   申氏夫妇开始第四次对话:   申钰:输了。   祁恕玉:嗯,输定了。   申钰其实很得意:儿子画的不错,就是做的太明显了,唉,其实也怪我。   祁恕玉:怎么说?   申钰自恋貌:怪我优秀又专一,还都传给了他。   祁恕玉:......这比孕吐还让我难受。   申锦对自己一气呵成的大作非常满意,而且之前他还克服了对小白蛇的恐惧,心里可得劲,遂是特别欢喜地瞅着某人,想得到她的认可和赞赏!   事实是,他根本没发现自己的画有任何问题,眼里只有一人,自然只画一人,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万众瞩目之中,水深火热之时,被申小爷灼灼注视之下,鱼令嫣什么感受 :心真的好累!   作为唯一有可能投他的那个人,她可以选择弃权吗? 第53章   待她们七人都看完, 鱼令嫣回到自己位子坐好,四周打探的视线仍是不散,其中又以孟玄音的视线最为热烈, 其责怪的意味格外明显——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你我一直厮混在一起,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件事!   鱼令嫣自动开启屏蔽功能, 外表看上去镇定自若、从容不迫, 其实心里真是格外烦乱。   众目睽睽之下, 申锦只画了她一人, 她若是再投给他, 岂不是就在众人面前,互定终身了。   太后能容得下她?   可是不选申锦,就是姚福生,那岂不是表明,她对姚福生这位前未婚夫念念不忘,更要不得。   而且此事透着怪异,一切都是太后在引导,鱼令嫣觉得, 绝不会如表面这样简单。   恍神之间, 听见太后发话了, “祁嬷嬷, 让人把东西端上来,现在就开始选吧。”   随后,两位宫女各端着一顶玛瑙玉托盘, 其上都呈着一对金瓶、银瓶,先送到太孙跟安凌王跟前。   “若是更喜欢谁的画,就喝了相应瓶中的酒水。”   太孙先起身说道:“所谓细腻之处现真章,福生能画出咱们每个人的特点,实乃不易,难得他一番心思,还有敏锐的观察力。”然后便从玉盘之中挑出金瓶一饮而尽,他选了姚福生。   姚福生连忙朝太孙作揖,以表感谢。   安凌王却直接端了银瓶喝光,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略微瞟一眼殿下余人,笑着回道:“本王就是欣赏锦小子这样的做派,自然要选他了。”   申锦对安凌王展露笑颜,也鞠了一躬。   然后又有六位宫人鱼贯而入,端着玉盘走向端敏县主、薛逸水、孟玄音、曹莹、殷如雪、肖芸茜六人跟前,而鱼令嫣则被留到了最后头。   六人之中,端敏县主和曹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姚福生,这毫无意外,从她们瞟视鱼令嫣的鄙夷眼神之中,就能猜到这结果。   接下来是薛逸水,她素来低调,很难揣摩想法,只是静静看了玉盘一眼,随即用一双修长细腻的纤纤玉手挑了金瓶出来,一饮而尽,选了姚福生。   如此只要一人再选金瓶,申锦就输了。   而孟玄音这时候挑了挑眉,俏皮地对鱼令嫣眨眨眼。   鱼令嫣:您就快终止这件事吧,求您了。   孟玄音不遂她意,竟然从玉盘之中,挑了银瓶出来,喝完又冲她得意一笑,显然又看穿了鱼姑娘的心思。   如此,申小爷又多了一票。   殷如雪、肖芸茜虽对鱼令嫣多有不屑,可她二人不知是达成某种默契,竟然也同时喝了银瓶里的酒水。   至此,申小爷后来居上,四对四了,决定权到达鱼令嫣手中。   一位身着浅蓝宫装的宫人,低头举着最后一对金瓶银瓶,走到鱼令嫣跟前。   只要喝了银瓶里的酒水,那申锦就能赢了,喝金瓶里的,没这种可能,既然决定权到了她手里,她就不会让他输。   不管这么多了,豁出去了,就选银瓶!   鱼令嫣下了决心,便豁地抬起眼眸,看着玉盘中的银瓶,正想下手,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为何这个银瓶如此眼熟?   本来在祁嬷嬷拿出金瓶银瓶压住两幅画作之时,她就觉得款式眼熟,当时想着应该是这类小瓶比较常见,可用金瓶银瓶呈酒水,这就有些许奇怪了。   直到她看到自己的这一份,才瞬间领悟太后娘娘的用意。   “那鸡心荷包内,装着个银瓶,里面是加了佐剂的桂花粉末,可以拿掉小女的姓名。小女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自己的性命,此后自愿托付到恩人手上。”   盘中之物,与其他银瓶相比,一看就是用过的旧物,细微之处多了些熟悉的蔷薇花纹路,甚至还在瓶底一处地方稍许有些凹陷,那是鱼令嫣曾经不小心磕碰到,留下的痕迹。   没错,这就是鱼令嫣装桂花粉末的银瓶,而今被除了贴塞,呈着酒水,送到了她跟前。   本该在申锦那里的东西却出现在了这里,鱼令嫣能猜到,东西应该是被太后娘娘掉包了。   太后就是太后,她要保护的人,怎么会是怜妃之流可以算计上的,恐怕早就知晓了怜妃的计划,不,甚至从一开始让她给申锦治疗,就在设计之中了。   太后知道申钰捅了篓子,得罪了姚家,姚家必要报复,于是便把申家二房的弱点申锦接近宫来,亲自护着。   而在她帮申锦缓解了一次僵硬,并引起他注意之后,太后便顺势放申锦与她接触,好在怜妃面前露出破绽,引君入瓮,化被动为主动,想趁机打击姚家,同时也试探她这个来路不明之人的虚实。   是否包藏祸心,会用海螺之事暗害申锦,这是其一。是否真有本事,能帮申锦克服对蛇的恐惧 、不再发作僵硬,这是其二。   其三,便是此时了吧。所以改画八福临辰,让姑娘们来评好坏,金瓶银瓶的道行,四比四或三比三 、最终由她来决定的局面,这些都是必然吧。   故意设计成金瓶银瓶的形式,故意把她原来装桂花粉末银瓶摆上来。   她难免会怀疑,这银瓶之中的酒水,到底有没有溶了桂花粉末,到底会不会要了她的小命,毕竟太后曾经亲口威胁过,要以桂花过敏的由头处置了她。   若是自己因此畏惧,选了金瓶,不仅暴露上次夜谈皆是谎言,还会让申锦误会她对姚福生有情愫,使他心中生出嫌隙。   而且到时候,太后也可以此为由,再撮合她和姚福生,这样申锦只得放下对她的心思。   鱼令嫣这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申锦,发现他正伸手往怀里摸什么东西,才知道,原来他也认出来了。   她忽然想到,这银瓶很可能只是障眼法。   毕竟申锦也认得那银瓶,若是她真喝了其中酒水倒了,恐怕会让申锦对太后产生怀疑。太后那般在乎他和柔嘉县主,怎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银瓶中的酒水应该没问题,就是看她能不能想到,敢不敢选。   鱼令嫣最终还是起身举起银瓶,喝光酒水,坐下以后果然什么事儿都没有,看来是猜对了。   申锦赢了,整个人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其实其他事真无所谓,最后的输赢也并没有多重要,关键是鱼令嫣选择了他,回应了他,这才是真正令他振奋之事!   皇上笑着招他上来,亲自把蟠龙玉佩挂在他腰间,拍怕他的肩说道:“锦小子赢了,日后要更用功,少说多做,要向你祖父多学学。”   申锦跪地谢恩,回来的路上,还不忘同她傻笑。   鱼令嫣不禁勾起了嘴: 你这样开心呀,罢了,这样值当了,别的事过后再想,事在人为,总有法子的。   然而为何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困难了呢,而他渐渐靠近的身影却越发模糊了呢?   “令嫣!”对面的孟玄音忽然喝道。   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呼吸急促的鱼令嫣碰地一声滑倒在地。   申锦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万分着急,想马上冲到她身边,却发现情急之下,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他又发作,僵住了。   如此紧急关头,申钰和祁恕玉迅速反应过来,祁恕玉连忙起身去鱼令嫣那里察看情况,孟玄音也马上奔到了她们身边。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鱼令嫣这处,申钰悄无声息上前把儿子扶了下来。   祁恕玉一摸人都冷了,赶紧让孟玄音抱紧人,她上前禀道:“皇上、太后娘娘,鱼家姑娘好像突发急症,柔嘉请求给她派个太医看病。”   其实在鱼令嫣倒地的那一刻起,昭定太后就盯上了皇上的反应。而皇上也如有所料,转头与她对视。两人交手多年,这一瞬间,都明白了很多事情。   昭定太后先一步回道:“祁嬷嬷,传哀家的令,去把医术最好的芮太医请来,给这位鱼姑娘医治。”   “是,奴婢遵旨。”   鱼令嫣昏睡前的那一刻,脑海中,竟然思绪飞踊,她特么绝不是皇上的血脉,不然不会这么容易遭殃,可是想要她这命的,真是太后吗?   过敏性休克发作,这辈子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最后还是想看看他,不知怎的,混沌之中,她竟然一下就找准了申锦的方向。   他僵硬在那里,动弹不得,满脸都是惊慌恐惧,还有愤怒,甚至还急的流下了两行眼泪。   她用最后的力气动着嘴型,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要给你造成心理阴影了。   对不起,没法再帮你治疗了,时间太少。   要是一辈子做你的专属医生也不错啊。   娘,阿眠,好想再看看你们...... 第54章   娘子, 娘子,你快醒醒,快醒醒!   谁在叫我, 娘子, 她什么时候成的亲?   娘子,你再不醒来, 咱们宝贝就要把玉佩吞下去了。   什么, 连孩子都有了?   鱼令嫣猛然一惊, 然后发现, 一位俊美又熟悉的男子, 抱着个粉妆玉琢的宝宝,正坐在床边焦急等待,看到她醒来,满脸都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会错的,这长相,这笑容,就是活脱脱长大版的申锦。   “申锦,你怎么长大了, 我们竟然还成亲有了孩子……”   “娘子, 你怎么说起胡话了, 现在可不是时候, 快阻止宝宝。”   鱼令嫣这才把注意力转到在他怀里的宝宝身上,好可爱的孩子,好奇妙的感觉, 她一瞧,整颗心都化成了水,就是明白,这肯定是她的孩子,她和申锦的孩子。   当下,宝宝嘴里鼓鼓地含着一枚玉佩,见爹娘着急,乐呵呵地拍拍手,就是不肯吐出来。   申锦着急地不行,“娘子,这可怎么办呀?”   “别着急,我来想办法。”   说罢,她灵机一动,对孩子说道:“宝宝,该到时候吃饭饭了,娘来给你喂奶可好?”   宝宝听到了奶字,整个人都兴奋了,手舞足蹈地表达自己的渴望。   “可你得先把玉佩吐出来,娘才能喂你。想清楚哦,想要吃奶,还是要玉佩?”   这个根本不用犹豫,宝宝马上把小脑袋拱到爹爹手边,往他手心吐出了玉佩,而后竟然还示意申锦擦嘴,等舒服、干净之后,才向娘亲伸手,还撅着小嘴要亲亲娘亲。   “哎呀,不要亲了,糊的我满脸口水。”   谁知小家伙亲的更厉害了,到后来竟然变成了舔,等等,宝宝的舌头怎么这般长?   等等,申锦和宝宝人呢,去哪儿了?   鱼令嫣着急寻找,几经挣扎之后,终于转醒,第一反应就是,嘴巴好干,好渴,好想喝水,唉,怎么这么饿呢。想动,可浑身乏力,一点力气也无,动弹不得。   努力睁开眼皮,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直在添她脸的桂花,原来这才是现实。   一旁守候的厉嬷嬷见她醒来,喜极而泣道:“嫣姐儿,你终于醒了,整整睡了三天三夜,瞧你嘴巴都干的起皮了,可要喝水?”   鱼令嫣眨眨眼,示意她要。   厉嬷嬷连忙轻柔地扶起她,端着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慢慢喂她。   等进了些水,鱼令嫣才多了些力气,转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并不是在吉云楼里,艰难地开口问道:“嬷嬷,这里是何处?”   “你发了急症,凶险极了,太后娘娘请来芮太医给你医治,还好他医术了得,又擅长治疗敏症,这才把您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太后娘娘并未放您回去,而是派人把您接到寿安宫里养病。”   鱼令嫣一想到昭定太后就心有余悸,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一直都在,她赶紧放下这些事,仔细看着满脸憔悴、仍在无言流泪的厉嬷嬷,她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擦拭厉嬷嬷的脸庞,心疼道:“嬷嬷,不要哭了,你看我不是好了嘛,这件事千万别传出去,让娘知道。”   厉嬷嬷忙让她停下,自己擦去泪痕,回道:“你哪儿就好了,芮太医说了,这病去如抽丝,还得好好将养一段日子。”   都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您,嬷嬷向您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   厉嬷嬷无声地反握紧令嫣的双手,眼中满是坚定,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桂花见到令嫣醒来,高兴地乱窜,不停地甩着尾巴,还想要爬上床来,与她亲近。   鱼令嫣遂是问起:“申锦呢,申锦怎么样了?”   还不等厉嬷嬷回答,桂花先跑出去了,飞地奔到门口,马上找到了正杵在那儿纹丝不动的少年,嘴上咬起他的衣袖,想把他拽进门去,送到女孩的身边。   可脸上终于露出欣慰表情的少年,并未选择进去,而是牵着桂花脖颈上的绳子,悄悄走开。   不知隔了多远,直到肯定不会让她发现,他才停下来,慢慢蹲下身,抚摸着桂花的脑袋,说道:“桂花,我今天要跟爹娘回家去了。”   桂花呜呜叫了两声,有些着急地蹭着他的膝盖:那她呢,她也要跟我们回去吗,你也要把她带回去才行!   申锦这时候郑重嘱咐道:“桂花,你留下来,替我守护她。我现在没脸见她,但我保证,等我长大了,足够强了,一定会回来接走你们,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家。”   桂花只是轻轻舔着他的脸,没有再撒娇耍赖,而后静静地等待他。   申锦解开它脖颈上的绳索,下令道:“走,去她那里!”   桂花最后瞅他一眼,然后就一溜烟地蹿了回去,它答应了这件事。   申锦拍拍膝盖,站起身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就看见了祁嬷嬷走了进来,对他微微一伏,和蔼道:“锦少爷,太后娘娘召您过去呢。”   他收了脸上的欣喜,慢慢跟在她后头,来到昭定太后的暖房。   一进门就闻到满室的饭菜香气,就听到昭定太后关切的声音,“锦儿快过来坐,你这三天只喝了粥水,都未进什么油水,这可怎么使得,人要软的,快来用些。”   申锦拱手拒绝,回道:“多谢太后娘娘,可父亲母亲今日就要来接我,家去再用,现下就不必了。”   “哟,还跟哀家杠上了,姑奶奶都不叫了,哀家难道还比不得一个只与你相识三月的丫头吗?”   申锦低下头,不肯回话了。   昭定太后无奈道:“哀家知道你定是要怪的,可有些事,不论你怪不怪,哀家都要狠下心来帮你做的,她家族是皇上一派,她又有些来路不明,还有些奇怪的本事,与你并不相配,哀家不能预料她对你是福是祸。   “其实哀家并不想要她的命,那过敏的粉末也只是加了一部分,想让她吃些苦头,没想到这一部分,就引起这般大的效果。”   申锦这时候盯着昭定太后的双眼,一字一句坚定道:“我此生只要她一人,她若有事,我此生不娶。姑奶奶知道锦儿,话少,但从无虚言。”   “她有什么好的,你就这样死心眼了。”   昭定太后此时才真正后悔,当时不应该放申锦与鱼令嫣亲近,不过这么短的日子,这小子就栽了进去,明明才只有十一岁,明明还不懂□□,怎么就这样中招了,一定是那个鱼令嫣用了什么邪门歪道,把锦儿勾了魂。   申锦想到她的好,脸上终于露出温暖的笑颜,回道:“因为在她眼里,我不是什么申国公府的公子,不是太后的侄孙,不是县主的儿子,也不是什么有毛病的奇怪人,我就是我。她完完全全理解和接受我这个人,愿意聆听我所说的一切,却从不评判什么,从不要求什么,只是尽全力帮住我。”   “我不傻,而是个敏感的人,我能敏锐地感受到别人的善恶,从她那里,我只感受到暖暖的善意和关怀,至于其他事,我不管,我就认准她了。”   昭定太后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挥挥手,让申锦退了下去。   祁嬷嬷在一旁给按按穴位、松松眉头,说道:“那鱼姑娘方才终于醒了,锦少爷这三天都守着人,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一心要跟她受苦,谁都拿他没辙,要不是县主松口说以后为他聘鱼姑娘为妻,他连米汤也不肯进呢,还这么小,怎么就情深到骨子里去了呢。”   昭定太后深深叹出一口长气,眉头皱的更深了。   “干脆还是成全他们吧,锦少爷向来乖巧懂事,他还是头一次这样执着,若是真得不到,怕是要魔障的。”   这时候,外面有人传报:“太后娘娘,鱼姑娘贴身服侍的老嬷嬷在外求见。”   一般这样的人是不会有机会得见凤颜的,可昭定太后现在对鱼姑娘这三个字很是在意,便让人进来了。   厉嬷嬷低头进门,规规矩矩给昭定太后磕头跪安。   回她的是祁嬷嬷,“起来吧,你是鱼姑娘的嬷嬷,她可有要求?”   “不,是奴婢有话禀报。”   昭定太后倒是生出几分好奇心来,不禁问道:“你是鱼令嫣从家中带出的嬷嬷,找哀家能有何事?”   厉嬷嬷报了个日期:“永顺十年二月十五。”   昭定太后一下就正身肃容,咬紧压问:“你想说什么?”   厉嬷嬷慢慢抬起头,平静地说道:“还请太后娘娘撤去旁人,这事只得私下来说。”   昭定太后给了祁嬷嬷一个眼神,马上房内伺候的其他人都撤了,只剩下祁嬷嬷一人。   厉嬷嬷这才接着说道:“奴婢虽是咱们姑娘带进来宫的,但其实这不是奴婢第一次进宫了,奴婢以前明面上是伺候在偏殿玉蓬殿里的宫女,名叫秋水。”   “明面上?”   “想必太后娘娘定是听过暗桩子这名号,奴婢就是其中一名,帮皇室办事。”   昭定太后来回打量着眼前的老妪,很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些破绽,于是问:“哀家听说,暗桩子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排级,你轮到哪一个字?”   “太后娘娘记错了,暗桩子是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来排序的,奴婢没什么本事,只是最末级的荒字。”   “说下去。”   “永顺十年二月十五亥时,奴婢接到了上头的吩咐,从一个叫洪九的太监手里,接过一名刚出生的女婴,送出宫去。”   昭定太后的心猛然揪紧,瞳孔瞬时放大,先是呆愣了片刻,很快又反应过来,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胆敢在哀家面前说这些话,是想找死吗?”   厉嬷嬷丝毫不畏惧,继续道:“奴婢刚接手时,那女婴被放在一个食盒里,满脸青白,没有哭声,甚至也没有气息。”   昭定太后有些失控地怒吼道:“够了,给我闭嘴,祁嬷嬷快解决了她!”   厉嬷嬷还是不怕,“奴婢摸了摸那女婴,却发现她浑身都是热的,并不是一片冰冷,不像是真去了,所以等离了洪九,奴婢就躲到一偏僻处,使劲拍女孩的后背,按她的前胸,顺着捋她的口鼻,结果……”   昭定太后着急追问:“结果怎么样?”   厉嬷嬷脸上闪现出动人的神采,满是怜爱地回道:“女婴争气地从口鼻中呛出了一团黑绿的污秽,像个猫仔似的,小声哭了出来。”   “后来奴婢把她紧贴着身子,藏在衣服里面,送出宫门去了。因为奴婢父亲是江湖郎中,也有些秘方,其中有一种,就是专治这种先天憋闷的孩子,于是奴婢便找了家农户,给她喂了这药,她一口气又吐了许多绿黑污渍出来,此后一天比一天精神,能吃能睡,还特别能闹。”   厉嬷嬷说到后头,竟然就红了眼圈。   昭定太后听到此处,不知不觉,已然热泪盈眶,她期盼地问下去,“后来呢?”   “后来奴婢听从上面安排,把她送到一户姓厉的小官之家安养,奴婢也一直陪护在左右。后来女孩长大,给一个书香门第做了二房太太,十一年前,得了闺女,自己做了母亲,去年又生了个儿子,而今是儿女双全,日子遂不是都如意,但也是有滋有味。”   昭定顿时僵住,问道:“她嫁的是……”   “那户人家姓鱼!” 第55章   鱼令嫣这才是刚醒过来, 吃了些厉嬷嬷喂的小米粥,就不济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又梦见申锦了,这次他还是现在模样, 并不说话, 只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她。   他这样安静,让鱼令嫣有些不好意思, 她反而要絮叨起来:“你怎么走了, 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谢谢你把桂花留给我, 它真是好贴心。”   申锦还是没有声音。   “今天早晨醒来的时候,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见我和你成亲了,还有个宝宝,特别真实,你长大后的容颜、还有孩子的长相,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鱼令嫣喃喃道:“其实你不必如此着急,我会等你的......”   这时,申锦突然动了, 低下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然后也不离开, 就坐在她身边, 握着她的手,就这样陪着她。   鱼令嫣不自觉露出了微笑,好久没有如此踏实了……   桂花静静地卧在床边, 随时盯着周围的动静,尽全力实现约定,守护着她。   昭定太后和厉嬷嬷的气味它是熟悉的,在她们来的时候,它并未出声,只是退到一旁观察着。   昭定太后掀起重叠的床帘,坐到床沿上,细细打量着里面正在梦中微笑的女孩,想从她脸上找到熟悉的痕迹,可却徒劳无功。   厉嬷嬷小声道:“嫣姐儿长的像她父亲,与夫人不是很像。”   昭定了然地点点头,轻轻帮小姑娘掖了掖被角,又放下床帘,走出房门后,才问厉嬷嬷道:“她和她娘可知道这些事?”   厉嬷嬷躬身回答:“夫人只知道自己生身父母另有他人,小姐也猜到夫人出生不凡,但她们都不知道是您。”   “如此就继续瞒着吧,有些事不知比知道更好。”   “是。”   昭定太后往前轻移了两步,忽然问道:“你可知谁是她亲生父亲?”   这个她自然是厉氏。   “奴婢只是负责送孩子出宫并照顾守护她,并不知其他。”   昭定太后显露出让人难以琢磨的笑容,“可你如何会得知哀家是她的生母?”   “奴才进宫来以后,一直在想法打探洪九的下落,得知他死前曾被您召见过,再结合您后来抱柔嘉县主进宫,且对她们母子疼爱异常,所以便大胆做了推论。”   昭定上下扫视着她的反应,继续问:“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其中天字号一人,就是皇上,地字号两人,此后人数不定,通常是皇上号令地字两人,地字两人再各令一半人马。哀家知道,大太监般白白就是这地字号其中一人,但另外一名,哀家至今都不知是谁,你是谁下面的人?”   厉嬷嬷凛声回道:“以奴婢的排级,只知上一级洪字辈,洪九就是当日交待奴婢行事之人,奴婢地位低下,其实知道的,还不如太后娘娘您多,今日才晓得,原来地字号有两位,其中一位还是般公公。”   昭定太后缓缓走到门口,又转头道:“等她醒来后,就挪到哀家的内室住吧,以后你还是伺候在她身侧。”   “是,奴婢遵旨。”   “还有多谢你多年悉心照顾,尽管哀家还是只愿信你七分,可为何不能就当真,为何就不能相信我的孩子……她还活着,她过的很好,如此便够了。尽管有些事,就如离弦之箭,已无法再收……”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完美无缺的侧颜,原本棱角分明的脸蛋,如今却极其柔和,光晕折射出她眼里的一汪碧波,竟洋溢着脉脉温情。   这样的昭定太后,恐怕全天下也没几人见过,厉嬷嬷惭愧地低下了头,恭敬地默等她出去,待她走远,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昭定走出大门外,微微抬头,看起西边的夕阳,右手轻轻一抬,马上就搭上了祁嬷嬷的胳膊。   祁嬷嬷看了眼她的神态,低声问道:“您这是信了那位秋水的话?”   “时间对的上,人对的上,与洪九所言对的上,也能解释令嫣被召入宫的原因。”   而后昭定太后又道:“我如今五十有三,得到过一个女人最极致的尊荣,不,我甚至得到过一个男人最极致的尊荣,也曾经沦落到一无所有,甚至成为阶下囚,我杀过人,也曾离死只有毫厘之差,有过两个男人,生过一个孩子,养过两个,爱过 、恨过 、悔过 、怨过,在这个金子做的牢笼里,我什么事没经历过。做人难,越到高处越难,而其中又以信任最难,为何就不能信呢!”   “主子,今晚要去何处?”   “宝华殿,挂彩色风铃。”   *   次日,鱼令嫣醒来后,发现厉嬷嬷领着清风,正在收拾屋子,自进了寿安宫养病,就再未见过小顺子一面。   她还以为是要回吉云楼了,连忙道:“把桂花的东西也收拾一下,我再去求祁嬷嬷,把它也带回去。”   清风道:“姑娘,咱们不回去呀。”   “嗯?那这是收拾什么?”   解语端着食盒过来,给她支起小桌子,摆起菜来,说道:“姑娘先吃,太后娘娘下令,要把您安置到她内室里住呢。”   “哪里!”鱼令嫣握筷子的手都不稳了,微微颤抖起来。   厉嬷嬷又强调了一遍,“太后娘娘的内室,与她同吃同住。”   鱼令嫣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什么?”   她冥思苦想,如何也想不透,太后这次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打个棒再给个甜枣儿?   真搬了进去,鱼令嫣整个人都有点蔫,坐在小桌子前发愣,不知以后该如何是好,连厉嬷嬷给她准备的乳鸽盅,也没心情喝。   桂花敏锐地发现了这点,在她身边兜兜转转,贴贴蹭蹭,四处讨好她,可鱼令嫣还是提不起劲来。   于是桂花出去转悠了一圈,然后,它欢快地叼着刚发现的新玩具,回到鱼令嫣面前,可得意地献宝。   鱼令嫣转头一瞅,被吓了一大跳,因为桂花嘴里的是只浑身通白的软体动物,她定睛看了一下,才认出来,原来这就是上次太后寿宴上的那只小白蛇。   不会被桂花咬死了,这可有点糟糕。她赶紧蹲下身来观察起小白蛇的情况。   小白蛇其实正在打瞌睡,被桂花叼着,太不舒服,终于在此刻转醒,然后它也被眼前的鱼令嫣吓了一大跳,原本软绵绵的身子,马上僵直了,颤抖着要退走,却发现自己竟然被另外一个奇怪的东西刁在嘴里,这下更急了,装腔作势地龇起嘴,不停地吐着通红的蛇信子,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   鸭蛋脸、大眼睛、龇嘴吐舌,其实它这样子真有些诡异,可正好合了鱼令嫣的萌点,她惊呼道:“好可爱呀,桂花快放开它,不要弄伤它。”   桂花听话地吐出小白蛇,落在地上的小白蛇还有点懵,一时忘记了这是什么情况,愣在地上不肯动。   鱼令嫣忍不住用食指戳戳它脑袋。   蛇的脑袋是它们极宝贵的存在,神圣而不可侵犯,小白蛇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更加愤怒了,但它又不是面前两个庞然大物的对手,很明智地选择逃跑。   然后它就顺着鱼令嫣的手爬了上去,扑哧扑哧,爬呀爬呀,没错,它一紧张,又往相反的方向爬了。   鱼令嫣还以为它喜欢自己,于是从乳鸽盅里,撕点肉丝出来准备喂它。   小白蛇: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怎么越来越靠近旁然大物了,糟糕,又反了,快点爬回去。等等,这个味道,是食物呐,是食物!我吃完这个再走。   可是吃完了怎么还有,那就再留一会会,怎么还有,好讨厌,还想吃。   小白蛇被喂的格外舒服,最后解决了半只盅乳鸽,肚皮儿鼓鼓,满意地绕着令嫣的胳膊转呀转。   鱼令嫣左手擒小蛇,右手摸着桂花的头,笑道:“桂花,谢谢你呀,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可你以后可不能再把它刁来了,这是太后娘娘的生辰之礼,不能乱动哦。”   “没关系,哀家便把这只白绣蛇送给你吧。”   昭定太后突然出现,鱼令嫣赶紧下跪,小白蛇感觉到了其他气息,马上从令嫣的胳膊上爬到她肩上,瞪视着新到之人。   “回太后娘娘,白绣蛇如此珍贵,哪是小女能受的,还请您……”   “方才瞧你很中意它,它也很亲近你,就留下吧。”   “可这……”   昭定太牵着她坐回塌上,“你喜欢锦儿吗?”   鱼令嫣默默抽回手,微微扭开身子,拉开些距离。   “想与他成亲过一辈子吗?”   “你不会嫌弃他那个毛病吗?”   鱼令嫣马上回道:“申锦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谁若是能嫁给他,那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这已经是明确的答复了。   太后微微挑眉,笑道:“可申家到底不同鱼家,你嫁给他,就算不用做宗妇,也是要费心经营的,不比你在家做姑娘,还是得都学些东西,不过也不必急,哀家以后慢慢教你。”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太后真是认可了她,要把她嫁给申锦,现在这是把她当自己人,要悉心栽培她?   这转变真是太诡异了!   “还有今日皇上就会下令,把其余七人送回家去,那个与你关系甚好的孟玄音,哀家也把她安排去申家住些日子。”   这样岂不是只剩她一个了,怎么都像是在抬举她。   “你跟哀家住个几年,等你及笄,哀家自会把你的前程安排好。”   “你眼光不错,锦儿确实是难得的,品性俱佳的好孩子,柔嘉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申钰那小子心肠也好,申锐和他媳妇也都是和蔼可亲之人,他们家还不纳妾,嫁进去必不会受苦,以后好好过舒心日子,孩子也不要多生,儿女双全,凑个福字,也就够了。”   鱼令嫣越听越不对味,这话怎么感觉是站在她的立场,处处为她考虑呢,是不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这人真是昭定太后吗?   昭定这边总觉得自己有说不完的话,要与她说,也有问不完的问题,想听她回答,可她却不敢多做,怕吓到了她。   这时候,祁嬷嬷端着令嫣的药走了进来。   昭定太后竟然坐近了些,接过药碗,轻轻吹着热气,竟然还亲自喝了一小口,试试药的热度,然后柔声说道:“哀家来喂你,倾身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鱼令嫣目瞪口呆,瞥一眼厉嬷嬷的反应,再一转眼,药都到嘴边,她不得不咽了下去,稍有不慎,嘴角溢了些出来。   昭定从自己怀里掏出贴身巾怕,轻轻按净她嘴角的药渍,语带爱怜,“你这孩子。”   鱼令嫣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稀里糊涂就配合起来。   厉嬷嬷开口道:“今天家里来人传信了。”   鱼令嫣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昭定太后手上活没停,可精力也分了出来,来听厉嬷嬷说话。   “夫人和小少爷都顺意极了,小少爷长的可好,又白又胖,精神气可足,还爱笑,灵的不得了,话都能说全,老太爷和老爷拿他当命根子疼,一天不见都不成,别人谁都不怕,只有夫人能治得住他,就是呀……”   鱼令嫣喜得眼睛都弯了,忙问道:“就是什么?”   “就是小少爷怎么也不肯叫姐姐呢,每次不管夫人怎么教导,就是不说,还都要嘟着嘴说坏!”   “啊……阿眠,果然还记得我呢。”   “可不是,就没见过比他更齐整、更灵的孩子了。”   昭定太后捏着调羹,缓缓转悠着,好一会儿,才道:“总有机会见的。”   令嫣又是一愣,忙甩甩头,继续问下去:“家中可还有什么事情?”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二小姐在您走后,回了娘家,肖家来人催了三次,直到最近才回去呢。”   *   就在其他七位姑娘被送回府,就在整个盛京都议论起鱼令嫣是何方神圣,就在她惊慌失措接受昭定太后的各种宠溺之时,已嫁为人妇的鱼令妩正在遭受毒打,而打她的人,就是他的丈夫——肖天玮。   原因自然就是为着令妩躲回娘家,过了三月还不肯归。   紫鸢心疼主子,急忙扑身护住令妩,帮她挡住暴打,让她趁机跑出房门。   肖天玮连忙追了出去,这个人渣不打别人,他就只打自己老婆,仿佛这样就能发泄出他满身的怨气,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比所有人都强。   奔出院门的这一刻,鱼令妩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再也受不了,她要去死,死了就能解脱!   为何老天爷要这样对她,她自问从未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情,从没害过任何人,为何偏偏轮到她头上。   大花园里有个莲池,就是那里,在那里结束吧。   她拼命奔跑着,只为了一个死字,眼里根本进不了任何东西,谁知哐当一声,撞到了一人,倒地时,她看清了此人的长相。   当时没想到,有些孽缘,就开始于这一瞬间的目光交汇。等领悟时,她就像深陷蛛网的飞蛾,难以脱身。   不过,这已是三年后的事了。 第56章   入宫前, 鱼令嫣曾问过自己,她为何会进宫,来了又是为的什么?   遇见申锦的时候, 她以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少年而来, 一切也因遇见他而开始。   可万万没想到,过程和结局竟是如此……   永顺三十九年十一月三日, 也就是她十四岁生日, 同时也是她及笄的日子, 她被仁宗皇帝封为县主, 赐封号为“祯敬”。   她, 一个从四品文官的女儿,不知走对了哪条仙路,竟然被当今昭定太后“娇宠”了整整三年,还在成人礼时,被封为县主。   正二品的县主,同柔嘉和端敏同位,见到怜妃都不用行大礼,当年她被安排到吉云楼礼佛的时候, 谁能预料到, 事情会变成这样。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 昭定太后对她的疼爱。   太后这人, 与你为敌时,绝不会心慈手软,可真把你当自己人, 对你好时,那就是真好,掏心掏肺,好到你心肝儿乱颤。   不喜奢华、彩亮色彩、浓妆艳抹的昭定太后,某一日盯着,浑身素的不能再素的鱼令嫣看了半天,然后就皱着眉头去了她的私人库房。   然后像往常一样遛完一狗一蛇的鱼令嫣,一回到寿安宫的内室,整个人都惊呆了,在昭定太后给她安置的那个小屋内,到处都摆满了绫罗绸缎、锦衣华服 ,还有琳琅满目的各色首饰,多的鱼令嫣都没地方站,眼睛都闪花了,心也不由自主地骚动起来,女人呐,遇到这场面,哪有不动心的。   昭定太后坐在一片珠光宝气之中,完全没被这些物什压制下去,甚至更显美艳,成为其中最靓丽的风景,鱼令嫣不禁看呆了去。   昭定见她久未过来,抬头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稍稍招手,说道:“嫣儿,快过来,让我比较着选些合适的出来,给你添点像样的装扮,最鲜嫩的年纪,成天打扮的这么素净做什么。”   她心里那个冤枉啊,那还不是因为您吗!   鱼令嫣乖乖走到太后身边,任凭她给自己试色 、添饰,其实她的内心在颤抖,小声问着:“您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昭定太后轻笑道:“傻丫头,哪有绝对的事情,凡事都是可以变的。”   祁嬷嬷还在往屋里运东西,直到再也放不下了,她不免说道:“主子,好东西太多,能放进来的太少,已然放不下了。”   “这次便先挑些鲜亮的布匹,做些四季衣服,日后再慢慢挑其他的。”   “使不得,太后娘娘,这些都太贵重,小女受不起。”   “怎么受不起,我给你,你便受得起,况且这些东西,我现在也用不到,不给你们这些小辈,难道还要带棺材里去吗?”   祁嬷嬷笑道:“姑娘就受了吧,主子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谁都奈何不得。不过,奴婢觉得,主子也多年未做新衣,不若做一对,穿着相似的衣裳,一道出门子,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亲母女呢。”   昭定太后果然对这个提议很满意,忙回着:“甚好,让我的针线房都备好,随时给我俩做衣裳。”   从此以后,昭定太后每次都要花些功夫,从私库里挑些精品出来,日积月累,就是给令嫣做嫁妆。   同时,她还十分迷恋打扮令嫣,时常扮成母女模样,一起去寿安宫的后花园里遛狗,一起喂养小白蛇,一起做绣活,一起做吃食并品尝各色美食。   还要在每夜睡前,在令嫣床头,教她读书,读的都是女训 、女德 、烈女传,还有礼仪规矩等书。   只是她讲的生动形象,妙趣横生,特别有意思,每次举的都是反例,还全是当下正发生在雍朝的事情,每次都会把各色人的态度分析一遍,却从不自己评价,最后让令嫣来分析并猜测结局。   几乎所有时间,所有功夫,都用在了令嫣身上,似乎在弥补什么。   鱼令嫣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事,可直到被晋封这一刻,她才真的确定,她娘和太后之间的关系。   仪式结束之后,鱼令嫣穿着一身华服,匆忙赶回寿安宫,昭定太后还等着要给她行成年礼。   柔嘉县主已经到了,还带着她的心肝宝贝女儿——申瑶。   鱼令嫣其实有些失望,因为申锦又没来,已经快三年没见过他了。   两岁多的申瑶小朋友长的粉妆玉琢,口齿伶俐,活泼好动,可谓是人见人爱,歪坐在昭定太后怀里,还不安生,一瞅见令嫣,就张手要抱,甜甜糯糯叫道:“姐姐,抱!”   “哎,阿瑶来了。”令嫣先给太后和柔嘉县主行礼,见祁恕玉并不反感,才上前抱起阿瑶,狠狠香了一大口,惹的阿瑶咯咯直笑,才把她放回祁恕玉怀里。   祁恕玉让不消停的女儿在自己腿上练起步来,说道:“姑母,祯敬县主回来了,吉时也快到了,可要开始?”   昭定太后回道:“再等会儿吧。”   又过了一刻,厉嬷嬷满含喜气地从外面进来,禀道:“太后娘娘,来了。”   昭定太后瞬时坐直了身子,又是紧张,又是期盼,马上回道:“快让她们进来。”   还有谁要来?   鱼令嫣转头用眼神询问昭定太后,见她满是不安地往门口探去,豁然想到一种可能,心道不会吧。   再转过头,紧盯门口,果不其然,随后便瞧见了,厉氏牵着阿眠的手,一步步走了进来,到殿堂正中伏跪。   “从四品侍读鱼恒之妻厉宝贞携子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快快请起。”   不用昭定太后使什么眼色,祁嬷嬷马上从旁扶起了两人,笑容满面,说道:“鱼夫人和小少爷快坐到祯敬县主身边去,县主日日都盼着相见,今日总算如愿了。”   厉氏心中其实也甚是彷徨不安,可见了女儿,一切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三年了,闺女长大了,个头起来了,身量也开了,没瘦,脸色红润,气色极佳,容貌完全长开,掩不住的天姿国色,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娇嫩欲滴。   她心里止不住的欣喜,忙带着儿子走到闺女身边。   鱼令嫣激动地握紧了双手,一眼不错地盯着她们,见厉氏精神气十足,容貌并未改变多少,只是稍许胖了些,心头就是一松,又把眼神移到阿眠身上,眼前顿时一亮。   将近四岁的他,肤色晶莹如玉,五官精致又分明,飞扬的眉,坚/挺的鼻,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大眼,闪着奇妙的神采,还隐隐透出几分说不明的贵气。   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鱼令嫣努力回想,记忆刷刷回到三年前的那场生辰宴,晃过俊美的安凌王,来到仁宗皇帝的脸上,阿眠不像鱼家人,倒与皇上和安凌王有那么两三分相似。   又仔细回味厉氏的长相,果然,也有影子。   此刻,鱼令嫣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震荡翻滚,不得安宁,再转头看昭定太后,见她先是痴痴地发着呆,随后难掩激动地说道:“阿眠是吗,到哀家这里来,宝......厉氏,你也坐下吧。”   “多谢太后娘娘恩典。”厉氏谢完恩,又伏下身,在儿子耳边小声道:“阿眠,这是太后娘娘,你去她身边磕个头吧。”   阿眠其实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用余光扫着他的坏姐姐,发现她见到自己目瞪口呆,满脸都是惊讶,遂是很得意,心情甚好,就特别听话,也丝毫不畏惧什么,慢慢走到昭定太后身边,利落地磕头说话:“恭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昭定太后欢喜的不行,一把收入怀中,给他整小衣,给他理理稍有凌乱的发丝,开怀道:“阿眠真是乖巧机敏,来让哀家多瞧瞧,祁嬷嬷,快把哀家准备的礼物拿来。”   祁恕玉也忍不住啧啧称赞,“本以为我家阿瑶已是最好看的了,没想到,这孩子还要好。”   说罢又逗弄起闺女:“阿瑶,你看这位小哥哥,可是长的好?”   阿瑶站在母亲怀里,先是一动不动,呆呆地盯着太后怀里的小男孩看,然后嘴角竟然流下了口水,兴奋地冲母亲道:“阿瑶,要!”   女儿太过外向,也着实令人头疼,祁恕玉假装听不见小丫头的要求,低头帮她擦干净口水,敷衍道:“嗯,瑶瑶也是你的小名。”   申瑶着急地在母亲腿上跺脚,指着阿眠的方向,叫道:“要,要,要小哥哥!”   全殿的宫人都忍俊不禁,低头偷笑。   小姑娘的小脚丫子,还挺有战斗力,把柔嘉县主踩的生疼,她想强制地横抱女儿,却遭到阿瑶的激烈反抗。   昭定太后看不下去了,心疼道:“快把阿瑶也抱到哀家的塌上来,别折腾她了。”   祁恕玉颇有些委屈地把女儿抱了上去,小丫头到了塌上,马上欢快地朝阿眠走去,嘴上念叨着:“小哥哥......”   小大人阿眠眼瞅着两眼放光 、流着晶莹口水的奶娃娃步步紧逼,不得不拉下板着的脸,恐惧地倒退,直到昭定太后从背后抱住他,“阿眠,这是你阿瑶妹妹,你先帮着照看一下,哀家和其他人要给你姐姐庆礼了。”   阿眠看向姐姐和娘亲,被小妹妹扑个正着,应声倒在软塌上,心中突然有些悲泣。   厉氏握紧女儿的手,撤回她放飞的思绪,柔声道:“一晃眼,三年就过去了,我的嫣姐儿都成年了。”   鱼令嫣回了神,用另一只手搂住厉氏的胳膊,想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叫了一声:“娘......”   两人一起走到昭定太后和柔嘉县主身边。   昭定太后今天像是掉进蜜罐里,整个人都柔化了,满身都是柔和甜美的气息,待二人靠近,她不禁看了厉氏,眼神中包含着深深的渴盼,随即又挪开视线,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枚佩戴多年、饰有碧玺和珍珠的翡翠簪子,握于掌心,道一句:“开礼吧。”   在母亲和柔嘉的陪同下,在阿眠和阿瑶小朋友们的见证下,在祁嬷嬷和厉嬷嬷吟颂的祝辞中,在笄者昭定太后的加礼中,经过一系列的仪式,鱼令嫣正式成年了。   那一天,过的好不欢喜,就是没见到申锦,让令嫣有一丝遗憾。   睡前,她同往常一般,等着昭定太后来给她讲课,可这次不同,太后身后的祁嬷嬷抱着一叠书,厉嬷嬷抱着一个火盆,全放到她跟前。   昭定当着她的面,一本一本往火盆里烧书,女训 、女则 、女戒 、烈女传......   她说道:“令嫣,我与你说的这些,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虽能让你安稳,却不能让你快活,女人要想恣意地过一生,心要抛开这些,不被束缚,不惧世事,勇往直前!”   “明日,你便家去,等今年大选。” 第57章   灰蒙蒙的云挤压着天空, 沉沉的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风中夹杂着微冷的湿气。   天虽不好,可鱼令嫣还是按着计划回府去了。   一共用了三辆马车, 一辆她乘坐, 另外两辆,分别坐着厉嬷嬷, 还有清风、解语, 还放置了她的行礼, 以及昭定太后赐的礼物, 这还只是小部分, 其他给令嫣做嫁妆的,都准备低调运至鱼府。   刚出宫门,还没行多久,一匹等待已久的白马悄悄加入车队随行。   卧在鱼令嫣身边的桂花,突然抬起头,两只玫瑰耳左右晃动,吸吸鼻子,然后马上站了起来, 靠近窗边, 用前爪子不停挠着窗门, 可它当然开不了, 又返回来拱头蹭令嫣的手心,想让她快点发现。   鱼令嫣有所感应,支开车窗, 往外一探,便瞧见了白马之上的少年,那俊美的侧颜,是如此熟悉。   他听闻车窗动静,亦转过头来,像是做了千万次一样,静静地注视窗内的少女。   他与她所梦的丈夫,稍有些差别,到底是更稚嫩一些。   只见他身披金丝玉缕大氅,身姿已然展开,挺秀高颀,气宇轩昂。   脸上轮廓棱角更显分明,面容比三年前还精致了几分,俊美卓绝,举手投足都显得丰姿奇秀,神/韵超脱,给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   气息之中,竟还带了几分惑人的味道。   鱼令嫣豁地关了窗门,捂着自己发闷的胸口,暗道,果然和梦是不同的,她竟然有了一点心动的感觉。   刚想脱掉大氅,显露出身材,撩一撩头发,甩一甩马鞭,展现独特魅力的申锦: 哎......哎?   怎么跟预料的不一样,接下来不是应该眉目传情、欲语还休、两情相悦的吗?   怎么跟《风求凰之抱得美人归》这本小册子上写的不一样呢,果然这种从地摊上花几十文钱淘来的东西,就是不靠谱。   等等,他好像想忘记了一个步骤,糟糕,刚才太紧张,忘记笑了,怪不得她马上收了窗门,一定是方才自己的表情太过冷淡,吓到她了!   好想敲敲窗门,可这样会不会太孟浪了,凤求凰上说了,凡是私密事情必须得在隐蔽的场合,可小册子上可没说,这样的情况,到底算不算私密,嗯,果然不靠谱。   如此,马车内的少女,和马上的少年,心里都有些不甚舒爽,总感觉心头有东西在噬咬,有点痒、有点酸,还有点胀,唉,都怪天太闷了,让人躁动不安。   老天爷好像听到了他的埋怨,开始下起雨来,倒也不大,柔柔的毛毛细雨,纷纷而至,缠绵不断地飘落在身上,浸润衣衾。   鱼令嫣听到了车夫吆喝着穿蓑衣的声音,知道外面肯定是落雨了,连忙推开窗门,果然见这人没带任何雨具,傻愣愣地吃着雨呢。   这门开的有些突然,申锦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次更糟糕,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地,再次与她的视线交汇,果然须臾之间,人家又摔了门杆。   申锦:不是这样的,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鱼令嫣却对前方的驾马的车夫说道:“雨太大了,找个隐蔽的地方,停马休整一下。”   雨到底哪里大了?   绵绵小雨真是特别冤枉,可车队还是按着县主的吩咐,找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桥洞旁休顿。   厉嬷嬷前来询问情况。   申锦下了马,稍微躲远些,暗暗打量着她们的动静。   不一会儿,马车夫们就被厉嬷嬷遣远了些,还让清风解语佯装拿出解手的桶具,同时监视着四周的动静。   申锦很快就瞅见马车里的人,在同他招手,他先是在马上四处张望一番,见真是没外人注意,于是迅速下马,来到她窗前,想跟她说会儿话。   谁知鱼令嫣直接开了马车的后门,申锦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时,一双芊芊玉手伸了出来,直接抓着他大氅上浅金色的流苏,把人往里面带。   申锦不敢碰上她,保持不住平衡,没吃住力,最后往只得和她双双摔到了马车里面,他急忙抵住手、跪着膝,防止压到她身上,车门也随之闭合。   略显狭窄、绝对隐闭的场合,暧昧又尴尬的姿势,自然而然勾在一起的视线,顺时,两人都悄悄了咽了声口水。   申锦的第一反应是,不行,这次他必须得笑,而且要露出最吸引人的笑容,于是他按照镜子里练过多次的那样,唇角微微勾起,漾出最好看的弧度,邪邪地,肆意地看着她。   小册子上说了,男人必须得坏笑,才能让女人挠心挠肝,死心塌地。   鱼令嫣的第一反应却是,他果然淋了许多雨,头发都湿了,雨滴都落在了她脸上,大氅就更不用说了,她都能感受到上面的湿气,还是早点脱掉为妙,万一感冒了,可不成。   就在她准备开口唠叨时,见到了申锦这倾人一笑,一瞬间,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迷蒙地说成了,“脱衣服吧……”   什么!这实在太超乎申锦的想像,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甚至觉得这都是幻觉,进展实在太快了,他们都还没有定亲,不,是成亲,怎么能越过雷池?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读过一套小册子的最后一本《凤求凰之洞房花烛夜》,他根本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胸有成竹而谨守防线,和压根没谱,完全是两码子事,心里莫名有些虚,真是好失策。   鱼令嫣恍过神来,“快把你的大氅脱了,都淋湿了。”   啊,原来如此,怎么觉得有些淡淡的失望呢。   两人慢慢坐起了身子。   车子对他而言,显得有些小了,他畏手畏脚,不间意间,触碰到她衣襟,感觉到一片柔软,瞬时一顿,颤悠悠望去,竟然发现里面有动静,于是整个人都不对了,直接问道:“你衣服里怎么有东西在动?”   鱼令嫣还没来得及回答,罪魁祸首便悉悉窣窣、慢慢腾腾,从里面探出了脑袋,原来就是那只白绣蛇。   它长得慢,三年只长了一尺,卷一卷身子,就能躲进鱼令嫣身上取暖,快到冬眠时候,它最近特别能睡,难得醒了,反应也特别迟钝。   比如此时,它钻出脑袋后,就把申锦当成主人了,迷迷糊糊爬到他身上,使劲往他衣襟里钻。   申锦一把抓住它扭动的身躯,放到眼前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你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   只是他刚坐稳,就又被桂花扑倒了,许久没见主人,桂花真是分外激动,在申锦进车门的那一瞬,它就开始碰头、蹭身、咬靴子以求吸引他的注意,可惜刚才情况特殊,申小爷完全忽视了外物。   现在是桂花放肆时,一狗一蛇,皆转移到了他身上。   “这三年一直是我投喂它,后来就只认我了,别人喂的都不吃,就干脆养它了,取了个名字叫白丸子。”   申锦又把迷瞪的白丸子还到她怀里。   令嫣笑眯眯地问道:“你真是一点不怕蛇了?”   申锦尽情抚摸着桂花的脑袋,“嗯,不怕了。”   接着又小声说道:“也不会僵硬了。”   我向你保证,再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那真好,怎么做到的?”   他还未答,厉嬷嬷已在外问道:“姑娘,可要走了。”   他吹了声口稍,让马儿先行,随后又颠了颠身上的大犬,转移话题道:“桂花怎么又重了,明明三年前就成年了,怎么还能长,是不是又贪吃了?”   鱼令嫣侧卧下来,浅浅一笑,柔和地看着他和桂花,回道:“应该怪我,每日带它动的少,喂的多,平日还爱带着它一道儿睡午觉,不知不觉就胖起来。”   申锦长眉一挑,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怎么好带它一起睡。”   桂花舒服地直哼唧,鱼令嫣也揉上了它的肚皮,回道:“我每天溜完它后,都会给它洗个澡,等身上的毛干净了,浑身香喷喷,就放它进内室,桂花现在可爱干净了,抱着也软绵绵,舒服极了。”   “是吗,你还帮它洗澡?”申锦突然觉得手里的狗毛好扎手。   在朦胧细雨之中,在略显拥挤的马车内,相伴侧卧的两人,一同抚摸着中间的米黄色大狗,随意聊着琐事,气氛温馨又舒宜,且不说重逢后的两人怎样欢喜,连桂花都幸福的要化了。   可欢快的时间总过的比往常都快,鱼家也是豪府,坐落在平遥街枣儿胡同,离宫廷并不是太远,很快就要到了。   鱼令嫣又想法子把车夫支开,从车里配置的藤箱里,取出一把油伞,塞到他手里,说:“路上小心些。”   申锦握紧油伞,心道,她是有伞的,也是,她怎么会没伞呢,可她还是让自己进来了。   这难道不就是表明了,她对自己的心意吗?   申锦心中激动不已,说道:“令嫣,我已经考取了武秀才了,等我考取武举人时,便向皇上请旨......”   话还没说完,桂花这时候竟然扑了上来,打断了他,它呜呜咽咽地在申锦怀里滚来滚去,显然很是不舍。   申锦拎着它脖子上的厚皮,眼睛眯成一条线,气呼呼说道:“桂花,跟我一起回去吧。”   谁知刚才还依依惜别的桂花,马上抛弃了他,回到鱼令嫣身后躲起来,生怕被他带走。   比起申小爷的纵意放养,桂花显然更喜欢鱼姑娘的贴心周道、温柔可亲,虽然都是它认的主人,可过日子还是得跟女主子呀。   再想开口,厉嬷嬷却在外面小心提醒:“姑娘,到时候了。”   申锦气馁,准备离开。   “等等,你的大氅!”   鱼令嫣亲自给他披上,系着缎带,同时也紧盯着他的眼睛,回道:“我会等你。”   申锦脑中不断重复这四个字,兴奋地脸颊和耳朵都通红,心里产生了一种甜丝丝的,名为幸福的颤动,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眼中充满神气和得意,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了。 第58章   鱼府西院东稍间, 厉氏让人在最东边添了一间寝室和书房,直与她的暖房相通,这便是阿眠的小卧室和小书房, 而西稍间里, 令嫣房间摆设和布置,从来没变, 一直等着她回来。   鱼令嫣回来这三天, 一直在做一件事, 那就是讨好阿眠, 重新获得他的欢心。   这不, 小家伙一从鱼老太爷那儿读完书回来,就开始被骚扰了。   “阿眠,阿眠,阿眠……”   左一声,右一声,绕着阿眠转悠,惹的他脑门嗡嗡直响,难以安宁。   肉鼓鼓的小手不得不放下《雍史》, 气呼呼的大眼睛直盯着坏姐姐, 肉嘟嘟的腮帮子也跟着鼓起, 一字一顿, 强调说:“我要背书了!”   鱼令嫣随即拿起《雍史》,来回翻了一遍,吁叹道:“唉, 你也才四岁啊,怎么就要背史论,祖父也真是的,对你要求太高,你现在能背些诗词歌赋,就已然很好了。”   “阿眠啊,咱们今天不背这个,姐姐来给你讲讲拔苗助长的故事好不好?”   “就是,我也觉得不好,成天就知道读书,也不知道出去耍耍,都要成小呆子了。”   厉氏让人把暖房的软塌搬到了阿眠的书房内,没事时就坐在上头做针线,陪着两个孩子。   这三年,她还是比着其他同龄人,给自己姑娘做衣服穿,可她一回来,试了之后,发现还有些偏差,这不,手头一得空,就来改改。   阿眠倒有几分好奇,摸着大脑袋问:“什么是拔苗助长?”   令嫣于是就把这则寓言故事,跟他说了一遍。   阿眠听完以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小鼻孔那么一哼,眼睛那么一斜,嘴巴那么一嘟,特别骄傲地回道:“我去年就会背诗词歌赋中的精品了,跟某些十岁还背不来的笨蛋,可不一样。”   至今还背不出的鱼令嫣以及厉氏:……   瞧这副的神气小模样,莫名就觉得手有些痒,好想去蹂/躏一下他的大脑袋。   令嫣转过头,使劲揉红了眼睛,再装出受伤的表情,蹲到阿眠侧身,低下头,气馁地说:“阿眠是不是不喜欢姐姐了?”   阿眠看着她一副失望的模样,听着她略带鼻音的话语,瞬时有些惊慌失措,忙摆起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莫名觉得有些气。”   “为什么呀?”   他挠挠头,想了半天也找不到理由,不知不觉,加快了挠手的速度,半天才憋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气!”   鱼令嫣快要忍不住笑了,马上捂起双眼,酝酿了一会儿,哽噎道:“生气就是不喜欢了嘛。”   阿眠这下着急了,连忙回答:“喜欢的,我喜欢的。”   鱼令嫣干脆抱膝,发出闷哭声,“骗人,你都不叫我,也不愿跟我亲近,还嫌我烦。”   “不是的。”阿眠不知怎么解释,他转头看向厉氏,小眼神特别无助,十分渴求娘亲出面帮助。   厉氏也捏了捏手面上的肉,强忍住笑,因担心自己破功,于是赶快回道:“嫣姐儿,你到阿眠小床边上望一望,二姑娘令妩帮你做的,绣有你小画的,那件屏风缎帘子,我给制成了屏风,就放在阿眠床边,每晚他睡觉前,我都去看一眼,指着小画教他认人。”   “我对他说,这是你姐姐,跟我一样疼爱你,要是想她人了,就悄悄亲屏风一口。他贼机灵,脸皮子又薄,每次都佯装睡熟,然后等我走了,再偷偷爬起来亲,可见他真是想你的。”   阿眠马上点头,举一反三,“夜夜都亲,日日都想。”   鱼令嫣忍不住笑颜,一把抱起弟弟,一口气转了好几个圈,停下来又使劲亲了好几大口,开怀大乐道:“我的阿眠,你怎么能这样可爱,姐姐最喜欢你了,快给姐姐好好香香。”   阿眠被转的晕乎乎,又被亲的愣乎乎,等他回味过来,马上啪开了她的手,推着她去厉氏那里,气呼呼道:“坏,你们两个都坏!”   然后又坐回到自己的小书桌旁,嘴上嘟囔着,“我不理你们,要读书!”   母女俩个又爆发出一阵姿意的笑声。   连厉嬷嬷进来,都不禁被感染到了,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说道:“夫人和姐儿可别再笑了,小少爷耳边都烫红了。”   “哎,我就说他面皮子薄嘛,小子心里可熟,好,咱们不笑。”   令嫣注意到她手里的信封,以为是申锦给自己写的,急忙问道:“嬷嬷,你手里的是?”   厉嬷嬷呈给她后,回道:“孟姑娘给您寄的信。”   原来是玄音,三年未有联系,不知是为了何事?   令嫣忙接过来,取出信纸,细细读起来。   厉氏难免问道:“这孟姑娘是何人?”   阿眠虽拿着书,其实也在默默关注着娘亲和姐姐的动静,等着姐姐的答复,心里好着急哦。   鱼令嫣答道:“她是孟国公府唯一的后人,三年前也被召入宫去服侍太后娘娘,与我脾性相合,素来交好,后来又被柔嘉县主邀请到申家礼佛。”   厉氏点点头,接着又问:“那她这次来信,可是有什么事?”   “她有个请求,想到咱们家来住段时间,直到来年二月初,大选开始。娘,女儿想邀请她来咱们鱼家小住些时日,您意下如何?”   “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伺候太后有功,被皇上亲封为祯敬县主,想邀请个闺友到家里小住,咱们鱼府肯定没什么问题。”   鱼令嫣就是喜欢她娘这副底气十足的模样,笑着说:“娘说可以,那必是可以的。”   厉氏给了女儿一个废话的眼神,她现下的日子,可真是顺意。   主要还是她给鱼家生了唯一的嫡子,而阿眠又是这样聪慧,鱼老太爷和鱼恒都把这孩子当成命根子。   他们二人的态度,那就是鱼家最好的风向,不论是谁,都得捧着厉氏和三少爷,就连鱼老太太现在也不敢在厉氏面前说句重话。   这几年来,她已经慢慢领悟到,该如何驾驭鱼恒,把他吃的死死的,也让大房妻妾基本形同虚设。   严氏、宁氏还有乔氏,甚至包括鱼恒本人,本来都以为他一直去西院,只是为了哄得厉氏回心转意,他总不能晾着大房不踏足,万万没想到,真就是一去不返了。   她们不是没同心协力回转过,可谁也没想到,那个暴脾气、心直口快、没有心机的厉氏,一旦认真起来,会是这样厉害,根本不给她们一丝机会。   严氏更是觉得,若不是令姝生了儿子,做了太孙侧妃,她这个大房嫡妻,就真保不住了。   直觉告诉她,厉氏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她座下的位子,随时等着机会,把她搞下去。因此这三年,她格外谨慎,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   本就是这样局面,谁知鱼令嫣竟然还得了太后青睐,被封为祯敬县主,如此一来,厉氏在鱼家的地位,已是超然了。   而自从上次入宫之后,厉氏自己也猜到了一些事。   “不过这事,还得要申家那边同意才成,不若如此,我先给柔嘉县主下个拜帖,等她同意后再去拜访,到时候和柔嘉县主商量一番,若得了申家允许,当日就把你那好友,给你带回来。”   鱼令嫣心潮有些波动:要去申家,岂不是又有机会见到他了?   她很快压住这份激动,佯装出不甚在意的模样,回道:“娘一个人去,怕是不好吧,毕竟我行笄礼时,柔嘉县主可是带着女儿亲临,还是我陪你一道去。”   厉氏心想也是,赞成道:“如此也行,咱娘俩以答谢的由头上门,本来不带你去,是因为你婚事还未定,申家也有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总要避着些。其实,最好还是带上家里的男人,要更好些。”   家中的男人啊,鱼老太爷和鱼恒那是不现实的,大房的两个儿子,还是算了。   母女两个转了转思绪,同时把视线锁定到前方,正用功读书的男孩身上,人虽小了些,不过还是中用的。   只见他随着她们灼烈的视线,逐渐缩起了脖子,直到不能再收,像个受惊的小鹌鹑一样,在那边抖发抖发。   忍无可忍,退无可退,阿眠背对她们,大声喊出来,“你们死心吧,我是不会去的!”   母女俩一起问他:“哦,是吗?”   小鹌鹑拼命点头。   厉氏用夸张的语气回道:“唉,我记得好像有谁说过,以后他会保护娘亲和姐姐的,到底是谁来着?”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个小骗子。”   小鹌鹑扭扭捏捏转过头来,万分委屈地瞅着母上大人,憋足了劲回道:“我才不是什么小骗子!”   “哦,是吗?”   “嗯,我去!” 第59章   申家并不是什么前朝望族, 当年只勉强算得是乡绅地主,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权势和地位,只因代代都出牛人。   首任申国公, 独具慧眼, 硬是在那乌泱泱一片造反的强人之中,挑出了开国文宗皇帝, 忠心耿耿, 追随到底。他尤其擅长揣摩人心、逢迎讨好, 那么多开国功臣之中, 就他文不成武不就、出身也不高, 还能被封个国公,而且还无一人有异,可见他做人有多成功。   这样的爹,偏偏生了个闷葫芦的实干人才出来,二代申国公眼神也很准,那么多能干的皇子,就是认准了成宗皇帝。他严以律己,低调谨慎, 善于治军, 随成宗皇帝征战讨伐, 戎马一生, 立下赫赫功劳,却能急流勇退。待成事之后,便解甲归田, 安生去做老翁公去了,从而逃过了成宗皇帝的猜疑和狠辣的手段。   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这样的武将,却生了申锐这样的文学天才出来,没错,申锐便是这第三人。他靠着过人的天赋、高尚的情操和人品,逐渐为了士林学子们的精神支柱,同时也坚定不移地站在仁宗皇帝这一方,从而得到仁宗皇帝的赏识和认可。   至于他的儿子,咳咳,就不提了。   反正申家男儿,性格特长各异,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习武,别看申锐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模样,他也是从小习武,很有几把刷子,徒手制服几个壮汉,绝没有任何问题。   而申钰就更厉害了,他真的是,除了读书和仕途,其他本事都杠杠的,一身高强武艺,比他爷爷当年的功力,那也是差不离的。申锦这一点像他,习武的天赋,也十分了得。   自打他立志要考上武举人、求娶鱼令嫣之后,日日都勤奋苦练,申钰也时常在一旁指导,有时候仙才也会去看看孙子的进展。   而今日,当祁恕玉午睡后,带着闺女一道去给儿子加油鼓气的时候,竟然发现公公、婆婆,还有丈夫都在庭院之中,就连桂花也卧在一旁懒洋洋地晒太阳。   没错,那日,申锦最后还是强制地把桂花带回了家,还美其名曰,帮它减减肥肉。其实桂花一回来就被放养,待遇也大不如前,狗颜粗犷,狗心已无可恋,狗格特别懒散。   “爷爷、奶奶、爹爹、哥哥,阿瑶和娘亲来了!”申瑶嘴可甜,一来就让所有人软了心,化了眉眼。   祁恕玉放下女儿,想让她去爷爷、奶奶那里。   小姑娘像只灵气十足的百鹂鸟,快活地要飞起来,向前方奔去。   申锐、申钰、申锦爷三个同时张开双臂,等着小丫头扑上来。   申瑶会选谁?   当然是颜值最高、且最年轻的哥哥了,一头钻申锦的怀里,搂着哥哥的脖子,亲昵道:“哥哥,抱阿瑶飞飞!”   申锐和申钰:臭小子,怎么总是你,哼哼哼……   申锦自然要满足妹妹的要求,举高、抱起、玩飞飞,一气呵成,一看就知他经常被获幸。   祁恕玉也走到婆婆身边,陪着说说话儿,一家人相处起来,自在又欢乐,真是其乐融融。   这时候,下人来报:“二夫人,鱼家二房夫人送了封拜帖给您,还请您过目。”   申锦突然停下了手,心道:鱼家二房夫人,那不就是令嫣的母亲吗,她送拜帖来了!   申瑶还没玩够,不满地嘟起了嘴。   她爹心疼了,忙卷起袖子,挤上前去,要抢过女儿,谁知申老太爷眼疾腿快,一脚踹开了儿子,从大孙子手里抱过宝贝孙女,娇哄道:“阿瑶乖,爷爷来带你飞飞。”   皮糙肉厚的申二爷无所谓,麻溜爬起来,就问起妻子:“怎么说来着?”   “拜帖上说,鱼夫人想带儿女到咱们家来,答谢我参加祯敬县主笄礼一事。”   申二爷连忙拍着儿子的肩膀,挤眉弄眼,问道:“难道是来亲自相看的?”   申锦:丈母娘要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聂氏这时候回道:“如此,我和老爷也该看看那孩子。”   昭定太后的态度非常明朗,她就是想让祯敬县主嫁给锦儿为妻,申家也有所准备,就等来年二月初大选,皇上赐婚。   被孙女拽着白须、疼的没法继续得瑟的仙才大人,回应妻子道:“是该相看一下这鱼家姑娘,啧,阿瑶,咱们松手好不好?”   阿瑶想起什么,低声喃语:“鱼家......”   然后立刻丢开了爷爷的胡须,挣扎下来,撒腿跑向母亲,追问道:“娘,阿眠!”   爷三个又默契地开口询问:“阿眠是谁?”   “鱼家唯一的嫡子,祯敬县主的弟弟,比咱们阿瑶大两岁左右。”   三人:嗯,这也是个需要重点观察的对象!   *   柔嘉县主的回帖来的特别快,当日下午就到了鱼府。   厉氏当时还纳闷,柔嘉县主怎么如斯热情好客,她没料到的是,人全家都等着相看她女儿呢。   隔日,厉氏母子三人应约来到申家二房后院。   老夫人聂氏和柔嘉县主祁恕玉,都在厅室候着。   厉氏进门后发现,柔嘉县主只坐在右边首位,厅堂正前方端坐着一位打扮巧妙精致、笑的温柔亲切的老妇人,便猜测到,这位就该是柔嘉县主的婆婆聂氏了,而左边的位置空着,也该是留给她母子三人的。   聂氏是正一品国公夫人,柔嘉县主是正二品。   所以一走到厅堂中央,厉氏就忙带着儿女向两人行礼,“鱼厉氏见过申国公夫人、柔嘉县主,这是小女令嫣,犬子泽衍。”   令嫣屈膝一拜说敬词,阿眠则乖巧地磕了头,起身后发现那个缠人的小丫头不在,瞬间整个人都自在了,冲正中央的奶奶和旁边的姨姨灿然一笑,红嘟嘟的脸蛋闪着光亮,马上就滋润了这两位的心灵,她们都是欢喜的不行。   聂氏忙对阿眠招手,她笑的温柔慈祥,让阿眠很是舒服,他顺从地小跑上去,识趣地坐到这位奶奶身边,还颇有几分得意地,对下面的娘亲和姐姐眨眼睛。   可惜压根没得意多久,一双肥嘟嘟、柔呼呼、软绵绵,甚至还泛着奶香的小手,悄悄捂住他的双眼,甜甜的声音从他后方传出,“阿眠,猜猜我是谁呀?”   阿眠犹如晴天霹雳:除了你还能有谁!   原来申瑶不是不在,而是躲到了聂氏后头,还跟奶奶约好了,定要把阿眠先叫上来。   阿眠佯装淡定,他决定无视无视再无视。   可是申瑶哪能让他如愿,见他不答,还以为他认不出自己,就着这个姿势,得意地把他按倒,一屁股坐到他身上,瞬间放开小手,惊喜地回答:“当当当,是我呀,阿眠,你好笨笨哦!”   内心老成的神童阿眠:生凭头一次被人说笨......   然后阿瑶捏着他脸上的小肉肉,使劲揉啊捏啊,安慰道:“不怕,你还有脸呢。”   阿眠努力用眼神威胁着,正把他当成玩具的女孩:你才是笨蛋,你才只有脸,快放开我,我要发飙了,小心我掀翻你!   谁知阿瑶双手这么一抵,圆目这么一瞪,瞬间霸气侧漏,“别动!”   怂怂的阿眠又默默承受着她的骚扰,然后先是幽怨地看着祁恕玉,想让她把自己闺女赶紧抱走,见不起效果,又可怜巴巴地转向娘亲和姐姐,跟她们求助。   只是厉氏和鱼令嫣都忙着说话,谁都发现他的苦楚。   祁恕玉笑着问道:“也不知鱼夫人闺龄多少,我是永顺十年三月生人,今年已是二十有九。”   “巧了,我也是永顺十年,不过是二月生人,倒比您大了一月。”   “若是您不嫌弃,那以后便与恕玉以姐妹相称,可好?”   厉氏忙推辞着不敢接受,“您是县主,民妇怎配与您相称姐妹。”   聂氏便柔声劝道:“你也不用推,我这个儿媳妇呀,素来是个真性情的,她若是跟你称姐妹,那就是真心的,不是过过面上的情分。”   “是,多谢老夫人和祁妹妹厚待。”   “厉姐姐不必客气,咱们是有缘之人,别的不提,就说祯敬县主,陪太后娘娘三年,使她老人家解了心愁,便是恕玉最感激的事了。”   聂氏眼中的柔波这么一转,就到了令嫣身上,细细打量起来,见她身姿健美、气质稳重、五官凑着福气,心下就更满意了几分,连连点头,称赞道:“祯敬县主好面相,一看便是有福之人。”   “叫令嫣是吧,你也到我这儿来。”   待鱼令嫣到了跟前,聂氏握住了她的左手,转着自己手腕上的一枚碧玉手镯,柔笑着对她道:“这是我当年出嫁时戴的翡翠镯子,一个在恕玉的手上,另一个,就送给你做见面礼,可好?”   这是直接表态了,就问她愿不愿意给申家做媳妇?   鱼令嫣没料想到,聂氏会这样直接,她看了眼满是震惊的厉氏,歉然一笑,然后点头应道:“是,这是令嫣的荣幸。”   碧玉手镯便套上了手,如此,在申锦不知的时候,令嫣已给了一生的答复。   连阿眠都一屁股坐了起来,直愣愣盯着姐姐手腕上的手镯,他隐约也知道,这种手镯可不能乱戴的,姐姐这是答应给这家做媳妇了吗?   祁恕玉其实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婆婆比自己还干脆,她也没什么好犹豫了,接着上前牵下了令嫣到自己身边,从头上取出一枚金镶五彩宝石的莲花簪子,带到她头上,说道:“这是我当年及笄时,姑母送给我的礼物,说是让我出嫁时带,这一带就是十五年,以后就给你了,你且好生爱护。”   “是,令嫣不会辜负。”   厉氏心中震惊不已,惊的是,太后肯定示了明意,申家老夫人才趁此机会,相看女儿,满意之余,就做了心照不宣的约定。   她又有些生气,气的是,这一瞧着女儿的模样,就知道申家的那个小子,肯定很遂她的意,这丫头有了心上人,竟然让她这个做娘的此时才知道。   越过自己也好,她就装傻充愣,把聂氏和柔嘉县主所赠,当成是寻常礼物。没有明令下来,就是要到来年大选,等皇上赐婚了,谁知会不会出什么变数,没有摆明,就算不得真,到时也就好退。   而且,她怎么也得先相看了那个小子再说! 第60章   “祁妹妹, 听闻孟家女儿也在这里,不若让她也出来见见。她与令嫣因一起服侍太后而相识交好,情似姐妹, 已有三年没见过了。”   祁恕玉这才想起, 家中还有个暂住礼佛的孟玄音,她忙笑道:“瞧我这记性, 自打生了阿瑶, 就不大好使, 竟然忘了这一茬事, 来人, 去把秀沿小筑的孟姑娘请来。”   随后又解释道:“这孟丫头素来娴静,话少、事也少,平日多是在屋子里伺候佛祖,咱们申家也没有年纪相近的姑娘,倒也委屈她了。这次令嫣来了,正好多亲近亲近,想必那丫头也是极欢喜的。”   厉氏接着问:“不知她平日都做哪些功课,可会耽误了?不若让令嫣去那个秀沿小筑寻她吧。”   聂氏显然对这个提议更满意, 她回厉氏道:“其实我前些日子托她做那华明经四七二十八章的功课, 倒也不好中断, 还是嫣姐儿去一趟好。”   “那我让宝簪带着她去。”   “也好, 如此嫣姐儿现下就去了吧。”   鱼令嫣屈膝福了一福,答道:“多谢老夫人和柔嘉县主的安排,令嫣这就去了。”   “等等!”   所有视线就这样到了聂氏身后, 只见一只颤微微的小胖手缓缓举了起来,然后俊俏的小男孩豁出去似地推开压着他的小女孩,端坐起来,渴求道:“我也要去,带上我吧。”   聂氏转头,微笑着说:“行,阿眠也去。”   此时,缓过神来的申瑶,一手推开阿眠的脸蛋,一手高高举起,兴奋道:“我也要去!”   聂氏亲昵地捏捏孙女的小鼻子,回道:“行,你也去。”   厉氏趁此机会,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申瑶做见面礼,等祁恕玉收下了,这才放儿女出去。   于是,鱼令嫣便带着两个宝贝,在祁恕玉大丫环宝簪的领路下,前往孟玄音所住的小筑。   期间,阿眠一直走在最前面,而阿瑶则一直在后面追他,显然差距在那里,她追不上他,还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鱼令嫣瞧见了,便要抱她,被小丫头拒绝了,她楚楚可怜地说:“姐姐,我要和阿眠一起走。”   鱼令嫣抱着她追上阿眠,再放下来,软言劝说弟弟,“阿眠,你是哥哥哦,要多照顾妹妹,来,跟阿瑶一起走嘛。”   阿眠有些犹豫,他反思到,自己都已经四岁了,怎么能跟一个两岁多的奶娃娃计较,刚刚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她一定很累吧……   还没想完,申瑶的小手已经牢牢牵过他的,还在他耳边,甜甜叫道:“阿眠哥哥,一起嘛。”   牵手,还有哥哥神马的连击,基本无敌,红扑扑、热乎乎的阿眠马上缴械投降,呆呆地任由申瑶牵着他走。   走到一亭廊处,宝簪忽然道:“鱼姑娘,对不住了,奴婢忽然有些内急,快忍不住了,这就要去。能否请姑娘带着鱼公子、还有我家小姐,到亭内休憩片刻,奴婢很快就回来。”   人有三急,鱼姑娘表示很能理解,“宝簪姑娘快去吧,莫憋坏了。”   宝簪忙感激地退了。   “台阶有些高,阿瑶来,姐姐抱你走会儿,阿眠也拉着姐姐的裙摆,小心脚下的路。”   申瑶乖乖张手搂住她蹲下来的脖子,令嫣抱着阿瑶,带着阿眠,缓缓上了台阶,走到亭门外,刚想推门,门就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哥哥!”   此人正是申锦,他接过妹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着令嫣,一眼就看见她头上的五彩宝莲簪子,如有所感,又低头看她的手腕,果真就见到那枚玉镯,顿时喜上眉梢,眼里的笑都要溢出来了。   两人就这样在门口静静看着对方,脸上都是暖暖甜甜又略带些羞涩的笑容。   这时,内室突然穿出两声咳嗽,打破了这暧昧的气氛,原来还有他人在呢。   鱼令嫣本来还想他怎么也学会这种招数,知道安排这种事了,等听了里面动静,她才明白,原来今天的相看还没结束,长长地嗔了他一眼,不过,倒也迈起了步子。   申锦头都不敢抬了,左手抱着妹妹,右手按着门,偏身让她进去,随后也没注意,碰地关起了门。   跟在姐姐身后,正巧被拦着门外的阿眠:你是不是瞎,我呢,还有我,这个人真是好讨厌,一定不能让他和姐姐多亲近!   阿眠立马自己推开门,跟了上来,还用炯炯有神的大眼,紧盯着他姐姐身后,抱着孩子、像个小媳妇似的申锦,越瞧越觉得不顺眼。   亭内摆了一座黄花沿石桌,并六个石墩,桌面和墩面上都铺着兔毛毯子,正东面直对着令嫣坐着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仙姿秀逸,眼落星辰,温润且明澈的目光,流泄下来,如水如月华,沁人心脾。   鱼令嫣知道,这便是仙才申锐了,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从身后拉过弟弟,给他行礼,“鱼氏四女和幼弟泽衍,见过申公,给您拜安。”   阿眠知道这位便是仙才之后,顿时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紧张、激动还有些兴奋,颤抖着、还有些虔诚地给他连磕了三个头,才说道:“学生鱼泽衍,见过申公,祝您吉祥安泰。”   申锐便觉得这小子很懂事呐,捋着胡须,满意地点头,回道:“你叫泽衍,倒与我有缘,来,到我跟前,近身答话。”   被老爹的七彩光芒遮掩住,完全被忽视了的申钰忍不住了,再次咳了一声。   鱼令嫣这才注意到他,忙回道:“见过申二爷,祝您吉祥大安。”   阿眠的心全都到了仙才身上,只是对申二爷鞠了一躬,就撒腿跑到申公身边,站在父子俩之间,背对着申二爷,做揖敬道:“学生恭候申公赐教。”   被严重忽视的申二爷很受伤,还好,申锦怀里的阿瑶这时要他来抱,才慰藉了他寂寞的灵魂,也还好,他并不知道女儿的意图,只是为了离阿眠更近些而已。   “你们两个也别单站着,都坐下来。”   鱼令嫣和申锦各坐一旁,与两位申家老爷各隔了一位。   申锐先问起阿眠平日都读些什么书,可会吟诗作赋了。   阿眠特别认真地表现自己,“学生从小就读您的书了,每一本都能背诵下来,学生三岁就能作诗,现在跟着祖父读《雍史》,开始学写文章了。”   众人:从小,你现在才几岁啊?   申锐很是欢喜,也起了兴致,伸手抱阿眠坐到他腿上,又蔑了儿子一眼,回道:“三岁就能吟诗,真是厉害,某些人三十岁也不会一句,脸都被他丢没了。”   阿瑶一手抓过她爷爷的胡须,一手戳戳她爹的老脸,用笃定的语气,再三强调:“爷爷,你说错了,爹爹的脸在的,一直在的,就是比较丑!”   没错,阿瑶非常嫌弃她爹满脸的大胡子,在她心中,她爹是全家最丑,没有之一。   被亲闺女从小坑推到大坑的申钰:一个嫌他笨,一个嫌他丑,他需要一个人静静。   鱼令嫣和申锦双双捂住嘴,努力憋笑。   申锐则好不容易夺回胡子,然后就抱着阿眠,继续问下去,他的问题,全是围绕着阿眠来转,细问他平日生活的起居,读书的情况,喜好偏爱什么的,但他全问的鱼令嫣,一点没让阿眠来答。   鱼令嫣自打到了太后身边,消息就灵通起来,这三年来,一直关注着家里的情况,对厉氏和阿眠的事情也牢记于心,所以关于阿眠的琐事,她都能娓娓道来。   说到最后,阿眠都扭过了头,原来姐姐一直在关心自己呢,一想到姐姐回来后,他都没开口叫过一声,就觉得心中很是愧疚,好想抱着她,轻轻地唤她一声。   申锐问道:“你弟弟这般聪慧,想必你家中定希望他攀蟾折桂,高步通衢吧?”   令嫣缓缓摇头,“小女和家母只盼他健康安乐,舒心地过一生,其他都不及此。而且小女觉得,他以后想要做什么,还是得他自己想明白了,自己做主,那才是好。”   申锐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还未答话,申二爷就插话进来,“好,什么功名利禄,哪有心意顺畅来的重要,恣意潇洒过一生,可比钻营奔竞、汲汲一生,强上一万倍。”   申锐又蔑了儿子一眼:你懂个屁,滚一边待着去,时刻都要冒出来,破坏我大好心情。   他转身又对令嫣温柔一笑,和蔼道:“你出来该是有事,也不好多耽误,就去了吧,锦儿,你去送送鱼家姐弟俩。”   “爹,儿子瞧您很喜欢怀里的小子,而这孩子又如此聪慧,机会难得,您不若再指导他一番。”说罢,便对儿子使眼色,让他快把心上人带出去,做爹的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如此也行,你二人便去吧,锦儿带好路,别让鱼家丫头迷了路、晕头转向,半天都回不去。”做爷爷的,关键时刻,也得适当指点一二啊。   两人态度也很明朗,显然也愿意接受鱼令嫣为媳妇。   阿眠好犹豫,一方面很想留在仙才身边,另一面,也很想去跟姐姐道歉呢,嗯,还是姐姐更重要些,绝不能让那个面泛红光、满脸窃喜、一看就意图不轨的家伙,跟姐姐单独相处,他要保护好姐姐。   鱼令嫣看着弟弟纠结的小模样,便没有推辞,鞠躬告退,后面跟着屁颠屁颠、雀跃不已的申小爷。   阿眠:哎,这就丢下我了吗?   哼,我看道歉什么的,叫姐姐什么的,还是晚上一丢丢好了,还有那个叫申锦的,瞧那嘚瑟的模样,怎么能这样讨人厌呢! 第61章   柔情的阳光托起了溢彩流金的秋旬, 远天白云下,少年和少女,相伴而行, 脸上都映上了光晕, 绚烂而又斑斓。   阳光少年问:“你要去何处,我送你。”   鱼令嫣答:“秀沿小筑, 就是孟姑娘所住, 许久未见, 今日想小聚一下。”   阳光少年笑的明媚, 看似很淡定, 但事实上,他的内心在悲鸣:秀沿小筑离这里很近,这样就结束了吗?   于是他内心的邪恶少年开始蠢蠢欲动,不断地怂恿他: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下一次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你不做些什么,你甘心吗?   阳光申锦一脸正派好少年模样:瞎说什么, 我可是正经人, 那些龌龊事, 我想都不会想!   邪恶申锦坏坏一笑:每天都要闻人家送的鸡心荷包入睡, 而且梦里还做那些我都不好意思描述的事情……   阳光少年恼羞成怒:给我闭嘴!   邪恶少年也很强硬:反正我不甘心,我就问你,你甘不甘心?   阳光版:当然很不甘心, 可能怎么办,总不真能在自己家迷个路,那得多蠢,多不要脸。   邪恶版:不要脸的人多了,多你一个又何妨?《凤求凰之抱得美人归》上说了,机会都是要我们不要脸地创造出来的,所以……   邪恶少年没表达完毕就收了起来,因为鱼令嫣说话了。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她微微笑着,眼睛都在阳光照耀下眯了起来,看似云淡风轻,可申锦浑身的毛孔都收了起来,他就是知道她不是很满意。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那个,秀沿小筑从来没去过,我在想该怎么走……”   说着,抬头寻路,居然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把她带到地了,前方就是秀沿小筑。   邪恶少年恨铁不成钢:真是要被你气死了,现在还愣着干什么!   式微的好好少年把心一横,一本正经地对女孩道:“离秀沿小筑还有一段距离,不若我带你去看看狗舍,还有花圃。对了,桂花回来以后,一直不肯好好吃饭,我猜它肯定是想你了,咱们一并去瞧瞧它。”   “好啊。”鱼令嫣马上答应下来。   其实她心中想的却是,总算是开口留人了,可把我等的,急的都要上火了。   其实到没人的地方,牵个手什么的,也是可以接受的,就是他还挺重规矩,应该不敢,我主动的话,又怕吓到他。   嗯,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个暗示?   于是鱼令嫣故意大动作地卷起了衣袖,在申锦面前,露出了一双白皙细腻的手腕,还在他眼前轻轻晃动右手上碧绿剔透的玉镯,还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宝莲簪子。   可关键时刻,申锦他……没看到!   因为此刻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隐蔽的少有人经过的幽径,另一条是阳关大道,又到选择时。   邪恶少年兴奋异常,阳光少年拼命阻止他:别再怂恿我了,我不是这种人。   邪恶少年哼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纯情,快把她带进小路,然后嘿嘿……   阳光少年咬唇瞪眼:你怎么能这般卑鄙无耻下流,我绝不会做她不愿意的事情。   邪恶少年邪魅一笑:你怎知她不愿意,上次她在马车里就挺愿意的,说不定她也心怀期待。   阳光少年正义凌然:胡说八道!   邪恶少年也气了,鼻孔朝天哼气:爱做不做!   然后阳光少年就怂了,申锦就一本正经地领着人走进了幽静的小路,这次,他终于发现鱼令嫣露出的柔荑。   白嫩无瑕,柔软纤细,一根根笔直修长的手指,就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让人忍不住想咬上去。   邪恶少年也注意到了,他兴奋地冒出了狼耳朵还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躁动甩着尾巴,在申锦耳边不断转动,不停蛊惑道:“快摸上去,摸上去呀!”   申锦轻轻咽了一下口水,从后方慢慢接近她,大手颤巍巍眼看就要碰上她的左手,结果令嫣突然停了下来,举起左手阻止他前行。   申锦刚想问怎么了?   鱼令嫣的右手就抓住了他的左手,牵到一旁几棵铁蕉树旁边,随手左手又很快捂住他的嘴巴。   牵到了还亲到了,邪恶少年乐上了天,开始高兴地练起武来。   鱼令嫣紧靠着他,盯着他的眼,用嘴语说:别说话,前面有人,咱们先躲在这里。   然后等他点完头,才放下左手。   正派申锦吸着她身上的馨香,脑海中想的不是她方才的接触,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的一开一合的樱桃小嘴上,脑袋不自觉地倾斜过去,慢慢接近。   鱼令嫣却被前方对话的两人吸引住心神,转过头,细细打量他们。   申锦这才回过神,稍稍离远了些,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悄悄反握紧她的手,然后也跟着看向前方。   其中一人,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袍,身材颀长而纤细,挡住了他前方之人的大半身影。   只需一眼,申锦就认出了他,此人正是他的堂哥,申瑜,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   令嫣感受到了,她转头瞧了他一眼,马上明白申锦肯定认识这位,再结合那男子的衣着打扮,她也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此时被申瑜挡住样貌之人说道:“申公子,你再三给小女递消息,到底为了何事?”   语气冷淡,还带着一份不能再明白的抗拒。   令嫣立刻就认出了声音,这人竟是孟玄音!   申瑜显然对孟玄音有着几分难耐的情愫,他深情道:“玄音……”   “请申公子多尊重我,不要直呼我的闺名,请称我为孟姑娘。”   “孟姑娘,自初次相见以来,我便对你……”   孟玄音再次打断了他,“申公子,你千方百计找我出来,就不用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有什么话直说,聂夫人吩咐的经书还有一章没抄完,我赶着回去呢。”   申瑜在她面前,真是无可奈何,他喜欢孟玄音,不只是因为她超凡脱俗的美貌,更多是为了她身上这独特的气魄,她像看破了万物,永远都是从容不迫、宠辱不惊,这世上似乎没有她惧怕的存在,跟他是多么不同,深深吸引着他,她是他难以放下之人。   “孟姑娘,再过不到三月,就是大选,就是尘埃落定之时,你有何打算?”   孟玄音却丝毫不给他留情面,“我有何打算,与你何干,申公子管好你自己便够了。”   申瑜就像未听见一般,继续道:“你家人已不在,十多年来,多是在飘零,我知你其实早就向往安定的日子,可是事事都不由己。我想跟太后请旨,求她把你赐给我。”   孟玄音在心中冷笑,你以为三两句知心好话,就能把我说动,当我是好唬弄的人吗?什么跟太后请旨,赐给你做妾吗?   申瑜见她低头未答,还以为她害羞了,便接着说下去:“我不瞒你,做妻是不能的,但只要你愿意,我会拼力去给你挣个平妻回来,我发誓,日后会待你跟嫡妻一样尊重,护你爱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说的真好听,可惜她孟玄音压根不稀罕。   “申公子,你可知我为何会愿意出来见你?”   申瑜轻轻摇头,眼中多有期许。   “我就是要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一心向佛,愿一生伺候佛祖,同样也不瞒你,等这次大选过后,不出意外,我便会正式削发为尼,从此出家弃俗、遁入空门,这凡间的爱恨情仇,都与我无关。”   申瑜不信,“出家真是你心之所向?”   孟玄音已表明态度,不愿多纠缠,转身便要离去。   申瑜情急之下,抓住她的衣袖,质问道:“一生青灯古佛,你甘心如此吗?我不信你真愿意。”   孟玄音抽袖而不得,奋力反抗起来,反而激发了申瑜压抑已久的冲动,他竟然趁机抱住了她。   申锦看不下去了,忙想起身相助,可令嫣更快他一步,她故意出声道:“宝簪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孟姐姐所住的秀沿小筑怎么还没到,我到前方探一探。”   申瑜忙放开孟玄音,往前蹿了几步,又停下来,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眼中的意思也很明显:我不会放了你,你迟早还是我的人。   孟玄音嫌弃地拍了拍身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心中,满是厌恶,好一会儿才抑制住情绪,往令嫣方才发声的地方走去。   而鱼令嫣也刚好让申锦溜走,刚刚起身。   时隔三年再见,两人一对视,却马上确实了一件事。   “哟,你怎么还是原来那副傻样。”   “呵,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62章   鱼令嫣此时已然知晓, 孟玄音急着离开申家的原因,就是为了躲避申家大公子申瑜的骚扰,她当然要把人接回去才行。   而孟玄音自然也猜到, 鱼令嫣此行的目的, 就是为了自己。   无需多言,两人默契地达成一致, 迅速抵达秀沿小筑, 一个忙着抄写最后一章华明经, 一个忙着收拾东西。   期间两人还不忘互相调侃。   孟玄音难得夸人, 可她对申锦倒是真满意, “瞧瞧你身上新得的玉镯和簪子,看来是互定终身了。也好,这三年我帮你看着呢,申家二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不错的,嫁过来不会受什么委屈,最多也就是柔嘉县主性子有些强势, 不过倒也与你性子互补, 应该能处的来。”   “你家那位我冷眼旁观了三年, 倒真是个好的, 别的不说,跟他父亲一样,是个专一的, 不会耍花花肠子,听说连近身伺候的丫环都分不清谁是谁,可见眼里除了你,谁都进不去。你倒是眼明手快,这样难得的人,三年前就让你拿下了。”   鱼令嫣特别骄傲地回道:“这都是命,谁让我命好,能遇见他,自不能辜负。”   孟玄音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拿起刚抄好的华明经就开始拍人,直到她求了饶,才停了下来,过来帮她一起收拾东西,然后又道:“依太后娘娘的意思,应该是要撮合你们的,不然申家不会这样明示。但你也得多个心,需知道这最后做主的,还是皇上。我听闻这三年,皇上越发偏爱逍遥伯独子,甚至还有传言说,这次大选要给他择两房妻子,以后再封姚家一个爵位。”   “他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孟玄音把她拉近了些,回道:“难道你没听说,皇上之所以封你为县主,就是看中了你,想把你许配给姚家为二房,抬你就是为了抬姚家。也有传言说是姚福生托着怜妃娘娘,求皇上再把你许配给他,这才有了后面这么多事。”   原来外面是这样传的,如此也好,至少暂时不会猜到其他地方去。   鱼令嫣自梦见了长大后的申锦,还有他们孩子的长相,内心便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于是笃定地回道:“我能得封县主,还是因着伺候太后娘娘有功,太后娘娘有意,自会为我俩做主,我坚信申锦便是我命定之人,我们定能成婚,生儿育女,厮守终生。”   孟玄音酸溜溜地挠了她一顿痒痒,鱼令嫣当然要奋力反抗,等两人消停了,该鱼令嫣发问了。   “等大选过后,你真要出家?”   孟玄音轻轻颔首,喃喃道:“出家也好。”   “你真想?”   孟玄音轻笑一声,如盛开的白玉兰一般,清雅高洁,晶莹夺目。   “你也知道,我哪是什么六根清净之人,若是能有好归宿,怎愿去伺候佛祖。可事不由人,我这样的出身和相貌,嫁到寻常人家,就是害人全家,也只得高门大户能护得住,可这样的人家,连吹口气都要顾虑有无好处可沾,更何况娶媳妇这种关系重大的事情,谁能愿意聘我为正妻呢,最多沦为妾室,做个玩意罢了。如此,不若就把心一横,去伺候佛祖,至少干净来、干净去,下辈子投个干净胎。”   鱼令嫣扶着她的胳膊,一起坐到软垫上,回道:“不若,我去求太后娘娘,让她来帮你指一门亲事。”   孟玄音马上阻止她道:“万万使不得……”昭定太后当初把她安排入宫,甚至参加接下来的大选,应该都各有安排,只是她猜不到罢了,这要是去求,不仅改变不了,恐怕还没好果子吃,而且还会把令嫣牵扯进来。   可这种事,她也不好跟令嫣多说,只回道:“其实也不怕你笑话,就算是我这样的境地,却也想得个专一的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若不是这样的人,我倒宁愿出家为尼,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太后娘娘那里,还是算了吧。”   孟玄音应该是令嫣来雍朝后,遇见的女子之中,除昭定太后之外,最俱独立、自我意识的人了,清醒却不厌世,乐观又主动,果决又勇敢,令人不由心生敬意。   鱼令嫣默默把她的要求记在心里,然后又问起;“方才那人,可是申家大公子?”   孟玄音厌恶地点点头,显然真对申瑜没有半点好感。   “你俩到底怎么一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别听他说的一派好听,其实就是他对我有几分意思,又瞧我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便想让我给他做妾。我不愿意,又不堪其扰,便写信给你,想到你家去小住几月,待来年大选,自不会再与他有瓜葛。”   本来因着申锦的缘故,鱼令嫣就对申瑜没有好感,此时一听孟玄音所言,也不免厌恶起来,回道:“若是真心喜欢,怎会想让你做妾,又怎会对你动手动脚,我看他多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我的事暂且不提,有一件事,我真是看不惯。你不知在这申家,申公和聂夫人,念着大房是孤儿寡母,一向多尊重,事事都让着他们,待他们极好。后来申二爷公然揭了姚家的遮羞布,与姚家交恶,这可不只是一时冲动,而是另有深意。”   鱼令嫣好奇地问下去:“什么深意?”   “我细细思量过申二爷这些年做下的狂事,越想越觉得此人并不简单,他每次抨击别人,都别有深意,绝不是泄愤那样简单。看似是把许多人得罪了,让申家和其他家族产生嫌隙,但这何尝又不是自保的方式。至少申家与结党营私、拉帮结派,那是沾不上边的,无论是太孙一派、安凌王一党,甚至是太后的势力,都无甚瓜葛。”   鱼令嫣明白了,“所谓中立也不是容易做成的,申二爷这是自毁来做申家的利刃,来保申家安稳。”   “还不止如此,正是因为中立,所以各派都想拉拢,所以看似申家是个棒槌,实际却是个香饽饽,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之中,日子反而好过。”   鱼令嫣问道:“这与你看不惯申瑜有何关系?”   “你不知道,申瑜竟然还与姚家的那个独子,也就是之前与你订婚的那人交好,其中意思,你体会体会。”   鱼令嫣恍然大悟,连忙追问:“难道申家大房想与姚家联姻,想把姚若依娶回来做申国公夫人?”   孟玄音却道:“我觉得还不止如此,很有可能是三年前,姚家和申家大房就有了这意思,可二房不想让申家牵扯到某些事中去,于是便有了申二爷那一出好戏,其实应该想让姚家愤怒而退。”   鱼令嫣接着道:“没想到姚家还是没退,大房也偏要牵扯进去,白费二房一番功夫。”   孟玄音连连点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且瞧着,申家两房迟早得分道扬镳,而我更看好二房,大房野心重,却无远虑,还听不见忠言,迟早要衰落,皇上今年也不过五十,他身子好着呢,以后怎样,谁能预料到,还是二房的做法更为稳妥。”   “我总有种预感,这次大选,势必会改变些什么,而太后、太孙、安凌王三方抵立的平衡总有打破的那一天,说不定会来的措手不及。”   “一旦打破,恐怕就是雍朝动荡之时。” 第63章   申锦神色恹恹地回到亭廊之中, 见祖父正在考察阿眠的功课,就默默坐到一旁听着。   其余人都没料到他会这样快回来。   申瑶甜甜唤了他一声哥哥,随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正在答话的阿眠身上。   阿眠偷瞄了他一眼, 心里可乐呵, 嘴角都勾了起来,他兜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瞬间文思泉涌, 妙语连珠, 让申公满意地连连点头。   申锐越问越有兴致, 连个眼神都没丢给孙子。   至于申钰, 他望着儿子,眼神非常复杂。   你这孩子未免太实诚,多好的机会,竟然就这样回来了?   儿子太不开窍,女儿又......   坐在申钰怀中的阿瑶哗啦啦拍起了小手,“阿眠棒棒!”   头好疼,再看看那个小家伙,得了夸赞, 表面不显, 其实快活地扭了扭屁股, 神采熠熠的小模样, 得意洋洋的小劲道,怎么就这样让人不爽呢?   申锐却非常喜欢怀中的阿眠,根据他读书的内容, 连问了好几个似是若非的问题,没想到他竟然都能回答的头头是道,聪慧机敏又灵活,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儒子可教也。   若不是太后有意把祯敬县主许配给锦儿为妻,而互嫁女儿到底不大好,他还真想把这孩子当成孙女婿来培养一番。   可就这样放了,又觉得着实可惜,不如就收为徒弟吧,反正以后也是锦儿的妻弟,也会是锦儿孩子的娘舅,肥水迟早还是会灌回来的。   想到这里,他特意给孙子丢了个眼神。   申锦其实一直在观察未来小舅子,正从他身上找寻令嫣的影子,可看了半天,发现小家伙跟他姐姐像的不多,倒是越看越觉得,莫名眼熟,好似在何处见过类似的脸庞......   然后他便收到了祖父的眼神,等收神以后,祖父又特意看了小家伙一眼,再回过来暗示他。   他微微一顿,马上明白过来,开口道:“祖父,鱼家小公子聪慧过人,颖悟绝伦,又与您有缘,不若您就收为徒弟,因材施教,相信定能琢玉成器。”   申钰倒也肯定小家伙的才能,也帮着说话:“自申铎那浑小子出去以后,您就没再教过人了,这小子不比他差,反正您功夫也多,不如就收了吧,隔段日子,把这孩子接到府中教导一番,倒也方便。”   阿瑶也踢着小脚丫子叫:“收呀,收呀。”   如此,申锐便开口问人了,“泽衍,你可愿拜我为师?”   阿眠激动地抖了个机灵,生怕申公后悔,忙摸着下了地,又给他磕了个响头,挺直背道:“泽衍愿意,师傅在上,请受徒儿跪拜。”   “乖徒儿,快起来,等你再大些,为师再挑个日子来喝你的敬师酒。”申锐喜滋滋地扶起了他,真是越看越顺眼,又忍不住嘱咐了几句。   我是仙才的徒弟啦,仙才哎!   阿眠眼里满是欢欣鼓舞,笑起来脸上的愉快兴奋样儿,像阳光穿过云彩放射出来。   阿瑶看痴了去,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阿眠笑呢,她素来是个主动的性子,喜欢什么,就会表达出来,趁爹爹没注意,她也下了地,悄悄走到阿眠身边,然后献上了自己的香吻,亲完也不觉得难为情,还想继续亲下去。   申锐和申钰一人一个,忙分开了两人。   阿瑶是个正常的宝宝,她今年才两岁多,脑中还没有男女之别,她只知道,喜欢什么,那就去亲近,就像对娘亲一样,抱抱亲亲,都是这样的呀。   可阿眠却是个心智早熟的孩子,他却是明白这些亲近是不好的,非常不好,他也知道小丫头不明白这些,可他还是很在意,非常在意。   三个大老爷们遇到这事,也不会处理,其实他们心中也过度在意了。   申钰反应最是大,他忙抱回女儿,头一次对宝贝女儿说重话:“申瑶,你是个姑娘,得知道羞,下次绝不能做这事了。”   申瑶完全不理解她哪里错了,她只知道自己被爹爹凶了,顿时委屈地嚎啕大哭出来,吓的申钰又马上改了语气,软言软语地哄闺女。   申锐做的也不好,他把阿眠直接交到孙子手里,吩咐申锦道:“把泽衍抱回鱼夫人那里,快去。”   申锦自然是按吩咐抱着未来小舅子去聂氏的厅室了。   这阵仗,让本来就很在意的阿眠,完全放不下了,他甚至都没有拒绝申锦的拥抱,懵懵地救被抱了出去。   其实若是换成聂氏、祁恕玉和厉氏,最多是笑着道一句,两孩子到底还小,打打闹闹,难免磕碰,算不得什么,这样就把这事揭过了,而后再不留痕迹地分开两人,等私下无外人时,再悉心解释教导。   申锦见怀里的小家伙,有些没精神,知道这孩子过于聪明,可能还在纠结刚才的事,便温柔劝道:“阿眠,你不要介意,阿瑶还小,她不懂这些,她只是喜欢你呀,她第一次见桂花的时候,也扑上去亲了几口,其实她分不清这些的。”   阿眠诺诺回道:“这样不好的,她是姑娘,我是小子,要出事的。”   申锦突然发现小神童,对某些事过度在意的模样,真是可爱呐,他笑着回答:“男女七岁不同席,在那之前,是不会出事的。”   阿眠点点头、摇摇头,而后又挠挠头,非常郑重地嘱咐道:“千万要跟她说好了,可不能有下次,我不能随便给人亲的。”   “好,不随便亲你。”   一番交谈,阿眠终于放松下来,也不反感被他抱着,只是换了个姿势,顺势搂住他的脖颈,乖巧地等着被他抱回去。   申锦突然就起了个念头,令嫣去孟姑娘那里,应该要费些时间,祖母和娘、还有令嫣的母亲,肯定能聊上好一会儿,时间还够,不若带阿眠去玩吧,陪不了姐姐,但可以给弟弟留个好印象嘛。   于是他尝试问道:“阿眠,我家有狗舍、马棚、花圃,你想去看看吗?我带你去玩呀。”   狗舍、马棚、花圃什么的,全都是鱼家没有的,玩耍什么的,他父亲和祖父也不愿他多做,所以阿眠对这些事情,体会不多,可他毕竟还小,心中对新事物,也是无限渴望。   他挣扎了片刻,还是没挨住,小声回道:“如果你硬要我去,也不是不行的。”   申锦把他挪到背上,背着他迅速向不远的前方跑去。   他跑的快,阿眠紧张又兴奋,抓紧他的衣领,问道:“你会武功吗,怎么这么快!”   “我申家男儿都会,等会儿,我给你练一套拳法,想看吗?”   “想......”   “大点声,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响亮,做事要干脆利落。”   阿眠深受他鼓舞,大声地喊出了声:“想!”   申锦马上夸赞道:“好样的,等以后你来我家,跟祖父学习时,我教你一套强身健体的功夫可好?”   阿眠心中的喜悦和激动,一点不亚于方才拜申公为师,连忙答道:“好,我要学!”   申锦又问:“你可有哥哥?”   “有两个兄长,嗯,他们大房的,不甚亲近。”   “这样呐,我也没有亲近的兄弟,不若我们咱们就做结义兄弟,以后就以兄弟相称。”   结义兄弟什么的,听起来就很热血,阿眠有些燃烧了,立刻同意了。   “锦哥。”   “唉,眠弟。”   结果申锦便带着阿眠去看了那些,他打算领心上人去见的美好景致,在未来小舅子面前着实秀了下把。   他能命令狗舍所有的狗,能驾驭马棚最烈的马,知道怎样能陪育出十八学士这种名贵茶花,更别提他练武时的潇洒俊逸的身姿。   这些都是阿眠从未见识过,却有深深佩服的本领,到最后,他看申锦的眼神,闪闪发光,满是崇拜和敬仰。   在申锦的引领下,他跟狗狗们耍成一团,摸了摸新生小狗的软毛,在申锦的保护下,他成功地完成了骑马,在申锦的指导下,他种下新花的育种,还顺便完了一次泥巴。   总之,他忘了一切烦恼,玩的不亦乐乎,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畅快地玩耍。   可太忘我了,弄的满身泥灰,还忘记了时间。   在这期间,厉氏与聂氏婆媳唠完了家常,交流完日常养熊孩子心得,也与她们讲妥,接孟玄音回去小住些时日。   甚至等下人把这消息递到秀沿小筑,鱼令嫣和孟玄音收拾妥当也赶来了正房厅室。   阿眠还是没回来。   厉氏坐不下去了,得了下人报来的消息,亲自赶到花圃,正巧撞见申锦抱着她儿子在玩飞飞。   她顿了一会儿,又观察了片刻,才走上前,故意用冲人的语气说道:“阿眠恐高,你怎能这样抛他,快放下来。”   申锦立刻停了动作,轻轻地放稳阿眠,又规矩地同厉氏鞠了一躬,笑脸迎人,礼貌道:“在下申锦,见过鱼夫人,祝您万事顺心。”   “你可知我儿惧高,你这样做,会吓到他。”   阿眠想帮他的锦哥说话,却被厉氏一声呵住:“鱼泽衍,瞧你这副脏样子,等我回去以后再收拾你。”   申锦没有掩饰,也没有表现出不安,真挚地道歉:“伯母勿气,不关眠弟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向您赔罪。伯母也勿气,眠弟真是勇敢,在我相护时,他已能克服恐惧,后来得到的都是欢乐,因此,我才放肆了些,请您责怪申锦吧。”   厉氏见他英姿挺拔、朗风霁月,气质干净明澈,已然心生好感。她故意唬了他一把,也不见他有丝毫不耐,不仅维护了阿眠,还把事情说圆了,这下,就更满意了几分。   她抱起脏儿子,紧贴脸蛋,柔和地问道:“阿眠玩的可开心?”   “娘,锦哥好厉害,玩的真尽兴呀。”   “你们也累了,你姐姐也回来了,咱们这就家去吧。”   厉氏离开时,特意答谢了申锦:“多谢你陪我儿玩耍,他难得这样高兴,我方才心急,做的过了,你莫要在意。”   “夫人莫介意,能与你们相见,实乃申锦之幸事,路途辛苦,还请保重。”   阿眠不舍地挥手:“锦哥,我们要走了,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呀。”   “一定。”   等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申锦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弟弟和母亲,应该都对自己留有好感,这就好。   只是为什么在别人面前,他能镇定自若,可一到她身边,就那么怂呢,这点真是不妙啊,他深深为之忧虑。   而另一面,厉氏母子三人带着孟玄音,刚到鱼府门口,正准备下车,就瞧见大门口站着两个清瘦女子,在冷咧的寒风中,分外萧瑟。   其中一人穿着浅绿色披风,就像提线木偶般无神,目光呆滞、浑浑噩噩,任由身旁的另一位女子搀扶着。   鱼令嫣认出了她们,顿时浑身一凛,心中产生一丝尖锐的刺痛。   这竟然是鱼令妩和她的丫头紫鸳。 第64章   那日, 鱼令妩满身狼狈、混沌不安,失魂落魄之间,甚至都没发现厉氏一行人。   紫鸳只得小心翼翼扶着她鞠了一躬, 歉意道:“二夫人、四小姐、三少爷大安, 我们夫人受了风寒,发了热, 反应有些迟钝, 奴婢扶她给您们见礼。”   厉氏回道:“不必多礼, 快带她下去休息, 瞧着可不大好, 要不,我让刘嬷嬷去给她看看吧。”   紫鸳连忙拒绝了她,“多谢二夫人好意,真不用了,夫人她睡一觉就好,奴婢这就带她下去。”   说罢,也不顾其他,扶着鱼令妩就走。   风寒什么的, 一点都不像, 令嫣也不信, 她跳下车, 追上前去,想搀扶一把。   却被令妩狠狠推倒在地,她原本混沌的双眼, 竟满是恐惧和痛苦,还有厌恶,有对别人的,也有对她自己的。   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非常不好的事情。   令嫣起身后还想去追,却被厉氏拿住,她心疼地轻拍走女儿身上的灰尘,阻止道:“大房的事情,你少掺合进去,咱们回去了。” 第65章   同父异母的血脉, 性子南辕北辙,在家中也并不亲近,嫁人后更鲜有消息, 可心里还是放不下她, 看不得她在外受委屈、被人欺负。   这恐怕就是姐妹了吧。   鱼令嫣还是想追上去,却被孟玄音一把拉住, 她在令嫣耳边, 小声道:“先查明事情, 再从长计议, 现在还不是时候。”   鱼令嫣深吸了一口气, 硬生生憋出一句,“她是令妩,我二姐,你不知道她,一杯刚烧开的热水泼到身上,连衣襟都不会抖一下,连她都忍不下了,该是多大的苦啊。”   孟玄音答道:“我是不知道她, 可我却知道, 这样能抗的人, 其实骨子里也最有傲气, 性子也最好强,她哪能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露给别人。”   “且让她缓缓。”   鱼令妩的归来, 并未给鱼府带来什么波澜。   大房就像个一潭沉静的死水,进去后就再无波动。   鱼家老太爷和老爷鱼恒正沉浸在,阿眠被仙才赏识并收为徒弟的喜悦之中。   厉氏自不会多管闲事,用她的话来说,谁造的孽,谁自己来还,她可不会沾手,凭白惹得一身骚。   鱼令嫣调查出来的东西也很有限,肖家那边自不好探,而大房过了这三年,口风越发严了,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事儿,当然比这更严的,还是鱼令妩自己的嘴,以及她陪嫁丫头紫鸢的。   查来查去,得到的都是,肖天玮脾气不好、性子暴躁,时常让二小姐受委屈,夫妻两个难免产生口舌之争,令妩气不过,这才回了娘家。   这话摊在鱼令姝或是鱼令娆头上,令嫣多是信的,可令妩那样的性子,怎会为了些口舌之争,而回娘家,更何况,以她温柔和顺的脾气、玲珑细致的处事,也定会竭力避免夫妻不和的事情发生。   绝不是这样,恐怕就是令嫣能想到的,最糟糕的那一种情况——家暴。   肖天玮那个畜生,长久以来,是不是一直在打令妩!   为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去问当事人令妩,若真是如此,不论如何,也得让令妩脱离他的魔爪。   可令嫣去了几回,还是没见到人,令妩就是不愿意见她。   有些事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扯断令妩精神防线的罪魁祸首,让她瞬间处于崩溃的边缘,原本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一丝希望,就这样被湮灭。   生无可恋,只求速死。   只是这次她想明白了,就算是赴死,也得死在鱼家,就算做鬼,她也不愿入肖家的坟冢,宁愿做鱼家的孤魂野鬼。   这就是她此次回来的目的,自戕,还有把紫鸢交到鱼家手里。   可没想到令嫣回来了,还日日都来寻她。   她不愿在令嫣走后了结,唯恐会牵扯到令嫣头上。   厉氏和令嫣都帮过自己,她不能死了,还连累她们。   所以令妩故意让紫鸢去说了一句,“四小姐管好自己就成,咱们夫人很好,只是每日被您吵的睡不好觉。”   隔日,厉氏便限制起令嫣出行,一步都不让出去。   两天之后的傍晚,鱼令妩以洗澡的由头,遣走了紫鸢,然后就上吊自杀了。   可终是没成功。   母女连心,在女儿回来后就惶惶不安的万姨娘,一直盯着女儿的动静,见她洗澡久久没传出水声,就奋力撞门而入,呼天抢地,救下了令妩。   令妩只是暂时伤了嗓子,连神都没丢,挣扎着还想去死,却被万姨娘死死抱住。   万氏跪在地上不断扇着耳光,哭求道:“我的二姑娘受委屈了,都怪姨娘没本事,没办法帮你做主,还要拖累你。你有气就撒在姨娘身上,万不能去死,人活着总有路的,总能见到出头之日,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我的好姑娘,姨娘给你磕头,姨娘求求你了。”   令妩跪下来抱着她的头,拼劲全力大哭,却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无声的眼泪,从她满是绝望的眼中迸出,划过她消瘦又绝美的脸颊,没入到高领棉衣之内,是那样凄美苍凉。   在肖家死不得,在鱼家也死不得,想死却死不成,这是怎样的绝望。   鱼令妩多想跟自己姨娘说,您真是为我好,就放手让我去吧。   可她不能,而万姨娘也不会放手。   次日,鱼令妩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如行尸走肉般,继续苟活。   紫鸢也开始一刻不离地盯人。   至于万娘姨,她总要去给自己女儿,讨个公道。   她自然是去找严氏。   严氏这几年容貌也未曾改变,只是气质却渐渐变了,再也不见当年静若幽兰的仙姿,眉梢、眼神、嘴角,不知不觉,就显出几分尖酸刻薄的味道。   生活的棱角竟然被越磨越尖,让她慢慢变得阴狠冷酷。   她一见万氏,便皱了眉,满脸都是不耐,“我瞧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这哭丧着一副脸,给谁看呢,白白的好心情,都叫你破坏了。”   万氏连忙磕头求人,“夫人,奴婢求您帮二姑娘想想法子吧,她真是太苦,过不下去了。”   这事情严氏压根不想管,可不管又不成,因为她也怕没脑子的万氏,把事情捅到鱼恒或是鱼老太爷那里,到时让厉氏得着机会,借题发挥对付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想让我怎么帮她?”   万氏忙擦干泪水,跪着凑到严氏跟前,抱着她的大腿,求道:“夫人让二姑娘和离吧,二姑娘以后必定会报答夫人大恩大德。”   “笑话,夫妻之间,拌个嘴、闹个便扭,那是再正常不过,令妩回来,你不帮着劝些,反而还敢拾掇这些,真是该死,咱们大房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蠢货!还不快回去,劝着令妩,修整几天就回肖家去。”   “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哪有出嫁女儿,成天赖在娘家不肯回的,传出去,人家只会怪我们鱼府不会教养女儿。老太爷、老夫人最是看重名声,岂能容得下你们,还有二夫人,她更要不忿,毕竟祯敬县主还未出嫁,有这样的姐姐,可是要影响闺阁名声的。”   其实这时候,但凡是个聪明的,也就能看透,严氏的嘴脸,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在她身上,该往别处使力了。   万氏分不清这些,她听完严氏所言,只觉得一股钻心的难受和愤怒,她忍不住反驳道:“夫人,当初您为了大小姐参选一事,把二小姐定给了长信伯府的嫡子。当初我都不信,这等好事,怎回轮到二小姐呢?”   “您当时怎么说的,奴婢还记的清清楚楚,您说,天玮那孩子从小就身子不好,脾气也有些古怪,但到底是个好孩子,不会真委屈了令妩,可……”   严氏打断她道:“行了,当初硬是求我给令妩寻门好亲事,我好心帮她嫁到了伯府,如今过的不好,又要来怪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早知如此,我才不操这个心,该让老夫人帮你们选,看能好到哪儿去。”   “不过是个庶女,能嫁给伯府嫡子,已是天大的运数,竟还不知足,还想和离,你想离就离,当肖家是吃素的吗,还是你以为咱们鱼家能比过伯府去?别说是我,就算是老爷、老太爷,也没这个本事,去管人家家事,还想和离,做梦去,肖家可没听说,出过和离、被休的媳妇。”   “再说了,就算令妩被休回鱼府,你以为她还能有什么好前途吗,谁还敢娶她,这日子就真能好过肖家的吗?所以说,人还是得认命。”   万姨娘说不过严氏,心中的憋闷,越发重了,她终于还是闹了起来,开始胡乱说话:“夫人说认命,可也得看是个什么命。您只说姑爷身子不好,却没说他不好在什么地方,一个不能人道的窝囊废,成天只知道打自己妻子撒气,根本就算不得男人!”   严氏马上厉声呵止:“胡说什么,再多一句,我叫人撕烂你的嘴。”   万姨娘豁出去了,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可怜我们令妩,嫁过去三年,却还是个完璧,还要成天被他毒打,这种日子,有什么盼头,她怎么能认呢!”   这终是惹怒了严氏,她喝令道:“万姨娘神智不清说胡话了,来人,给我掌嘴,让她清醒清醒。”   万姨娘像个疯婆子似的到处折腾,到最后,还是被人按定赏嘴,鲜血汩汩,逐渐从她嘴角淌下来,就算如此,她还不忘破口大骂:“严润萱,你个阴狠的毒妇,为的自己女儿,把我女儿嫁给一个丧天良的禽兽,害她每日都生不如死,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你等着,你造的孽,迟早会有报应,就算不是你,也会到你女儿身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有本事打死我,别给我留气,不然我就要闹到老夫人那里,还要去跟老爷告状,二夫人那里我也要去,非把你折腾个死。”   这时严氏让她们停了动作,说道:“你说的不过是胡言乱语,怎能当真,就算是老夫人,也是要看证据的,谁会信你一面之词。”   万姨娘吼道:“自己姑娘,当然清楚,不信叫稳婆来验身,让所有人都知晓,咱们令妩身上有多少伤痕。但凡有一句虚言,我就一头撞死。”   严氏却忽然转了态度,竟同意道:“行,就这么办,去请两个稳婆来验,若真是如你所言,那我就亲自去肖家讨个说法,给令妩做主。”   说罢,便找来稳婆,带着万姨娘等一行人,来到西厢房令妩的房间。   严氏散了余人,只留了两个心腹、两个稳婆和万氏,关了门,就要给令妩验身。   令妩抵死不从,拼命反抗,紫鸳也奋力帮主子脱身。   可终归干不过严氏的人。   万姨娘不忍地劝道:“姑娘就从了吧,等验明了身子,夫人就会帮你做主了。”   鱼令妩最终被两位稳婆退了衣物,羊脂白玉般晶莹细腻的肌肤,瞬时展现出来,如何也看不出被打的痕迹。   两位稳婆又迅速验了身,马上禀报道:“二小姐已破了身子。”   万氏不敢相信,也难以接受,明明上次回来时,她都见到了自己姑娘满身的伤痕,还根据她走路的模样,推测出她还没圆房,当时也从紫鸳那里逼问确认了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看着女儿绝望的模样。   除非……她不敢想下去。   “万姨娘,这次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还要怎么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你倒是养了个好女儿,当初若不是令妩嫁到肖家,你以为鱼家还容得了你这种祸害,怪别人害了令妩,怎么就不明白,害她的人,归根到底,还是你!”   “跟你计较,简直是自取其辱,罢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看在令妩的份上,我再忍你一次。”   万氏跌坐到一旁,久久都没动静,就算后来等人退了,令妩说了些劝说的话,她也听不进去。   脑海中,始终都是:害她的人,归根到底,还是你!   她一夜未眠,翌日,又闯去老夫人那里,说了一句:“二姑娘在夫家受折磨,老夫人若是不管,我死后就变成厉鬼,天天缠着你。”   随后就一头撞死在鹤龄堂的厅柱上。   想帮令妩带孩子的愿望,此生终归无法实现。 第66章   万氏之死, 对有的人是晴天霹雳,而对更多人,却是微不足道。   令妩当如何?   唯一的牵挂也没了, 谁还能阻住她, 拉根绳、伸个脑袋,再容易不过。   这次连紫鸢都不拦了, 她干脆也拿出一条麻绳, 绝然道:“主子不必多劝, 奴婢已下定决心。”   令妩抽出她手里的绳, 回着说:“傻丫头, 现在若死了,岂不是遂了她的意,还不是时候。”   “我要让她付出代价!”鱼令妩握紧手心,脸上闪现的,是刻骨铭心的恨。   这一刻,为了要报复严氏,她又振作起来。   所以当令嫣再次来寻时,她收拾了一番, 终于肯面对她。   见了人, 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在这个妹妹面前, 总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嫡庶之间的区别,厉氏与她姨娘的差距,鱼家的看重与否, 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拉开两人的距离。   鱼令嫣被封为县主,有大好前途在等着,而她的人生,却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同样是姐妹,怎么能差的这样远。   令嫣没有与她抱头痛哭,没有安慰她,静默片刻后,直接问道:“他是不是一直在打你?”   令妩侧过头,转走灰暗苍凉的视线,开始回忆起这些年的遭遇。   她嫁给肖天玮四年,从回门那日起,隔三差五,都要被这个人渣暴打。   肖天玮是个天阉,不能人事,没有生育能力,虽为嫡子,却一出生,就被家族放弃,成了肖家最尴尬的存在,他从小就性子扭曲,暴虐多疑善变,不知怎么就能惹他不悦,遭受一顿毒打,每次都狠到要打死人不可。   打过之后,他又会跪在她面前抱头痛哭,发誓绝不再犯,求她原谅他,此后几天也会对她尤其好。可最多也就维持几天,这个誓言永远都不会实现,暴行还是会重演。   她被折磨的苦不堪言,被打时,听到的最多的便是,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我倒要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其实,还真不是。   她不会因此瞧不起他,若是他不打她,与她好生过日子,她愿意与他承担一切。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有孩子又如何,两个人能安稳过日子就成,天下就没有十全的事,这命她愿意认。   可这样的机会,老天都不肯给。   她麻木地回答令嫣:“前两年打的厉害,后来......打的少了,最近大半年,没动过手。”这便是她身上没有伤痕的原因。   鱼令嫣不相信家暴的人,会改掉恶性,问她:“发生了何事,使他改变?”   发生了什么?   其实她始终还抱着一丝侥幸,奢望有一日,自己能感化了他,他会变好,不会再犯,两人可以重做夫妻,重新开始。   可终有一天,他不再打她,却是为了别的原因。   原本以为,嫁给这样的丈夫,就是她此生最大的悲,可直到遇见那人,她才明白,她错了,他才是她此生最大的劫。   想到他,鱼令妩心中一紧,原本麻木的表情,终是有些松动,她也想起,来鱼家前的那一夜所发生的事,不由抓紧了衣领,躬起身,抿紧嘴,摇头不语。   鱼令嫣轻轻抚平她的背,等她慢慢放松下来,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鱼令妩这时抬起头,苍白无力地苦笑,“我能怎么办?”   “离开肖家!”   鱼令嫣掰开她紧抓着高领的双手,展现出她脖子上还很鲜明的勒痕,说道:“既然连死都不怕,为何不奋力一搏,你还要顾虑到什么时候,你娘为你拼了命,你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鱼令妩心中的郁火,被瞬时点燃,她猛然推开令嫣,泪崩如泉,失控地歇斯底里地呐喊:“你以为我不想离开吗?我不想出来吗!我每夜做梦,都梦见自己在推肖家的大门,可每次都推不开,那份急切、绝望和无力,你怎能体会!”   “可你从没有反抗过一次,你不试试,怎知道不能成!”   “没用的,就算试了也没用,已经太迟了,他……不会放过我的。”她说着又偃旗息鼓,跌坐到原位,失落又憔悴。   鱼令嫣抓着她的衣襟,强行把她拎了起来,眼里含着热泪,愤然道:“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那谁还能救你,鱼家又怎么帮你,我们又怎么出力!”   听到这句,令妩脸上多了一丝嘲讽,回道:“靠鱼家?靠老太爷和老爷?你把他们想的太好,也把我想的太重要,我回来两次,你看有谁过问一下?毕竟我已是肖家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他们也管不起了。”   鱼令嫣无力地松了手,放开她,擦干了泪痕,迅速朝门外走去,到门口时,顿了一下,最后说道:“如果鱼家放任自家女儿,被夫家暴打而不顾,那鱼家就是没救了。如果你不肯自救,那也真没救了。”说罢,就立即离开,不肯再多待。   而令妩望着她的背影,喃喃低语:“也许他得了想要的,便肯放过我了,也许我真能搏一搏。”   *   万姨娘突然横死在眼前,鱼老太太着实被吓了一番,面上再虚张声势,心里实际也是有些怕的。   那天夜里,她竟然就梦见万氏,满头鲜血、张牙舞爪地向她讨回公道。   这锅鱼老太太可不愿背,她自认还真没对不住二姑娘的地方,连嫁妆都是她出的,夫家也不是她给寻的,凭什么找上她。   可有些事真无道理可言,此后几天,她还是接连梦见万氏,夜夜不得安眠,万分苦恼。   此时,令妩找来了。   见了面,不顾其他,先嚎啕大哭一番,直把自己哭脱了形,嗓子也哑了,才开始说话。   “老太太,我姨娘给您添麻烦了,她生前最敬重您,还请您原谅了她。”   鱼老太太劝道:“二丫头要保重,瞧你都瘦的不成形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要想开些。你姨娘虽然得了怪病,神智不清明,可心却是好的,临走之前还念着你,我不会怪她的。”   鱼令妩默默地咽下眼泪,把指甲狠狠地欠进手心里,说道:“老太太仁慈心善,待人又好,孙女好生敬佩。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整个鱼府,谁也没您待我好,连我的嫁妆,都是您出的,令妩一直铭记于心,希望有朝一日能报答您的恩惠。”   鱼老太太有些欣慰,牵过她的手,轻轻拍着,回着:“你也是我血脉,我总归盼着你好,亲祖母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   “倒是你姨娘走之前还念着说你受了委屈,让我给你做主,你有什么难处,便说给祖母听听,让我来给你出出主意。”   鱼老太太猜的是,肖天玮是前妻留的孩子,在肖家没什么地位,令妩又没孩子,估计整日被婆婆、妯娌搓揉,被下人刁难,这才过不下去。   她也想趁次机会,把令妩劝回去,毕竟女人嫁出去,就基本定了,没多少路走了,不管怎样,都得咬牙熬下去,熬死了其他人,自己也就出头了。   令妩拿出帕子,一边拭泪,一边说道:“孙女命苦啊,怎么就摊到这样的男人。”   鱼老太太劝道:“男人都是一个样的,他们也就那些事,揣着明白装糊涂,别伤了夫妻情面,等到老了,他没滑头了,也就好了。”   “可肖天玮他喜欢男人,不喜欢红妆啊!”令妩不能说他是个天阉,不然她破身一事该怎么圆,她只得想其他说辞。   “什么?”   “您去肖家问问,他沾过几个女人,连孙女也只是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与他同过床。”   “这……”鱼老太太都不知该怎么接了。   这有点超乎她的想象,万般没想到,肖天玮竟然是个兔子爷,怪不得肖家都不待见,怪不得令妩嫁过去四年也没个动静。   令妩继续哭哭啼啼道:“您也知道,肖家不待见他,他心中自然窝火憋气,心情一不好,就要打我,每每都要把孙女打的半死,孙女苦不堪言,几欲寻死。”   “当真如此?”   “孙女敢指天发誓,所无此事,马上暴毙而亡,死后永世不得轮回。”   这种毒誓都敢发,看来十之八九是真的,没想到,肖天玮竟然是个这样不堪的货色!   “三年前,孙女回来住了三月,就是因为被他的太狠,当时真是除了脸,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一年前,他交了个相好,整日与他厮混在一起,没功夫顾我,这才打的少了,大半年没动过手,因而孙女才能喘口气,身子也养全了,谁知.......”   鱼令妩越哭越烈,哆嗦着说道:“前些日子,孙女撞见了他俩的丑事,被他那相好见了模样,结果那人竟然看上我了,肖天玮为了讨好他,竟然让我一道儿...:..我宁死不从,慌忙带着紫鸳赶了回来。”   鱼老太太脸色大变,骇然大怒:“岂有此理,实在是欺人太甚,当我们鱼家的女儿是什么!”   鱼令妩这才收了泪,徐徐地坚定地回道:“我已下定决心,要么与肖天玮断的一干二净,要么去死,反正不能让我鱼家女儿受此屈辱,背负这等污名。”   鱼老太太拉着她,起身说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走,咱们去你祖父那里,与他说道说道,让他给你做主。” 第67章   万姨娘之死, 终于是发挥了作用。   鱼老太爷在听老太太复述时,根本不作怀疑。   听完之后,他更是震怒不已, 奋力拍响了桌子, 语气非常不满,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来。   “好一个肖家, 竟把我鱼家当软柿子来捏!”   “好一个严氏, 竟联合外人来坑害我鱼家, 果然没生儿子, 就是不会跟你一条心。”   “来人, 等老爷回来后,把他请到我这里来!”   晚上,鱼恒怒气冲冲地赶到二房,见了厉氏,也不见缓解,他一屁股坐在塌上,脸色铁青,真是气过头了。   厉氏刚从阿眠的屋里出来, 见他这样, 就给他倒了杯温水, 递到他手里, 然后坐到他对面,柔声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谁给您气受了?”   “肖家实在欺人太甚!肖天玮那个人渣, 不仅好男色,还毒打令妩,而且还逼她去伺候别的男人。令妩抵死不从,他竟扬言要弄死她,还要整治我鱼家。令妩回来以后,也不敢说,直到万氏去了,才敢揭露。”   鱼恒说着说着,越发气愤,右手紧握成拳,狠狠撞向塌上小桌。   令妩怎么说也是鱼家的正经小姐,是他鱼恒的亲闺女,就算在他眼中,女儿的作用,多是用来联姻,就算他不亲近、不重视。   可他也不希望女儿过的不好。   和离、休弃,自然不想见,可被毒打、被辱,他更不愿见。   他闹的动静颇有些大,连里屋的令嫣和阿眠都闻声而动,走到爹娘身边。   鱼恒见了他们,才收了脾气,特地下塌抱起儿子,抱坐到自己怀里。   令嫣也挨着厉氏坐好,说道:“父亲,二姐姐吃了这么多苦,您得为她做主啊!”   她心中为令妩的做法而着实高兴。   厉氏也问道:“老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阿眠也瞪大眼睛,双手抓紧爹爹的衣襟,等着他的答复。   “自不能让令妩再回肖家,大不了我鱼家养她一辈子,至于怎么能和肖天玮和离,却得从长计议,须派个人先去跟肖家交涉,让他们知道,我们鱼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不把我家的女儿当人,不把我鱼家当回事,还做个什么姻缘亲家!”   厉氏这时吩咐令嫣说:“你二姐姐真是不易,不知吃了多少苦,这次敢说出来,心中恐怕也不安定。你带着阿眠再去探望一番,也问问那孩子,愿不愿意住到我们二房来,毕竟万氏刚去,她孤零零住在那里,总是会触景伤情。”   鱼恒也赞同厉氏的提议,附和道:“嫣姐儿不用问了,直接带人收拾包袱,把她接过来住,有你娘看着,我才放心些。”   令嫣抱过阿眠,回西稍间差人,结果孟玄音听闻此事,也要一同跟去,再加上厉嬷嬷、还有清风解语,整个西稍间都出动了,那势头,就像是要把令妩房间都搬空了。   等人都走后,厉氏才挪开小桌子,靠到鱼恒身侧,帮他揉捏着肩膀,问他:“老爷,这谁去谈,您可想好了?”   鱼恒眼神突然变得严厉起来,竟还多了一份锐意,“父亲的意思,自然是要严氏去的,她是令妩的嫡母,也是长信伯夫人的堂妹,这婚事也是她竭力促成的,由她出面最合适,可我终归……信不过她。”   厉氏却回道:“老爷也不能这样定论,堂姐妹毕竟不是亲姐妹,也有算计的。别的不提,我那堂姐你是知道的,令嫣还是她外甥女呢,结果姚家一得势,立马就要跟咱们解除婚约,不能再势力了。”   “当初令妩定给肖家嫡子,我还纳闷怎有这种好事,还以为,那长信伯夫人是继母,自己有儿子,便对前妻遗腹子不慈,寻个庶女来做搪塞嫡子,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中道理。”   “想必严姐姐也是被肖氏蒙蔽,她很有可能也不知情,不然也未免太过狠毒,太没天良。令妩就算不是她亲生的,也是在她跟前长大的,素来对她敬重有佳,哪能把人往火坑里推呢。”   鱼恒却觉得这几年,逐渐看清严氏本性,认为她还真能干出这种事,不过他还是问道:“宝贞,依你的意思,还是让她去谈?”   “万姨娘死了,令妩又是这样的处境,严姐姐最是看重贤名,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恐怕恨不得有这个机会去办这事,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况且,这种事情,知情人越少越好,挑双方都熟的人最适合了。要是您实在不放心,不若让宁氏也跟着一道儿去帮忙,她毕竟曾是伯府的姑娘,到底是不差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若是她办不好这事,就再收回她管家之权,以后就让乔氏和宁氏一起管。”   厉氏歪坐到他怀里,抚着他胸口,答道:“哎,老爷哪儿的话,哪有让姨娘管家的道理,更何况严姐姐可是太孙侧妃的母亲,就是看在侧妃的面子上,也不能做这事。”   鱼恒抱紧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太孙妃已快要瓜熟蒂落,据说这胎就是个儿子,太孙要有嫡子了。而且还有个好消息,令娆她也有孕了,就是月份还小,太孙说了,等满了三月,就把她提为嫔位。”   “那可要恭喜老爷了,等令娆也生了孩子,少不得封个庶妃,以后太孙三个孩子,有两个都出自咱们鱼家姑娘的肚子,真是天大的喜事。”   鱼恒也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恢复了常态,他温柔地扶起厉氏,起身要走,“我去把这事交给严氏,估摸着等令嫣把令妩接来,我也差不多能回了,你布置些菜,晚上一家人一起围着吃顿饭。”   “老爷放心,等会儿我亲自下厨,保准让二姑娘吃的舒服,您快去快回,今夜还要给阿眠温书呢,明日他可要去申府见申公了。”   鱼恒终于笑出来声来,“我省得的,怎么也不能让我们阿眠等待,而且他今夜也要早些睡才是,明日沐休,我送他过去。”   “那妾身得把你们衣服都烫好,也准备些礼物,到底您是第一次登门,总不好空手。”   “还是夫人心细,想的周道。”   厉氏微笑着目送他离去,只是笑意并未达到眼底。她心中盘算的是,令娆也有孕,大房的筹码又多了一个。   而若是她猜想的不错,她们二房的子女以后估计会由太后来安排前途,不会与太孙沾边。   两房之间的分歧,会越来越大,迟早得有崩离的那一刻,到那时,受到的威胁越少越好。   所以,就算严氏现在对她没多大威胁,她也得尽早除掉。   其实严润萱料想的还真不错,厉氏确实容不得她这个人,也的确时刻都在盯着她,静静等待机会的到来。   而令妩这次的事,就是个不错的机会,厉氏怎能让她躲过去。   肖家可不是好相与的,又看不上鱼家,怎会容易答应合离,恐怕连休都不愿意。   若硬是来办,就会与长信伯夫人交恶,恐怕连娘家都要得罪。   可要是她办不成,老太爷那里就交待不去。   一家之主容不得你,你又没有嫡亲儿子,待你靠山一倒,就是我收拾你的时候。   也正如厉氏所料,严氏从鱼恒那儿接到此事,真是头疼不已。   老太爷和老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当初说的好听,并竭力促成这婚事,结果坑害了我家姑娘,现在就由你来解决,不然鱼家可容不得一个吃里扒外、帮外人坑自家姑娘的贼人。   老夫人也把她叫去,四方敲打一顿:务必让肖家同意和离,让二姑娘早日脱离火坑,不然大房管家之权,我还是要再收回来的。   可肖家那边,严氏更是清楚,绝不好办。   两头都强硬,夹在中间的人,就尤其难做。   鱼令妩这死丫头怎么就没跟万氏一道去了,给自己添了这么个大麻烦。   早知当日就该出手把她做掉,以除后患,现在人都被厉氏接走,谈什么都晚了。   贱胚子胆子确实肥了,敢这种事上扯谎,肖天玮若是真好男色,怎会对她如此执着。   真是个会勾人的,竟还入了那位的眼,上了他的床。   只是恐怕那位刚沾了嘴,还不肯丢吧,如此,肖家怎可能放她走。   这事可比鱼家所料想的要难的多!   偏偏严氏知情却不能说出来,只得默默吞下自己种的苦果,在宁氏的监视下,硬着头皮去肖家一试。   肖家果然不同意放人,长信伯夫人听了她俩的劝说,一改往日温婉和蔼的模样,换成一副冷淡生疏的面孔,气定神闲地喝她的茶水,甚至都不愿招呼严氏和宁氏,说话也是格外难听。   “我说妹妹,天玮的事,我跟你交代的可不少,你多少也该有点数,这鱼令妩说什么,别人当真,你还能当真吗?”   “说我们天玮是个兔子爷,这话你信吗,说天玮打她,你们可有证据,我可听说了,前些日子,你强迫似地给她验了身,可没发现什么。”   “而且,她竟敢说,和天玮相好的人要污她,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们天玮洁身自好,平日从不沾花惹草,更不好男色,他对令妩有多重视,全肖家的人都知道,你们也可以来打听打听,咱们肖家不介意这些,毕竟咱们行的正,站的住。”   “哼,我知道,这几年你们鱼家发达了,出了个太孙侧妃,还生了太孙长子,后来又送了一个女儿进去,这个最近也怀上了,还出了个什么祯敬县主。你们是瞧不上咱们肖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严氏忙解释道:“没有这回事,我们鱼家怎能……”   长信伯夫人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根本不给她任何说话机会,“你们别忘了,你女儿能进太孙府,得到这些机遇,还不是因为我肖家出的力,当初你是怎么对我保证的,你怕是不记得了吧。”   “没关系,我记性好,就再说一遍,这次你得记牢了。只要令姝能参选,令妩就许给天玮,鱼家也绝不过问。”   “怎么现在想赖账了?”   “今天话就摆这里了,我肖严氏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们肖家就是认定鱼令妩为媳妇,绝不会和离,也绝不会休妻。你鱼家若是有本事,就去大理院告我们,也让满盛京的人来评评理,看看谁更有几分道理,咱们肖家可不怕!”   毕竟是伯府的当家夫人,态度如斯强硬,言辞又如次犀利,严氏在她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反击能力,只得先行告退,再做其他打算。   可长信伯夫人尤不放过,还道:“哪有做媳妇成天躲在娘家,不肯归家的,我劝你们速速把鱼令妩送回来,不然,那可就是我肖家去大理院告你们了,咱们看谁抗得过谁!”   如此,这场为令妩而展开的肖鱼之争,正式拉开序幕。 第68章   回程的路上, 马车中的严润萱紧皱眉头,肃颜敛容,通身散发的幽怨、慑怒之气, 使她的美貌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宁氏则是一副淡定模样, 所有情绪皆隐藏在平静的脸色之下。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严氏,等她渐渐松下肩膀, 才开口问道:“夫人, 该怎么办?”   严氏只瞥了她一眼, 并未回答, 眼神之中, 带着轻视和防备,显然并不信她。   宁氏不以为意,反而劝道:“夫人,您可不能遂了肖夫人的意,劝二小姐回去。万姨娘已死,二小姐再无牵挂,她又是那样贞烈的性子,您把她逼急了, 她可不怕死。事情已然闹出来, 这时候二小姐要是出了事, 老太爷和老爷可真会容不得您。就是肖家, 也会向您讨人。”   严氏当然也明白,现在的鱼令妩是真动不得了,她真是悔不当初, 怎么就错过了除掉她的最好时机。   宁氏突然话锋一转,带了几分险气,“就怕二夫人要抓住这事,硬说您心狠手辣,不仁不慈,亲手逼死庶女和姨娘,到时恐怕会一呼皆应,要是老太爷和老爷要休您,大小姐也救不得。”   一想到虎视眈眈的厉氏,严氏不由一阵心悸,什么时候,她已经开始畏惧那个女人了。   “而肖家就算再厉害,又能怎么奈何您呢?”   “您必须极力促成二小姐离开肖家,要是能谈成和离,那是再好不过,就能挽回这局面。要是三小姐也给太孙生个儿子出来,那咱们大房就更稳了。”   严氏嗤笑道:“你说的倒轻巧,肖家与我娘家一向亲近,若我得罪了他们,岂不也影响了娘家,女人若是连娘家都不支持,这最后的退路可都没了。”   娘家娘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你娘家起来过,更不觉得严家有多照应你。   你眼中就那么点东西,心中还是那样冥顽不化。   你看不见,鱼家与当年早不能同日而语。   老爷虽还只是从四品的侍读,却由翰林院侍读学士,转成内阁侍读学士,他可是当下最年轻的内阁侍读。   这意味着什么,等他熬出来了,就是内阁大学士,入阁指日可待,皇上这是在把他当苗子来培养。   老太爷和老爷心中当然有谱,所以他们敢和肖家讨一个公道!   不过宁氏总归是宁氏,她又反过来劝说道:“妾知道夫人不信任妾,是,当年妾是帮过二夫人,可那也是因着您偏颇乔氏和二少爷,妾不得已而为之。今时不同往日,厉氏一人独占老爷恩宠,还威胁到您的地位,还有咱们大房的利益。妾不管怎样,也不愿咱们大房输给二房啊,毕竟大少爷可养在您那里,妾总归不希望您出事。夫人若还是不信,就当妾从没说过。”   严氏思量了一会儿,才说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不必再提,只是这次肖家态度强硬,要谈成此事,实在太难,你可有什么办法?”   宁氏回道:“夫人,这个时候,只有先发制人了。”   “怎么说?”   宁氏靠近她的耳朵,小声说:“咱们得先把肖天玮残暴恣睢、毒打妻子的事情抖落出去,尤其要传到士林学子耳里。他们这群人,素来与勋贵敌对,要是知道了这事,多是会站在咱们鱼家一方,肯定会把肖天玮的恶行,大肆渲染,传播出去,人云亦云,众人肯定会同情弱势的二小姐,待肖家势弱时,再去和肖夫人谈,她就不会是这么个态度。”   严氏却道:“这种事情,怎好肆意张扬出去,终归对鱼家名声不好,老太爷和老爷就算同意,若是一个办的不好,他们就会指责我鲁莽。”   “可肖夫人那些话说的真不好听,老太爷和老爷肯定都不爱听,您趁势把这建议提上去,多是合乎他们心意,不管怎样,您把自个立场表明了,至于怎么去做,那是他们决定的,您就按他们吩咐的办,怪不到您头上去。”   “就怕真这么做了,肖家会去大理院告上一把,事情要是捅到那里,多是鱼家输,那时,可就太难看了。”   宁氏不以为然,“大理院这种地方,也不是肖家能左右的,到时候朝廷派专人来察,肖天玮所做的恶行就会暴露,说不定还会累及肖家,肖家可得不偿失,他们最多是吓吓咱们。”   严氏知道的多,她明白自己堂姐底气十足的原因,她也晓得真硬碰起来,鱼家绝对会输,到时候老太爷和老爷,还是会把责任往她身上一推,结果也不比现在好到哪儿去,既然如此,此时为何多行,还不如跟肖家谈好条件,把人送回去呢。   至于鱼令妩,严氏实在不明白,都到这一步了,她到底还在犟什么,在肖家待着,只要伺候好那位爷,别说肖天玮不敢沾她一个手指头,就连肖家也得捧着她不是,何必要折腾这些事。   “这次回去,你便把事情如实报上去,至于这先发制人,你能想到的事情,老太爷和老爷能想不到?咱们还是从长计议,静待他们吩咐。”   严氏还是拒绝了宁氏的提议。   宁氏转过头,透过窗帘间交错的空隙,打量着外面不停倒退的路面,眼中闪现的却是再也掩饰不住的讽刺和轻蔑。   本来多好的一副牌,偏偏被你打成这样,你却从不反思,永远活在以前的日子中,停滞不前。   如果你我调换了位置该有多好,大房绝不会是现在这副局面,完全被二房压制,厉氏也不会独占鳌头,而你在我俩手中,能苟延残喘多久?   与此同时,鱼恒也刚把阿眠送到申家,拜见完自己仰慕已久的申公,正心满意足地赶回鱼府,两辆车正巧一起赶到府中,而后自是一番询问,暂且不提。   *   另一面,让我们来看看申国公府的老爷子申锐。   作为雍朝文学界最璀璨闪耀的一颗恒星,像仙才这样的大家的日常,基本就是修身养性、韬光养晦,偶尔兴致来了,创造出一部神级作品,供人瞻仰。   仙才不事生产,也从不勉强自己,反正两代家主给子孙后代挣的已够多,申家有钱、有权、有名望,啥都不用争,现在能把握住大局,做到守成就够了。   但这样的日子,也往往太清闲、寂寞了,身边的大儿子不解风情,解风情的小儿子又远在天边,大孙子励志要走武生这一条路,成天痴迷练武,宝贝孙女又对他不敢兴趣,懒的理他。   因此,小徒弟阿眠的到来,就如同喷涌的活泉,瞬间滋润了他干涸的心灵,心中岂是一个欢喜了得。   此时,给钟灵毓秀的小徒弟布置个题目,自己一边观察他认真纠结的小模样,一边品着爱妻亲泡的茶水,真是再惬意不过。   他突然好想吟诗一首,正准备动笔,结果申锦来了。   “锦哥!”阿眠忙抬起头,深情呼唤。   “眠弟!”申锦显然也很激动。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多日不见,分外想念,本尊不见,能看看她亲弟,也甚是欣慰呀。   仙才见到孙子也格外高兴,忙说道:“锦儿你来的正好,给你眠弟画个相。”   “孙子正有此意。”申锦说干就干。   只是画的时候,他脑中不由出现令嫣的言行举止,如此生动形象,仿佛可以随时浮跃于纸上。他心想不如也把她画进去,然后让阿眠带回去,交到她手里,想必她定是欢喜的。   是以,申小爷干劲就更足了。   仙才走下位子,一会儿到孙子身边瞅瞅,一会儿到阿眠身边看看,心情真是格外愉悦,又想抬手写词,刚回到自己位置,门又被打开,这会儿来的是申钰。   一进来就破坏了他爹所有的创作欲望,勾起了他所有不耐的情绪。   “你来做什么?”   一句话总结申二爷的心理:闲的蛋疼……特意找来解闷。   但这个不能说,必须回答的浮夸一些:“瞻仰三位的风采。”   然后他就一屁股坐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一包瓜子,翘着个二郎腿,嗑了起来。   申公:看到如此缺乏美感、还有些粗俗的画面,啥灵感都没了。   申锦没受影响,继续沉浸在他脑海里的创作之中。   阿眠却皱了眉头,托起了下巴,显然很受干扰,已没心情再写答案。   申锐不免说道:“泽衍,不论外界如何,你都要静心明志,集中精力,心性磨练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从小练起。”   阿眠干脆放下笔杆,低头鞠了一躬,轻声回道:“师傅教导的是,学生不该因家中姐姐之事而分心。”   他话音还没落,申锦就急吼吼地追问道:“你姐姐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   申钰:瞧你那点出息,你老子进来,也不见你抬头,见色忘爹的臭小子!   阿眠答道:“锦哥莫急,不是我四姐,而是我二姐,她在婆家受了大委屈,回家住了,阿眠虽没见过她几回,可一想到她吃的苦,心里就很难受。”   申锦明显松了一口气。   申钰心中却燃烧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他记得,鱼家有四女,一女未嫁,两女入太孙府,一女嫁入肖家,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阿眠说到此处,就停了这话头,改成:“因此学生今日集中不了精力,答不好问题,还请师傅责罚。”   “哎,小阿眠你这样说,真是太见外了,发生了何事,你也可以跟你师傅说说嘛,咱们也可以帮你想想法子呀。”   阿眠挠了挠头,缓缓答道:“我二姐所嫁非人,那人好像喜欢男的!”   什么,竟有这种事!   申钰明显加快了磕瓜子的速度和频率。   申锐立刻竖起了耳朵。   申锦有点不敢相信。   阿眠原本红扑扑的脸蛋竟有些煞白,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他拽紧自己的衣摆,继续回道:“他还毒打二姐,还让她去做不好的事,还威胁二姐。”   人渣啊!   申钰心道:这种事,他根本没法忍,若不是答应了老婆,不再沾手,他一定会出手,把这事情调查一番,把这人渣整治个半死。   申锦:混账东西,竟对女人动手,别让我逮到机会,不然定让你尝尝被毒打的滋味。   申公直接说道:“我申锐最容不得这种只会对女人撒气的窝囊废,真是如此,你家若要为女儿讨回公道,我必然相助。”   申钰和申锦也跃跃欲试。   不过终归是不好的事,传出来总不好听,鱼家若想低调与肖家谈拢,他们也不好多帮什么。   阿眠望了望申家三人的反应,捏了捏有点酸涩的小鼻子,心中很是欣慰和感动。   姐姐嫁到这家来,真是不错呐!   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学着去帮二姐出力,帮他姐姐探察夫家情况了。 第69章   阿眠回到申家, 不仅带回了师傅所作的诗词,还带回了聂氏准备的各类吃食和玩具,还偷偷藏着锦哥所作的画, 真可谓是满载而归。   他到了西院, 先不去爹娘那里,而是去了西稍间里, 果然里面三位漂亮姐姐, 都围坐在塌上, 正做针线活呢。   一见他进来, 都欢喜极了, 同时对他展现出温柔的笑容。   “阿眠来了呀,正好,咱们给你做衣服呢,来,到玄音姐姐这里来,我给你样样。”   阿眠脸烫的厉害,心道:原来姐姐们正给自己做衣服呢,真好!   他羞涩地靠近, 还没到跟前, 就被孟玄音急不可耐地抱上了塌, 不知所措地被她量起了手脚。   孟玄音和鱼令妩都到了做娘的年纪, 她俩却都明白,自己此生可能都与子嗣无缘了,所以见到年纪正小又粉妆玉琢的阿眠, 都真真是稀罕到了心坎里。   鱼令妩见阿眠虽是害羞却并不反感,便把他从玄音跟前抱到自己怀里,轻轻地亲了他额头一口,然后就搂住不肯放人了。   “我也要亲!”孟玄音眼热,上前抢人,谁料鱼令妩却不愿放,两人遂是为了阿眠而大打出手,在塌上就撕扯起来,只是脸上却带着笑意和俏皮。   夹在中间的阿眠很烦恼:两位姐姐为自己打起来了,怎么办,好为难哦,还是向姐姐求救吧。   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给令嫣使眼色。   可坏姐姐居然带着贼讨厌的笑容,兴致冲冲地加入到抢人大战中,瞬间加剧了战况。   被三方包围、瑟瑟发抖的阿眠,默默把叫姐姐一事又推后了一丢丢。   然后他便在沉默中爆发,“住手!”   三人应声而止,彼此交换了眼神,压住笑意,等待他的动作。   阿眠从衣服里掏出申锦郑重托付的画,一把塞到令嫣怀里,然后跳下软塌,边往门外跑去,边大声说道:“锦哥让我捎给你的,快收好了,可不能让别人看了。”   哟,情郎送的信物啊,还不让人看,想的美!   令嫣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画卷就被孟玄音夺去,她忙转身挡住令嫣慢了半茬儿的手,把这画往小桌上一摊,马上,画中令嫣抱着阿眠喜笑颜开、灿若夏花的秀颜,就栩栩出现在三人面前。   画的右下方,还留了一行小字: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申锦。   我虽是年少,却愿将自己所有年华付诸与你。   孟玄音啧啧叹道:“眼中情,瞒不得,画中人,不会骗人,申小爷很行呐,令嫣,你真有福气。”   令嫣徐徐伸手去抚摸这一排小字,眼中闪着晶莹的光彩。   这一刻,她心中的感动和欢喜,无法言述。   令妩不由问起:“申锦是谁?”   玄音意味深长地看向令嫣,回道:“这个嘛,可要盘问你四妹了,你说,咱们上个刑,她会不会把他从头交待出来。”   令嫣在她俩审视的眼神之中,不好意思地捂住双眼,倒塌装死。   被两人强迫拉起,才正经回道:“他是申国公府二房长孙,我们……已认定彼此。”   令妩满脸惊愕,互定终身这事,在她心中,实在太过出格。   “怎能如此,传出去了,可如何是好,令嫣可怎么办?”   回答她的却是孟玄音,“两情相悦、互许终身、忠贞不渝,不正是男女之间,最美好的方式了,只要守住礼法,怎么就不能去做?”   “可这不合乎规矩……”   孟玄音反问道:“规矩就一定是对的吗?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就真好吗?”   可能因为出身的原因,以及在庵堂里修佛的经历,孟玄音跟其他小姐不大一样,她天生就是个离经叛道的性子。   反正她也不知能活多久,能活成什么模样,不若就随心而行,随缘而动,在允许的情况下,尽量不让自己后悔。   “祖宗这么多年传下的规矩,自然有它的道理。不这样办,也不一定不好,只是多半是不好的。那些戏曲轶闻中所传的公子小姐的佳话,大多是编来骗人的,真要是发生了,小姐多是被辜负,沦为玩物和笑柄。”   令妩却跟她完全相反,她是庶女出身,姨娘不是个会行事的人,嫡母又是个奸诈的,从小吃过的暗亏、受过的苦,已让她把规矩融入进整个人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恪守礼法,循规蹈矩。   不是说她觉得规矩好,而是她已把规矩变成保护自己的铠甲,早就离不得了。   鱼令嫣觉得气氛莫名严肃起来,看这两人的模样,似乎想要为着自己和申锦的事,辩解一番,于是,马上阻止道:“其实,太后娘娘已允了。”   “然后,他家人也相看过我了,我娘也相看了他,大家都还挺中意,连阿眠都一口一个锦哥叫着,我们这也算是父母之命了。”   “若不是遇见他,我应该也是循规蹈矩地过着,可遇上了对的人,我也愿意为他打破世俗。”   “这世上本没有绝对的事情,绝对的是非,绝对的好坏,很多事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是有些事,不去做,会后悔终生,若是能做到无悔,也不虚此行了吧。”   孟玄音听完后回道:“你以为说这么多大道理,就能逃过一劫,今日,你不把你们之间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就别想好过,哼哼……”   鱼令妩虽未讲话,却默默卷起了袖管,随时准备加入行动。   令嫣又不好把自己给申锦治疗的事情说出来,所以她很有骨气地咬紧牙关未透露一字,最后被妥妥地收拾了一番。   而阿眠回到东稍间后,在门口听见,爹爹正在说肖家张狂的态度,他于是做了个决定。   今夜他比往常都早睡,待厉氏过来哄人时,他便把申公所言,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娘亲。   厉氏仔细想了一会儿,伏身把儿子盖的被子都掖了一遍,又亲亲他的额头,才回了寝室。   见了鱼恒,她又问了一遍:“肖家是这种态度,二姑娘的事,老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反正人是不会送回去,有本事就真告到大理院去,咱们鱼家还真不怕察,他肖家可不一样,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得罪的人也多,我不信肖家真能有那魄力告上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厉氏换好寝衣,擦好脂膏,也上了床,待放下床帘,钻进被窝,躺在鱼恒怀里,她才说道:“老爷,如此僵持也不是个办法,二姑娘她毕竟还年轻,早日脱离苦海,也好再某个出路。”   “宝贞有什么主意?”   “不若把肖天玮的恶行说出去。”   鱼恒缓缓摇头,“真撕破脸,怕肖家会散布对令妩不利的谣言,到时候,才真是要逼死令妩。”   厉氏这时把阿眠所言说了出来,“老爷,昨日阿眠听了咱俩的话,心里为他二姐难受,他年岁小、心眼直,有什么事都摆在脸上,今日见了申公,被问出话来了。”   鱼恒惊的坐起身来,着急问道:“申公知道了,他是何反应?”   厉氏又拉回他来,再次躺好,回道:“老爷,你声音太响,要吵醒阿眠怎么办?”   “是,是,我不该大声,他刚睡着不久。”   厉氏接着道:“申公说了,若此事为真,他愿助一臂之力。”   “当真如此!”   “老爷哪儿的话,妾身和阿眠,谁敢在您面前扯这事呢。”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宝贞莫怪,如此真是好事。”   厉氏继续劝说:“申公定是说到做到,咱们鱼家真把这事传出去,他老人家出来帮二姑娘说句公道话,那不仅是士林,全天下可都会偏向于咱们鱼家,说不定皇上知道了这事,下旨赐个和离,那是再好不过了。”   鱼恒思量更多的是,若是这场与肖家的争执,得了申公相助,最终取得胜利,那对于鱼家,绝对是好事,他鱼家此后在士林之中的影响力,想必会增加不少。   在他看来,这事多半能成,且利大于弊,值得一试。   他被厉氏说得满心舒展,搂紧她夸赞道:“夫人言之有理,待明日我一早去与父亲商量一下,他老人家估摸着也会同意的。到时,我便迅速安排下去。”   厉氏提道:“老爷,这事还是让严姐姐出面办吧,因着万姨娘的事,外面已有不好听的话传了出来,说她逼死姨娘,还欲加害庶女。若是严姐姐办好了这事,谣言就会终止,这对咱们鱼家是好事。”   鱼恒觉得厉氏真是越来越识大体,做事思量也越发周全,心中对她更加满意,“夫人心善,为人处事又周全,真是深得我心。”   厉氏笑俏,柔声说道:“老爷抬举妾身了,妾身哪当的起,妾身其实也是个私心的,不过有个道理,妾身懂的,只有鱼家好,妾身的子女才会更好。”   “令嫣以后嫁到夫家,若有娘家支持,这日子才能更有底气,更别提阿眠了,他以后的前途,可是全仰仗您和老太爷的,鱼家可是他的根呐。”   鱼恒静静抚着她的后背,好一会儿才回道:“你说的对,是该让严氏出面,这样最好……” 第70章   严氏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这事。   在鱼家的努力之下, 肖天玮好男色、毒打妻子几欲致死的恶行,终于传布出去。   顿时满城皆惊。   因着前些日子太消停,整个盛京都是风平浪静, 一点能八卦的事都没有。   此事一出, 众人都立刻起了劲,兴致勃勃地等待肖家的反应。   只是还没等到肖家, 却等来了申公的表态。   “肖天玮暴虐无道, 鱼家女实属可怜也。”   申公是什么人, 一人之言, 可定天下风气, 他都明言指责肖天玮,同情鱼氏,那事实就是这样了,毋庸置疑。   士林之人,前仆后继,紧跟申公步伐,马上公开声讨肖天玮这个人渣。   一时之间,批判肖天玮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言论那是传的沸沸扬扬。   如今盛京的大街小巷, 上至八十老妇, 下至三岁稚龄儿童, 全都在谈论, 肖家出了个窝囊废兔子爷,不喜女色,不得家族看重, 便成天把气发泄到自己妻子身上,鱼家女可怜,备受折磨,生不如死,鱼家心疼女儿,不惧肖家淫威,拼全力要帮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肖家没预料到,鱼家真敢闹大,还这么快出手。   他们当然更没料到,申公会介入到这件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整个舆论和风向都带到了鱼家那边。   士林之俊才,在肖家看来,已经超乎人的范畴了,因为他们就像夏天的蚊蚊蝇蝇,整日追着你发出嗡嗡的声音,而且还无孔不入,到处钻你的空子,让你头疼欲裂。   很快,关于肖天玮的种种恶性,包括他打死不下数名丫环,折磨书童致死,还曾拿着棍棒追打鱼氏的事情,全都被抖落出来,简直令人发指。   更有甚者,连肖家的一些其他丑事,也被扒了出来。   攻击肖天玮不知不觉,演变成了无差别攻击跟肖家有关的任何事情。   肖家这时竟然没有回击,而是任由事态发展。   这个时候,一个人的诞生解救了肖家,让他们松了一大口气。   十一月二十三日,太孙妃小范氏平安产下太孙嫡子,此子整整七斤重,哭声嘹亮,体魄康健。   龙颜大悦,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三日后,太孙为嫡子行洗礼。   外院设宴,内院举办洗三礼。   所到之人,皆出自顶级门阀,都是王孙贵胄及其家眷。   可以这么说,要是能在这时候拿到请帖,那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是极其涨脸的事。   鱼家其他方面肯定不足,但家中女儿争气,一个女儿生了太孙长子,另一个也怀上了,所以,鱼老太爷和鱼恒都在邀请之列。   而另一份由太孙妃亲定的名单中,鱼家老夫人、严氏、厉氏、鱼令嫣、阿眠,甚至连鱼令妩也都在上头。   鱼令妩那夜就病了,并以此为由,写了歉贴,推辞不去。   而肖家自然也应邀参加,这还是两家在传闻之后,初次碰头。   参加宴礼的余人表示,比起瞻仰太孙嫡子的风采,还是肖鱼之间的好戏,更吸引人些,真是好期待哦。   十一月二十六日很快到来,一大早,鱼家准备的马车,便载着他们前往太孙府中。   而待他们走后,两位披着斗篷、打扮严实、见不到真容的女子,悄悄从二房后院溜出,她们正是鱼令妩和丫环紫鸢。   她俩正往鱼家出门买菜、倒馊水的一处小门走去。   还未到达,行至一隐蔽处,鱼令妩如有所感,忽然转头,对后面一处岩石背后说道:“出来吧,我早发现你了。”   片刻后,孟玄音徐徐走出,对两人微微一笑,解释道:“我素来睡的浅,在令嫣她们有动静时就醒了,没想到你也会出来,心里好奇,便跟了出来,不知令妩姐,趁人都不在的时候,是要去何处?”   令妩抿嘴不语,只冷冷盯着她看,眼中不乏防备。   倒是紫鸢回道:“孟姑娘,我家小姐平日受二夫人和祯敬县主照拂,感激不尽,不愿再多让她们操心,这次生了小病,便打算自己出去抓副药吃。”   孟玄音显然不信,“厉夫人有一位刘姓嬷嬷,擅长医术,二房的药材又最是齐全,何来麻烦、操心一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令妩转了转潋滟的眼波,瞬时眼神就像带了勾子似的,把孟玄音的注意全吸引了过去。   她回道:“你那么聪明细致的人,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多做这些虚的,有什么目的,直言吧。”   孟玄音无奈地耸了耸肩,指着她俩的衣着说道:“你们这样遮掩反而太过明显,跟我回去重新换一套。”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还是选择跟了过去。   孟玄音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套寻常家里妇人的套装,递给令妩,又取出一套与之对应的男装,自己换上。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人嘛,总要为自己多准备一些,我是防止哪天出了意外,备着这些,好跑路啊。嘿嘿,我还花了大把银子,特地去学了易容术,可惜我那师傅也是个半吊子,我也只学了些皮毛,不过师傅她说了,有真厉害的,就是那种暗中做事的人,能把自己原本的容貌,遮住十之七八呢,还不会让人起疑。”   说着说着,孟玄音便给自己换好了行头,还改了妆面,头发以竹簪束起,再起身时,一位容貌不凡、姿态闲雅的偏偏美少年,便出现在令妩和紫鸢面前。   少年瞳仁灵动,明眸皓齿,光映照人,只见“他” 清眉一皱,质问道:“令妩,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呢?”   令妩才缓过神来,悉悉索索换好衣物。   他又吩咐道:“紫鸢,你去你家小姐床上躺着装病,偶尔做些动静出来,别让人认出来了。”   紫鸢甩头省神,忙答道:“是。”   孟玄音又给令妩批上一件棉衣斗篷,把她头和身子遮掩住,再给她添了些妆,顿时,原本苍白的脸庞,就多了晦暗、蜡黄的病气。   待准备妥当,孟玄音扶着令妩,从小门处,走出鱼府,进入后街。   两人装作夫妻,本来想随意寻个药房做馆大夫,把把脉便回去了。   谁知,肖天玮竟也打算趁今日申家无人,来讨回令妩,早就派人埋伏在鱼家附近盯梢,他收到消息,就追上了两人,一见令妩的身影,便认出了她,于是带着两人,把她们堵到了巷子里。   肖天玮见了孟玄音,顿时怒的,眼睛都要蹿出火来,“鱼令妩,他是何人?”   令妩此刻气都粗了起来,强抑住心头的恶心,避而不答,她连看都不愿看一眼这人渣。   肖天玮对这种态度更是不满,目眦尽裂,整个人都叫嚣起来,“你竟敢造谣我喜好男色,是个兔子爷,让天下人都嘲笑唾弃我,你却在这里和这种小白脸乱来,你好大的胆子!”   “啊呸!”孟玄音卷起袖管,从地上捡起两根木棍,护在令妩面前,朝肖天玮破口大骂起来。   “大家之所以嘲笑唾弃你,那是因为你是个没本事只会打老婆撒气的软蛋,因为你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完全无用之人,你甚至都不算是个男人,就连南风苑的小倌,都比你有男子气概些。你瞧瞧跟你来的两个家丁,连他们瞅你时,脸上都带着不屑,现在听我所言,还暗中窃笑,可见真是没谁能瞧的起你,你说你这种人渣活在世上,岂不是天下最可恶、可笑、可悲之事!”   她这番话,就是为了激怒肖天玮,让他在外面发起狂来,彻底失控,坐实谣言,到时候,鱼家就可去告肖天玮蓄意害人。   而肖天玮也的确被彻底激怒,只是他刚想动手,就被两位家仆强行阻住,显然他们可比这位更有脑子,他们劝道:“二少爷,可不能怎么做,别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   肖天玮还真有些惧怕他们,忙甩开手,又冲令嫣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带你回去,天经地义,你若不想这小白脸受伤,就乖乖听话,跟我走。”   令妩从头上取出唯一的玉簪,抵住自己的咽喉,悲愤地回道:“你们再动一步,我就当场自毙,抬我的尸首回去吧。”   这时,原本盯梢之人准备好了车马,也从暗中现行,突然从后方射出一枚石子,直击令妩右手的麻穴,她手一软,松开了玉簪。   同时,另外两人一左一右从两边包抄上来,想架着令妩上马车。   孟玄音挥舞着木棒朝两人冲了过去,并吼道:“令妩快走!”   可出口已被马车堵住,上面坐着第三人,根本无路可逃。   千钧一发之际,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及时出现,一手搂过孟玄音,转了个圈,与她交换了个位置。   他突然呆滞了一下,又马上出手对付那两人。   肖家的两名家仆武功很是不错,但与白衣男子相比,还是相差甚远,第三人也跳出马车,加入战局,很是纠缠了一番。   肖天玮这时竟偷偷摸摸,接近令妩,想把她拿住,被孟玄音逮到机会,双棍一打,这没有的货色,竟然就直接倒地不醒了。   “喂,你们三个赶快放手,你们家少爷可在我手上,小心我再一棍子打他脑袋上,把他打的半死不活。”   可三人却并无丝毫停顿,根本不顾肖天玮死活。只是终是不敌白衣男子,逐渐落于下风。   白衣男子还顺势从他们身上各搜出一块令牌,往眼前一看,顿时明白了他们的身份,也就干脆停了动作,站到玄音和令妩跟前,把令牌一把甩回到三人手中,说道:“回去后告诉你们主子,我乃申铎,这两人我今日护下了,他知我功力,自不会责怪你们。”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同时低头拱手,恭敬回道:“原来是申国公府三爷,申铎,申逸之也,今日能与您交手,实乃尔等幸事,多谢申三爷赐教。”   说罢三人快速离去,也不知可是有意为之,他们竟把肖天玮留了下来。 第71章   孟玄音在申家寄住三年, 虽从见过申铎,却有幸瞻仰过仙才的风姿。   此时,等险境过去, 一切恢复平静, 她才有心情打量着白衣男子,发现他五官几乎跟申公是一个摸子印出来的, 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双眸闪闪如琳琅珠玉, 精神挺动, 爽朗清举, 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竟然真是申家三爷,那他刚才……发现了没有。   同时申铎也在观察她,与她视线交汇之后,他微微一笑,拱手招呼道:“在下申铎,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还好没有发现。   孟玄音清了清嗓子,也拱手回礼,“恩公有礼了, 在下姓孟玄隐, 这位是内人鱼氏, 那躺在地上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是她的前夫,以前他俩做夫妻的时候,他就经常毒打她, 内人实在受不得,与他合离后,才嫁给了我。”   “内人已与我开始新生活,谁知这畜生,还一直纠缠不放,这次竟然还叫了三个武功高强的打手,要把内人抢回去,还好恩公出现,不然我夫妻二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大恩难报,恩公请受我夫妻二人大拜。”说罢便带着令妩一道做势要跪。   申铎马上扶起她的胳膊,特别真挚地阻止两人道:“唉,使不得,不过是举手之劳,两位不必介怀。申某喜欢结交朋友,今日有缘与两位相见,孟小哥若不介意,不若与申铎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孟玄音心想反正过了今日,也不会有多交集,认就认,也没犹豫多久,就叫道:“申兄在上,请恕小弟一拜。”   “哎,孟弟不必多礼,既然都是兄弟了,孟弟就不要再提报恩一事,都是哥哥该做的。”   孟玄音看他温柔亲切的模样,似是很好说话,便顺杆而爬,就势问道:“方才听闻申兄所言,似乎认得那三个打手的老大,能否对小弟透露一些,小弟也好防备一二。”   申铎眯起眼来,笑的很像孟玄音在庵堂里擦拭多年的弥勒佛像,他悠然答道:“这人我并不多熟,可能贵夫人会更熟悉,孟弟不若私下里问问她。”   一直低头遮颜、未多言语的鱼令妩人一僵,拉着孟玄音的袖子,小声道:“相公,出来有些时候了,该回去了。”   孟玄音对申铎爽朗一笑,再拱手回道:“申兄,孟弟和内人这就归家了,他日有缘再见。”   申铎却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肖天玮,问道:“你们这就走了吗?”   “哦,他啊,不碍事,想必他家里见不到人,等会便会派人来寻。”   申铎却道:“我不是指这个,方才孟弟不是说,这人一直毒打你夫人,申某想问,你们不想打回去,教训他一顿吗?”   孟玄音也望向地上的人渣,突然眼睛一亮,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放入令妩手里,鼓励道:“夫人,这混蛋毒打了你那么多回,每次都把你折磨的生不如死,到现在还不肯放过你,今日咱们就报复回去,让他尝尝这痛苦滋味!”   申铎又眯眼微笑,回道:“哎,不要说的那么严重,这充其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反正有我在旁边看着,保准夫人棍棍打在最痛又不伤要害的地儿,而且绝不会让别人知道。”   这话着实对孟玄音味口,她看着申铎的目光越发欣赏。自己若是个男儿便好了,那她可一定要与这样的男子结交。恣意飞扬,畅谈人生。   我若为男,就娶令嫣为妻,引申逸之为知己。   鱼令妩心头有星星火苗不断燃起,她想灭却灭不干净。是的,对于打肖天玮这事,她其实非常渴望,可有些名为规矩的东西,又一直束缚着她,她不断抗争,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可又抑制不住心头的火势。   “可我若这么做了,与他又有什么不同,我不是他这样的人。”   “夫人想茬了,您又不会对别人这样,只是有些人,就是要这样对他,也只能这样对他,不然就一辈子逃不离他,您想一辈子受他影响吗?”   鱼令妩自然不想,她握紧木棒逐渐靠近肖天玮,又突然刹住,说道:“等等!”   玄音问:“怎么了?”   令妩丢起手中的木棒,又挑了一根,说道:“我要换个更粗的,他平常都会用这般粗的打我。”   这回她缓缓抬起了木棒,却又道:“等等!”   “又怎么了?”   令妩瞅了瞅申铎,低声问道:“您能把他弄醒吗?”   然后她又急忙解释说:“我每次被他打晕过去,他都要用冷水把我灌醒,等我清醒了再继续,我也要他醒着。”   孟玄音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小看鱼令妩了,她一定行的,一定会再次振作起来。   申铎使了枚石子点了肖天玮身上的醒穴,同时对令妩道:“不要打头和脖子,先打他下面,再打他软肋,不要动肚皮,背和四肢随便你来。”   肖天玮刚从混沌中转醒,就被令妩一棒子打了上去,直击两股之间,惹他立即发出杀猪般的吼叫。   “鱼令妩,你找死,你等着,我非弄死你不可!”   他发疯似地想上前攻击令妩,却被申铎及时点了麻穴,只得瘫软在地,承受狂风暴雨般地棒打。   令妩拿出十二分的力气,随着她的动作,满溢的眼泪,喷涌而出,她扯着嗓子大喊:“我从来没嫌弃过你,从来没有,可我不管说几遍,不管发什么毒誓,你都不信,你还是要打我。”   “尽管这样,每次你对我好时,我又会原谅你,我总奢望,有朝一日,你能改掉这毛病,与我踏踏实实过日子,哪怕那时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你打的少了,特别是近半年,你对我甚好,我都渐渐产生希望,觉得你还是能改变的,心里真是高兴。在那夜之前,我从没放弃过你,因为你是我丈夫,我的天,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说啊!”   “你竟然把我送到别人床上,原来你不再打我,就是为了让我养好皮囊去伺候别的男人,你亲手毁了我最后的希望!”   “因为他位高权重,因为他是你肖家仰仗之人,原来你变了,不是因为我感动了你,而是因为他看上了我,为着他可能给你的地位,你窃喜地给自己带上一顶绿帽子。”   “那夜过后,我便明白,你就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渣,你根本没救了。”   打到此时,鱼令妩终于声嘶力竭,瘫坐在地上,她放下了手里的木棒,用沙哑的嗓音,平静对他说:“所以,肖天玮,从那以后,你便再也不是我丈夫,这次,我彻底放弃你了,你死后一个人下地狱去吧!”   肖天玮被打的眼泪鼻涕全出来了,满脸的痛苦和畏缩,一点也没有他打人时的狰狞和恐怖。   令妩与他坐的很近,所以她看的很清楚,原来他这样弱小的人呐……   她被打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比这次狠,可她却从没掉过一次泪,她比他强多了!   从这一刻起,鱼令妩再也不畏惧他了。   她慢慢起身,拍完身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此时,她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话:你真是个傻人啊……   这是那人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三年前,在她从娘家赶回肖家时,肖天玮又毒打了她一顿,她一时想不开,夺门而出,想跑到后花园里的池塘溺死,却在半路碰上了他。   他从不勉强女人,也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没碰过你这类的,想试试,你若答应,我可以保证有我在一日,他碰不得你一下。   她的日子再难,也不愿做出这种不堪的事来。   比起被丈夫毒打,她更不愿沦为别人的玩物。   从此,她便开始过着躲避他纠缠的日子,拼尽全力无视他丢来的各种诱惑,抵抗着他的一步步攻陷。   他俩恐怕都没想到,这一纠缠,就是三年。特别是他,尤其不信。   那日他禁锢着她的下巴,贴近她的脸,缓缓叹道:“你真是个傻人啊,原来我在你心中,竟不知他这种货色,我三年都捂不热你?”   她回道:“他是我丈夫,你视我为玩物。”   他不可思议地摇头:“他这样的人,你竟然还对他抱有希望?”   她当时还心中一喜,回道:“我便是这种女人,无趣又固执,让您扫兴了,其实我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就是这张脸,也比不过您身边的人。”   他终于放开她了下巴,却从背后抱紧她,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味,在她耳边呢喃道:“你啊,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三年没到手的人,哪能轻易丢开,事实是她也感受到他慢慢消耗的耐心,说是不勉强,可他也越发不能控制,逐渐缩短两人见面的日子,逐渐多了与她亲近的动作。   他总终还是利用肖天玮的自私和劣性,得到了自己,也让她对肖天玮彻底死心。   当时她喝了下了药的茶水,被抬到了他床上。   一开始药性还没发作,她还有理智,便质问道:“您不是说,不会勉强女人吗?”   他就坐在床头看书,也没动她,只回道:“药又不是我下的,我这样哪里勉强你了?”   “可我不是自愿的。”   “你最终会的。”   令妩没法子了,只得破口大骂起他来,想让他滚开。   他却逐渐压了上来,盯着她的眼回道:“你以为我是谁?”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比肖天玮可坏多了。”   “你却始终只看到我好的一面,才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这不就是你情动的最好证明吗?”   “明明对我动了心,明明对我有情,却拼命压制,哪怕是个人渣,也能被你用来拒绝我,我不得不承认,你真是能忍。”   她的药性逐渐发挥作用,衣物也退去了,可还是记得要反驳他:“我没有!”   “没有,那你梳妆打扮做什么,你自己回想一下,遇见我之前,你会打扮自己吗,这三年来,最近呢,难道是为了他吗,你心里其实再明白不过。”   她终于失去理智,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攀附上去,最终沉沦。   等她醒时,他正在穿衣服,摸到了她的肚兜,发现其中竟有暗格,便掏出其中的香囊,仔细研究了起来。   她不愿给,也不顾遮掩和浑身酸痛,就上前争夺香囊,只是香囊虽拿回来了,里面的东西,却被他取走。   “令妩,你终归还是会死心塌地跟我的。”   “因为你便是这样女人,看似透彻,实际却是个执迷不悟的。”   “夫人、夫人,咱们该回家去了。”孟玄音的声音唤回了走神的令妩。   令妩走到申锐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您今日的帮助。”   说罢,牵着玄音的手,缓缓走远。   申铎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肖天玮,最后还是决定把他送入就近的一处医馆。   鱼家女,肖家儿子,原来如此,这应该就是最近盛京流传的肖鱼之争,只是没想到,还与那位牵扯。   还有孟玄隐,她到底是谁家女儿?   许久未回这里,也应该安定下来了。 第72章   正在太孙府上的令嫣, 当然并不晓得,发生在鱼令妩及孟玄音身上的事情。   她此时也不大好过,因为满桌的人, 都在想方设法给她灌酒, 这就得从头说起了。   太孙嫡子洗三之礼,后院来了好些名门闺秀, 大家少不得要交际一番。   而她们似乎达成某种共识, 全都冷淡对待鱼令嫣, 把她排挤到贵媛圈外。   其中大多都还是令嫣认识的, 就是三年前, 与她一同进宫的女孩们。   唯一不同的是,此时可没有孟玄音来跟她同病相怜,互相照应了。   其中对她最不友善的肯定是肖家嫡女肖芸茜,毕竟肖鱼两家闹的如此不堪,已属于公开撕逼的范畴,基本无法调解。   然后一直与肖家沆瀣一气的殷国公府,所出的小姐,殷如雪, 她的眼神也如肖芸茜, 透着一股蔑视和厌恶。   再看看曹尚书家的姑娘曹莹, 这位曾经有意于嫁到申家, 还曾在柔嘉县主面前积极表现过,但后来被令嫣劫了胡,所以她不待见令嫣, 那是再正常不过。   下面是端敏县主赵幼仪,她和姚福生之间的婚事,基本是定下来的,她自己心里也有数。   可同时,她也得到消息,姚福生确实曾求过仁宗皇帝,再把鱼令嫣指给他为妻,而仁宗皇帝的反应并不知晓。   只是这之后,鱼令嫣就得封为祯敬县主。   所以在她心中,鱼令嫣就是个狐狸精变的,不仅勾的申小爷魂不守舍,还勾的姚福生对她念念不忘。   到此,令嫣禁不住在心中吐槽:怎么都好像被我抢了男人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至于皇上私生孙女姚若依,她至今都没个封号。   令嫣,却莫名入了太后青眼,被封为县主。   这是姚若依怎么也无法理解和接受的,为何会这样,怎么自己反被她压了一头?   因此她对令嫣也满是嫉恨。   阴山伯府的薛逸水不在,她身子有些不适,被王府丫环扶着休憩去了。她要是在场,估摸着也多是面无表情,这就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女人。   她们这些贵女,多是随着家中祖母及母亲前来参加庆礼。   太孙府中也不能直接举行仪式,总要先招呼接待一下贵客,待吃过庆宴,喝过祝酒,吉时到了,再行洗三之礼。   可太孙妃刚生产完毕,身子还虚弱,这事便由侧妃殷氏和鱼氏来代劳。   也不按门第坐,反而按年纪来排,各府的老太太、翁妇坐几桌,夫人、媳妇们坐几桌,待出嫁的姑娘们坐几桌,年岁尚小的孩童们还有小桌。   令嫣悲催地被安排到故人一桌。   排挤欺负人的法子真是太多了,特别是人多势众的时候。   其他人全部上阵,轮番向令嫣敬酒,每次都以太孙妃和嫡子的幸福安康为由头,让你根本无法拒绝。   等庆宴结束,令嫣已有些晕乎乎,似是醉了。   离吉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各位贵夫人们,结伴去给太孙妃拜贺,而孩童们则被领着去场地处玩耍,添些吉祥的生气。   贵女们得了允许,可以一同去外面透透气、消消食物、散散步。   在令嫣昏昏沉沉的时候,姚若依在她身边说道:“令嫣姐,大家伙儿都要出去,咱们不忍心落下你一人,你也跟着一道儿走走吧。”   然后,也容不得令嫣拒绝,她和端敏县主两人,架起人就走。   她们先是把令嫣灌醉,再趁她酒醉之时,强行把人带出。   目的嘛,自然是不大好的。   大选在即,若是鱼令嫣在此时传出些有损名节的事来,那她不仅与选秀无缘,甚至还会连累娘家名声,如此,以后谁还敢娶她?   她们一群人来到靠近外院的一处小花园里,把令嫣放置在某团花簇墩子上头,等待及交流。   殷如雪:“已到了离外院最近的花园,芸茜,你家那个庶兄呢?”   “还未有机会出来吧。”   端敏县主:“先放她独处,到时候等你庶兄出来,咱们再一同捉奸,到时候,这事一传出去,你家可占大便宜了,一个庶子,能娶了个祯敬县主回去。”   肖芸茜:“那个庶兄,可是有妻有子的,才不会娶她,只能委屈她做妾了。”   姚若依:“平妻总跑不了,她娘不也只是个平妻而已。”   曹莹:“哼,到时候看申小爷还要不要她,就没见过哪家姑娘如此厚颜无耻,敢在太后眼皮底下,勾引她侄孙!”   姚若依:“就怕太后娘娘责怪下来……”   肖芸茜:“是她水性杨花、自甘堕落,与人私会,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哼,跟那个鱼令妩一样,就是个不安份的狐狸精,整日想着怎么勾男人。我倒要瞧瞧,出了今天这事,他鱼家的脸该往哪儿摆?”   但其实鱼令嫣一直都醒着,她这个身子若是喝多了酒,先会萎靡一阵,然后便会莫名觉醒,变的异常兴奋,不仅思维、动作比以前更灵敏,力气还会变大,就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战斗力十分惊人!   此时,她记住了每一个所说的话,心中不断冷笑,一群黄毛丫头,想搞老娘,老娘弄死你们。   于是在她们完全没料想到的时候,鱼令嫣突然开始袭击。   她首先瞄准了五人之中身材最是健壮的端敏县主,从背后偷袭,在抽掉她腰间缎带的同时,一脚踹翻了她,瞬间拿下一杀。   其余四人惊的没反应过来,个个目瞪口呆,傻愣在原地。   令嫣趁机抓过最弱鸡的姚若依,也抽出她的缎带,把人往端敏县主身上一推,把将要起身的赵幼仪压个正着,不过一息,又得了二杀。   然后她两眼灼灼似虎狼,盯着剩下三人。   三人竟被她震慑住了,畏惧地逃窜。   令嫣迅速追上最慢的曹莹,拽住她的左手,想顺势转晕她,谁知曹莹惊惶失措间,抓住了前方的殷如雪,两人双双绊倒,白白让身后之人拿下三杀四杀。   剩下一个肖芸茜,也难令嫣魔爪,几步就被拿住,按倒在地,五杀结束。   可鱼令嫣显然最不待见肖芸茜,拿住了人,抽出了腰带,还要呸她一脸口水,赏她几轮耳光,再痞气十足地怒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鱼家女儿岂是你能提的,敢骂令妩,是不是找死啊你!还想的挺美,坏我名节,让我给你肖家庶子做妾,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下次别让老娘看见你,信不信,我见一次打一次,直到你生活不能自理!”   多亏了肖芸茜,凭一人之力,承受着令嫣的全部怒火和攻击,让剩下四人得到机会,从地上爬起身来。   殷如雪首先反应过来,她这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何事,遂是怒不可揭地说道:“鱼令嫣,今天这事,咱们跟你没完,马上就禀报给殷侧妃娘娘,你等着难看吧。”   “哎哟,我好怕哦,你去啊,现在就滚去啊,正好把事情闹大,我好去鱼侧妃那里,把你们合谋毁我名节的事情捅出来,看谁比谁难看。”   端敏县主叫嚣道:“岂有此理,你好大胆子,竟然敢这样对我!”   “拉倒把你,你是县主,我也是县主,谁怕谁呀。”鱼令嫣现在十分无赖,反正气死人又不用偿命。   曹莹咬牙回道:“你一人之言,怎抵我们四人,大家总归还是信我们,闹大了,你没好果子吃。”   “切,我倒要问问,我一个喝醉酒的小姑娘,怎能把你们五人轮番掀倒,让你们到无法还手、衣衫不整、丢人现眼,这种事传出去,你自己信吗?”   姚若依佯装强势,反问道:“那你诬陷我们害你名节,难道大家就会信你吗?”   “我管他们呢,反正太后娘娘会信,她老人家可疼我,要是知道你们这般蛇蝎心肠、阴险歹毒、禽兽不如,要害我一生,你们觉得会如何?小心你们连大选都入不了!”   五人不说话了,此时,她们脸上都闪过一丝悔意。   鱼令嫣又举起手中的五条缎带,左右挥动,眼中精光闪闪,威胁五人道:“你们都给我小心,若是再惹了我,我可不能保证,这些缎带会出现哪个已婚男人的手里,到时,你们被家人送去做妾,可不能怪我!”   说完,令嫣拔腿就溜,生怕她们反应过来争夺缎带。   其实她现在基本处于亢奋奔逸的状态,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在跑向何方。   很快就跑偏来到了外院,还一不小心,撞上了人。   结果被撞之人岿然不动,她倒是被撞飞了,跌跌撞撞要爬起来,谁知出脚太急,一下踩住了裙子,哐当一声又摔了一跤,这次还被硬物磕到了胸口,生疼生疼。   她摸了摸东西,低头一瞧,竟然是枚精致小巧的匕首,非常眼熟。   她满心疑虑,而后抬眼看对面之人的鞋面,发现竟然是紫色底面绣四爪蟒纹朝靴。   联想到某种可能,她整个人都震了一震。   整个雍朝,能这样穿的,就只有太孙和安凌王两人。   前方男子,朗声笑道:“祯敬县主这是怎么了,可有谁在追你,竟然跑到外院来了,快起来吧,不必给本王行此大礼。”   此人正是安凌王。   令嫣不动声色地把匕首收进袖内,并未起身,而是跪着朝他拜礼:“祯敬见过安凌王,不慎冒犯,还请您见谅。”   安凌王态度不变,一双桃花眼,还是笑意连连,他有些戏谑地对右手边的一名护卫说道:“去把申小爷请来,就说我在此处等他。”   而后他又突然蹲下身来,对令嫣伸出左手来,却不是为了扶人,他低声说道:“祯敬,捡了本王的东西,难道不该还回来吗?”   黑亮的眼珠从眼角这么轻轻一滑,就这样到了眼尾,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锋利的锐光。   鱼令嫣顿时僵硬了身子,双手垂直,匕首顺道滑出,落到了地上。   此刻在他眼中,她感受到了明晃晃的杀意。   这人就是在震慑她不要做多余的事。   安凌王收起了东西,又眯起了眼,再不见方才的泠冽,也不作多留,他起身带着另一名护卫离开。   令嫣摊坐在原地,混沌的脑袋里,挥之不去的全是:这枚匕首为何会在安凌王手里,这明明是……   她越想越觉得头痛,后来只好先放下来,在原地蹲着萎靡抱头,像朵小蘑菇似动也不动。   “令嫣,你怎么在这里?”   啊,是申锦来了呢!   令嫣瞬间又亢奋起来,马上甩开其他事情,语带委屈地说道:“你怎么现在才来?还不快带我离开!”   申锦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见并无他人,便慢慢地摸上了她的胳膊,想先扶人起来,只是还没用力,就被令嫣拉住奔跑起来。   两人不知到了什么四处无人的地方。   只见令嫣逐渐靠近他,眼神迷离,樱桃小嘴吐着香气,轻声说道:“吻我……”   申锦深吸一口香气:幸福来的真是太突然了!该如何是好? 第73章   申锦这两天新得了一本新书一《品花宝鉴》。   光听名字, 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一翻开画本,哦, 忘记说了, 这是本画册,还是全彩无遮掩的那种, 它深入细致地探讨了两性关系的时间、地点, 还有方位等问题, 真是一本不可多得的佳作, 还非常物美价廉, 姑子庙外的小摊头上,只卖二百五十文钱哦。   啊呸,像这种具有深刻内涵和探讨性的书,怎么都只可能是私人定制的精装本,一本整整要二十五两,少一分都摸不到皮。   申锦是怎么得到的呢?还得从那天说起。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萧瑟凄凉的晚上。   申锦洗漱完毕,正在床上做一件大事!   不要误会,他正在研究文学作品, 若是仙才大人得知自己好武轻文的孙子, 会在睡前看聚精会神看一会儿书, 那他应该会立刻从聂氏的被窝里爬出来, 仰天狂笑,谢天谢地谢他死去的老爹,才怪!   他多半会被自己的乖孙子气晕, 这浑小子读的可不是什么正经书,而是他在摊头上淘来的凤求凰最后系列之洞房花烛夜。   作为一个今年刚长齐毛,正血气方刚的少年,偶尔学习一下这种启蒙教育书籍,那是绝对可以理解的。   这本书也很好,具体叙述了洞房花烛夜的每一个具体步骤和细节,也算是良心作品了,然并卵,此书最大的软肋在于,它通篇只有文字描写,没有哪怕一张插画,来协助阅读。   没有画面感,要产生深入的想象,就比较难了,尤其对于没有任何经验的申小爷来说,与其说享受,不如说是在做名词解释,还是没有答案,胡乱猜测,瞎编乱造的那种。   OO他知道,可他不知道OO的多个同义词,还有XX的各种说法,以及XX到底在何方,男女之间到底相差多远……   所以说,申小爷选错了攻略手册,凤求凰系列显然更适合油腻的老马夫,而不是鲜嫩的白斩鸡。   所以他研究了十来天,也不得其解,就连每次梦见心上人,人家都是穿的端端正正,娇羞地对他浅然嫣笑,然后他再闭上眼睛,撅着嘴巴,慢慢吞吞送上去,且就要亲到的时候,太阳一晒,梦就醒了。   可年轻就是不一样,不论结果如何,你还是会傻乎乎地锲而不舍地坚持某些事。   那夜也一样,申锦还在认真地研究细节,实在太过投入,都没有发现,他爹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也在津津有味地跟着他看。   等申锦发现时,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想问他爹到底在干些什么,结果却被他爹反过来质问:“你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申小爷羞羞臊臊扭扭捏捏遮遮掩掩吞吞吐吐。   然后你以为申锦他爹就此强烈批判了儿子一顿,并没收手册,并命其做深刻反省了吗?   怎么可能,他可是过来人,十分了解这个关键时期的敏感性,他必须要以开明地态度,鼓励支持,并给予正确引导啊。   于是他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精品,换走了儿子的地摊货,拍着申锦的肩膀,关怀备至地嘱咐道:“这本才好,不用多谢爹了,只是做什么都要有个度,切莫伤了身子。”   说罢便潇洒而去,只留一个帅气的背影,给自己儿子瞻仰。   其实申锦一开始是有些怨言的,因为他还以为品花宝鉴,就是让他去多学学养花、修身养性的书籍。   可等他翻开这本书的时候,新世界的大门就彻底打开了!   原来如此,还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特么这样都可以啊!   申小爷无师自通,学会了那件让他难以启齿却又欲罢不能的生活技能,从此,申小爷的美梦就多了许多不可描述的画面,昨夜也是如此。   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浮想联翩的时期,此刻他竟然碰上了令嫣的索吻,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必须要拒绝啊,不是他要是把持不住自己,可如何是好。   所以申小爷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努力甩去脑中的邪念,义正言辞地说道:“令嫣,这是不成的,咱们还没成亲,若是亲近,于礼法不容,况且你身上有酒气,定是喝多了,神志不甚清明,我申锦怎么能在这时候做出轻薄你的事,我虽然……”   没有得逞的亢奋版鱼令嫣,可没耐心听他唠叨,突然扯住他发红的耳垂,质问道:“说,都不肯碰我,你是不是有其他野女人了?”   简直是天大的冤屈,已经远远超出申锦能接受的程度,他失了方寸,口不择言回答道:“万般没有的事,我心中只有你,可以指天发誓,绝不会有二心!”   鱼令嫣步步紧逼,追问道:“哼,那你怎么一副畏缩心虚的模样?”   因为我脑中都是龌龊事,不敢直面你啊!   申锦连连后退,结果两人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一处隐蔽天地。   四周都是郁郁葱葱、蓬勃茂密的樊草,就如天然的壁垒,地上铺着细细密密的青苒,像是铺了一层地毯,加上一株长歪的芊草,用它繁茂粗大的叶子,遮住了半片天空,整个地方,还真有些隔绝于外的味道,真是适合某种战斗的场所。   可是这两人还没有这种意识,因为他俩正在交流一些狗血问题。   申锦绞尽脑汁,证明自己清白,“别说是女人了,性别为雌性的,除了桂花,其他我都甚少接触,这都是真的,平常除了祖母、我娘,还有妹妹,我根本就不亲近其他女人,我连她们脸都记不住!”   “当真如此?”   “千真万确,我可以发毒誓。”   鱼令嫣可不信发誓这一套,只见她猛然拽紧申锦的胸口,威胁道:“你以后若是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先阉了你,后腌了它,再亲自给你做一道好菜,逼你咽下去!”   “我不敢的,不敢的!”申锦呜呜咽咽,抖抖索索,今天的令嫣好可怕哦。   令嫣全面开启霸道模式,“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懂了吗?”   申锦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真是特别特别识时务。   令嫣见他乖巧的小媳妇模样,心痒难耐,伸手捏上他的脸颊,夸道:“算你乖,来,我给你点奖赏。”   可惜还没出手,自己就被申锦捂住了嘴,控制了行动。   她刚想吼一句,想造反呐,结果就听到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原来是有人来了。   只是这种人烟稀少,草木繁茂的地方,会有何人到来?   很快,意外之客就揭露了彼此身份。   “逸水!”   “庭瀚!”   卧槽,这两人是何时勾搭上的,听听这肉麻的称呼,绝对不是第一次了。   嫡妻刚为你生下儿子,嫡子洗三之时,宾客都在等你,你竟然在这里同薛逸水偷情,简直是渣到家了。   鱼令嫣一边在心中唾骂,一边又推开申锦,伏下身,透过草木间的缝隙,兴致勃勃地偷窥。   申锦拉拉她衣袖,令嫣转过头来,两人无言交流。   申锦: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令嫣:哦!   然后她又转过头去,继续偷瞄。   申锦:……   你以为他会满身正气地拉起令嫣,义正言辞地教育一番吗,怎么可能?   其实他也悄悄爬到了令嫣身边,与她头挤头,一同偷看起来。   太孙和薛逸水显然正在热恋期,一见面,竟还要互诉一番衷情。   “逸水,待大选时,我一定要把你要来,给你个名分,我已有两子,若小鱼氏也生下儿子,便是三子,到时皇爷爷逼的没那么紧,我们就能自在些。”   “庭瀚,此生能与你有这一段情,便也无憾了,其他我不在乎,哪怕在你身边,只是个小小侍妾,哪怕你以后厌弃了我也妨,妾为你而生,也愿为你而去,此生无怨无悔。”   “逸水,我石庭瀚对天发誓,此生必不负你!”   “庭瀚……”   接下来,两人要做些什么,还用猜吗?   令嫣和申锦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头碰头,躲在成簇草木之后,透过斑驳的树影,欣赏了一场活色生香的春事。   两人不敢有其他动作,不敢发出声响,甚至都不敢喘粗气,到后头,画面实在太过显露,两人都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视线,转头撞上了彼此的眼,都被对方眼中的炙热吓了一跳。   慌忙转过视线,却都乱了心神。   而此时前方传来的压抑难耐的声音,便成了最好的催情之曲,使他俩心中的火越灼越旺,直到蹿出心房,游走到浑身上下,烫便两人身心,就算等太孙和薛逸水完事离去、声音彻底消散,这火还是炙烈。   令嫣喝醉了酒,处于亢奋状态,见了活春宫,越发兴奋,早就把理智抛之脑后。   申锦昨夜还看了不该看的书,做了不该做的梦,还见识到了真正的实践,本来就是最容易冲动的年纪,最把持不住的时候,也顾不了许多。   也不知是谁先碰了谁的唇,□□一触即发,瞬间燃起了烈火,根本无法控制。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在此事上尚且懵懂的两人,情难自禁,偷食了禁果。 第74章   天气寒凉, 可滚在草木之中,正在收尾的两人,此时却是大汗淋漓。   在一阵颤栗之后, 一切终于恢复平静。   令嫣出了汗, 就醒了酒,也回了神, 方才明白, 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心中真是相当复杂, 这种情况下, 只想问一句:怎么就成了呢?   人一推就倒, 衣服一挣就开,位子一对就准,除了最初不是很舒服,其他时候,都是欢愉多于痛苦,反正真是没有任何可以停顿的地方,实在是顺利的可怕!   她倒也不觉得自责悔恨,本来她和申锦就情投意合, 认定彼此, 也基本得了家人许可, 这次不过是是因缘巧合之下, 擦枪走火,提前了进程而已,放现代来说, 压根都不是事儿。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距她们出来,不知过了多久,若她和申锦同时错过了吉时,被追究下来,那可就不妙了,私会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恢复清明的令嫣,马上推了推还在她身上喘息的申锦,说道:“快起来穿衣服走了,错过吉时,可不好交待。”   申锦眼里含着雾气,温柔缱绻地看着心尖人,软的都能化出水来,他突然抱住正在寻找肚兜的令嫣,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此时眼中的水却凝固成比山比铁还要硬的东西。   他坚定地说道:“既然做了就不后悔,令嫣,我们成亲吧,虽然有些急了,可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我也不知怎么保证才好,只是我愿倾己所有,换你一生安笑。”   令嫣感动地反搂上他的头,轻轻抵着,回道:“我亦不悔,我们会好好的一辈子。”   “嗯,一生一世一双人,永远不分离。”   两人怎么瞅,都觉得无比顺眼,就没有比对方更好的人了,越来越靠近,迷迷糊糊间,又吻了起来,眼看又要滚到一起。   这时,远处传来的打梆声,终止了这一切。   令嫣马上推开他,又慌忙地穿起衣服,并催促着说道:“快快,就两刻功夫了,赶紧收拾妥当,可别拉下什么东西,让人抓住把柄,回去后,也别让人看出什么。”   待两人都忙好,令嫣还不忘把申锦上上下下都理了一遍,未见异常,又把周围一圈都察看了一遍。   自己这一块没什么事儿,反倒是申锦眼尖,指着前面那一块被太孙和薛逸水滚过的草地,说道:“那里有东西在闪……”   鱼令嫣蹑手蹑脚走过去,从地上拾到一枚银点翠嵌蓝宝石簪,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了起来,加上怀里揣着的五条缎带,六人竟都有把柄落在她手里。   两人在内外院的小门处分离,迅速赶回宴场。   令嫣行走起来不大方便,心中又急切,全副精力都在脚上,根本顾不得其他动静,连前方岔路口的令娆,都没甚注意。   鱼令娆见了她,先是有几分诧异,随后又把嘴一抿,露出几分笑意,而后抬声说道:“妾给祯敬县主见礼,许久未见,县主可还安好?”   令嫣刚好超了她们一行人,急忙收住脚步,平了平气息,回道:“原来是三姐,你也是去宴场?这时辰,不怕迟到吗?”   一声三姐,让令娆心里舒服了许多,她还以为,令嫣因着以前的事,故意视而不见。   “四妹不知,方才二少爷吐奶了,太孙妃正在哄呢,便把时辰推后了两刻,反正也在未时里,倒也不打紧,所以,四妹不必着急,咱们总归来的及。”   令嫣本来还忧心着,该怎么解释自己这段时间去了哪里,现到好,令娆在了,与她结伴进去,别人自会认为她去后院见了姐妹,都不用多做解释。   令娆正好趁此时,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番,后又抬手给她整理起鬓发,似若漫不经心地说起:“瞧你走的忒急,头发竟乱成这样,也不知方才去了何处。”   令嫣并未接这茬子话,近身瞧了令娆一圈,最后把眼珠子盯到她已有些显怀的小腹处,乐呵地调侃道:“三姐如今可真真是珠圆玉润,瞧着便精气儿足,可见肚子里的龙嗣,就是个乖巧懂事,会体谅娘亲的。”   三年间,鱼令娆骨架长开了,人也胖了许多,尤其是怀孕以后,更显的体态丰腴,不过脸蛋却像个瓷娃娃般精致,浅笑柔媚,朗笑却格外娇俏,姿容虽不及其他三位姐妹,可胜在满身的朝气和灵动,独具一番风情。   一提起肚子里的龙嗣,令娆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她笑着回道:“这孩子确实省心,我怀胎后,能吃能睡,一点罪都没受,就是有一点,怕热,肚子里像装了个暖炉似的,这种天气,都丝毫不觉得冷,说来,我身上这件夹袄真是多余。”   说着,她便脱下了身上的夹袄,披到令嫣肩上,“倒是我记得,四妹妹怕冷,瞧你这脸色,有些苍白,定是受了寒,赶紧穿上吧。”   宽松暖和的夹袄一上身,鱼令嫣整个人都阔了一圈。   令娆揽过她胳膊,带着她走起来,过一会儿,才靠近她耳边,小声说:“你也未免太不小心,小日子来了也不知道,都漏到外头去了。要是等会儿被人抓住小辫子,说你触太孙嫡子眉头,那可大大不好。”   令嫣心突突直跳,方才光顾着注意申锦和周围环境,没怎么在意自己,竟然没发现衣服上留下的痕迹。   她抓紧夹袄,喉咙也收紧了些,干巴巴回道:“小日子刚来不久,还不稳,说来就来,真是让人难为情。”   “其实我也是呢,所以连着两个月没来过,都不觉得奇怪,倒是大姐看了出来,请了太医来把脉,这才发现是有喜了。”   令嫣这才意识到,令娆也不过比自己大上两月余,她却有了三月的身孕,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年纪,要平安生产,那该有多不容易。   她低声说道:“我瞧你不过三月,却已显怀,还是多注意些,别养的孩子太大,不好生产,怎么就怀的这样早?”   “我身子虚胖些,倒不是因为怀孕,其实饮食上大姐和我都小心的很,药都不怎么补。”   “当初到了太孙府中,保哥儿便好了起来,太孙对我还算满意,等我来了月事,大姐便把我推了出来,不过伺候了三回,就怀上了,谁能想到会这样快呢?”   不过伺候了三回,就怀上了,那自己方才和申锦……现在想来,鱼令殊也是十三四岁,早早就怀胎了,她不会也这样吧。   唉,还是想法子避避吧,可这里也好像没有什么温和的事后避孕药。   不会的,不会的,哪有那么容易怀上,且不说她,申锦也小,他那啥浓度肯定还不够,况且也就一次而已,怎么就会怀上,纯属杞人忧天,胡思乱想,做贼心虚。   是的,此时此刻,令嫣她焦虑了,甚至在不经意间,咬起了自己的手指甲。   令娆突然问起:“令妩她还好吗?”   令嫣瞬间回神,放下手指,回道:“不好,她很不好,在万姨娘去了以后,尤其不好。”   “肖天玮那个混蛋,竟然真敢打她?”   “打,毒打,要打死人的那种,还不仅如此。她的苦,不是我们能体会的。”   令娆深吐一口长气,怒其不争地说道:“她怎么就能忍到今天呢,我就说她太能忍不好,这种人渣,早该宰了,做寡妇也比这强上百倍。”   “咱们鱼家态度很明确,能离则离,不行就休,不离不休,也绝不回去。”   令娆却幽幽叹道:“哪有那么容易吧。”   令嫣想起之前偶遇安凌王一事,也跟着道:“恐怕是啊……” 第75章   来参礼的人都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太孙嫡子确实很康健,一抱出来,那好家伙, 嗷嗷大哭, 震的人耳膜疼,他可别自己那体弱多病的庶兄要争气多了。   比起尚且无子的安凌王来说, 已有一嫡一庶两子的太孙真是很强势, 看来是尘埃落定了啊。   外宴时, 众人对太孙的恭贺、对新生嫡子称赞不绝于耳, 连一向中立的几个家族, 也都纷纷转了态度,对太孙更热切了几分。   相对于太孙的喜形于色,安凌王则是一副淡定从容模样,只是他那挂在脸上的笑意,却未曾没入眼底。   总体而言,外院的氛围还是喜庆平和的多。   而内院,女人之间,就有几分硝烟弥漫的味道了。   太孙妃身为正妃, 还平安产下健康的嫡子, 太孙因此对她格外敬重, 她如今的地位自然是稳当起来, 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谁也不敢在这时与她产生矛盾。   这战火自然来自殷侧妃和鱼侧妃,一个拥有强大家族支撑, 却无宠无子,另一个家族虽不显,却给太孙生了长子,还有个怀了孕的妹妹做帮手,在太孙后院里,两人也算是旗鼓相当了。   原本太孙妃小范氏刚嫁来时,是与当时已有子的鱼令姝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手段颇高的殷氏,可今时不同往日,小范氏自己生了嫡子出来,比起无宠无子的殷氏,反而是有子有宠的鱼氏,对她和嫡子的威胁更大。   所以在太孙嫡子出生的那一刻起,往日的联合就不复存在,而今小范氏更愿意见到鱼氏和殷氏不和,她也想借殷氏的手,来打击鱼氏姐妹。   此次特地让两人,共同处理洗三一事,就是为了增加她二人的矛盾。   所以当鱼令嫣和其他五女大打出手,和申锦大动干戈,和鱼令娆相遇之时,那后院里,也不是风平浪静,或者更应该说是暗潮汹涌。   这也是鱼令娆偏要拖到最后关头,才到的缘由,她现在怀了孕,可不能为些不值当的口舌之争,伤了心气,动了胎气。   以殷侧妃为首的妃嫔,还有勋贵家族的贵妇们,连番攻击,把令妩从头到尾批了一通,说她不守妇德、立身不正,说她造谣生事、妇言有亏,说她容貌太过妖媚、不够端庄稳重,说她妇功不成、不孝敬公婆、不随顺丈夫,如此不德之人,夫家都大发慈悲容忍她,她竟然还不感激涕零,竟然还想闹事合离,简直是天理难容。   而鱼家,老夫人和严氏,不仅没教导好自家姑娘,出了事也不劝阻,竟然纵容庶女任意妄为,简直是无可理喻。   与泼妇骂街不同,这些大家出来的妇人们,腹中都有些墨水,这一喷人,脏字不带一个,却能把你整个人都抹黑。   鱼老太太和严氏都是那种只会在窝里横的,面对外人刁难,那是一个屁都放不出的。   鱼令姝一嘴难挡众口,被说的毫无反击之力,事实是,单若战斗力,她都不是殷氏一人的对手,更别提以寡敌众,更可气的是,这些妇人都是贵重出身、夫家也显赫,还不能施威压制。   厉氏在一旁喝喝茶、吃吃点心,偶尔抬头撇几眼,这三人吃瘪的模样,心中那是再惬意不过。   她们越是痛苦,她的乐趣也就越多。   这时候,恒茂将军夫人,也就是端敏县主她娘,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轻蔑道:“还有个姑娘没出嫁呢,听说她还帮着这庶姐,可见也是个蛮横的,看以后哪家的倒霉秧子敢娶这位。”   这话厉氏可就不爱听了,她擦了擦手中的碎屑,猛灌了一大杯茶水,撸起袖子,准备起身教训赵夫人一顿,敢说到她女儿头上,今天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   可有人比她还要迅速。   一向温婉柔和的聂氏首先出来反驳:“赵夫人可弄错了,我只知道鱼家只还有祯敬县主未嫁,祯敬县主伺候太后三年,不仅得太后喜爱,就连皇上也是交口称赞,夸她贞淑贤良、敬慎端和,因而赐了祯敬的封号,谁若是能娶到祯敬县主,自然是天赐的运势和福气,何来倒霉这说法呢?”   柔嘉县主可比自己婆婆要冲上十分,直接抓着小辫子,开始人生攻击:“我看恒茂将军夫人是眼高于定,连太后娘娘喜爱的姑娘,都入不了您的眼,哎哟,您家的丫头,是要嫁到天上去了,以后满盛京,谁家的姑娘,能配得上您的公子啊。”   厉氏心中真是熨帖极了,申家婆媳不错,还未婚嫁,就已经处处维护自己闺女了,以后令嫣嫁过去,肯定不会受多少苦,这亲家她认定了!   这种情况下,她要是不抓住机会,扭转局面,那她就不是厉氏了。   “柔嘉县主,此言差矣,赵夫人哪敢瞧不上太后娘娘,她是瞧不上我鱼家女儿!”   “我鱼厉氏就不明白了,一个个都说我鱼家老夫人和大夫人不会教导女儿,可我鱼家大姑娘已是太孙侧妃,还生了太孙长子,我们三姑娘如今也是太孙嫔,还怀了身孕,我们四姑娘虽不才,却有幸伺候太后娘娘三年,得封祯敬县主,敢问一句,她们哪处不德,哪处不好,我鱼家到底哪里教的不当,还请诸位夫人赐教。”   众人被问的哑口无言,关键是她们还真不敢怼鱼家另外三位女儿,人家可都是有大靠山的。   厉氏歇一口气,接着又把她们说令妩无四德的言论,一条一条地推翻过去,最后十分强势地回道:“可见我鱼家教的没问题,我家女儿也都是顶顶好的,有问题的是你肖家的儿子,若不是日日被丈夫谩骂毒打,我们二姑娘那样柔顺的性子,怎么宁死也不愿给他做媳妇了!”   柔嘉县主也很看不惯肖天玮这样的人,她帮腔道:“听说肖天玮最喜欢活活把人打死,他房里伺候的几个丫环都是这样没的,打老婆都追到外头去了,可别说这是造谣,鱼家二姑娘要是再不逃,恐怕迟早也要没命。鱼家为自己姑娘出头,那是再对不过,各位夫人也都是有女儿的人,想想自家当眼珠子养大的宝贝闺女,若是有这遭遇,你们当如何?”   众人无法反驳,只得在心中直怼赵夫人:你个猪队友,没事干扯祯敬县主头上做什么,好好的局面就让你给破坏了!   肖夫人也是个胆大的,这时候,她就敢站起来说:“柔嘉县主和鱼二夫人说的,我可不敢苟同,是,我家天玮是有不好的地方,他确实是脾气暴躁,也确实对他娘子动过手,可那也是有原因的。”   “鱼家二小姐也确实是个好性子的,我这个做婆婆的都挑不出其他错处,只一条,她嫁过来四年,一直未曾开怀,这才是夫妻两个不和的原因。天玮年纪大了,一直想要个嫡子,这才急的动手了,没想到媳妇是个拧脾气,怎么都不肯原谅,收拾着就回了娘家,等我下次得了消息,竟然就是要合离了。”   有人道:“原来还是子嗣问题,只是不能生纳妾就好了,怎么好打人呢?”   还有人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哪是好拆的,还是各退让一步吧。”   “我肖家就是这样考虑的,天玮也发誓再也不会犯了,只想让他媳妇回来。所以不管外面传的如何,我肖家都不多说什么,总归还是盼着两人好,就这样分了,未免太可惜了。”   众人又忙宽慰起肖夫人,连说,鱼家为了女儿的心是好的,可她家女儿毕竟也有错,肚皮不争气,肖家儿子虽犯了错,可浪子回头金不换嘛,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半点机会也不给。   肖夫人又诚恳说道:“鱼老夫人、大夫人,我们天玮确实做错了,我带他向您们道歉了,这孩子虽有不好的地方,可他对令妩,确实是一片真心向日月,这四年也没个别人不是吗?夫妻两个,总归劝和不劝分,我今日为了两个小的,就豁出这脸皮,求你们把令妩送回来吧。”   严氏终于开口,帮着劝起了鱼老太太:“婆婆,肖家都这样表态了,想必以后再不敢让令妩受委屈,咱们就再给次机会吧。”   鱼老太太竟真有几分松动……   厉氏在心中冷笑:方才人家还冷眼看鱼家笑话,现在说些好听的,你们就要送上去,真是白费我一番功夫,以后才不管你大房的事!   此时,令嫣和令娆进来了,一听见严氏的话,令嫣马上就回道:“才不是这样,今日出去时,肖家姑娘还对我道,让我二姐小心些,说她哥哥可买了好几条新做的皮鞭,等着收拾我二姐呢!”   肖芸茜刚想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怎么会说这无脑的话。   就见鱼令嫣从怀里掏出了几条缎带的边角,就是赤罗罗地威胁她。   其余四人忙对她使眼色,把她的反抗压了回去。   于是众人只见肖芸茜在现场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反驳出来。   鱼老太太猛然拍开严氏的手,斩钉截铁地回肖夫人道:“肖夫人毕竟不是他亲母,恐怕做不了他的主,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罢,转身扶上了厉氏的手,在她的搀扶下,气呼呼坐下。   令嫣去给聂氏和柔嘉县主见了礼,很快也回到母亲身边。   门外终于传来唱呵声,原来是太孙嫡子从外院回来了,而太孙妃小范氏竟然也起了身,梳妆打扮过后,抱着儿子走了进来,结束了这一场茶歇之争。   洗三礼上没出半点差池,竟是今日最安稳的时候了。   小范氏脸上都是喜悦和得意,丝毫不见生产不久的疲惫和劳累,此时春风得意的她,可能没想到,厅堂之中,一位正在悄然摸头寻找一枚头簪的女人,将会成为她此生最大的克星。   当然不管是殷氏、鱼氏,亦或是太孙的其他女人,全都没料想过,薛逸水的到来,会给她们带来怎么的震荡。   就连堂中其他女人,包括怀里揣着那枚簪子的令嫣,也没想到,这震荡会波及到整个雍朝的命运。   正应了那一句,红颜祸水啊…… 第76章   洗三礼过后, 鱼老太太让厉氏搀着,带着令嫣和阿眠,先行回府去了, 严氏被鱼家姐妹多留了一会儿。   鱼令姝对自己母亲的作为不是很满意, 机会难得,她便要好生劝说一番。   “娘真是的, 当初再怎么着, 也不能把令妩嫁给肖太玮那样的人渣, 咱们鱼家四女都是一根藤上的花, 自己姐妹不好, 难道我们就能好受吗?”   严氏在自己女儿面前,那是半点脾气也使不出来,说话都格外小心:“娘当年也不知他这样过分,本以为他是个前妻留下的,又不能生养,脾气这才差了,倒也不至于对自己媳妇这样狠。”   令娆在一旁劝道:“大姐,母亲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当年也是肖家故意下套, 总归是瞒着的, 不是肖家人, 谁能知这些呢。”   令姝松了肩膀,略吐出一口气,眉头仍是紧锁, 继续说道:“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倒也算了,只是方才在厅堂之中,母亲怎么能说出那话呢?”   “咱们鱼家这次就是要离,话都放出去了,那肖天玮的恶行也散播开了,连申公都帮着说话,士林都站在咱们这一边。这时,咱们鱼家女儿还凑回去,那算是个什么劲儿,别人要怎么瞧咱们鱼家女儿,恐怕连太孙都要轻视我鱼家几分。”   “您倒好,被您那堂姐说了几句好话,就要拾掇着老太太示软,还好被令嫣阻止,不然咱们鱼家之前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   “不是女儿说您,可这几年您真是越发回去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您难道心里都没数吗?方才还是厉氏出声挽回了脸面。您一个大房夫人,被压制的连气都喘不平,难道都不反思一下自己的做法吗?”   令姝每说上一句,严氏的脑袋就要低上一分,此时,她已是无地自容,轻声反驳道:“你外祖家这些年越发不成了,还好有肖家提拔,我夹在中间,并不好做……”   鱼令姝气的拍响了抵着的桌面,连声指责道:“您的眼界太小,严家本就江河日下,还爱摆派头,骄奢淫逸,家底都被败的差不多了,如今哪能跟我鱼家相提并论!以后什么娘家的事,不要再提,父亲是那样前途无限,您可是他的大夫人,这份殊荣,就够您在那些贵妇面前抬起头来。可别反其道而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凡事都要与家中一条心,有我和令娆这太孙府中,您的位置就没人能动,令妩合离的事,您得想办法办成了,笼络回祖父和祖母的心。”   严氏很为难,她想对女儿说出实情,可又计较一旁的令娆。   令娆瞅见她眼色,识趣地要告退:“大姐和母亲多说些话,令娆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先退下了。”   鱼令姝阻止了她们:“令娆暂且坐定,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什么都听得,母亲不必瞒着,有什么便说出来。”   严氏这才说道:“二姑娘想离开肖家,可不是寻常的夫妻合离,绝没那般容易。娘娘也知道,肖家虽是长信伯府,但背后主子,可是安凌王,肖家就是安凌王用来敛财的一个门面,素来都是扒着安凌王大腿行事。”   “这事跟安凌王有何关系?”   “令妩她不知怎的,入了安凌王的眼,肖家本来想把女儿献上,没想到安凌王却看中了他家儿媳妇,肖天玮本来就是个不能人道的,对肖家而言,便是个废人,他们就打上了令妩的主意,把她送上了安凌王的床,没想到令妩是个刚烈的,失身以后,倒豁出去了,宁死也要跟肖家断了。”   令妩连忙追问:“那肖天玮确实打她吗?”   “打……以前打的确实厉害,只是这一年来,都不敢动她了,连肖家都捧着她。肖夫人还说,安凌王花了整整三年功夫在令妩身上,绝对是上心的,不是露水情缘,他丢了话的,令妩必须是肖家嫡子媳妇身份。”   “所以这事,难办的很,咱们鱼家是比以前强了,可能强过安凌王的势力吗?他说要留人,那令妩最终还是得去肖家,咱们这些小打小闹,在那位面前能算得什么?”   鱼令姝的眉头更紧了,她轻轻敲着桌面,心中正在合计这些事儿,还有其中的厉害关系。   谁能想到啊,令妩竟然上了安凌王的床。   鱼令娆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就干脆提道:“母亲,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二姐回肖家去啊。”   “二姐若是回去,多半就是安凌王养在肖家的外室,您也说了,安凌王对她上了心,势必要宠上一段日子的,这可跟以前不同,她可不是一个不得宠的肖家媳妇,她是安凌王的人了,您就不怕她得了势,反过来咬您一口,毕竟,万姨娘可死的不光彩啊。”   严氏有些心虚,却又要故作强势。说:“她敢,安凌王又如何,我们娘娘还是太孙的侧妃,我难道还能怕她?”   “您怎能不怕,连太孙都畏惧安凌王的势力,也忌讳安凌王一党,您想啊,我们鱼家虽有两个女儿进了太孙府伺候,可这时,若还有个女儿去伺候了安凌王,这话传到太孙那里,他心里能舒服吗?总归要猜疑咱们鱼家的目的,到时候,让大姐还有保哥儿如何自处?”   这话才是真说到令姝心里,鱼家日渐受皇上重视,鱼恒前途无限,入阁都指日可待,以后说不定会有大造化。   挂在她心头的事有两件,一是太孙的看法,二是鱼家愿为她和她的保哥儿做多少事。   显然鱼令妩做了安凌王的人,对她和保哥儿,可不是好事。   鱼令娆显然也摸透了她的想法,这时说道:“我听说今日在茶歇时,恒茂将军夫人提了几句对令嫣不好的话,申家的聂夫人和柔嘉县主,竟比咱们二夫人反应还大,好生说了那赵夫人一通。那柔嘉县主有一子,就比令嫣大上两月,大姐,我猜想,令嫣该是要定给申家小爷了,至少太后娘娘该是这个意思。”   “谁都知道太后娘娘疼爱柔嘉县主和申小爷,她要把令嫣配给申小爷,想必是真心喜爱令嫣,也不知,令嫣是走对了哪条路,竟然能有这机缘。”   这是让鱼令殊更头疼的事,二房越来越强势,不知为何,本该进入太孙府中的鱼令嫣,被接入了宫中,还得了太后青眼,被封为县主,甚至太后还要把她许配给自己最疼爱的侄孙,可见这份喜爱有多重。   而嫡子泽衍才四岁,就已有神童之名,如今还入了申公的眼,被收为徒弟,他的前程,岂是大房两个哥哥能比的上的。   唯一的嫡子是这样出息,祖父和父亲的心,怎么能不偏向二房,若是令嫣与申家定亲,那鱼家搭上了申家这条船,在士林中增大了影响力,以后恐怕就是要走申家的路子——中立求稳。   恐怕到时,鱼家就更不愿为她和她儿子出力。   所以她要想办法破坏令嫣的婚事,哪怕让令嫣嫁到姚家做二房也比嫁给申家要好。   “过几日,我想办法把太孙请来,到时,也把咱们二姑娘的事情说一说,太孙那般心善,想必也会帮咱们鱼家一把。”   令娆笑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   鱼殊又拉住严氏的手,细声细语说道:“娘多久没见保哥儿,待会儿走之前,也去看看他,他记得您呐。只是回去后,您也别再管这些事了,把泽涛和泽沛的学业抓好,把大房的人管牢,事情管好,也算是好了。”   “还有不到一月就要文试和武试了,也不知大哥准备的怎样,他的婚事可有定下?”   “老大是个聪明机灵的,也肯下功夫,这次下场考个秀才出来,应该问题不大。你们祖父和父亲说了,等他取得功名后再谈婚事,会更好些,这就尚且没定。”   “娘,这才对了,这才是您应该挂在心上嘴上的事,您把这些做好了,谁还能动得了您?”   几日后,令殊把太孙请到自己这里,开口提了这事。   先是哭着诉说令妩命苦,可偏偏不提她被打的事情,反而到头来只哼唧一句话,“妾的二妹被人欺辱,蒙受不能启齿的冤屈,这要是离不开肖家那魔窟,她也不活了。”   这跟太孙听到的版本可不大一样,他不免好奇起来,到是真听进去几分。   令殊又道:“还好有申公帮鱼家女儿说句公道话,不然鱼家哪敢跟肖家对抗呢,申公真是大义凛然、品性高洁,妾的弟弟真是三生有幸,能拜得申公为师。就连申公的妻子聂氏和儿媳柔嘉县主,也都是极好的人,对妾的四妹颇是喜爱。”   太孙那日倒是没说什么话。   只是不久,太孙便也公然帮鱼令妩说了话,表明自己支持鱼家女同肖家合离的态度。   同时,盛京又多了道传闻出来,说申家有意与鱼家结亲,想就此投靠到太孙一派。   而这消息传的可真快,很快就盖过了肖鱼之争的说法,传到了各路神仙那里。   也没人预料到,肖鱼之争演变到最后,竟然成了太孙和安凌王之间的较量。 第77章   话说那日, 申家人回到家中,竟然发现多年未归的老三,回家来了。   这真是令人异常欣慰的事, 必须要办个检讨会热烈声讨一番!   申锐眼放精光、摩拳擦掌:二十出头的人了, 都没成家立业,还不如老大省心, 这次能让你逃过才有鬼!   申钰则是欣喜若狂:终于有人替我承担, 我熬出来了, 好日子要来了!   聂氏更在乎儿子身子的康健, 她见了人, 直接就上手,到处摸摸,看是胖是瘦,是否真吃了苦头。   祁恕玉则乐呵呵地抱着女儿,教小姑娘叫人。   申瑶看看小叔叔、再瞅瞅爷爷,再反复几遍,小嘴努成个圈,指着申铎对祖父道:“爷爷, 像你呀!”   申铎蹲下身来, 对小侄女张开双臂, 温柔说道:“阿瑶, 到小叔叔这里来。”   申瑶在众人鼓励的目光中,试探着走到他怀里,轻轻唤道:“小叔叔好。”   申铎脸上飞出笑意, 像一束柔和又明亮的日光,直照到阿瑶心头,她不禁痴痴地看呆了。   “阿瑶真好看,可以给小叔叔香个吗?”   阿瑶懵懵地点头。   然后轻轻的暖暖的舒舒服服的吻,便落上了她额头。   申铎亲完后,还不忘再夸夸她:“阿瑶性子好乖巧,真是个淑女,小叔叔特别喜欢你。”   阿瑶用胖嘟嘟的肉爪子捂住了红扑扑的小脸蛋,撒开小腿往回跑,跑到一半,还停一停,再偷看一下小叔叔,见他还是保持原位,笑的那样好看,于是跑的更快了些,呲溜呲溜就躲回到祁恕玉怀里,埋着头,偷偷观察他。   天生大条还有些厚脸皮的阿瑶小朋友,遇到对手了,生凭头一次,小丫头,知道害羞了。   申锐和申钰同时切了一声,而后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申钰:父亲,您瞧瞧,这臭小子在外头肯定都不学好,咱们等会儿逼问时,要不要上家伙!   申锐:我们家也就你能跟他比比,那些家伙什对你也没见有用,废什么鸡毛劲。   申钰:……   申锐:不过今日,我必不放过他。   于是乎,申锐昂首挺胸,拿出自己十分威严,酝酿了一番,打算给小儿子来个长篇大论的说教,从精神上威逼利诱,迫使他妥协就范。   “老三,你都二十有一,今日也该定下来了,所谓……”   申铎果断终结这一切,欣然应道:“好啊。”   手心发痒却无处发挥的申老爹:这就同意了?能不能叛逆点,敢不敢放肆些!   申铎悠然踱回到自己位置,坐定后,却探向聂氏那儿,用笃定地语气说道:“不过,人得我自己定。”   申锐瞬间感觉自己又要找回场子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欠收拾。   谁知聂氏难得收了脸上的柔笑,肃容答道:“好,娘相信你的眼光,只是大选将及,今年我们申家把你、锦儿,还有申瑜的名头,都报了上去,你得尽快把人报给我,咱们好疏通上去,求皇上和太后娘娘把那参选的秀女,指给你。”   言下之意,就算你今年不回来,我肯定也给你把老婆娶回来,既然你有先见之明,自己回来了,想自己挑老婆,行呐,参加大选的秀女中,哪些能得上头允许嫁到申家来的,你掂量着挑吧。   申锐捂了捂嘴,又挠了挠胸口,他很悲伤,基本聂氏开口的事,那就是一锤定音,根本没他发挥的余地了。   没错,申家二房的决断者,还真不是申公,而是夫人聂氏。   聂氏对丈夫温柔顺从,凡事都有商有量,从不跟他红脸,却能让申锐处处都听她的。   她对媳妇柔嘉县主仁慈关怀,从不说一句重话,反而把祁恕玉收的服服帖帖。   更别提两个儿子,他们敢跟亲爹叫板、胡搅蛮缠、耍小聪明,却不敢对母亲说半个不字。   就连申锦和三岁的申瑶都知道,祖母不笑时说的话,那可不能不从。   这时,一直游离之外的申锦终于缓过神来,直问道:“祖母,我的名头已经报上去,不能撤了吗?”   全家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都觉得奇怪,这小子不是等着盼着大选快些进行,好把祯敬县主赶紧定下来么。   祁恕玉小声提醒道:“锦儿,采纳前些日子结束,名字都被宗正大院,报到皇上和太后那里,不好改了,你和祯敬县主都在上头。”   申锦想的是,令嫣要去参加大选,到时可要验身的,这可怎么办?   他着急问道:“可有什么法子,让我同令嫣尽快成婚?”   祁恕玉诧异问他:“离大选也不过只有一月余,等定下来,准备好婚礼事宜,再把祯敬县主迎娶回来,这已算得十分快了,还要怎么快?”   “我总担心夜长梦多,还是在大选前就成亲的好。”   那岂不是就不到两月功夫,怎么可能赶得及?   申铎在一旁打趣道:“锦小子,你这么急,该不会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吧。”   他这话一出口,马上就被他老爹和大哥抓住把柄,狠狠怼了一番。   申锐:“嘴上没个栓子,什么事儿都敢说两句,这种有损人姑娘闺名的事,怎么能提!人姑娘乖巧听话、安分守礼,我们锦儿人老实又重规矩,绝没有这种可能。”   申钰:“就是,就是,瞎说什么,两小孩才多大,咱锦儿对人姑娘敬重着呢,人姑娘也是顶好的,娘和你大嫂都夸她知书达礼、懂规矩呢。”   申铎连忙作揖告饶:“都是我错了,我自己掌嘴。”   申锐:“不用,我来亲自掌吧。”   申钰:“哪能劳烦爹呢,这种事还得做长子的来担,弟啊,别怕,哥就用三成功力。”   申铎:他要是能打得过二哥就好了。   祁恕玉看不下去,帮腔道:“这不是没有外人嘛,三弟在外头待久了,难免放开了些,这才顺嘴说的,哪能儿呢,锦儿还小,他哪懂这些事,你们瞧他那呆子样,指不定到现在都还没明白三弟的话。”   申铎:“哦,原来锦儿还不懂。”   申锐:“锦儿不懂吗?”   申钰:“锦儿怎么能不懂?”   三人同时审视申锦。   申锦:我已经是男人了,我什么都懂!   可他只能找个变扭的理由,解释道:“我跟令嫣发过誓,要取得武举人才能娶她,我怕自己考不过,多丢面子,又怕她不要我了。”   申家父子三人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没有这种可能,你的功力拿武状元都没问题。”   申家压根没受到任何鼓舞,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左思右想,该怎么把令嫣尽快娶回来,不能让她受委屈。   次日,他早早去给聂氏请安,没想到,聂氏也早已备好了等他到来。   “锦儿来了,说吧。”   申锦见四下无人,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回道:“祖母,孙子与令嫣已有夫妻之实,她不能去参加大选,我得尽快娶她。”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昨日午时过后,在太孙府中,她喝醉了酒,撞到我怀里,我们情难自禁,就成了事。”   饶是聂氏,也大为震惊,她花了足足一刻功夫,才接受了这事,她问道:“令嫣那里,她……”   “我俩情意相通,虽觉此事不好,却并不后悔,只想此生相守。”   聂氏丝毫没有责怪两孩子,而是回道:“我知道了,事已至此,确实得尽快把令嫣娶回来,不能委屈了她。这事交给祖母来办,你放心思去考武举,明日便让你祖父去求皇上,我和你娘,则进宫去求太后娘娘,双管齐下,尽力拿下来。”   申锦整个人都振奋起来,连忙谢道:“多谢祖母安排,孙子安心许多,这就退下,等待消息。”他还得把这消息传给令嫣。   “唉……去吧。”   *   鱼府,令嫣的屋子,她也从厉氏那儿得知,自己的名单已经被呈了上去,轻易不能撤了。   她失魂落魄问着自己,到底要怎样才能逃过验身这一环节,难道来一场大病,可申锦就在选配的名单上,自己不去,怎么被指给他。   除非皇上现在就给她俩赐婚。   还是得去求太后娘娘。   只是这事,真是难以启齿。   就连厉氏这儿,她都不敢提,唯恐让亲娘暴走。   而且更让她心烦的,还是避孕一事,真是你越怕一件事,就会越往坏处想,就越不得安宁。   她试着去问了沈嬷嬷,母亲生完阿眠以后都没开怀,可是用了什么法子,要是伤了身子可不好。   沈嬷嬷答道,夫人用的已经是最不伤身的药了,也就影响生育,以后不会开怀,别的倒不打紧。   鱼令嫣又问,万一母亲以后还想要,该怎么办,就没有那暂时的药?   沈嬷嬷告诉她,暂时的不伤身的,除非男子用,女人身子敏感,没有影响更少的法子,要么伤身,要么以后不能生。   所以令嫣死心了,她只能祈祷这小概率事情,千万别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好,申锦的信很快就来了。   申家已去行动,勿要心急,待消息回报。   令嫣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皇上的旨意没等到,倒听到了太孙帮鱼家女儿说话,指责肖家子德行败坏的事儿。   很快,申家有意与鱼家结亲,想就此投靠到太孙一派的消息也大肆宣扬出来。   然后,过了大半月,到文武科考的时候,鱼家的大儿子,鱼泽涛被礼部直接取消了参报资格,理由就是,鱼家长子品行不端,殴打长信伯嫡子肖天玮致遍体鳞伤、重病在床。 第78章   聂氏思来想去, 还是把这事告诉了丈夫。   “老爷,我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躺在床上翘着二郎,哼着小曲儿, 一派悠闲自得的仙才大人, 一个机灵坐起身来,直盯着聂氏的小腹, 问道:“夫人, 难道你真有了!”   申锐从来不服老, 这些年, 他一直在努力耕耘, 很想跟聂氏再生个闺女出来,可惜天不遂他。   聂氏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是正事,关于锦儿的。”   申锐慢慢滑下了身,回道:“锦儿啊,他是不是占了鱼家那姑娘的便宜,那小子脸皮子薄,又重规矩, 这点儿事藏不住, 像做贼似的, 能算什么事儿, 反正人姑娘喜欢他,以后也会嫁过来。”   聂氏轻轻吐出四个字,“木已成舟。”   申锐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你说什么?”   “明日你就去求皇上赐婚吧,不能再等了!”   申锐马上冲下床蹿到聂氏的梳妆台前,握住妻子的双手,再问了一遍:“夫人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那个脸皮子薄、循规蹈矩的乖孙子,在太孙嫡子的洗三礼上,把人家姑娘给办了,现在他俩已在选秀名单上,您看着办吧。”   申锐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气有点喘、腿有点软,谁能想到他们家的乖孙子,能干出这种出格事来。   他赶忙说:“我赶紧递折子去,就算豁出老脸也要把事情给定下来!”   可惜他的老脸不大管用,不管拍了多少马屁,说了多少好话,甚至把嘴皮子磨破了,全都没用。   仁宗皇帝的回答只有这些。   “朕知道了。”   “朕还得考虑考虑。”   “你急什么?”   “对了,你家老三回来了,什么时候让他进宫一趟,陪朕说说话。”   “没什么事,就赶紧先回去,朕忙的很。”   压根没有要同意的意思,甚至根本都不愿意接茬。   申锐摸着老脸,他猛然间意识到,皇上难道重来没有要把祯敬县主许给自己孙子的意思。   可为什么不呢,皇上明明默许申家对太后示好,   太后已许了这门婚事,鱼家又是没多大关系的小家族,并不影响什么,何不成人之美?   皇上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申锐垂丧着脸回家,聂氏见了,便知晓这事未成,这也在她预料之中,也不停歇,拉着儿媳妇,一起递帖子拜见太后娘娘去了。   祁恕玉一路都处于混蒙之中,在她心中,自己儿子始终都是个孩子,明明对周围的丫环们不甚在意,明明还不懂这些,怎么就会做出这种出格事来?   做娘的,终归觉得自己儿子没问题,有问题的一定是勾引他成事的人!   “鱼家那丫头,太不安分,定是她招惹锦儿的,我的儿那样守规矩,怎么会……”   “胡说什么,这是一个人能成的吗?事已至此,就该想着怎么收拾,太后娘娘虽然疼你,可她也疼祯敬县主,等会可别说错了话。”   “是,婆婆,媳妇知道错了,等下必定小心,不会再犯。”   待叩见了昭定太后,退了余人,聂氏把事情禀告上去,昭定也着实吃了一惊,先急着问道:“令嫣没事吧,女儿家头一回,还这般意外,事后肯定害怕的不行,她可还好?”   聂氏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听锦儿的意思,两人情投意合,倒是都不后悔,就是事已至此,县主的名字已入了选秀名单,就怕推脱不掉,到时不好过关。”   昭定太后这才舒展了眉头,脸上竟还露出些许笑意,“真拿这两孩子没办法,正好是冲动的年纪,最热烈的时候,一点火苗都能蹿起来。不过这天生一对,注定要成的事,提前一些又何妨。皇上那儿可去求过?”   “今个上午,公公便去了,费了好大功夫,可皇上他并不给个准信,只让回去等着。”   昭定太后冷哼了一声,随即又笑着拍拍侄女的手,回道:“行了,恕玉也别丧着脸,天塌下来还有哀家给你们撑着呢,多大点儿事,给你怕的,这事交给哀家来办,你们回去准备婚事吧。”   “姑母的意思,是定在大选前?”   昭定太后先是摇了摇头,“非也,离大选还有多久,现在就成亲,如此匆忙,岂不是凭白惹人议论,男儿家的不打紧,可名声对女儿影响多重,不能随意处置了。”   而后她又一脸骄傲地说道:“我们家的孩子,自然是要走最正的路,从大选中脱颖而出,被皇上亲自指婚,这婚事更是要热闹喜庆隆重,怎么能匆忙办了,令嫣的嫁妆,我已备好,她这边不差什么,你们且回去好生准备起来,大选过后,挑个好日子,风风光光办好!”   “是,臣妇(柔嘉)遵命。”   昭定太后一向说到做到,既然允了,就要给他们办好,她先是让人给令嫣传信,告诉她们,自己已经知情,让她不用担心,放心去参加选秀,凡事还有她在后面担着。而后,再派人去布置选秀事宜。   至于搞定皇上这件事,太后倒是一点都不急。   她太了解皇帝,他不就想让自己去求他,好让他占据主动位置么,三十年了,还是最喜欢这种方式。   她就不信,他能不好奇申家急着求娶令嫣的原因,他敢不经过自己就改令嫣和申锦的婚事,且再等些日子,他肯定就要忍不住送上门来,三十年了,还是一样厚颜无耻。   鱼令嫣收到信的时候,又是感动又是感慨,被大佬罩着的感觉,真是太踏实了!   然后她又偷偷瞄着正在做针线活的厉氏,心道:娘啊,您的身世可了不得,太后娘娘是您的生母,而您的生父,从概率上来看,很可能是宫里唯一能播种的男人,您可是整个王朝,最贵重的两人的血脉。   厉氏感受到女儿的目光,忙活中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看什么呢,信上说什么,也跟娘说说,每次一收到信,都偷偷瞒着不报,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小子隔几日就要给你递消息,那倒也算了,娘不过问也成,今日可是太后娘娘赏赐之物中夹着的,总得让娘心里有个谱。”   令嫣收了信,上前摇着厉氏的胳膊,撒娇道:“娘,没事儿,太后娘娘就是问问家中情况,她还让我安心准备大选,其他就没了。”   厉氏咬掉最后一根绳头,把新做好的一双锦鞋递给女儿,“你伺候了太后娘娘三年,来,帮娘瞧瞧,可还合她的脚,上回进宫时,不大敢看她的脸,倒是一直盯着她的鞋看,瞧着跟我差不多大,你看看,还有何处需要改改。”   果然是心中有数……   厉氏明白女儿的意思,她又仔细检查了一番鞋子,回道:“娘又不是个傻的,她瞧你和阿眠什么眼神,我看一眼便知道了,想必她也是身不由己,厉嬷嬷这些年也没敢对我说些什么。娘也没其他意思,就是她时常给你、也连带着给阿眠赏些东西,娘也想尽些心意,希望她能喜欢,那便足够了。”   鱼令嫣摸着那双精致的锦鞋,鼻子莫名一酸,眼睛也突然模糊了,她有些哽咽地说道:“做的刚刚好,她一定欢喜的,娘……要不要与她相认?”   厉氏嗔了女儿一眼,而后又低下头细细包着鞋子,良久才道:“哪是说认就认的,这样就挺好,再多就贪了。”   令嫣搂住她的腰身,抵着头说:“咱们悄悄的,不让人别人知道。”   “哎哟,我们家嫣姐儿,多久没到娘怀里哭了,来,躺到娘腿上,娘给掏耳朵。”   “这三年想不想娘?”   “想,特别想。”   “一开始,娘没有你的消息,整夜整夜睡不着,阿眠那时候也闹的厉害。后来传来好消息,说你得太后喜爱,侍奉在侧,我才松了口气。你呀,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不好的事,从来不提,性子里喜欢自己一个人担,倒也没什么不好,但娘心里就更放不下些,怕你受了苦不肯说。”   “娘,都过去了,现在不回来了吗?”   “哼,人是回来了,心却跟着那小子跑了,女大不中留,一转眼,就要嫁人了。明明娘记忆里,你才刚学会走路,慢慢扶着厉嬷嬷,一步步向我走来,嘴里甜甜地喊着娘,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   “我当年懵懵懂懂做了娘,都不敢多碰你一下,生怕伤了你,我有很多没做好的地方,你却乖巧极了,眼里心里全都是我,说起来你别笑,我至今还觉得,你当时就在支持我、鼓励我、给我打气,十年呐,虽说是我在爱护你,可我始终觉得,是你牵着我的手,一起熬过来的。”   “别人都说养儿防老,儿子最宝贝,是,谁能不疼儿子,阿眠当然是我心头肉,可嫣姐儿,你才是娘心里最重的,你是我的命。”   躺在厉氏腿上的令嫣根本无法抑制自己,她早已泪流满面。   “娘都想好了,等你以后嫁到申家,我就买一座离申家最近的宅子,以后跟大房彻底分开住,反正本来就是分好家的,你爹爱跟不跟,我带着阿眠住进去,到时你就可以经常回来了,咱们不叫回娘家,这是近邻之间,互相走动。等你有了孩子,娘还可以给你看看,你婆婆若是给你气受,我帮你讨回来,反正我女儿不能受委屈的。”   鱼令嫣抹了抹脸上的泪,鼓起劲道:“娘,有件事我跟您说了,您别生气,其实我和申锦……”   这时候,阿眠从申家赶回来了,一进门,发现娘亲和姐姐这样趟着,连忙跑到塌旁,脱掉小鞋子,爬到厉氏身边,坐下来盯着躺着的姐姐,问道:“锦哥是不是欺负你了,他今天总躲着我,见了面,都不敢跟我对视唉。”   厉氏满脸的温柔瞬时被丢到了一边,整衣敛容,两眼都变暗,追问道:“你方才说,你和他怎么了?”   令嫣试着回她,“我和他有了肌肤之亲……”   厉氏啪地一下拍到了桌上,气咻咻地吼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个老实的,竟敢在成婚前动你,看来真不能给好脸,不行,这事没完,我得去给打骂他一顿,给你讨个公道。说,亲到哪儿了?”   厉氏太威武,令嫣瑟瑟发抖,不敢说真话,只得隐匿事实,小心回道:“就摸了摸小手。”   “真的?”   “真的!”   “哼,这次就先饶了他,以后你不准再与他私自往来,连信都不可以回,不然我先打断你的腿!”   这方面,厉氏是绝对的强硬派,根本没有商量余地。 第79章   十二月二十五, 大少爷鱼泽涛被取消本次科举资格的消息传来,大房即刻就炸开了锅,他们当然不服。   鱼家很快就寻到负责科考的主考官, 即现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同时也是鱼老太爷亲手提拔的下属李冲光那里, 要给家中长子讨个公道。   李冲光是太子这边的人,也与鱼家亲厚, 自然很给面子, 很够意思, 因为时间紧迫, 来不及上诉, 李学士直接就把这事揽下来,给鱼泽涛做了人品担保,特许他参加会试。   鱼家也不是吃素的,你敢把手动到我家儿子前途上,难道我们就不会吗?   肖家也有个庶长子,也就是之前那群贵女想用来坑害令嫣的人,这人也不是多出息,文武皆不成, 但比肖天玮来, 好歹是个有根的, 早早就成婚生子。   肖家不缺钱, 因嫡次子尚且年幼,倒也待他不薄,花钱给他捐了个勋官当当, 没什么实权,只图个个名声好听。   同样是庶长子,这勋贵出身的,比那书香门第出来的,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吃喝嫖赌懒,不说都有,但也差不离。   很快,肖家长子就因为在天香楼里与人争夺某位名花大打出手,而被御史直接掺到了皇上跟前。   仁宗皇帝最不喜欢这种不学无术、骄奢淫逸的勋贵子弟,当即撤了他那个闲职,赏了整整五十大板,还横眉冷眼地唾弃道:“朕看满盛京最不会养儿子的就是长信伯府了,一个出息的都没有!”   继肖天玮被打伤以后,肖家长子也受了重伤,伤的可不仅是两儿子的身体,被皇上撂了话,可真是面子里子全没了,这梁子结大发了。   而另一头,鱼家二房,四姑娘却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的月事终于来了,虽然量不多,日期也不对,可她初潮也不过是半年前来的,本来月事就不稳,这也属正常,这算好事呀好事。   心情舒畅之余,不免要去分享一下愉悦的心情。   她先是来到孟玄音的厢房,发现没人,又走到隔壁令妩的房里,发现她正带着丫头紫鸢做衣裳呢。   令妩见她进来,忙收了手里的活,一把塞进身前桌柜的抽屉里,起身要下来接她。   “二姐别动,我也上来。”   令妩接过她的手,忍不住道:“瞧你手上冰凉冰凉,人也没以前红润了,你呀,果然一点不能受寒。”   令嫣颇乐呵呵地回道:“小日子来了,难免的嘛。”   令妩让紫鸢多添些碳,又抱下一床藤箱上的锦被,盖到令嫣身上,嘴上叨念着:“那可得仔细些,这时候若是受寒,以后小肚子可容易疼,这天说冷就冷到你骨头里,明明前些日子还能少穿一些。”   姐妹俩窝在被窝里,紧紧靠在一起。   令嫣舒服地叹了口气,却不免问起:“你说这么冷的天,玄音她到底出去干什么?”   “不是快过年了,她要去给大小神佛添香火,保佑来年大吉大利。”   “她能真去才有鬼,平生最大喜好,是偷吃神龛上的烧鸡,你觉得她能去添什么香火,况且她哪来的银子,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呀。”   事实上,孟玄音是女扮男装,又跟申铎出去了,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如此。   令妩从来没见过这样大胆的人,简直每天都在颠覆她的认知,她心中自然无法认可这事,可孟玄音也不是她能说动的人,偏偏她还知道了这事,不能视而不见,其实她心里很纠结,面上也就不是很自在。   “那等她回来,你问她一番。”   紫鸢这时端着碳盆和食盒进来,添满了碳炉,在给她们热些吃食。   不一会儿,令嫣就循着气味深吸了几下,咽咽口水,禁不住问道:“什么东西这般香?”   “这是酥蜜粥,香甜可口,吃了总还想吃,我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紫鸢便做些温着,你也尝尝,是滋阴养胃的好东西。”   紫鸢听了,即刻换上宽桌,伺候两人吃了起来。   鱼令嫣边吃边说:“我得着消息,说那混蛋并不是装病,而是真被打的半死,也不知是哪位英雄出手教训,实在太解气!”   正要喝粥的鱼英雄,轻轻吹了口热气,小声喃语:“只是却差点害了大哥,且这怨也终是成了仇。”   鱼令嫣一口气干掉了三碗,直到锅里见了底,才不舍地收了嘴,摸摸肚皮消消食,她回道:“说不定那英雄好人做到底,会把这事收拾了。”   她以为是安凌王帮令妩教训了一顿肖天玮,令妩却猜到,是他让肖家开始攻击鱼家。   为的什么?   其实是太孙有了嫡子以后,接到了更多家族抛来的鹊枝,自觉底气足了,想想安凌王至今还没有子嗣,便多管了他的闲事,想试试这位的反应。   安凌王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他直接拿鱼家开刀,把鱼令妩犯的事栽到鱼家长子头上,做为回击。   而翰林掌院学士李冲光所为,也是太孙的意思,鱼家随后的反击,也是因着太孙支持的态度。   安凌王待如何?   李冲光出面替鱼泽涛担保过后,鱼泽涛成功参加秀才考试的最后一场院试,倒是没出什么差池。   可十天后,进士考试第二场会试时,有三名考生被当场逮住作弊,本次科考副考官礼部侍郎郝肃,即刻对三人进行了盘问,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谁知最后竟顺藤摸瓜,牵扯出后续一系列的涛浪来。   这也是史上记载的,永顺三十九年的冲光舞弊案。   郝肃以极高的效率,把事情调查清楚,并很快上奏皇上,举报以韩林掌院学士李冲光为首的一批翰林院官员,收受贿赂,徇私舞弊,竟以泄露试题、记暗号等方式,帮托者在科考时作弊。   由于证据确凿,仁宗皇帝竟也找不到替他们开脱的理由,盛怒之下,直接把李冲光及牵扯到的官员给斩了,并将文渊阁大学士逐出内阁。   这些被处置的官员,全是站在太孙一边的人。   安凌王这次反击,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直接拿下太孙阵营的人头,打击士林的同时,也提升了自己在勋贵中的威严,并以强硬态度回应太孙的挑衅——来啊,看叔叔教你怎么做人。   若不是牵涉之人全被处死,事情不能追究下去,绝不是这样容易结束。   太孙与安凌王相比,还是显得太嫩,无论明争还是暗斗,都不是对手。   这也是仁宗皇帝最头疼的问题,孙子像他爹,性子太软,能力不够,本来就搞不定勋贵,现在从舞弊案来看,估计他以后连文官也摆不平,更别提外戚强势的可能,如今的局面,他怎能放心把江山交到他手里。   侄子又太行,与其说跟自己像,倒不如说更像他爷爷成宗皇帝,这就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为了减少自己除掉他的可能,二十八岁了,硬是咬牙不生一个子嗣,竭尽所能,逐渐扩大势力,确实是比太孙强上许多。   其实他又何必如此小心,仁宗皇帝在他身上花的心血可不比太孙少,又怎会轻易动他,总是要用在最合适的时候。   关仁宫书房内,皇上正在闭目养神,班白白进入殿内,禀报道:“皇上,人来了。”   “让他进来。”   “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平身,你未免太过谦逊,朕允你称臣。”   男子再次拜首,“微臣遵旨。”   “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皇上问的是太孙与安凌王之争。   男子却答:“士林文官贪腐之风,已不亚于六部官员,微臣以为,是该整顿了。”   皇上斜眯着眼,略微摇了摇头,回道:“哪有人不贪的,在朕眼里,他们都一样,没一个好的,区别在于,谁的本事大些,谁能帮朕办事。朕一手扶他们上来,他们事没办好,却先享起好处来了,你说朕能不气吗?”   “可还不是时候,毕竟费力扶到现在,怎么能轻易舍了,总要让他们发挥些作用,不然朕岂不是亏大了?”   “太孙总是太年轻,恐怕等朕把一切收拢好,交给他时,他最头疼的事,就是要对付这些难缠的文人了,朕希望到时候,有人能帮他一把。”   “你可愿为朕出力?”   男子埋首跪地,身上衣服的每一道褶皱都格外清楚,纹丝不动。   “想必你听过暗桩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朕是天,地字号有两人,一人是班白白,另一个位置,朕想让你来接手。”   男主这才抬首问道:“另一人不在位?”   “朕对那人越发不满意,也差不多是时候撤令了。”   “这位置虽是见不得光,可也未必不是好事,有时候,在明处,反而无法实现你的抱负,在暗处,却能得偿所愿,施展你的才华,无法名留青史,却也能避免家族受己牵连。”   “朕能瞧出,你对家族安排不甚满意,朕知道,你不甘心一生碌碌无为,你心中是有大志向的人。朕能给你两个好处,其一是让你得偿所愿、大展身手,其二,朕可以向你保证,不动你家族,只要他们安分守己。”   男子终是被说动了,他又改了自称,“属下愿为主子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仁宗皇帝又微眯了眼,脸上多了些许笑意,显然对他的选择,很是满意。   男子又道:“属下有一事相求,想请主子成全。”   “哦,你说来听听。” 第80章   因着冲光舞弊案, 本次文试的大大小小考试成绩,全被取消,并推迟到来年三月重考, 连武试也跟着被推迟。   此事的起因就是肖鱼之争, 牵扯进太孙和安凌王的较量,最终还是安凌王赢了。   安凌王态度很明确:我和我罩着的人, 太孙你可动不得, 别以为有了嫡子就能怎样。   鱼家虽未卷进舞弊案, 却也不大好过, 他们可以跟肖家讨个公道, 可却如何也不敢得罪安凌王。   李冲光等人被处死后的第二天,肖天玮就带着满身伤痕,跪到鱼家面前请罪,大声咒骂自己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蛋,还连发了十几个毒誓,称自己绝不会再犯,并哭求令妩原谅,跟他回肖家去。   鱼家起初并不回应。   肖天玮也并不放弃, 此后每日都要到鱼府门前哭嚎一番, 那场面激动的, 仿佛真是痛改前非一样。   随后就有风言风语传来, 只是这次,风水全转到了肖家这边。   人们似乎早已忘记,自己曾怎样义愤填膺地痛骂过肖天玮, 更忘了这人曾经的恶行,竟纷纷同情起肖天玮来。   他虽有错,可也得了教训,况且还是个情种,对鱼家二姑娘痴心一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总要给人家一次改过的机会。   于是大家又默契地指责起鱼家,说鱼家二姑娘明明早就原谅了丈夫,可娘家偏偏拦着不让她回去,为了意气之争,阻碍有情人和好,太过冷酷无情。   后来,流言蜚语又演变成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都不是你鱼家的,凭什么管人家肖家的家事,鱼家真是多管闲事。   当初还利用人肖家把女儿送去选秀,现在竟然翻脸无情,简直是不仁不义。   鱼家终于还是松动了。   鱼令妩知道她祖父和父亲,迟早还是要让她回去,在此之前,她先做了决断。   那天夜里,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只一夜功夫,盛京就已是银装玉砌,皓然一色。   隔日,肖天玮还是带着两人,来鱼家门前哭喊,这次鱼家大门终于打开。   鱼令妩穿着一件石榴红羽缎兔毛斗篷,带着身后的紫鸢,等着他们一行人。   她直接无视了肖天玮,对他身后站着的、也就是上回也在的那两名护卫微微颔首,说道:“我想见王爷,劳烦两位帮我捎个话去。”   他二人脸上马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一人很快就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而另一人则侧身挡住要接近令妩的肖天玮。   “令妩,你终于想明白了,快跟我回去!”   鱼令妩压低了帽沿,转身又走回门内,远远避开这人。   “令妩,这次我是真知道错了,你别这样对我,我发誓,以后绝不做任何惹你不悦的事,咱们夫妻两个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我会加倍对你好的,这次,你就原谅了我吧。”   “八十次。”   “什么?”   “这是你第八十次说这些话,前面七十九次,我都原谅了你,可没有这第八十次了。我上回就说过,你再也不是我丈夫!”   “你不是爱演吗?继续,别停了,浪费这寒彻入骨的冬雪。”   很快,出去的一人就赶了回来,低声对令妩禀道:“夫人,再过一刻,车会在西北边的小门处等您。”   鱼令妩看也未看他一眼,扶着紫鸢的手,缓缓向西北小门处走去,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见肖天玮。   没过多久,一辆黑楠木制成的宽大马车如约而至。   鱼令妩打开车门,掀起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一股暖意迎面袭来,刚抬头,就见身穿黑色锦袍的石景渊,倚靠在车窗旁,静谧地望着她,眸中炯炯有神,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她轻声关好车门,低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坐到他对面,双手收捋披风,想遮掩住衣裙上的褶皱。   石景渊猛然前倾,扒开她紧握的双手,亲手脱了她的披风,抖去上头的残留的白雪,放至碳炉上方的架子上晾烤。   他把人搂入怀里,由上而下,细细解着她上衣扣子,贴着她细腻的肌肤,深吸着她身上的香气,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想我吗?”   鱼令妩紧紧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拒绝道:“您别这样,到底是在马车上,稍有动静,谁都能知道。”   他倒还真不勉强,只是改搂着她腰身,轻笑道:“养的不错,腰身都粗了一圈,看来鱼家倒也有可取之处。”   鱼令妩的小腹隔着衣服都可以感受他手心的热度,她幽幽长叹了一声,缓缓靠上他的肩头,双手轻轻地抚着他宽大的背脊。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石景渊不自觉地加深了笑容,手上更搂紧了几分,柔声说道:“这次也该闹够了,回了吧,鱼家不是我地界,到底做什么都不方便。”   “我让肖家给你备座独楼,你不想与他们接触也无妨,没人会来打搅你,当然我例外。”   鱼令妩认真且笃定地回道:“我不会再回肖家,我要与肖天玮和离。”   安凌王捏过她的下巴,一双桃花眼直直地盯着她的魂,一字一句地说:“本王没在问你意思,你只能接受这安排,没有商量的余地,明白吗?”   与其他女人相比,鱼令妩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从来就不畏惧眼前这男人,以前是因着绝望,不怕死,现在却是因为……   “我有了身孕。”   石景渊闻言,怔在了原位,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道:“就那夜,你便怀上了?”   鱼令妩立刻冷下了脸,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去,却被他紧紧固定住腰身。   “我不是那意思……”   鱼令妩皱着眉头急促地呼吸着,眼睛里满是怒火,“你不就是两个意思,要么不是你的,要么我根本没怀上,随你,爱信不信,快把我送回鱼府去。”   接着,因有孕在身而脾气陡增的鱼令妩,竟跟安凌王结结实实地干了一架,像是要把这段日子的苦闷和痛愤全都发泄出来。   她完全处于上风,因为此时安凌王根本不敢对她用力。   他也不容易,被扯开了衣襟,抓散了头发,挠破了相,才制住她,厉声喝止:“行了,闹什么,正经说话,我问你,去看过大夫了吗?”   鱼令妩只是一时之气,待发泄完了,人也就清醒过来,瞬时萎了气焰,讨好着说道:“我月事三月未至,能吃能睡,还有害喜的症状,脾气也阴晴不定,小腹也胖了一圈,不是有了,还能是什么。肖天玮不能人道,我只有过您一个,不是您的,还能是谁呢,您这是怀疑我,嫌弃我和腹中孩子……”   安凌王尤其会找重点,“那就是没去看过?”   “有过一次,结果碰上并教训了肖天玮一顿,没瞧成,后来也没有机会去看大夫。”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只是经期不调?”   令妩呆了片刻,接着就委屈地泪如雨下,哭势来的是又急又猛,糊了安凌王一身的眼泪鼻涕。   这完全超乎了安凌王理解和接受的范畴,他直接把人带去看了盛京最有名的妇科圣手。   结果甚是喜人,大夫证实他确实要当爹了,孩子已满三月,情况很稳定,好的很。   去肖家的路上,令妩已然恢复常态,她再次提出那个要求,“我要跟肖天玮和离,从此两不相干。”   石景渊还是不肯让步,冷静地分析:“你不回肖家,这孩子要以什么身份出生,难道要背负不好的名声,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可王爷想让您的孩子,认肖天玮为爹,称呼他为父亲吗?他那样的人渣,也配吗?我才不愿让我的孩子跟他有任何接触,万一他哪日又发了狂,伤到我孩子,我一定会忍不住宰了他。”   石景渊已经二十有八,因为很多原因,他至今还没个孩子,表面虽是云淡风轻,可当令妩被大夫确诊时,他真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听到孩子稳妥安好的消息,他心里有棵树苗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冲出了土壤,钻出头来,这便是他对孩子的期待,他的希望。   他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在肖天玮跟前长大,于是对外吩咐着,让车夫转了方向,又驶回鱼府。   见令妩脸上按耐不住、全是笑意,他颇有些好笑地说道:“鱼家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你得意个什么。”   “鱼家是有不好的地方,可比起藏污纳垢的肖家,亦或是您的王府后院,可是清爽多了,少了许多乌七八糟的事情。我都想好了,以后我就带着孩子,跟二夫人住在西院,西院被二夫人管理的井井有条,住着舒服又安心,以后等孩子生下来,若是个女孩,就在干净的内院娇宠养大,若是男孩,就跟着他小舅舅一道念书,我三弟可灵,品性也极好,还是申公的学生,跟着他学,定不会差的……”   鱼令妩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和三月前,刚回鱼府时,完全判若两人。   她自得知有孕,整个人都振奋不已,眼中溢满的,全是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   石景渊从没见过这样的她,闪闪发光、熠熠生辉,明艳照人不可方物,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可爱模样,真是无人能及得上。   鱼家,思来想去,其实还真不比肖家差,虽不是他的地盘,不能控制,可凡事都有利有弊。   若令妩生的是女儿,养在哪里都不打紧,姑娘总是有条活路走的。   可若是个小子呢,养在鱼家其实更好,鱼家和太孙、太后都沾边,倘若有朝一日,他遭了殃,这孩子说不定还能多些活命的机会。   思及于此,他心中便有了决断。   那日过后,肖天玮就再未来过鱼家。   三天后,肖家便传出他暴毙而亡的消息。   是的,安凌王直接宰了人,而且还是亲自干的,比起和离这种方式,他更宁愿令妩做个寡妇,更愿意自己的孩子背负着遗腹子的名头。   肖家不仅没追究嫡子之死,竟还派人来鱼家说和,允许令妩长住在娘家,并千叮咛万嘱咐鱼家要好生照顾令妩和她腹中孩儿。   他们甚至还把令妩的嫁妆送了回来,当初出嫁时,抬过去三十二抬,结果送回来时,番了四倍,整整一百二十八抬,抬抬都是满满当当、名贵稀罕的精品。   鱼家上下都非常不解,直到鱼老太爷被安凌王请去喝了次茶,聊了些令妩、孩子、西院等话题后,全家才顿悟了,然后就是深深的沉默与无奈。   鱼老太爷和鱼恒尤其凌乱,大房三个女儿,两个跟了太孙,也都开花结果,另一个竟然怀上了安凌王的孩子。   而且安凌王还厚颜无耻地表示,以后这孩子就养在鱼家了。   他还笑悠悠说道,本王不才,但搞死你鱼家的本事,还是有的,所以这孩子要是出了事,亦或是养歪了,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   从那以后,鱼老太爷和鱼恒就迷上了烧香拜佛,求什么呢,竟是祈求上苍让令妩生个女儿出来。   肖鱼两家一笑泯恩仇,又成为雍朝好亲家,最后以这种方式结尾,真是看热闹的人们,生出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同时还有些小小的空虚。   还好永顺四十年的一月,将举办五年一度的大选,这是整个雍朝都密切关注的大事。 第81章   在雍朝, 选宫女那叫择良家子,是要走海选、初选、筛五官、验清白这流程的。   选秀可不一样,那是宗正大院亲自访人, 再把名头报上去, 让皇上和太后心中有数,随后再进行殿选分配。   可验身这一项, 谁都逃不掉。   因着太后娘娘已喂过定心丸, 所以令嫣进去验身时, 还算是淡定。   负责验身的医女和嬷嬷见了她, 俱是恭敬行礼, 也没让她净衣,只让人坐定。   令嫣拿出了准备好的大红包,塞进两人手里,“两位辛苦,小女一点心意,莫要推拒。”   医女和嬷嬷都和顺地收了下来,那医女回道:“多谢祯敬县主赏赐,太后娘娘有旨, 县主冰清玉洁, 无需多验, 只让奴婢给您把个平安脉。”   令嫣伸手给她听脉, 待过了一刻,医女才放了手,等令嫣走后, 她也没留,叫来另一名医女,替了活,自己则匆忙往寿安宫赶去。   等她们一行人,全验明了正身,被安排住进储芳阁的时候,祁嬷嬷过来要人了。   “太后娘娘有令,命祯敬县主进寿安宫待选。”   其余秀女们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谁让人得太后宠爱呢。   这种事也只有太后娘娘能做的,姚若依还是皇上孙女,可怜妃怎么也不敢做这出格显眼的事,把她招入自己宫中待选。   令嫣手里拿着厉氏做好的锦鞋,来到寿安宫,许久未见太后娘娘,她也很是期待。   昭定太后见了人,脸上却不见笑,反而唬着一张脸,颇为严肃地说道:“行了,不必多礼,到哀家塌上来坐,祁嬷嬷去给她准备些吃食,哀家估摸着,肯定是饿了。”   那名给令嫣验身的医女也在,此时正低头站在堂中。   令嫣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心道不会吧……   太后退了余人,只留下令嫣和医女,“半夏,你来说说祯敬县主的脉象。”   医女半夏忙答道:“回太后娘娘,县主的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滚珠,是喜脉也。”   鱼令嫣犹如晴天霹雳,顿时连话都说不周全了,“我怎么会……明明上个月,对,上个月,我还来了月事的。”   “怀孕初期,有的女子会出现少量出血,多是褐色暗沉,量也不多,只要没有腹痛等症状便无大碍。”   令嫣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太后娘娘没法子,让半夏退了出去,而后亲自走下来,扶令嫣到塌上坐下,说道:“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半夏是我的人,医术尚可,对药理甚为精通,我把她赐给你,日后也能帮你看着些。你年岁毕竟还小,身子骨都还没长开,这就怀上了,恐怕要受许多苦,我真是放心不下。   “唉,怎么就怀上了呢?”   令嫣紧紧抱住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把太后娘娘的衣襟都沾湿了。   昭定太后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断安抚:“怀了就怀了,这没什么,嫣儿别怕,有我在呢,咱们什么都不怕。”   果然一点坏事也不能做,不能报一丝侥幸心理,越怕什么,什么就铁定要发生!   鱼令嫣哭完一场,也就好了,摸着小腹,想到这里面还住着个小生命,回忆起曾经在梦中见到的宝宝,她又不禁笑出了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情绪波动之迅速、曲折,直让太后窝火,她轻轻捏了一把令嫣的脸,拎过耳朵交待道:“你肚子里的已近两月,婚事再怎么快,也得准备一月,到时候可就三月了,一共也就怀十月胎,这个孩子至少得早产三月。”   “这时候还笑的出来,不成,我得让你婆婆和太婆婆抓紧时间办起来,一刻都不能耽误。”   令嫣这才完全回过神来,抱着太后的胳膊,轻轻摇着,有几分撒娇的味道,“有您在,令嫣一点不担心。”   昭定太后其实很受用,点点令嫣的头,无奈回道:“你呀,就知道赖我,真是拿你没法子。”   令嫣又从包袱里取出厉氏做的鞋子,送到昭定太后手里,“太后娘娘,我娘给您做了一双鞋,她想多谢您的关爱,您试试大小吧。”   昭定太后一下子睁大了双眼,脸上焕发着耀人的光彩,慢慢绽放出最美的笑容,又惊又喜。   她小心地把鞋子取出,轻轻摸着那舒服的布料、精美的绣艺,舍不得穿上身,遂又细细包好,让祁嬷嬷收了起来。   “来,快吃些点心垫垫,等会儿做了你最喜欢的汤锅子,现在是一个身子养两个人,要多补些才成。”   太后娘娘今日温柔的,简直能滴出水来,亲手给令嫣布菜,把她喂的饱饱的,再把人送到床上安置好,亲眼见她睡熟,才回了自己寝室。   入睡前,她再次取出那双厉氏做的锦鞋,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满是爱怜地擦拭着,来来回回不知多少遍,直到她想明白了为止。   翌日,待早朝结束以后,仁宗皇帝刚回到御书房歇口气,昭定太后便找上门来。   什么事能比得上孝道,皇帝马上丢掉手上那永远也批不完的折子,恭恭敬敬给昭定太后请安。   “儿子惶恐,这是发生了何事,您竟然亲自驾临关仁殿,儿子记得,上回您来这里,还是当年垂帘听政的时候。”   昭定太后坐到厅中罗汉塌上,摸着手腕上的紫檀柳,对厅内伺候的人吩咐道:“你们且都退出去,哀家有事要与皇上商议。”   班白白闻言,偷偷看了一眼皇上的反应,未见异常,便带着人先撤下。   这下,就剩下仁宗皇帝和太后两人。   仁宗像换了个人似的,径直走到昭定太后面前,蹲身靠近她左右,直到两人视线齐平,才调笑着问道:“今日朕出门的时候没注意看,难不成日头是从西边出来的,你竟然赶了过来,实在是出乎朕意料。难道是这两月朕太过忙碌,让你想狠了。”   昭定太后眉头一皱,不由退了退身,有些不耐地说:“皇上都五十岁的人了,还没有个坐相吗?还不坐好!”   仁宗皇帝笑着坐到她身侧,回道:“您头一次召见儿子的时候,也是说的这话,儿子记得特别清楚。”   他学着她当年的神态语气,提着嗓子模仿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邋里邋遢,臭气熏天,这哪是什么皇子,莫不是你们这群宫人,从哪个旮旯里,拎出的小太监,故意来糊弄本宫的吧。”   他模仿的很像,可昭定太后,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皇上倒把自己给逗乐了,敞开手脚,哈哈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歇住了,又补充道:“儿子那时候懂的少,您虽是嫌弃,却也不吝于教导,儿子心中真是感激涕零,每日都对自己说,有朝一日,定要改头换面,让您刮目相看。”   昭定太后费力甩开他不知何时摸到裙中的贼手,她此生就没见过比这位更厚颜无耻的人了。   “唉,过了这么多年,您还是一样嫌弃朕。”   仁宗皇帝很受伤地躺倒在塌上,随即又不死心地从背后搂住昭定太后的腰身,想解开她领结上的暗扣。   昭定太后忍无可忍,使劲推倒了他,不客气地讽刺道:“皇上劲头可真足,哀家五十六岁的人了,已是老妇,竟也没让你败兴。可是宫里的妃嫔伺候的不好,看来今年选秀,哀家得给你挑个好的,薛家的姑娘如何,绝色倾城,定合你胃口。”   “薛家的女儿,庭灏早就向朕来讨,朕已允了他。”   “那孟家的姑娘呢,哀家瞧着也很不错,皇上不若收了。”   仁宗皇帝显然对这个提议不是很满意,“母后说笑了,同样的错,可不能再犯。再说,孟家那个叫玄音是吧,朕也有安排。”   昭定太后没有追问下去,她现在也没念头,再给皇上送个人进来折腾,以前的计划,也无心施用。   毫无波澜的模样,反而让皇上不太自在,他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上去,“您不问问朕,到底是为的何事?”   昭定太后从容回道:“我已经老了,不像皇上,仍是鼎盛时候,你的心思,我没那么多兴致去猜,我只想祁家安宁,我的亲人能过的好,其他人、其他事,我都不在乎。”   “您真是残忍,说不干就不干,说脱身就脱身,留着我一人在这局里,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说笑,我欠你的早就还清,而你欠我的,我也不再追究,是你赢了。”   仁宗皇帝又是仰头大笑,等这次结束,他才正经地问起事来:“你这次来,是为了令嫣的婚事,也罢,朕本来还想去同你商量一番。”   “令嫣和锦儿情投意合,皇上就成全了他们。”   仁宗皇帝的手,顺着她细腻亮泽的乌发,来回撩动,徐徐回道:“福生也不差,朕还是想把令嫣许给他。”   昭定太后一把拍开他的手,“姚家悔婚的时候,也没见你阻止,现在却说这些,怎么,你宝贝孙子后悔,求到你跟前,你便要成全他,想的倒美。”   “福生有什么不好,你也是盯着他长大的,令嫣嫁给他,自有享不尽的福分。至于申锦,朕另外给他指一门好婚事吧,内阁首辅的嫡长孙女如何,年岁虽小,可申锦也不大,再等她五年也使得嘛。”   原来还真有计划,看来是真不想成全令嫣和申锦。   昭定太后大动肝火。   “我不管你和哪个女人生下的姚家子,也不管你怎么去宠爱你的心头肉、怎样去扶持他们,这些跟我、我的女儿,还有她的血脉全无关系,我不会让她们牵扯到这些事中,去你的享不尽的福分,你找别人消受去吧!”   仁宗骨子里,跟他父皇成宗一样,是个多疑且易怒的人,一旦被惹怒,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强行压制住昭定太后,一边撕扯她的衣物,一边愤怒地回道:“祁湄,做主的人是朕,一切由朕说的算,从朕亲政那刻起,主宰一切的,便只能是朕一人,你只能服从朕,而不是给朕施令,朕早已不是你的傀儡!”   “玉筱宫、宝华殿里,你与朕有过多少次欢好,这次却不肯让朕沾身,你当朕不知你意思,关仁殿也曾是父皇处理过政事的地方,你便不愿亲近了么,说到底,你心里始终把他当成你男人,朕始终是那个你瞧不上眼、嫌弃到心底的人。”   说着,便覆身上去,强行做了那事,待结束后,他喘着粗气爬下身,还不忘补充一句:“朕就是要把令嫣配给福生,这事就这么定了,再劝也无用。”   昭定细细吐气,觉得也逗弄够了,可以说事了,于是回道:“行啊,我当然听皇上的,就是令嫣嫁过去以后,希望姚家不要嫌弃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心平气和地给申家养儿子。”   皇上一骨碌转儿坐起身,抓着她的双手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令嫣怀上了锦儿的孩子,小两月了,你看着办吧。还没等我说完,瞎生什么气,还胡乱来了一通,这么快就不行,果然也老了,所以皇上平日不要总顾着处理政事,也要多保养保养,三两个月没做这事,就这能耐?”太后杀人真不需要动刀子。   仁宗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不知道是被令嫣有孕的消息给震的,还是被不行两个字给气的,最后他化悲愤为力量,又扑向了昭定。   昭定太后保养得宜,不仅是瞧着年轻,她是外貌身子都养成了三四十岁女人的状态,女人四十猛如虎,等她遂了意,咳咳,仁宗也差不多被榨干了。   其实交待令嫣的事,不必费这么多口舌,昭定同时也把自己正式收山、安享晚年的意图传达给了仁宗,顺道也吊吊他胃口,再好好享受一场欢愉。   她想成事,压根不用行勾人之事,反其道而行,更能让他欲罢不能。   在得知自己孩子还好好活着的时候,她的恨就没了,整个人都活络起来,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希望。   斗了这么多年,很多事都想明白了,也放开了,该收手的时候就收手,该快活的时候,就尽情享受,她还能有多少活头,不能让自己死的时候,还带着遗憾和悔恨进棺材。   想当年被成宗皇帝娶进宫时,她心中是那样野心勃勃,那样的不安分,那样不屑于相夫教子的妇人生活,那时候,男人和孩子,对她而言算得什么。   可兜兜转转,过了这么多年,经历过各种风风雨雨、潮起潮落,没想到现在,她却是最渴望这些,想要男人的爱,更想要孩子的陪伴。   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第82章   选秀这种事, 不论是哪一届,不论是为的谁,总会出一些幺蛾子。   秀女们的去向, 其实早就被家族疏通好关系, 递给了上头,基本也就那几个可能, 她们心中也都有数。进宫就是走个过场, 只要小心谨慎, 别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就无大碍。   尽管如此, 每年却都会发生些波澜。   毕竟盛京的顶级圈子,也就那么大,最抢手的男人,也就那么几个,谁心里能没个计较。   仁宗皇帝毕竟上了岁数,且难得留宿后宫,没多少人是奔着他去的,吃香的总是身份高贵、前途无限的年轻人。   上一届为了进太孙的府邸, 那暗斗的事情还少吗?能进去的, 都是有些本事和门路的。   今年选秀, 皇上也定会给太孙和安凌王塞人, 好让他们尽好开枝散叶的任务。然而这两位人中之龙,并不是贵女们心中的檀郎。   本来最炙手可热的人选,应该是申国公府世子申瑜和逍遥伯之子姚福生。   先说申瑜, 长相才干不提,这位可是正经的世子爷,以后的申国公。   国公夫人谁不想当,可这等好事,哪轮得到一般人,最后便宜了姚家闺女姚若依。   虽然姚若依不是个能耐的,可人家背后之人太腻害,基本没人敢撬她墙角,所以申瑜出局。   再看看姚福生,也不提他有多出息,单凭他是皇上唯二的孙子,这以后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而且有风声传出,皇上有意要给他娶两房夫人,以后还要再给姚家封一个爵位。   可惜两房夫人都给挑好了,一个是端敏县主,一个祯敬县主,看来不是县主及以上,都没资格入姚家的门。   端敏县主家势强盛,脾气也不大好,别人不敢轻易招惹。   本来有几人试过搞搞祯敬县主,事实证明,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反将一局,把她们教训了一遍,还拿到了几人的把柄,直接让她们歇了心思。   所以,姚福生也出局。   剩下还有一个申锦,他毕竟是申国公府二房嫡子,就算比不得世子,可也绝对比过其他人。   更何况大家也都知道,申家二房简直就是盛京贵族圈中的一股清流,人家是不纳妾的,加上申锦长的又极好,这本来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奈何申锦三年前在太后生辰宴上的举动,对祯敬县主的那番心思,让贵女们都对他失去了兴趣,她们不喜半道上杀出来的祯敬县主,也恨屋及乌,讨厌她的追求者。   本来大家的心思都歇的差不多了,对这次大选不做多想,该咋咋地。   没想到,选秀前夕,申铎回来了。   申家还放出话来,他们家三爷的名头也报了上去,今年就会把婚姻大事定下来。   申铎,男,年二十一,字逸之,是整个雍朝唯二在三十岁前就有字的俊才,另一个人,是他亲爹,仙才申公。   他身上俱有那种让年轻待嫁姑娘们为之蠢蠢欲动的特质,不是因为那张脸有多俊、笑容有多暖人、身材有多磊硕,气质有多仙逸、才能有多杰出、人品有多高尚、出身有多贵重,而是因为,有些人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吸引着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   谁还不能在心里埋个这样的人么,尽管看不见摸不着,可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幻想一番。   申铎对于她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远在天边的他,突然就回来了,还要参加大选,而且还没有传出消息说他跟谁定下来了,这下,未婚贵女们的内心都骚动起来了。   申铎唉,要是能嫁给他,那该多好,跟着他游山玩水,看遍大好河山,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岂不是如神仙眷侣般美好。   而且他人好也就算了,连未来公婆也都省心,申公自不用多说,聂氏可是出名的温柔和气,嫁过去,必不会受磋磨。   谁不想做他夫人?   就连孟玄音女扮男装跟申铎出去蹭吃蹭喝,饮酒作乐的时候,也不忘用油腻腻的小嘴吹捧着说:“嫁人当嫁申兄也,可惜我不是女人,不然一定非申兄不嫁!”   看着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时不时用袖子擦嘴、再打个饱嗝、丝毫不注意形象的申铎:难道其实果真是男人,他那天摸到的难不成真是馒头?   不过他还是笑着撩了一把:“孟弟若为女儿身,逸之必娶你为妻。”   所以你以为孟玄音这就怦然心动,彻底沦陷,面红耳赤,含情脉脉地瞅着申铎了吗?   当然不是,事实是她才发现自己衣服好像没地儿擦手擦嘴了,而身旁的男人却那般整洁干净,不沾染一丝尘埃,所以她愤世嫉俗地用油腻的双手,抓起了他的衣襟,彻底玷污了一番,然后又像抹布一样丢掉,颇为嚣张地问道:“申兄,如此还敢娶吗,哈哈哈!”   笑的格外灿烂的申铎:呵呵,给我等着……   孟玄音本来不应该跟申铎多接触的,这不是什么好事,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出身怎么都配不上申铎,这种男人,她不能招惹。   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见他,与他亲近,申铎身上有太多吸引她的东西,她无法拒绝他的邀约,于是她只能扮成男子,与他称兄道弟,忘记她其实是个女子,她内心渴望的是男女之情。   这便是她竭尽所能,为自己的爱情,做出的最大努力。就让他把自己当成兄弟好了,等他一成婚,她就消失,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影响。而这段相处的时光,却能成为她心中最美好的回忆,这样就足够了,她不后悔。   而那些有资格、有希望的女子,她们的家族,早就行动起来,能与申家结亲,那是盼而不得的好事。   邀约申公喝茶的帖子应接不暇,每日都有贵夫人来拜访聂氏,连柔嘉县主都忙的停不下来,可没谁能真拿下这事,主要是申铎明言要自己做主,申家无一人敢帮他定下来。   最后人们只能根据聂氏和柔嘉县主的态度,来推测出申家比较满意的对象,主要是吏部尚书嫡女曹莹,还有左春坊大学士孙赜的孙女孙玉兰。   这两人,都有几分志在必得的势头,彼此之间也暗中较劲。   在秀女们入住储芳阁休息整顿的那天夜里,盛京又下了一场大雪。   曹莹的屋子,莫名进了条青蛇,虽没毒性,却把她吓了一大跳,差点一屁股跌坐到火盆里,好在她的贴身侍女身手敏捷,在危机关头,推开小姐,替她挡了灾。   那个丫环当天夜里就被挪了出去,还好不是曹莹本人,若是身上因此有了烫伤,别说殿选了,她以后想嫁人都难。   平白无故,冬眠的青蛇怎么就出来了,曹莹惊魂甫定,理所当然觉得,自己被人暗害了。   她首先就怀疑到孙玉兰头上,却不好上报,因为那条青蛇,在她受惊后逃窜了出去,她没有任何证据来举报孙玉兰。   一般能忍的,看在三天后就要殿选的份上,基本就认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再生是非。   曹莹不一样,本生脾气就不小,作为勋贵家的女儿,被文官家中的女儿比过去、亦或是被坑害,都是奇耻大辱。她不作为,以后还怎么在贵女圈子里混下去。   不管这事到底是不是孙玉兰做的,她都要震慑警告一番。   次日,怜妃娘娘派人来公布殿选时才艺表演的题目——梅花,好让大家提前准备。   围绕这个,诗词歌赋、丹青妙手、歌舞奏乐通通都成,甚至是女工厨艺等手艺活也行,只要是姑娘们擅长的,都可以大展身手。   怜妃娘娘还特许秀女们到御花园里欣赏雪后春梅,以增加她们的灵感。   孟玄音很不满意!   大冷天的,赏什么梅花,谁特么没见过梅花,画一枝、绣一朵能有多难,不过是走走过场,差不多就得了,皇上又不会真根据临场发挥的表现,来决定秀女们的前途。   一个个的,非要出来做什么,害的她也不得不跟出来。   还好令嫣的娘亲给备了厚实的衣物,不然可有的冻了。   说起令嫣这货,这次果然也没来,真是十分嚣张了,以为有太后娘娘撑腰就了不得吗?   竟然不带上我,小心我回去到厉伯母面前打小报告,把你和申锦仍然偷偷联系的消息抖落出来,到时候哼哼哼……   孟玄音思考的太入神,没注意脚下的路,一不小心踩到了已经结成冰的湖面,滑了几步,都停不住。   还好她及时抱住湖中央的一块大石头,慢慢爬回到岸边。   她远远瞟了一眼,前方有一座木制拱桥,那里的冰面可不厚实,这天气,若是掉进水中,可不是开玩笑的,不会凫水,小命都可以丢掉。   冬日的水,又沉又重,寒彻入骨,可是能杀人的。   随后她便沿着一棵棵枯萎的藤枝往上行走,将近拱桥处,忽而听到一阵尖锐的争吵声,从桥面传来。   人都好认,正是曹莹,孙玉兰还有她的贴身丫环。   “曹妹妹,你这是何意,一路追我到这里?”   “孙玉兰,你自己做的好事,你心里明白,我房里从何而来的青蛇,还出现在炭盆附近,害我差点被烫伤,差点被送出宫去!”   “曹妹妹在说什么,姐姐真是全然不懂,什么青蛇,什么炭盆,你若是没有证据,就是血口喷人,诬陷我了。”   曹莹看她表情,听她语气,就明白事情果真就是她做的,哪里还忍得住,怒吼道:“还不承认,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申家更偏向于我,你以为把我踢出去,就能取而代之了吗?做梦去,没你想的那般容易!”   说着就动起手来,孙玉兰的丫环过来阻扰,被曹莹推倒在地,还磕上了头,顿时鲜血直流。   孙玉兰表面柔弱,趁机偷袭了几招,惹得本来就怒火中烧的曹莹,发疯似地扑上了她。   纠缠之间,在曹莹的推搡之下,孙玉兰失足坠下拱桥,打破那薄薄的一层冰,跌入冷水中,整个人都扑哧起来。   孙玉兰的丫环摸着头上的伤口,惊呼道:“我家小姐不会水,奴婢也是旱鸭子,曹姑娘,快救救我家小姐吧。求求您,快救救她吧。”   曹莹冷冷盯着正在水里挣扎的孙玉兰,怀疑她这是在装模作样,而这是在对自己下套。   想到这种可能,她眼里泛起寒光,用余光偷瞄着一旁的小丫环,她心中起了杀意。   冬日里失足跌落溺水,那是多平常的事,谁让她们自己不小心呢,谁让她们不怀好意,想暗害她。   “快来人啊,谁来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落水了!”   孟玄音咒骂了一声,而后脱掉披风和沉重的棉衣,跳入湖水之中。   看到她出现,曹莹只得放弃了念头,暗自觉得糟糕,这孟玄音岂不是目睹了此事,她若是帮着孙玉兰,那可不妙。   她连忙丢下一句:“你们再坚持些,我这就去喊人来。”便匆匆离开,想对策去了。   玄音尽快游向孙玉兰,想把人带到岸边,谁知孙玉兰却不领情,不肯配合,还要瞎折腾,白白浪费人力气。   还好孟玄音破有些猛劲,凶狠地威胁道:“再敢动弹,我就亲自送你一程。”   她这才消停了,任由孟玄音带回岸边。   十来米的水程,却费了整整两刻功夫,等两人上了岸,孟玄音几乎没了力气,好在之前脱了棉衣,不然她能不能上来都两说。   孙玉兰倒还有几分力气,让丫环取来孟玄音的衣裳,亲自披到她身上,感激地说道:“多谢孟姑娘相救,若不是你,今日我就要命陨于此,那曹莹实在太过歹毒,竟想致我于死地。”   说到此处,孙玉兰激动地流下了滚烫的泪,一把抓住孟玄音的手,诚挚地恳求道:“玄音,你最正派不过,今日也见到了,她是怎样要害我的,你帮帮我,咱们一道揭露她的恶行,不能让她逍遥猖狂!”   孟玄音冷的直哆嗦,她非常佩服孙玉兰,现下还想着怎么报复回去,不是一般人呐。   “那个,你不冷吗?”   “我快冻死了,先回了。”   “哦,还有,虽然你没说,不过也不用谢了。”   救人可以,可她才不掺和这些事呢。 第83章   孟玄音不想牵涉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别人却不肯放过她。   等她哆哆嗦嗦回到房中,花大把银两贿赂了身边的宫人,想办法得了热水和一瓶烫好的烧酒, 洗好澡、擦干身子、换好衣物、呷两口小酒暖暖胃, 正准备晾头发的时候,孙玉兰又寻上门来, 目的自然还是同前, 想让孟玄音帮她一同对付曹莹。   孟玄音只想安心渡过这三天, 待殿选过后, 到尼姑庵里剃度出家而已, 她一点都不想折腾。   她跟曹莹及她们那一拨人处过,知道她们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并不想与她们有太过瓜葛。   “玄音,你亲眼所见,是那曹莹一路纠缠着我,还亲手推我入湖,你说别的小事也就算了,我忍忍便是。可这事, 我一想起就觉得后怕, 这人是想致我于死地啊, 我怎能善罢甘休, 定要告她去!”   孟玄音侧头梳着自己半湿的头发,闻言只好劝道:“算了吧,后天就是殿选, 何必折腾呢?”   就是因着时间紧迫,才要抓紧功夫,把她搞下去,不然前面的功夫可都白费了。   “玄音以为我想惹事吗?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实不相瞒,其实我家有意想与申家联姻,想把我嫁给申家三爷,谁料曹家也有这个打算,我们两人,互相不待见。你也瞧见她是个怎样心狠的人,就怕她这次不成,还有其他安排,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其不意。”   孟玄音停下了手,微微张开了嘴,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心里仿佛被块无形的大石压住,闷的难受。   原来他也在指婚的名头上,也是,他也老大不小,是该娶妻生子,安稳下来了。   只是,怎么也不说一声……   孙玉兰还以为她把话听进去了,赶忙提出自己的建议,“我们一起去告她吧,把她意图害我的恶行揭露出来,让她自食恶果。”   这回孟玄音认真思考了起来,把前因后果都理顺。   昨日,曹莹屋子里突然冒出了一条青蛇,害的她贴身丫环坐到了火盆里。   今日上午,曹莹应该是追着孙玉兰,询问青蛇一事。   两人在拱桥上发生争执,孙玉兰落水,曹莹冷眼旁观,自己出手相救。   等等,何处不争执,偏偏在桥面上推搡起来,是不是孙玉兰故意为之,毕竟这事情对曹莹没多大好处,难不成她还真想害死人吗?真搞出人命来,对谁都不好。   这么说,青蛇一事多半就是孙玉兰做的,孙玉兰和她丫环应该都通晓水性,之前没害到曹莹,就想装装样子,以身犯险,嫁祸于人。   所以,曹莹才不肯救人,反应才那样冷漠。   眼前之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还妄想怂恿她一道去告曹莹,何其心机。   她怎么能配得上他呢!   “这事没这样容易,进水的是你我二人,曹莹大可不认,推卸了这事。”   “她一人之言,怎么抵得过三人,更何况本来就有此事,只要你肯帮我说话,必让她没好果子吃。”   孟玄音不想再与她多说,开口打发人,“我再考虑一下,你且先回去。”   孙玉兰却拥有野草一样的韧劲,她不依不饶地纠缠着,“还考虑什么,就怕再等下去,那曹莹要反咬咱们一口......”   还好,这时候,鱼令嫣出现了。   她是来给孟玄音报喜的,别误会,不是报她肚子里的喜事,未婚先育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别提她也没脸去说。   一进门,就愁见孙玉兰在缠人,而孟玄音见了她,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拼命朝她使眼色。   “孙姑娘也在呐,本县主有紧要事,与孟姑娘相商,还请你退避一二。”   “可......”   “可什么可,本县主可急可急,你还不快退下。”   由于放心不下令嫣的身子,太后娘娘给她配了四位嬷嬷,加上清风和解语,六人一摆出阵势,可有威慑力,直把孙玉兰给逼退了。   接着,鱼令嫣特别霸气地搂过玄音,猛地抬起她下巴,得瑟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感动?”   孟玄音马上反客为主,捏紧她脸颊上的肉肉,来回摇动她的脸蛋,问道:“你没事怎会过来找我,说,为的何事?”   鱼令嫣好不容易夺回脸蛋的控制权,让六人在外守着,拉着玄音进了寝室,关上门,神秘又俏皮地回道:“是好事,太后娘娘答应下来,以后不让你去尼姑庵,她要把你带在身边呢。”   “太后是要我入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鱼令嫣忙牵着她坐下,解释说:“太后娘娘说,她在宫中过腻了,要出宫养些日子,到时候带着身边人,搬到外面的宅子,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以后呀,让我娘给你相看些合适的人,你想要那一心一意的,那咱们就找专一的,慢慢来,不急,总能遇见好的。”   感激和喜悦如涓涓暖流,慢慢滋润着玄音的心,她觉得眼眶和鼻梁都酸胀起来,想说些好话,可又觉得矫情,最后微微转过头,手不自觉握紧了几分。   这时,令嫣的丫环清风来报:“姑娘,怜妃娘娘派人过来,要接孟姑娘到她宫中去一趟,说是有急事,不好多等。”   令嫣侧头探向玄音,想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孟玄音朗声回道:“知道了,我收拾一番,且让她们稍等片刻,我马上过去。”然后又对令嫣说:“事情来不及细说,我估摸着是孙玉兰去怜妃娘娘那里告了曹莹,传我是去问话,你且先回了吧。”   令嫣不肯走,抓着她的手说道:“曹莹那一伙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我怕你要惹事上身,走,一起过去,路上说事。”   孟玄音也就没再推拒,两人一道出门。   储芳阁离怜妃娘娘的云影宫并不多远,玄音刚把情况给令嫣捋了一遍,这路就走完了。   云影宫中,好生热闹,怜妃娘娘端坐前方,堂下站着曹莹和孙玉兰,两旁还坐了一些人,原来是、殷如雪、肖云茜、薛逸水等人。   孟玄音和令嫣互通了眼神,都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孙玉兰告的曹莹,反而是曹莹先行一步,告了孙玉兰。   果然,怜妃娘娘待她二人行过礼后,先是让令嫣坐下,而后指着孟玄音和孙玉兰,厉声问道:“今日上午,小关桥上,你们可是发生争执,大打出手,两人还同时掉入黔灵湖中,差点都没上来?”   孙玉兰忙跪下回道:“怜妃娘娘,这是哪里的事,我和孟姑娘无冤无仇,怎会做出这种事,况且娘娘,我又不会凫水,怎敢在桥上与人争执,要吵架也得换个地方才是。是曹莹追的小女,到桥上后又故意推下小女,此后又冷眼旁观,不肯施救,幸亏玄音经过,下水救了我。”   “孟玄音,你说呢?”   孟玄音不信曹莹没安排,她知道这时候多说多错,所以尽量少说,“今日上午,小女路过小关桥附近,发现孙玉兰呼救,她的丫环不通水性,小女便下水把她救了上来。”   曹莹紧跟着跪下,“怜妃娘娘明鉴,小女可与这事无关,这孙玉兰完全是胡说八道,小女当时正与姚妹妹等人,一起在小关桥附近欣赏梅花,因着听到动静,就走过去查看,正好瞧见她们撕扯起来。”   “小女心想,这两人不仅是胆大妄为,更是目无法礼和宫规,视您的威严为何物,小女无论如何也不能忍耐,遂是告发了她俩。小女可不怕她们诬陷,同行之人皆可为证,娘娘尽管发问。”   怜妃娘娘嘴唇微抿,稍稍勾起,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讥讽,她凛然回道:“本宫的威严算不得什么,关键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威严不能被藐视,你二人且不论出身如何,读过多少书,有什么本事,难道连最基本的规矩和道理都不懂吗?”   “若真有此事,本宫不介意亲自给你们留个教训,这也是为你们将来好。既然曹莹说还有人也见了这事,你们便都来说说。”   原来曹莹找来了帮凶,想凭着人多势众力量大,把孙玉兰给整出局去,玄音就这样被牵扯进去,成为她二人争斗的工具。   鱼令嫣心中愤懑,她往怀里掏呀掏,取出一枚荷包,而后把五条缎带从中取了出来,对那五人招了招手,明晃晃地威胁她们。   坐在她隔壁的姚若依,靠了过来,低声回道:“令嫣姐,太孙嫡子的洗三礼都过了许久,后天就是殿选,事情大多定下,就算太后娘娘知道,也无法再改变圣意,而且事情真传出去,对你也有影响,你这一套现在可唬不了人。”   果然,端敏县主、殷若雪、肖芸茜,还有姚若依都选择无视鱼令嫣,把本来就商量好的说辞都倒了出来,她们都站在曹莹一边。   怜妃质问道:“她们五人全都目睹你们所做之事,你二人也确实掉入黔灵湖,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孙玉兰没想到曹莹能拉拢这么多人,帮她说谎,还布置的这样快,这一突袭把她原本的计划全都打乱。   其实孙玉兰更没想到的是,她想着用青蛇和诬陷来暗害曹莹,曹莹也早就计划了怎么害她。   就算没有青蛇这件事,她五人也会帮着曹莹,毕竟她们和曹莹交好,彼此是个小团体,且暂时没有利益冲突。   比起别人,姚若依更希望曹莹能嫁到申家,端敏县主自然帮着姚若依,这两人背景最硬、前途最好,殷如雪和肖芸茜有意讨好,也愿意与她们同谋,薛逸水不肯多事,更多是敷衍附和。   而倒霉催的孟玄音是平白无故被牵扯,好心惹得一身骚。   孙玉兰或许可以与曹莹斗斗,可像端敏县主和姚若依之类,她可不敢招惹,怜妃娘娘肯定也会帮着她们。   此时,她方才明白,自己陷入了困境,心中又急又慌又乱,她走了最差的一步棋,把事情全推到了孟玄音身上。   “怜妃娘娘,都是小女的错,今日在小关桥上,小女和孟姑娘不小心相撞,小女心有埋冤,脱口而出,说她晦气、丧门星。这话惹怒了孟姑娘,她便与小女动起手来,发疯似地要把小女推入湖中,而后她自己没站稳,也摔了下来。”   “小女还在她身上闻到了酒气,怀疑她可是酗了酒,才先动起手来,小女都是不得已反抗的。娘娘若不信,可派人去她屋里搜,肯定能搜出酒壶来。”   孟玄音觉得自己这下才特么要去酗酒了,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恶心,麻的,什么人啊。   “孟玄音,本宫还想听听你怎么说?”   众人这时全把视线转到孟玄音身上,只有令嫣悄悄从荷包里取出那枚蓝宝石簪子,戴到自己的斜云髻上,转头盯向薛逸水,特意扶了扶簪子,示意她注意。   薛逸水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浑身一震,腰肢都要撑不住身子,坐在那处,摇摇欲坠。   她暗中跟太孙有了首尾,自然不是完璧,这次验身能过关,也是因着太孙帮她买通了人、铺好了路。若自己并非完璧的事被暴露出来,她简直不敢想像后果……   她也绝不能让这种可能发生。   鱼令嫣示意她帮孟玄音解围,薛逸水不敢不从,立刻跪到了地上,对怜妃说道:“娘娘,小女有话要说,其实当时小女恰好在采摘白梅,并未真注意到小关桥上的事。只记得,先是曹妹妹莫名追了出去,接着大伙而再跟着去看。”   “等小女最后赶到时,往黔灵河里看去,发现孟姑娘正在拼命救孙玉兰上岸,小女觉得孟姑娘应该是冤枉的,她若是与孙玉兰有怨,怎会尽全力救她呢?”   “幼仪、若依、如雪、芸茜,你们比我去的早,应该看的更清楚吧,可不能凭白冤枉了好人,曹妹妹,你说这事与孟姑娘有何关系,曹妹妹应该是看错了、记茬了,对吗?”   薛逸水最大的本事不仅在于勾的太孙魂不守舍,也在于,她素来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是六人之中,最具人缘的,她多能说服他人。   其他四人听了她的话,又纷纷改起口来,把事儿都往孙玉兰身上推。   鱼令嫣也道:“怜妃娘娘,这孙玉兰一开始可说自己不会水性,不敢在小关桥上乱来,怕出事,可她方才却说,她在桥上先惹怒了玄音,最后引起争执,双双落水,倘若真是如此,孟玄音又怎会尽全力救她呢,孙玉兰所言前后矛盾,无法自圆其说,定是在说谎,还请娘娘明查!”   曹莹也赶紧改口,趁势落井下石:“娘娘,薛姐姐说的不错,确实是小女没注意,现在想来,就是孙玉兰先动的手,孟玄音不得已而反抗。孙玉兰胡搅蛮缠,自己失足落入水中,孟玄音瞧她不会水,这才跟着跳下去救她,谁知这人不知感恩,还想着倒打一耙。”   怜妃娘娘的眼神,就像一支将要射出的锐箭,直盯着孙玉兰。   孙玉兰彻底慌了,开始口不择言,“娘娘,其实小女是会水的,是会水的,是曹莹要害我!”   “满口谎言,谁还能信你,就是你败坏了咱们这里的规矩,来人,堵住嘴,关押下去,待本宫亲自上报给皇上和太后娘娘,这种人,可没资格去参加殿选!”   “其余人要引以为戒,后天就是大选,这两天,本宫不想再听见什么被蛇惊扰、失足跌入湖中的消息,你们都掂量着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别因小失大,行了,都退下吧。”   曹莹心中狂喜,心想除了孙玉兰,能有资格指给申铎的,还能有谁,也就只是她了。   令嫣上前扶起早已僵了脚的玄音,搀着她回去,在走近薛逸水时,顺势把簪子塞进她手里,而后也没回头,就这样离开。   薛逸水迅速收起簪子,心中还是不安宁,她难免会想,鱼令嫣知道了她和太孙之间的事,那是否意味着鱼令姝和鱼令娆也知道了这事呢?   两天后,皇上、太后和怜妃三人进行殿选。   令嫣当场穿针走线,绣了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被赐了香囊,站到通选之列。   孟玄音画了一副喜鹊登梅图,赢得皇上赞赏,竟也通过殿选,站到令嫣身边。   其他人,除了孙玉兰被怜妃剔除资格,都是平安过选,确实就是走个过场。   而皇上连装都懒的装了,待殿选过后,直接就让班白白拿出圣旨来宣读。   姚若依毫无意外地被赐给了申国公世子申瑜,皇上还取姚康安的名字,封了她为安康县主。   姚福生也无意外地得了端敏县主为正妻,可意外的是,皇上竟把曹莹赐给他为二房夫人。   鱼令嫣当然被赐给了她孩子的爹,而且当班白白宣读出鱼令嫣和申锦的名字时,皇帝陛下深深地,真的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的,直让她无地自容、心乱如麻、毛发皆竖。   薛逸水也如愿被赐给太孙为庶妃。   殷如雪和肖芸茜都没机会进安凌王后院,而是嫁给了安凌王的亲信为妻或为媳。   最后,出乎所有人预料,孟玄音被赐给了申铎为妻,成了本次选秀名副其实的黑马和赢家。 第84章   待赐婚的圣旨下来后, 鱼令妩就派人给安凌王递了消息,说要见他。   万物终有道,一物降一物, 谁也逃不掉。   鱼令妩就是安凌王的克物, 他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对石景渊这样的人。   其实以前在肖府的时候, 他可以用一百种方法得到她, 何必要磨个三年, 可他就是舍不得, 更放不下,总归想要让她心甘情愿,主动投怀送抱。   令妩是他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他知道,她是个好女人,至少是他心中最好的那种。他在外面素有花名,府中女人也不少,什么样的没见过, 可偏偏就是吃她这一套。   就算再忙, 他还是要抽空来见见她, 不仅是因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 更多就是想见她。   这次应约到了私会之处,进了门,竟然发现令妩卸了妆扮, 披散着头发,只穿一套寝衣,坐在床沿上等他,脸上笑意盈盈,眼中媚意如丝,透着几分欣愉和渴望。   见她这副模样,安凌王顿时有些心猿意马,不过却很快歇了心思,毕竟令妩还有孕在身,还得顾惜她腹中孩儿,思及此,他心头又莫名多了些愠气,坐到她身边时,还板着一张脸,语气颇有些不满。   “说,有什么事要王来做,连美人计都用上了。”虽是如此,手却摸上了她的小腹,极轻极柔,还有些埋怨地对她说道:“明明知道你有孕时,本王不会对你做什么,所以有恃无恐,吃定本王了吗?”   令妩顺势倾到他怀中,眼梢动人地向后扬起,射出那摄人心魄的神彩,“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说吧,什么事?”   “您能不能把双桂巷附近的房子让给鱼家呀,二夫人一直想要买一座申府附近的房子,可洒金街算是皇城之外,风水最好的地界之一了,周围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这屋子多是公家的,私有的本来就少,多是不肯卖的。”   在雍朝,盛京皇城之外的地界多是皇帝自己的,也就是公家的地儿,赐给官员或是有功之臣居住。   世袭罔替的一大好处在于财产私有,拿申家来说事,他们在洒金街双桂巷中的大宅门,还有赏赐的田产,都是私有的,产权在自己手里,若是真想买卖,都是合法的。   不像其他爵位府邸,房田都是公有的,等哪一天到了期限,只得全家收拾东西卷铺盖儿走人。且公家的东西,根本无法买卖,只有皇上有权决定其用处。   离申家最近的府邸,本来是建平侯府宁家,可永顺二十年,发生华潼之乱,建平侯府被抄,这屋子就空了出来,后来被仁宗皇帝赐给了安凌王。安凌王私产众多,大多都用不过来,这屋子也是如此,再未住过人,一直闲置在那里。   这对他而言,不过是转让一座屋子罢了,可他想的自然会更多,“鱼家要搬?”   “是二夫人要搬,我四妹很快就要嫁到申家去,二夫人舍不得离她太远,想干脆住到申家附近去,以后想见就容易许多。”   安凌王有些无语,这鱼家离申家到底哪里远了,坐马车不过一个时辰的事,实在无法理解妇人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过望着令妩期待的眼神,他还是顺着她说道:“你也想跟着搬过去?”   令妩连忙点头,“我姨娘去了,待在鱼家都是触景伤情,心境怎么也放不开,若是跟着二夫人一道搬过去,想必能开怀许多,也能对腹中孩儿有益。而且您给我添了那么多人,我怕以后住的太挤,委屈孩子。”   上次给令妩送嫁妆时,安凌王一口气给她派了六位嬷嬷,六位奴婢,这十二人,不仅忠心耿耿,还各个都会武功,其中还有位姓秦的嬷嬷,精通医术和药理,比厉氏身边的刘嬷嬷还要厉害。   安凌王一听,这可是个大事,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他的骨肉啊,屋子以后是要让令妩和他孩子住的,怎么也给的。   “二夫人一直待我极好,知道我有孕后,总是细心呵护、关怀备至,我也想投桃报李,便厚着脸皮来求您。”   厉氏身份独特,令妩和孩子以后也要她多多照拂,这时候让给厉氏,定能让她心存感激,以后也会对她们更仔细尽心,如何都是合算的。   “本王知道了,等明日我便让人把地契和房契给你送来,接下里怎么做,你自己也有数,本王不会多管。”   令妩这下顺意了,开始殷勤地帮他宽衣解带。   安凌王还有些抵触,“干什么,青天白日,更何况你还有身孕,本王是那种人吗?”   “秦嬷嬷说了,我胎像很稳,孕期过了三月,可以稍微行事,只要您温柔些,不打紧的。”令妩又羞又娇,红彤彤的脸蛋更有几分垂涎欲滴的味道。   安凌王赶紧撇开她放在自己领口上的手,一手撤下床幕,另一手迅速脱下令妩仅剩的衣物,回道:“还是我来更快些。”   接下来两人也不墨迹,赶紧做起那温柔舒服的亲密事来。   与此同时,盛京的姑子庵里,一位身材高挑、头戴帷帽、穿着素白色长锦衣的女子,走进庵堂后方,西北角的一处偏僻房舍外,轻轻敲门。   很快门便被打开,房内之人热情地拉“她”进去,又往外多探了几眼,才掩上房门。   等白衣女子卸下帷帽,屋内之人,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三娘子,这打扮好适合你,小模样忒俊,瞧着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若是哪个登徒子一不小心掀开了你的帷帽,也多是要对着你流口水的。”   “三娘子”显然不大满意眼前女子对自己的称呼,“她”颇有些无奈地问道:“为何要躲在庵堂见面,我还得男扮女装,其中尴尬,真是难以启齿。”   “哼,才扮了一次就埋怨开来,我可是次次都男扮女装,与你出去厮混,我还尴尬,我还难以启齿呢。更可恶的是,你明明就发现了我是女儿身,还故意装作不知,与我称兄道弟,你说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特别享受别人叫你哥哥啊,呸!”   身为家中老小的申铎,还真是挺渴望这事的,特别是孟玄音喝酒出了红晕,甜甜地唤他一声哥哥时,他那小心肝真是又痒又颤。   别人都说他像他爹申锐,长的确实像,可申铎自己明白,就是脸长的像,说起性子,他更像母亲聂氏,是个冷清狠戾的,只会对真正在乎的人和事,付诸全部热情和忠诚,至于其他的,不好意思,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对孟玄音就是一见钟情,当时他躲在暗处,看她破口大骂肖天玮,一眼就看上她,动了心。他扫视了一下她的身段,分析了一下她的动作和声音,就猜到她是个姑娘。   后来干脆现身,亲自验证了一番,触摸到她胸口时,他感觉到了那被束缚住的柔软,马上证实了猜测,当时便想要娶她,而今将要得偿所愿,心中更是欢喜。   申铎迎着孟玄音质问的目光,眼中都是融融的暖意和喜爱,直把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孟姑娘给捋顺了脾气。   孟玄音不得不红着脸避开了视线,强装淡定,窘迫道:“看什么呢?”   屋子本来就不是很大,还有大半都装满了书,只余了一张木床和过道。   申铎一个跨步就到孟玄音端坐的床边,毫不客气地坐到她身边,问道:“你找我来是为了何事?”   这话又把孟玄音从旖旎中拉了回来,她指着满屋子的书对申铎道:“有些事你虽知道,可我还是要跟你说上一遍,我是孟家孤女,家中五代以内,拢共就我一人了,我是罪臣之女,若不是因着我曾祖母是纯悫大长公主,这世上恐怕都没有我这个人。我没亲人送嫁,嫁妆只有这满屋子的书,你娶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说不定还会连累你被皇上不喜,所以……”   申铎突然问:“你是不是傻?”   “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傻?”   孟玄音立刻火冒三丈,给他胸口捶了一击,而后又揪着他衣领,叫道:“你才是傻,大傻子,你肯定是让你父亲去跟皇上请旨了,不然哪轮得到我,娶我有什么好的。虽然你不说,可我知道,你明明是有志向和抱负的大丈夫,我能帮你什么,我会拖累你一生的,你懂不懂啊,我哪里值得你这样!”   申铎顺势被她按倒在床上,紧接着衣襟、头发、脸上就落上了她滚烫的热泪。   孟玄音心中其实都是满满的感动,她感谢申铎,不在乎她的出身,不计较她无法带来利益和好处,愿意娶她、要她、与她白头偕老。   申铎转了个身,反过来压制住她的身子,深情回道:“此生不悔,此情不渝。”   孟玄音嚎啕大哭、痛哭流涕,真是激动狠了,大肆宣泄了一番,才收住泪,发现两人此时正处于暧昧的姿势,这次反而不觉得羞臊,倒是逐渐喘起气来,动了□□,想与他欢好,于是闭着眼睛、撅起嘴,往他那一边靠近。   申铎当然是动情的,也有那个意思,可此时孟玄音脸上全是鼻涕眼泪,很是破坏气氛呐。   他淡定地从怀中掏出巾帕,温柔地又执着地给她擦起了脸,还不许她自己来,为了转移她注意,他又说道:“你可知道,锦儿的小娘子,就是跟你交好的那个,鱼家四姑娘。”   孟玄音果然起了兴致,追问下去:“她怎么了?”   “她有了锦儿的孩子,两个月了。”   “什么!”孟玄音吃惊地张开了嘴,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一把推开申铎,结果没注意力道,把人推下了床,不过她现在可没心情注意这个,喃喃问:“怎么可能,令嫣那样怂的性子,不,是乖巧,你侄子那样呆,不,是规矩的人,他们俩,竟然未婚先孕了?”   申铎淡定起身,回道:“是啊,而且还是在太孙嫡子洗三那日,也就是我们初遇那天成的事。”   孟玄音不断摇头,不断重复:“怎么可能,我竟然一点也没发现,这丫头太鬼了,太过分了,她怎么敢,她怎么能,这怎么行呢?”   “托他俩的福,我们的婚事最多还有一月就要进行,家里现在忙的真是焦头烂额。”   “天呐,厉伯母估计连撕了申锦的心都有了。”   她花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事,接着就意识到令嫣比她小三岁,竟然要比她先做娘,总感觉被自己被拉开了距离,要跟不上令嫣和令妩的步伐了。   于是她一把抓过申铎,又把他带回床上,随后拉下床帐,紧接着脱了自己衣物,钻进被窝,对他催促道:“快,咱们可不能输给他们。”   “呃……可我们已经输了。”   “那也得缩小差距才是,你想想,你可是叔叔,比你侄子大了好几岁,还同一个时间成婚,他孩子都大了,咱们还没个动静,传出去,人家可要笑话你的,多丢我的人啊,别啰嗦,快来、快来。”   申铎心想哪里会有那么多闲的蛋疼的人,来嘲笑这种事,然而他脑海中,很快浮现起他哥申钰的邪恶嘴脸,他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哥到时候的音容笑貌和冷嘲热讽。   “哎哟,铎啊,你可得加把劲儿,你比不过我情有可原,可你怎么能比不过锦儿呢,这么多年是出去白混了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没关系,都是一家人,来跟哥哥说说,哥哥帮你想办法,咱们有病得治,千万不能瞒着,对吧,你说对吧!”   “嘿嘿嘿……嘻嘻嘻……”   申铎浑身一抖,立刻解了衣服,也钻进了被窝,与他娘子一起,迫不及待先造起人来了。   另一面,厉氏也得知了令嫣怀孕的消息,正在房中磨刀呢,表情真是相当可怕,把阿眠吓的,晚上都做了噩梦,阿弥陀佛呀! 第85章   圣旨一到, 申家就忙活起来,毕竟要娶三人。   首先要定的就是时间,为这事, 聂氏特地从玉府赶到申府, 同她的嫂子申陶氏商量。   为何是玉府和申府,难道不住在一起?   这话说来有点长。   申家老太太姓郭, 没错, 就是仁宗皇帝母族郭家的姑娘, 郭家被除时, 也就几个出嫁女得以保全, 这位老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她七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还很硬朗,太夫人尚在,申家没有分家。   郭氏生两子,长子早逝,好在成婚较早,娶妻陶氏, 留一子申玦, 即现任申国公, 申玦娶阴山伯薛家嫡女为妻, 生申瑜。次子就是申锐一脉。   当年皇上把柔嘉县主指给申钰为妻,昭定太后不大看得上申钰,心疼侄女之余, 就难免多贴补了些,甚至还出钱在申家隔壁新建了一座宅子,这就是玉府,后来又改名为小申府。   本就是让柔嘉县主和丈夫孩子住的,后来因着申锦在太夫人生辰宴上受惊发病一事,申家二房就全体搬进玉府,从此大房二房就分开住了。   陶氏原本也是阁老家的女儿,奈何她爷爷卸任以后,家族没有能撑上的能人,逐渐没落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自个比聂氏这孤女要强上许多,每次跟聂氏单独说话,都不甚客气,什么事儿,都要想办法为难一番。   就比如三人婚事,她用的就是不容商量、斩钉截铁的语气。   “先让三爷办事,隔个半年,瑜儿再娶安康县主进门,至于二少爷,他年纪尚小,等个一年娶祯敬县主也使得。”   其实这个提议除了语气不大友善,倒也算合理,若是按聂氏平时的做法,多半是会同意的,可此时不同,太后娘娘已给她递了消息,她已然知晓令嫣有孕的事情,别说一年,令嫣肚子里的孩子连一个月都等不得。   “嫂子考虑的真周全,可我曾让弘易子给老三和锦儿算过,说是叔侄俩相依相傍,喜事得一起办才吉祥,为的这个,我还特地把老三名字晚一届才递上去。至于大少爷,不知嫂子和侄媳妇可给测过,可有什么讲究?”   言下之意,我们两个是铁定要一起办的,你们看着办。   陶氏当然不希望一起办,她的孙子申瑜可是长房嫡子,是申国公世子,以后继承申国公府的人,自与二房子嗣不同,婚事一同办,岂不是委屈了他。   可有申铎在前,他们大房也不好先办,要是晚办,岂不是要让瑜儿落于弟弟之后,这也不好。   她越想越不满意,眉头都紧紧皱到一起。   聂氏满脸堆笑,继续说道:“弟媳知道这样未免委屈了瑜儿,可是嫂子您想,皇上并无公主,我朝也甚少册封郡主,能得封县主已是天大的殊荣,咱们申家一门娶了三县主,实在太惹眼,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盯着呢,这三人一道办个简单些的,反而倒好。”   想起这个,陶氏更加不满,我们申家之所以立了那么多仇人,还不是因为你儿子惹出来的祸!凭什么我们大房要帮着你们一起背锅?   陶氏皮笑肉不笑地说:“到底是你考虑的周道,我听着也觉得有理,可就怕母亲得知,不会同意,你也知道,她老人家最是疼爱瑜儿……”   聂氏表情仍是不变,柔柔笑着,回道:“嫂子放心,这事让我们老爷去说,婆婆年纪大了,有时候脾气上来,像个孩子一样犟,也只听进我们老爷的话。”   陶氏最是讨厌她这一副模样,看上去面慈心善,实际却是个难对付的,这么多年,借着她们大房的名头,不知收拢了多少好处。   凭什么好事都让你聂氏和二房占了,等老太太一走,马上就得跟你们分家,看没了国公府的名头,你们还能这样风光吗?   至于眼下,就暂且忍忍。   “弟媳妇可决定是什么时候办事?”   “今年是润年,二月二十八,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不若就定在那天吧。”   陶氏一想,二月底,那岂不是就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一个月能准备好什么婚事,而且还是三个人的,这不是要折腾死人吗?   她脱口而出:“一个月准备一个人的尚且嫌短,如何能来得及准备三个人的?不成,不成,实在太过勉强!”   “嫂子不用惊慌,您和侄媳妇只需要准备大少爷的婚事,至于老三和锦儿的,自有我和恕玉来做,到时候仪式和酒席一起来办就成。”   “我们可什么准备都没有,一个月真是不成,怎么都不成,这不是胡来吗?婆婆是不会同意的,我也不同意,国公爷和他夫人都不会同意。”   看来还是得抬太后娘娘出来,聂氏轻轻捋了捋自己的衣袖,淡定编道:“其实不瞒您说,今年二月是太后娘娘五十六岁生辰,这二月的喜事越多,太后娘娘就越觉得吉祥喜庆,这才有意把锦儿的婚事定在二月,好多增些喜气,盼来年身子更旺些。您若是真来不及,就把大少爷的婚事推后一些,如何?”   陶氏立马蔫了,太后娘娘都说了希望二月的喜事越来越多,她要是挪后瑜儿的婚事,这不明摆着给太后娘娘添堵吗?   “弟媳怎么不早说,既然太后娘娘是这意思,哪有不从的道理。不过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仪式和酒席是公中出钱,就让管家来办,瑜儿的事,自有我和薛氏准备,至于三爷和二少爷,你们可得自己担。”   意思是公中只出仪式和酒席的钱,至于其他,各房自己掏钱,自己忙。   讲真,多亏了申钰擅长经营,申家二房一点儿都不缺钱,分开行事,反而更合聂氏的心意,她马上答应下来,随后立刻派人去鱼家告知婚期,当然她还得去告诉申锦这小子,他就要做爹了。   鱼家这边,对于四姑娘能嫁到申家,还是相当满意的,厉氏虽是没说什么,可从她眉梢间的轻快劲儿,也能看出她的好心情。   直到她接到申家的消息,二月底就要办,会不会太早了点,怎么这样仓促?   厉氏越想越奇怪,于是拿着信去找女儿,想商量着把婚事推迟几个月,好多做些准备。   然后她一个不巧,就撞见令嫣在孕吐。   厉氏是过来人,这一个照面,马上起了疑心,她默默退了出去,再回来时,身边就带了刘嬷嬷。   令嫣刚缓解一下,马上就被刘嬷嬷把起了脉,结果自然暴露了,不过她本来就在找机会跟厉氏交待,只是一直没这个脸说,这下倒也好,她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   厉氏的怒火像山洪爆发,直冲下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眼睛冒着怒火,一副吃人模样,愤怒地问道:“你这不争气的丫头,牵牵小手,竟然是脱了衣裳牵的!说,是不是申锦强迫你的?”   令嫣连连摇手,赶紧把事情兜到自个身上,“娘,不是的,太孙嫡子洗三那天,我喝醉了酒,就......就勾引了他,对,都是我的错,他本来不从,我还强迫了他。”   厉氏一口气憋在心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死丫头,为了那混小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真是要被气死。   她震怒之下,狠狠把女儿收拾了一遍,这还是她头一回对令嫣动手,平常是连重话都舍不得说的。   当然也不可能真把令嫣怎样,毕竟女儿是她心尖子,更何况她现在肚子里还揣个小的呢。   最多是捏她手脚上的皮肉出气,还顺带摸了摸女儿的小腹,比划着她的骨络。   尽管如此,一旁的厉嬷嬷也舍不得,连忙拦着劝说:“夫人消消气,姑娘现在身子重,方才还不适呢,怎么受得了,您就饶了她吧。”   刘嬷嬷也赶紧说道:“就是呢,孩子才两月,不满三月,胎都不算坐稳,可不能折腾。夫人也得宽心才是,毕竟姐儿马上就要嫁过去,一过去就有孕,可是大喜事呢。”   清风和解语也都跪到地上,一人抱住厉氏的一条大腿,不让她再动,哭着求道:“夫人饶了姑娘吧。”   厉氏这才收手,打不得,就改成说教:“平日里乖巧懂事,谁知道你骨子里却有邪乎劲,竟然给我做出这事来,未婚先育,你肚子的这个,能瞒得过谁去,以后大家都知道你做过的丑事,谁还看得起你,你以后怎么在别人面前抬头,真是被你给气死了!”   越说越气,“你还敢去参选,敢情是觉得有太后娘娘撑腰,有恃无恐了是吗?”   鱼令嫣知道这话一时半会儿训不完,也知道她娘吃软不吃硬,于是就捂着肚子在床榻上来回翻滚,呜呜咽咽,“娘,我今天吃不下,还想吐,好难受啊……”   厉氏最受不得她这样,心都揪起来了,什么事都先抛下来,忙到闺女身边,抱着人安抚,着急地问刘嬷嬷:“胎脉可还好,要不要吃药?”   “胎脉倒是稳的,不用吃药,就是姑娘是反应上来了,这才难受起来。少动气,多吃些开味的菜,应该会改善许多。”   厉嬷嬷心思活络,忙说道:“夫人怀胎两次,都喜欢吃我腌渍的青梅,姑娘说不定也喜欢,我这就去给姑娘腌制一些。姑娘现在要是想吃什么菜,让夫人给您做,她手艺最好,谁都赶不上。”   鱼令嫣还想起这么一道菜,舔舔嘴唇,眼巴巴瞅着厉氏,渴望地说道:“我要吃青芒抄肚丝,多加辣子和醋,要酸辣酸辣的。”   厉氏拍拍女儿屁股,万般无奈地起了身,卷起袖子,做饭去也。   晚上等令嫣吃饱喝足睡着以后,她竟然拿出一把菜刀,在自己房内磨呀磨,表情特别冷峻,还带着一丝杀气,瞅的鱼恒和阿眠瑟瑟发抖,在烛火的光晕中,互相搂紧。   鱼恒在努力回想自己这段日子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只是想破脑袋也不得其解,反而越发害怕,要不是儿子也在,实在抹不开脸,他估计得跪下来求问。   阿眠比较直接,颤声问:“娘,你干嘛呢?”   厉氏只用余光瞥了儿子和丈夫一眼,而后弹了弹尖锐的刀尖,继续磨下去,就在他们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缓缓说:“阿眠,明日你从申家回来的时候,记得把你姐夫带回来吃饭,知道吗?”   真是要给女婿做饭吗?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呀……   次日,鱼恒带着阿眠,刚要送他去申家的时候,就碰上了大门外的申锦。   申锦背着个大包袱,对鱼恒拱手作揖:“小婿拜见岳父大人,眠弟可好。”   鱼恒见到女婿很是高兴,眉开眼笑,问他道:“锦哥儿怎么来了,我今日沐休,正要把阿眠送过去,再拜会亲家一番呢。”   “回禀岳父大人,小婿奉祖父之命过来拜访岳父岳母,还有老翁公,祖父还说今日给阿眠放个假,以后补上。”   “甚好甚好,如此赶紧跟咱们回去吧,你岳母昨夜还叨念着今日要做一桌好菜,等你来吃。”   申锦主动抱起阿眠,一边跟岳父周旋,一边低声问:“眠弟,你姐姐怎么样,身子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适,人还精神不?”   阿眠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特别深沉地告诉他:“锦哥,我觉得,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我昨夜梦见你被我娘砍的屁滚尿流,十分狼狈,虽然我做梦都是反的,可昨晚的,真的好真实哦。”   申锦关注的重点是:“为什么是屁滚尿流,砍人不应该是头破血流吗?”   “都一样呐,我又没见过头破血流,梦不出那个。”   “所以你屁滚尿流过?”   “你......今天废话真多!”   “哈哈哈......”   笑,还大笑,你现在笑的出来,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娘发火的模样,那真是一件非常恐怖和悲伤的事情,至今想起,都情不自禁要摸摸屁股还在不在! 第86章   鱼恒先是领着女婿给鱼老太爷和老夫人见礼, 得了一顿猛夸之后,又把人领到西院厅堂,见丈母娘大人。   来的忒早了些, 厉氏还在给令嫣准备早饭, 当然是拿着昨晚磨的那一把刀,她得了消息, 琢磨着申锦来的这般早, 应该没怎么吃早饭, 于是多加了一人份的量, 再想想又觉得他饭量肯定不小, 又加了两人份,麻利地拾掇起来。   一码归一码,总不能饿到自己女婿。   自家人吃饭,不喜欢上桌,反而要摆在塌上。   鱼恒抱着阿眠坐在正北面,让准女婿坐到东边,亲自给他烫茶。   待菜都上全了,厉氏也干脆上了塌。   见娘亲要坐, 阿眠特有眼色地让出了自己位置, 乖乖到西边坐好。   厉氏面无表情地端详着申锦, 表情可以说是冷酷了。   申锦像是没瞅见一般, 先在塌上给丈母娘和丈人磕了个头,他不是那种特别会说好话的,只感激地连声道谢。   鱼恒乐呵地扶起申锦, 他对这个女婿真是相当满意,在短暂的相处过后,已把称呼都升级了,“贤婿呀,一家人何必行如此大礼,你在外头等了许久吧,来来,喝杯热茶暖暖胃,再尝尝你岳母的手艺,不是岳父吹捧,她这手艺连宫里的御厨都能比得。”   此时,鱼令嫣竟然走到这里,她昨夜虽吃的饱,可今晨早起又吐了许多,躺了一觉缓过劲后,又觉得饿,头也没梳、脸也没洗,迷迷瞪瞪就循着诱人的香气过来了。   进了厅堂,一眼就看见申锦,她还以为是做梦,使劲揉揉眼,情不自禁笑了出来,那笑容甜的,反正阿眠瞧了都觉得牙疼。   顺带透露下,阿眠唯一一次被厉氏教训,就是因为半夜三更不睡觉,偷偷在被窝里吃糖,被厉氏发现后,竟然窝在墙角,死活不肯回头面对现实,而是假装自己在梦游。   申锦也激动不已,真是两月不见,如隔两世啊。   令嫣可能还没完全睡醒,竟然无视了爹娘和弟弟,径直走到申锦身边坐下,拉着他的袖子,俏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申锦很想握握她的小手,诉说一番关切心情,可他没那个贼胆,小眼神悄悄往丈母娘方向瞟呀瞟。   “嗯哼!”鱼恒发出声音提醒女儿一声。   阿眠又把靠近娘亲的位置让了出来,拍拍垫子,说道:“都是我不好,坐了姐姐的位置,娘亲莫怪。”   令嫣这才意识到全家都在,她娘尤其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和申锦瞧,她赶快爬到厉氏身边,又拽着她娘的衣袖,撒娇道:“娘,我饿了…...”   这还差不多,厉氏给她添汤,也不忘给申锦布菜,语气甚是平淡:“锦哥应该没吃早饭吧,多吃些,我做的多。”   申锦确实没吃,自从昨个夜里,聂氏告诉他令嫣怀孕的消息后,他便没睡,天还没亮,就背着礼物等在申家门口。   他就是觉得,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令嫣一面,哪怕什么也帮不了,他也要来。   “多谢岳母关怀,小婿确实没吃早饭,您做的真是好吃,我感觉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   厉氏见他动作虽规整,却是实打实的大口吃喝,倒是真饿着来的,心里舒坦了一些,又瞧他吃着还时不时要偷瞄令嫣的动静,眼中俱是宠溺和疼爱,心下便满意了几分。   她开口问道:“锦哥儿,若是令嫣有了身孕……”   令嫣一不小心呛出声来。   厉氏轻缓地拍着女儿的背,继续问申锦:“我最近在给令嫣挑选陪嫁的丫头,想多备几个好的,若是令嫣有了身孕,好伺候你,你是喜欢清秀温婉的,还是丰满妖娆的。”   这问题就很是过了,鱼恒搂拍拍她的手,低声道:“这话就说的……”   厉氏横眉冷扫他一眼,鱼恒马上转口,“真是特别好,多为女婿考虑。”   申锦连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多谢岳母好意,小婿不需要这个,我有令嫣就够了。”   鱼恒倒是对他刮目相看,说了厉氏想问的话:“贤婿真是洁身自好,男人就算不纳妾,通房总是要的,就算你不想要,你家中长辈还是会帮你准备的。”   “这个请岳母岳母放心,小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没有通房和妾室的,祖母和母亲也不喜欢这些,所以小婿以后也不会要。”   厉氏突然问道:“若是令嫣没办法给你生个儿子出来呢?”   令嫣吐掉啃到一半的排骨,也抬起头望着申锦,这个问题,她也挺想问的。   阿眠本来也啃的很香,转转眼珠,发现大家怎么都盯着锦哥看,搞得他也不由自主盯起了人。   一家四口,全紧迫盯人,等待答案。   申锦被盯的有些紧张,话说的有些乱,可意思很明确,“我不喜欢我们中间有别人,谁都不行,女儿也很好的,而且咱们二房还有我三叔呢,再不济,还有我爹娘呢,他们可以再生个弟弟出来,总归有法子的。”   同为男人,鱼恒觉得这样的女婿真是提着灯笼都难找,对申锦又热情了几分,连阿眠都不禁跟着点点头。   这才不是结束,厉氏刚开始问呢。   “若是你母亲和祖母不喜欢令嫣,让你很为难该怎么办?”   申锦斩钉截铁地回道:“不会,我母亲和祖母虽不说,可我知道,她二人其实都很喜欢令嫣,而且我会帮着她的,我们会一起孝顺长辈,不给她们不喜欢的机会。”   “若是令嫣生产时不顺意,稳婆和医女问你保大还是保小,你该怎么办?”   申锦毫不犹豫回道:“保大!”   “哦,可若是你母亲和祖母以死相逼要保小呢?”   申锦忽然从塌上跳了下去,急的到处打转,最后又箭步似的冲到她们对面,说道:“我娘和祖母不会这样做的,没有小的还能再要,没有令嫣可怎么办呢。”   这问题竟真把他逼急了,他仿佛身临其境,还盯着令嫣的小腹,心疼、不舍又亏欠,喃喃道:“孩子总归还会有的,但不能没有令嫣!”   令嫣:你到底脑补了些什么,不会有那种可能的!   厉氏看着他有些急脸的模样,这下满意了。又看看满眼都是他的令嫣,突然就释怀了,不再气了,女儿不按常理来又怎样,她总归比自己有福气,何必以自己的想法来要求她们呢。   想通后,她眉眼都软了,整个人又变成平日里温柔可亲的模样,笑着对申锦说:“姑爷呀,别想了,都是我嘴欠瞎问的,快坐下,你还没吃饱呢。”   随后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热情地拜托他道:“姑爷,我们令嫣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委屈,两人要好好地过子一辈子。”   申锦忙答道:“您放心,我会竭尽所能,让令嫣舒服高兴。”   “有姑爷这话,我就放心了。”   “姑爷喜欢吃什么,我中午给你做。”   鱼恒提醒道:“中午要去父亲那里吃。”   “那就晚上,吃过晚饭再回去。”   “老爷帮姑爷量量身子,我好给他做几件衣服。”   “还请岳母不必受累,小婿衣服够穿。”   “你这傻孩子,以后要叫娘,来,叫一声我听听。”   “娘……”   “哎,好,娘做的衣裳别人能比得吗?”   “比不得,比不得……”   “多吃一点,到这里,就跟你自己家一样。”   “好……”   丈母娘一旦看顺女婿,那真是越看越顺眼。   厉氏热情似火地招待女婿,反倒比冷酷时更可怕了几分,她甚至还给了他俩独处的机会,还不让阿眠打扰。   申锦一进门,就翻起了包袱,有衣物,有各种油纸包裹的吃食,几本翻旧的书籍,几个瓶瓶罐罐,还有小人书、甚至还有一副马吊。   “祖母说,怀了身孕,穿新的不好,这都是她和我娘穿过的,软和又舒适。”   “这是我们申府的秘方,孕妇吃顶好,是祖母带着娘给你现做的。”   “这是我娘怀阿瑶时,我爹照顾她的心得,这个我来看。”   “这些膏液是等你肚皮鼓起来以后,擦身子用的,说是防着身上长斑,还是宫里的方子,我娘那里剩的我都拿来了。”   “还有这书和马吊,是给你解闷用的,嗯,这次放不下太多,下次我再给你带更好玩的。”   “你还好吗,可有不舒服的地方,祖母说刚怀上反应会比较大……”   令嫣看他啰哩啰嗦像个小老头一般,就把人拉到身边,问着:“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   “要做爹了,感觉怎么样?”   “兴奋,特别兴奋,昨夜怎么都睡不着,特别想见你。”   “那现在呢?”   “有点困。”   令嫣去床上把被子铺好,对他招招手,“过来小眯一会儿,中午要去祖父那里,怕是要喝酒的,现在休息一段时间。”   申锦往外张望一番,心有余悸地问道:“岳母那里……”   “她都放你进来,就是认啦,不用担心,接下来不会有人打扰,快躺会儿。”   申锦这才脱了靴子和外套,睡到她床上,令嫣让他枕在自己大腿根部。他一转头,就正对她的小腹,那里现在待着他们的孩子,真是再奇妙不过的事。   他轻柔地近乎膜拜般地摸着那处,还把耳朵贴了上去听里面动静,自然什么也没有。   他刚才其实没说实话,当他知道令嫣怀孕以后,头一个反应,也是彻夜难眠的原因,都是害怕。   他从小因为那个毛病,被全家人宠,被太后偏爱,遇到令嫣后,甚至也被她宠着。   一切的一切,顺顺利利,水到渠成。   可那一次意外的欢好,还有这个孩子的到来,却打破了一切,他才十四岁,就要成婚做丈夫,做父亲了。他害怕自己做不好,害怕让她失望。   可这份畏惧他却难以启齿,不能跟任何人诉说,只能暗自承受,有股劲抵在他身后,催促着推着他成长,一种名为责任的重担一下压到他肩头。   有害怕,当然也有兴奋和期待。   “咱们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令嫣回想起自己梦中的那个孩子,俊俏的小脸蛋还是那样清晰,引得她心中母爱泛滥,化成了一滩软水。   她不由道:“我以前做过个梦,梦见过我们的孩子,那孩子真是好看,小模样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真的一样。”   申锦也兴奋起来,急着说道:“这该是胎梦,我娘说她生阿瑶前就梦见了瑶草仙境,里面坐着个穿着大红肚兜的女娃娃,后来果然就得了女孩,取名为瑶。”   “你梦的男孩女孩,像我还是像你?”   “像是个男孩,古灵精怪,可调皮精神,像你又像我,特别会捡咱们好的长,不如我来描述,你来画!”   小夫妻两个还睡什么觉,兴致冲冲画起自己宝贝来。   等梦中的可爱宝宝跃然纸上,两人心满意足,相视一笑。   只是当令嫣看着申锦因为傻笑,而显得格外突出的婴儿肥时,她突然意识到,梦中的自己和申锦可都不是现在的青涩模样,好像已年长了许多。   “哎,好像不是这一胎呀!” 第87章   前朝最后一代皇帝名叫萧裕, 也不能说是个昏君,他至多算是庸碌之人,早年时也曾为国事殚精竭虑, 可越管越绝望, 自知无法救国,后来便消极处世、颓靡混沌, 整日沉迷于女色, 再不过问政事, 这无疑加速了卫朝的败灭。   老百姓们对这位无能的皇帝多是无感, 反倒是记住了他唯一的女儿——元贞帝姬。   这位帝姬能声名远扬, 全是因为当年和卫朝第一名将丰罡,以及雍朝开国文宗皇帝之间的纠缠牵扯,其中故事,甚至都被写成话本,在民间广为流传。   卫朝灭亡以后,元贞帝姬不知去向,老百姓们都猜测,她是被文宗皇帝霸占, 偷偷藏了起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   文宗皇帝年少时爱慕元贞帝姬, 奈何她却嫁给了丰罡为妻, 得不到的都是最美好的。等得了皇位, 文宗皇帝就迫不及待把元贞纳入后宫,哪怕她已是三十几岁的妇人,生养了三个儿子, 也丝毫不减他对她的热忱。   然而元贞帝姬却是个贞烈的性子,她父皇、兄弟、丈夫、儿子们全都死在文宗皇帝手里,她怎肯屈服于文宗皇帝,若不是她当时还怀着夫君丰罡的孩子,她早就追随家人而去,怎么会苟活。   尽管文宗皇帝费尽心思来讨好元贞,她还是在生产过后就自杀而去。   留下的孩子,算是前朝唯一的余孽,她能活下来,是因为她是个肖似其母的女孩。   这便是文宗皇帝最后一位宠妃——贞贵妃娘娘。   她生于宫中,长于宫中,没有大名,文宗皇帝称她为贞娘,亲自抚养她长大,把她疼若珍宝。   待她及笄后,就一举封为贵妃,从此宫中再无人能分到一点雨露。那时,谁都知道贞贵妃娘娘就是文宗爷的命,要月亮都能给捞上来的主。   盛宠之下,哪怕文宗爷年岁大了,贞贵妃娘娘还是给他生了二十三皇子,只是这孩子受不住福气,没过三月就没了。   文宗爷痛心之下,大病一场,没多久,就重病而亡。   贞贵妃娘娘一下失去了依靠,从云端跌入泥淖,可也并未受几年苦。   显然成宗皇帝对这位小妈有着非分之想,待干掉了其他兄弟,继承大统以后,他马上把贞娘弄到了手,改封她为贞妃娘娘,也着实宠爱了许久。   可与文宗爷不同,成宗皇帝的妃嫔们可不是吃素的,她们趁成宗爷外出征战之时,竟然合伙把独一无靠的贞娘送出了宫,安排给了一位花花公子为妾,那位公子姓曹,就是曹皇后的亲弟。   等成宗爷发现后,再接回贞娘时,她已大腹便便,有了身孕。   贞娘从此被成宗皇帝去了贞字,打入冷宫,成了一位无名弃妃,没过几年就郁郁而亡。   至于那个孩子后来到底怎样,也没谁清楚。   而曹家在她死后不久,就因牵涉巫蛊之祸而三族被夷,曹皇后因为怀孕而保住性命,可也被打入冷宫待产,没错,就是同一个冷宫,在那里,她生下了仁宗皇帝。   又过几年,一位名叫祁湄的少女,在宫外偶遇见微服私访的成宗爷,她与年轻时候的贞妃娘娘竟像了六七分,甚至比贞妃更要朝气蓬勃、美艳动人。   成宗皇帝对她一见倾心,激动地颤抖地说道:“朕要纳你入宫。”   祁湄初生牛犊不怕虎,傲气地答道:“我才不做妾!”   于是那一年,成宗皇帝迎娶新后,封号为昭定,即当今昭定太后。   *   二月二十八,不仅是申家要办喜事,姚家也在今日娶妻嫁女。   两家同时办事,以至于盛京之中有头有脸的家族都要分成两拨人来赶场子,亦或是连赶两场。   而宫中,连皇上都按耐不住,换了便衣,微服私访去参加孙子的婚事。   姚家也没预料到皇上会这般看中姚福生,还亲自驾临婚宴,全家都受宠若惊、喜出望外。   就连当时去参宴的人都听到了风声,震惊之余,不免悄悄议论起姚康安的生母到底为谁?   毕竟私生子女,就算是皇家,也得藏着掖着不是,仁宗皇帝却这样重视和扶持,可见他对那位女子的情谊是多么厚重,基本可以说是心尖之人。   圣心难测,仁宗皇帝心尖之人是谁,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连最了解他的老对手昭定太后,也无法料想,她以前或许还会有兴致猜测一二,可自从她打算收山之后,就再也不想牵扯进这些事中。   眼下她唯一关心的是她闺女还有外孙子女们,今日是她外孙女和侄孙的婚事,她怎么能坐得住,一早就和祁嬷嬷换上便服,赶到鱼家去了,反正连皇上自己都不在,谁还能拦她。   与皇上不同,太后娘娘是真的低调,一点没被发现,就进了令嫣的屋子,让两个待嫁新娘子着实吃了一惊。   一旁的厉氏,到不是很惊讶,只是盯着昭定太后身上熟悉的衣物和鞋子,突然觉得鼻子酸胀的难受,她立刻低下来头,抑住眼中的那股热意。   令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撤走房中余人,把还呆愣着的孟玄音带出内室,亲自和祁嬷嬷一道坐在门口,给里面两人守门。   昭定太后拉过厉氏,与她一起坐到塌上,细细打量着她精美的五官,其中既有自己的影子,也有她爹的影子,总体而言,女儿还是更像爹。   厉氏也在看她,迎着她满是爱意的眼神,不知不觉,就落了泪。   昭定太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丝帕,给女儿轻轻按去泪珠。   厉氏忙接手过来,自己抹干净,不好意思地说道:“都三十岁的人,马上就要做外婆了,还是这样不争气,让您见笑了。”   昭定太后笑意连连,温柔道:“我也要做增外祖了,还不是一样,天不亮就来了,可把你吓到了吧。”   “其实我还真有些预感,所以倒不是很吓,您这身衣服我瞧着还算合身,这鞋可还合脚?”   “就没有更舒服更合心意的了。”   厉氏倏地亮堂了许多,连说话都更起劲了几分,“那我以后就按着这大小给您再做。”   “这敢情好,不要用那多好的料子,一般妇人穿的就成,我正缺出来穿的衣物。”   厉氏咽了咽口水,满是期待地问道:“听令嫣说,您打算出宫住些日子?”   昭定太后笑着点头。   厉氏抢着说道:“那您就来我这儿住吧!”   “鱼府?”   “不,是最靠近申家的建平侯府,现在我已经买过来了,计划着等令嫣嫁过去,就带着阿眠、还有二姑娘一道搬过去住,您也知道令嫣的情况,小小年纪就有了身子,我哪放心的下,还是要住近些才成。”   建平侯府,安凌王,还有鱼家嫁给肖家的二姑娘,昭定太后马上理顺了事,问了一句:“那二姑娘可是有孕了?”   “是呢,比令嫣大一个月份,孩子满四月刚能动呢,又稳又乖,都不用多操心,可比令嫣强多了,这丫头成天吃了吐,她怕孩子长不好,又要拼命吃,受了不少罪。”   昭定太后也跟着紧起了眉头,回道:“那我还是过去,听的我放心不下,屋子你先别动,待我派人先布置一番。”   厉氏满足地直点头:“还是您想的周道,我都依您的。”   昭定太后握过她的手,突然严肃地问起她:“厉家……你养父母他们对你可好,鱼家你丈夫、婆婆对你怎样,可有谁给你气受,谁让你受过苦?”   “父亲母亲对我都极好,宠爱我也不忘教导我,三个弟弟加起来都没有我受宠,厉家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出嫁时也给了丰厚的嫁妆,姑奶奶临走时也把大笔嫁妆留给了我。我的性子强,素来不肯吃亏,在婆家也没人能真奈何我的,生了阿眠以后,就更不用说了,现在丈夫全听我的,儿女贴心,日子过的很顺意。”   “那就好,那就好……你可想知道你亲父是谁?”   厉氏轻轻摇头,说:“您若想告诉我,自然会说的。”   昭定太后怅然若失地说道:“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不好,所以我不想告诉你,你只要知道,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我从不后悔与他一起,我更不后悔生下你,我的儿,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是你,谁都没法替代,我希望你只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厉氏终是忍不住一头钻进昭定怀里,放声痛哭,呜咽中低鸣:“娘!”   昭定太后与女儿依偎在一起,肩靠着肩,头碰着头,她亲手拭去女儿的泪水,擦干她的泪痕。   曾经她以为,自己最悸动的时刻,应当属第一次垂帘听政受百官朝贺之时,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与厉氏一声娘相比,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想起接下来要与女儿、外孙子女们一道儿生活,她心中真是雀跃不已,整个人精神散发,像是又年轻了十来岁。   她缓缓拍着女儿的背,适时提醒道:“天长日久,莫要多伤感,现在该起来了,快把新人们叫进来打扮,吉时将至。”   “娘,您帮我看着些,令嫣怀着孩子,我怕出纰漏。”   “哎,好嘞!”   等一切都忙完,亲自送了两位新娘出门子,昭定太后才暗自从小门处离开。   没想到外头,她的马车旁,竟然多了一辆新车。   车内之人,掀开车帘,问她说:“您这就要回宫去了?”   “不然呢,你不也要回去?”   仁宗皇帝朝她伸出手,“不若我陪你去申家一趟,你该很想去吧?”   昭定太后停顿了片刻,随后搭上了他的手,坐到了车内,与他紧邻。   车帘一放下来,她便落下了泪,无声无息,   “不管怎样,我养过你,送你坐上皇位,还帮你处理了两公、两侯,没有我,就没有你今天,你得记得这份恩,答应我,绝不动申家!”   仁宗皇帝握紧她的手,许久才回道:“我答应你,不动申家。” 第88章   申锦和申铎叔侄俩, 早早就骑着骏马,带着迎亲队伍,候在鱼家门口, 等待接走自己的新娘。   嫁妆在新娘出门之前, 就已先行,发送队伍排列着, 绵延数里, 从鱼家直接连到申家, 热闹又壮观。   鱼令嫣自不必说, 太后娘娘给出的主力, 她娘给出的票子,鱼家出田产和商铺,怎么也不会亏到她。   孟玄音本来没有嫁妆,她自己到不以为意,堆着那一剁剁旧书,摸着肚皮淡定待嫁。   不淡定的是申家,他们都知道玄音的情况,怎能让她孑然一身嫁过来。   于是, 聂氏送了一份嫁妆过来, 柔嘉县主送了一份嫁妆过来, 厉氏也帮着备了一份, 三合一,硬是拼出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另一位嫁娘,安康县主的嫁妆也不遑多让, 反正申家的门槛都被这一担担沉重的嫁妆给磨平了三寸。   当日郭老夫人分别领着申国公夫妇、申锐夫妇,受新人敬拜。   待礼成之后,新娘们被送入各自洞房,新郎们在申钰的带领下,去厅堂里招呼客人,申锐则领着申国公,悄悄去旁屋拜见仁宗皇帝和昭定太后。   这两位主子也没多留,瞧了仪式,又喝了一杯新人们的喜酒,就悄然离去,不做多留。   喜房内,申家的妇人们,各自带着全福太太来新娘身边,继续完成剩下的仪式。   鱼令嫣这边来的是婆婆柔嘉县主,她可心疼令嫣腹中的孙子,哪里肯做全套,只虚办了一些场面事,便撤了排头,赶紧让下面端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排骨汤面,给令嫣解饿,怎么也不能饿着大孙子啊。   令嫣今日只吃了些点心,一直挨到现在,见到面条可谓是两眼放光,迅速干掉了这一大碗,吃完了还没吐,她舒服地摸着肚皮消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已是日上竿头,洞房花烛夜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更糟糕的是,新妇嫁来第一天,可得早起去拜见长辈。   想到此处,令嫣彻底惊醒,忙转头往床外侧看去,果然瞧见申锦勾着嘴角,睡的正熟,貌似还在做什么美梦。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笑出声来,呢喃软语:“娘子,我好欢喜……”   令嫣禁不住笑了,笑容带着宠溺,眼中都是闪闪的光,这就是她可爱的丈夫呀,她将携手渡过一生的人。   申锦若有所感,悠悠从睡梦中转醒,一睁开眼帘,映入眸中的,便是令嫣甜蜜的笑容,顿时,他心房都亮堂了,满足、愉悦和爱意,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旋涡里溢出来,漾及全脸。   她低头轻吻他额头,唤道:“你醒啦,相公。”   申锦把她抱到自己身上,紧搂着不肯松手,甜甜回道:“娘子,娘子。”   “我们成婚了。”   “嗯!”   “细水流年,愿与君携老,余生请多指教。”   “余生愿与吾妻厮守,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两人头抵头,眼缠眼,浓情蜜意,不肯罢休。   这时候,申锦跟她说了个好消息,“祖母说了,你和三婶昨日肯定累了,先休整两天,不必给她们请安,待回门那日直接拜了再回去。”   令嫣不禁感慨道:“祖母真是疼人。”   “是呢,她还给咱们备好了早食,你可要吃些?”   “吃!”   待洗漱完毕,吃饱喝足,两人又回到床上厮混。   申锦轻柔地按着令嫣的肚皮,给她消食,生怕她又要克化不了,生吐出来。   “这胎怀的有些艰难,到底咱们还年轻了些,让你受苦了。”   “最近我好了许多,其实也就前一月难受,妇人怀胎,前三月难免要难受些的。”   他的掌心又暖又软,摸的令嫣舒服极了,她从心底生出一股痒意,不由推着他的手,送到了上方更柔软的位置。   申锦迅速红了耳朵,不由停下了动作。   令嫣睁开眼,委屈地望着他,说道:“昨夜是咱们洞房花烛夜,竟然都没有同房……”   那眼神、那语气是什么意思,申锦当然明白,他也想呀,但他不能。   “你有身孕,反应大,而且人还不舒服。”   令嫣又道:“刘嬷嬷说可以。”   “她说可以?”   “三月后可以轻缓些来,不碍事的。”   这时令嫣把他的手送入衣襟里,信誓旦旦地回道:“现在我可好了,不信你摸摸看。”   申锦有些蠢蠢欲动,吞了吞口水,回道:“那就只摸摸。”   “哎呀,废话真多!”令嫣嫌他温吞,猛地翻身一举压了上去。   春宵一刻,尽是欢愉。   至于孟玄音和申铎那里,她们昨夜也没成事,因为玄音这个月的小日子没来,跟令嫣不同,她已满十七,月事素来准时,这次没来,马上让她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怀上了。   申铎颇懂些医术,干脆给她把起了脉来,可惜时辰尚早,他着实把不出这喜脉来,接连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   孟玄音最近特别容易不耐和冒火,对丈夫这半吊子水平很是怀疑,她不客气地问道:“你真懂吗,不要不懂装懂,来糊弄我!”   申铎先帮她撤掉头饰妆面,而后蹲下身来帮她脱掉鞋袜,又示意她抬手抬脚,好退去身上衣物。   等她松快下来,散了火气,他才回道:“喜脉总归是能把出来的,还是时候太早,再过一月就能成了。”   孟玄音嘴上虽是冲,身上却听话,乖乖地配合着他,闻言不免长嘘短叹,“唉,我这个急性子,不得个确切消息,真不得安宁。”   申铎伺候好她,把人送进被子里盖好,开始收拾自己。   孟玄音侧头望着他退下衣物后,露出的精悍腰身和修长大腿,回想起与他近亲的画面,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褪去里衣,只留了肚兜和小衣,红着脸,娇羞地在被窝里等他。   等他也进了被窝,她急切地贴了过去,咬着他的耳朵,唤了一声,“逸之,抱着我。”   申铎搂过她,上下安抚了一番,却不真来事,待她舒服了一些以后,亲着她的鬓角,说道:“你近日脾气大变,胃口也刁钻起来,脉虽没把出来,可我估摸着,八成是真有了,现在还早的很,不能乱来。”   孟玄音还要磨蹭,申铎拿住她手脚,说道:“乖,听话,咱们就快要做爹娘了,想想咱们将来的孩子。”   这句话让孟玄音彻底安分下来,以前,家、男人和孩子,都是她的奢求,可今夜,她却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这日子,仿佛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想到这里,她热泪盈眶,紧紧抱住她的男人,她忍不住告诉他:“能遇见你、嫁给你,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此生已无悔矣。”   申铎却不接受,打回这话,“不提这些,安心自在地过,若五十年后,能让你再说一遍,那才是我的本事。”   一句话就把孟玄音收的服服帖帖、死心塌地,哪还有什么脾气可言,反正他都是对的,她就只认他一个,才不顾其他。   一个月以后,孟玄音果然被申铎把出了喜脉,鱼令嫣也跟着公布了怀孕的消息。   申家二房,双喜临门,全都喜滋滋地盼着孩子们的诞生。   这边得意,那边就要失意。   大房马上就在意起了姚若依的肚皮,若不是她正好在经期,甚至还要请大夫来给她把把脉,恨不能也立刻把个喜脉出来。   姚若依心中很委屈,她才十三,哪会那样容易怀上,没想到鱼令嫣和孟玄音竟这样争气,双双都在一月后怀上孩子,让她徒然增了许多压力。   而她更不能忍受的是丈夫对她的冷淡,她嫁过来一月余,他统共碰了她五回,言行举止,虽是敬重,却也带着疏离,与她始终隔了那么一层,这日子才刚开始,她却已然感受到了一丝绝望的味道。 第89章   厉氏在令嫣怀孕的消息传出以后, 就收拾了家当,挑了个宜搬行的好日子,把鱼家二房挪到申家附近的, 原是建平侯府的府邸, 从此正式脱离鱼家大房。   是以,盛京又多了个小鱼府。   住近了以后, 倒方便阿眠去仙才那里读书了, 他天天都去, 上午去学文, 下午跟着姐夫学武, 日子好生充实。   令妩也跟着厉氏,带着一众仆妇,住到了小鱼府中西北角的桂院,这房子偏僻,独门独院,有一扇小门与外直通,倒也方便她与安凌王见面。   鱼恒不敢做的太过,只让厉氏收拾了一套东西带过去, 晚上住在厉氏这里, 可每天也都要到鱼府去给父母请安。   过了一月, 昭定太后终于说服了皇帝, 悄悄住了进来,厉氏给她准备的屋子是东北角的隐月阁,那边也开了扇门, 一打开,往外一瞅,对面就是申家二房所住的小申府。   鱼令嫣想见娘家人,不要太方便,直接从小申府后门,走几步路到隐月阁,一般过去,她娘都在,都不用去其他地儿。   她肚子里的孩子满了五月,会规律地踢人了,自她嫁到申府这两个月,胃口就像打开了阀门一般,每日能吃的很,跟之前压根不能比,每顿少不得要干掉一海碗汤,几盘小炒果蔬,这还犹嫌不够,正餐间隔期,还得吃一盘点心垫垫。   更可怕的是,她的食量还在增加。   这么个吃法,怎能不胖呢,才短短两月功夫,令嫣的个头竟然蹿了两寸,骨架都宽阔了不少,整个人像个发酵的白面馒头,彻底涨了出来。   她胖的很均匀,脸 、脖子 、胸腹 和四肢全都发福了,从头到尾都是肉,硬是从体态轻盈的小姑娘,一越成为丰满圆润的俏妇人。   不过,也正因如此,别人看见她已出怀的肚子,多以为是腰间长出的肥肉,倒也没怀疑孩子的月份。也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省去许多麻烦。   鱼令嫣的内心却十分悲伤,她现在都不敢照镜子了,也不想见两个人,那便是同样怀孕的令妩和玄音,尤其不想见令妩。   玄音不多说,她月份尚小,跟婚前没多大差别,硬说有,那就是整个人更明媚开朗了几分,眉间都显着畅快,显然对而今的生活甚是满意。   至于鱼令妩,她肚子的孩子毕竟六月大小,当然是要长些肉的,可人家全长在了该长的地,腰身没怎么粗,就是肚子凸了起来,丰满的是胸臀,而今前凸后翘,简直是呼之欲出,再加上那绝美的脸蛋,真是令人垂涎三尺,个中销魂滋味,还得去问问安凌王了,反正他现在三四日就要见上一回,每每都要留夜,可见是相当满意的。   鱼令嫣少不得化悲伤为食欲,每日又给自己加了道点心,以此来安抚自己。   她每日的日常是这样的,早上睡到自然醒,与丈夫一起吃早饭,然后跟他运动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到时候了,便赶去聂氏那里,通常能遇到祁恕玉,正好一起平安。   申锦最近忙于武举考试,请过安就练武去了,鱼令嫣则留下来,给婆婆和太婆婆摸摸肚皮,听她们说些生产养儿的注意事项和盛京的一些八卦,中途吃顿点心,而后就留下来蹭聂氏这边的午饭,吃饱喝足之后,她会让丈夫扶着,出去散个步,顺便溜溜狗、放会儿蛇,等回了自己屋子,两人一起睡个午觉。   醒来后,申锦继续练武,令嫣就再去聂氏那里说道一声,而后领着学好功课的阿眠,一起回隐月阁。   厉氏一般都在这里,陪伴在昭定太后左右,尽自己的孝道。昭定太后自与女儿相认,便让她们改了称呼,就跟寻常人家一样,厉氏称娘,令嫣和阿眠叫外祖母,其他人则一律叫老夫人。   这日,令嫣也如往常一样赶去,进了门,果然就见厉氏和昭定都在,甜甜地喊道:“娘,外祖母,我来了,要吃山楂丸子!”   厉氏嫌弃的不行,见了女儿就要啰嗦一通,“吃吃吃,满身肉了,还不收收嘴,跟你说多少回了,孩子养太大,生的时候,有你好受,你倒好,就当耳旁风,说多少回都没用。你瞧瞧令妩,她养的多好,人家比你还大一个月呢,你吃的是她的两倍!”   这话令嫣可就不认同了,她马上反驳道:“才不是呢,令妩吃的一点不比我少,她每顿是少吃,可她一天要吃八顿呢,顿顿都是正餐,我一天六顿,还有三顿是点心呀。”   “那人家就怎么就长的刚刚好,偏你胖的我都快认不出了?”   令嫣撅着嘴呜咽了两声,特别委屈地往昭定太后怀里一躲,“我胃里像个无底洞似的,不知不觉就吃那么多了,其实我一直都饿的,已经很收敛了。”   昭定太后轻拍着她的背,责备地看了女儿一眼,回道:“你也真是的,明明把她最喜欢的那几道菜都备着,时刻盼着她过来吃,干嘛要次次来这么一出。行了,祁嬷嬷,去把山楂丸子端过来,再来一壶神曲茶,吃山楂好,健胃消食,整好能帮着克化了中午那一顿。”   厉氏暂时不说话了,令嫣在心里偷偷乐呵,直到昭定太后用满是心疼的语气说道:“姑娘本来就很难受了,她两月胖成这样,心里能没数吗,还用得着你反复说教,她又不是缺心眼。”   令嫣:怎么有股反讽的味道,外祖母你笑的有些贼呀。   厉氏歇了一会儿,又开始念叨,“就是个缺心眼的,都是让婆家给惯出来的,晚上来我们这里,吃的克制些,一回婆家,竟然还来个宵夜。她们当然都希望你多吃,这样对你腹中孩子好,我们才是盼你多好些。”   昭定太后使劲拍了女儿一把,肃容责怪道:“瞎说什么!两边自然都盼着大人和孩子都好,聂氏那样周全的人,凡事都会考虑到的。令嫣才多大,她才怀五月胎,不光孩子要长,她也是要长的,不多吃些怎么行。”   令嫣也回道:“太婆婆说,我年岁尚小,身量还未长全,本来偏瘦,以后生产时力气怕会不够,前三月反应大,没怎么补,所以中间四月要多吃,不光孩子要补,我也要补,不然生产过后身子要亏的,以后得花数倍功夫来调养,最后三月再精吃,这样安排最好,因而现在不限制我呢。”   果然是心思细密的人啊,厉氏彻底歇火了,她略带歉意地回道:“都怪我,没想那么多,嫣姐儿晚上想吃啥,娘去给你做,女婿爱吃鱼,我给整条松鼠鳜鱼,他上回吃的眼都亮了。”   提起吃的,令嫣是一点不客气,“酸辣白菜、醋熘肉片、酸萝卜老鸭汤、闷烧酸笋鸡,还有蒜蓉大虾,要辣辣的。”   厉氏刚记下菜名,准备下去,厉嬷嬷却从外面赶了进来,禀道:“夫人,大房那头传了消息过来,说是三姑娘令娆于今日巳时,给太孙平安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太孙大喜,当时就说要升她做侧妃!”   鱼令嫣回想起上次见令娆时,还打趣说她丰满,没想到她怀的竟然是双胎,怪不得她当时很是淡定从容,一点不怕胎儿过大。   一举诞下意寓吉祥的龙凤胎,还当场允了侧妃之位,以后可不比鱼令姝差了,鱼令姝该如何,严氏该如何?   想到这里,厉氏又坐回原位,默默抓紧了衣襟,好一会儿才对厉嬷嬷说:“去我库房把那莲花童子童女侍奉子母娘娘的白玉像送去大房,让她们一道送过去添礼,再多准备些银票,暗中送到三姑娘手里。”   昭定太后笑道:“这还是咱们雍朝开国以来头一对龙凤胎呢,皇上可要高兴坏了,侧妃是肯定跑不掉的,恐怕还要赐个封号。”   随后她又收了笑,眯起眼,想摸摸手上的紫檀柳,却发现自出了宫门,就收了起来,现下只揉了揉手腕,说道:“这样太孙便有了三子一女,罢了,这样也挺好,也该是时候定下来了。”   果不其然,仁宗皇帝对龙凤胎的诞生可谓是欢喜异常,他即刻升了令娆为太孙侧妃,还赐了封号为祥,祥侧妃一跃成为三位侧妃之首。   按太孙的品级,他一共可以有三个侧妃,这最后一个名额,原本是留给他最心爱的女人——薛逸水的,没想到鱼令娆这样争气,也只得让给她来坐。   太孙心中对薛逸水,多有亏欠,连去见她都没有底气。   薛逸水却不以为意,不仅恭喜太孙得了龙凤胎,还趁此机会,对太孙表了一番心意,“妾并不在乎这些虚名,能有机会伺候您,已然满足,妾全心全意爱您、信您,哪会被这些事影响。”   太孙心中宽慰,自此对薛逸水更宠了起来,此后除了去坐月子的令娆那里看龙凤胎,俱是歇在薛逸水这里,开始了独宠薛逸水的日子。   这让后院其他女人愈发不满起来。 第90章   永顺四十年七月中旬, 天气格外炎热,日子着实难熬起来,尤其对孕妇而言。   令嫣怀胎已有八个多月, 此时是她最煎熬的时候, 本来她就不耐热,肚子大了以后, 里面就跟装了个小火炉似的。外面热, 里面也热, 还不能用冰降温, 简直要把她给热化了。   根本不能动, 稍微动一下,那汗就哗啦啦直往下淌,使得原本就粘腻的身子更加粘乎,可也不能不动,因为她的宝宝压迫着她的膀胱,每隔一段功夫就要去尿一次。   除此以外,更难受的是她怎么睡都不舒服,怎么都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在抵着她, 平躺不对, 坐起来也不行, 唯一能让她入睡的姿势就是那么特定的一个, 而且还非常容易被吵醒,晚上蚊子的嗡嗡声、申锦翻身的声音、还有孩子规律的胎动和不规律的手脚活动,都能轻易把她叫醒。   至于吃饭, 根本不用厉氏多劝,鱼令嫣已完全没有食欲了,现在每日都是硬着头皮把食物塞进胃里面。她少吃一顿都不行,因为她的宝宝需要养分,什么事情,都可以为她的孩子妥协。   跟以上这些想比,那什么脱发、便秘、水肿等等都不算是事了,若还有一样,那该是心理上的煎熬。   鱼令嫣见过她娘怀阿眠,真是没受多少苦,从头到尾都顺顺当当,阿眠还生在冬天,月子也做的格外舒服。   就算是即将临盆的令妩,她也还好啊,虽然也热,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比自己的小了一整圈,自己这些毛病,她都没有,吃的下、睡的熟,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而此时怀胎六月的玄音,她那孩子,小小地尖尖地凸着,若不仔细看,都未必能看出她怀着孩子,玄音就跟没事人一样,成天跟丈夫学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呢,小日子过的不能再惬意了。   令嫣越来越难受,也就越来越钻牛角尖,渐渐封闭了自己,也不回厉氏那里,也不爱理会申锦,成天就窝在床上发呆,她甚至都怨起了自己的孩子。   这孩子怎么这样折腾人呢,块头大不说,还爱动,像是故意折腾人似的,每次睡的好好的,就要被一脚踢醒,力气也不小,稍微一动,胃里就跟排山倒海似的难受,浑身都要跟着痛起来。   要是没怀上这孩子就好了,要是能马上生下孩子也好啊,这两种不该有的渴望,伴随着随之而来的愧疚,在令嫣心中不断累积,慢慢地,她开始有些抑郁了。   不喜欢孩子,不喜欢孩子爹,不喜欢其他所有人,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什么样的母亲会讨厌起自己孩子!   这天夜里,她好不容易睡着了,梦中,她忽然感受到有只手,正在摸自己肚皮,动作温柔又轻缓,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令嫣以为是申锦,于是推了推身边人,迷糊地说道:“相公,别摸了,我困呢。”   睡正熟的申锦听到动静,勉强睁开眼皮,柔声问道:“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要如厕?”   令嫣继续推搡他,含糊地说:“不要摸我肚子,我好不容易睡的香。”   申锦看了看自己双手,无辜回话:“娘子,我没摸你啊……”   令嫣猛然惊醒,转头盯着申锦确认了一遍,“你没摸我?”   “嗯,我方才也在睡呢。”申锦说着就下了床去。   那是谁在摸自己?   令嫣低头望着自己被撑的圆鼓鼓的肚皮,然后她又感受到了那股动静,而此时肚皮上,也隐约可以瞧见一只小手印在游走。   原来刚才是她肚子的孩子在摸她,她的宝宝在用这种方式跟自己亲近呢!   令嫣浑身一震,马上回应性地摸了回去。   可能是有段时间没被摸过了,肚子的孩子先是停顿了一番,接着就活泼地动了起来,小拳头小脚都在用,像是在里面跳舞。   令嫣又着实吃了一番苦头,这次她试着去安抚孩子,对着肚皮哄道:“宝宝乖,娘这样可不舒服,你能轻一些吗?”   奇迹般地,宝宝马上收敛了许多,停了大动作,又开始轻微地试探性地摸起了令嫣的肚皮。   令嫣大受鼓舞,第一次感受到了,与腹中孩子的默契,她惊喜又激动地对回来的申锦说道:“相公,咱们孩子在摸我呢,宝宝好乖好乖,竟然能听懂我说的话!”   申锦许久没见她这样高兴,顿时眉开眼笑,欢欣鼓舞道:“你是孩子娘,现在辛苦怀胎,宝宝当然能感受到你,在小家伙那里,你最重要,谁都比不得你。”   他放下脸盆,拿着竹扇和一盘酸梅子上了床,把梅子递给妻子,嘱咐道:“你刚醒,胃里肯定不舒服,吃几个压压,来,我扶你去上恭桶,既然醒了,还是去一趟吧。”   “嗯!”令嫣精神气都足了许多,赶紧抓着丈夫的手,去上了恭桶,也不知怎的,这次她竟然顺利地一口气把大问题都解决了。   等回到床上,虽是出了一身汗,可浑身都松快了许多,心情也大大好转。   申锦摸了摸水,不热不凉,温的刚刚好,就拧干了巾帕,退下她衣物,给她擦去满身汗水和粘腻,待完成后,又卧在一边,拿着竹扇,轻轻摇着,给她扇风。   令嫣看着他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还有脸上的温柔和关切,心中感动不已,他一直在这样辛苦地照顾自己,凡事都亲力亲为,他吃的苦不比她少,而他却从不抱怨,一直包容爱护自己。   其实不光是他,她娘、她外祖母、弟弟,还有婆家的每个人,都在关心照顾自己,她却因为钻了牛角尖而看不到这一切,只看到自己的苦。   她现在虽苦,可她不是一个人,而且有苦必有甜,再过一个多月,她就要有孩子了,这个新生命是她血脉的延续啊!   人有时候想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徘徊在抑郁边缘的令嫣知道她这是迈过这一道坎了!   她愧疚地抱着申锦的胳膊,眼眶里含着热泪,哽咽道:“相公,我错了……”   申锦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贴着她躺在一旁,把手搭在她肚皮上,满是笑意地说:“我帮不了你什么,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要多想,现在慢慢睡吧。”   令嫣忽然就什么也不怕了,心里安稳极了,很快就睡了过去,这一夜无梦,睡的格外熟,是她这段日子以来,睡的最好的一次。   翌日,她是被饿醒的,只是刚一睁眼,守在一旁的申锦就告诉了她一件大喜事。   原来昨天夜里,令妩发动了,奋战了一晚,于今日寅时生下了一个六斤四两的男婴,母子均安。   令嫣哪还躺的住,拼着力气起了身,要去看令妩和孩子。   申锦连忙阻止她,支吾道:“也不急于这一时,听说那孩子长的像安凌王,他喜欢的很,现在人还在那边呢,等他走了,我再送你过去。”   令嫣打消了念头,转而说道:“我要洗澡,你去准备个大浴桶,咱们一起泡。”   说是一起泡,其实还是申锦在伺候令嫣,恢复到以前活泼劲的令嫣问道:“最近家中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自我中了武举之后,你大哥和申瑜都中了秀才。最近你大哥的婚事也定了下来,是你父亲以前的同年韩翰林的独女。”   由于仁宗皇帝重文轻武,所以永顺年间文试要比武试难多了,文官也比武官有前途,申锦的武举人都被申瑜的文秀才盖住了风头。勋贵之家能出个秀才可不容易,尤其还是世子爷这样的人,申瑜在别人眼里简直是凤毛麟角。比他还要吸人眼球的其实还有一人,那就是姚福生,不过申锦可不会蠢到在自己老婆面前提她的前未婚夫。   “还有风声传出,说是皇上打算要立太孙为太子了!”   “真的假的?”   “祖父的意思是有八成可能,因为皇上在近期招见了多位肱骨重臣,像是帮太孙挑人呢。”   “这可是件大事,可是龙凤胎的诞生,让皇上觉得大吉,终于下了决心?”   “还不止,听说是钦天监的监正近期观天象、望云气,发现帝星周围,云成五彩,紫微星动,似是要定乾坤,皇上这才打算立储。”   永顺四十年八月三日,仁宗皇帝立太孙石庭灏为太子,这位也是永顺年间的第二位太子。   似是尘埃落定,可新鲜出炉的太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他由侧妃鱼令殊所生的长子就殁了,而此事试似乎还与他的庶妃薛氏相关。   痛失爱子的鱼令殊一度失去理智,竟去攻击了薛逸水,薛逸水也因此被查出了喜脉,还好,孩子并无大碍。   太子立刻转悲为喜,贬鱼侧妃为良娣,并升薛逸水为侧妃,更加偏爱有孕的薛氏,甚至到了专宠的地步。   太孙后院的其他妃嫔,或有对鱼令殊幸灾乐祸之人,可更多的是心寒及兔死狐悲的感觉,她们也因此达成某种共识,那就是要团结起来,共同排挤对付专宠的薛逸水。   鱼家得了消息,严氏很快就垮了下来,卧床不起。   小鱼府桂院,刚做完月子没几天的令妩也知道了此事,她当时正在给儿子喂奶,听着紫鸢的禀告,许久都没有回应。   直到怀里的小家伙吃饱了,握着拳头,舒服地打出了饱嗝,被嬷嬷抱下去哄觉后,令妩才收了脸上的笑容,冷漠地说道:“她也有今天,该是时候,跟她好好算账了!”   而厉氏这里,此时却无心听这些消息,更无心去管,因为申家刚传来消息,令嫣发动了。 第91章   怀胎确实辛苦, 可跟生产时的痛苦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令嫣生产前兴奋异常,精神抖擞地走进产房, 甚至都不需要人搀扶:哎哟喂, 熬到头了,终于要卸货啦!   然后她就卡在了开宫口这条路上, 前三指开的很顺, 可后面七指, 死活就是不开。十个时辰, 整整十个时辰, 她还是停留在三指的位置。   这二十个小时,可把鱼令嫣给彻底整爬下了,她真不想怀疑,可又不得不怀疑,该不会真生不下来吧。   产房内站满了人,厉氏、聂氏、祁恕玉,厉嬷嬷、祁嬷嬷、刘嬷嬷,还有三个稳婆, 望着已被这长久战, 折腾的没多少力气的令嫣, 脸色都不大好看, 产房外,坐着申锐、申钰,还有申铎夫妇, 脸上都是担忧和凝重,申锦更不用说,他听着令嫣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的恐惧就逐渐蔓延,急地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绕着房间,到处走动,根本无法平静。   房内,趁令嫣不痛的间隙,厉氏又端起一碗人参鸡汤喂她,心疼地劝道:“嫣姐儿再吃一点,拼的就是这时候,现在多存些力气,等宫口开了,你才能顺利生下来。”   令嫣没有更多选择,只得再来一碗参汤,真是要人命,这已经是今天干掉的第八碗了,也是她娘第八回说这话了,她的宫口到底能不能开,不能开,就只能动刀了。   她尽力抓住厉氏的手臂,咬着那早已被她咬破的嘴唇,指着其中一位接生嬷嬷说道:“苗嬷嬷,要是我再生不出来,就动刀子把孩子取出来,东西你应该都准备妥了吧。”   这位苗嬷嬷手巧,曾给几个难产的孕妇动过刀子,其中有一位孕妇还活了下来。   她听了这话,忙回答令嫣道:“二少奶奶放心,刀子、剪刀、还有针头都在最烈的酒里泡过,白布和黑线都在沸水中煮过暴晒过,止血粉也够,老奴有五成把握,能保全母胎……”   还没说完,就被厉氏猛然推开,“你滚开,谁都不能在我女儿肚子上动刀子,你动的几个才活了一个,这不是拿我闺女的命去赌吗?真要是生不下来,徐嬷嬷你该知道怎么做!”   这位徐嬷嬷也有个本事,那便是毁胎,有些孩子个头太大,产妇骨盆太小,根本生下来,折腾到最后母胎都得死,这时候只得解决了胎儿,保全母亲。   祁恕玉怎么也忍受不得她的孙子被这样处置,连忙反驳道:“不成,孩子还好好的,怎么能这样残忍对他,我不赞成!”   厉氏丝毫不退让,像是要跟祁恕玉干起架来,“实在不成,难道要拿我女儿的命来换吗?孩子没了,可以再生,我女儿没了,你们谁来陪给我!”   鱼令嫣又开始阵痛,这次来的真是又急又烈,痛的她大吼了一声,尽管如此,她还不忘要对厉氏说:“娘,不能毁啊,毁了我也不会好的,我对这孩子,和您对我,是一样重的,我要这孩子好好的,啊……”   厉氏还是不让,“你恨我也好,这事没的商量,我不会退让一分。”   祁恕玉也是硬脾气,“苗嬷嬷说了,有五成把握能保全母胎,五成能护下两个人,若是毁胎,那孩子就完全没活路了。”   “五成怎么够,七成都不成。”   “真是不可理喻,那孩子难道不是你外孙吗?”   一直沉默的聂氏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厉声制止二人,“你们太吵,都听不见外头的声音了,恕玉,听听你儿子的话,他从方才就在说话,偏给你二人给吵的盖了过去。”   外头的申锦终于忍不住搬开了门,疾速走到令嫣身边,不顾余人眼光,握紧令嫣的双手,对她还有祁恕玉坚定地说道:“过了未时还不开,毁胎,保大的,就这样定了,以后谁要恨要怪,就来找我,我任凭你们处置,可现在,我是孩子的父亲,我是丈夫,什么都我来担,这事我来做主。”   一阵更加剧烈的阵痛,简直要把令嫣疼上天去,她可没时间来多想申锦的话,此时只觉得满腔愤怒,咬着呀,使了全身力气往腹部用力,并一个巴掌拍到申锦脸上,恶狠狠说道:“你个杀千刀的,放什么狗屁,老娘辛苦怀了十月胎,谁敢动我孩子,我先杀了他,啊,太特么疼了!”   这时候,剩下一位黄嬷嬷忙掀开盖布一瞧,而后惊喜万分地叫道:“宫口开全了,孩子头都出来了!”   这位黄嬷嬷没什么硬本事,她的过人之处在于运气好,总能把握住机会,在艰难的时候,顺利接生孩子,是整个盛京成功率最高的稳婆。   “二少奶奶再使一口劲,力气就该用在这时候,往下憋气,鼓肚皮,孩子在努力往前冲呢,做娘的可不能输了。”   鱼令嫣死命拽着支杆,小宇宙爆发,一口气把孩子推了出来。   黄嬷嬷生怕别人抢了她功劳,抱起孩子,赶忙抠了他口鼻处的污物,抱到水盆里洗干净胎脂,称了重量,又倒过来用力拍几下屁股,直到嘹亮的哭声响彻整个屋子,才包起孩子,抱到令嫣和申锦身边,笑逐颜开地说道:“恭喜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喜得贵子呀,足足有七斤六两,怪不得让二少奶奶吃了好大一番苦头。”   惊喜来的是这样突然,产房内外,都爆发出一股欢腾的笑声。   申钰高兴地直拍大腿,“哎哟,乖乖,大胖小子,我做爷爷了!”   申锐则捋着自己的仙须,乐呵呵道:“我也做曾祖了,不服老不行呐。”   孟玄音兜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摸摸头,一手的虚汗:妈呀,生孩子忒吓人了,还好令嫣母子均安。   申铎摸摸妻子的肚子,安慰地说道:“放心,你们定是顺顺当当的。”   厉氏和祁恕玉反应过来以后,全都争先恐后地跑到令嫣床边看孩子,刘嬷嬷则带着三位接生嬷嬷继续帮令嫣排出胎盘,厉嬷嬷则带着清风和解语二人,开始收拾产房,势单力薄的申锦很快就被挤到圈外,也不知被谁一推,一屁股跌出了产房。   门碰地一声合上。   申钰一把提起儿子,着急问道:“锦小子,快给你爹说说,我大孙子长啥样?”   “哎,我还没仔细瞅我儿子呢!不过小子身上都是肉,胖乎乎的,嘿嘿。”   “废话,七斤六两能不胖吗?我问的是长相!”   厉氏和祁恕玉挤在周围,盯着这个胖娃娃,眼里都溢着喜爱。   两人很快就为孩子像谁又打起了嘴仗。   “还是像我们令嫣多一些。”   “亲家母说哪儿的话,还是像锦儿多一些,瞧瞧这眉眼,跟他爹小时候那是一模一样。”   “鼻子和嘴巴像令嫣。”   “耳朵和脸盘像锦儿。”   鱼令嫣抱着刚得的儿子,盯着他圆滚滚的脸蛋,左看右看,上瞧下瞧,这五官给肉挤的,根本看不出像谁好不好,她娘和她婆婆,忒会睁眼谁瞎话,到底有什么好争的。   她不由打开裹着儿子的包袱,胳膊肉嘟嘟的,腿肥肥的,肚皮圆鼓鼓的,屁屁也都是肉,又鼓又翘,放眼望去,全都是肉,这孩子真会给自己长肉,看来她吃进去的养分,真是一点没浪费啊。   令嫣忍不住在儿子的小屁屁上捏一把,结果手感太好,她又禁不住四处揉捏。   紧闭双眼的宝宝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厉氏和祁恕玉见状忙包起了孩子,双双指责道:“你怎么还有力气折腾他呢,祖宗,快睡一觉养养神吧。”   嘴欠的令嫣:“他怎么能这样胖呢?”   这时,一直装睡的宝宝,睁开了一对乌黑有光、水波盈盈的大眼,怒瞪着他娘。   哼,我这么胖,还不是因为你吃的多,你怎么好意思来嫌弃我,再说我又不是一直胖!   你上辈子不喜我,难道就是为着我出生时太胖,让你在生产时受了苦吗? 第92章   鱼令嫣生产以后睡的那个觉, 是她这辈子最惬意的一场了,舒服到不想睁眼,可又不得不睁, 她是被涨奶疼醒的, 一醒过来,感觉通身都像是被碾压了一遍, 浑身难受, 还又饿又渴, 一头牛都能吃下去的那种饥渴, 可惜她这段日子还不能多吃。   不过挣扎着爬起来, 她说的头一句话还是,“我的孩子呢?”   守在一旁的申锦帮着妻子起身,并端着一碗生化汤,轻轻吹走热气,喂着她吃,答道:“孩子吃了奶就睡了,不哭不闹,可乖巧, 全家围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现在是子时, 他们也都回去睡了。”   原来一口气睡了四个时辰。   令嫣喝着汤, 又摸了摸涨的发痛的胸脯,问道:“奶娘的奶,他吃的可好?再给我端碗下奶的汤, 我要亲自喂他。”   “你早就要求过,都备着呢,现下就让她们端上来。说起这个,还真有些头疼,咱们孩子可怪,奶娘喂他吃,偏不肯张嘴,后来端了碗羊奶来喂,咕噜咕噜一口气全干了,又急又快,显然是饿的狠,怎么偏偏不让奶娘喂奶呢!”   令嫣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一碗催乳汤,腹中进了汤水,浑身都得劲很多。   “也不能老叫孩子和宝宝,祖父可有给咱们儿子取名?”   “大名他还在挑,反正也是金字旁的字里面选一个中意的来,至于小名,在你们睡着的时候,姑祖母在岳母的陪同下,悄悄来看了你和孩子,祖父当时还请她给孩子取个小名,讨个吉祥,可姑祖母说,最辛苦的人是你,乳名还是等你来取。”   令嫣抓着他的手道:“咱们一起来想,取什么好呢?”   “不如叫团子、圆圆、嘟嘟、萌八、球哥、夏狮郎……”   申锦忽然觉得自己很有义务帮儿子争取一下,“娘子,你瞧凤尧的乳名可叫灼华,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应该再努力一些呢?”   凤尧是令妩儿子的大名,灼华是他的小名,都是他亲爹安凌王给取的,跟令嫣取的相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你觉得承德如何,蒙受德泽,寓意好,也稳重,适合长子。”   好是好,可听着更适合大名,一个乳名叫这样郑重干什么,承德,承德,跟个小老头似的。   “相公,咱们雍朝取乳名既可以讲究,也可以随便,大多是随意取个,民间还有说法是贱名好养活,咱们还是随大流,取个接地气的吧。”   申锦抓耳挠腮,这贱名他还真想不出几个好的。   “你不满意方才那些,那就换个,就叫阿满如何,跟他舅舅阿眠类似,咱们也不多求,就希望儿子志得意满,一生圆满,而且他本来就长的丰丰满满,一瞧满身都是福气。”   “阿满,阿满……”申锦反复念着,倒也觉得不错,挺舒服的一名儿,于是拍板道:“就叫阿满,满哥儿。”   期间,鱼令嫣又干掉了一碗小米粥和山药糕,总算缓回了气,兴奋地直搓手,“阿满也睡了许久,他有没有醒,去问问,醒了就抱过来,小家伙肯定饿了,我喂喂他!”   阿满果然醒了,他确实饿了,没办法,现在他还不到一天大,除了睡觉和吃奶,真没啥选择。可让他堂堂……去含奶娘的□□,他真是有些膈应。   可肚子饿也太难受,尤其在这时候,他终于还是睁开眼,想嚎一嗓子,让奶娘再给他喂一碗羊奶,可还没来得及动嘴,就瞧见他亲爹欢快地奔了进来,眼里亮莹莹,脸上喜滋滋,温柔又笨拙地抱起了他,走出屋子。   真不明白,他爹怎么就是这样纯粹善良真挚的性子呢,怪异啊怪异。   “阿满,爹来抱你去吃奶,你娘在等你呢。”   阿满,果然还是这个乳名啊……就跟他上辈子出生的时辰和重量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等等,鱼氏要喂他,亲自喂,怎么可能?   她对自己一向冷淡,可能是因为他早早离了她吧,哪怕他后来坐到了那位子,也没见她对自己笑过几次。   不过她本来就是个冷漠又深沉的性子,对谁都提不起劲,直到申铄出生,他这个幼弟几乎得到了她全副热爱和宠溺,因为得了这个儿子,她整个人都变了,也从那刻开始,他才明白,原来这才是她本来的面貌,最美好的模样。   令嫣见到胖儿子,心都化了,早早就抬了手,急吼吼道:“哎呀,我家阿满来了,我的宝贝儿子!”   不是嫌我胖吗?   阿满望着她脸上灿烂而温柔的微笑,爱怜横溢的目光,心中一刹那恍神,原来她也曾对自己这样笑过,她对自己也如申铄一样疼爱过。   令嫣颠颠儿子,感慨道:“哈,挺重,抱着心里就踏实。”   申锦抱了条毯子睡到她外侧,斜歪着头盯着老婆孩子,觉得真是怎么也看不腻。   他捏了捏儿子紧握的小拳头,得意回道:“他这是结实,别瞧他小,劲道可足,胳膊腿都有力气。”   令嫣解开衣襟,凑到儿子嘴边,“阿满饿不饿啊,该吃奶奶了。”   阿满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缓缓张开了嘴,含了起来,努力吸允,他是真饿了。   可努力了半天,面红脖子粗,还是没成功,他毕竟还小,力气有限,没顺利给他娘开奶。   令嫣心疼地擦着儿子鼻尖的汗珠,知道小家伙肯定是饿急了,便退了出来,对申锦说:“你来开,给他吸畅了,我瞧他力气还不够。”   “哎,我来?”   “快,瞧他吃不到,多着急,汗都出来了。”   “行,你转过身子,我试试。”   申锦心中有些畏怯,也有些兴奋,更多是后者,此时正要凑到令嫣跟前,没想到,阿满一蹬脚,踹了他一下,一抬头,又咬了上去,继续允吸,压根不想他出手相助,这回真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效果杠杠的,他终于喝到了他娘甘甜的奶水,瞬时就无法控制,拼全力喝了起来,同时竟然还不忘拿莲藕一般的胳膊手护住自己另一半食物。   开玩笑,这点小事能怎么难得到他,他刚才只是没尽全力罢了。   他的东西,谁都别想动,亲爹也不成!   令嫣抵着儿子光亮的额头,亲亲他的小鼻子,笑着逗道:“哟,小家伙会护食呢,怕谁抢呀,都是你的。”   申锦望着儿子,忍不住又夸了起来,“胎发浓密,乌黑亮泽,长的真好,娘子,这点像你。”   “眼睛又黑又亮,大而有神,这像你,相公。”   “还特别乖巧,之前都说凤尧那孩子乖,我瞧着远不如我们阿满乖。”   “我们阿满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灵的不得了。”   “瞧这圆润的耳垂,以后定是个有福的孩子。”   “通身都是福气……”   刚得了儿子的小夫妻俩,按耐不住激动澎湃又欢腾的心情,你来我往,厚脸皮地夸起了宝贝儿子。   阿满会跟他爹似的又羞又臊地红了耳朵吗?   当然不是,他脸皮远远超过父母,听着爹娘的夸赞,深以为然,身心愉悦,开怀畅奶,吃的那是格外香甜。   事实上,他还想的是,原来年幼时,他也曾和爹娘这样亲近,那上辈子,他可是误会了一些事,尤其是关于她娘的事。   今日是永顺四十年八月二十七日,也就是他的诞辰,离那个日子,还有两年多,也许这些日子,他能弄个明白。 第93章   十月底, 孟玄音也顺利诞下一个六斤三两的男孩,随后申锐给小孙子和曾孙各取了名,分别为申铭和申鎏。   在小申铭满月前一日, 令嫣抱着阿满, 令妩抱着灼华,一道前去探望慰问。   孟玄音身子恢复的又快又好, 她也提前一天解放了自我, 好生搓洗一顿, 换了干净衣裳等她们。   这还是三个小家伙, 第一次正式会晤, 也是三位母亲期待已久的一天。   孟玄音让人在塌上摆了桌子,三人抱着各自的娃,各坐一面。   阿满望着眼前两个小伙伴,内心十分复杂,这两人果然小时候就非常讨人厌,长大后更成天整些幺蛾子,嗡嗡嗡地烦人!   玄音怀里抱着神采奕奕的申铭小朋友,他小名叫庚宝, 跟他爹申铎长的有六七成像, 面容精致, 性子又像他娘孟玄音, 开朗活泼、灵动精怪。   庚宝虽然才满月,却怎么也掩不住他旺盛的精力和好动的脾性,见到谁都要囔囔两句, 不停变换表情,看欢喜了,还会时不时赏个灿烂的笑容,真是特别可爱。   而此时,庚宝见到这么多人,有些兴奋,瞪大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大伙,小嘴还挂着晶莹的口水,冲众人甜甜一笑。   令妩忙惊呼:“呀,他才一月,就这样灵敏,表情还特别多,比我家灼华两月时都强。”   哼哼,笑面虎。   阿满嗤之以鼻。   而满四月的灼华小朋友,无论在何种场合,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这娃娃忒会长,把他爹娘的优点全给占了。当然,更像安凌王一些,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一见到美人,就不自觉露出个撩人的微笑,让人小心肝都跟着颠颠颤颤。   孟玄音忍不住叹道:“哎哟喂,这孩子跟谁学的,这样小就会招惹人了,长大了那还得了。”   哼,可不是,这混账长大后,不知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闺女,花花公子,衣冠禽兽!   阿满很是不屑。   令妩无奈摇头,还不是跟他爹学的,也真是的,教什么不好,偏要教他怎么风流倜傥,这么小竟然就能跟风学了。   灼华笑完以后打了个大哈欠,在令妩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眯起了眼。   玄音和令妩又不由把视线转移到令嫣和阿满身上,同时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家儿子到现在还不会笑呢,我好担心,每次我和相公绞尽脑汁来逗他,他都没反应,有时还直打哈欠,后来干脆就能睡过去。”   玄音和令妩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阿满,发现三月过后,这孩子原本胖乎乎圆滚滚肥溜溜的身子,结实了许多,眼神明亮又精神,竟还有几分咄咄的气势。   她们不禁生出几分羡慕,自己的娃,何时才能长成这样的体魄呀,尤其是令妩,她的灼华,明明还比阿满大了一月,怎么还长不过他。   “也许他就是不爱折腾,不爱笑呢,况且孩子尚小,等大些时候,认得人了,自然就懂了。”   两人答着,都不自觉往令嫣母子靠近,还顺势摸起阿满结实的小身板,接连问道:“令嫣你怎么喂他,长的真是结实,怎么我家的就是喂不胖?”   三个孩子因为母亲们的靠近,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头挨着头,外面两位,一个是粉妆玉琢,一个是俊美秀气,笑起来都灿如夏花,十分抢眼,只是到了中间一个,画风立刻就变了,胖乎乎的身体,又圆又大的脑袋,肉嘟嘟的脸蛋,严肃忍耐的表情。   令嫣内心在哭泣,你们两个都给我知足吧,可她还是笑着回答:“我一直劝你们亲自喂养,你们都没坚持下来,我就亲自喂,他喜欢的很,一天能吃六顿,每顿都能掉一半的奶,总感觉奶水不够他胃口,所以每顿都吃催乳下奶的汤水,人补的又胖了许多。”   原来自己喂的,更强壮啊!   玄音无奈回道:“我没奶啊,好不容易开奶,才喂了十几天就没了,吃什么猪爪木瓜都没用。”   令妩也没法子,她只是喂了一月,胸脯就开始疼,人还发了热,请嬷嬷看了,说是乳腺发了炎,要按摸通乳,这滋味可着实不好受,安凌王见了几回,待她恢复后就不让再喂了。   所以也不是谁都像令嫣这样能喂的顺顺当当,像阿满这样能吃的心满意足。   说起吃,孩子们的饭点到了,都有些饿了,最大的灼华小朋友盯着眼前又白又嫩的肌肤,以为这是他的食物,一口就吸上了阿满的脸蛋,庚宝没那个行动力,只是不停地往阿满身上流口水。   阿满甚是煎熬,好想揍一个、踹一个,可又念及他二人真是婴孩,不好真伤了这两个家伙,其实他又忘了,自己也才三个月大小而已。   最后他选择扭头往令嫣的怀里钻去,隔着衣服就允吸了起来,以此来提醒三人,该是时候喂娃了。   玄音和令妩果然都发现了儿子的异常,忙叫来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喂。   令嫣倒也不嫌害臊,在她俩跟前就扯开了胸衣,直接喂奶。   阿满也为他娘豪放的作风吃了一惊,不过,还是本能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胖嘟嘟的小手,还不忘要摸着另一个。   三人都盯着阿满吃奶的小模样,又分享了一些养儿的经验。   待又过了一会儿,令妩忽然说道:“令嫣,我母亲她自上回中风以后,身子愈发不成了,眼看就是这几天的事,家中连棺材都备好了。”   严氏的病来的真是突然,在太孙长子殒命、鱼令殊贬位之后,她便发了病,病情发展也很迅猛,短短三月就要归天去了。   其实就算不是令妩动手,也会是厉氏,这是迟早的事。恐怕严氏当年为了自己女儿前程,把令妩嫁给肖天玮时,怎么也没预料到,这个弃子,会最终了解了自己。   令嫣徐徐拂去儿子满头的汗,问道:“不知大姐现今如何,她可知道这事?”   鱼令妩答道:“良娣她近段时间身子不爽,一直是祥侧妃在照拂她,想必侧妃娘娘念及以往的抬举扶持,也必定会告诉她的。”   “大房以后谁来管事,父亲总不会再娶个新人进来吧?”   “哪能呢,不是还有乔姨娘在吗?祖父的意思是,为了祥侧妃和龙凤胎,也不能委屈了她,扶正是不能的,可平妻倒能使得。”   “只是这样,怕是要委屈了大哥和宁姨娘。”   阿满的袜子不小心滑了下去,令妩正巧接住,摸着那胖脚丫,又给穿了回去。   “倒也未必,那可是个吃人的地方,孩子说没就没,从侧妃到良娣也只是须臾之间,谁能保证以后呢?”   三日后,严氏去世,消息马上就传到了鱼令殊耳里,这噩耗对处境艰难的她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先是丧子又接着丧母,离疯也只是一线之隔。   不过鱼令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似乎彻底沉寂了。   太子府里也确实不太平,专宠的薛侧妃招了太多人忌讳,两月后,她就小产了,听说,落下的还是个六月大小的男胎。   太子先是失了长子,接着又没了薛氏腹中骨肉,顿时陷入悲伤、惊疑和愤怒的情绪之中,再加上薛氏的泣诉和催促,他决定追究并彻查此事,这风波波及甚广,持续整整半年。   半年后的一个傍晚,小鱼府,隐月阁昭定太后的房内,祁嬷嬷正在伺候主子洗脚。   “姑娘真是孝顺,自您搬到这里以后,每日都过的舒心自在,全是她伺候的好。祯敬县主也顺利诞下儿子,母子俩个养的真好,圆润又有福气。阿眠少爷书也念的好,以后前途定是不差的。”   昭定太后想起女儿和外孙子女们,那满心骄傲和欣慰,她还能与女儿相认,共享天伦,此生已无憾了!   不过她也太了解伺候自己多年的祁嬷嬷,知道她说这些好听的,定是要交待些事,于是直问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祁嬷嬷低声回道:“有消息传来,太孙嫡子和龙凤胎中的男孩同时得了急疫,病情严重,整个太医院都被派过去诊治,像是不大好。”   昭定太后猛然睁开双眼,又问道:“谁做的?”   “听说有证据表明,是薛侧妃嫉恨太子妃和祥侧妃,犯下的事。”   昭定太后冷笑两声,“她若是这样蠢,当年也不会被我挑中培养了,太子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这点事都摆不平,以后这江山社稷落入他手中,还不是个毁字,皇上又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他屁股后头收拾!”   祁嬷嬷这才道:“安王爷终于忍不住出手,薛逸水经此一事,已成废人,您看可要除了她?毕竟您当初虽是安排了她,可后来却没真用她做事,就怕她抓着这点不放,徒生是非,让皇上知道了,可不好。”   昭定太后缓缓摇头,“我既已抽手,就不会再过问,而且也不再熟悉局面,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再等些日子,急疫只要不是天花、霍乱之类,大多是能治好的,不过于身子不利罢了,反正太孙才多大,他总归是能生儿子的,皇帝还是能忍得的。”   昭定太后预料的没错,皇上即刻处死了薛逸水,太子的两个儿子经过一番挣扎,纷纷熬了过来,只是身子却因为这场大病而败坏,以后要做药罐子,细细调养。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太子探望病中两子时,也染上了急疫,隐匿了一段日子,却突然爆发出来,来势凶猛,病情危重,不过三天功夫,人就没了。   永顺四十一年八月底,太子薨,满世震惊,仁宗皇帝悲恸万分,停朝三日。 第94章   喉咙紧的发疼, 脖子上的桎梏,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她不得不从梦中转醒, 努力睁开双眼。   果然是他, 狰狞的面孔,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紧盯着正掐着她的双手, 想置她于死地。   她只是冷冷盯着, 眼里没有一丝恐惧, 也未做任何挣扎和反抗, 仿佛就是笃定他不会下死手。   而他也在最后关头撤了手,终是做不到杀她。   被放了以后,祁湄忍不住呛出了声,大口喘着粗气,眼中蓄积的泪,终于流淌下来,她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道:“这是第三次了……”   何必呢, 第一回没能除掉她, 以后又怎能做到, 他对她总归是下不了狠手。   石明澄深黯的眼底充满了愠怒, 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母后想必也料到了不是,知道我今夜定会来这一趟。”   “太子死了, 皇上悲伤难抑,总要想个法子发泄一通。”   第一次这样做,是他从她手里夺政成功时,他软禁了她,想亲自送她上路,她也如今日这样,不慌不乱,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不屑一顾,可不知怎的,他的手就从脖颈处渐渐下滑,深入到她的衣襟里头……   第二次,是华潼之乱,太子暴毙而亡,他那夜也来寻她,也想掐死她,可结果也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不禁伸手抹平她的泪痕,而后捏紧她的下巴,问道:“你生产过后那十年,我们有多好,你可记得?那时候,我没有任何其他人,哪怕是皇后,也被我冷落!”   祁湄一瞬间恍神,神情之中,带着一丝迷恋和向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两人恩爱的日子。   “你我是怎样约定的,你可还记得?待把那几个家族收拾了,太子可以独当一面时,我就禅位于他,从此,我们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去过那自在逍遥的隐居日子。”   “可你还是设计害死了太子!”   “我与你说过多少次,皇后和太子必为正统,这是我欠她们母子的,你却仍是贪心,偏想取而代之,总想从我手里夺回大权。”   “叫我怎么敢信你?”   祁湄突然大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差点没岔气,像是听见了多么荒唐的事情,她紧抓着胸口,似喜若悲地说道:“皇上啊皇上,你跟你父皇真是一个德性,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说起成宗皇帝,石明澄忍不住皱起眉头,回道:“父皇他一生痴迷于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爱,你却从不知足。”   祁湄吭声嗤笑,“他确实是个长情的,不管有多少女人,可一生迷恋、珍爱的,从头到尾,都是贞妃,我不过是碰巧长的像她,又正是青春少艾之时,所以才得宠于他。”   “你父皇这人,多疑、器小,容忍不得贞妃失贞,白白让最心爱的女子含怨而死,最后却用宠我来获得安慰,真是个可怜虫。”   石明澄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这便是你毒杀他的理由?”   祁湄此时的语调可谓是格外无情,“皇上说什么笑话,他视我为替身,我视他为登阶梯,对他从未有情,杀他,自是为了我祁氏一族的荣耀,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你也一样,好不到哪儿去。你以为我不知道贞妃在冷宫里生了个女儿,后来你母后曹皇后被废打入冷宫,也在同一个地方生下了你。你和她从小一道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这位才是你的心尖子,也是姚康安的生母,她当年怀孕之后,被你挪了出去,让我猜猜,她可是难产去了,你思念万分,见到与贞妃母女相似的我,便怎么也舍不得动手杀了,甚至还控制不住强占了我!”   “什么好了十年,不过是我又做了替身而已,可笑啊可笑,我祁湄一辈子,都是别人的替身。你们都想摆布我,想从我身上谋好处,你是,成宗是,连你的皇后也是,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和贞妃之女的事情,就是你的好皇后郭氏告诉我的。”   她说这话时,不由竖起眉毛,双眼阴凄凄,皓洁的牙齿时不时咬着薄唇,显然是怨到了心头。   “我偏要让你们付出代价,尤其是你,石明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什么此生有我就足矣,什么远走高飞、隐居于世、再不过问世事,不过是你用来忽悠我的甜言蜜语,你一生都想着怎么利用我,却在我面前装什么痴情,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石明澄静静望着她不说话。   她继续道:“当年我生的明明是女儿,你却拿儿子来诓我,竟说姚康安是我的儿子,我竟然傻到信了你,把他当成我的骨肉看了十余年,最后还是你的郭皇后发现了你我之事,被刺激以后,在我面前说漏了嘴。”   “我不信,亲自去调查,却发现我生产那日,有个憋死的女婴被偷偷运出宫外,当时,我恨不能亲手刮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祁湄越说越激动,竭力抑制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你心爱的女人,给你生的儿子是心头肉,我给你生的女儿,你甚至都不愿多看一眼,不过是添位公主罢了,留在我身边,又能如何,这点寄托,你都不肯给我!”   他只能低声解释,“她当时已没气了,我以为她去了,便命人抱了出去,怕你见到伤心。”   “怕我伤心,所以你便用别人的儿子来安慰我吗?我的女儿后来明明活了下来,却被你安置在一个小小的厉家,嫁了个什么鱼家做二房,你若真为我们母女好,为何不把她的消息递给我,偏要告诉我生的是那姚康安?更可恶的是,你竟用贞字来给她取名,自始至终,你心心念念的人,都是她。”   祁湄步步紧逼,“你让我误会,不过是希望我为你的儿子谋划,想把我的势力,不费吹灰之力,送到你儿子手里,为你们所用。”   他并没有反驳,此刻像是石头刻的,没有表情,“所以你便暗中布置,杀了我的嫡子。”   “我何止要杀你的嫡子,我要让你断子绝孙!后来那些年,我佯装顺从,委身与你,其实是为了让你失去生育能力。”   “你难道?”   “没错,我最喜欢的那一串紫檀柳,一直带在身上的,就是避孕的好药,不仅女子带久了不能生,连有肌肤之亲的男子,也会潜移默化地被影响,慢慢不能再生,这就是你后来无所出的原因。”   他的神色不变,眼里晦暗不明,鬓角有一条青筋轻轻跳动,硬压着嗓门说话,“还不止吧,你与安凌王暗中勾结,想助他登位,薛家也是你们的势力,薛逸水便是你安排的棋子,为的就是除掉我孙子。”   她终于煞住了心头的绝望和悲伤,微微勾起嘴角,又习惯地摸起手腕,用轻松的语调回道:“告诉你一件事,薛逸水,其实并不信薛,她应该叫孟逸水,和那孟玄音是堂姐妹,与你那孟贵人反而更像些。孟氏姐妹,我一明一暗,都安排了起来,而太孙果然是他老子的种,喜欢的女人都是一类,终是逃不过这一道坎。”   “不过这次倒真是意外,谁也没料到太孙能这样去了,想必安凌王也一样,他也没想到老天爷会这样帮他。”   仁宗皇帝似乎抑制不住心头的悲伤,忽而起身,背对着她,徐徐威胁道:“你以为意外就不能发生在小鱼府和小申府吗?”   昭定太后就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道:“太子虽是你明面上的继承人,可你又何尝不多留了条后路,这些年,你帮姚氏父子暗中布置多少势力,难道就没有其他用意吗?”   “这次太子死了,留了两个病恹恹的幼子,恐怕都不是合你心意的人了,接下来,你便要想着,怎么扶他们上位,听说姚福生的那个平妻怀了孕,已被你悄悄接进宫去,她若是生了男孩,你定会亲自来养了吧!”   昭定太后到最后,与他彻底摊牌,“安凌王日渐强盛,你心里多有忌讳,现在你想除掉他和他背后的势力,送你的心头肉上位,可没那么容易,所以你不能轻易动我,这才是你不能掐死我的原因,不是吗?”   有我在一日,我必会想方设法除掉姚氏父子,你不把我的女儿当回事,我便要你的血脉之中,只剩下她这一脉!   你当年能做上皇位,还不是因为有我扶持你上位,难道我就不能再辛苦一次吗?   谁说这江山就要石家人来坐? 第95章   谁也没想到连小儿都能熬过的急疫, 却猛然要了太子的命。   太子之死,实属意外。   然而发生在皇家,就没有意外, 毕竟罪魁祸首, 还是安凌王。   仁宗皇帝到底要拿这仅存的侄子如何呢?   永顺四十一年的九月,所有家族都敛声屏气, 等待动静的到来。   皇帝不是动不了安凌王, 只是却要付出过大代价。一方面, 安凌王一党强势, 不好轻易动了。另一面, 太子之死,本就是动摇国之根基的大事,若是连安凌王也没了,朝廷恐怕就真要发生动荡。   毕竟太子的两个遗子身子都因急疫被毁,以后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根本无法继承江山,而姚康安,总归是私生子, 他想上位, 其难度也不亚于上青天。   最后, 皇帝果然没拿安凌王怎样, 甚至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可谁人都知道圣上心中有怒,这火气总要找个其他法子发泄出来。   动不了侄子,就拿别人撒气, 太子之死,还是需要个交待,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范家因此遭殃。   理由十分牵强,说是范国公府意图谋反,指使小范氏毒杀太子。   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这事不大可能。   小范氏可是给太子生了嫡子的,就算嫡子身子不好,那也是她儿子,况且她以后又不是不能再生,太子活着,对他们母子、还有范氏家族,才是更好的事,她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谋杀亲夫的事。   可仁宗皇帝就是这样给了定论,安凌王一党早就恨不能除了范家,当然愿意促成,太后一派也默认,那这事就是板上钉钉,没有人能力挽狂澜。   曾经显赫一时的范国公府就这样垮台,嫡脉被满门抄斩,三族被流放,五代不得参加科考。   归咎起来,范家还是站错了队,原来明明和申家一样中立,谁也不沾,可当皇上许以太孙岳家等好处、向范家抛出雀枝时,他们还是禁不住引诱,选择了一条险路……   没想到太子跟他亲爹一样,是个没福气的短命鬼,范家牵涉太深,只得跟着陪葬,成了三大势力摒弃和蚕食吞并的对象。   太子及范家的势力,大多还是被皇帝给收了回去,而耐人寻味的是,仁宗把这些势力打散,重新布置分配,又暗中给了姚家。   而诸如昭定太后之流手段了得、且消息灵通的人,已然发现,姚福生那怀孕的平妻曹氏,凭空从姚家消失,宫中却多了个大腹便便的贵人。   九月中旬,这位神秘的贵人,平安诞下一子,即皇五子,贵人母凭子贵,晋封为昭妃娘娘。可惜昭妃娘娘生产时伤了身子,只能在深宫中好生将养,轻易不露真容。   皇五子由怜妃抚养,怜妃也因此被升为怜贵妃娘娘。   而在皇五子满月之后,曹莹又默默出现在了姚家,地位已与刚嫁进去时,全然不同,连正妻端敏县主都比不得她了。   仁宗皇帝的意图已很明显,比起安凌王这个侄子,他还是希望自己的曾孙,哦,不,应该说是幼子能继承皇位。   毕竟他今年刚及五十,身子康健,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再精心培养个太子出来,完全能使得。   姚家势头正旺,太子府中却格外萧瑟,小范氏的儿子,在母妃被除死以后,根本没熬过九月,紧跟着他父亲母亲就去了。   此后仁宗就把太子后院中的妻妾全都送进寺庙修行,好为死去的太子祈福,只有生有龙凤胎的鱼令殊被留了下来。   临行之前,鱼令殊牟足劲求才见了鱼令娆一面,想求祥侧妃帮她谋个好一点的去处。   她现在的精神可比儿子刚殁时强了许多,若不是眼中时不时亮起奇怪的光采,谁能看出她神志上的异常。   “令娆,看在多年姐妹的份上,看在我这几年护你的情谊上,你去求求上面,留下我吧,实在不行,把我安排到子母庙、姑子庵也成,那华业寺可不是一般人能受住的地方,多少人在那里被活活搓揉致死,我万万不能去啊。”   这还是鱼令殊头一回对令娆低声下气,她现在认了命,接受了这一切,看清了现实,而今只想找个能安生养老的地儿。   鱼令娆都不愿抬头看人,敷衍着回道:“君命难为,大姐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妹妹多帮你准备一些,有钱什么事办不成,在哪儿都一样。”   鱼令殊却不肯轻易放弃。   “事在人为,凡事只要找对路子,自然是能成的,你瞧那殷侧妃不也被安凌王想法子安排到了子母庙里修行,这子母庙里可舒服多了,甚至还有机会得见家人。”   鱼令娆脸上不由露出几分饥笑。   “是这样没错,可大姐可曾想过,这安排的事矣,先得宗正大院放人,随后大理院负责派遣,这两处,可都是安凌王把控的,他要安排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而我哪能在他面前说的上话,我们鱼家也没这能耐。”   笑容逐渐加深,还带着落井下石的味道。   “不过真说起来,这事也不难,只要令妩愿意帮你,给安王爷吹吹枕头风,你想去子母庙也能成。可令妩因为成全你才嫁给了肖天玮,她为此吃了多少苦楚,你母亲还亲手逼死了万姨娘,你觉得令妩她会愿意帮你吗?”   “其实申家倒是能在安凌王面前说的上话,要是四妹妹愿帮你去打点,这事也能成,只是,大姐也别忘了,当年您可是踩着四妹妹,来到这后院的,四妹妹心里难免是要介怀的。”   鱼令殊终于收了笑,冷着脸道:“你不想帮,又何必把事情推到她俩头上,她俩如今可都是贵人了,我岂能高攀的起。”   鱼令娆也不遑多让,狠狠回道:“你这次说的没错,我是不想帮。当年我刚入太孙府,年岁尚小,天天看你脸色度日,我过的还比不上你身边的一个丫头。”   “我才十三岁,你便安排我给太孙侍寝,我那时还没长成,伺候这事有多伤身子,你不是不知道。我怀孕之后,你想方设法让我进补,想把我孩子养大,你安的是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对我可没顾及半点姐妹之情,我凭什么要帮你!”   既然撕破了脸,那就只剩下威胁之办法了。   “令娆,我的保哥儿是怎么没的,你心知肚明,你暗中跟小范氏勾结,合谋害死我儿,这件事我手上也有证据,你若是不帮我这回,我便把你们毒害皇嗣的事情捅到上面去,小范氏罪孽深重,你也不想跟她有多大瓜葛。”   “你还不是从殷氏那里得来的证据,别以为你们做的事,能瞒得过我,嫡子和我儿子就是因为你们祸害,才染上了病。以为把事情嫁祸给薛逸水,就天衣无缝了。那是你们运气好,皇上不想让太子专宠一人,便立即斩了薛逸水,才让你们侥幸逃脱指证。可太子也因此被你们害死,我承哥儿的身子也大不如前,不然他的前途又怎会仅限于一个郡王?这一切都是你们的罪孽,你说像你这种人,我怎么能留你在我子女身边,我怎会帮你?”   鱼令姝瞪着愤恨的眼睛,眸中闪着猛兽似的光芒,怒不可遏地吼叫着:“那也是因为你害死了我儿子,你也罪孽深重,鱼令娆,都是因为你,我才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你不得好死!”   鱼令娆眼底闪过杀意,可还是收了起来,淡淡回道:“大姐忘了,可是你亲自把我弄进来的,你有今天,怪不得别人。我告诉你,我不仅不会帮你,还要花大把银子,让你以后在华业寺里吃尽苦头,此生都无法解脱。”   “快来人,把鱼良娣给本宫哄出去。”   走投无路的鱼令姝越想越偏激,最后彻底疯了,在被送走的前一天,她给自己全身淋透了烈酒,半夜,冲进龙凤胎的寝室,抱着承哥儿,点燃了自己。   她临死之前,又想起了弘易子当年的批命,她的三个妹妹,一个命贵,不是她能决定的,这便是鱼令嫣了吧,一人为祸,此人便是心肠歹毒的鱼令娆,是她害死了自己儿子,今日也要拿她儿子陪葬。还有一人为福,为福者也只有鱼令妩了,可当年为了让她成事,令妩被嫁到了肖家,根本不可能讨回。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能到她和她儿子身边的,就只有鱼令娆,从自己要入太孙府的那日起,她的命途就定了,根本没有其他选择,曾经的繁华,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罢了......   尽管守夜的丫环仆妇拼命补救,承哥儿还是被烧伤了,本来身子就受损的他,没挨过一个月,就去了,鱼令娆悔恨交加,着实生了场大病,待她好全时,天都变了。   太孙一脉,到最后竟然只留了个女儿,仁宗皇帝封她为永平郡主,另赐府邸,命祥侧妃带着永宁郡主移居郡主府,太子府则被收拢起来,等它再被征用,已是下一任宪宗皇帝嫡长子成亲赐府之时,那又是另一个三十年了。 第96章   十四个月零七天的阿满, 正在练习走路,身后是他爹申锦,此时正扶着他两只结实的小胳膊, 一步一步, 送他前行。   而前方张开双臂、笑逐颜开迎接他的,是他娘鱼令嫣。   那只汪汪叫唤的狗, 名叫桂花, 还有在一旁连理枝上盘旋扭转的白丸子, 都是他娘的爱宠。   可能是因为出生时过重, 他娘和他爹, 总担心他会一直这样胖下去,所以从他会走路时,就盯着他的动静。   对此,他只想说,你们怎能这样呢?   是了,他又要思考下人生了。   他娘原来是这样重视他的,根本拿他当心肝肉呀,整天不是带着他去请安, 就是带着他去串门, 要不然就是陪他玩, 反正一天到晚恨不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 一刻不离。   连晚上也不歇着,还要给他画玩具图纸,天知道, 她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关键她还有处处捧她的丈夫,大热天地汗流浃背,都要帮着她把图纸上的玩具制作出来,害得他只能佯装很喜欢,而后再找各种机会把玩具塞给灼华和庚宝那两小子,给他们玩去。   再说他爹,这就是个天性纯良、毫无野心的老实人,外有申国公府这棵大树罩着,上有他奶奶柔嘉县主这样的母亲帮他操劳,娶了脾性相融、情投意合的妻子,下还有他这个儿子顶着,一辈子都操不到心,妥妥的富贵闲人,真是好有福气。   与此同时,他就用大把时光,陪伴家人,对父母孝顺,对妻子专一衷情,对他这个儿子,更是满腔热情和关爱,天天都赖在他和他娘身边,不肯挪步。   同时他也对下人宽仁大度,颇有人缘,同样是不务正业,可比他爷爷申钰强多了。   他爷爷是个看似不着调的,成天浇花、遛狗,给女儿当马骑,时不时就推着他这个孙子、还有庚宝这小侄子一起晒太阳,偶尔还要给曾祖父撒个泼、添个乱,到曾祖母面前撒个娇,而被奶奶收拾一顿,周而复始,乐此不疲,每七天一个循环,竟都不觉得腻。   跟他爹不同,他爷爷可不简单,这位绝对是个狠角,前些日子,大房申瑜想纳妾,安康县主不同意,大闹了一场,整个申家只有他爷爷出来,骂了申瑜一通,才让他不好意思歇了念头。   不过他爷爷再嚣张,还是个十足的妻管严,他奶奶一身吼,立刻能让丈夫消停了,奶奶就是个操心的命,平常管丈夫,还有他那个活泼好动又外向的姑姑都不嫌够,还要挤着时间来瞧他和庚宝。   而且每每来他这里,都能碰上他外婆厉氏。两人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莫名就能燃起战火,次次都要为争夺他而大打嘴仗,搞的他娘都不敢让外婆多来,只得每天把他带去小鱼府一趟,不过倒也方便了他,这样他每日都能见到“她”了。   可能是因为他出生时发生的那一茬儿事,他外婆对他总有些愧疚,后来对他,基本就是肆无忌惮的溺爱,她自己疼爱尤嫌不够,还不许任何人委屈他一分。   他爹、他娘,还有我小舅舅,都被她狠狠批过,特别是小舅舅,他每次瞅到自己,那小眼神,都透着几分嫉妒,哈哈,未来领头把六部撤散的大首辅,曾经也有这种时候呀。   说起小舅舅,就不得不提下他姑姑申瑶,每次小舅舅一来跟着祖父学习,姑姑都会特别准时地守在门口等他,真是非常主动了。虽然她现在可能还不明白,其中的坚持到底意味什么。   如此一等就是十年,直到小舅舅再三拒绝过后,她才心灰意冷,随父母的意,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定了婚事。   可临嫁前一天,小舅舅幡然醒悟,偷偷溜进姑姑房里,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人竟然连夜私奔了,等回来时,咳咳,姑姑肚子都大了,全家人再气再急,也只得认了,收拾烂摊子不说,还要想法子帮他们遮掩。   而每每想起这个,他都会不由自主想到他爹娘头上,算算他俩成婚的月份,还有他出生的月份,满打满算,他也只有七个月大小,也就是说,他应该是个早产儿,可有他这样七斤六两的早产儿吗?   两人果然是在婚前就有一腿!   到底知不知道害臊和羞耻为何物啊?   答曰:并不知道。   申锦送着儿子前行,逐渐靠近令嫣,最后,两人隔着阿满抱在了一起,在阿满复杂的目光中,亲到了一起。   岂有此理,大庭广众之下,在他跟前,竟敢如此亲热!   夫妻两个,总算感受到了儿子关注的目光,说时迟那时快,立刻抱起阿满回了屋子。   而后,那天晚上,阿满,果然就偷听到了爹娘亲热的声响。   他为何会待在申锦夫妇的寝室里,其实还是他娘的意思,这样方便晚上给他喂奶。   鱼令嫣认为,孩子由父母带着长大,才能更幸福,所以阿满的事,她和申锦都亲力亲为。   不过凡事都有利有弊,这样也有窘迫的时候。   申锦近一年来,逐渐体会到了那事的妙处,他本能地觉醒了,渐渐食髓知味。   可令嫣限制着他,一周只有五天让他行事,而每夜只准一次,且每次都得轻缓着来,不能吵到儿子。   申锦大多时候都听老婆的话,可这事他有时也把持不住,特别是清晨,令嫣穿着肚兜躺他怀里的时候,他难免会不老实,毛手毛脚。   令嫣嘴上说着不愿意,可最后仍就迷迷糊糊、半推半应了。   所以我们警觉性和敏感度特别高的阿满,经常会被吵醒,这让他恼火不已:一大清早折腾什么,晚上还不够吗?   显然还不够,夫妻两个完事后,更要温存着说些琐事。   令嫣提道:“相公,庚宝周岁后都断奶了。”   申锦明白妻子的意思,“你想给咱们阿满戒奶?也是,都十四个月了。”   阿满努了努嘴,他也知道自己该断了,其实吃不吃奶不打紧,关键是每次他娘喂他的时候,他爹也多会陪在身侧,小夫妻两个头一回做爹妈,什么都是新鲜的,哪怕他放了个屁出来,都会被夸赞一番。   上辈子,他两岁多就离了爹娘,对他们的记忆不多,本以为对他们并没多少留恋,可真重来一次,才明白,他其实是多想与他们亲近,多渴望得到他们的认可和赞赏。   这辈子,据他所观所闻,事情还是如上辈子那般进展,距离那件事已很快了。也就是说,他待在爹娘身边,也就剩下这些日子了,他……舍不得,能多亲近一些都是好的。   令嫣又说:“可断了奶,月事来了,就要开始注意避孕了。”   申锦不解地问她:“娘子,之前你不是说,想一鼓作气,把梦中的那个宝宝,也生下来吗?”   哼,做梦去吧,申铄可比我嫡长子还小个两年呢!   鱼令嫣连忙摇手摆头,“不了不了,生养一个孩子要花费许多精力,要是再怀上,就没有精力来照顾阿满了,还是等阿满长大再说吧,现在都以阿满为主。”   “嗯,娘子说的对,那样对阿满未免不公平,我来吃药避孕吧。”   阿满适时发出声音,打断爹娘的话。   床上马上传出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不一会儿,穿好寝衣的申锦,就从被窝里钻出来抱他,动作和语气,都极其温柔,问道:“咱们阿满是要去解手,还是要吃奶呀?”   “都要!”尽管他很努力改变语气,可声音到了申氏夫妻耳里,还是一副奶声奶气,引得他们不由发出轻笑。   申锦麻利地带他去恭桶旁,耐心地等待他结束,完事后,又给拿着温热的巾帕,擦干净他的脸、手脚,还有鼓鼓的小屁屁,随后再抱他去令嫣怀里吃奶。   儿子一岁多了,虽能说能走,好吃好睡,性子却有些孤僻,不爱与人互动和交流,跟申锦小时候真像。   所以不论是他夫妻两个,还是申家、鱼家,以及昭定太后,都格外心疼、怜惜他。   阿满吃的又慢又轻,虽是长了牙,却从没有咬到令嫣一口,不知不觉,他就舒服地眯起了眼,像往常那样,摸上了另一半食物。   申锦夫妇也跟着笑眯了眼,一个握着他另外一只小手,一个轻拍他的肩背,满足的不得了。   令嫣小声说:“我瞧,再缓缓吧,他喜欢吃,我就再喂一段日子。”   申锦补充道:“还得帮他遮掩些,我小时候就这样,很小就懂丑了,特别受不得人家说我呢,只想听夸赞的好话,这点阿满像我。”   令嫣语气中都透着欢和,哄着道:“好,那咱们悄悄喂,悄悄瞒着,一定不让别人知道。”   “嗯,一定。”   阿满这次终于红了耳朵,其实这才是他最像申锦的地方。   因为醒的有些早,他吃完后,稍稍有些困意,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还揉揉眼,以他自以为极低极小的声音,说道:“谢谢,娘亲和爹爹。”   可申锦夫妇还是听的非常清楚,两人心中那个激动呀,比什么时候都要高兴振奋,不过都不敢表现出来,怕小家伙被吓到,难为情而退却这份主动。   最后,令嫣抵上儿子的脑袋,说了个提议,“阿满要不要跟爹爹和娘亲一起睡个懒觉呀,到日上三竿时。”   阿满什么都没说,自己滑进了爹娘的被窝,把头蒙住后,还要伸手两只肉乎乎的小手,给爹娘来牵。   他一辈子都没睡过懒觉,哪怕重新做了婴孩,到了那个时辰,他还是会迷迷糊糊转醒,再三确认既定的现实,所以他早上大多睡的不好,而今天定是能睡好的。   申氏夫妇用时把儿子的脸蛋漏出来,遮盖好其他部位,不让漏风,一起问道:“阿满,醒来后,想做什么?”   “去见外婆和太后娘娘!”   “好呀。”   那就彻底心满意足了。   一家三口呼呼大睡,可也没满一个时辰,大丫环清风就进来叫醒了他们,“二少爷,老太爷喊您去大房厅堂那里呢。”   申锦和令嫣都起了身,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三爷他正在狠命打大少爷,谁来都不听劝,二爷在一旁看着,也不帮着拉开,老太爷请您过去拉开三爷呢。”   这不可是小事,申锦马上起身穿衣服去了,走前还不忘嘱咐令嫣:“你带着阿满继续睡。”   令嫣哪还有心思睡下去,只是在一旁静静看顾儿子,其实阿满也醒了,心道,终于要开始了…… 第97章   申铎为何要打申瑜, 这还得从头说起。   所谓得不到的,都是最惦记的,申瑜对孟玄音就是如此, 尤其是她还嫁到申家, 做了他三婶,其中滋味, 可想而知, 反正心中是越发放不下了。   当然他也不敢做些什么, 只是对妻子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哪怕她是安康县主, 是皇上的亲孙女,也是一样。   尤其当他的父亲、母亲,堂堂的申国公夫妻,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讨好,使她愈发嚣张,对他也越管越多时。   两人的矛盾逐渐加深,成婚才一年多,已是分房而睡, 初一十五才同一次房。   申瑜看中了一个叫代桃的丫环, 这本也是姚若依自己身边伺候的粗使丫头, 平常少有机会得见主子, 只是无意间被申瑜瞧见了,他当时就起了念头,无其他缘由, 只因这代桃身上竟有孟玄音的影子,三分面容,五□□量,便足够让他心动了。   妻子的丫环,要来做通房,在大户人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像申家二房那样的,才是圈子里的异类。   申瑜没找姚氏,而是把事情往母亲那儿一提,申国公夫人去媳妇那儿说了许多好话,想让媳妇同意。   姚若依心想反正总有这么一天,自己手心握着的人,总比婆婆和太婆婆塞进来的要好,而且这样也能缓和夫妻两个冰冷的关系,所以代桃这就成了申瑜的通房。   然而姚若依没想到的是,申瑜待代桃,与她却是全然不同,申瑜初一十五,来她这里,完全是敷衍了事,其他日子,天天都赖在代挑房里,浓情蜜意,宠爱异常,简直是不把她这个妻子,放在眼里。   姚若依心中怒火翻腾,直想把代桃这个小贱蹄子给弄死,这时候,代桃竟然怀孕了,而申瑜更是狂喜,想要把她纳成妾室。   姚若依当然不许,她甚至恨不能把代桃和她腹中孩子给生吃活吞了,还要纳妾,想的美,嫡子未有,却先有了庶子,这不是要家宅不宁吗?   她以为公婆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却没想到婆婆和太婆婆,一改往日态度,明里暗里指责她嫁过来两年还未开怀,二房出生了两个男孩,他们大房还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个庶子也是好的。   这生不出孩子,怎能怪她一人,他不来她房里,让她怎么生,难道叫她去偷吗?   最后竟然是二房之人帮她。   首先是二爷申钰去训斥了大少爷申瑜一顿,把他说的耳红面赤、没头没脸,先歇了念头。   接着,在去给曾祖母郭老太太请安时。   郭老太太见了她,头一回皱起了眉,指着她问道:“听说你器小,连一个妾室都容不得?”   当时坐在她前面的太婆婆陶氏、婆婆薛氏,俱是冷眼旁观,而对面做的聂氏和祁氏都是视而不见,倒是抱着阿满的鱼令嫣帮着说道:“曾祖母,令嫣听说那姑娘本来是大嫂身边的丫头,还是大嫂提拔给做了通房,并不是不容人……”   郭老太太看着她,冷哼了一声。   于是抱着庚宝的孟玄音,继续说道:“听闻那姑娘有了身孕,咱们这样的家里,几代都没出生过庶子,哪有庶子生在嫡子前头的道理,外头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世子爷不敬重嫡妻呢,就怕更有难听的,要说宠妾灭妻,对咱们申家影响到底不好。”   郭老太太眉头更深了几分,就快要发火,这时,聂氏出声呵斥了媳妇和孙媳妇,“这里哪轮得到你两个小辈说话,还不给我闭嘴。婆婆消消气,这两孩子被丈夫宠坏了些,难免看不惯妾室和通房得势的事儿,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辈的计较。”   郭老太太一口气闷在胸口,心中的拧巴劲全上来了,理都不想理聂氏等人,转头对姚若依说道:“安康县主,你嫁过来两年,都没开怀,不是我老婆子催你,你瞧瞧二房,一个庚宝,一个阿满,长的多好,你看了眼不热吗?”   姚若依红了眼角,低头不语,没有子嗣,她到哪儿都没处说理去,姚家也帮不了她。   郭老太太又道:“大房可只有申瑜一个根,就靠他传宗接代,有了孩子怎么也得留下,老婆子向你保证,这代桃生的,不论是什么,都越不过你去。”   姚若依最后竟然轻轻点头,应了下来,白费了令嫣和玄音那番话。   那天夜里,姚若依就妥协了,派人把申瑜请来,告诉他,自己想把代桃纳为桃姨娘。   申瑜自然高兴不已,难得和颜悦色地问了她许多话,直到他听了今日请安时的事,才变了脸色,青着脸去了代桃那里。   姚若依莫名其妙,还奢望他今晚能留夜,直到次日,她听了丫环来禀告,说是代桃昨夜去了。   她一开始还不肯信,喃喃问道:“代桃怎么会突然去呢?”   她的大丫环语气里还带着几分窃喜,说了令姚若依心里发毛的话来,“大少爷昨夜从您这儿出去以后,端了碗药,喂代桃喝下,夜里,代桃血崩不止,孩子和大人都没抱住……”   他怎么能这样?   代桃不是他心爱之人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心上人给他怀的孩子。   就算她再恨代桃,再不想留她腹中骨肉,她都没真做些什么,毕竟杀人这事,她是无论如何做不出的。   此时此刻,明明是五月,天很热,可姚若依却感觉到一阵阵刺骨的冰寒,也是从这一刻起,她对申瑜彻底死心了。   然后这件事,郭氏、陶氏、薛氏,全算在了她头上,认为是她逼迫申瑜所为,申瑜也不解释什么。   后面那段日子,姚若依过的很不好,被她们三人搓揉的消瘦憔悴,她心中渐渐生了怨气,积压在心头。   直到九月,皇五子诞生,才扭转了局面。   大房众人全都对她换了副面孔,甚至连申瑜,也对她温柔亲近起来,可姚若依心中却是恶心,她根本不想再与这人多待,每次他来,她都要想方设法灌醉他,再脱去他衣物,扮成与他成事的模样。   某天夜里,她也是这样做,却听见申瑜迷迷糊糊地说了个名字出来,很轻,但她却这辈子都忘不掉,他在念着——玄音,用从未有过的爱慕语气。   那一瞬间,姚若依呆若木鸡,久久没有动弹。   待反应过来时,她心中的怨火,都快要把她由内而外烧灼了开来。   孟玄音,原来你心头念的人是她!   怪不得,仔细一想,代桃的确有些像她,所以你才那样宠爱她,一个粗使丫头,被你当成了宝贝,还越过了我这个县主妻子。   而又音孟玄音说了你宠妾灭妻,你就连夜把怀有你骨肉的代桃给处置了。   全都是为了这个成为你三婶的女人。   她好恨,她好恨啊,恨申瑜,却更恨孟玄音,这个女人毁了她的幸福,毁了她心中的向往和期待,她的一生!   她要报复回去,这对贱人!   所以便有了那件事情。   *   那日,申锦回来后,与妻子说明白了事情,令嫣又抱着阿满去见了玄音和庚宝,见玄音没什么大碍,才放心地抱着儿子,去小鱼府。   隐月阁里,厉氏和昭定太后,早等的心急了。   一进门,令嫣就放下阿满,让他自己行动,阿满先是稳稳地走到厉氏跟前,蹲下身给她请安,甜甜叫道:“祖母大安,阿满来了。”   厉氏赶紧搂过他来,一口一个心肝宝贝,问了今天睡到什么时候,吃了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昭定太后无奈地推了推女儿,该换人了,她还等着呢。   厉氏又亲了几大口,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阿满立刻飞扑到昭定太后怀里,搂着她的脖子不说话。   厉氏酸溜溜地对昭定太后说道:“这孩子真与您有缘,他呀,一见您就黏,别人都没这待遇。”   昭定太后眼睛都笑眯了,轻柔地抱着阿满坐到怀里,亲自喂他吃点心,她也觉得这孩子不一样,从见第一面起,就和别人不同,那份与生俱来的亲密感,谁都比不得。   见她娘高兴地逗弄着阿满,压根不想理她,厉氏只好捏捏身旁的女儿,问道:“今夜怎么来这样晚?”   鱼令嫣把上午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今日太阳甚好,玄音一家三口出去踏青了,您们也知道她夫妻两个,如来不喜欢带别人在身边的。当时三叔出去置办些新鲜的小吃零食,剩下玄音抱着庚宝晒太阳,谁知申瑜不知从何处出来了,还喝醉了酒,像吃错药似的,竟要对玄音动手动脚。”   厉氏连忙问道:“玄音如何了?”   “放心,玄音可不会吃亏,她平常一直跟着三叔学拳脚呢,当时把庚宝放到一旁,撸起袖管,就把申瑜好生揍了一遍,直把人整趴在地上,庚宝还以为她娘在逗他,在一旁拍手叫好。”   “刚好三叔回来一看,马上明白了事情,担心玄音会惹祸上身,当即把申瑜拎回了申家大房,在那里,又结实地揍了申瑜一顿,把事情揽了过去,谁来劝都不听,直到我家相公过去,和公公一道合力制止了他才罢手。”   昭定太后回道:“大房这次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吧……”   “可不是,大房定要三叔和二房给个交待,不给,就要分家!” 第98章   大房要分家, 其中以陶氏和薛氏闹的最凶,国公爷申玦其实也有此意,但碍于叔叔申锐的威严, 他还是不敢明说, 只躲在母亲和妻子的背后,让她们来为这事出头。   郭老太太怒了, 她还活着呢, 分什么家, 她坚决不同意, 谁要是敢分, 就先得踩过她这副八十岁的老骨头。   可大房有理啊,你个做叔叔的,不分青红皂白,毒打侄子一顿,要是申瑜因此伤到了哪里,那该怎么办,他可是世子爷,未来要继承申国公府的, 你们二房毒打他是何居心?必须得给个交待, 不然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二房, 玄音已把前因后果, 都给丈夫交待清楚了,申铎怎么也不能把这件事情兜出来,无论申锐怎么逼问, 还是保持沉默,最后实在受不得了,就回了一句,“要分就分了吧。”   申钰在一旁添油加醋,“分,早该分了,我瞧大房早不顺眼了,迟早有一日得惹祸上身,越早分越好!”   “放你的屁,你也不去照照镜子,你以前给申家惹了多少麻烦,大房有说过你什么吗?你倒好,竟有脸去嫌弃人家。分什么家,老太太还在呢,况且我在大哥面前发过誓,要护着大房一脉不出事,他们总归还是不成,分了家,我放心不下。”   申钰调侃回道:“爹呀,您是想做好弟弟、好叔叔、好太爷,可人家不领情呀,大房还觉得咱们拖累了他们呢,是他们坚持要分家的。况且铎儿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他做事极有分寸,怎会无故打申瑜,您想想看,他在乎的东西,还不是就那么些……”   这时,一旁的小庚宝拍了拍手,高兴地喊道:“娘,打,打,打……”   申锐的目光扫来,孟玄音惭愧地低下了头,更抱紧了儿子几分。   阿满从令嫣怀里下来,佯装找庚宝玩耍,其实趁机用滚胖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止住了声。   聂氏忽然开了口,她一反往日的温柔态度,严肃地对申锐道:“老爷是答应过大哥,要照顾好他的子孙们,可老爷,您别忘了,二房才是您血脉。每次一出什么事,您都让着、帮着大房,其他都是小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关系到我儿子,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柔儿,我哪能儿,我对你和孩子们,都是……”   聂氏无情打断他:“两儿子都说要分,我也说要分,态度就摆在这儿了,反正大房也要分,何苦不成全了彼此呢,老太太那里,你来搞定,若是分不了这个家,以后你就滚铺盖儿,搬去大房跟老太太住去,我和孩子们,也算是跟你分了。”   这是聂氏第二次对申锐发飙,第一回,是在申锦被吓到发病时,当时她也是一样的话,你不搬,就留在这里跟老太太过,我跟孩子们可是要搬过去住的。作用嘛,自然是最有效的,这次也一样,申锐忙火烧屁股地起身去郭老太太那里了。   哎哟,他老娘可难缠呐,又要跟他哭死去的大哥了,但老婆的话也不敢不听啊。   手背是老娘和大哥的子嗣、还有申家的前途,手心是他老婆孩子们,都是肉啊,申锐其实是个想要面面俱到,矛盾又理想化的这么一个人,他其实是个心软的,多数时候,想做老好人,没想到却娶了聂氏这样外柔内狠的妻子,被治的死死的。   聂氏其实还是很爱丈夫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都是脉脉温情,直到他走开了,才转头看向孟玄音,对她道:“打的好!”   在那一刻,孟玄音的心头涌现出无限感动,平常爽朗利索又好强的性子,却因为这三个字而湿了眼角,带着哭腔回道:“娘,都是我的错......”   “你和柔嘉既然叫我一声娘,我便把你们当女儿看,我最容不得别人欺负我家人,无需自责和解释什么,尽管把你的腰杆挺直。你是铎儿的妻子,是我家的儿媳妇,以后到哪儿,都得挺直腰杆做事,有什么好担心的。要不是这事传出去对你不好,我定是要让他们没脸的。哼,想分家,正和我意,别好像咱们多稀罕他们似的。”   无论是申钰和柔嘉县主,还是申锦和令嫣,都跟着笑了起来,就连平日不大跟母亲亲近的申铎,也走到她跟前,搂着她撒了个娇,“娘,多谢您,儿子感激不尽。”   聂氏虽是推拒着,可脸上却掩不住笑意,“得了,快去拉开你儿子吧,庚宝一直咬着阿满的小手不放呢。”   什么??   众人光顾着这茬儿事,忘记两个玩闹的奶娃娃了,全定睛这么一瞧,只见庚宝果然抱着阿满的胳膊在啃呢,阿满努力反抗,却摆脱不得庚宝的骚扰。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本来阿满捂住庚宝的嘴,是想让他少讲话,谁知快到午饭时候,庚宝嘴上有点馋,碰到又白又嫩又软、还带着奶香的阿满,根本忍不住啊,啊呜一口,就咬上了阿满的胳膊,不仅是咬,还要吸吸、啃啃,四处嗅嗅、闻闻,因为庚宝刚断奶,他对奶水还是十分渴望的,哪儿有奶香,就要啃哪里!   阿满内心连脏话都飚起来了,他其实力气很大,尽管才十四个月,可总归比庚宝大上许多,想用力挣开,其实也能做到,他自己也知道,可他还是不太敢用蛮力,生怕弄伤了庚宝这真正的奶娃子。   申锦和令嫣看着宝贝儿子露出一张苦瓜脸,赶紧心疼地上去帮忙,申铎和玄音,也被自己儿子好吃的本性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   可庚宝就是不肯松口,大家越是要阻止他,他越是要发狠,咬的是越来越用力,现在戒奶了,吃奶的力气没处使用,就只好用在吃阿满身上。   阿满忍无可忍,使劲推开他的脑袋,“放开我!”   庚宝瞪大眼睛,射出嫉妒光芒:你一定偷吃奶奶了,凭什么你有我没有,我也要吃奶,偏不放,就不放,你来打我呀。   最后还是孟玄音威逼利诱:“庚宝,娘跟你说过的,不能咬人,你现在赶快松开阿满,娘等会儿带你去吃豌豆黄哦,再加一块枣花糕,行,再来一盘你最喜欢的羊奶馍馍。申铭,你要是再不松口,以后每天早上的那顿羊奶馍馍就没了,到时候你哭都没用!”   羊奶馍馍什么的,果然好诱人哦。   庚宝终于松了口,最后吐出了阿满的手,还呸了一口。   还呸了一口,还敢给我呸!   阿满望着自己那明显的牙印,火气蹭蹭上涌,一瞬间失去理智,跟着呸了回去。   庚宝也不示弱,噗嗤噗嗤对他吐起了口水。   两个大宝贝竟然互相比着吐来吐去,总归是阿满的口水更多些,很快就占了上风,吐不过的庚宝急得嗷嗷叫,一爪子就上去挠人,于是两人又滚做了一团,大打出手。   两对父母看着看着,倒也觉得有趣,竟然就放着两孩子打闹,后来还给各自儿子加油鼓气,直到阿满已压倒性的体重压倒了庚宝,令嫣才抱起儿子离开。   庚宝心里不甘,在他娘怀里拼命表达着阿满是胜之不武,可惜他还小,能表达的词汇可少,爹娘完全不能理解,只是笑眯眯抱他、亲他、逗他。   庚宝那个着急呀,仍就不放弃地解释,“他有奶!”   “有奶?”   “他吃奶!”   “嗯嗯,我们回去吃羊奶馍馍,好不好呀。”   “呜呜……好!” 第99章   申锐去说服老娘的时候, 郭老太太本来还要拿着沾了辣椒水的袖口,呛一呛,想要装着哭上一场, 可申锐太了解她的套路, 竟先行一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嚎啕大哭起来。   把老太太给吓的哟, 紧张地直问道:“幺郎啊, 你这是怎么了, 快别哭了, 娘瞧着心疼。”   申锐心道这芥辣粉实在了得啊,眼泪鼻涕全下来了,根本停不下来,也无法回应郭老太太。   反正他就是跪着哭,哭势不够了,就继续闻袖口,接着狠狠哭,也不回答老娘, 也不肯起身。   郭老太太心慌了, 五十多年了, 头一回见小儿子这样, 她不知如何是好,遂是说了许多贴心话。   “我的心肝哟,幺郎, 你哭的娘的肝都疼了,娘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其实你也知道,娘最心疼你啊,我生你大哥时是逆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生下来,差点没丧了半条命,对他遂是不喜。你不一样,生你、养你都顺顺利利,你从小还特别懂事,性子又特别好,贴心的很,娘真是拿你当心头肉啊,本来就想着等你大哥继承爵位以后,我就跟着你过,给你看孩子。可谁能想到,你大哥就那样去了,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不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心里那个悔呀,总觉得对不住他,所以这些年,我处处都偏颇着大房,还要时不时打压你们,委屈了你们。”   “你是个好的,从来不争不抢,其实你想,怎么不可以呢?当年,太后娘娘还有皇上都有意让你来继承爵位,你却拒绝了,默默帮着你侄子坐稳了位子,再抽身而去。你是个光明磊落、品行端正高洁之人,又有惊世之才,一直是娘心头的骄傲,我此生能生育你这样的儿子,也无悔了,以后到阴间见了你那早死的老爹,还有咱们申家的列祖列宗,我申郭氏怎么都抬得起头来!”   “咱们申家明面上是大房得势,实际上,你在背后帮了他们多少,娘心里都有数,不是你们离不得大房,而是大房离不得你们,他们糊涂啊,至今还不明白这个,都是陶氏和薛氏那两个搅事精搞的。可毕竟是至亲骨肉,你不帮他们,谁来帮呢,总不能真让咱们申国公府萧条下去吧。”   说到这里,申锐才抬起头,止住泪,回道:“娘,情况到底不同了,而今皇五子出生,以皇上的意思,怕是想再立太子,这孩子和姚家的关系,整个盛京,谁人不知呢?咱们申家这是要卷进夺嫡之争啊,那安凌王岂是好惹的,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说起这个,郭老太太不由真哭了出来,呜咽道:“当时怎会料到,太子会这样早逝呢,这才是最让我心焦的,大房明明没那个能耐,还偏要牵扯进这些事中,怎么劝也听不进,所以更离不得你啊……”   “娘,我也是有妻儿的人,我得为她们考虑,既然大房也有意,这家还是分了吧,您就别再坚持,儿子心意已决。”说着,就拼命给郭老太太磕头。   郭老太太终是叹了口长气,摆手回道:“得了得了,还是依你吧,我一把老骨头了,不想搬动了,还是跟着大房过。你回去跟你娘子说,我允了这事,只是以后大房要是正能量真出了意外,别的暂且不说,你们要是有这个力,总得帮他们保住命。”   申锐着实松了一口气,允诺道:“是,这个您放心,定尽我所能。”   “娘,那我走了。”   “行了,回去换套衣服吧,别的不学,竟跟我学这邪门歪道,瞧着就烦,快去快去,不然你娘子又要多想了,她可是个心思重的。”   申家最终还是分了家,两房本来在金钱上的牵扯就少,二房不想多拿,大房不想多事,所以分起来也格外容易,不过三天就结束了。   其实申铎动手打申瑜时,都是避着要害,捡最疼的地方来揍,根本没伤到申瑜多少。在分家过后,没几天他就好的差不离了,这恢复过来头一件事,就是收拾了姚若依一顿。   姚若依生平第一次被打,这次她是铁了心,要与申瑜合离,干脆跑回了娘家求助。她心想当年鱼家二姑娘要跟肖家合离,虽是没离成,却也闹的满城风雨,她堂堂县主、皇上的亲孙女,还能离不成吗?   可姚家并不同意合离,他们现在正需要申家出力呢,申国公府这个亲家可不能丢。   与此同时,大房还是很看好五皇子的,想跟着姚家搏一下,所以这次很是批评了申瑜一番。没过几日,薛氏就带着申瑜,去姚家道歉接人,而姚家也是笑脸迎人,一点没为难,就把姚若依给放了回来。   只是这次到底不同了,夫妻两个真的是貌合神离,只做个表面功夫。   到底是姚若依先服软,她对申瑜和颜悦色地说道:“夫君,且不论如何,咱们还是先生个儿子出来吧,这样对你我都好,其他事我日后再也不限制你。”   说完就唤来两位花容月貌的美人,这两位可有个共通之处,全都与孟玄音有那么几分像。   正和申瑜心意,他欣然接受了妻子的提议,还有这两个美人儿,只是待她们都不如代桃了,也不会再发生通房先有孕的事情,他的儿子,还得姚氏来生。   这样一来,两人反而和谐了,姚若依听话顺从了,申瑜也给了她嫡妻该有的尊重。   只是谁人都没注意到,姚若依这次回来后,身边多了个身形稍显高挑的丫环,这丫环素爱擦脂抹粉,还爱穿高领的衣裳,平常低着头,瞧不大真切,可仔细看了长相,五官却与申瑜有几分像,“她”一来就贴身伺候在姚若依,可谓是形影不离,连晚上守夜的活,也是“她”来办。   没过多久,姚若依就传出了怀孕的消息,整个申家大房都为之一振,申瑜更是欣喜若狂,姚若依从此被申家供了起来,她脸上也多了笑容,只是这笑中却藏着抹不去的讥讽和嘲意。   来年九月初,姚若依平安生下一女,大房虽有些失望,却也没失望多久。   因为九月中旬,五皇子被仁宗皇帝封为太子,这也是仁宗在位期间的第三位太子,也是最后一位太子,同时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宪宗皇帝,他与仁宗皇帝统治的百来年间,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整个雍朝都欣欣向荣,被后人赞誉为仁宪百年盛世。   九月十八,皇帝将于宫中设宴,庆贺太子周岁诞辰,宗室、勋贵、京官大臣,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被邀入宫。   九月十七那夜,昭定太后特地把厉氏夫妇和阿眠,申钰夫妇、申锦夫妇、还有申瑶和阿满,都请到了小鱼府隐月阁,与她们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次日,她便整装待发,又回到了宫中,不是只参加个太子的诞辰,而是再回到那个牢笼中,做个困兽。   而那天半夜,桂园之中,安凌王也来了,令妩当时正带着儿子在睡,突然感觉到了异常,睁眼一看,见房中多了个人影,整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刚准备叫人,就被石景渊捂住了嘴。   他回道:“是我,莫怕,我来看看你们母子。”   鱼令妩的心这才跳回了胸膛,她发泄似地打了几下,才说道:“您把我的魂都吓没了,旁边有盏小灯,您点亮了吧,那灯暗,不会照醒灼华。”   石景渊按着她说的,点亮了小灯。   鱼令妩看清了人,这才完全放下了心,忙起身问道:“您怎么这时候来呢,饭吃了吗,肚子饿不饿,可要我去给你下碗面吃?”   石景渊忙按住她,小声道:“不了,我就看看你们,你躺灼华里头去,我来睡外面。”   令妩蹑手蹑脚绕过儿子,躺到了里头,安凌王也随即跟着上了床,两人同时侧卧,爱怜地看着中间的儿子。   石景渊话中带着呼之欲出的骄傲劲儿,“有段日子没来了,灼华长这么多了,现在越来越像我。”   令妩也一样,心满意足地回答:“可不是,三个月前做的衣裳都不能穿了,每天都要给他量量身子。”   石景渊又盯着儿子规律起伏的小肚腩,问道:“他还真不会醒?”   “灼华是个贪睡鬼,除非有大动静,不然轻易都叫不醒,有时也挺让我头疼的。”   “哈哈,这样好,我就希望他一辈子无忧无虑,自在且逍遥。”   随后安凌王就静静地看着儿子的睡颜,不再说话。   好一会儿,令妩才问:“您这是怎么了,我心里怎么慌慌的。”   石景渊半响才说:“明日宫宴,可能会出事,若是我出了意外,该拿你母子怎么办?”   令妩却没有惊慌失措,其实从决心跟他那日开始,她就能预料到这种可能,她握紧他的手,回道:“我会有法子的,灼华能保住的,您放心吧……”   “那你怎么办?”   令妩柔笑着不说话,看着他的眼里,却满是坚定和执着。   安凌王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有许多人在寺庙之中,府里的女人,也都给她们安排好了去路,若我出事,她们也能安生活着,她们毕竟跟了我许多年,你……要去寺庙吗?”   令妩轻轻摇头,用笃定的语气回道:“我不出家,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天快亮了,您眯一会儿吧,等到了时候,我来叫你。”   “好,我们抱着他,一起睡吧。”   九月十八太子周岁宴上,竟发生刺杀之歹事,安凌王石景渊为保护皇上和太子安危,被刺客袭中,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第100章   安凌王深受重伤, 昏迷不醒,被抬回王府治疗,消息一传出去, 马上引起一阵哗然。   安凌王一党, 顿时陷入群龙无首、惊慌失措的困境,此时, 正是收拾他们的好时候。   可惜仁宗皇帝却无法出手了, 因为就在安凌王受伤后的第三天, 皇上突然染上恶疾, 发病太过凶险, 已回天乏力,一时,整个盛京都默了。   那些活的够久,曾经经历过,文宗末年夺嫡之争的老翁们可都明白,天这是要变了。   *   永顺四十二年九月三十。   小鱼府内,气氛很是凝重。   鱼恒在厉氏房里来回走动,心中总是不安定, 从圣上传出病危的消息以来, 已停朝九日, 整个皇宫都被禁军包围, 根本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唯一知道的便是,皇上怕是不行了。   皇上不行了, 怎么不行的,谁让他不行的,这已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现在的关键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谁来做下一任皇帝?   安凌王?被刺客袭击,身负重伤,生死都难定,还谈什么争夺继位。   太子?刚满周岁的稚儿,他哪能担此重任,可现在只剩下他了,群臣只得簇拥他继位,年幼也罢了,选好垂帘听政的太后便成,这不有个成功的先例在前吗?仁宗皇帝和昭定太后,就做的可好。   于是在皇上昏迷之后的第十天,文武百官、肱骨之臣,已帮着想出了接下来的安排,太子继位,昭定太后垂帘听政,协助年幼的皇上打理朝政。   至于姚家和怜贵妃娘娘,他们的份量尚且不够,还没这个资格坐到那位子上,他们镇不住场子,服不了众。   姚家甘心吗,昭定太后在宫中又该如何自处?   这是现下厉氏最担心的事,她见着丈夫这样走动,心中难免不耐,吼了一句:“好了,心里本来就烦,你还到处走动,有什么心里话就给咱娘几个说说,放心里做什么。”   鱼恒开始长吁短叹,“夫人啊,事情大大不好了。”   “废话,皇上都不行了,当然大大不好,只是到底哪里不好,你倒是细说一下。”   鱼恒一屁股坐到阿眠边上,顺手抱起儿子坐自己怀里,回道:“夫人啊,还有令妩和令嫣,你们都不知道,而今把守在宫门外的禁军叫羽林军,羽林军现任大统领可是姓赵,还有一位副统领姓曹。”   “哪个赵家和曹家?”   令嫣却心领神会,马上答道:“爹,可是端敏县主赵幼仪娘家,和侧室曹莹的娘家,兵部尚书曹家?”   鱼恒对她投来赞赏的一眼,回着:“可不就是。”   令妩发现怀里的儿子快要睡着了,连忙调了让他舒服的姿势,接着道:“也就是说,羽林军现在是听姚家调遣的,包围着皇城,姚家掌握着先机。”   阿眠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回道:“可禁军又不是只有羽林军呀,我记得有三军啊。”   窝在令嫣怀里的阿满的,淡定地在心里回道:可不就是,禁军乃皇帝亲兵,分为龙虎、羽林、神武三军,每军配有一位大统领、三位副统领,有皇令时,皇令至高无上,无皇令时,通常各听从三大统领调遣。   鱼恒回道:“是还有龙虎和神武,可龙虎军的首领是安凌王,他……”说道这里,他不由看了看令妩的反应,见她表现还算平静,才继续道:“王爷他现在情况特殊,哪能号令龙虎呢,所以龙虎不动。”   “至于神武比较特殊,它并没有统领,只有四位副统领,就这样说吧,两副为薛家势力,另一半……”他又瞄一瞄令嫣,“令一半是申国公府的势力。”   厉氏道:“那这神武也不好动啊,我们厉家的大太太就是其中一位副统领家的女儿,我所知道的是,神武军最是骁勇善战,军中都是狠人,听说除了皇上,谁都不听的,四位副统领都形同虚设,什么薛家、申家,根本没用。”   阿满继续补充:其实神武原本叫神策,乃雍朝一代名将聂远风亲手带出来的军队,后来聂氏满门英勇就义,手中精兵全军覆没,只有曾经带过的神策军因镇守皇城而得以保全,军士们其实是最讲义气的,把忠义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尽管后来神策被缩减人数,改名为神武,尽管过了几十年,那些老兵早已退役,可军中多是他们的子孙,某些东西,还是随着他们流淌的热血而保留了下来,对国忠,对皇上忠,还有对聂大将军的情义!   “可皇上他现在都快不行了,还怎么调人!此刻,唯一能调动武力的,就是姚家,姚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太后娘娘现在处境堪忧,厉氏急得从塌上跳了下来,现在改成她来回走动了。   呵,那可未必!   阿满抬头看了鱼令妩母子一眼,他二姨脸上还从容的很,而灼华这小子,也没被安排走,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其实此时,令妩也回想起那一夜,安凌王临行前,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的话,“方才那些话,是怕隔墙有耳,此时,我说的每一句,你都要记住。明日,我去参加宫宴,且不论有什么消息传来,你都不要急,我答应你,我定会回来接你们母子的。还有,若是这段日子,宫里有人来接你们母子入宫,亦或是,有人以我的名义来接你们,都不要信,我会亲自来,见了我,才是真,其他人都不要应,还有别出小鱼府,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及时躲到申府去,明白了吗?”   正在打哈欠的灼华以为阿满在看他呢,顿时来了精神,朝阿满方向招手,兴奋道:“阿满弟弟,一起睡午觉呀。”   阿满无奈朝他翻了个白眼,睡睡睡,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知道睡,还不忘拉上我,真是的,上回跟你睡午觉,尿了我一身,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和申铭给我等着,等你们长大了,这些丑事,我件件给你们兜出来。   可他还是答道:“好呀。”   大人们全都忘了这茬事,不论如何焦急,也得让孩子们吃好睡好。   令嫣和令妩,忙起身抱儿子们去桂园睡觉。   她们刚走,宫里就来一小对羽林军和一位首领太监,太监手里还握着一卷类似圣旨的卷轴,只是颜色更深,不是明黄色,而是赭黄色,这便是太后娘娘的懿旨了。   厉氏和鱼恒接了旨意,这是要宣厉氏母子、鱼令嫣母子,还有鱼令妩母子六人进宫觐见太后娘娘。   厉氏马上怀疑了起来,她起身后,对着那首领太监,讨好地问道:“公公,能否让妾身看下太后娘娘的懿旨?”   那太监稍稍给她看了几眼,就收了起来,忙回道:“这可是太后娘娘亲自拟的,鱼夫人快把其余人都请来,跟着杂家进宫去罢,这可耽误不起啊。”   根本就不是太后的字,这群人竟敢假传太后旨意,姚家好大的胆子,为逼太后娘娘就范,竟然要把她们接入宫中威胁,令妩母子也接过去,是防着安凌王耍诈吗?   鱼恒也发现了事态的异常,他不动声色地拉回了厉氏,把她和阿眠掩在身后,给那太监塞了个荷包,说道:“公公不知姓什么,在哪个宫中伺候?”   可惜对方收了荷包,却不通达,回道:“别多问,知道太多,对你们没什么好处,快把人都叫来,别让杂家和弟兄们都等急了,他们手里可都握着刀呢。”   此行,必定凶多吉少。   鱼恒护着妻儿慢慢后退,羽林军也没逼近,毕竟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去哪儿,门都被他们把着呢。   紧要关头,外面却杀进来一拨黑衣人,这些人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连羽林军都不是他们对手,一小队人和那个太监很快就被解决干净,一个活口都没留。   可一家三口,却并未觉得情况有好转多少,若是帮手,何必要隐藏住面孔?   果然,黑衣人首领,对他们说道:“你们三人,也跟我走吧。”   厉氏总觉得他的身形有些眼熟,可突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而他还用了音哨,改变了声音,根本辨识不清是谁。   阿眠抓紧爹娘的衣襟,鼓起勇气问那黑衣人首领,“也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两个姐姐,还有两小外甥,也被你们抓了起来?”   黑衣人首领徐徐回道:“没错,就在外头,别想着申家人,他们加起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对手,我不会伤害你们,安心跟我走吧。”   而此时此刻,宝华楼,昭定太后的佛堂里,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怜贵妃娘娘姚氏,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昭定太后扶持太子上位。   昭定太后正端坐在佛龛前念经,她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整个人都萎靡了起来,同时也对步步紧逼的姚氏视而不见,继续恭敬地诵佛。   怜贵妃娘娘喜盈盈笑道:“太后娘娘待皇上真是情深厚谊,恐怕整个盛京,也就只有您会为了他的死而真心难过了,这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就是不同啊。”   昭定太后严厉地喝止了她,“说人话!”   怜贵妃丝毫没有影响好心情,其实昭定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高兴,就越发笃定。   “瞧我这张嘴,该打,是做了几十年的母子,到底是不同的。只是太后娘娘,您方才亲自验了身的,皇上已经驾崩,不论您心中多悲伤,也得坚持住,毕竟现在还有大事等着您来做呢。”   昭定太后又继续念起佛来,对她完全置之不理。   “太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是时候该让太子继位了。”   木鱼声仍在继续。   “哀家早已不过问诸事,太子要继位,就去继位,关哀家什么事。”   怜贵妃终于收敛了起来,走到昭定跟前,说道:“怎么能少得了您呢,此事关系咱们雍朝的江山社稷,您贵为太后,还曾经垂帘听政,满朝文武官员除了皇上,就最是服您了,没有您的认可和支持,太子总归还缺了那么些火候。”   “哀家还是那句话,关哀家什么事儿。”   姚氏终于忍不住露出那张贪婪又丑恶的嘴脸,“那您的女儿和您女儿的血脉呢,总是最关您的事了吧,本宫已派禁军去请了。”   啪嗒一声,木鱼落地,滚到了佛龛底下的缝隙里,再不见踪影。   久久,昭定太后才答道:“行,哀家答应你,但她们得毫发无伤。”   “您就放心吧。”姚氏这才满意离开。   在她走后,伺候贡品的老嬷嬷走了进来,悄声塞给了昭定太后一张纸条。   昭定太后扫视后,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笑容,她走到烛火旁,把纸条燃烧殆尽。   只有烛火知道那纸条的意思:放心,她们安然无恙,事情按计划进行。 第101章   仁宗皇帝的病太过险急, 只坚持了十日便去了,姚家以免夜长梦多,在第十一天, 也就是十月一日那天, 就迫使昭定太后扶持太子上位。   登基大典素来是在先帝驾崩一月内挑个吉日举行,现在情况紧急, 姚家只是举行个仪式, 把朝中肱骨重臣们请来, 参拜新帝, 其实就已经算是继位了。   老臣们多是跟着仁宗皇帝一路走来, 对皇帝的突然驾崩,痛心疾首,一到放置龙体的景阳殿里,就开始失声痛哭,尤其是几位阁老,全是仁宗皇帝一路提拔上来,差点没哭岔气了,不管他们私底下是怎样的人, 可心中对仁宗还真是一片赤诚。   昭定太后站在棺前, 轻轻地抚摸着棺首, 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眼角也带着红意,可见也是哭过一场的。   一旁抱着太子跪在棺前的怜贵妃娘娘不停地对她使眼色,提醒她该行动了。   昭定太后回了神, 整了整身上的石青色朝袍,对堂下齐齐跪着的大臣们说道:“先帝已去,众卿还请节哀顺变。”   众臣忙拜回:“还请太后娘娘节哀。”   “吾心虽哀恸不已,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而今当立太子为新帝,还请众卿相助。”   “臣等定当竭尽所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昭定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对姚家人示意,“行礼吧。”   众人都来到了隔壁的宣明殿,进行简单的继位仪式,好确立新帝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此时,宣明殿里,等着他们的,却是血染战袍的龙虎禁军,此时统领军队的,正是安凌王石景渊,而他手中正提着羽林军大统领的赵方韧,副统领曹蒹的人头。   他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眯眯说道:“本王来的晚了些,还请诸位见谅,为表歉意,本王特意把逆贼的人头送来,还请笑纳。”   怜贵妃指着安凌王,颤声问道:“安凌王,你怎会在此?”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吵醒了本来还在熟睡的太子,他被吓地哇哇大哭起来。   安凌王冷冷扫视了一眼姚家人,最后还是锁定到抱着太子的怜贵妃身上,他身边的两名守卫受意,立即把刀架到了怜贵妃和太子头上。   众臣瞬时慌乱起来,纷纷惊呼道:“安凌王,你这是要造反吗?还不快放下太子殿下!”   废话,他策划了这么久,都到了这一步,不是要造反,是要做什么,今日谁要是不从,谁就得死。   他走近姚氏,逼问道:“鱼氏母子呢?”   怜贵妃面露惊恐,抱紧怀中的太子,慌慌张张地答道:“安王爷在说什么,本宫全然不懂。”   安凌王用鹰隼一般的狠戾目光直盯着她,笑的有些渗人,“我的人来报,她们母子莫名失踪,房里还留了件灼华的血衣,你把他们怎么了!”   “本来派人去接了,可那群人有去无返,她们的消息,本宫也不清楚,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本宫可从未命令他们伤人。”   安凌王自然不信,他转过头,对手下摆了摆手,说了个“杀”字,顿时,怜贵妃和太子便人头落地,而姚氏父子,亦或是赵家、曹家之流,凡是在的,都被当场斩杀,他人若敢违抗,全都杀无赦。   姚家一党,就这样被灭了。   一场好好的继位仪式,竟成了血宴,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整个厅堂,也只有坐在上首的昭定太后那边还安然无恙,臣子之中,安凌王一党,都站到安凌王身边,随时准备簇拥他上位,而剩下的人,全都包围着护在龙椅和太后左右,还是要听昭定太后的意思。   昭定太后始终淡定,待姚家覆灭以后,她倒露出了几分笑意来,安抚众人道:“诸位无需惊慌,其实今日乃哀家与安凌王商议所为,实则为了清除姚氏逆党。”   众臣:原来是安凌王和太后联合起来了。   “哀家要告诉你们四件事,其一,先皇是被姚氏逆贼给毒杀的,并非病死,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太子把持朝政。其二,太子并未死,方才怜贵妃怀里抱着的,是哀家安排的替身,太子安然无恙,现在被哀家安排在了宫里最安全的地方。其三,为防有意外发生,神武军也被哀家请来了,就在龙虎军的外头镇守。其四,继位照样举行,今日太子依旧继位,来人,收拾大厅,太子尚且年幼,可不能吓坏了他。”   安凌王心中满是惊疑,他什么时候和昭定太后联合起来了,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其一,先皇确实是死于姚家之手,这是他暗中设计成事的,他当然清楚。   其二,太子绝对没有换人,周岁宴上,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是本人。   其三,神武军来了,怎么可能,神武行动,只看两样东西,一是皇上的谕令,二是聂大将军的虎符,这两样太后都不可能拿到,等等,聂氏却是有位遗孤的,就是嫁给申公的聂氏,她手中难道还有聂远风的虎符吗?   太后和申家是吗?   终归是算漏了一卦。   他的亲信们刚从外面回来,近身后低声回报:“王爷,神武军确实是来了,咱们的人,在消灭羽林军时,已损失许多,恐怕是难以抗衡。”   折腾了一场,却给别人做嫁衣裳了!   令妩和灼华应该在太后手里,至少是安全的。   只是凭什么让他们申家的人来做这个位子。   这事得好好谈,慢慢谈,条件不够,好处不足,他不会轻易答应,在江山未稳之前,太后可动不得他。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要本王说,现在就该把这里收拾好了,至于太子继位之事,倒也可缓缓。”   在场的大臣们,也都心知肚明,方才被安凌王处置的,就是太子本人啊。   可大家又不傻,谁都不敢在这时候提出来,外面不是安凌王的兵,就是太后的军,现在谁敢冒头说实话,一个不好就要死全家。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鱼令嫣问着眼前的黑衣人首领。   他正在帮阿满穿明黄色的龙袍,衣服和鞋子是昭定太后早就准备妥的,特别合阿满的身形,而小家伙也十分配合,抬手、放平、停顿,再提脚,那动作可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似的。   只是随着他们的动作,房内剩下的厉氏和令嫣却愈发不淡定,这是要让阿满去做皇帝吗?   待穿戴完毕,那人把阿满抱到怀里,柔声道:“太子无需害怕,等一切安排妥当,您就能继位了,太后娘娘到时会护着你的。”   而后他又转头看向令嫣,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事情得从姚家说起,你们可知姚家最害怕的事是什么?”   厉氏答道:“私生子女最难受的是,亲生爹娘不要她。”   黑衣人顿了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其实姚家最怕的是,他们并不是皇上真正血脉,而是假的。”   令嫣回想起仁宗皇帝的长相,还有姚康安的长相,她不禁回道:“细想来,那姚康安长的真不怎么像仁宗皇帝呢,他们难免要心虚一些。”   黑衣人点头,“安凌王就是抓住这点,花了许多功夫,让姚家暗中得知,他们并不是皇上血脉,而是皇上故意安排的靶子和弃子,为的是某种目的。”   “姚家人最后选择相信了这事,所以在周岁礼上,亲眼目睹,安凌王被皇上派去的刺客重伤时,他们觉得时机来了,于是怜贵妃就利用皇上来看太子的机会,给皇上投了毒,同时安排羽林军把守皇城,想趁机上位。”   “可他们没想到,安凌王早得到消息,知道皇上要除了他,所以故意做了一场戏罢了。”   厉氏问道:“那安凌王反杀了?”   “是,姚家一派,都被除了。”   令嫣和厉氏心中都是一惊,“这跟咱们阿满有什么关系,怎么要给他黄袍加身?”   “因为太后娘娘想办法调动了神武军,她反将了安凌王一军,她对外称真正的太子还活着,要扶持阿满为帝。”   “安凌王能同意?”   “两人已商议妥当,待阿满继位后,昭定太后垂帘听政,安凌王为摄政王,共同协助新帝处理政事。”   鱼令嫣还是不敢相信,坐在原位,喃喃道:“这怎么能行呢,这不是谋朝篡位吗,大臣们能同意吗?”   “安凌王一党和太后一派,包括申家的势力都在等待,文武百官现在也没有异议,全聚在宣明殿等着阿满过去呢。”   说到这里,真是巧,外面派人来接阿满了。   整个继位仪式,简直顺利过了头。   阿满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缓缓地稳稳地,一步一步走向皇位,他做的极好,毕竟上辈子也这样走过,还做了那么多年皇帝,堂中众人的下场,他统统都晓得好嘛,慌个屁啊。   “还不拜见新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满面无表情,内心在哀鸣,从此每天都得早起了啊,我现在明明才两岁多唉,还有好多年,心好累啊……   昭定太后望着坐在龙椅上的阿满,满意至极。   安凌王跪拜时,始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未免太顺利了些。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到底是何时开始不对呢,在他记忆中,好像是从祯敬县主入宫开始。   祯敬……敬祯,敬祯,敬祯!   他猛然想起一种可能,此时又抬头望向太后,瞧她的模样,应该也未曾预料到吧。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熟悉又令人惊悚的笑声。   “哈哈,朕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就要改朝换代了?”   “神武、龙虎、羽林三军听令,玉玺和虎符都在朕手里,现命你们把这些乱臣贼子,给朕通通抓起来。”   “是时候该清算了!” 第102章   昭定太后和安凌王此刻都明白, 她们都被仁宗给设计了,目的嘛,自然是为了这一刻的胜利。   因为姚家而牵涉进去的家族, 大多因为这次血宴被除, 参与进去的申国公府恐怕也难逃一劫。   更主要的是安凌王一党,太后残余的势力, 全都被皇上一网打尽, 这才是皇上的目的, 而他的损失只是姚家, 一个他培养的幌子而已。   安凌王瞧见仁宗皇帝那一瞬间, 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就怕灼华也逃不掉。   昭定太后则迅速抱紧阿满,把他护在怀里。   皇令至上,显然比起篡位的小皇帝,众人更信服老谋深算的仁宗爷。   剩下的龙虎军,还有进来的神武军,按着仁宗皇帝的指示, 把乱党逐一拖下去, 就地正法, 最后只剩下安凌王及他的亲信, 还有抱着阿满的昭定太后。   众人都想,昭定太后这次恐怕也难保了吧。   此时,阿满却挣扎着要从昭定太后怀里出来, 昭定怎么也不许,语气中带着绝望和痛心,小声哄道:“都是我的错,阿满不怕,等会儿我抱着你,闭上眼,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不会多难受的。”   阿满却给她露了个灿烂的大笑脸,上小手抹平她热乎乎的泪水,安抚她道:“您不必担心,咱们都不会有事的,请相信流金,现在放我下去吧。”   “流金?”昭定太后因为恍惚而松了手。   阿满趁机跑下了龙椅,直冲仁宗皇帝跑去,竟也没人阻拦,他一头钻进仁宗皇帝怀里,甜声喊道:“父皇来了,儿臣甚是思念您。”   仁宗皇帝的脸上不由自主溢出了笑容,一把抱起了阿满,朝龙椅走去,边走边说:“我们家流金都长这么大了,让朕颠颠,哎哟,你个小胖墩,就是能吃,不过吃的好,长的壮,比同龄的孩子都强,不愧是我石家的子孙。”   群臣:啥?   仁宗皇帝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抱着阿满坐到了位子上,对下吩咐道:“安凌王和姚家一党造反,传朕的旨意下去,贬安凌王石景渊为庶人,圈禁在南怀寺,其他人,杀无赦,其余涉事家族,三族流放,永世不得参加科考。”   “还有祁家也跟着一道流放,申国公府,夺爵,没收丹书铁劵、府邸和贡田。”   “对了,薛家立了大功,赐薛家二爷为阴水侯。”   薛家你个墙头草,莫名就立功了,上回华潼之乱得了个阴山侯,现在又得了个阴水侯,阴不死你薛家,虽然没刺丹书铁劵,可还是让人觉得好气哦。   仁宗皇帝又丢出个令人震惊的命令,“既然太子已经继位,就当是朕传位于他了,以后,朕就自升为太上皇,朕来垂帘听政,就不劳烦母后了,母后还是适合在宫里颐养天年。”   “太上皇说的对,哀家真是要恭喜你和皇上了。”   *   三日后,昭定太后病死,同时宫中的昭妃娘娘被太上皇封为昭宪太后。   一月后,皇命已执行完毕,雍朝又恢复平静。   皇上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正式给阿满举行了登基大殿。   永顺四十二年,十一月三日,太子石流金继位,改年号为兴元,世称宪宗皇帝。   而仁宗皇帝退位后做了太上皇,遣散了后宫,带着新封的昭宪太后,也就是宪宗皇帝的生母,住到了他出生的玉筱宫里,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仁宗爷是真觉得皇家血脉太少,所以舍不得杀安凌王,把他圈禁在了南怀寺,还不忘给他安排个美人过去,开枝散叶,因为听说鱼家有个女儿给他生了个儿子,于是也不多挑,直接把鱼令妩母子送了过去。   一下子从王府落到了南怀寺,安凌王心中的郁火可想而知,不过更让他受不得的是,实在太闲了,啥都不好干,只能和令妩可劲地造孩子,再养孩子,十余年后,南怀寺因为无法承受供养安凌王和他子嗣们的重担,而……破产了。   安凌王厚着脸皮去问太上皇讨要家产,太上皇无可奈何,就让灼华继承了长信伯府,毕竟灼华名义上是肖家嫡长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宪宗正式登基以后,太上皇的书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见了仁宗,竟然也不行礼,吊儿郎当地找了个位子坐好,从桌上挑了个金丝梨,随意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大口吃了起来。   太上皇心中莫名窝火,貌似在这臭小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损样。   “坐都没个坐相,吃也没个吃相,成何体统!”   男子完全无视太上皇淫威,吃完了,又抹抹手,四处捞捞痒儿,更没体统了。   仁宗瞧着越来越热,总觉得看不够似的,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这还是你头一回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男子朗声回道:“没什么,就看看人。”   “想阿满了?”   “当然也想,可我更想见她一眼,虽说是成了昭宪太后,可我没见到人,到底不大放心。”   仁宗眼中透着他自己都想象不出的热切和欢喜,“也是,她是你亲生母亲,等过会儿,你便去玉筱宫里,给她请个安,也顺道见见阿满,他现在跟着她睡午觉呢。”   男子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叉开双腿,倒坐在椅子上,又不说话了,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仁宗在他面前竟沉不住气,不一会儿,有问道:“你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无论是这次的事,还是当年对你的安排处置,我都可以告诉你。”   男子这才转过头来看他,眼神中并没有多少情绪,也没有多少兴致,他摸了摸自己刚刮干净的腮帮子,心道,大胡子没了,还真是不习惯啊。   仁宗看着这张跟自己年轻时有七成像的面孔,不禁觉得心头都热了,这是他的儿子,是祁湄给他生的儿子,在他心中,这才是他的嫡脉。   男子回道:“这次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我已能猜到个所以然,当年的事,我娘早早就告诉了我,所以我也清楚。只是有些话,我不吐不快,您说说看您,除了算是个好皇帝,您还有什么好?”   一句话就能勾起仁宗的所有怒火,他立刻变了脸,干巴巴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来给你仔细说说,你这辈子啊,强占嫡母,岂止是不孝,根本就是有违人伦。”   “你还让她怀了孩子,生下来是个儿子,你怕她有朝一日会把你干了,扶持儿子上位,就把儿子换出了宫,倒腾个女婴进来,谁知女婴送到时已经没气了。因为你,她大半辈子都沉浸在失子的痛苦之中,女婴的母亲帮你养了儿子,也始终不得安宁。”   “你对她不仁不义,对你的孩子不慈不爱,我就怕阿满跟你学了这些,也会变成您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能信人,哪怕那是你最心爱的女人,哼,到头来,您对得起谁?”   “放肆!”仁宗一怒之下,把案几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老子这辈子最对得起的,就是你这个兔崽子,别人都可以指责我这些,而你偏不能,老子可以拍桌子说,我对得起你!”   “你知道个屁,你怎么知道祁湄年轻时的性子吗?她以前有多可怕,她现在收敛了多少,你知道吗?”   “当初要是留下你,老子早被她干掉了,而现在坐在这位子上的,做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慈不爱的人,就是你了。”   “老子能在她手底下活下来,没成为她的傀儡,还跟她生了你,你知道老子有多不容易吗,我特么容易么我!”   仁宗说着说着就泄了气,伤感的模样,倒有些可怜。   “为了能让你多见她几回,我把柔嘉赐给你为妻,你只守着柔嘉过也成,毕竟你也有锦儿,锦儿竟然看上了鱼家姑娘,她身上的血脉,哪配得上他呢,还来个未婚先孕,真是气死我了。”   申钰听了他的话,总算收敛了一些,不过还不忘适时嘲讽,“不然哪来的阿满,您怎么不给祯敬记个功,就记人家不好的地儿,真掉价。”   “行了行了,滚去你娘那里,多看几眼都嫌烦,我也总算体会到申锐的苦楚了。”   提到申锐,申钰走前还不忘提醒道:“您还欠申家一个爵位,可要记得还,到时候就给到申铎长子的身上吧。”   “我心里有数,不会亏待他们的,这才是你来见我的原因?”   申钰很诚实地答道:“我是啊,不过也是为了见人。”   “等等,以后多进宫来见见你娘。”   “还有和你媳妇多努力一些,再生个孩子,只有锦儿和瑶瑶还是太少了。”   “对了,还有记得也让锦儿和他媳妇努力,他们年轻,可得多生几个。”   “好了,您不如和昭宪太后多努力一些,我看您宝刀未老,中气十足呢!”   “放你X的屁!”   “我去看看我娘,放没放,嘿嘿,阿满肯定认不出我了……”   而此时,厉氏也去寻了一位不大熟悉的人——聂氏。   自从申府被封以后,申家二房就搬到小鱼府暂住,此时聂氏正在房中清算家中财务,见到厉氏进来,忙收了手里活计,还把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   厉氏说话素来开门见山,“您便是那位黑衣人首领吧?”   聂氏有所预料,面对她的审视和端详,她没有推脱,回道:“正是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脚的大小,我看人多看脚,还有就是你身材的比例,虽然你穿黑衣时,故意在衣服里塞了东西,改变了身形,可比例还是跟之前一样。”   聂氏不由笑道:“看来只要有心,总是能找到漏洞。”   既然她是黑衣人,厉氏就算找对人了,她接着问道:“这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能跟我交个心,把事实告诉我吗?”   “有时候知道的多了,也未必是好事。”   “可我女儿的儿子做了皇帝,竟然是仁宗爷的意思,还有我娘,不,是昭定太后,现在成了昭宪太后,有太多事,我理不清,还请您告诉我!”   聂氏幽幽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她拉着厉氏坐下,而后去打了一盆凉水进来,又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包粉剂,撒进凉水里,在这水中,清洗了足足一刻,才擦干了脸。   厉氏一惊,因为眼前之人,完全换了副面孔,聂氏原来是这样的长相。   聂氏挨着她坐下,目光盈盈、暖意融融,此时入骨的温柔,在厉氏面前展露无遗。   “这是独门易容绝技,你没见过仁宗爷,不然你就会发现我跟他倒挺像的,大概有四五分吧。”   厉氏好奇问道:“您和仁宗爷是什么关系?”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那是文宗皇帝和前朝元贞公主,还有贞娘,以及成宗爷的旧事。”   聂氏把当年之事娓娓道来,说道贞妃娘娘凄凉死在在后宫之中,眼角已带上了湿意,她动情一笑,拉着厉氏的手说道:“我之所以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就是贞妃当年生下的孩子。”   贞妃,为何她的名字里也有个贞字,难道……   “其实那郭公子并不是个坏人,他没欺辱我娘,我娘也没做过对不起成宗的事,我就是成宗爷的女儿。”   “但成宗爷生性多疑,根本不信我娘,也不愿认我,我从小就在冷宫长大,在我娘去后,郭皇后也进了冷宫,并在那里生下了仁宗爷,此后,我便与仁宗爷一道长大,直到他被昭定太后看中,做了太子。”   厉氏有些心惊,“所以说,您是仁宗爷的亲姐姐?”   “我反正是这样认为的,也把他当成亲弟弟,他也是信的,毕竟我越长大越像成宗,他有点嫌弃我的血脉,觉得我身上流着前朝余孽的血,不大好,不过,总归还是信我的,后来等他做了太子,就把我安排进了暗桩子里受训。”   厉氏喃喃低语:“暗桩子……”   “你可能不知道暗桩子,那是成宗爷留给仁宗的暗线,共分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级别,仁宗爷当年之所以能从昭定太后手里夺回大权,就是因着手里有暗桩子。”   “您是什么级别?”   “我在学武上有极高的天赋,后来跟仁宗身边的班白白一样做了地字号的人。而你身边的厉嬷嬷,也就是当年跟我一同受训的秋水,她是荒字辈的人。”   厉氏把手从她那里抽回,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良久才继续问:“所以你才是……”   “是,宝贞,我是生你的那个人,贞字是我让秋水留给你的。”   厉氏再睁开眼时,目光之中已多了些清冷,“为何你把我送到了厉家?为何昭定太后会误会我是她亲女?”   聂氏慢慢解释道:“当年聂氏满门就义,只留了个孤女,最后也下落不明,皇上便让我顶替了她,嫁给了申锐,这真是我一辈子最幸运的事了,很快我就怀上了你,而不巧的是,昭定太后也怀上了钰儿,我们月份还一样大。”   “临近生产之际,皇上派人来断脉,得知我怀的是个女儿,而昭定太后怀的是个男孩,便有意要把你和钰儿对调。”   “我先发动,忍着不让人知道我在生产,还好你乖巧,顺利就出生了,接着宫里派来的人,便偷偷运走了你,我再佯装待产,等待昭定生产。”   “你进了宫,却不大好,气息都没了,就又被运了出来,我安排让秋水把你带出来,想再见一面。没想到,秋水却奇迹般地把你救活了。”   “其实后来在外头,我又悄悄见了你一回,还给你喂过奶,给你留了个贞字,这其中的事,你可以跟秋水求证。”   厉氏已信了大半,不过她还需要时间来接受,此时只把心头疑惑都解决,“那姚家?”   “你的事没成,姚家是皇上后来安排的幌子,至于目的,本来是为了安抚昭定太后,其次也是让昭定太后,用姚家来折腾,最好还牵扯上安凌王,想趁机把几个勋贵家族给除掉。”   “中途到底还是出了意外,昭定太后发现了你当年的踪迹,她敏锐地察觉到,姚家子并不是她血脉,计划便落空了。”   “后来令嫣要被太孙召入府中,我收到了你递上来的消息,便对皇上提议把令嫣招入宫中,如此,便有了这些事。”   “这次的事?”   “全是皇上的计划,自太孙去了,阿满出生,皇上就细细谋划了此事,除了这些隐患,还把曾孙名正言顺地送上了位子。”   到此,厉氏脸上都没有出现过笑意,她不由叹道:“你们都是十分可怕的人啊。”   既然得到了答复,她就准备起身离开,并不想多留。   “明日我和阿眠,还有令嫣和锦儿,要去宫中探望太后娘娘和阿满,今日还得早早回去准备,就不多留了。”   “您说的对,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不论您怎么想,我始终也只认厉氏夫妇和昭定太后为长辈,我还是把自己当成她们的女儿,以后也只对她们尽孝。”   聂氏低头掩住脸上的失落和感伤,她也不奢求厉氏能接受和原谅她,从她做了选择的那日起,她就没资格做宝贞的娘亲了。   见她这副模样,厉氏忍不住撇过头去,可终归还是心软说道:“您若是喜欢阿眠和令嫣,可以多亲近他们,他们都非常喜欢您。”   聂氏不住点头,“好,我也一样。还有,你爹他,申锐他,并不知情,还有申铎也不知道你是他亲姐,都是我在瞒着,你别怪他们,都是我的错。”   厉氏出门前,最后转过头说道,“我明白的,还有,多谢您告诉我这些,请您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