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有病要我治》 作者:零落成泥 文案: 作为应用心理学专业的在读生,叶清溪万万没想到穿越这事会落到她头上,更匪夷所思的是认出了她的穿越前辈要她帮忙治自己那个有病的暴君儿子…… 叶清溪:谁爱治谁治,反正我不治,我连专业课都没学完治不了! 暴君他妈(围笑):真不愿治? 叶清溪:………治治治!请一定要让我治!我最喜欢治精神病了! 暴君:把“治”去了! 1本文不专业,我懂多少女主就懂多少,不要信正文提及的内容。 2全文架空,瞎扯淡。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主角:叶清溪,萧洌 ┃ 配角:徐太后 作品简评: 作为应用心理学专业的在读生,叶清溪万万没想到穿越这事会落到她头上,更匪夷所思的是认出了她的穿越前辈要她帮忙治自己那个有病的暴君儿子。骑虎难下,两面为难,她只能在有病又意外聪明的暴君和强势的太后的夹缝中生存,没想到最后竟牢牢地握住了小皇帝的心。 本文语言平实,节奏明快,女主机智反应快,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危机都能化险为夷,男主有病却很会撩人,一点点将女主圈入掌中。男女主间的情感真挚感人,时而出现的一处小温馨令人感动,值得一读。 第1章 入宫   半新不旧的小厨房内,灶台下蹲着个忙碌的娇小身影。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精致的眉眼清澈秀气,此刻她正专心地择菜,目光专注。   “清溪!”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吓得少女脊背一抖,手中的菠菜啪叽一声落到装了半盆水的陶盆里,溅湿了她的新布鞋。   少女正想以手抚胸,下一刻记起手上还湿着,只得深深地呼吸了几回,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复。她起身时来人已到了跟前,还未等对方说话,她便微皱了眉道:“初九哥哥,不是跟你说过别突然出声么?我快被吓死了。”   周初九比少女高了一个多头,他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赧然道:“我一时给忘了……”说到此处他忽而面色一变,黝黑的面容上满是忧色,“清溪,有人找你。”   “谁找我?”叶清溪有些好奇。   “仿佛是个贵人。”周初九面上忧色更深,可见叶清溪那因他的话而轻皱的秀眉,他忙安慰道,“莫怕,我看那贵人很是客气,想必不是什么坏事。”   叶清溪点点头,对周初九笑了笑,实际上却没怎么把他的安慰听进去。   她是个穿越女,穿到个差点倒毙街头的孤女身上,幸得周大娘一家收留,如今三个月过去,她渐渐习惯了没有手机的生活,怎么突然有人找她?难道是她亲生父母找来了?   叶清溪一边思索一边跟着周初九向外走,掀开布帘便看到了有些局促的周大娘。   周大娘如今不过三十多岁,丈夫早逝,一个人撑着包子铺将独子拉扯大,艰辛的劳作让她看上去足有四十来岁,她时不时瞥瞥后头,见帘子掀开,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叶清溪向外看去,只见包子铺斜前方停着辆低调的马车,而马车旁一个衣着鲜亮的年轻女子正低眉顺眼静静地等待着,不知等了多久,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   叶清溪琢磨着这位年轻女性从年龄上看肯定不是她亲妈,只看了一眼便低声对周大娘道:“周大娘,这位贵人是来找我的?为了何事?”   没等周大娘回话,那年轻女子便注意到了叶清溪的到来,她移步而来,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道:“叶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不知找我有何事?”叶清溪好奇问道。   那年轻女子笑容依旧:“叶姑娘随我去便晓得了。”   叶清溪看了眼周大娘和周初九,二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忧虑,但没人敢说什么。这时代阶级分明,平民百姓哪里敢招惹权贵阶级。   叶清溪的胆子如今还没被吓得那么小,只笑道:“我这儿还有事要忙呢,只怕不便前去。”   那年轻女子微微一怔,未曾想竟听到这样的回答,她还是露着笑,语气也温柔和煦,只是这话却听得人心头一跳:“叶姑娘还是先随我去吧,我家主子想见的人,无论如何总能见到的。”   叶清溪沉默片刻,只得安抚了周大娘和周初九几句,随着那人上了马车。人家说得很清楚了,她总不至于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   令人惊讶的是马车内竟还有一个略微有些年纪的女子,叶清溪一愣,本以为这位就是所谓的主子,谁知下一刻却听对方说:“叶姑娘坐稳,我家主子正等着呢。叶姑娘若不介意,叫我一声翠微姑姑便好。”   叶清溪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位淡定雍容的女性,原本想先套套话的心思也咽了回去,默默地坐在一旁。翠微姑姑……这称呼便很不妙啊。   当马车从叶清溪只远远看过一眼的皇宫侧门入宫之后,叶清溪心里的不安已到极致。   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叶清溪只想好好活下去而已,被周大娘收留后她甚至开始学着做包子,只想着以后能做个包子西施混口饭吃。迄今为止,她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能惊动宫里的人啊,难道说她还真是个流落民间的公主?   叶清溪穿越时没有继承原身的记忆,因此就用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她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称作是“信物”的东西能证明她拥有不一般的身份,她思来想去也不觉得她会是什么“大明湖畔的小公主”。   片刻后,马车停稳,神经愈发紧绷的叶清溪跟着翠微姑姑下了马车。   这里是叶清溪原本永远只能远远望上一眼的皇宫,是皇帝和他的妃嫔所居之处,她紧紧跟在翠微姑姑身后,不敢多看什么。一路走去,叶清溪的脑子里划过了无数可能,甚至连“皇帝微服出巡对她一见钟情因此特意派人接她入宫”之类荒谬的可能性都想过了。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女人的惊呼和尖叫,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骤然销声匿迹。   叶清溪一旦专注想事情便很容易受惊吓,她蓦地抬头,只见前方不远有一群人,在一片青色衣裳之中,那一抹明黄格外醒目。   叶清溪怔怔地看着前方正发生的一幕,一时回不过神来。   刚刚听到的女声,是因为脑袋被按进了水里而骤然无声,按住那女子脑袋的,正是那一抹明黄。   “皇上日安。”翠微似乎对这一场面见怪不怪,语气平淡地行礼。   那一抹明黄停下动作,松手看了过来。而直到此时,叶清溪才看清楚他的模样。那还是个少年,在她看来似乎还未成年,他五官精致,眉目细长冷厉,淡而薄的唇微微抿起,勾画出一张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俊颜。   水声哗啦,那脑袋被按进水缸中的女子还有一口气在,没了压制她的力量她猛地滑坐在地,大口呼吸着,鼻翼两旁的水呛进鼻腔中,她又不停咳嗽起来。   叶清溪下意识地看过去,收回视线时竟蓦地与那少年皇帝对上,后者的目光阴沉沉的,如同冰刀一寸寸割着她的皮肤,吓得她慌忙低头,又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盼望着将自己藏在翠微身后。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是见了鬼的一见钟情!   少年皇帝阴鸷的目光从翠微身上挪开,像没看到她似的又转了回去,只听他厉声道:“把她吊起来!”   叶清溪一个哆嗦,差点以为这皇帝口中的“她”是自己,随即见那些战战兢兢的内侍们去抓那湿透的女子,她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没来得及吐出去便又提了起来。   她来到这朝代三个月,除了最开始差点饿死之外,之后的日子周大娘和周初九对她很好,她甚至都没体会到多少人情冷暖。可如今,眼前却发生着原本的她绝对无法忍受的暴行。   “叶姑娘,这边。”翠微回头看了叶清溪一眼,随后径直向前走去。   叶清溪一个激灵,终于还是迈开脚步跟上翠微,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那是皇帝,还是个绝对称不上什么明君的皇帝,翠微带她来见的人不是皇帝她就该心存劫后余生的喜悦了,还想什么无能为力的事?   叶清溪握紧拳头,努力将那呜呜的叫声清除出自己的脑海。   翠微领着叶清溪走了不到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宫室内,她微微一笑道:“太后在里头等着叶姑娘,姑娘快进去吧。”   此刻终于知道找自己的人是何方神圣,叶清溪却没有多少激动之情,那女声已经听不到了,可她没法立即忘掉。   叶清溪对翠微点头致意,茫然地走进了内室。最里面坐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看着大概也就三十出头,在她进来后便细细地打量着她。   “坐吧。”太后轻轻抬手一指,涂着艳红色蔻丹的手从衣袖间一闪而过,她笑容亲切,饶有兴致甚至有些莫名怀念地看着叶清溪。   见房间内除了她和自己之外并无他人,叶清溪心中疑惑更深,双腿已自动走了过去,在对方下首落座。   手边有温热的茶水,叶清溪刚看了一眼,就听太后道:“别太拘束。这是毛尖清茶,全国一年都不见得有十斤,味道不错,你尝尝。”   叶清溪也正觉喉咙干渴,拘谨地道了声谢,这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她不觉又多喝了两口。   太后似是漫不经心地望着叶清溪,见对方喝了茶,她嘴角微微勾起,轻笑着问道:“你是从哪一年过来的?”   叶清溪一怔,抬眼惊诧地看向对方。   太后又微微一笑道:“你是身穿还是魂穿?”   叶清溪瞪大双眼,惊地站了起来:“你、你也是穿越的?”   太后颔首,伸出长长的指甲比划了几下,感慨道:“已经二十年了。”   叶清溪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她以为她是孤独的,可没想到在这个朝代,竟然还有穿越前辈!   “没想到一晃眼就二十年过去了。”太后沉沉地叹了一句,露出许久未有的好奇道:“你从哪一年过来的?苹果出到几了?”   叶清溪咽了咽口水,缓缓坐下,深吸了口气道:“我来时是2020年,苹果出到11了。”   太后眼尾微垂:“都出到11了啊,哀家……我穿时才到5呢。”   叶清溪算了下,如果两人来自的是同一个现代,那太后就是2012年穿来的。   “看来所谓的世界末日真的只是个笑话呢。”太后掩嘴轻笑,原本雍容的女子,声音中忽然多了丝属于少女的音调,时光在这一刻似乎倒转了二十年。   叶清溪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真如同做梦一般。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位穿越前辈可是太后,今后她是不是有靠山了?   “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在知道对方同自己一样是穿越者之后,叶清溪的态度也放松了许多。   太后笑道:“前两日翠微同我闲聊,说京城里不少商家近几个月来兴起了什么会员制,满就送,有奖销售什么的,我便晓得又有人穿来了。”   叶清溪顿时明白过来。其实当初她刚穿来的时候,包子铺的生意并不好,她就想起了锚定效应,让周大娘把每种包子都做成两种大小,小的比大的没便宜多少,但却小了几乎一半。她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结果有了小的衬托,大的显得特别划算,销量顿时好了不少。没想到的是她跟周大娘和周初九解释自己用意的话被人听去了,对方也不知怎么就认定她在销售上很有一套,非要她教教他,最后还硬塞给她五两银子。叶清溪没办法,只得随口说了一些现代商家常用的技巧,谁知几个月后,整个京城都差不多这样玩了起来。本来就不是多难的技巧,一旦有人用了效果好,其他商家学起来也很快。   只是没想到,太后居然还能顺藤摸瓜找到她这个源头,实在厉害。   “那……皇上,是您亲生的吗?”叶清溪稍稍鼓了鼓勇气,“我进来前看到他似乎……想杀人,”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亲手。”   她本以为对外头的暴行毫无办法,可既然得知太后是自己人,又对她如此亲切,那么她很想试试。   太后没有立即应下叶清溪的话,也没有斥责她,只是望着她神色怔忡,似乎在怀念着什么。片刻后,她摇头笑道:“先不谈那个。你来的时候,柯南完结了吗?”   叶清溪一怔,见太后面露好奇,她知道太后根本不愿提皇帝的事,心里犹疑了会儿,把涌上来的希望压了回去,只当自己什么都没说,回答了太后的问题:“还没呢,我也没看到结局。”   太后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我就知道。”   太后谈兴很浓,与其说是和颜悦色的长辈,不如说是找到了知己的同龄人,与叶清溪聊得十分投机。叶清溪也完全没感觉到对方身为一个太后的威严,二人说说笑笑,不亦乐乎。   片刻后,太后见叶清溪打了个呵欠似乎有些困倦的模样,眼尾垂了垂,轻轻呼出了口气。耳中恍惚间听到了什么,她蓦地抬眸看去,眯起眼厉声问道:“你刚说什么?”   叶清溪此刻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但涣散的意识让她无法思考自己的异状,听太后问,她迷糊地应道:“我说,我大学学的是应用心理学……本来想当个心理咨询师的,我学长说我很……很合适……”   心理咨询师!   太后蓦地打翻了手边的茶盏,然而此刻叶清溪已经彻底昏睡过去,外头听到动静的翠微带着两个内侍走了进来,那二人手中拿着一条粗绳,见了歪斜在椅子上的叶清溪,半句话也没多说便走过去,将绳子套在她脖子上,一人一边便要用力。   “等等!”太后忽然扬声道。   两个内侍停下动作,垂手站立一旁。   翠微询问地看向太后。   太后面无表情地站立着,眼神微微闪烁,片刻后沉声道:“先留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自己并不知道的女主诶嘿~ 第2章 精神障碍   叶清溪渐渐恢复意识时听到了两个刚有些耳熟的声音的……争执?   “……谁让你这么做的!”这是太后的声音,此刻仿佛多了些许气急。   “奴婢……奴婢也是为了娘娘考虑。”   “哀家何时允许你擅作主张了?”   “是奴婢的错,可奴婢也是为娘娘您考虑!娘娘的那些私事,怎能让其他不相干的人知晓?万一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会的!此事你不必再多说,哀家不许你伤害她。”   “娘娘,请三思啊!”   “住口!你不必再说,哀家心意已定。今后你不得伤叶姑娘一根汗毛,听到没有?”   “……是,奴婢记住了。”   另一人的声音叶清溪听了会儿才听出是翠微姑姑,她揉了揉太阳穴,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一点点下沉。是翠微姑姑想对她不利,却被太后阻止了?   叶清溪此刻自然意识到她先前的昏睡绝无道理,她怎么可能跟太后说着话就睡着了?应当是茶水里下了类似安眠药的成分,而从翠微姑姑和太后二人的争执内容来看,是翠微姑姑担心她泄露太后的秘密而起了杀心,却被太后阻止。   叶清溪脊背一凉,她差一点就一睡不醒了!   此刻叶清溪发现自己正睡在软塌上,她已不在先前的屋子内,太后和翠微姑姑二人在隔壁房间争执,却被她听了去。   忽听房门处有动静,叶清溪下意识闭眼睡了回去,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她才缓缓睁开双眼,装作刚醒的样子略有些迷茫地看了过去。   太后站在她跟前,正和颜悦色地看着她,见她醒来,便笑道:“跟我说话就这么累?怎么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叶清溪瞥了眼太后身后的翠微姑姑,后者垂眸不语,身姿挺直如松。   “我天天跟着人做包子,确实有些累。”叶清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然太后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也只能当做不知道了。不然还能如何?让太后处置翠微的谋杀未遂之罪么?   好在太后与她有着同样的来历,不会任由翠微害她。   太后笑了笑,挥手示意翠微出去,便又自然地在软榻边坐下,见叶清溪此刻才反应过来要下榻,她轻巧地按住了叶清溪笑道:“跟我做那些虚礼干什么?累了就躺着,我还想再知道些咱们现代的事呢,我也是好久没那么放松了。”   叶清溪没再坚持,又跟太后说了几句后,二人很快便回到了她昏睡前的融洽气氛,太后甚至告诉叶清溪她的真名叫徐珍珍,只跟这具身体的名字“徐珍”差一个字,还说私下里叶清溪可以叫她珍姐。   叶清溪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在太后鼓励的眼神之下听话地叫了声“珍姐”。   太后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随后微微蹙眉,叹了口气道:“清溪,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叶清溪惊讶又好奇道:“我能帮你什么?”   太后轻轻摇头,一脸哀伤地说:“是我儿子的事。”她抬头盯着叶清溪的双眼道,“你先前问,皇帝是不是我的亲儿子,我现在回答你,是的。我知道你看到了他干的那些事……其实我也想制止他,但他如今毕竟是皇帝,我也阻止不了。”   叶清溪以为太后是为了她自己的不作为而解释,心情顿觉沉重。她穿来这儿已经三个月了,对于幸运地回到现代一事已不抱希望,因此她非常希望这是个盛世,她至少能吃穿不愁。可如今得知那皇帝如此残暴,怕是用不了多久,这个国家就会生灵涂炭了吧!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叶清溪喃喃问道。   “或许有。”太后望着叶清溪,目光灼灼,“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你是学心理学的吧?虽然我对心理学不甚了解,但毕竟从前看剧多,我觉着……我儿子可能有精神障碍,我希望你能治好他。”   叶清溪微微瞪大双眼,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少年皇帝的模样,她觉得或许太后说得对,然而……   “但我才刚开始学专业课,根本没有做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而且……”叶清溪急忙说道。   “至少你是这个专业的,总比我这一知半解的强,更比这时代对心理学一窍不通的人懂得更多。”太后打断了叶清溪的话,望着她鼓励似的说,“清溪,我相信你,你能帮我治好我儿子的,对吧?”   面对太后那殷切的期盼,大约鲜少有人能拒绝,若叶清溪已经有了当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而且她胆子更大些,她或许就会答应试试了。   “珍姐,我真不行。我没有做心理咨询师的资格,更是从没有治过人,只是提前看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而已,万一用错了方法,你儿子的情况说不定会更糟的。”叶清溪苦着脸不肯答应。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出来,无论这皇帝有哪一方面的精神障碍,他似乎是个阴晴不定易被惹怒的人,有皇帝这个身份,他杀谁都不用理由,她要是接近他不小心招惹了他,必死无疑。在现代,发病的精神病人打死人也不用负刑事责任,在这个时代被发病的皇帝干掉,死了也白死!   “清溪,你我同是穿越者,本该互相帮助。如今的我不仅是这个国家的太后,还是个可怜的母亲,我实在不忍见我的儿子越来越疯狂,可我却无能为力!”太后说着忽然红了眼眶,声音里带了些许哽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堕入深渊却束手无策,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件多么残忍的事,你能理解吗?”   见太后目露悲戚,叶清溪心里也难受得很。她的学长曾经说过她领悟快,很适合做一个心理咨询师,但也同时说过她共情能力太强,这对她来说或许也是种不幸。心理咨询师面对的是比普通人多数倍乃至数十倍的负能量,一个共情能力太强的心理咨询师,或许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此刻的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太后的痛苦与不易,但她同样无能为力。   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她,怎么能动手去治疗病人?   “珍姐,我理解你。”叶清溪道,“可我真的没能力。”   “清溪,算我求你。”太后哀伤地看着叶清溪,“你我同为穿越者,我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了。否则,这萧姓江山怕是就断送在我的手里,我的儿子怕也是离灭亡不远了!”   “珍姐,如果我有能力我一定会帮你,但我真的做不到。”叶清溪心软了一瞬,最终却还是拒绝了。   太后定定望着叶清溪,片刻后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叹道:“既然你不愿意帮忙,我也不好强求你。”   她又取出块令牌递给叶清溪:“有了这块令牌,你今后便可自由出入皇宫。我这二十年来只见着了你这一个老乡,总不能不看护着你。今后我便是你的靠山,有什么事只管来寻我。”   叶清溪犹豫了下便接过令牌,太后说得对,这么好的靠山,她可不能错过了。   “谢谢珍姐,那我就先回去了。”见太后一脸疲惫,叶清溪也不好再打扰她,便主动提出告辞。   太后并未挽留:“我让翠微送你出去。”   想到翠微之前对自己做的事,叶清溪有些心悸,忙道:“不用麻烦翠微姑姑了。”   太后对叶清溪倦怠一笑:“不必客气,你是我的同乡,如此是应当的。”   叶清溪从太后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抚慰,想起清醒时听到的话,终于安下心来,点了点头。   翠微送叶清溪离开回来后,便见太后正慵懒地靠在软塌上,双眸轻轻闭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翠微恍惚间想起了二十年前,那时候的太后娘娘还是个青春活泼的少女,只是深宫中的一切改变了娘娘,也改变了当初同样青涩的她。   “娘娘,奴婢已经将叶姑娘安然送回去了。”翠微低声恭敬道。   “嗯。”太后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置于身侧的手微微晃动,艳红的蔻丹夺人心神。   翠微安静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不知娘娘为何改变了主意?”她其实并不知道娘娘寻这位叶姑娘入宫的原因,更不知娘娘为何要杀她,又为何改了主意。她只是无条件地听娘娘的话,在叶姑娘面前合演那一出戏,让叶姑娘误以为下药之事不过是她擅作主张,与娘娘无关。   太后并未回答,仿佛没有听到翠微的话,许久之后她才出声:“你先下去吧。”   翠微便知道自己逾距了,安静地行了一礼,悄然退出门外。   等翠微离开许久之后,太后才猝然叹了口气。   在得知叶清溪也是个穿越者的时候,她也曾犹豫过。她本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叶清溪毫无所觉地过她自己的小日子。   可她实在是太寂寞了。   穿越而来整整二十年,这吃人的深宫把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她没有一日放松过,她打败了所有先帝的女人,甚至打败了先帝,终成这个帝国最为尊贵的女人。可没有人知道她的真正来历,即便是帮着她谋害先帝的儿子和女人,与她一样手上沾满了鲜血,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之人的翠微,她也没有透露一分一毫。   可当她得知这世界同样有个穿越者后,她便再也忍受不了那种寂寞了。然而她除了是一个穿越者,也是个在深宫中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最终胜出的女人,她不可能让任何人与事威胁到自己。所以,在决定让叶清溪入宫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事后要杀了叶清溪灭口。   谁能想到世事弄人,偏在叶清溪昏迷前一刻,她得知了对方的所学。迷药已下无法后悔,而从交谈之中她看出叶清溪是个聪明的女孩,醒后不可能不心存疑惑。但她还要指望叶清溪,便不能让叶清溪对她心有芥蒂,只得让翠微在不知二人真正交谈了些什么的情况下装作知晓一切,与自己合演了那一出戏,将事情都揽了过去,而她则依然是那个爱护穿越老乡的可亲前辈。   当然,她对叶清溪所说也不全是做戏,是她从前亏欠了她的洌儿,她见过他满身戾气杀人如麻的模样,也见过他泪流满面痛苦不堪的绝望,她无数次想要做些什么,可却毫无效果。既然上天把叶清溪送到她跟前,她便不能放过这样一个拯救洌儿的机会。她是一个母亲,也是这个帝国的太后,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洌儿疯狂致死,更不会让这帝国落入他人之手!   太后坐起身,面上微带笑容,神情笃定。叶清溪如今不肯帮她无妨,不久之后,那个善良聪明的小女孩,总归会心甘情愿地来帮她。 第3章 躲   虽说叶清溪相信在太后的威严之下,翠微不会再害自己,但回程的路上,她甚至没跟翠微有任何的眼神接触,好在对方或许是心中有愧,也同样未试图搭话。   直到回了包子铺,见那低调的马车渐渐远去,叶清溪才握紧了那块令牌,心里长出口气。   周大娘和周初九见叶清溪安然归来,双双松了口气,围过来关切地问了几句。   关于穿越之事,叶清溪自然不会告诉别人,万一被人当成得了癔症灌符水也就罢了,一个不好当巫女什么的绑起来烧死就真的有冤无处申了。   “找我的是位慈和的夫人,只是我也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叶清溪道,“那位夫人也没说找我什么事,跟我聊了会儿便放我回来了。”太后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说的。   周大娘和周初九脸上露出惊奇之色,周大娘狐疑道:“清溪,该不会……是你的亲人寻来了吧?许是有什么苦衷,那夫人不方便认你回去,只得召你去见见。”   叶清溪有些佩服周大娘的猜测能力,从某方面来说,太后与她确实可以算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毕竟同是可怜的异世穿越人啊。   “周大娘,您看我像是达官贵人的亲人么?”叶清溪戳了戳自己的面颊卖萌。   周大娘顺着叶清溪的话上下打量她。叶清溪刚被她捡到时面黄肌瘦的,可养了三个月之后,面色红润有光泽,模样渐渐显出原来的精致来,她时常想,这样好看的闺女,莫不是哪个大户人家流落至此的?可偏偏这闺女人善嘴甜,还爱抢着帮她做事,哪像大户人家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啊。   “怎么不像啊?清溪啊,你就该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千金。”周大娘爱怜地笑望着清溪道。   “是啊,是啊。”一向不善言辞的周初九只在旁不停附和。   叶清溪捂着脸一副害羞的模样,心里直乐,谁不喜欢被人夸呀?   周大娘和周初九又猜测了一番,见叶清溪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便也没再把这事放心上。   太后的召见对叶清溪来说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她已经习惯了三个月的古代生活。太后于她来说就像是核武器,只拥有战略意义,她总不能拿邻里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去麻烦太后。因此即便多了个太后当靠山,她也没有太多实感。   这日,叶清溪得了闲一个人跑去附近的街上走走看看,最后买了一根包银木制发簪,准备送给周大娘。她刚回到包子铺附近,便见一群人围着似乎在看什么热闹,里头不时有喧哗声传出。   叶清溪忙挤开人群往里去,刚挤到里层便见一群官差正翻动着包子铺里的笼屉,白嫩新鲜的包子滚落一地,沾染了不少灰尘,有人露出可惜的模样,更多的人却是在指指点点看热闹。   周大娘和周初九竟被官差绑了起来!   叶清溪有一瞬间想要冲上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凭什么这么绑人,可随即想到她什么都不知道,万一露面就一起被抓了呢?   叶清溪身子一侧,躲在了一个路人的身后,低着头小声好奇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了呀?”   被她当做挡箭牌的路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兀自啧啧称奇道:“听说这家的包子吃死人了!这是黑心烂肺啊!好在我从没来这儿买过包子,不然这会儿还不知有没有一口气在呢!”   叶清溪闻言一惊,视线遮遮掩掩地望向包围圈里头,只见周大娘和周初九一脸惶恐,呆呆地看着官差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叶清溪这段时日一直在包子铺帮忙,她很清楚周大娘母子二人所用的食材或许不是那些高档货,但都是新鲜的,即便真出问题,顶多就是拉个肚子的程度,怎么就吃死人了?有时有卖不完的包子,她和周家母子二人都吃过,根本没出任何问题啊。   叶清溪眼见着那些官差凶神恶煞的模样,哪里敢现身,只心急如焚地看着二人被官差押走,直到人群都散去,她才慌忙翻出几日前太后亲手给她的令牌,匆忙向皇宫跑去。   皇宫就矗立在京城正中,是全城地势最高之处,也是最恢宏巍峨之处,普通的小老百姓根本连靠近都不敢,只怕冲撞了什么贵人。但此刻叶清溪已经顾不得太多了,周大娘和周初九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即便这时代正值盛世,她也对衙门的办事效率和水平不敢放太多的心。曾经她读到过一个史实,官府事多来不及断案时,会把所有案子的当事人都关在牢里,等有空了再说,要是倒霉一点,说不定有人会因为盗窃之类的小罪甚至只是当个证人而被关上好几年。   好在她还有太后这个靠山,就算不能直接把人给放了,总能让官府尽快查清事实吧。   叶清溪上回出入宫廷时坐的是马车,但这回,她必须去直面那些威武吓人的宫廷侍卫。她才刚往宫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就有侍卫看了过来,吓得她蓦地停下脚步。握紧了手里的令牌,叶清溪鼓起勇气再往前走去,没走两步,就有两个侍卫走上前来大喝一声:“站住!”   叶清溪手中的令牌差点脱手而出。   她怕那二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赶她或干脆砍她,忙举起手中的令牌给二人看,飞快说道:“这是太后给我的,说我可以随时出入皇宫……我想求见太后!”   其中一个侍卫过来接过令牌,仔细查对之后又打量了叶清溪一眼,随后叫了一人道:“你领她进去。”之后又把令牌还给了叶清溪。   叶清溪长舒了口气,忙紧跟在那人身后,向里走去。   上次坐马车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可这回,叶清溪走得两只腿都快断了才走到前后朝交界的太和门,被交给一个不过少年模样的内侍后,她又只得继续往里走。   到了前几日来过的宫殿门口,小内侍跟门口守着的人通报了一声叶清溪的来意,便把她丢下匆匆离去了。而门口的人进去通报之后,出来的却是翠微。   只见翠微一脸歉然望着叶清溪道:“叶姑娘,你来得不巧,这几日太后娘娘身子不大爽利,这会儿正歇着呢,不如你下回再来吧。”   叶清溪本就不怎么喜欢翠微,如今听对方带来这样一个坏消息,心中便是一沉,甚至怀疑对方是故意给自己使绊子不让她见到太后。她一个平民,傻了才会心血来潮入宫一回,对方这轻描淡写的,仿佛她不过是来窜门似的。   “翠微姑姑,我有要事求见太后娘娘……”叶清溪略带了些恳求的语气道,“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翠微神色不变,她在宫里遇到的人命大事多了,自然不会再动容,语气照旧温和,但态度依然坚定:“太后这几日思虑甚多,好不容易才睡下的,再天大的事,也得等太后醒了再说。”似乎是终于意识到叶清溪的焦急,她又补充了一句,“若叶姑娘实在着急,便先进去等会儿吧。”   叶清溪不愿无功而返,只得跟着翠微往里走去。   上回来的时候,叶清溪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心神不宁之下并没有太注意周遭的环境,此刻她人走在一侧的长廊中,视线却不经意间落在一旁的空地上,那里大喇喇地放着个大水缸,着实眼熟,仿佛是那一日她见过的那个水缸。   叶清溪心头一跳,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少年皇帝冰刀似的阴鸷目光。她刚想看向前方询问翠微,视线一转回来却见个深色的东西猛然往自己这边撞过来,她蓦地一惊,却来不及避开,旋即鼻梁一痛,整个人便往后一坐,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然而更令叶清溪惊恐的是,她这一摔的同时,却听到好几道惊呼声:“皇上!”   叶清溪蓦地抬头,只见她前一刻还在想着的少年皇帝与她一样仰倒在地,显然刚才跟她相撞的人就是他!   叶清溪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快的动作,只见她四肢并用,身子一转便躲到了廊柱后头,紧紧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她忘不了那一日所见的暴戾皇帝,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皇帝杀人就更无所顾忌了,连太后都管不了他!   “是谁撞朕?”倒地的皇帝晕了会儿才稍稍坐直身子,一脸暴怒地瞪着前方。   不过他前方并没有人。   皇帝瞪大了双眼,摔开内侍的搀扶几乎跳起来,四下张望着愤怒地喊道:“是谁?是谁敢伤朕!”   身材娇小的叶清溪躲在廊柱后瑟瑟发抖。   翠微愕然望着叶清溪,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她见皇上蛮牛一般冲过来,忙侧身躲开了,可跟在她身后的叶清溪便没有这好运了,只是令她不知说什么好的是,这位叶姑娘该不会以为皇上看不到她,别人便看不到她吧?她这个角度刚刚好能看到叶清溪,跟在皇上身后的内侍中也有人能看到她。   “皇上,她……她在那儿……”皇帝身后的内侍中有人战战兢兢地说道。   “哪里?在哪里?”皇帝根本没看身后的内侍所指点的方向,兀自张望,似乎不把冲撞了他的人找出来便不会罢休。   “柱、柱子后头!”另一个内侍忙说道。   “柱子?”皇帝眼神一厉,立刻绕过柱子,然而柱子后却没人。   叶清溪发誓这是她这辈子第二快的动作了,或许是因为太过惊惧而进入了解离状态,她仿佛飘离了躯体在空中看着自己,听到有人给皇帝指点她的位置,她根本连考虑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绕着柱子转了一圈,脚下一蹬便来到了翠微身旁,低了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除了皇帝之外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人呢?人在哪里?”皇帝没看到人,怒气又涌了上来,终于转回头瞪着那些内侍。   但此刻所有人都在看叶清溪。   于是皇帝也把目光挪到了叶清溪身上,他似乎想了会儿才说道:“你刚才不在这里。”语气也不怎么笃定的样子。   叶清溪低着头,只当皇帝没跟她说话。   皇帝却几步走过来问道:“你是谁?”   叶清溪只得低声道:“我是来见太后娘娘的。”   皇帝在叶清溪跟前两步远外站定,她的身高不过到他胸口,距离一近便生出强大的压迫感。   “是你撞的我。”皇帝也没管叶清溪回答得是不是牛头不对马嘴,沉着脸说道。   叶清溪下意识回答:“不是我!”   皇帝皱眉,又问:“那他们为什么看你?”   叶清溪咽了下口水,一个个理由从脑子里划过,她脱口道:“因为我长得好看!”   皇帝忽然伸手抓住了叶清溪的下巴,用跟温柔完全搭不上边的动作让她抬起头,掐着她的下巴左左右右地观察她的脸,片刻后他松手说:“确实好看。”   随后他就像是忘记了撞人这事一般,转头就走。   叶清溪:“……”   翠微:“……”   所有在场却不太敢说话的其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此刻看文的你或许会在心里吐出一句话:神经病啊!相当一针见血→ →   突然感觉可能有必要说几句。心理治疗是相当复杂的,并非看过几本书就真能治疗病人。所以说,本文是以女主的专业作为切入点的言情文,正如我在文案上说的,正文的一切心理学知识都不要当真。基本上暴君的病不会治好了,但会有所好转,至少思维不那么奔逸…… 第4章 求救   眼见着皇帝即将走远,原本就跟在他身后的内侍们吩咐回过神来,匆匆跟了过去。   翠微又忍不住看了叶清溪一眼,后者正因逃过一劫而露出劫后余生的后怕。她定了定神道:“叶姑娘,这边请。”   叶清溪一惊,忙点头跟着翠微走。老实说,她现在还有点懵,不知自己怎么就赚了一条命回来。不过,从这皇帝如此容易被激怒,如此容易被转移注意力,而他的思维方式又如此与众不同来看,他的病怕是真的不轻。   或许正因为皇帝的病不轻,他身边伺候的才会如此战战兢兢,不太愿意当出头椽子,皇帝不提,也就没人愿意多生事端。不管是什么原因,她这条命确实是捡回来的。   走了没一会儿又到了上次的暖阁,翠微请叶清溪在外头稍候,自己入内去看看太后有没有醒来。   翠微快步入内,此刻所谓在歇息的太后却正端坐梨花木圆桌前,静静地品茗。   翠微简单地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太后眉目微动,忽而笑了一声:“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   对她来说,要让叶清溪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算不得什么难事。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便可以让叶清溪自动找上门来。随后再让叶清溪跟洌儿遇上,以洌儿的性子,足以恐吓到叶清溪,到时候她就顺势将那小丫头留下,又送她一个顺水人情将周家母子放出来,那小丫头必定对自己感恩戴德,到时候她再每日里为洌儿多苦恼苦恼给那丫头看看,要不了多久便能让那丫头主动提出替洌儿治疗来报答她的恩情。她是从现代过来的,很清楚心理咨询又不是什么纯体力劳动,拿皮鞭抽打就行,那必须仰仗心理咨询师的主观能动性,只有对方心甘情愿积极主动地治疗,她的洌儿才能有所好转,因此她必须费点心思。只是叶清溪一见面就成功安抚下洌儿的暴躁情绪,便是种意外之喜了。   翠微也知道太后是想让叶清溪治皇上的病症,但她却不知太后为何独独看上了叶清溪而不是去寻那些知名的大夫。其实,皇上的“病症”或许只在太后看来才是病症,旁人包括她在内,都觉得那些不过是皇上的喜怒无常罢了。但既然太后坚持,她自然会尽全力帮太后。而且,今日这位叶姑娘竟然能在皇上暴怒的时候几句话说得皇上息怒离开,确实有她的过人之处。   “那……这会儿奴婢便让叶姑娘进来么?”翠微问道。   “让她进来吧。”太后起身回了床上。   叶清溪被翠微领着到了太后床前,帷幕后传出阵阵轻咳。翠微上前将帷幕撑起,太后略显苍白疲倦的面容便显露在叶清溪面前,随后翠微便出去了。   “清溪,先前你冲撞了洌儿的事,翠微已同我说了。”太后面有愁容,看着叶清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叶清溪心中疑惑,正想发问,却听太后转了话题道:“我听翠微说,你来宫里寻我,是有要事?”   叶清溪便将疑惑暂时压了下去,点头急切地说:“是,珍姐。先前好心救我并为我提供吃住的周大娘和她儿子被官府的人抓了,说铺子里的包子吃死了人,我不相信,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有人陷害他们。我来求珍姐出手相助!”   “唔……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太后轻描淡写地说,“我让人去寻京兆尹,他总会给我这个面子。”   叶清溪有些不敢置信,没想到事情如此轻易便能解决,连忙道谢:“多谢珍姐!”   “这些都是小问题……”太后一脸为难地瞥了眼叶清溪,眉头微微蹙起,叹道,“怕是你自己危险了。”   叶清溪惊讶地看向太后。   太后道:“方才你虽躲了过去,但洌儿他……比较记仇,这会儿不惦记,晚点说不定又记起了这事,只怕会找你的麻烦。翠微!”   太后扬声喊了一句,又低声道:“穿越之事只有你我知晓,万不可在翠微面前提起。”   叶清溪忙应了一声,心里却想起了当初在这儿醒来时偷听到的太后和翠微的对话,听二人说话的意思,翠微似乎知道太后的来历,不过既然太后如此提醒了,她又不能让太后知道她听到了二人之前的对话,今后有他人在场时,必须谨慎些别说错话。   翠微很快便进来了,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问道:“翠微,差不多半月前,皇上可是仗杀了人?”   太后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翠微,后者立即道:“回娘娘,是有那么回事。那人惹得皇上不高兴,当时皇上也没计较,但三日后就突然想起了那事,把人给杖毙了。”   叶清溪听得面色一白,她想起刚才跟皇帝的对答,垂死挣扎似的说:“可是之前皇上并不确定是我撞的他……”而且当时她走得慢,明明是那皇帝横冲直撞的错,可这种话在统治阶级面前毫无意义,特别对方还是个思维与正常人不同的皇帝。   “那有关系么?”太后轻笑一声,“只要他记起了你,并因你而心生不悦,他便有足够的理由杀你。”   叶清溪哑口无言。   太后望着面露惶恐的叶清溪,轻轻拍了拍床榻:“清溪,过来这边坐。”   叶清溪慢慢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太后握住了叶清溪的手,正色安慰道:“莫怕,我总不会袖手旁观。这样吧,你别出宫了,先在我身边待着。洌儿他虽……却也总要给我这个母亲几分面子。”   叶清溪一怔,她从未想过自己留在皇宫里这一可能,下意识地为自己争取:“如果我出了宫,再不出现在皇上面前,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他不会想起我的吧。”   太后忧心忡忡地望着叶清溪:“你真要赌这种可能性?你若在宫外,我不一定能照看到你,真要出事了,怕是来不及施以援手。”   叶清溪胆子实在不大,被太后说得心惊胆战。她先前还以为自己真逃出生天了,可如今听来,怕是高兴得太早了。她跟皇帝就见过两面,哪有太后他们对他了解得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精神障碍她也完全不清楚,正如太后所说,万一他真想起了她要来干掉她,根本就不会给她向太后求救的机会!   见叶清溪依然面露犹豫之色,太后便叹了口气道:“你不愿留在宫里我也理解,这儿于你来说确实与牢笼无异。我也不愿勉强你,今后只能尽全力护你了。”她拍了拍叶清溪的手,“我也累了,让翠微送你出宫吧,我再让她给京兆尹带话,不出意外,今日周家母子便能与你团聚了。”   太后面上疲惫,心乱如麻的叶清溪只得跟她道别,跟着后来在边上旁听的翠微一道往外走。离开时,她心里生出了那么一丝不舍之情。她以为太后还会再劝劝她的,没想到她没及时答应下来太后就不劝了!想想似乎也没毛病,即便她跟太后是老乡,可命是她自己的,太后又没有义务保护她,难不成还把她别在裤腰上吗?人家已经给出了最好的解决办法,她不肯接受,人家还能如何?   翠微领着叶清溪出宫时并未跟她搭话,而叶清溪也想着那皇帝会不会突然想起她而千方百计找到她干掉她。今日来看,皇帝的精神不大正常,或许他也会有不同于常人的执着,她觉得皇帝不会来找她算账不代表皇帝真不会来找她啊!   因为太后答应救周家母子且并没太当回事,叶清溪也就放了心不再为他们担忧,一路上只忐忑地考虑自己的小命,真真是选择恐惧症都犯了!   翠微拿了太后的信物去寻京兆尹,叶清溪就坐在马车里继续纠结,片刻后翠微回来,对她微微一笑:“等你到家,周家母子便也差不多能到了吧。”   “多谢翠微姑姑!”叶清溪连忙道谢。   翠微端庄地笑了笑,又指挥车夫送叶清溪回包子铺。马车到达目的地时,叶清溪却望着翠微没有立即下车。   翠微笑道:“叶姑娘请放心,太后与摄政王共理朝政多年,这点威信总有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叶清溪犹豫片刻道,“翠微姑姑,皇上他……真会想起我么?今日他连我名字都没问过。”   “这……”翠微迟疑片刻道,“叶姑娘不必太担心。”   叶清溪见翠微的表现一时间心里闪过不少弯弯绕绕,看翠微的模样,她似乎也对皇帝是不是会找她算账没信心啊。而且,当初翠微不是瞒着太后想害她么?这会儿说不定还蛮希望皇上记起她杀了她呢……   “叶姑娘,我也该尽早回宫,便不同你一道等周家母子二人回来了。”翠微笑道。   这就是在赶叶清溪下马车了。   叶清溪实在没什么理由继续赖着不走,只能磨磨蹭蹭下了马车。翠微在马车上冲她微微一笑,便放下车帘扬声道:“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下,便见车帘被猛然掀开,叶清溪那坚定中带着赧然的脸又一次出现在翠微面前。   叶清溪小心翼翼又讨好地问道:“翠微姑姑,我现在改变主意答应太后娘娘入宫待在她身边还来得及么?”   “这个……”翠微面露犹豫之色。   翠微越是迟疑叶清溪想进宫的心就越坚定,她立即手脚并用爬上马车,正色道:“那就麻烦翠微姑姑再带我入宫了。”   “那……好吧。”翠微仿佛勉强似的点了头,低头遮掩住嘴角或许会忍不住溢出的微笑。娘娘毕竟是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胆小鬼,男主蛇精病哈哈哈。   现在太后千方百计想让女主入宫,以后就会后悔死了嘿嘿。   *   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觉得女主是个傻白甜呀。大家看穿太后心机的唯一原因是作者我给了上帝视角呀~~~~~不给你梯子,姚明面前大家都是小矮子→ →就太后这玩弄人心的段位,没几个人撑得住。(善于玩弄人心跟心理治疗完全是两回事)不过女主也不可能被太后玩弄一辈子→ → 第5章 我试试   叶清溪不好让翠微等她,且她也不太愿意直面分别的难过场景,因此将先前买的包银发簪给了邻居,请他转交,并请邻居转告,说她的贵人亲戚找来了,她得离开了。随后,她便跟着翠微往宫里去。   这回翠微倒是开始跟叶清溪搭话了,不过说的多是小皇帝让太后费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说得说着翠微便抹起了眼泪。叶清溪听得心里也有些难过,生个儿子是皇帝,打骂不得的,怎么管呢?一个人精神障碍,基因的问题占了大半,不定什么环境刺激便让它表达出来了,防不胜防。也不知皇帝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模样的,到今天为止,太后也不知为此操了多少心。   等马车入了宫门,当叶清溪从翠微口中听到一个消息时,她那原本就紧绷的情绪简直要崩裂了。   “太后居然和皇上住在同一个宫里?”叶清溪震惊道。   翠微道:“自皇上十一岁登基以来,太后娘娘便搬来乾清宫与皇上同住,与摄政王共理朝政,只待皇上大婚后再搬回景仁宫去让皇上亲政。”   不过如今皇上这喜怒无常的模样,太后怎么也不可能放心让皇上亲政,因此连皇上的婚事也故意拖延。太后坐镇乾清宫的另一个目的,便是控制住宫里的内侍和宫女,防止他们乱嚼舌根,免得皇上的“暴君”之名传了出去,引发不可想象的动乱。   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叶清溪感觉自己仿佛被重锤敲了一记,莫名有种被坑了的感觉。先前她按照一般的想法认为太后与皇帝是分开两个行宫居住的,那么她跟在太后身边,只要躲得好,见不着皇帝的面就不会激起他的记忆,万一他真想起了她也能有太后罩着。可如今呢?她除非足不出户,否则在宫内溜达时都可能遇到皇帝……前途堪忧啊!   她想起之前两次入宫都碰上了皇帝,她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够好,又被思维定势限制住了,这才没往那方面想,如今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可是难道她还要再提出宫回去的事?这个选择她之前就想过了,对她来说也很有风险,她不敢选啊。   叶清溪又是纠结了一路,等回过神来,她已随翠微回到了乾清宫。   只是宫内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喧闹,叶清溪下意识想起数日前她来时见到的那一幕,心头顿时一紧。   翠微眉头一皱,拦住个宫女斥责道:“怎么回事?如此乱糟糟的不成体统!”   那宫女一脸慌张,见是翠微忙说道:“皇上又闹起来了,太后娘娘在拦他呢!”   翠微一怔,也顾不得叶清溪,忙快步往正殿跑去。   叶清溪犹豫了片刻,想着跟着翠微还安全些,便连忙跟过去。   正殿之中一片混乱,叶清溪一眼便看到先前那个暴戾的皇帝正跟太后纠缠在一起,边上围了好些内侍,却没一人敢上前。翠微面色一白,慌忙冲上前去,而恰在此时,皇帝忽然猛地用力推开了太后,高高扬起手中的烛台。   “娘娘!”   就在此时,叶清溪看到了皇帝的脸,他清隽的脸上却满是泪水,曾经阴森的双眸此刻幽然如黑洞,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手中的烛台没有落在太后身上,却狠狠地往自己手臂上划去。   翠微慌忙去扶踉跄倒地的太后,而太后却惊呼一声“洌儿”,冲上去一把抓住皇帝手中的烛台,往旁边一丢,又连声吩咐道:“快、快去宣太医!你们这些废物,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皇上回寝宫?”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唯有两人冷静得如同置身事外似的。一人便是作为当事人的皇帝,他坐在地上,对于太后扶抱着自己的姿态一无所觉的模样,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鲜红,神游天外。而另一人则是叶清溪,她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跟皇帝视线对上了,可她知道,皇帝根本没有看到她,更没有注意到她。   皇帝不争不闹,很快便被众人送回了寝宫中,叶清溪没有跟过去,直到翠微想起她来,她才轻声道:“太后好辛苦。”   翠微面色疲惫,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你随我来,先安顿下来。”   叶清溪换上宫女的服饰,被安排在了宫女居住的偏房,不过是单独一间,算是优待了。宫里的条件再差也比外头的好,对此叶清溪也没什么想法。等她安顿好了,太后便让人来叫她过去,神色间倒没了刚才的痛苦,只留了一丝疲惫。   “先前让你看笑话了。”太后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洌儿有时会像这样发作,伤人也就罢了,偏要伤己,不拦着不行。”   “珍姐你辛苦了。”此刻翠微不在,叶清溪轻声安慰道。   太后摇摇头:“要是他能好起来,我再辛苦也无所谓。偏偏一年年过去,他的情况却一年比一年严重。如今我活着还能看顾一二,一想到哪天我死了,旁人只会畏他如虎,甚至可能想着弑君,我便难受得心窝疼……”   如今洌儿已经十七,岁数渐大,摄政王时不时与她提及让洌儿亲政之事,却被她以洌儿年岁尚小给拒绝了。为此她听闻朝堂中有人暗地里谈论她是想窃取萧氏江山,当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她是架空穿,这个世界并没有出过什么女皇帝,可她也没什么野心去争这个第一。但洌儿的病,她却又不能同旁人讨论,若不是叶清溪的出现,她真当是束手无策。   叶清溪也不知怎么去安慰太后,看到这个皇帝的症状,她隐约有些想法,但她若真猜对了,太后只怕会更难受吧。有不少心理疾病不配合药物治疗是治不好的,可这时代哪来的精神治疗药物?   太后看了眼叶清溪,这个年轻的穿越后辈还不太熟练于隐藏她自己的情绪,她看出对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等了会儿却没等到。她并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急切吓到了对方,这已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从今天前你便担个女官的名,倒不用做什么事,偶尔来陪我聊聊天便好。”太后道,“洌儿虽与我同住一宫,却从来不会主动来我住的东暖阁,你安心。”   叶清溪想大概是翠微把她听到太后和皇帝同住一宫所表现出来的震惊告诉了太后,太后才会如此解释安慰她,她只觉心中熨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那不成熟的判断压回了心底。   她的专业课才学了那么点,还没毕业,又怎么能随便给出什么诊断呢?那简直是在害人。   太后今日实在疲累,跟叶清溪说了几句便让她回去了。不一会儿翠微进来,关切地说:“娘娘,方才皇上可伤到了您?”   太后摸了摸手肘,不怎么在意地说:“不过是轻轻磕了下,无妨。你再找两个信得过的内侍去在皇上身边守着,他醒了便来禀告一声。”   翠微应下,太后却依然忧心忡忡的模样。她想起她来之前的那个世界,明朝时曾经出过几个宫女联手想把皇帝杀了的事,她这儿子如此喜怒无常,她真是怕有人受不住了也动手伤他。   “娘娘,依奴婢来看,叶姑娘要不了多久便会主动提出帮助皇上的。”翠微道。   太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叹道:“但愿如此。”   在皇宫的第一晚,叶清溪睡得有些不大安稳,睡梦中似乎总有一双了无生趣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她,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夜里也不知惊醒了多少次。   天亮时叶清溪虽疲惫,却犹如大赦似的起了床。她担了个侍寝女官的名头,但太后起居并不需要她动手,翠微大概是跟其他宫女说过什么,也没人来给她这个新人穿小鞋或者怎样,她在房间里待了会儿,便有小宫女过来说太后寻她过去。   到了地方叶清溪才知道,原来太后是找她过来吃早饭。早膳一共十八道,太后身边有翠微伺候着,叶清溪虽然也坐下了一起吃,但毕竟不敢太放得开。早饭吃到尾声时,忽然有内侍匆匆过来禀告,说皇上醒了,但情况不大好。   太后闻言忙放下筷子,匆匆赶过去。   一行人走得十分快,叶清溪犹豫了片刻也跟了过去。   正殿寝宫之中,大床上一片混乱,皇帝并不在床上。众人微怔,直到床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众人才发觉皇帝正蜷缩在床尾,整个人如同刺猬般缩成一团。   “你们都出去。”太后扬声道,她顿了顿,又道,“清溪留下。”   其余人鱼贯而出,有几道好奇的视线落在叶清溪身上,又飞快地挪开。寝宫里很快走得只剩下三人,太后走上前去在皇帝跟前蹲下,柔声道:“洌儿不哭,母后在这里。洌儿不哭……”   皇帝充耳不闻,连动都不动一下,只是低低地啜泣,仿佛是被全世界遗弃了。   太后在一旁柔声说了好一会儿,却没能得到一点回应,她只得站起身退回到叶清溪身边。她轻轻抹了抹眼睛,哑声道:“这种时候,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我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都是我不好,若非我,他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太后,也不全是您的错……有些人天生带某些基因,有时候有没有病只看它会不会表达。”叶清溪忍不住宽慰道。   “那洌儿这病呢?你可看出什么了?”太后眉心一动,轻声问道。   “……像是……双相障碍,也可以叫做郁躁症。”叶清溪终是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忙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大概率不对,还有其他精神障碍跟郁躁症的表现有些像。”   “郁躁症么……”太后喃喃道,她对心理治疗这块一窍不通,只是听过某些专业的词汇,二十多年过去,在原先世界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她只有一个简单的印象。虽然叶清溪说她说的不一定对,可太后却并不太在意,她只知道洌儿精神状态不对,却不知是什么问题,一颗心一直悬着,如今终于有了一个病情名称,即便最后证明不对,如今也是给了她一定的安慰。   “这病该怎么治?”太后又顺着叶清溪的话问了下去。   叶清溪没有立即说话,此刻她望着蜷缩成一团的皇帝,脑子里想起了教科书上的一句话:单独使用心理疗法对双相障碍无效。   但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把那句话说出来?更何况,所谓郁躁症的判断,也不一定对。很多精神障碍都要经过生理上的检测和长期的观察才能确诊,她才见了皇帝几面而已,其实本不该如此轻率。但她对太后的痛苦感同身受,一时间没能忍住。   “我……我不知道……”叶清溪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   太后看出叶清溪有所隐瞒,她闭了闭眼,忽然跌坐在地,悲伤地哽咽起来:“我究竟做了什么才让我的儿子得到这样的报应?洌儿,母后对不起你。”   叶清溪吓了一跳,忙蹲下扶着太后道:“这不是你的错,别难过了珍姐。”   太后兀自哭泣,喃喃地说了好些错不错的话,才终于像是回过神来,蓦地抓紧了叶清溪的手臂,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清溪,你帮帮珍姐好不好?看到洌儿如此,我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我不求你治好他,但求你试一试可好?”   叶清溪一怔,刚想拒绝,太后却忽然跪坐起来,一脸决绝:“我给你磕头,只求你帮帮我!”   “珍姐,珍姐,你别这样。”叶清溪想要拦住太后,奈何太后此刻的力气大得很,眼看着太后真要磕头,叶清溪脱口道,“珍姐我试试!”   太后身子一顿,定定望着叶清溪,旋即露出感激的笑容:“清溪,珍姐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面对太后那如花笑颜,叶清溪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第6章 表哥   叶清溪原本是真的想好了的,她专业技能几乎约等于没有,治人就是害人啊。可面对太后那样的痛苦,她实在没忍住,轻率地答应下来。已经答应的事再改口她是做不到了的,她能怎么办?只能改变态度了。   叶清溪清楚地知道自己陷入了认知失调之中,当一个人行为与态度不符时,行为难以改变,便只能改变态度让自己好过一点。她也确实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合理态度:在这个连心理学都没有出现的时代,在心理治疗上的能力,跟其余人比她已经算是大师水平了吧。要么眼睁睁看着皇帝情况越来越糟,最后真正毁灭,要么她改变先前的态度,竭尽全力用她的所学尝试救救他,能不能成功另说了,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他并不是郁躁症呢?说不定能她能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帮助他呢?   “我、我会尽全力。”叶清溪稍稍笃定了些,也不知是说给太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太后道:“你尽管放手去做,我会让所有人为你所用。”   说着太后看了皇帝一眼,示意叶清溪跟着她先出去。等到了外间,叶清溪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觉得不能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但有些事是必要的,她又不能不做。   “首要的一点是,我得先观察他的症状,仔细判断他究竟是哪一种障碍。”叶清溪认命说道。   太后沉吟片刻道:“我将你安排在洌儿身边,你可愿意?”   叶清溪面露苦色,“不愿意”三个字在嘴巴里过了好几遍,最后说出的却是:“愿意。”   太后拍拍叶清溪的肩膀,她当然知道叶清溪有多害怕,对于无法掌控的事,感到害怕是应当的,洌儿不知何时就会发疯,伤人伤己,若非他是她的儿子,她也会敬而远之。可为了她的洌儿,其余人怎样都好。若她的洌儿将来能有起色或是完全好起来,她自然会给叶清溪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如今的些许恐惧不过是获得荣华的小小代价罢了。   “那便好,辛苦你了。”太后道,“你放心,我会着人照应着你,若出什么事,我会及时赶过去。”   叶清溪怔怔点头,不然她还能怎样呢?   “那……在皇上发作的时候可不可以用一些束缚方法?”叶清溪再问。要是能在皇帝躁狂发作时及时将他控制住,她的人身安全会有保证,也能让皇帝无法伤害自己和他人。   “这个怕是不行。他是皇帝。”太后没给叶清溪任何希望。   叶清溪苦着脸应是,她技能不足,又不能控制病人,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地狱难度的“试试”。   太后在叶清溪答应下来之后便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她在外间勉强可以看到他儿子的孤独身影,此刻他依然抱着自己在低低地啜泣,就跟以往一样,听不进周围的任何话。   叶清溪也顺着太后的视线看了过去,既然没有了退路,她便只能前进了。   “他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叶清溪问道。   太后想了想回道:“大约四五天吧。”   “那躁狂亢奋的状态呢?”叶清溪又问。   太后道:“我先前并未仔细数,大约也是差不多的。”   “那在躁狂或抑郁的状态发作间隙,他有没有正常的时候?”叶清溪再问。   太后没有立即回答,什么叫做正常的时候呢?她一时间竟也无法判断了。   “这个……还是今后由你来观察吧。”太后道,“他如今这种抑郁状态时什么事都做不了,另一种状态时还勉强能去听课做些事。”   叶清溪点点头,毕竟从来没有真正做过心理治疗,她心里很是没底,只能尽可能地通过询问预先了解皇帝。   “他平时会有物质成瘾么?比如酒?”   太后点头:“他躁狂时偶尔会喝酒,喝到大醉为止。”   “是先躁狂再喝酒,而不是先喝酒再躁狂对吗?”叶清溪问得很详细,她得先排除他的躁狂是酒精导致的这一可能。   “没错。”太后又应道。   “他小时候受过什么不同寻常的刺激吗?”叶清溪问。   太后沉默片刻,似乎正在回想,她想到叶清溪先前说的基因和环境的理论,片刻后说道:“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是没有的。”   叶清溪注意到太后一瞬间的不自在,苦苦思索着前期她还能做什么。她倒是想跟皇帝直接对话,但这会儿他这种完全孤立的状态她跟他说话没用,而躁狂状态时她觉得她一说话可能就被他打死了。   唉,揽下这事的她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有没有自杀倾向?”   太后想了许久才摇头道:“没见过他想不开。”   叶清溪想,自杀倾向或许还没有,但自残倾向肯定是有的吧,她就亲眼见着他用烛台伤了自己。   “你上回平息了洌儿躁狂状态下的怒火,有什么诀窍么?”太后问她。   叶清溪想到那时候的自己简直跟傻子一样二,只觉得没脸见人了,太后偏却问起她的诀窍……她哪来的诀窍啊?   “大概是跟着他的思维走?”叶清溪不怎么确定地说。她记得当时皇帝思维奔逸,注意力又相当容易转移,她那些反应和回答,只是刚好跟皇帝的思维契合了吧。   “这样……”太后沉思,随即释然,既然有叶清溪这个专业的来考虑对策,她也没必要为难自己。她希望不久之后看到的,会是一个正常的儿子,而不是如同今日这般让她无所适从。   皇帝的抑郁状态会持续好几天,而一旦到了这种时候,他几乎没有食欲,睡眠状态也很糟糕,昨日太后是让太医开了具有安眠成分的药才让皇帝睡下去。而到了白日,更难办的是怎么让他吃东西。有时候他会吃一点东西,但很多时候没人帮他他就想不起来饿。   太后让人将膳食端入寝宫内,看着叶清溪道:“这种时候他通常没什么食欲,硬让他吃他会发脾气,只能哄着吃,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更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吃药啊。   叶清溪摇头道:“哄也好,先让他吃饭吧。先帮他建立起规律的作息时间……不过如果没有他本人的配合,治疗很难进行下去,至少得让他知道他生病了,他个人也得有意愿配合才行。”   叶清溪觉得这点十分难办,如何跟一个古代人解释他有精神障碍?患者本应该对治疗师给予充分的信任,才能让治疗有效果,但目前她跟皇帝就是互相陌生的关系,他不知道自己得病了,更没有治疗意愿,她没法强行帮他啊。   “而且,他必须建立起对我的信任才行。”叶清溪为难地说。   太后想了想道:“若将你以女官的身份安排在洌儿身边,身份上不太合适……就说你是我的远房侄女吧,你暂且当他的表妹,慢慢与他熟悉起来。”   叶清溪只得点头,若说是表妹的话,他总不至于随随便便打杀她吧?她见他在面对太后时,还是有些克制的。   在内侍轻言细语的哄劝下,皇帝还真吃下了一些东西,不过并不多,再让他吃,他也不理,径直上床躺着去了。   太后见自己儿子开始理人了,便走上前去道:“洌儿,这是母后的远房侄女,名叫叶清溪,母后将她接进宫来陪伴母后。”   皇帝眼眶还有些红,他那漆黑的眼珠子慢慢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看着叶清溪,在后者紧张得都快忘了呼吸时,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叶清溪想,他应该是没有认出她来。   “你是他的表哥,今后可要多照看她。”太后又道。   皇帝又一次看向叶清溪,眼珠子一动不动,十分瘆人。   叶清溪干巴巴地说:“表、表哥好。”   皇帝应了一声,没再看她。   太后又道:“今日御花园花儿开得正好,洌儿你带着清溪出去走走。”   皇帝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太后瞥了叶清溪一眼,后者忙清了清嗓音道:“表哥,陪清溪出去走走吧。”   皇帝又看了叶清溪一眼,被子一拉盖住自己的脑袋,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隐隐有了丝委屈的味道:“不想动。”   太后无奈地看向叶清溪,想让她想想办法。   叶清溪还记得前两次皇帝的狠厉,如今的他虽然看起来软绵绵的,可她也没胆子跟对方撒娇啊,他们根本就是陌生人!   “表哥……清溪刚来皇宫,哪里都不熟悉,就麻烦表哥了。”叶清溪满脸僵硬地劝说道,“如今春光正好,不去走走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景色?”   被子底下的身影一动不动,就在叶清溪即将放弃的时候,皇帝忽然掀开了被子,看了眼叶清溪道:“好。”   太后立即道:“来人,替皇上更衣。”   叶清溪先出去回避,太后同样出来站在叶清溪身边,原先哭红的双眼已恢复正常,又成了那个雍容的太后。   太后微微颔首:“清溪,洌儿便交给你了。莫让我失望。”   叶清溪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的她似乎从太后的话里听到了一丝肃杀意味。她抬头,只见太后正温和地笑望着她道:“我相信你,清溪。”   叶清溪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她真希望自己也能有太后这样的信心啊。   太后上下打量着叶清溪,见她还穿着女官的衣裳便道:“让翠微也带你去换身衣裳吧。”   叶清溪被翠微带去换了身淡粉色的衣裳,又往脑袋上别了些首饰,便多了一丝娇俏可人的意味。   不一会儿,一身金边玄衣的皇帝走了出来。他面上木然没什么表情,走两步路似乎都相当费劲,见了叶清溪也只是横过来一眼,便兀自向前走去。   “太……表姑母,你不同我们一道去么?”叶清溪见太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不去了,我不在,你跟洌儿也能尽快熟识起来吧。”太后道。   叶清溪没办法,只能匆匆跟上皇帝,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心里想着该怎么“熟识”起来。   皇帝一路走到御花园,最后上了假山的凉亭,沉默地坐了下去。   叶清溪见他目光专注地看着下方,不禁心中一跳,虽然太后说没见过他想不开,可说不定他早已经有了想法有了计划,只不过没有真正实施呢?   “表哥,这里好高好吓人啊,我们还是下去吧。”叶清溪挡在皇帝视线之前,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皇帝怔怔看着她,忽然问道:“我母后是不是很喜欢你?”   叶清溪不知他什么用意,犹豫了片刻说:“还、还可以吧。”   皇帝站起身,慢吞吞走到叶清溪跟前,掐着她的下巴左左右右地打量着她,片刻后说道:“我记得你。”   叶清溪呼吸一滞。   皇帝漠然道:“我母后让你进宫来,是不是想让你当我的妃子?你去跟母后说,我同意了。”   叶清溪:“……”这哪跟哪啊!   “表锅……”叶清溪下巴还被掐在皇帝手里,说出的话含糊不清,她只得道,“先放开窝……”   皇帝松开叶清溪,她忙道:“表姑母就是让我来陪她,并不是表哥你以为的意思。”   皇帝盯着叶清溪看了好一会儿道:“哦。”   ……然后呢?   “我要是推你下去,我母后是不是会很生气?”皇帝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似的轻描淡写地问道。   叶清溪却心惊肉跳:“表哥……你、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皇帝忽然坐了下来,侧头看向凉亭外,一时间也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叶清溪神情紧绷地站在一旁,她这算是捡回一条命了没有?这皇帝啥意思啊!有病啊!   ……哦对的,他确实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感觉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杀个人也觉得累,还是算了吧。 第7章 噩梦   叶清溪战战兢兢地呆站了好久,直到双腿都快僵硬了,还没见皇帝动一动,他就像是老僧入定似的坐在那儿,仿佛彻底与这个世界隔绝开了。   叶清溪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皇帝的侧颜,他模样俊美,侧面看鼻梁高挺,整个轮廓美得如同雕塑一般。她想,他的美貌应该是遗传自他的母亲,如此安安静静不发病的时候,就是个美少年。   叶清溪为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她意识到这种状态下的皇帝还算安全,便鼓起勇气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故作好奇地问道:“表哥,你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呀?”   皇帝好几秒之后才瞥了她一眼说:“我不想说话,你闭嘴。”   叶清溪:“……”   皇帝很快便转回了视线,也不知他一直在看着什么。   叶清溪看向他看的方向,却只看到一些围墙屋顶,也不知他怎么就能看那么久。   “表哥,你在看什么呀?能不能让我也看看?”叶清溪很努力地与皇帝搭话。   皇帝没看她,只说:“你好烦啊。”   叶清溪心里哀叹一声,她也不想跟他搭话啊,可不想办法熟悉起来,她的治疗就进行不下去了。   看了眼皇帝的脸色,他出来后就是一副木然的模样,眉心微皱,似乎很是疲惫,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动容,事实上大约也是如此。   “着火了。”皇帝忽然出声。   叶清溪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不远处应当还是皇宫的范围内正浓烟滚滚。   再看皇帝,他仍然事不关己地坐着,刚刚的话对他来说不过是诉说一个事实罢了。   此刻已经有不少人冲过去灭口,叶清溪感觉也不少她一个,便跟皇帝一道坐着。要跟皇帝熟悉起来真是太难了,这种抑郁状态时接近他确实安全,可他也几乎是油盐不进,她还真是难以撬开个口子。   叶清溪想想有些泄气,趴在亭子围栏上,半晌又忍不住说:“表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干什么都没劲,觉得特别没意思?”   皇帝应了一声,并未多说。   叶清溪斟酌了片刻道:“表哥,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哪儿出了问题?”   皇帝懒懒地瞥过来,漆黑的双眸看了叶清溪好一会儿,但他的注意力却似乎并不在她身上,片刻后说:“我要回去了。”   说完他慢吞吞站了起来,也不管叶清溪便下了凉亭。   叶清溪哀叹一声,在这个完全不配合的病患面前,她这个本就是半吊子的自然是几乎无能为力了。   她忙跟上皇帝,没一会儿便回到了乾清宫。有宫殿走水,太后并不在乾清宫内。好在着火点距离乾清宫很有些距离,倒是不用担心火会烧过来。   皇帝一回寝宫便爬回了床上,呆呆地看着上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叶清溪之前下意识地跟进来,见皇帝爬上了床,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是没一会儿,她就听到皇帝低低地啜泣起来,她心里一惊,脚下已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见皇帝流了一脸的泪,仿佛生无可恋似的。   “表哥……”叶清溪想,如果她手上有药就好了,可以让他不那么难过,可这种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   叶清溪待得难受,留下两个内侍看着皇帝后便离开了。   太后正好回来,见到叶清溪,便让她跟自己过去。   叶清溪将自己努力跟皇帝搭话,但他没什么反应一事都说了,具体的谈话内容没说,妃子什么的,她可没脸提。而且,从今日短短的对话来看,她感觉这皇帝跟太后的关系似乎不大好的样子。具体的她也说不清,只能说是一种感觉,她同样感觉到,太后似乎还隐瞒了一些事。只是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感觉,她也不能因此去质问她。   “别着急,这才是第一日。”太后道,她不想叶清溪因为第一日的受挫就放弃了,便尽力安抚。她过去好几年都曾试着想要洌儿能好一些,可都以失败而告终了。要说她最不缺的是什么,便是耐心了。即便花上个一年半载,只要洌儿的状况能好转,她有那个耐心。   “是,我也明白。”叶清溪回道,又重新振作了精神。太后说得没错,这才第一日,这点挫折算什么呢?跟皇帝本身的痛苦比起来,她这点受挫感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因为皇帝表现出来的无害,叶清溪第二天去见他时也不再那么紧张。太后因要跟摄政王商谈国事,便去了前朝,叶清溪一个人去找了皇帝。   皇帝趴在床上,眼睛正睁着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一动不动的简直像是具尸体。叶清溪被他吓了一跳,见旁边的两个内侍神色正常,便知道皇帝又神游去了。   她在床边蹲下,对上皇帝的视线笑道:“表哥,我又来找你玩了。”   皇帝眼珠子动了动,似是想了一会儿才说:“哦。”   叶清溪也是无奈了,她拿出从翠微那里要来的棋子,对皇帝说:“表哥,我们来下棋吧。”   皇帝盯着叶清溪,直到看得她毛骨悚然才说:“母后说你进宫是陪她的,为何你总在我跟前晃?你是不是想嫁给我?”   叶清溪:“……”这谈话真是没法进行下去了!   皇帝淡漠地说:“你长得挺好看的,我觉得可以。”   “我觉得不行!”叶清溪脱口而出,见皇帝还是没什么大反应,便讪讪笑道:“表哥,我在家里是独生女儿,见了表哥就跟见了亲哥哥似的,因此才喜欢往表哥面前晃,我对表哥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其他想法。”   皇帝:“哦。”   他想了想说:“你可以走了。”   叶清溪不想走,她才刚来呢。她干脆在皇帝床边坐下来,小声道:“表哥,你不想下棋的话,我读书给你听吧。”   皇帝说:“不想听。”   叶清溪:“可我想读。”   皇帝瞥了叶清溪一眼:“哦。”   叶清溪便换了本话本,缓缓地念了起来。她本来是打算念诗经之类的,但又觉得枯燥无趣了些,便换了话本。   皇帝睁着眼睛并没看叶清溪,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叶清溪很快便念得累了,暂停下喝了口水,回来时却见皇帝正盯着她看。   “表哥,怎么了?”叶清溪讪讪道。   皇帝道:“你长得真像桃子。”   叶清溪一怔。   皇帝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摸:“毛茸茸的。”   叶清溪:“……”他要不是皇帝,可能她已经一巴掌打过去了。   “……我继续给表哥读书吧。”叶清溪稍稍后撤,一本正经地说。   “哦。”皇帝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缩回手怔怔地看着不知哪里。   等一本书念完,叶清溪再看皇帝,却见他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闭着眼睛时比他睁眼安静的模样更美,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眼底落下了一片浅浅的阴影。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安静的美少年,其实是有着可怕的精神障碍呢?   叶清溪悄然走了出去,微微一叹。她也想治好这个小皇帝啊,可是……也不知能不能成。   叶清溪在自己屋子里回想着还能记得的教材书,目前她主要就是先观察,先确定皇帝的病症,之后再想能不能治疗的问题。即便真是郁躁症,在没有药的情况下,她也只能试试看心理疗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在叶清溪想得入神时,原本看着皇帝的一个内侍忽然匆匆跑了过来,一见她便忙道:“叶姑娘,太后如今不在,可皇上似是魇着了,梦里便哭了起来!”   叶清溪连忙跟着跑了过去。   皇帝深陷锦被之中,身子不安定地扭动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满脸,口中似乎在喃喃着什么。叶清溪连忙凑近了,可谁知皇帝似是在梦中感觉到有人接近,忽然一把抓住了叶清溪的手臂,整个人扑在她身上,口中道:“母亲,母亲,血,血,好多血……好多血!”   叶清溪身子一僵,即便是在梦中,即便声音很轻,她依然能听出他的恐慌和无助,她不由自主地轻轻抱住他,柔声安抚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也不知她说了几遍,皇帝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叶清溪微微皱起眉头,她还记得之前问过太后,皇帝小时候有没有受过刺激,但太后说没有。可看皇帝如此无助的模样,他小时候应当是受过什么刺激的吧,那么是太后真不知道呢,还是太后明知道却没跟她说?   很快皇帝又安稳地睡了过去,叶清溪轻手轻脚松开他,在旁边站了会儿,见他没再做噩梦,便悄然回了自己的房间。   叶清溪托着下巴,脑子里想的是太后。她发现,在她的印象中,太后是一个对老乡和蔼,对儿子爱护有加的穿越前辈,这样的印象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了。可是细细一想,太后要坐到如今的位置,如果没什么本事的话,怕并不容易吧?   叶清溪烦恼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太后有哪里不对的样子,可太后一直对她很亲切,还帮她解决了周大娘的麻烦,她真不愿多想什么。   直到暮色降临,太后让叶清溪过去吃饭,她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只得将这一切暂且放下,跟着传话的人去见太后。   “听说洌儿今日魇着了,是你让他安静下来的。”太后道。皇帝身边的人本就是她安排的,有什么事自然逃不过她的耳目。   见太后提起这事,叶清溪犹豫了会儿才说:“我看皇上似乎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一直在梦里喊着血什么的,太后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太后一怔,瞥了眼此刻还在的翠微。   翠微蹙眉道:“叶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跟太后说话?”   话已说出口,叶清溪便镇定了许多,正色道:“太后,我需要知道。”   太后垂头怔然,片刻后道:“我以为他不会记得。”她顿了顿道,“那时他不过三岁。” 第8章 究竟哪种病   对太后来说,有些事最好是能被永远地封存起来,不要有任何人再将他们翻出来。那些过往造就了如今的她,可也让她连回忆起来都觉痛苦。有时候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个根正苗红的穿越女,她便觉得悲哀。在宫里的二十年,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变了她。   “洌儿三岁时,照顾他的宫女里有一人手脚不干不净……”太后静静地说道,“我以为洌儿在睡觉,没想到他竟偷偷跑了出来,看到她被杖毙的那一幕。”   其实她把那宫女打死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手脚不干净,更主要的原因,是那宫女仗着自己长得漂亮,竟利用将洌儿带到先帝面前的机会勾引先帝。她怎么可能容忍有那样心思的宫女继续活着呢?只是没想到,那一幕却被她的洌儿看见了。当时他才三岁,那时候确实受了些惊吓,可不过几日他便忘记了,她以为他没事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那件事么?   叶清溪没说话。太后……确实没有她一开始想的那么美好。毕竟是从宫斗中胜出的女子,也不知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不过因为她跟太后是同乡,得了对方的另眼看待,太后也乐意在她面前展现慈祥的一面,她才会误会了。人可以有很多面,端看她面对的人是谁。当面对皇帝时,太后就是个爱子心切的伟大母亲,当面对她这个同乡时,她又是满心怀念的孤独穿越者,而面对别的曾经被她打败过的宫妃,她大概是个高高在上的冷酷胜利者吧。   叶清溪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太后,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去评价对方。   “清溪,那件事……可是造成洌儿如今状况的原因?”太后望着叶清溪问道,她一向不爱表露自己的心思,此刻却多了一分压不住的惶恐。   她原本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让洌儿成了如今的模样,可之前听叶清溪说,基因的原因占了大半,她便仿佛松了口气,好像不必再那么苛责自己。然而,洌儿却对当年的事如此念念不忘,她又一次忍不住内疚自责,他变成如今的模样,果然还是她的错。   叶清溪道:“……不一定。童年发生的事,不一定会影响成年后的样子。”   心理学上的理论总是在进步的。弗洛伊德认为人童年所经历的事虽然会淡忘,但会藏在潜意识中,对人的一生产生恒久的影响力。但他的精神分析学派如今已不是主流的分支,最新研究认为,童年创伤在成年后也不一定会影响到人的性格形成。   不过,从皇帝的表现来看,他童年时的经历确实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创伤,可面对太后那惶惑的模样,叶清溪实在说不出口这一点。   太后那一口憋着的气似乎轻轻地吐了出来,她微勾唇角,笑容浅淡寂寞:“真希望那件事过去没有发生。”   如果她回到过去,她一定会将那个宫女拉得远远的再杖毙,绝不会让她的洌儿再看到那一幕。   她望向叶清溪道:“有没有办法让他能从那个心结中走出来?我不希望他再做那样的噩梦。”   叶清溪迟疑了会儿道:“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这有点像PTSD的症状。”   见太后微微蹙眉,叶清溪解释道:“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还算常见的。”   很多时候,精神障碍患者不一定只有一种障碍,很可能有共病。不过她才疏学浅,若皇帝有好几种纠缠在一起的障碍,那她很可能就分辨不清了。诊断精神障碍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太后从过去的记忆中搜寻,隐约对叶清溪说的这个有了个大概的认识。她微微蹙眉,PTSD,郁躁症……她的洌儿究竟还有多少病症?   翠微不太听得懂二人的话,但她并未追问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此刻见太后与叶清溪二人都没再说话,又见太后神色不渝,她忍不住说道:“那事是个意外,怪不得娘娘,还请娘娘放宽心。”   太后没有应声。   叶清溪道:“翠微姑姑说得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谈谁的错没意义,重要的是解决它。”想到皇帝,她便一阵烦恼,语气也不自觉地低落,“我想再多观察一些时日。”   太后点头,片刻后又道:“辛苦你了。”   叶清溪勉强笑了笑,确实辛苦,目前她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真是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只能继续她先前的计划,暂且观察。   太后给予了叶清溪足够的信任,基本上叶清溪在乾清宫里想要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阻止,比如说随时随地跑去找皇帝什么的。   叶清溪数着日子,皇帝的抑郁症状一直持续到第三天还没有消失,据太后所说,皇帝先前处于抑郁状态时不太爱睡觉,但这几天他却总是在睡觉,不大愿意从床上下来,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的,也懒得理人,有时候叶清溪跟他说上好几句话,他才会轻飘飘地回一个“哦”字。要不是知道他有病,要不是清楚对方是皇帝,叶清溪可能已经一巴掌打过去了。   这几日皇帝“很乖”,太后也稍微放松了些,约了太妃去宫里的佛堂吃斋念经。太后原本是不信佛的,如今其实也不大信,她不知对佛祖祈求了多少回,都没有让她的儿子有任何的好转,可上天送来了一个叶清溪,她想那便信上一回吧。   今日是几日好天气之中难得的雷雨天气,即便是大白天,也是黑压压的让人心情压抑。   叶清溪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这几天观察下来,她认为皇帝的抑郁症状不算特别严重,至少没见他有什么自杀的举动,接下来,就是等他什么时候躁狂发作了……抑郁之后是立即进入躁狂期,还是会有一段时间的正常时期?   此刻叶清溪也回忆起了另一种跟郁躁症有些相像的精神障碍,边缘型人格障碍,同样的有躁狂和抑郁,不过这种障碍是持久性、普遍性、病态性的,不像郁躁症一样是片断性的,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情绪变化很快速,通常是几个小时就可以从躁狂到抑郁,像皇帝这种抑郁期持续好几天的几乎不太可能。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解离性身份障碍,也就是人们所熟知的人格分裂,她目前观察到的抑郁期和躁狂期,说不定是两种人格的不同表现,不过她在他躁狂时期见过他,在他抑郁时期他却能认出她来,如此看来倒不太像是人格分裂。   在解离性身份障碍,双相障碍和边缘型人格障碍这三个词上面分别画了圈,叶清溪便把毛笔往边上一丢,盯着这三个词出神。如果她注定有这么一穿,为什么就不能等到她当上心理咨询师执业了之后再穿呢?那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头疼了吧。   叶清溪打算出去透透气,免得把自己也弄得精神障碍了。她刚开门便吃了一嘴的风雨,忙又将门关了回去。   这时候,皇帝在做什么呢?   叶清溪这么想着,便又开了门,顶着风雨向正殿走去。好在路上都有长廊,她不至于淋个湿透。走到正殿时,她惊讶地发现太后派去看着的两个内侍竟然不在皇帝身边待着。   “你们怎么在这里?”叶清溪皱眉问道。   个子稍微有些矮小的叫许木,人倒没他的名字那么木讷,见了叶清溪他便苦着脸道:“皇上把我们都赶了出来。”   “他一个人在里头?”叶清溪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是的。”许木面上也有些不安。   叶清溪探头看了眼,寝宫里居然是黑漆漆的,让人更加不安。   “你们快去点灯……还有,去通知太后。”叶清溪忐忑地吩咐了一句,见二人纷纷跑开,她侧耳倾听了会儿,里头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小皇帝他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叶清溪一想到那种可能便待不住了,她答应了太后试试治疗皇帝的病,他要是这种时候出什么事,她还有什么脸面对太后?她咽了下口水,一脚踏了进去,边走边低声道:“表哥……我是清溪,表哥你在吗?”   叶清溪忽然脚步一顿,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鼻腔中也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酒味……   “表哥?”叶清溪僵立着,讷讷道,“表哥,你在哪里?别闹了。”   身后忽然一热,她落入了一个犹带酒气的滚烫怀抱,她最早时曾经听过的阴冷声音道:“想谋害我吗?”   下一刻叶清溪只觉脖子一痛,一只大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听到身后的人在冷笑:“什么表妹,我知道是母后派你来的,想取得我的信任后害我?不可能!”   “不、不是……”叶清溪甚至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身后的人确实是皇帝没错,不过跟早些时候那有气无力的嗓音相比,这时候的皇帝声音中多了不少戾气。她肺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想为自己辩护都不行,情急之下,她一脚踩在皇帝脚背上,在他吃痛松开她时,慌不择路地向外跑去。   此刻她的双眼已经适应了寝宫中的幽暗,脚步踉跄地向出路逃去,她可不能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发病的皇帝手里!   然而叶清溪才跑出没几步便被从皇帝追上,他将她扑倒在地,大手按着她的脖子狞笑:“想跑?”   叶清溪吓得双眼猛地瞪大,她用力掰着皇帝的手,惊呼道:“表哥,我真不是来害你的!”   皇帝却不听她的,他蓦地低下头,嘴里的酒气喷了叶清溪一脸,只听他冷笑道:“你骗不了我的!”   啊啊啊把我的抑郁小皇帝还给我啊!   叶清溪的手在地上乱抓,也不知抓到了什么,猛地往皇帝头上砸去。他闷哼一声,手一松整个人便被叶清溪使出吃奶的劲推开。跑到寝宫门口时,叶清溪跟什么人撞上,吓得她一声尖叫,直到对方出声她才发觉是许木,她忙道:“先不要进去!”   话音刚落,一阵风声袭来,叶清溪下意识一躲,便见有什么东西划过她的眼角砸在了柱子上。   皇帝追来了!   “快跑!”叶清溪抓着许木便跑。   刚跑出没多远,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太后便出现在了叶清溪面前。   “表姑母,救命!”叶清溪猛然窜到太后跟前。   太后见叶清溪衣衫凌乱,发髻几乎散开,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   她话音刚落,目光忽然一转,落到了追着叶清溪而来的皇帝身上。   “洌儿?”她看到自己儿子额头的鲜红,瞳孔一缩,再看叶清溪,咬唇委屈得要哭出来了似的。难不成,洌儿竟要强上叶清溪?   作者有话要说:   叶清溪:是杀,谢谢。 第9章 表妹   太后心里的疑惑刚起了个头,就见叶清溪蓦地躲到她身后,小声道:“他躁狂发作了,觉得我想杀他就打算掐死我……对不起,我逃时打伤了他。”   太后深吸了口气,对于伤害自己儿子的人,她自然是生气的,但如今的情形下她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毕竟她还要仰仗叶清溪的治疗。   除了太后之外,其余见到皇帝此刻狼狈模样的众人吩咐色变,惊慌失措地望向皇帝。   究竟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伤皇上?   “母后。”皇帝面色阴沉地盯着躲到太后身后的叶清溪,“把她交给朕,她伤了朕!”   叶清溪身子一抖,太后要是将她交出去,她一定会被皇帝弄死的,淹死吊死掐死什么的,她都不要啊!   她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心软接下这种任务,又为什么因他抑郁期的乖巧而放松了警惕啊!如果先前她没有因担心他而跑到寝宫里去,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太后心中闪过数个念头,她扬声道:“所有人都退下!清溪翠微留下。”   几乎没人犹豫,忙不迭地匆匆离开。   皇帝没有阻止太后,只是将原本瞪着叶清溪的目光收回落到了太后身上,此刻雨量变小,几人都笼罩在霏霏细雨之下,几乎看不清皇帝眼中的复杂情绪。   “洌儿,这是个误会。清溪不会害你的。”太后柔声道,“只是个意外。”   叶清溪探出头来诚恳地说:“表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先前我是太害怕了才会误伤了你。”她本想说不然我让你打回来,可转念一想,对方又不是会跟她客气的正常人,精神障碍患者思路清奇,她敢说他就真敢打回来,于是她硬生生把话又咽了回去。   “洌儿,你也听到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吧。”太后往前一步道,“快跟母后回去,你的伤口赶紧处置一下。”   皇帝却退后一步,莫名地笑了下:“这个表妹,可是母后在外的私生女?”   太后微怔,随即怒斥道:“你胡说什么!”   “朕是天子,伤害龙体的人怎能就此放过?母后,你却要偏帮这样一个罪大恶极之人?”皇帝冷冷瞪着太后。   “洌儿!”太后急怒,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换了一人,她自然不会为此与洌儿弄出更多嫌隙来,可叶清溪不行!惹怒了洌儿的人,就没有活下来的,她不能退让,把唯一的希望生生毁掉。   叶清溪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远处的皇帝犹如一个杀神似的矗立在那儿,而她跟前的太后是她唯一的依靠。然而,在她胆战心惊的同时,她似乎能从皇帝的语气中感受到他的情绪。   她觉得他好像在哭,被雨水掩盖的、无声的泪水。   郁躁症的躁狂时期,会有这样的症状么?   “母后。”皇帝叫了太后一声,随后便是长久的注视,再然后,他转身便走,毫无预兆地结束了对峙。   叶清溪陡然回神,随即她有些懊恼自己在这样小命都差点交代出去的时候居然还要去想有的没的。   太后转头拍了拍叶清溪的手臂,语气尚算温和:“回去换身干净衣裳,早些歇息吧。”   随后她注意到了叶清溪脖子上的淤青,眉头轻轻一皱道:“洌儿下手也太重了,我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叶清溪不知道自己的脖子成什么样了,下意识地碰了下才觉得疼,她摇摇头道:“没事的,这点淤痕没几天就会散了。太后,您去看看皇上吧,我就不过去添乱了。”   她是看出来了,全天下大概也就太后能让皇帝给几分面子,毕竟是他的亲妈。这时候他应该很脆弱吧,或许需要太后的安抚。不过……他之前怎么会认为她是太后派去杀他的?他是太后唯一的儿子,又是这个帝国的皇帝,太后平日对他也够好的了,他究竟怎么生出那样念头的?难不成他还有迫害妄想障碍或者精神分裂症之类的障碍?   “那就等明日再找太医过来吧。”太后疲惫地笑了笑,转头吩咐翠微,“带上药箱。”   叶清溪见太后和翠微二人渐渐远去,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的不是她的错觉么?她总觉得皇帝最后叫太后时的语气过于平淡了,甚至隐隐有一丝绝望的味道。太后是不是还隐瞒了她不少事?太后没意识到会对皇帝造成影响因此没说,还是刻意隐瞒?   虽然叶清溪不止一次对太后说过精神障碍不一定是环境的缘故,但最新研究认为是多因素影响导致的,环境至少也是其中一环。这小皇帝毛病那么多,她不得不去想他究竟是怎样的环境中成长的。或者说,在皇宫这个绝不单纯的环境中成长,皇帝变成这样大概也是很有道理的。   叶清溪跟太后分开后便回去换了身衣裳,擦干头发后躺床上还在思考着皇帝的病情。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抓着头发几乎想苦恼地尖叫,她就不该做这种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事!精神障碍的诊断哪里是她这种肄业的能做的啊,就算正经的精神科医生还有可能弄错呢,有些障碍容易混淆,再加上还有共病,好几种障碍凑在一起,就更难弄清楚了。   过了每日一烦恼的时间,叶清溪又冷静下来,认真回忆自从见过皇帝以来他的种种表现。当年她学微积分时不也这么痛苦地过来了么?困难太大了,先拆分成小块,再慢慢解决就是。目前她得先将皇帝的症状摸清了,等之后再想治疗的事。   叶清溪睡到半夜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蓦地睁眼,却见外头有几盏灯火,照得她的房间也亮堂不少。   是敲她的房门么?应该不是吧?   叶清溪披着衣服下床想去看看,这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这回她确信对方敲的是她的门,与此同时外头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道:“表妹?”   叶清溪陡然一惊,原本还留下的些许睡意早跑了个没影,脊背冷汗直飚。   皇帝?!   她捂着嘴悄然在床边坐下,假装自己没醒。她睡之前把门反锁上了,他要是想开门进来,势必会弄出不小的动静,到时候太后赶来,她就能得救了!   她还以为之前皇帝就那么走了的意思是“算了我不跟你们计较了”,却原来是“来日方长秋后算账”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没奖竞猜,皇帝来干嘛?   a不好意思弄疼你了我来帮你揉揉;b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不出声快出来让我弄死你;c表哥这里有一根棒棒糖给你吃哦;d呔哪来的妖怪还我清纯可人无暇的作者!e其他(可自己填写) 第10章 心机   叶清溪在乾清宫也待了好几天了,有些事翠微会说给她听,还有些事她自己能猜出来。皇帝十一岁时登基,先帝临崩前任命他的弟弟靖王萧栩为摄政王,又命当时已是皇后的太后垂帘听政,与摄政王一同辅佐皇帝。前几年皇帝还只是有些阴沉,情绪喜怒无常,倒还能听大学士上上课,旁听些朝政民生之事,但近两年他的症状加重,情绪波动过大,旁人见了说不定会认为他中了邪,因此太后时常以皇帝生病为由让他留在乾清宫,而皇帝本人似乎也对政事和学问不感兴趣,不去就不去,乐得留在乾清宫斗鸡遛狗,好在有前面十几年的学习积累,在减少学习时间后倒不至于做个文盲皇帝。   太后为了皇帝的病可谓是操碎了心,因皇帝十五岁之前就有控制不住情绪亲自动手杀人的劣迹,她怕太早给他娶妻他万一动手杀了皇后不好应对,一直到他如今十七岁了还没让他大婚,为了堵悠悠之口,对外一直说皇后人选还在相看中,这事便一直拖延了下来。更何况大婚之后她也不得不将朝政大权还给皇帝,以皇帝如今的性子,还不把这个国家弄得鸡飞狗跳,因此她硬是顶着前朝的压力,将此事扛了下来。作为对前朝都有一定控制力的后宫女子,太后对整个后宫的掌控自不必说,特别是乾清宫内,上上下下都被管得服服帖帖。叶清溪来的这短短几日就已经深有体会,有太后的发话,那些宫女内侍对她都客气得不行,没有谁胆敢来跟她不对付——也或许可以说,在皇帝时不时的暴戾之下活下来已经让他们费尽了一切心神。她的身份由所谓的侍寝女官变成了太后的远房侄女也没人有任何异议,就这么平缓地过来了,太后对乾清宫的掌控力可见一斑。   因此,叶清溪在听闻皇帝就在外头之后,并没有想着出去当炮灰,而是等着太后赶来营救,她打定主意了,她就装睡,这皇帝又能拿她如何?有本事就把门撞开啊!   她瞪向那扇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稍稍镇定下来。脖子上隐隐有些痛意,她可不想再承受一次了,更不想死。   房门又被敲响,皇帝只隔着一道门轻声说道:“表妹,你应当醒了吧?猪也不会睡得这么死。”   叶清溪:“……”他居然骂她!看,果然是来秋后算账的!   皇帝继续道:“表妹,晚间母后说得对,是我误会了你,我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叶清溪:“……”神他妈赔不是,有大半夜跑来给人赔不是的吗!他就是为了诱骗她开门,趁着大半夜他妈在睡觉好杀了她,别以为她傻!   “表妹?”久久得不到回应,皇帝的声音略微显得焦躁了些,他又加重力气拍了拍门,俊秀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片淡漠,“表妹,你这样我就别无选择了。”   叶清溪心头一跳,还在想他这是什么意思,门上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插销崩断,门大敞开,外头的灯光蓦地射进来,将一个看着阴森高大的影子投射到了床前。   叶清溪老鼠见了猫似的翻身上床,被子一掀盖住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吓得发抖。之前在正殿经历的事,她不想再重温了!如果她今日非死不可,他干脆一剑戳死她算了!   叶清溪躲在棉被下瑟瑟发抖,却不防被子被人一下扯开,她背后头顶上骤然多了个强烈的存在感。   “表妹,我听闻西方有一种大鸟名叫鸵鸟,一遇敌便将头埋入沙子底下,自以为它看不见敌人便不存在了。你是不是属鸵鸟的?”皇帝慢吞吞地问道。   叶清溪不吭声,她倒希望她是只鸵鸟,就算不会飞吧,也能扑棱几下翅膀扇死他!   皇帝一把抓住叶清溪的手臂将她上半身提了起来,自己在她床边坐下,就着外头的灯光打量着她的脖子。   叶清溪咽了下口水,半晌没见皇帝马上掐死自己,正觉古怪,下一刻却听他说:“表妹,你是本来就这么胖,还是被我掐肿了?”   叶清溪:“……”他是有病吧!   她心里生起了深深的无力感,偷偷抬眼看皇帝,这个年少的帝王正专注地看着她,不,或许说他只是眼睛在看着她,但他的注意力却像是不在她身上,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淡漠感。   不像是那个抑郁期的小皇帝,也不像是躁狂期的那个……莫非他此刻是处于正常期?不是来杀她的?真的是来赔不是的?可赔不是有上来就踹门的吗?还又是猪又是胖的,他要不是个皇帝,这么说话早被人打死了!   “是掐肿了……”叶清溪壮着胆子回了一句。   皇帝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前是我想岔了,就表妹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想杀我也不容易。”他掐了掐叶清溪裸露在外的细手腕,又抬头对她露出个莫名笑意,“我母后若要杀我,也不用费那么多周章。”   叶清溪觉得他的话里有太多值得吐槽的部分,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她还是说:“太后是表哥的母亲,对表哥只有爱护之情,表哥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哦,是么。”皇帝语气冷淡,视线只是松松地落在叶清溪脖子上,也不知听到她为太后辩护的话没有,只是伸手摸摸叶清溪的脖子,叹道,“都肿得跟猪脖子似的,看来先前我真的太用力了。”   叶清溪:“……”就不肯翻篇了是吧!非要跟猪过不去吗!   发觉皇帝似乎真的是来道歉的,叶清溪的胆子顿时回来了。虽说躁狂期持续得有些短,但对她来说是好事啊,正常期的皇帝虽然说话难听了点,但好歹能讲道理。   “表哥也是无心,清溪不会怪表哥的。”叶清溪故作乖巧。   “嗯,你怎么敢怪我呢,毕竟我是皇上。”皇帝点头道。   叶清溪真的是特别特别想大吼一声,老子只是跟你客气客气你这个杀人未遂犯,你嘚瑟什么啊!但她只是低了头,想到今后还要继续跟这小皇帝相处不短的时间,她就一阵绝望,她宁愿回去做包子啊。   她正悔恨呢,下巴又被皇帝掐住了,他抬起她的头,对着她的眼睛道:“表妹,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不是,我没有。”叶清溪回得飞快。   皇帝道:“没关系,你当面骂也行,趁着这会儿我还对你有几分愧疚之心。”   叶清溪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那么一丝不详的意味,他这样说,本来就不敢当面骂他的她更不敢说什么了,“趁着这会儿”?那没有愧疚之后呢?   “不骂便算了,胆小鬼。”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没等叶清溪对这胆小鬼的评价做出反应,外头突然响起几声请安的声音,随后便是太后匆匆走了进来。   看到屋里的这一幕,太后微微一怔。   皇帝镇定自若地松开叶清溪站起身,垂着视线道:“母后。”   太后看向皇帝,目光微闪:“洌儿,你怎么……”   “我听了母后的话觉得母后说得很有道理,便来跟表妹赔个不是,表妹已经原谅我了。是吧,清溪表妹?”他转头看向叶清溪,那阴沉沉警告似的一眼看得她脊背一凉。   “是、是的,表哥!”叶清溪慌忙应道。   皇帝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看向太后道:“母后,我与清溪表妹一见如故,之前只是我误会了,是我的不是,今后我会与表妹好生相处的,还请母后放心。”   太后唔了一声,应道:“洌儿能如此,母后自然是欣慰的,如今早已夜深,你快回去歇息吧。”   “是,母后。”皇帝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身形,回头温柔地说,“表妹,你也早些歇息。”   皇帝一走,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太后让其他人都出去,让人关门时才发觉叶清溪这屋子的门是被人强行踹开的,她眉头微皱,看向叶清溪。   叶清溪抚着胸口一脸的后怕:“吓死我了,珍姐,我以为这次我死定了!”   太后见她如此,原先的疑心稍微去了些,但又忍不住试探道:“我看洌儿方才并未发脾气。”甚至对叶清溪很有好感的模样。   叶清溪自己也还没弄清楚皇帝是个什么状况,只能说隐约有些想法,她感觉皇帝似乎在跟太后较劲,他跟太后应当也是有母子之情的,可他的表现又给人怪怪的感觉……他今天突然这样真的快吓坏她了,不是说他的踹门举动,她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一副凶恶的模样,踹个门而已小意思,她怕的是他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温柔。明明太后不在时他还是一副半死不活嘴毒又心不在焉的模样,太后一来就假惺惺地温柔,是给太后看的吧?可是为什么啊?   反正除了不靠谱的一见钟情之外,叶清溪脑子里划过各种可能性。精神障碍患者又不是智商低,也可以心机很重,他那么做无论目的是什么,或许都有了那么点不知是不是他想要的效果——她能明显感觉到太后看她时表情不对了。   “他可能是故意的,想表演给您看。”叶清溪虽不完全明白皇帝的心思,却不得不做一番分析,不然她和太后的同盟关系可能会出现裂痕,“您也住乾清宫,他大张旗鼓带人过来,又踹门,不可能不知道您会过来。”   太后微微皱眉:“你说他是故意引我过来看的?”这样的诡计她从前玩宫斗时遇到太多,太简单了她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可她的洌儿居然跟她玩这套?原因呢?   “是,可能是为了引起您的关注。”叶清溪越说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刚才皇帝对她说的话太毒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诚心道歉啊,说不定就是想引起太后的注意,而原因呢?   “为什么?”太后吃惊道。   是啊,为什么呢?平日里太后的关注大半都在皇帝身上了,他还觉得不够么?   见叶清溪也是皱眉有些不解的模样,太后垂眸沉思,片刻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看了叶清溪一眼道:“罢了,想不通便不想了吧,清溪,你快歇着吧。”   她说完便匆匆离去。   叶清溪毕竟不够了解皇帝,关好门拿凳子抵住,躺回床上想了会儿没想通,只得先睡了。   太后回东暖阁后好一会儿都有些坐卧不宁的,她把翠微叫进来,面色沉沉地说:“翠微,你说,洌儿有没有可能是想借我的手除去清溪?”   翠微一怔:“娘娘,这又从何说起?”   “之前我拖延着不让他娶妻他是知道的,但他从未说过什么,甚至我怕他这样的状况更容易耽于女色便连宫女都不让他碰他也从来不说个不字。”太后皱着眉道,“他曾经问过我,他若沉溺女色该当如何?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勾引帝王沉溺女色堕落之人,该死。”   翠微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却有些不信皇帝会跟他自己的母后玩这样的心思:“可是他这样做又是为何呢?”   太后出神了好一会儿,怔怔道:“大约是因为……他恨我吧。”   “娘娘,母子连心,皇上怎么会恨您呢,您别太多想了。”翠微忙说道。   太后苦笑一声:“但愿吧……明日起你先看着,洌儿他……看他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在耍心机→ →最无辜的就是可怜的女主了呢~~ 第11章 主动   以往都是叶清溪主动去寻皇帝,但在她被皇帝“夜袭”的第二天早上,皇帝身边的一个内侍来找叶清溪让她过去。这个内侍叫黄保,并非太后十分信任的二者之一,来找叶清溪时也是战战兢兢一副害怕的模样。   “太后知道么?”叶清溪问。   黄保愣了下才说:“皇上让奴婢来寻叶姑娘过去,娘娘想来是……是不知道的。”   “那别人呢?有没有人去禀告太后?”叶清溪问道。太后如今可是她的护身符啊,没有太后在,她都不敢去见皇帝。   “这个……奴婢不知。”黄保道,“叶姑娘,快随奴婢过去吧,不然晚了皇上该责罚奴婢了!”   叶清溪无法,只得稍作收拾便跟着黄保过去了。昨夜皇帝虽然破门而入,但那之后的样子似乎还好,至少别再想着掐死她,她就无所谓了,他就算对她恶言恶语不理不睬,她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精神病人还计较什么?   然而令叶清溪惊讶的是,当她到正殿时,太后竟早已到了,只是这对母子的气氛看着有些怪。   片刻之前。   得到人禀告的太后并无多少惊讶,只是即刻去了正殿。   皇帝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正殿中,抬眼见太后来了,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起身略显疏离地笑了笑:“母后,你来得可真快。”   太后脚步一顿,她对整个乾清宫的掌控,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她忽然想,这时候的洌儿,可是清溪口中的正常时期?   “母后也好几日没跟洌儿一道用早膳了,今日便一起用吧。”太后微微一笑,只当没听出皇帝语气中的些许嘲讽。   “那正好,我已让人去叫了表妹过来,一道用吧。”皇帝笑了笑,面上显露些许疑惑,“母后,我这表妹究竟是哪家的?怎么我从未听过见过?”   太后道:“关系有些远了,你自然没见过。”   皇帝道:“表妹如此天真可爱,母后怎么没早点接她入宫?既进了宫,便让她多住些日子吧。”   “她父母双亡,多住些日子也是无碍的。”太后淡淡道,“只是虽说是陪母后,但总住在这儿也不大方便,过几日便让她搬到别的宫殿去吧。”   皇帝眉头一挑:“母后舍得,儿子也不舍得啊。”   太后蓦地看向皇帝,后者却回以一笑,似乎方才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叶清溪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叶清溪见到太后在场心便一定,便道:“表姑母,表哥。”   二人那稍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因此烟消云散,皇帝指指身边的椅子:“表妹,来这儿坐。”   叶清溪心里一个激灵,看向太后,后者对她微点点头,她这才慢慢挪过去坐下。   她刚坐好,皇帝便将手肘撑在二人椅子之间的茶几上,宽大的手掌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笑道:“表妹,你猜猜先前我与母后在说些什么?”   二人间不过只有个小小的茶几,皇帝这动作一做,二人距离便显得太近了,空气中仿佛多了丝暧昧的气息。   然而这是在太后面前啊!这皇帝想干什么?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他喜欢自己,他不过是做给太后看的吧。可这种故意在一个女人面前和另一个女人亲密引起前者不适的举动……他还恋母?   各种可能性从叶清溪心中一划而过,她稍稍向后靠了靠,拉开和皇帝的距离,僵硬地笑道:“我猜不到。”   “你随便猜,猜错了我又不会罚你。”皇帝笑道。   我不想猜!   叶清溪求救的目光朝太后望去,后者终于出声道:“洌儿,先用早膳吧。”   皇帝微低了头,那张俊秀的脸正好处于太后的视觉盲区,他勾了勾一侧的唇,对叶清溪露出一个奇妙的笑容,随即便收了回去,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就照母后说的做吧。”   早膳早已备好,内侍们一个个端着餐食入内,安静地摆放在桌上。   三人相继落座,皇帝坐主位,太后和叶清溪二人一人一边。好在皇帝用膳时并没有说话的习惯,席间三人安静地吃着饭,直到内侍过来撤席,皇帝才忽然开口道:“清溪表妹,一会儿换身轻便的衣裳,我带你出去走走。”他顿了顿道,“当是赔罪了。”   “清溪不敢。”叶清溪忙道。她偷偷看了眼太后,对于皇帝这种过于主动的行为,她心里发虚啊。   “之前母后说过,让我与表妹好好相处,表妹若总是拒绝我,我如何向母后交代。是吧,母后?”皇帝笑道。   太后沉吟片刻道:“洌儿说的也是。昨日下了雨,今日外头格外清爽,清溪,一会儿你就同洌儿出去走走。”   “……是,表姑母。”叶清溪只得应下。   太后起身道:“清溪,你随我来,我前两日叫人做了些你穿的衣裳正好送来了,你来试试。”   叶清溪忙跟皇帝行了礼,皇帝又与太后行礼,随后她便跟着太后出来了。   直到了东暖阁,太后果真让人把衣裳拿过来让叶清溪挑。她见太后不提皇帝主动说要带她出去的事,想了想自己倒先开了口:“表姑母,清溪有些话想跟您说。”   太后看了她一眼,挥手示意其余的宫人都退下,才问道:“怎么了?”   叶清溪苦着脸道:“珍姐,我有些害怕。”   她脖子上的瘀痕还没完全消掉呢。   太后走过来轻轻抚在叶清溪肩上,叹道:“苦了你了。只是,这回你且放心,洌儿不会伤你的。你先前不是问我洌儿有没有正常时期么?我想如今便是他正常的时候。”   见叶清溪还是有些不安,太后想了想道:“我让翠微陪你一道去吧。”   叶清溪终于稍稍放心道:“那好吧。”   换了身稍显轻便的衣裳,叶清溪便和翠微一道去寻了皇帝。他同样换了一身衣裳,黑色骑装衬得他身姿挺拔,英姿飒爽,再加上他面上淡淡的笑意,不知情之人只会认为他是个出色的皇帝,谁又能想到他精神障碍发作时有多癫狂呢?   “好几日没松松筋骨了,今日便劳累表妹陪我去校场吧。”皇帝笑道。   叶清溪虽然不知道先帝什么模样,但想来经过多代的选择,皇室之人模样肯定难看不到哪里去,而太后又是个十分美丽优雅的女子,生出的皇帝自然英俊。这样英俊的皇帝爽朗地笑着时,便同正常的少年一般无二,极有感染力。   “清溪听表哥的。”叶清溪点头道,反正如今有翠微在,她也多了一道保险。只要皇帝一会儿在校场别拿她当靶子就无所谓了,他要真那么变态,那她就……就逃吧!   校场距离乾清宫不算太远,就在前朝与后宫相交界的后宫内的一处院子,只简单地拿围墙围了一圈,但除了皇帝,也没人能来玩。   皇帝让叶清溪在一旁坐了,自己先去练了一套拳。叶清溪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是觉得这套拳由他打来还挺好看的,至于是不是花架子她就不清楚了。反正就算是花架子,凭男女体力上的差距他就完全可以轻松地压制住她从而掐死她了。   见皇帝练完拳之后便去一旁的架子上挑选武器,最后选了把弓拿在手里,叶清溪忙小声道:“翠微姑姑,一会儿皇上要是准备拿我当靶子,您可要帮我拦着他呀。”   翠微诧异道:“叶姑娘想什么呢,皇上哪会做那种荒唐事。”   荒唐事他做得还少吗!   “总之,我的小命便交给姑姑您了。”叶清溪见皇帝冲她招手,只得强打起笑脸走了过去。   “表妹,你在家可曾练过射箭?”皇帝边调校着弓边问道。   叶清溪道:“不曾。我在家只是做些女红罢了。”   皇帝转头冲她扬唇一笑:“射箭十分有趣,表妹不会玩未免可惜。”   叶清溪正想说不可惜不可惜我负责帮你鼓掌叫好时,皇帝又眉头一扬道:“正好今日我便来教教表妹吧。”   叶清溪:“……谢谢表哥,不必了,我学不会的。”   皇帝道:“表妹放心,我有的是耐心。这弓最轻,便是你也拉得开,来,试试。”   叶清溪看看递到眼前的弓,认命地接过。让她自己射箭总比当靶子好吧?   她拿着弓试着拉动弦,发觉果然如同皇帝所说,她也差不多能拉满。   皇帝道:“这是我十岁时用的弓,如今看来给你正好。”   他这算是嘲笑她力气连小孩子都不如吗?真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皇帝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箭递过来:“先试射一箭。”   叶清溪虽换了身相对轻便的衣裳,但毕竟不如骑装,衣袖并未收紧,在将箭搭在弓上拉开时,她小心翼翼,生怕袖子不慎缠到箭上,把她自己给射了出去——虽说她根本不信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箭能有这样的威力。   就在叶清溪专心致志防事故时,她忽然觉得身后一烫,皇帝不知何时贴到了她身后,一手握住她握弓臂的手,另一手握住了她拉弦的手,几乎将她整个人搂在了怀里。   “腿再分开些……”耳边是一道轻柔暧昧的声音,与此同时他的腿在她的小腿内侧轻轻一撞,她本就在前的左腿不由自主地再往前挪了挪,险些腿软直接坐在他腿上。   一时间叶清溪浑身僵硬,心脏跳动得飞快,若不是皇帝握住了她拉弦的手,她手里的箭早就飞出去了。   吓、吓死她了!   而直到此时,皇帝的后半句话才轻飘飘地从他的薄唇里溢出:“否则下盘不稳。”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心好累,精神病人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第12章 处境为难   叶清溪比普通人更容易受惊吓,特别是她专心致志做某件事时,一点突如其来的声音都能吓得她一个哆嗦,更别说如今皇帝这样过于暧昧的姿势了。   她手一松便想脱离皇帝的桎梏,可谁知他却像是看破了她的意图,握紧她的双手,低声笑道:“表妹,站稳了。”   那略带轻喘的声音激得叶清溪脊背一阵酥麻,她当然不觉得皇帝是突然看上了她这个表妹因此跟她调情,怕是翠微在这儿,他做给翠微看的,也就是做给太后看。   她忽然哎哟惊呼了一声,低声道:“表哥,我似乎抽筋了……”   皇帝微怔,随即顺着叶清溪的话关切道:“哪儿抽了?”   “左腿……”她这回松开拉弦的手,皇帝没再拦她,她忙抬起空出的右手对一旁高声叫道:“翠微姑姑,你快过来!”   翠微见皇帝和叶清溪如此亲密早提起了心,听到叶清溪叫自己,忙快步走过来。   皇帝面色有一瞬间的阴沉,耳边被叶清溪突然的高叫声刺激得扎了一下似的疼,但在翠微走到跟前时,他却没有如同翠微所想的把叶清溪交给翠微,反倒当着翠微的面忽然弯腰把叶清溪抱了起来。   叶清溪一声惊呼,下意识抓住皇帝的衣领,双眼蓦地与皇帝对上。   皇帝低头看她,声音温柔:“表妹不方便走,便让朕抱你回去吧。”   叶清溪双眼微微睁大,他话说得仿佛是个情种,可她看得分明,他望着她的双眸里并无任何柔情蜜意,反倒冷冷的如寒冰似的。   ……他这究竟是不是正常期啊?还是说,皇帝的正常期,就是这种表里不一的性格?   “皇上,这怎么行呢?让奴婢扶叶姑娘回去吧!”翠微忙道。   皇帝抬眼一瞥:“朕与表妹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了?”   翠微面色难看,看了眼一脸写着“快救救我”的叶清溪,只得隐忍地退到一旁。   皇帝冷哼一声,抱着叶清溪大踏步往前走,将翠微甩在身后。   叶清溪此刻悔不当初,她不过是想装抽筋好让皇帝放过她,没想到这皇帝竟然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老实说,她真的很想念那个抑郁期的乖巧皇帝了。   “表妹,你便不要出宫了吧,如此既能陪母后,亦能陪我。”皇帝边走便低声笑道。   叶清溪觉得自己很为难。她应该先跟皇帝打好关系,然而皇帝的表现,仿佛是在跟她对着干。他不知道她和太后的关系,做出跟她亲密的模样给太后看究竟为了什么?她又不好跟他摊牌告诉他是在做无用功,这样一来她跟皇帝打好关系的目的就无法达成了。   “表哥……我来宫里陪表姑母一些时日,或长或短,但终究是要出宫的,我有心上人了。”叶清溪故作害羞地说。说完她就绷紧了神经,时刻警惕着皇帝突然松手把她丢下去。   “心上人?”皇帝果然脚步一顿,随即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有婚约了?”没等叶清溪编个答案给他,他便立即道,“有婚约了也无妨,朕是皇帝,朕要的人,谁敢跟朕抢?”   叶清溪:“……”她好想摇着太后的肩膀问问对方,这样的儿子她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哦!   “表哥,你可是在为娶妻的事跟表姑母置气?”叶清溪故作愁苦状道,“表姑母也是为你好,想为你挑选一个……啊!”   叶清溪话还没说完,皇帝忽然松了手,好在她的警惕还在,落地时稍稍踉跄了下便抵住廊柱站稳了脚跟,没摔得很难看。   只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皇帝便紧随迫近,重重按上她的肩膀,低头冷冷盯着她:“你懂什么?”   叶清溪呼吸一滞,背部被迫紧贴廊柱,上头似乎有些凸起的雕刻花纹,皇帝的力道压得她脊背生疼,她下意识想逃,可又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套话的好机会,便鼓起勇气道:“表哥,我很多事都不懂,可表姑母对表哥的好,我都看在眼……”   “闭嘴!”皇帝怒斥道。   叶清溪身子一抖,稍稍有些明白过来,皇帝是对她说太后对他好这事有强烈反应?他不觉得太后对他好吗?莫非太后从前对他做过什么?   急促的脚步声从皇帝身后传来,他闭眼,再睁开,眼里已经没了先前蓬勃的怒意,只是低下头在叶清溪耳边缓声道:“表妹,表哥是一时失态,你不会生表哥的气吧?”   “当、当然不会!”叶清溪慌忙摇头。   翠微追上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对璧人相依的画面,皇上嘴角含笑,满目柔情地看着叶清溪,而后者满面通红,似是羞窘得紧。她心里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停。   皇帝只当没看到翠微,不由分说地又一次将叶清溪抱起,她刚叫了声表哥,想说自己不抽筋了,后者便斜了一眼过来,她只得闭上嘴。   先前叶清溪本就提心吊胆的,被皇帝摔过一回后,她就更是绷紧了全身肌肉,一点都不敢放松。皇帝和太后斗法,结果伤的似乎只有她这个倒霉蛋啊!   皇帝径直将叶清溪抱回了乾清宫正殿,当太后闻讯赶来时,他正装腔作势地蹲在叶清溪跟前捏她的小腿,而拒绝不了的叶清溪只能苦着脸等他演完戏。   “清溪这是受了伤?怎么不找太医过来?”太后只当没见到皇帝的举动,关切地问道。   皇帝道:“表妹只是抽筋了,朕给揉揉就好,不用找太医。”   叶清溪急忙补上一句:“我已经好了,多谢表哥。”   “真好了?”皇帝说着忽然重重捏了下,疼得叶清溪差点叫出声来,但她硬是把惊呼憋了回去,强笑道:“真好了。”   “那便好。”皇帝终于松开叶清溪站起身来,看向太后道,“母后,让表妹伤到了是儿子的不是,儿子的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清溪不会怪你。”太后说了几句场面话,给翠微使眼色,后者便去扶起叶清溪,“母后先带她回去歇息了。”   “母后慢走。”他浅浅一笑,又看向叶清溪道,“清溪表妹,好好歇着,不然朕会心疼的。”   叶清溪:“……好的,表哥。”   当东暖阁的外间只剩下叶清溪和太后时,二人难得地陷入了沉默。   叶清溪觉得太后一定还有事没有跟她说,她如今不得不当了皇帝的治疗师,面对患者家属的隐瞒,自然是十分不爽的,可这隐瞒是不是故意也不好说,她想生气也有些无力。有些时候是家属没有意识到那跟患者病情相关,有些时候是家属可能隐约知道是自己造成了患者的病情,便下意识地回避。   “清溪,今日洌儿他……可有对你无礼?”最终还是太后先开了口。翠微将事情都跟她说了,她还是相信叶清溪的,可到底二十年来谨慎惯了,她不得不更小心些。   叶清溪想了想,却答非所问道:“太后,除了他三岁时的事之外,你有没有虐待过他?”   拉近关系的“珍姐”也不叫了,此刻叶清溪的神情很严肃。   太后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变得很难看,那是一种被冒犯了的愤怒,可她到底没有发作,极快地调整了面部表情道:“清溪,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以反问来回答她,她想她大概明白了什么。   但叶清溪同样明白,太后对皇帝的母爱也不假。是有什么隐情,还是如今后悔了要弥补?   叶清溪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必定会戳伤太后,但她不得不说,便避开了眼神接触,轻声道:“今天我跟他说,太后也是为了你好,他就很生气……不,是愤怒。”   太后藏在袖子下的手颤了颤,许久之后才道:“他或许以为我想抢他萧家江山。”   叶清溪一脸惊讶,她还真从没有想过皇帝会误会太后抢江山这个可能,太后把江山抢去有什么用?唔……武则天那样的?再一想太后做的那些事,在她这个了解内情的人看来都十分合理,可这里是古代,在旁人看来肯定就很古怪了!特别是皇帝,太后只有他一个儿子,却迟迟不给他娶妻让他亲政,他只是有精神障碍又不是傻子,肯定会想多的,甚至很可能会想得更多……   这么一来太后的表现就说得通了,而她也更明白了太后的难处,“儿砸,母后不给你娶妻是怕你犯病啊,咱们先治好病了再想娶妻亲政的事好不好?来,你这个小表妹医术高明,肯定能治好你脑袋的病”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出来,真要说出来皇帝也不可能信的!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太后如果不是穿越女,不是对精神障碍一知半解,大概也不会面临如今的困境了。   叶清溪自然相信太后并没有篡位的念头,不然也不会求她留下给皇帝治病了,可皇帝不信也是白搭。她本来只觉得自己处境为难,如今看来太后也好不了多少。   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叶清溪只得转移了话题:“那他这两天故意对我表现得过于亲密的原因……”   太后终于没再隐瞒:“许是为了激我除掉你。”   叶清溪一脸震惊:“……除掉?!”她干什么了啊就要除掉她!   “至今我都没让他碰宫女,岁数太小了便沉溺女色对身体不好,”太后叹道,“我还曾对他说过,勾引帝王沉溺女色之人,该死。”   叶清溪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他是想让您以为他沉溺了我这个女色,让您杀了我?”   太后轻轻点头:“大约如此。”   叶清溪:“……”这什么人啊!暴君!她本以为他就疯的时候残暴一点,没想到看着不疯的时候一样残暴,不过是有心机的残暴!她跟他什么仇什么怨,对他来说她不过就是个路人甲而已啊!   ……等等,她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个路人甲而已,他那么做不是针对她,换个人来也是如此,他针对的人只是太后而已。他以为她是太后的远房侄女,以为太后把她接进宫就是喜欢她,所以就……很享受看到太后见远房侄女对自己的背叛和不得不除掉自己远房侄女的痛苦?这么说起来,他先前还跟她说过几次什么妃子不妃子的,那时候就是为了试探么?那再等一下,他的行为前后如此一致,莫非他是装疯卖傻?   叶清溪正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时,却听太后道:“清溪,我记得……心理咨询师是有自己的职业道德的吧?说是不能爱上自己的患者?”   叶清溪蓦地抬头望去,太后目光里只有好奇,但她却陡然明白了太后的顾虑与试探,她忙郑重地点头道:“是的。因为在心理咨询的情境下,心理咨询师与患者不是完全平等的关系,患者很容易对心理咨询师产生移情作用。”她说着又故意俏皮地笑了笑,“虽然我已经放弃回现代去了,但我从没想过在这个时代结婚生子。”   太后拍拍叶清溪的手,面上露出安抚宽慰的笑意:“等洌儿的病好些了,我便赐你个郡主当当,这天下任你去,总好过困在一方宅院里。”   叶清溪怔怔点头,太后最后这话,想来是真心的感慨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噔噔噔恭喜女主,你立了个超大的flag!   有几点说明一下:一,女主不是心理咨询师,所以职业道德跟她其实没太大关系……第二,女主还没学会系统的心理治疗方法,顶多记得零星的一些,暴君能不能好只能看运气了……所以我说,暴君大概率不会好了,因为女主其实并不会治…… 第13章 见家长   因太后更了解她儿子,再加之太后把皇帝的目的都说开了,叶清溪便多问了一句该怎么办。她特别想告诉皇帝他是在做无用功,希望他能放弃,不然她很容易一惊一乍的被吓死的,可另一方面她又担心皇帝得知他不可能激得太后除掉她后就对她不理不睬,这就与她想要跟他打好关系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太后想了会儿道:“还是……顺其自然吧。”   叶清溪面色一变,哭丧着脸道:“不能顺其自然啊,我快被他吓死了……”   见叶清溪如此模样,太后原本就被叶清溪先前的话打动的心更是放松了些,她有些自嘲地想,毕竟是穿越的,总不乐意跟别人共享一个丈夫,即便那是皇帝也一样。如若她穿越那时不是已进宫了该多好啊……   太后心中的惆怅不过一闪而逝,她自是不能让叶清溪在完全抵触的态度下做事,她点头道:“那我与洌儿谈谈吧。”   叶清溪忙道:“那就拜托珍姐了!”   是我要拜托你啊。   太后淡淡地笑着应下。她的洌儿,她唯一的儿子,她要他好起来,他一定要好起来!   太后去正殿时,正好遇上许木匆匆跑出来,见她到来,他忙激动道:“娘娘,皇上在里头砸东西呢!”   太后脚步一顿,随即又加快步子,刚进入寝宫内,便看到了一地的狼藉。她眉头微皱,抬眼望去,她的儿子正好面无表情地举起一个前朝的花瓶,用力往地上一掷,砰的一声摔得粉碎。   太后见他并没有伤害自己,便只是静静地站到一旁,直到他把屋子里能摔的东西都摔坏了蜷缩着坐在地上,才深吸了口气软声唤道:“洌儿。”   萧洌缓缓抬头,太后所处的位置比他坐着的地儿亮,他微眯了眯眼,随即慢吞吞地站起身,拍拍身上被弄皱的衣裳,这才若无其事地低声道:“母后。”   太后本想走近些,可抬脚却见前方都是破碎的瓷器,蜿蜒了一路,横亘在她和她的儿子之间,她犹豫了片刻,便站稳了身子,待在原地叹道:“洌儿,你又何必跟母后置气呢?”   “没有的事,母后误会了。”萧洌扫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抬头看向太后,咧嘴一笑,“我不过是嫌这些东西老旧,想换些新鲜的罢了。”   太后抿唇,许久才道:“旧的迟早会被新的替换,何必急在一时?”   萧洌挺直了脊背望着太后,双眸中她的模样如此清晰,片刻后他像泄气了似的低下头,呵呵笑了两声:“母后说得是,我不急,我一点也不急。”   太后有些意兴阑珊,连她的儿子也误会她要抢他的皇位,她这个母亲是做得有多失败?他不明白,她是为了他好啊。往常这种时候,她已经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了,可此番是为了她儿子的病情而来,为了完成叶清溪的请托,她只得转开了视线,望着自己脚前的一片水蓝色瓷器碎片,温声道:“洌儿,清溪无大碍,已在歇息。她跟我说……你这个表哥对她太过厚爱,她实在惶恐。”   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虽有精神上的问题,可他智力并没有问题,甚至在一般人之上,有些话她不能说得太直白,怕反而弄出反效果,这个岁数,正好是叛逆期,更何况她和洌儿的关系并不融洽,她只能用这样拐弯抹角的方式告诉他,叶清溪与她无话不说,他打的主意注定要失败的。   萧洌蓦地笑道:“表妹跟母后可真贴心,倒是什么事都不瞒母后啊。”   太后道:“她确实惹人怜爱,好在她如今早已定下婚约,今后有人照料,母后也能放心。”   “母后替外人倒是操碎了心,唯独我的婚事,母后竟是从不放在心上呢。”萧洌淡淡笑道。   太后没有因他话语中的嘲讽而意外,她面色自然接道:“洌儿的婚事,母后一直在相看呢,如今也有了几个人选,一年内必能定下来,那时你也十八岁了,待你大婚后母后便回景仁宫颐养天年吧。”   洌儿啊,母后真的并不想要什么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今母后的独断全都是为了你好,母后一定会把权力全都交还给你的啊,我是你的母后,你应当信母后啊!   太后对自己儿子露出了最真诚慈祥的笑意,她希望他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明白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假的。   萧洌怔怔望着太后,忽然歪了下脑袋,眼里仿佛闪着光,笑容狡黠甚至称得上充满了恶意:“母后,何必再想呢,清溪表妹就很不错啊。”   太后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原本守在外头翠微忽然快步走进来道:“娘娘,摄政王在宫外求见。”   太后眉间更为紧锁,一个麻烦还没解决,又来一个。   “就说此刻不便,晚些时候再召他觐见。”太后道。   还没等翠微应声,萧洌便道:“母后,这会儿有什么不便的啊?不让皇叔见朕,皇叔说不定以为母后把孩儿软禁了呢。”   “洌儿!”太后声音一厉。   萧洌笑着踏过一地的碎瓷片,边走边道:“上回朕见皇叔已是七日前了吧?想来皇叔很想朕啊。”   萧洌走过太后身边时,她出人意料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盯着他厉声道:“他才是要抢你皇位的人,你别信错了人!”   萧洌低头看着太后那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忽然嘲讽一笑:“他要抢便抢去吧。”   说完他便一甩手,快步向外走去。   翠微忙伸手扶住踉跄了下的太后,担忧地说:“娘娘……”   太后稳住身形后便推开了翠微:“哀家无事。”   她亦快步跟了过去。   萧洌亲自到乾清宫门前将摄政王靖王萧栩迎了进来。   萧栩如今正值盛年,面容与萧洌有五分相像,见萧洌精神奕奕,他似是松了口气,被萧洌迎到西暖阁的一路上极为守礼,笑容温雅恰到好处,直到他见到了西暖阁处候着的太后。   太后一如往常般端庄高贵,与他见礼时淡漠疏离,他面上的笑容便也微微收敛。   “不知王爷突然入这后宫有何要事?”太后一出口便给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乾清宫属于后宫之内,外臣非召见不得入内,不过摄政王的地位毕竟是先帝确立的,权势自是不同。   只不过以往萧栩并未仗着先帝亲自任命的摄政王的地位而有任何失礼之处,像这样“闯入”乾清宫的事少之又少,上一回已是一年前了。也因摄政王平日里的克己复礼,前朝上下对摄政王从没有过大规模的弹劾微词。   “皇上已七日未露面,朝臣们很是担心皇上的圣体,臣也感念他们的赤诚忠心,不得不僭越了一回。”萧栩不疾不徐地说道,“如今见皇上圣体安康,臣亦心安。”   “王爷的忠心着实令哀家感动,不过皇上病才刚好,本想再将养个几日,王爷这一入宫,若不慎将宫外的病气带进来伤了圣体,只怕是好心办了坏事啊。”太后冷笑道。   “臣进宫前已沐浴更衣,太后不必忧心。”萧栩道,“臣此次贸然进宫,除了担心皇上的圣体,还有些要紧事要呈送皇上。”   听到有正事,太后稍稍收敛了先前的敌意,淡淡道:“王爷请说。”   萧洌听着自己的母后跟皇叔说着什么边疆异动,北方蝗灾,南方疫病之类在他听来遥远得很的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中的镇纸,从他十一岁登基以来,他就常常要被迫听这些事了,真的没劲得很。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直到萧栩提到了他的婚事。   萧洌猛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下一刻便听他的母后道:“哀家正在相看,王爷何必如此催促?选中之人总要当得起这一国之母的气度。”   萧洌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扬声道:“母后,你不是已经选定人了么?”   叶清溪正在屋子里看书以抚慰自己受惊吓的小心肝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让她定下的心猛然又是一抖。   来传话的是叶清溪不太熟悉的一个内侍,只是说道:“太后请叶姑娘过去。”   叶清溪也没多想,随口问了句什么事对方说不知道后她也不再询问,想着是不是太后跟皇帝的谈话有了结果。   她就这样抱着期待的心情,见到了西暖阁内的三人。   太后面色微沉,见了叶清溪也没给她太多的提示,皇帝笑容古怪,见了她便起身走过来,另一个叶清溪不认得的翩翩美中年正以一种令她稍感不适的探究目光打量着她。   叶清溪下意识地看向太后,想要从对方那儿得到些许示意,皇帝正走来的身影却将她的目光拦在半空。   萧洌面带笑容地走过来,抬手似乎要拉她,口中说道:“清溪,来见见我的皇叔。”   叶清溪没等萧洌碰到她就慌张地退后了一大步。什么情况啊?怎么好像太后跟皇帝谈完后更麻烦了,皇帝这是从调情直接进阶到被迫见家长了吗!   萧洌面色微僵,仗着背对萧栩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冷冷瞪了叶清溪一眼,说出的话却似乎犹带笑意:“表妹,别害羞呀。”   叶清溪:“……”害羞你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儿子不听话该怎么办,在线等,急。   萧洌:母后不高兴我就特别高兴^.^   萧栩:心里想着抢皇位的人才会觉得别人想抢皇位。   叶清溪:这一家子怎么回事!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作者:耶~ 第14章 皇帝不当也罢   “民女见过皇上。”叶清溪顺势行礼,这套见人的礼仪翠微教过她,不过在乾清宫里她有靠山,皇帝又根本不在乎她的礼仪问题,因此她很少实践,此刻动作便有些生疏。   “清溪,这是我的皇叔,靖王爷。”萧洌很快便调整好了不悦的神色,不由分说地拉着叶清溪的胳膊来到萧栩跟前。   旁人只看到萧洌对叶清溪做出的亲密姿态,只有叶清溪自己知道她的胳膊快被萧洌抓废了,偏偏她还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强忍痛意。太后是她的靠山,她稍微随意些倒无妨,可这个摄政王靖王爷,不用看都感觉很危险啊。   “这位便是太后的远房侄女?”萧栩细细打量着叶清溪,片刻后说道,“倒是跟太后没有一点相像之处。不知她出自哪家?”   太后笑得分毫不让:“既然是远房的,自然与哀家并不相像。她父母早逝,如今哀家不过接她进宫陪哀家些日子。”她抬眼看向萧洌,目光里含着几分焦躁几分警告,“洌儿,别胡闹了,哀家不是同你说过,清溪早有婚约了么?”   萧栩双眼微眯,太后这是故作以退为进?若是没存着控制皇上的心思,何必弄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进宫放在乾清宫与皇上朝夕相对?   萧洌勾唇一笑:“母后,孩儿也早与您说过……朕是皇帝,若连个女人都得不到,要这帝位又有何用?别说不过是婚约了,便是已经嫁为人妇,朕想要的,便要得到。”   “洌儿!别胡闹!”太后顾不得萧栩在场,气得怒斥道。   “母后,朕并未胡闹,表妹早已跟朕心意相通,如今皇叔在场,正好让他来做个见证。”萧洌眯眼笑道,“母后,表妹可是您带进宫来让朕陪着的啊,怎么这会儿您反倒要棒打鸳鸯呢?”   萧栩闻言蓦地看向太后,果然是太后的主意,此刻这一幕,不过是做给他看的戏罢了。   太后察觉到萧栩的了然目光,抬眸斜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此番倒真让靖王爷看了笑话,他巴不得她和洌儿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只怕心里早乐开花了吧!   “……我、我没有啊。我对皇上就是对待亲人的那种亲近,并无其他意思!”   此刻眼前的三人应当是大梁最有权势的三人了吧,三个boss齐聚,叶清溪自觉自己这个小虾米压力山大,可眼看着皇帝越说越不对,她只得鼓起勇气反驳。   萧洌手还抓着她的手臂不放,闻言手上的劲道蓦地增大,转过头来冷冷瞪着她,语气却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表妹,别怕,有皇叔为我们做主,母后不会为难你的。”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让我走!   叶清溪心脏狂跳,想去看太后,萧洌发觉她的意图手上的劲道又加了一分,她差点叫出声来,心里恨不得把这该死的皇帝大卸八块。有本事就和他亲妈正面刚啊,把她扯进来算什么男人!   叶清溪反手抓住萧洌的手腕,甚至因着小小的报复心理,那指甲狠狠掐他的手腕,同时颤声道:“太后,靖王爷,别听皇上的,民女冤枉!皇上,快放手,您快掐死民女了!”   萧洌原本拿身体挡住了自己的举动,太后和萧栩都看不到他做了什么,直到叶清溪不管不顾地叫出声来,太后忙惊呼了一声:“洌儿,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清溪!”   没等太后话音落下萧洌就松开了叶清溪,不过这并非是因为太后的话,而是因为叶清溪真的一点都没客气,掐得他手腕疼,他不得不放。   叶清溪一得了自由便接连退后了好几步,同时手微微一抬,露出被捏红了的小臂。   太后面色有些难看,萧栩亦是抿唇不语。   萧洌铁青的脸色像是想要杀人,只是他也不好意思让人知道他被个弱小的女人掐疼了,强装无事,望向叶清溪的目光似是要将她撕扯。他以为他这个所谓的表妹是个胆小懦弱的人,即便他说的不是事实,也不会当着他皇叔和太后的面翻脸,没想到她胆子真够大的啊,他先前还真是小瞧了她。啊,她先前似乎还打伤过他,那时候他就该明白了吧,什么胆小都是装出来的,他母后的人,怎么可能无用成那样呢?   “洌儿,你是一国之君,本当是万民表率,岂可做出这种有悖人伦之事!”太后斥道,“此事今后不要再提!”   萧洌笑眯眯地说:“母后,既然您不肯让我娶表妹,又何必让她进宫呢?”   太后道:“哀家是让她进宫陪哀家。”   “可朕也没见表妹如何陪伴母后啊,倒是时不时往朕那儿跑。”萧洌道,“朕已被表妹迷住了,母后才说这样的话,那可不是在怪罪表妹么?”   叶清溪心中咯噔一声,这皇帝还真是想要除掉她啊!她那是跑去问诊,给他治病!可这事只有太后,她和翠微知道,又不能到处说,如今被皇帝这么将了一军,太后要么就同意皇帝收了她,要么就除掉她这个勾引皇帝的狐狸精……   所以说,她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太后被自己这个儿子气得肝疼,可如今在萧栩面前,她倒不好甩袖离去。   “清溪,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看向叶清溪,做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叶清溪一怔,随即注意到太后的眼色,忙低了头道:“太后娘娘,民女冤枉啊……民女家中本有个哥哥,小时候便没了,见了皇上,民女便会想起哥哥,忍不住想亲近些,可那是对哥哥的亲近,并无其他的意思。”   太后满意地点头道:“洌儿,你听到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表妹把朕当哥哥,朕却从未如此想过。”皇帝呵呵笑道,“若连个女人得不到,朕就不当这皇帝了。母后再找个贤德之人做这劳什子皇帝好了!”   “洌儿!你非要气死母后么!”太后捂着胸口气急。   萧栩忙道:“太后不要动怒。此事……也不怪皇上。”   叶清溪听得胆战心惊,不怪皇帝怪她咯?如果皇帝是真爱上她了,那就怪她过分美丽好了,可他是假的啊,只是想要弄死她而已啊!   萧栩看了眼叶清溪,又望向太后,意有所指地笑道:“只怪皇上身边没……”   “都是民女的错!”叶清溪低头哽咽着,恰好打断了萧栩的话,“太后娘娘,民女还是离宫吧。”   “清溪……”太后面色一变。   叶清溪看了眼太后道:“表姑母,来日方长,今后清溪再来陪伴表姑母吧。”她心中忐忑,可这话却还是说了出来。她真是受够这皇帝了,吓不死她就要弄死她是吧!她逃还不行吗……只是怕太后不肯放她走,她只能隐晦地告诉对方,皇帝这病急不得,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再说。虽然她对太后一定会保住她充满了信心,可万一呢?皇帝这种玩法,她真的吃不消了啊!   “……也好。”太后终于松口。   “朕不同意。”萧洌还不打算罢休,像是被棒打鸳鸯的可怜人一样怒视着太后,“表妹哪里也不许去!”   “洌儿,此事到此为止。”太后冷着脸道,“靖王爷,你也劝劝洌儿。”   萧栩看了眼太后,她又在打什么主意?自己弄出的事收不了尾,便要他来么?   他微微一笑道:“皇上,崔尚书家的嫡女被誉为大梁第一才女,王都御史家的幺女是大梁第一美人,不如臣办个赏花会,皇上也来看看。”   太后眉头微皱,他这是趁机使坏?   太后道:“此事倒是不急,容后再商。”   “皇上也该亲政了。”萧栩笑望太后。   太后嘴角微勾:“确实,如今洌儿也在学着处理政事,想来过些时日便能有模有样了吧。”   “稚童学步,大人总不能搀一辈子。”萧栩道。   “那是自然,可也不能拔苗助长,损了资质可不妙了。”太后道。   “行不行,总要一试方知。”萧栩道。   太后道:“身为大人,却也不忍心看孩子摔跟头。”   叶清溪见这两人竟不带火气地掐了起来,不自在地转了转视线,这一转她才发现萧洌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争执,竟没有任何插画的意思,他微微垂着头,似乎在神游天外,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带了丝落寞,像被抛弃的可怜虫……   叶清溪心中蓦地一颤,不过悄然而生的怜悯因想到之前皇帝那打算置她于死地的咄咄逼人而被她压了回去。她哪来的资格可怜他啊,最大的可怜虫明明是她自己。   摄政王和太后不知何时吵完了,谁也没争赢谁,太后眼角余光见萧洌安静地站在那儿不出声,心里一突,决定先将靖王打发走。   萧栩也早习惯了有些事争不出结果,最后看了叶清溪一眼,跟萧洌请安后便告辞离去。   “洌儿,”太后叹了口气道,“有什么火气,冲着母后来吧。清溪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这又是何必?”   “母后说得对。”萧洌轻声恹恹道,“母后说的总是对的。孩儿告退。”   他转身出去时微微勾着背,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连再看一眼叶清溪的兴趣都没有。   叶清溪想,她怎么能突然觉得这皇帝很可怜呢?   她沉浸在淡淡的哀伤之中,直到太后清明的声音传来:“好了清溪,洌儿不会再同你过不去,你不必出宫避难了。”   叶清溪:“……”她想出去啊!   然而她并不敢说出来。与太后相处得越久,她就越清楚太后其实并非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和蔼的穿越前辈。所以,她已经没胆子说自己不干了这种话了,她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展示了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只希望这一切结束之后,老天开眼真能让她捞个郡主当当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郡主?不,老天已经研究决定,就由你来当这个帝国的皇后,开不开心,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第15章 落水   出宫的可能一闪而过,叶清溪也没时间哀悼她逝去的机会。她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怎么在已经跟皇帝撕破脸的情况下继续腆着脸去他面前套近乎,而这事怎么看危险性都非常高。   ——她还掐了他呢!   叶清溪烦恼了一整日,直到第二天,太后说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要带她与皇帝一道去御花园走走。有太后当缓冲之人,叶清溪胆子也大了不少,虽心有忐忑,依然跟着去了。她也清楚,在西暖阁那么闹过之后,她和皇帝之间怎么都不可能回到之前故作亲密的状态了,而太后是想要创造机会让她缓和与皇帝的关系,想到她的最终目的,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应对。   在乾清宫前见到萧洌时,叶清溪偷偷摸摸又仔细地打量着他,他面容淡淡,似有些出神,没往她这边看上一眼,见太后出来了,他也只是微微颔首,整个人有些懒散的模样,而这样子让叶清溪想起了先前那个抑郁期的他。他这是又不好了?正常期就那么过去了么?不对,她至今还是没弄清楚,之前究竟是不是他的正常期……   叶清溪小鹌鹑似的跟在太后身后,就这么思考了一路。   叶清溪入宫也有一旬了,但她胆小,平日里没事绝不会四处乱跑,因此绝大多数时间就待在乾清宫,多窝在她的小屋子里,来御花园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每次来,都觉心旷神怡,憋闷的心情要好上不少。   御花园中有一个小人工湖,湖上有湖心亭,在一行人来之前,早在湖心亭边上布置了防风帷幕,一应时令瓜果。太后与萧洌相邻而坐,叶清溪本想在旁边站着就好,谁知被太后轻轻一拉,不得不在她身边坐下。   太后与萧洌拉着家常,主要是太后说,萧洌听着,偶尔应上那么一两个字,兴趣缺缺。太后却不在意,大概早已习以为常了吧,保持着不疾不徐的语速,即便是唱独角戏也能把话题继续下去。   叶清溪就难熬了,她一向不是太过大大咧咧的那种人,有了昨天那一遭,此刻面对萧洌难免尴尬,只要太后不跟她说话,她就装小聋瞎,待在一旁安静如鸡。只是太后说几句话就觉得冷落了她似的,总要将她扯到话题中心,她不得不回答些什么。唯一庆幸的是那情绪起伏不定的小皇帝果然不再理会她,在太后故意跟她说话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几人闲聊了会儿,太后忽然说自己乏了,在萧洌要起身相送时却又按住了他,让他不用管她,同时还把叶清溪给留下了。   叶清溪心里不停叹息,她知道太后因皇帝的病情心里着急,可太后如此明显仿佛“撮合”二人的举动,怎么可能不让人误会呢?她要是皇帝本人,她也会误会的吧!   她装作张望的模样偷看了萧洌一眼,后者托腮看着平静的湖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可就在叶清溪也想假装自己不存在时,忽然听萧洌开口道:“我真不明白母后究竟想做什么。既然如此护着你,不肯杀你,又不想把你塞给我……却为何偏要把你往我面前放?”   叶清溪没想到萧洌会问出如此直白的问题,正在想该怎么说才好,他忽然转头看了过来,浅淡一笑:“你肯定知道的吧?清溪表妹。朕还从未见有哪个小辈如此得母后喜爱的,真是不服不行……你究竟做了什么让母后如此偏袒你?”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叶清溪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说,“表姑母也不是什么事都跟我说的,表哥不如亲自去问她……”   萧洌面上的笑一点点沉下来,他忽然扭头看向前方的湖面,低声好奇道:“也不知溺死难不难受。”   叶清溪心头一跳,刚要开口,却见面前身影一闪,萧洌已起身往前走去。   他、他该不会想不开了吧!   叶清溪匆忙站起身跟上,边走边慌张地说:“表哥,我听说溺死特别难受,而且死之前要受很长时间的折磨,死后的模样还难看极了……”   她边说边四下看了看,太后走时带走了些人,此刻除了她与萧洌二人在湖心亭中外,还有四名宫女内侍在亭子的角落和通往岸边的路上站着。如果萧洌真想不开的话,就算拦不住,也不至于救不上来。   在叶清溪全神贯注的提防下,萧洌已经走到湖心亭前的一小块空地上,正好是没有围栏的一块,他就大大方方地站在那儿,丝毫不在乎是不是会失足落下去。   当叶清溪快步走近他时,他的身体似乎动了动,她心里一慌,忙疾步过去想要抓住他的胳膊,然而在碰到他之前,他忽然侧过身来,似乎想要跟她说些什么。   叶清溪抓了个空,随即身体失去平衡,蓦地往水里栽去。   她的一声尖叫还没拉长,只觉腰上一紧,她试探性地睁开双眼,却见萧洌正搂着她的腰,冲她微微一笑:“表妹,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叶清溪全身的重量都在腰部的手臂上,足尖只是轻点空地边沿,身体后仰几乎是个下腰的姿势,这种失重的感觉让她全身肌肉紧绷,下意识紧紧抓住萧洌的手臂。   丢人啊!她能说她是想拦着萧洌跳湖结果不小心坑了自己么?   “多、多谢表哥……请扶我一把。”叶清溪仰头望着上方的萧洌。她如今身体就两个支点,根本用不上力。   萧洌嘴角的笑渐渐敛起,忽而眉头一挑,随即居然蓦地松开手。   失去了腰间倚仗的叶清溪顿时噗通一声落了水。不过起伏挣扎了片刻,水便没过了她的头顶。   在几个宫女内侍的杂乱惊呼声中,挺直脊背表情淡然的萧洌显得尤为冷酷。   叶清溪刚落水时被吓了个够呛,只来得及挣扎了几下便往下沉去。   随后她忽然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她会游泳的啊!   虽然穿越过来后已经三个月没有游泳过了,但这种技能又不是跟着身体跑的,她还记得技巧,就算没办法像过去那样游得好,至少不会淹死!   叶清溪屏住呼吸,在水中调整了会儿才渐渐浮上水面,她怕鼻翼两边的水吸进来呛到自己,只张开嘴大口地呼吸着。   随后她便听到后方一道很大的噗通声,她忙转过头来,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出了一段距离,湖心亭中内侍宫女们一阵惊呼,而落水的似乎是……皇帝?   叶清溪还记得自己落水前萧洌那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她也说不清他是打算来个恶作剧还是真想杀她。不过看他现在居然亲自下水来救她,就说明那只是个恶作剧吗?   叶清溪兀自想着,没多久就发现不对——她怎么觉得那小皇帝并不是在游泳,而是在挣扎啊?   他是不会游泳吗?!那跳下来干啥?脑子瓦特了吧!   虽然之前萧洌故意松手让自己落了水,可看在他自己不会水还要救自己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去救救他吧!   有两个内侍已跳下了水,不过二人的救人水平不行,一个自己差点淹死,另一个跑萧洌正面去直接被无意识挣扎的萧洌摁到了水里。   叶清溪从萧洌背后靠近,一手托住他的腋下让他的脸能露出水面,便往湖边游去。这人工湖很小,叶清溪才游了没一会便将萧洌带到了岸边,而远处听到动静的侍卫正好赶过来接应,帮着叶清溪把萧洌拉了上去。   叶清溪跪在一旁喘粗气,而呛了不少水的萧洌也是趴着一阵咳嗽。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便转头看他的状况,却见他也正好侧头看过来。   叶清溪刚想对他笑笑说声谢谢,却见萧洌轻声道:“谁让你救我的?”   叶清溪猛地怔住。   萧洌幽深的眸子浸水后仿佛更为澄澈,让她看清了他眼中毫无遮掩的倦怠。   她忽然明白过来,他根本不是跳水来救她,他这是投湖自杀!   叶清溪见过萧洌的自残举动,平日里也很害怕他会自杀,可真事到临头了,她却想起了太后每次跟她谈萧洌病情时的痛苦和那一丝希望。太后或许并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和蔼前辈,但她对萧洌的母子之情却是一点都不掺假的。   叶清溪忽然推开了她和萧洌之间的一个侍卫,俯下身抓着萧洌的后衣领瞪着他道:“你就这么狠心抛下你的母后不顾?”   萧洌古井无波似的漆黑双眸里仿佛被投入了颗小石子而荡起了涟漪,他怔怔看着叶清溪,声音几不可闻:“明明是她不……”   “洌儿!”太后的惊呼声打断了萧洌的话,她匆匆赶来,衣衫凌乱,见到狼狈趴在地上的萧洌,面色大变,忙冲了过来。   叶清溪下意识地挪到一旁,此刻她已经看不到萧洌的模样,可刚才他的表情却深深地映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他好像在哭。那似乎是一种即便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好的、无声又撕心裂肺的求救。   叶清溪感觉自己似乎被一只邪恶的手紧握住了心脏,轻轻地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比刚才溺水的窒息感还要难受上几分。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在太后的询问下,萧洌的声音。   “……孩儿是被人推下水的。” 第16章 谁干的   听到萧洌说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叶清溪心脏猛地一缩。刚刚还说不让她救他,他明明是自己跳下来的啊,突然来个被人推下水是几个意思?要搞她吗!   叶清溪暗暗摩拳擦掌,反正有太后在她背后当靠山,她怕什么?太后怎么都不可能相信她会害皇帝啊,一没有动机,二她又不傻,害死皇帝她不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嘛。就是他要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认她,太后要没有后顾之忧地帮她脱罪就麻烦了!   真是的呀,早知道她就由他去了,真是个白眼狼!   “谁?”太后眉头一皱,紧张地问道。没想到她曾经担心的事,还真的发生了。   叶清溪正等着萧洌指她,却见他越过她望向稍远的位置,抬手一点:“那四人之一,或者全都有份。”   叶清溪顺着萧洌的视线看去,只见两个宫女和两个湿漉漉的内侍正惊慌地站在那里。   “把他们给我抓起来!”太后震怒道。这世上能让她情绪失控的事不多了,唯有洌儿的事是她的逆鳞,谁也触碰不得。   原、原来小皇帝是说那四个人……他们正是之前湖心亭伺候的几人。他这次居然不是搞她么?可他们几人又不是她有太后罩着,他要是想要处置他们根本无需找任何借口,那么说来他所说的被人推下水是真的?还是说,他不想让太后知道他自杀,所以故意把锅甩到即便争辩也没什么用的宫人身上?   叶清溪一时间脑子里转过许多可能,忍不住为自己之前心里默默地冤枉了萧洌会甩锅给她而微微愧疚。   那四人被侍卫摁住时惊慌失措地喊着饶命,太后充耳不闻,扶起了萧洌让人带回去换衣服免得着凉,又过来问叶清溪:“清溪,你怎么也全身湿透了?”   叶清溪道:“是这样……”她忽然打了个喷嚏。   太后忙道:“算了一会儿说,你先去换衣服。”她匆匆赶来时只看到叶清溪压着洌儿似乎很恼火的在说些什么,但如今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得稍后再问。   之后,叶清溪被带回乾清宫先简单擦洗了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将头发擦得半干,这才去了东暖阁。   太后和萧洌在主位,那四个宫人跪了一地,叶清溪进去时太后示意她坐到右手边,她便无声地照办了。   皇帝差点被人谋害是件大事,太后此刻亦是强压愤怒,冷冷地望着下方的几人:“说吧,你们谁干的?”   “不是我,不是我,娘娘饶命!”   几人纷纷叫起了屈。   太后之前只从萧洌口中得知是叶清溪把他救上来,此刻对叶清溪又多了分感激,想了想问她道:“清溪,当时怎么回事,你来说说。”   叶清溪看了眼萧洌,他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倒是一点都不像是死里逃生后的模样,她再看向太后,后者正凝眉看着她等着答案。   所以说,萧洌究竟跟太后说了多少当时的事?   叶清溪觉得“你儿子推我下水”这话她有些说不出口,当时的情况稍有些复杂,是她一开始不小心才会差点掉水里,即便没有萧洌的一抓一放,他若袖手旁观,她落水的最终结局是不变的。这当然不是说她就不气他明明抓住她了却放手一事,可转念想想,跟个精神病人她计较得过来么?   叶清溪道:“当时我与皇上一起在湖心亭前站着,我失足落水了,刚开始我忘记自己会游泳一事,就沉了下去,等我想起浮上水面,就发现皇上也刚落了水。”她把自己当时想着要不要救他的那段心理活动给略去,“有两个内侍跳下水去救皇上,但看着不太行的样子,我便游过去把皇上救上岸了。”   “当时站在我右手边的人是谁?”萧洌忽然出声。   叶清溪有些惊讶,萧洌不是甩锅,还真有这么个人么?   她回忆了一番,她记得当时萧洌站在那块空地中轴偏右的位置,她浮出水看他时他已经落了水,而原本他站的地方偏右的位置……她记得没人。   所以萧洌这还是在甩锅吗!   “我在水中没看到那位置有人。”叶清溪实话实说,萧洌若想甩锅她拦不住,可不能通过她的证言!   不过……她还记得那两个跳下水想救萧洌自己却差点淹死的内侍,一个已经游到萧洌身边了差点被他摁水里淹死,另一个估计不会游泳,刚下水就使劲扑腾,当时她把萧洌救走时还看过一眼,不会游泳的那个已被还在陆地上的宫女拉回了岸上,而没了萧洌摁着,那会游泳的也自己游上了岸。如果光从她当时看到的那两个内侍的位置来看,那不会游泳的很符合萧洌的描述,但……她要是说了,会不会把一个无辜的人置于死地?   在不知道萧洌是真的被人推下水还是只是甩锅的情况下,叶清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后听了叶清溪的话微微皱眉,冷冷看向跪地的四人道:“谁干的,早些说出来,将幕后主使也一并坦白,哀家许还能放你家人一条生路。否则,你们四人和你们的家人,一个都跑不了!”   叶清溪闻言心中一凛,这可不是那个无罪推定的年代,即便太后原来是现代人,可涉及到她儿子的,她怕也冷静不了。她不肯说出她看到的,到头来或许是害了四个人。   她一抬头见四人纷纷磕头求饶,犹豫了片刻终于出声道:“太后娘娘,我记得当时有个不会游泳的内侍,在水里的位置与皇上所说的有些相近。”   太后眉目一凝,厉声道:“清溪姑娘说的是哪个?”   那两个宫女是将不会游泳的内侍拉上来的,原本怕得要死,如今见有转机,忙指着其中岁数更小点的内侍:“是何江!”   被指认的何江顿时抖得更厉害了,整个人瘫软在地,恐惧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指使你的?”太后手上青筋直冒,恨声怒斥道。   何江抖了半天,终于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人指使奴婢,奴婢是一时冲动,求娘娘开、开恩!”   他无论是面上的神情,还是声音里都充满了恐惧和绝望,谋害皇帝的罪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转机的,他已是个必死之人。   “胆大包天的狗东西,连皇上你都敢害!”太后怒不可遏,她不知道周围伺候的人里还有多少人抱着这样的心思,光想一想她就觉恼怒,一旦有人开了这头,谁知道今后会不会有人效仿?   她已打定主意要重罚,又想此事绝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内侍能做得出来的,便稍敛了怒气道:“把你身后之人交代出来,哀家便饶你亲族不死。”   “娘、娘娘!奴婢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并不是受谁指使!”何江牙齿打着颤,心中早已后悔不迭,只想保住自己亲族的性命,竭尽全力把话说明白,“当时、当时奴婢是鬼迷了心窍,见叶姑娘落水后其余人都看她去了,奴婢、奴婢当时离皇上最近,便、便推了他……奴婢当时便后悔了,赶紧下水去救皇上……求求娘娘,奴婢死不足惜,求娘娘不要迁罪他人!奴婢罪该万死!”   他当时确实是鬼迷了心窍,也不知自己怎么如此胆大竟然敢对皇上动手,可那时候,在他脑海中出现的却是一张毫无生息的脸……明明她没有犯任何错,却被皇上活活溺死,凭什么,凭什么!那时候的恨意突然便涌入他的脑中,让他鬼使神差般趁乱动了手,可等皇上落了水,他也清醒过来,怕得不行。但此刻,他绝不会说出他的恨,绝不能让娘娘迁怒于她的家人……   太后久久没有出声,片刻后她道:“将何江关起来。其余三人也先拉下去关着。”   传令后有人进来将人都拖了出去,除了何江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其余三人不停地哀声求饶,只是没人理会他们。   叶清溪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萧洌原来并没有甩锅,确实是有人把他推下水。可为什么那时候他又嫌弃她救他呢?想来,应当是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推他下水,他本就情绪抑郁,因此顺势想着死了算了,没什么求生欲望,这才在被救上来之后怪她多管闲事。   虽说他的做法依然挺消极的,可至少不是主动去寻死,总让人觉得些许宽慰。   “洌儿,清溪,你们先去歇息吧。”太后缓声道。   萧洌终于正眼看向叶清溪,展颜一笑:“母后,今日多亏表妹救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是表妹也因此名节有失,我不能不报恩吧。”   叶清溪一愣,她当时光顾着救人了,根本没想到古代还有名节有失这一层,当然即便想到,她也不可能因为这顾虑而不救人。   萧洌撑着下巴,笑靥如花:“这下表妹不嫁朕也不行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还过不去了是吧!!! 第17章 抛下   这小皇帝真是……就这么看她不顺眼么,非把她折腾死不可?好歹她这回还救了他吧?……虽然说他本人似乎并不情愿的样子。   叶清溪一脸无辜地看向太后,有靠山在,应该不用她多嘴吧?她和太后骨子里都是现代人,所谓的名节算个什么啊,太后只要能安抚住皇帝就好。   太后也没想到萧洌居然重提这事,今日萧洌差点被谋害,她急火攻心,这会儿才终于冷静下来,见他又重提此事,她心中唯有无奈,思虑片刻后她说:“也好。”   正等着太后再次义正辞严地拒绝萧洌的叶清溪刚要下意识点头以同意太后的话,头点到一半她蓦地回过神来,满脸震惊地看向太后。   “也好”?也好是什么鬼啊!   太后安抚性地瞥了眼叶清溪,示意她稍安勿躁,望向萧洌道:“洌儿,你先回去吧,母后有些话要跟清溪说。”   萧洌起身道:“孩儿告退。”   对于太后此番的“松口”,萧洌似乎并不太意外,行礼后便出去了。   太后目送萧洌离去后,这才看向叶清溪道:“清溪,我们最好换个策略,次次都拒绝,反倒让洌儿叛逆心起,不如口头先应了他。”   “可是……”叶清溪明白太后的意思,可依然觉得心里没底。现在应下了,之后该怎么相处?真是尴尬死了。而且,今后又要怎么脱身?太后答应让小皇帝娶她,那今后她的生死该不会握在他手里吧?   “应下不代表你们要立即成婚,先拖着,等清溪你治好了洌儿,哀家有的是法子让你脱身。且……洌儿如今并非真要娶你,不过是与我作对,说不定过个几日便改主意了,你放宽心。”太后解释宽慰道。   叶清溪迟疑片刻,只能回道:“好吧,我尽力而为。”   然而她并未被太后的话说服,反倒更忧心了。指望皇帝改变主意太过一厢情愿,精神病人的思维哪是正常人能揣度的?而且太后说什么治好她儿子的这话也让她心虚,她现在连萧洌得了什么病都没弄清楚,谈什么治好啊?她觉得治不好的可能性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吧。或者说,太后是故意这么说,暗示她快点治好萧洌,不然她自己就没法脱身了?   太后很满意叶清溪的配合,又简单叮嘱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了。   叶清溪回了自己房间,又将之前做的笔记拿了出来,绞尽脑汁地回想萧洌的表现和教科书上各种精神障碍的异同点。她最初的判断或许错了,他可能并不是郁躁症。   她正冥思苦想时,有人敲响了房门,她刚惊得抬头,便听外头有人道:“叶姑娘,奴婢给您送姜茶来暖暖身子。”   叶清溪起身开门,门口的内侍她并不熟,她含糊地道了谢正要接过,却听对方道:“叶姑娘,这是皇上赏赐下来的,过后您记得去谢恩。”   叶清溪手一僵,差点把托盘弄翻了,她默认这是太后送来的,怎么会是皇帝送来的!   “那……我待会儿吧。”叶清溪道,她才不会去呢!   那内侍咽了下口水道:“奴婢便在这儿等着姑娘,姑娘别急,慢慢喝,喝完了便同奴婢一块儿去吧。”   ……还不给她退路了啊!   叶清溪道:“我今日有些累了,去见皇上难免失了仪态,不如明日吧。公公请先回。”   她刚要转身回屋,衣袖却被人拉住了,她转头时落入她眼中的是一张惊恐的脸:“叶姑娘,求求您发发善心救救奴婢吧!皇上说不带回姑娘,便要奴婢拿人头见他,叶姑娘,奴婢还不想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您行行好吧!”   我救你谁来救我啊!   叶清溪抽了抽自己的衣袖,对方却攥得很紧,她进退不得,想想萧洌是做得出他说出口的事的,只得无奈妥协道:“我随你去便是,你先松手。”   那内侍立即感激涕零地松了手,连连道谢:“叶姑娘菩萨转世,好人有好报!”   叶清溪道:“别忙着道谢,我有条件的。”   “叶姑娘尽管说!”   “我要先去找太后。”叶清溪道。萧洌故意来把她找去,能有什么好事?她又不傻,一点都不想以身犯险,当然要把太后扯上!   那内侍一脸为难道:“不如……不如叶姑娘先去见皇上,奴婢替您去寻太后娘娘。”他很怕叶清溪去找了太后娘娘后便会生出变故,那他便小命不保了!   “就顺路的事,不必麻烦公公了。”叶清溪说着把姜茶随手放到了桌上,关上自己的房门便往太后寝殿走去。   “叶姑娘,叶姑娘!”那内侍忙追着叶清溪跑,满头大汗想要劝说,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急得心惊肉跳。   不知上天是不是听到了他的祷告,当叶清溪到了东暖阁寝宫内,却被告知太后并不在时,那内侍长舒了口气,又忙道:“叶姑娘请放心,奴婢一定替姑娘给娘娘报信,姑娘快去见皇上吧!”   叶清溪站在原地不肯动,她总有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这让她万分不愿挪动她的双腿。   “表妹,你怎么还在这儿?”   在叶清溪尚在纠结之时,萧洌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她蓦地回头,惊讶道:“……表、表哥!”   萧洌微微颔首:“表妹,随朕来。”   他说着转身便走,似乎很笃定叶清溪会跟上他。   人家都堵上门了,她还有退路吗?   叶清溪深吸口气,慢吞吞跟了上去。她想,现在萧洌大概率不会自己动手杀她,跟他走两步死不了……   萧洌并没有走太远,而是沿着宫中的廊庑走到了一张石桌前,兀自坐下后抬眸示意叶清溪也过来坐。   叶清溪绷着脸坐下,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表妹,我有件事需得问问你的意思。”萧洌此刻声音温和,英俊的面容上带着浅淡笑意,眼尾微挑似含几分多情。   “表哥请说。”叶清溪低着头机械回应。   萧洌并不在意,笑笑道:“表妹,你说朕给你个什么妃位好呢?朕这后宫空无一人,你想要什么样的位份都可以。”   谢谢,我佛系,无欲无求。   “由表姑母决定便可。”叶清溪低着头仿佛在害羞。   “皇后如何?”   “……”   叶清溪前一句话话音还未落下,便被萧洌的话炸得懵了,只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继续低着头道:“清溪无才无貌,实在不堪大任,便是最低的位份也是抬举了清溪。”   “哦?你的意思是想留在乾清宫,虽说没有位份,却能日日与朕相伴?”萧洌挑眉问道。   不是,谢谢,你想多了。   “……那就请表哥将来给我一个最低的位份吧。”叶清溪道。   萧洌忽然冷哼了一声。   叶清溪正觉奇怪,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便听萧洌讥讽道:“清溪表妹之前一口一个心上人未婚夫婿,这才几日,便转而心甘情愿投入朕的怀抱讨一个位份,真真是薄情寡性。”   叶清溪:“……”啥玩意儿?!颠倒黑白的本事他已经练到满级了是吧!精神病人就能这样胡说八道吗!   ——好吧,普通精神病人肯定不行,但精神病皇帝不但可以胡说八道,还可以胡作非为!   怎么办?她要怎么反驳才能显得自己道德高尚又不会太过得罪了他?   叶清溪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握住,萧洌不知何时靠近了她,另一只手捧着她的侧脸让她仰起头来,似是无奈又宠溺地冲她笑道:“表妹,朕同你说笑呢,你怎么就信了?朕还巴不得你薄情寡性,否则朕又怎么能得到你呢?”   叶清溪大脑宕机了片刻,之前她不好意思跟太后提的一点就是这个!在有了太后同意的这个大前提下,他便可以光明正大故意这么撩她,她怎么吃得消?!   她忽然想到,太后所谓的改变策略,是从太后自己那边来说的,那是太后跟萧洌之间的战争,因为一直以来强硬作风没用,不得不改变主意。可她不一样啊,她是太后和萧洌之间较劲的棋子——至少萧洌是这么看的——她的态度怎样,事实上应当并不影响萧洌对太后的观感。他现在故意撩她,莫非还是为了策反她,以此来惹他母后生气?   她又想起之前把萧洌从水里救上来时他们的对话,当时被太后打断了,如今回想,当时在她质问他怎么能狠心抛下他的母后不顾时,他说的好像是“明明是她不”……后面应该是什么?   “表哥,你当时想说的是什么?”叶清溪觉得那句话一定非常重要,禁不住在这极其不合时宜的情况下问了出来,“在我问你怎么能狠心抛下你的母后不顾时,你说明明是她不……后面没说完的是什么?”   萧洌带着几分暧昧的微笑蓦地僵在脸上,他倏地松开叶清溪,起身后退时踉跄了几步,却丝毫不在意,再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叶清溪眼睁睁地看着他“逃走”,虽说有些遗憾没能得到答案,但之前的尴尬场景被她完美化解,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一套的,这不破除了萧洌的伪装,让他抛下她逃走了么?   等等……抛下……莫非是“明明是她不要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误会诶,我得说一下,我写不了宠文甜文,读者觉得甜是读者的事,我自己肯定不认的……所以指望男主赶紧娶了女主甜起来的读者注定要失望啦,哪有那种好事啦哈哈哈哈哈…… 第18章 矛盾   叶清溪很清楚太后对萧洌的感情,太后怎么可能不要萧洌?不过……很多伤害都是童年造成的,太后不会抛下萧洌,但这并不意味着萧洌不能认为太后抛下了他。而这种抛弃,并非具体意义上的,毕竟他还活得好好的当他的皇帝。那么说来,一定是太后在萧洌小时候做过什么让他受到如此心理创伤的事,才会让他觉得他的亲生母亲不要他了,让他有了类似回避的情感。   只是,她要把自己的发现说给太后听,从太后那里问出当年她究竟做了什么么?先前太后就对她有所隐瞒,如今想来,太后应当是很后悔的,只是要当她一个外人的面剖析当年的错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回太后是没多少抗拒就说出了不慎让萧洌看到她杀人一事,但那事是个意外,太后虽自责,但毕竟不是她主观上做的,想来心理上的抗拒便没那么强。   叶清溪想了许久,直到太后的呼唤声让她回过神来。她还坐在被萧洌领到的桌旁,也不知究竟坐了多久,身子都僵了。   “清溪,你让人来寻哀家?”太后上下打量着叶清溪,见她除了有些恍惚之外并没有受到伤害,便放了心。   “啊,是,先前皇上忽然叫我,我有些担心,但现在没事了。”叶清溪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太后匆匆点头道:“没事便好。”她面上带着愁容,心里有事的情况下自然没有注意到叶清溪的欲言又止。   太后看着叶清溪叹了口气道:“何江自尽了。”因此她才会匆匆赶去。   叶清溪有些惊讶。   “不知他是畏罪自尽,还是为了替幕后主使扛罪。”太后看了眼叶清溪,眼里似乎带了点期待。   叶清溪想到那内侍当时的惧意,不禁感同身受地心里一凉。她在现代时,身边还没有出过任何比不小心摔倒扭伤了脚踝更严重的伤害事件,可见了太后进了宫之后,感觉天天在见血光之灾,或许哪一天她的小命也会这样莫名其妙地交代了,可她对此却毫无掌控力。对于人类来说,安全感很重要,而对生活的掌控力是提升安全感的有力途径,她如今不过是随波逐流,对生活中的一切都只有无力感,她能怎么办呢?只好压下心中的一切不安,尽全力做她该做的事。但愿在她崩溃前能离开这个深宫漩涡吧。   她抬眼,见太后正望着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后似乎是想从她这儿得到一些决断性的意见。然而她不过是个应用心理学专业的肄业生,又没有读心的异能,她哪里知道那个内侍是为了什么原因自杀?她连那内侍是不是自杀都不知道!   “我也看不出来。”叶清溪摇头,语气略为坚定,她可不想太后对她有什么别的期待,在答应治疗萧洌的这件事上,她已经失策过一次了,可不能再犯浑。   太后似有些失望,但也不强求,转身便往东暖阁走去。叶清溪忙跟了上去。   叶清溪走在太后两步开外,不自觉地看向对方,即便是背影,也一样端庄优雅,令人心生敬畏。   到了东暖阁,叶清溪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跟太后道:“表姑母,关于表哥,我有些事想跟您说。”   太后闻言,挥退了所有人包括翠微,只留了叶清溪一人。   “洌儿方才又胡闹了?”太后轻叹道,“抱歉,让你受委屈了,你且忍忍。”   “刚才皇上还好,并没有太为难我。”叶清溪道,虽然他企图撩她,但被她完美地吓跑了,“只是我对于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能发现了那么点端倪。”   太后静静看着叶清溪,似乎在等着她的后话。   叶清溪不太敢跟太后对视,只得低着头像是在回忆似的说:“珍姐,我接下来的话有些直接,还请您别见怪。皇上被我救上来时无意间露过口风,他说是您抛下了他。他说的应该是小时候的事吧,我想问一下,在他小时候,您是不是无意间做过什么事?”   叶清溪知道自己与太后的关系并不平等,不可能真像普通的心理治疗师一样平等交谈,说是“直接”,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很客气,给太后留了余地。   太后垂眸看着自己的红色指甲,许久后才轻叹道:“当时……我也是身不由己。刚生下洌儿时,我在宫中地位不算稳固,比起亲自照料他,我更多想的是怎么讨得先皇的欢心。而先皇那时候并不喜爱洌儿,我或许便因此而有些疏忽了吧。”   太后长长一叹道:“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亲自照料洌儿的时间太少了吧。”   叶清溪觉得太后说得很可能过于轻描淡写,不过太后能说出来,对她来说已是个惊喜。如果太后并没有刻意遗漏什么大事的话,那么萧洌觉得太后不要他的想法便是在长期的负强化中形成的吧。小孩子天然依恋父母,可若当他想要跟太后亲近时却被太后拒绝时,大概会产生“一定是我不乖母后才会不爱我了”之类的想法吧。长期如此让他产生了“母后不爱我,不要我了”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小孩子的世界与大人不同,大人不理会孩子时,他不会想他们是在忙,只会想一定是我不好,父母才会不要我,因此而产生自卑自厌的情绪。   叶清溪脑中忽然浮现一句话,是太后说的,太后说,萧洌从不会主动到她住的东暖阁,那时候太后说这句话是为了安慰被迫留在宫里惊恐的她,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如今看来,萧洌这算是一种“习得性无助”吗?就像是被家暴的妇女,试过几次反抗或者求救后发现对自己的处境并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反而让她的情况变得更糟后,便会产生类似“反正我做什么都没用的”之类的想法,再也不会反抗,即便有人想要救她出火坑她也不会相信。而萧洌的情况……或许便是在数次乃是数十次想要从太后那里得到关爱,却次次碰壁之后,他也学会了再也不向太后寻求“母爱”,因为他已经坚信,他根本得不到他想要的。   在萧洌对太后的态度上,叶清溪一直是有些困惑的,太后说萧洌怕她抢了萧家江山,说萧洌故意撩拨她这个远房侄女是为了激怒太后,她曾经也觉得萧洌是恨太后的,所以处处与太后作对,然而先前萧洌发怒时太后上去拦着,他并没有伤害太后,总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如今看来,萧洌对太后的情感或许根本不是单纯的恨吧。归根到底,或许还是爱,是爱而不得,因而生了恨。   那么,让太后真诚地对她过去的作为道歉,对于萧洌的病情会有帮助么?   叶清溪没那么乐观。精神障碍的成因是很复杂的,一开始或许是环境刺激,但长期如此自然会导致大脑器质性的病变,等到了如今,各种原因纠缠在一起,合并生成了怎样的精神障碍她还没弄清楚,更别说选择治疗方法了。   叶清溪不想对太后的过去指手画脚,更不愿说什么违心的话宽慰太后,最后只是道:“养育孩子确实很难。”   此时此刻,她倒是对萧洌更多了一分同情,对他今后的举动或许还会更宽容一些。   太后勉强笑了笑:“我不是个好母亲,在洌儿年幼时亏欠他太多。如今多亏遇见了你,可以帮我治好他……”   “……我一定尽力而为。”叶清溪郑重道。她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干劲,一是她同情萧洌的遭遇,二则是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若想活下去,她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力。   第二天,叶清溪摩拳擦掌准备再跟萧洌接触,谁知却被告知,萧洌今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叶清溪跟着太后远远地望了一眼,萧洌面上染了不健康的苍白,面颊却红得如同涂了胭脂,他的身体深陷在床铺之中,呼吸粗重,头上亦有冷汗冒出,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神情极度不安。叶清溪帮不上忙,又怕给人帮了倒忙,在看了眼之后就自觉退了出去。   一开始太医院的太医只说是落水引起的高烧,但第二天萧洌烧还没退甚至说起了梦话时,一些令人恐慌的流言在这深宫渐渐弥漫。   近些日子京城里时不时爆出有人得了天花的传言,说是已经死了不少人,如今皇帝倒下,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也被感染了天花,一时间人心惶惶。   以太后对后宫的掌控力,自然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些流言,把几个传话传得最勤快的杖毙,极大地震慑了其余人等。   而叶清溪在得知流言后亦是诧异不已,她忍不住问面色青沉的太后:“就是那个被人类消灭了的天花?”她顿了顿,“大概几百年后。”   太后缓缓点头,眉头紧皱,竟生生把指甲给握断了。洌儿绝不能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后文:是天花,没熬过去,男主卒,女主没用了,也卒,太后伤心欲绝,同卒,全文完【住口! 第19章 喂   “但……宫里没人得天花,皇上也从不出宫,他怎么可能得天花呢?”叶清溪皱眉疑惑道。天花病毒传染需要媒介的啊,又不是说看一眼对方就能得病了,哪可能跳过重重阻隔就感染了萧洌一人?   与其担忧他是不是得了天花,不如担心他一直不退烧,会不会把脑子烧坏了,他本来精神就不正常了,这要是弄更坏了可如何是好?   太后虽在后宫沉浮了二十年,有些观念早变了,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因而对新鲜说话不能接受的土著,听叶清溪这么一说,她也回忆了起来,皱眉道:“我穿来二十年,整个大梁倒是零星发过几次小规模的疫病……但还从未传到过京城来的。”   太后沉思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叶清溪道:“我记得天花是有疫苗的吧?我小时候似乎也接种过……”   “对……”叶清溪点点头,“不过我出生时早就没有了。”   叶清溪刚刚好是个零零后,而在二十几年前,全世界就已经宣布在全球范围内消灭了天花病毒,国内反应慢了些,有些小地方九几年出生的人还在接种疫苗,但叶清溪就没有接种过了。但这是人类的大胜利,教科书上不可能会漏掉,她自然还记得,最早的比较高效安全的疫苗是让人感染牛痘,牛痘的毒性很轻,人在感染牛痘后感染部位发下疱疹,礼貌性地轻轻发个热什么的,便能产生抗体,因牛痘病毒和天花病毒的表面结构绝大部分相同,牛痘抗体也能杀掉天花病毒,因此便能终生防住天花病毒了。   “可惜以如今的生产水平,根本造不出疫苗。”太后遗憾道。   “其实……也不是不行。”叶清溪道,面前的不是她解释了也没用的土著,而是来自同一个时代的前辈,她便没有犹豫,将她所知道的方法大致说了一遍。   太后眼睛一亮,她前世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但听叶清溪这么一说,那些尘封的记忆便涌了上来,她知道叶清溪说得是对的,而她也打算将这一方法在全大梁实施。她如今不是当年那个初入宫连保命都艰难的穿越女了,她是太后,想要改变政治制度不容易,但要推行一项医疗政策,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只不过,如今萧洌还在床上躺着,太后的心思大半都在他身上,要弄什么疫苗也得在他清醒过来之后。   就在太后不放心打算再次去看萧洌时,有宫人匆匆来禀告,说是他已经醒过来了。   叶清溪忙跟着太后去探病,此刻龙床前围了不少人,端茶倒水的,查看病情的,倒是井井有条。   太医见太后来了,忙过来说明萧洌的病情。他身上并没有出疹子,不是天花,如今人已醒了,要不了几日便能痊愈。   太后闻言,终于长舒了口气。   “你们都给朕滚!”萧洌明明刚苏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把宫人递过去的药一把扫开摔在了地上。   他面色是不正常的酡红,把药打翻后便挣扎着要下床,谁来扶他都被他推开。他眉头紧皱,面上带着孩子气似的恼火。   “洌儿,快回床上躺着。”太后快步上前,看了眼地上的药汁道,“药不喝便不喝,但你得吃些东西。”   “朕不吃!”萧洌身子一转,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洌儿,别闹了,你要去哪?等你身子好了,母后定不拦你。”太后眼神示意萧洌身后的两个内侍去把他带回床上。   只是那二人刚战战兢兢地碰到萧洌,他便蓦地甩开他们,口中怒斥道:“滚!”可他此刻身体虚弱,站都不太站得稳,把人推开时自己也没站稳,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你们都在做什么?还不快扶皇上回床上去!”太后心疼地皱起眉,又厉声吩咐那两个内侍。   二人只得硬着头皮将兀自挣扎不休的萧洌扶回了床上。   萧洌因体虚而没能挣脱,躺回床上时恼怒极了,把被子一掀,躲进了被子底下。   太后让人拿了清淡的食物端过来,在床边轻声劝慰道:“洌儿,快起来吃些东西。”   萧洌形成的人形物躲藏在锦被之下,鼓起的形状如同毛毛虫似的,远远看着的叶清溪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他凶巴巴地闹脾气,然而那股子脱不开的孩子气,实在令人捧腹。也不对,觉得好笑的大概就她一个吧,他毕竟是皇帝,其余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看萧洌醒了过来还有精力闹腾,叶清溪担忧的心放下不少,躲在一旁看着好戏,就差面前摆个果盘边吃边欣赏了。然而就在她神情放松毫无准备之时,被太后唠叨了许久的萧洌忽然掀开被子直起身,冷着脸道:“让朕吃也可以,让表妹喂朕。”   叶清溪:“……”她为什么要留下当个吃瓜群众?!   太后只当萧洌还是在拿叶清溪做棋子与她作对,反正只是喂饭也委屈不了叶清溪,便回头道:“清溪,便劳烦你了。”   太后发话,叶清溪也没了反对的立场,只得磨磨蹭蹭走过来,在太后起身后让出的位置坐下,端了托盘上的清粥,拿勺子在表面舀了一勺稍稍凉下来的粥,放到萧洌嘴边:“表哥,小心烫。”   萧洌瞥了眼叶清溪,在她警惕心顿起防备着他作妖时,他只是简单地张嘴,一口把粥吞了下去。   叶清溪收回勺子,又舀了一勺,萧洌也是一声不吭地吞下。他的神情起先有些别扭,可在几勺之后便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叶清溪惊讶于萧洌的安分,等把整碗粥都喂完之后,心中生出这莫非是梦的想法。她回头看了眼太后,后者倒是没太惊讶,见萧洌喝完了一碗粥,便问道:“可要再吃点?”   “不必。”萧洌自己伸手拿起一旁的清水漱了口,又将被子用力一拉,倒头便睡。   叶清溪憋着笑,刚要起身时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拉了下衣袖,低呼一声直直往床上栽去,她忙将手一撑,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萧洌的身体撑在了柔软的被子上。   ——他是什么时候压住她衣袖的!   惊魂未定的叶清溪刚撑稳身子就意识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此刻的姿势有多么不雅——她一边衣袖被压在萧洌的身体下,另一只手撑在了他身体另一侧,犹如将他拥在怀里。   要、要命了!   叶清溪刚要收回手,却见萧洌蓦地扯下被子,见她距离如此之近有些意外,眨了眨眼后忽然道:“表妹,你想做什么?”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叶清溪足以看清楚他每根睫毛的长度,她脑子空白了几秒,“他会不会因此而弄死她”这个想法如同万马奔腾而过,她嘴一张便道:“我……我在打蚊子!”   她慌忙直起身又坐回原位,伸出手掌看了眼,遗憾地说:“没打着,让它跑了。”   萧洌皱了皱眉,忽然呵斥道:“你们都在做什么?还不快抓蚊子?”   除了叶清溪之外,自然没人看到什么所谓的蚊子,然而皇帝发话不得不从,众人忙动起手来。   叶清溪趁着萧洌微微起身时忙抽出了自己的衣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匆匆走到太后身边。   太后也不管萧洌怎么折腾宫人,见他吃过东西也肯躺下睡了,便又叮嘱了他一声好好歇息,随后领着叶清溪离开。   刚出了屋子,叶清溪便一脸后怕地说:“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怎么回事?”太后自然知道所谓的打蚊子是借口。   “皇上不知什么时候压住了我的衣袖,我起身时没注意,便失去重心差点摔了。我还以为皇上会借题发挥,用大不敬之类的罪名杀了我呢。”叶清溪解释道,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最后一句话是她故意说的,可以说她的求生欲是相当强了,她可不敢让太后误会自己对她儿子有任何的想法。   “清溪,你如今大可放心,他不会再想着杀你一事了。”太后无奈地笑道。   叶清溪无可不无可地点点头,她如今对萧洌的态度有些复杂,但怕他的想法确实一直没变来着。   叶清溪本以为太后的话也就是拿来安慰她的,根本没想到太后自己竟然也信了——第二天太后对叶清溪说,牛痘接种一事还需要太医多做研究,保证万无一失,而这段时日,她会安排萧洌先出宫去养病加避痘。宫内不能无人主持,太后自己会留下,而叶清溪要随行。   在没有太后这座靠山的情况下独自面对萧洌?这种事她拒绝考虑后果!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人啊,总是要学着独自成长,这也是为你好啊,成长,必定伴随着痛苦,然而唯有如此,你才能获得心灵的强大,绽放出夺目的光芒!【鸡汤脸   *   查资料的时候发现,中国大概在明朝期间就有人发明了人痘接种技术,直接用天花病毒小规模感染健康人以产生抗体(当然那时候并不知道什么是抗体),不过大概是因为技术不过关吧,接种后全面发病死亡的可能性很高,一直都没有推广,只在民间秘密流传。直到清朝有皇帝死于天花,皇家才开始介入研究,之后皇室子弟基本都要接种人痘,而此时的死亡率已经降到5%,当时得天花的死亡率约为33%,即便熬过来了,也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例如失明等残疾,至少皮肤上的坑坑洼洼是少不了的。在生病只能靠自身免疫力扛的那个年代,人痘接种已经相当厉害了。而欧洲发明的牛痘接种,属于独立发明,跟中国的发明没有继承性。在古代中国的各种糟粕中,真是难得看到这样厉害的发明啊。 第20章 O.O!   叶清溪企图让太后打消主意:“可是那样他一人独大,没有谁能制得住他了。”   “我知道对你来说这并不容易。让翠微陪你去吧。”太后微沉的面色表达了她决定的不可更改,见叶清溪面容灰败,她又缓声安抚道,“清溪,你且放心,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这段时日,你好好治洌儿的病,我唯有你可以指望了。”   她已有些心急了,如今叶清溪入宫也不过十来日,即便明知此事急不得,她心中的焦虑却越来越重。如今整个朝堂的平稳不过是一种脆弱的假象,说不定什么时候情势便会急转直下,她希望洌儿能尽快好起来,如此局势不至于再糟下去,她身为太后总是把持朝政不肯放权,迟早要弄出乱子来的。   叶清溪听出了太后话语中的无奈和焦急,同情太后的同时,也同样焦虑于自己的命运。可前路并无岔道,她除了鼓起勇气一往直前,也确实毫无他法。   “好,我会尽力而为!”叶清溪郑重点头,她是在给太后信心,也是在给自己力量,她一定行的……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太后赞赏地笑道,“事成之后,我之前的承诺定会实现。”   只不过令人纠结的是,叶清溪这边答应跟萧洌一道出宫了,然而萧洌却又不肯了。   “这是朕的乾清宫,朕不走!”   叶清溪到的时候,就听萧洌冷冷地对太后说了一句。   “洌儿,如今疫病来势汹汹,母后亦是为你着想。等疫病稳定下来了,你自然得回来。”太后耐心地解释道。   萧洌看了太后一眼,眼底犹豫了片刻,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然而最后他却抓紧了身上盖的锦被,大义凛然道:“朕是皇帝,自然要与黎民天下共进退!”   太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绷着脸肃然道:“这天下还没到需要你这九五之尊以身试险的地步。唯有你保全了自己,这天下才不会乱。你想要冒着将这天下拱手送人的危险继续任性妄为么?”   萧洌不语,但看得出来,太后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太后无奈地叹息一声,转头看到叶清溪,她眉头微挑,又对萧洌道:“清溪也会同你一道去,你不会闷的。”   萧洌闻言抬头看了叶清溪一眼,又垂下视线,仍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叶清溪隐约明白萧洌不肯去的原因,她走到太后身边低声道:“太后,先让宫人都出去吧,我来劝劝他。”   太后也没多问,示意其余人都退下,她站了会儿,对叶清溪点点头,也先出去了。   萧洌见其余人包括他的母后都退了出去,不禁看向独自留下的叶清溪。   叶清溪走上前来,微微弯腰望着萧洌道:“表哥,表姑母这并非想要抛弃你。她是担心你感染疫病,才让你去宫外人少之处避逗,而她自己则冒着风险留在宫内替你看好这萧家江山。”   萧洌的瞳孔微微扩大,不可思议地瞪着叶清溪。   叶清溪脊背僵直,生生控制住转身就逃的冲动,甚至弯起唇角笑道:“你的母后从前亏欠了你,她一直很后悔。如今她想补偿你,请给她一个机会。”   萧洌死死地望着叶清溪,忽然蓦地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暴怒道:“你懂什么?胡说八道!你又知道什么?”   叶清溪慌忙抓住萧洌掐自己的手腕,好在他大病还未好,此刻气力不济,她在窒息前终于掰开了他的手,蓦地后退了好几步。   她心脏砰砰直跳,见萧洌没有追过来,惊魂未定地平缓自己的呼吸。   “你这个骗子!你跟我母后是一伙的!你懂什么,你懂什么!”萧洌忽然手脚并用从床上翻下来,吓得叶清溪忙向门口逃了几步,此时身后却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她下意识回头,却见萧洌根本没有来追她的意思,他疯了似的将寝宫里的饰品一样样砸烂,在他转身的瞬息之间,她竟看到了他面上的泪水。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而匆匆循声进来的太后见到这一幕,不禁问道:“洌儿这又是怎么了?”   “大概是我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他了吧。”叶清溪有些自责地说。   太后无声地拍了拍叶清溪的肩膀,她倒不怪叶清溪,洌儿无缘无故便暴怒的时候多了,也说不好是不是叶清溪的错。她正想上前,却见萧洌忽然背对她们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站在屋子中央,如同无生命的雕塑。   “洌儿?”太后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萧洌沉默了片刻道:“母后不用再费神,孩儿愿意出宫。”   太后看着这满地的狼藉,明智地没问他忽然改变主意的理由,只笑道:“你想通了便好,快回床上歇息去,母后让人进来收拾。”   萧洌悄无声息地爬进了他的被窝中,一声未吭。   太后与叶清溪出了寝宫,便吩咐宫人进去打扫,必须轻手轻脚。宫人们早习惯了萧洌的破坏欲,见怪不怪地进入寝宫,各司其职打扫起来。   “清溪,你同洌儿说了什么?他怎么气成这模样,却还是改了主意?”太后询问道。   叶清溪还没有将她对于萧洌缺爱的想法告诉太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太后即便知道了原因,若是过于急功近利,或许反而会有反效果。但她要是不说原因,也不好解释他为什么突然暴怒。   “他怎么会变了主意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会生气,确实应该是因为我的话。”叶清溪还是决定暂且隐瞒一部分,“我跟他说,您很后悔过去对他的亏欠,如今想要补偿他。”   太后怔楞,片刻后苦笑:“没想到他竟连听也听不得。”   叶清溪摸了摸脖子没说话,萧洌认为太后绝不可能爱他这个儿子,她这个外人这么说,自然是往伤口上撒盐。真是又往鬼门关走了一圈,这回还是她自己作的。这叫啥?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但就结果来说,效果似乎还可以,至少他愿意出宫了。但或许,她这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也说不定……   搞定了萧洌之后,太后便雷厉风行地确定了随行人员。她多找的是从前得过天花没死的,不过宫里这样的免疫人群毕竟不多,其余人也只能挑了身强体壮的凑合。而在护卫萧洌方面她也不含糊,找的是她娘家亲戚,她亲哥的儿子徐威,正正经经应当叫她姑母的。   太后不想让人抓着她把柄,因此平日里对她娘家的恩宠很有限,好在她哥很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多年来十分配合地保持低调,没让人抓着一丝一毫的把柄。唯有禁卫军统领一职,她坚持交给了她的侄儿,唯有让亲人守卫皇宫内外,她才能睡得着。   如今萧洌要出宫,太后自然要选择信得过的人,这事便落到了徐威头上。   不过准备了两日,太后便顶住靖王那边的压力,派人将萧洌和叶清溪打包送出皇宫。此行的目的地是城外的报国寺,那是皇家寺庙,唯有皇家之人才能去参拜,如今皇帝亲临,自然要将它彻底封锁起来,再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叶清溪跟翠微同坐一辆马车,入宫这么多日来重新回到宫外看到她熟悉的集市,心中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在马车驶出城外时,车队忽然停了下来,前面有人来传话,说是萧洌请叶清溪过去。   叶清溪一脸求救地看向翠微。   翠微道:“叶姑娘不必担心,奴婢随姑娘一道过去。”   “多谢姑姑。”叶清溪感激地道了谢。那天被萧洌又杀人未遂了一次后,她便没再往他跟前凑,直到如今。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萧洌所乘坐的车马前。这一次出行算是半公开的形式,萧洌乘坐的马车很大很豪华,但并非御制。   二人先后上了马车,马车内萧洌盯着二人上来,在看到翠微时他面色微微一变道:“朕没让你过来。”   他的话也没指明是谁,叶清溪的心弦原本一直紧绷着,闻言立刻转身就要下去,萧洌顿时叫道:“站住!”   叶清溪脊背一僵,与跟她面对面的翠微相视苦笑。   翠微微微颔首以示鼓励,轻声道:“陛下,奴婢告退。”   叶清溪心想,太后让翠微陪她一起来有什么卵用!   叶清溪在翠微离开后便认了命,转身离得萧洌远远的,防备他万一再想对她动手。她是真的干得出来跳车逃跑这种事的,她发誓!   萧洌下令车队继续,斜眼看着叶清溪。好一会儿他都没出声,直看得叶清溪头皮发麻。   “表妹,坐过来些。”萧洌温声道,和风细雨似的柔。   叶清溪只能挪动着往他那边靠了靠。   在萧洌将手伸过来时,她条件反射似的一僵,便听萧洌道:“前两日我失手伤了你,疼不疼?”   叶清溪僵笑:“……不,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我当时没太控制力道。”萧洌说着侧抬她的下巴,仔细去看她的脖子。   不疼是假的,可到底没伤到,叶清溪也不想跟个精神病人计较,她刚抬手抓着萧洌的手想拿开,眼角余光便瞥到黑影一闪,随后她便觉得脖子忽然变得湿热。   叶清溪的大脑懵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萧洌居然在亲她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标题是此刻女主表情的具象化…… 第21章 说句心里话   叶清溪刹那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意识到萧洌的行为之后她立即双手并用蓦地推开他,手脚并用爬到角落,转身警惕地看着萧洌。要不是马车在动,她可能已经跳车逃跑了。   萧洌似有些惊讶地望着叶清溪,皱眉道:“表妹,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离你越远越好啊!   叶清溪干笑:“表哥,你方才之举,似有些不妥。”   萧洌道:“有何不妥?表妹可是忘记了,你迟早要嫁给我的。”   太后真是坑死人了!   叶清溪低着头有些委屈地说:“表哥,清溪虽父母双亡,但也是清白人家出来的,怎能如此放浪?怕是会羞窘欲死。还请表哥……怜惜些。”   她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担心没有多余,太后说答应萧洌只是权宜之计,可一旦答应下来,她就会处于相当被动的地位,萧洌想一出是一出,她不但要艰难应对他,还要想法子弄清他的病情,简直是难上加难的地狱模式。   “母后让你陪着我出宫避难,不就是指望着你我二人在这些日子里多多相处么?”萧洌说着对叶清溪伸出了手,“表妹过来,别拂了母后的好意。”   你母后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吗!   叶清溪僵在那儿没动,她怎么有胆子过去啊,太吓人了好不好!就没听说过给人治个病还会把自己赔上的!   萧洌见叶清溪不过来,叹了口气道:“之前几次都是表哥的不是,我不该随意发火伤了你,我今后不会了。”   叶清溪没应声,那几次她确实吓得够呛,不过他的保证她也是不敢信的,他控制不住脾气的,她要是不小心又招惹了他,他该发火还是会发火,受伤害的反正总是她。   见叶清溪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萧洌眼底微沉,忽然站起身走过来:“表妹不肯过来,那我过去好了。”   你那属于帝王的威严呢?这么纡尊降贵做什么!   叶清溪在跳车和被萧洌抓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只是她的决心还是来得太晚了,马车的车门还没打开呢,她的手上就覆了只略带凉意的手。   “表妹,你想去哪儿?”背后响起幽幽的声音。   哪怕是天涯海角都好,只要是没有你的地方!   叶清溪结结巴巴地说:“清溪觉得……清溪留在车上,不大,不大合规矩,还是下去为好。”   “马车跑得那么快,表妹此刻要下去,也不怕摔断了腿?”萧洌握着叶清溪的手微微用力,将车门打开一道缝,“看,表妹。”   马车的速度其实不算快,只是从车内往外看地上,那迅速后退的路面还是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萧洌很快又关上车门,牵着叶清溪回到了靠里的座位坐下,没有什么更过分的举动,却牵着她的手不放。   萧洌看了叶清溪一眼,见她似乎有些神游天外,他手上微微用力,见掐疼了她她蓦地回神,他才笑了笑道:“表妹,你先前的心上人是怎样一个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叶清溪咽了咽口水,她上哪变出这么个人来?而且,他突然问起那个她所谓的心上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他……我记不清了。”叶清溪硬着头皮道。她感觉不太好,总不能随便编一个,万一真的误打误撞上一个人,害了人可不行。   萧洌愣了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表妹这么快就把心上人给忘了啊。”   “是啊……我一向没什么良心。”叶清溪顺着应道,把自己说得不堪点,能让萧洌少点兴趣么?   “可这样的表妹却将我从水里救了上来。”萧洌似是笑得更开心了。   “毕竟表哥是皇上啊。”叶清溪勉强笑道。   “却是个没人要的皇上。”萧洌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叶清溪的手,表情落寞,“连我的母后都不要我。”   “怎么会呢?太后她……”叶清溪顿了顿,想起前两日发生的事,她又有点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表妹跟母后真是很亲近呢。”萧洌侧头望着叶清溪道,“那表妹可知母后都是怎么对我的?”   叶清溪心跳微微加快,以往都是采取逃避态度的萧洌,如今看着像是愿意敞开心扉了么?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要弄清楚萧洌的病情,光听太后说怎么够,她必须听他自己说,听他说清楚他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我不知道,但表哥可以说给我听,我会认真听着的。”叶清溪反手抓住萧洌的手,语气郑重充满了力量。   萧洌静静望着叶清溪,片刻后说道:“在那之前,我有一事想知道。表妹与我母后,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母后嘴上说你只是来陪她的,却总将你往我跟前推?”   叶清溪为难地看着萧洌,她真的很想听听萧洌自己说他是怎么看待他母亲的,可说实话告诉萧洌,她是他母后为他治脑子里的病特意找来宫里的?想想那画面她都想哆嗦。   “表姑母说……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表哥是否因长期不近女色而生出什么变化,但此事又不能让他人知晓……清溪卑贱,配不上表哥,即便坏了名声也不要紧,表姑母答应我,事成之后会让我拥有这辈子花不完的钱物。”叶清溪硬生生编了个理由出来,至于能不能站住脚,就另说了。   “后来母后又为何答应我了呢?”萧洌也不知有没有对叶清溪的回答生疑,追问道。   “表姑母说,先应下……等这阵疫病过去,便为表哥广纳后宫,届时诸多美人环肥燕瘦,表哥必定会挑花了眼,再不会惦记我。”叶清溪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表哥也知表姑母做事自有章法,不会允许有人不按她的预想去做……若表哥不忍心见清溪死在一个无人之处,还请表哥别再跟表姑母对着干。”   太后对她这儿子看得很重,叶清溪跟在太后身边越久,就越有些不安,萧洌做出的那些对她的深情是假,太后一开始是知道的,可时间久了,说不定会疑心呢?她可一点都不想成为太后的眼中钉。虽说跟萧洌讲道理不一定有用,但万一呢?   “原来表妹跟母后也没我想得那么亲近。”萧洌嘴角一勾笑开,他勾起叶清溪的下巴道,“那正好。清溪表妹从今日起便同我一条心好不好?我定保你平安。”   ……咦?   叶清溪忽然有些困惑,萧洌这是在挑拨她和太后的关系?为什么?她还记得最开始,萧洌故意对她暧昧,就是为了借太后的手除掉她,这是太后说的,当她观察到萧洌对太后的矛盾情感之后,她也很赞同太后的这种说法。现在呢?萧洌想把她从太后身边挑拨走,又是为了什么?怎么想都跟太后有关啊,想必目的还是差不多,他想让她背叛太后,好让太后伤心?   果然她就是个炮灰!   叶清溪如今也习惯被萧洌当成他和太后之间博弈的工具,此刻若说不,怕会惹怒了他,她还等着他从他的角度说说他跟太后之间的事呢。   “表哥……我、我一时间没法做决定,请容我再想想。”叶清溪犹豫着说道。   萧洌笑道:“无妨……我们有的是时间。”   叶清溪正想着怎么把话题转回去,却听萧洌接着说道:“或许,表妹听听看母后的所作所为,便会定下决心吧。”   正合她意啊!   “表哥,我听着呢。”叶清溪忙道,她努力地将欣喜压在了心底。   萧洌摸摸叶清溪的面颊,却问道:“表妹,你猜我是几岁开始记事的?”   叶清溪极力无视脸上的触感,想了想说:“四五岁吧?”除非他是穿越或者重生的,可以还没生下来就能记事。   “更早。”萧洌道,“一岁至今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叶清溪忽然想起了太后那次说杖毙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宫女时所说的“我以为他不会记得”,可他不但记得,还记得分明。   太后说过,在萧洌出生后,她的地位还不稳,整日里便忙着争宠,对他的成长很忽略。叶清溪那时候就觉得太后的话可能有些过于轻描淡写了,也不知此刻会从萧洌口中得到怎样的真相。   “一岁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可一岁后,我记得母后但凡受了委屈,便会来我这儿哭,她把所有人都赶走,哭一会儿骂一会儿,有时骂那些妃嫔,有时骂我的父皇,有时候骂我。我那时还小,不知道她骂的是什么,但长大些就明白了。她根本不愿要我,嫌我来得不是时候,她刚得了些父皇的宠爱便怀上了我,之后父皇便很少来了,总是去别的女人那儿,让她们得了宠。”萧洌望着叶清溪道,“母后很后悔生下我。因为我的存在,她模样憔悴,体态变形,不得不重新开始,花了五六年时间才重新得到父皇的宠爱。在那几年时间里,她骂我,骂得狠了还会打我,见我疼得大哭,她便开怀大笑。”   “我再长大些,开始跟着太傅开蒙,无论我多优秀,母后都不满意。她说我这样不配当个皇子,更做不了皇帝,要我更努力些。可我已竭尽全力了,做功课时难过得边做边哭,可也不敢让母后知道。”   叶清溪怔怔听着,没有打断他。   萧洌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道:“表妹,母后不要我,那我也不要她。你不会跟母后一样的,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欢迎收看今日的皇家罗生门事件,太后和皇帝,究竟谁说的是真的?还是两个人说的都是假的,或者二人所说都是真的?敬请期待后文,后文并没有答案,毕竟这是罗生门事件【住口! 第22章 迁怒   “……不、不会的。”   叶清溪看着萧洌那幽深的双眸, 下意识地回答道。除了这个答案, 她根本不敢说别的, 总觉得说别的可能会死……   而对于萧洌说的那些往事,叶清溪也不知该信还是不信。萧洌虽然有精神疾病,但他的智商绝对不低,在意识到萧洌想要挑拨她和太后关系的时候, 她就觉得连他这些自曝过去的话都显得那么可疑。   但……要说他说的都是假的,也不能那么武断。他变成如今的模样,想来太后在这其中是“出过力”的,按照他所说的,他童年那样过来,如今变成了这样,挺合理的……   如果他没有说谎, 她在听的时候就觉得, 太后在生下他后的模样, 说不定是得了产后抑郁。在人类历史上,弑婴比例可不低,不少便是母亲做的, 产后没有经济能力抚养孩子, 产后导致的跟家人之间的矛盾等等问题,从古至今都影响着母亲的心理健康。到了现代社会, 因为文明的发展, 母亲产后抑郁弑婴的比例已经下降很多了, 但每年总还是会发生那么几百起。   “那便好, 我信你。”萧洌开心地说,“从今日起,表妹便是我的人了,你可别同我母后太过亲近,否则我可是会难过的。”   正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萧洌一难过,他母后肯定没事,她就惨了,太后能不能保下她可说不好。   叶清溪僵笑道:“我……我尽量。只是我也不能完全不理会表姑母……”   “那无妨,只要清溪表妹的心在我这里便好。”萧洌高兴时表现得很大度。   “那是自然……”叶清溪还能说什么?只能言不由衷地应下了。等方便的时候她就先跟翠微说一下萧洌挑拨一事留个证据,等回到皇宫之后再跟太后汇报一次,想来太后肯定能理解并配合,为了萧洌的病情而做出被他成功挑拨了的样子。还好她跟太后并不是萧洌所想的样子,否则现在的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得了叶清溪的保证,萧洌喜形于色,欢喜地捏着她的手无意识抚摸,爱不释手的模样。   面对萧洌的这种表现,叶清溪脑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不过毕竟并不确信,她必须再仔细观察再下定论。   萧洌并没有其他的举动,叶清溪也就老老实实地陪他一起沉默,看他饶有兴致地抓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玩弄,直到车队忽然停了下来。   萧洌眉头微皱,面上有被打扰的不悦,他打开车门看向外头,正好看到前方似乎有个妇人,而叶清溪也凑到了他身边向外看去。   徐威本想赶紧利落地将事情解决,没想到萧洌会出来查看,他只得丢下人,快步跑来向萧洌汇报。   “回皇上,是个脚崴伤的妇人,因挡着路了,以致车队停下,臣这便将她赶走。”徐威恭敬地回报道。   萧洌闻言也没当回事,可在他又瞥了眼之后,他原本平静的面容上忽然升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他忽然暴跳如雷道:“拦阻圣驾是死罪,说不定这还是为了行刺故意设的局,你为何要偏帮她?说,你与她是不是一伙的?”   徐威万万没想到竟会被皇上冠上这样的罪名,他也没多想,只当是皇上多疑,忙下跪道:“皇上,臣对皇上忠心耿耿,并无一丝异心,还请皇上明鉴!”   “没有异心?那好啊,把心剖出来给朕看看!”萧洌冷哼道。   徐威一怔,面色隐隐发白。   “表哥……”   叶清溪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小声叫萧洌。根本没人招惹他,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发火还要杀人,他这又是发病了吧!   萧洌转头看向叶清溪,想了想把她往里一推:“表妹,免得吓着了你,你先进去。”   ……进去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才可怕好吗!   叶清溪真觉得太后把萧洌一个人送出宫这招做得不对,如今没了管束,他就是最大的,这种时候翠微有什么用?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徐统领不是要自剖心肝表明忠心么?你们还不快来帮帮他?要朕自己动手么?”萧洌朝周围的禁卫军侍卫大吼道。   没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几乎个个都是一脸懵逼的状况,可被皇帝这么一吼,就有人下意识地走上前来。   “表哥,我胸口疼……”叶清溪忽然扯住了萧洌的衣袖,满脸痛苦地说,“咱们快上路去报国寺好不好?”   萧洌转头盯着叶清溪,见她额头似有汗水,顿时紧张地说:“表妹,你……你要不要紧?你不能死,不要丢下朕!”   叶清溪:“……”哪有那么严重!麻烦也注意下后半句好不好啊……   她只得重复了一遍:“表哥,咱们快去报国寺吧……待到了那儿,再找人给我看看,如今我还撑得住。”   “好,好!”萧洌立即转头冲外头叫道,“你们还等什么?快启程!”   竟再也不提剖心之事。   徐威感激地看了叶清溪一眼,忙应声起了身,命令车队立即启程,在那妇人的事上,他犹豫了片刻,见皇上再不提及,他低声吩咐了一人离队将那妇人送回家。   叶清溪被萧洌小心翼翼地扶回车厢内时正好看到外头徐威的举动,也在刹那看清楚了那妇人的模样,有什么东西蓦地击中了她。   那妇人或许就三十来岁吧,满面惶恐,两鬓染上了劳苦的岁月风霜,任谁来看,她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下层妇人而已。可叶清溪却从她脸上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味道,她稍一回想恍然大悟,那人的模样,长得竟然有几分跟太后相像。   叶清溪忽然明白过来,萧洌并非无缘无故发火,他是看到那妇人跟他母后长得有些像,才会如此。之前她就觉得,萧洌对太后是又爱又恨,但从平日来看,这两种情感都是很压抑的,他从来没有动手伤过太后,或许如今见了这个跟太后有些像的妇人,他便迁怒了吧。他不能伤害太后,难道也不能伤害个普通平民么?而徐威的无妄之灾,或许也跟他与太后的亲戚关系有关。   叶清溪瞥了眼萧洌,从前她只觉得他的行为很难琢磨,如今在稍微猜测了解了他一些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能理解一些他的行为模式了,顿时有种将一道数学难题解决了一小部分的欣喜。   “表妹,过来,我给你揉揉。”萧洌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叶清溪是为了替那二人解围才故意装胸口疼,皱眉拉着她的手要把她抱怀里。   叶清溪:“……”她疼的是哪里他就揉揉!那里是能随便揉的吗!   “不、不用了,我歇会儿就好。”叶清溪忙摇头。   萧洌紧皱的眉并没有松开,他的手劲不小,直接将叶清溪按在怀里,态度强硬:“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表妹受苦……是这里,还是这里?”   叶清溪僵硬着身体看萧洌摸来摸去,脑子里只有四个硕大的字加一个感叹号:自掘坟墓!她都忍不住想,萧洌是不是故意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就为了这一出的?   不过,他的动作丝毫不含挑逗之意,额头似还急得冒出了冷汗,这让叶清溪微微有些愧疚。   “我没事,表哥不要担心,这会儿已经不痛了。”叶清溪抓住萧洌的手腕阻止他继续乱动,忍不住柔声安抚道。   “真的?”萧洌蓦地抬眼望她,眼底似有几分恐慌。   “真的,如今已经不疼了。”叶清溪笑了笑。   萧洌忽然一把将她抱住,声线里藏了几分颤意:“太好了……表妹,不要离开朕,不要……”   叶清溪没有挣扎,二人身子紧贴,她便能察觉到萧洌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如今的表现,不太像是作假。   可曾经还想借太后之手除掉她的萧洌,为什么短短的时间就突然变得这么关心她,依赖她?   此刻叶清溪给自己之前的判断加了一分,同时心中隐隐升起忧愁。如果说萧洌真是她认为的那种心理障碍,那她的处境将会很微妙了啊。不如说,如今已经隐隐有这种征兆了。只希望将来跟太后解释时她能理解吧……   萧洌如同牛皮糖似的,抱了叶清溪就不肯撒手,直到叶清溪实在被抱得难受,推了推他,他才稍微松开她,换了个姿势,依然把她搂在怀里。   只要萧洌安安静静的,叶清溪也就随他去了,反正让他离她远点的话她是没胆子说的,只能忍着了。   报国寺建在半山腰,通往寺庙的道路修建得相当平整,车队一路前行,直到寺院门口才放缓速度,绕过正门,往后院行去。   最后车子在后边院子中停下,萧洌护着叶清溪下了马车,那黏糊劲弄得作为当事人的叶清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看到翠微瞥过来的探究视线,她只能坦荡荡地先无奈地看回去。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报国寺的住持正恭敬地等候萧洌,没想到萧洌直接冲上去说道:“有大夫吗?快找来给朕的表妹看看!”   住持一愣,忙道:“贫僧略通歧黄之术。”   皇帝眉头一皱:“略通就不要拿出来说了,看坏朕的表妹怎么办?”   住持楞在那儿,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叶清溪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不就是个自谦之词么亲爱的皇上,您这是在做什么啊!   “表哥,我真不要紧了。”叶清溪扯扯萧洌的衣袖,又看向主持道,“早就听闻住持医术精湛,麻烦住持帮我看看,好让表哥不必再忧心。”   住持的尴尬因叶清溪的话而缓解不少,他忙道:“不敢不敢,姑娘可先安顿下来,贫僧再为姑娘细细诊治。”   “多谢住持。”叶清溪看向萧洌,“表哥,咱们先把东西收拾下吧。”   萧洌便不再跟住持为难,转头示意众人收拾东西。   报国寺是皇家寺庙,最初修建时便考虑到皇家来祈福时的需求,因此报国寺前院是宝相庄严的几大殿,而后院则比照小行宫的标准建造,与皇宫的富丽堂皇是没得比,反正跟“清修”二字是完全搭不上边的。   萧洌自然是住最大的房间,而叶清溪则被安排到了他边上。宫人们收拾的时候,住持来给叶清溪把脉,最后自然是什么事都没有,在叶清溪和住持二人的双重证明下,萧洌终于半信半疑地信了叶清溪没事,不会突然离他而去。   一行人出发时并不早,到了后便歇下了,叶清溪简单地跟翠微解释了一番萧洌的挑拨意图,不管翠微信不信,反正她是尽到告知义务了。第一晚安然无恙,然而第二天,萧洌不肯起床。 第23章 不要离开我   萧洌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让叶清溪很不安, 但想到这样反而对她的治疗有帮助,她便决定硬着头皮配合萧洌。因此第二天一早, 她便去给萧洌请安,顺便想着趁着天气好拉他出去走走。   然而跟着来服侍的内侍却告诉她, 萧洌虽然醒了,但一直躺在床上,并未叫人进去服侍。   其实刚离宫时萧洌的病情还没有完全好,叶清溪担心是他的病情又反复了, 闻言立即走了进去, 先站在床边的帷幔后低低叫了一声:“表哥?”   里头一片寂静, 直到叶清溪觉得不安想进去时,才听萧洌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清溪……”   “表哥,你是不是身子又不适了?我去请住持来给你看看。”叶清溪忙道。   萧洌却慢悠悠地说:“不用了。表妹,你过来。”   叶清溪心里顿时升起警惕, 但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掀开帷幔走至床边。   萧洌懒散地侧趴着,见到叶清溪, 他终于吃力地撑着床爬起来:“表妹。”   他的一头黑色长发并未挽起,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肩头,仿佛一片黑色的浪潮。   “表哥, 你是不是又发烧了?”叶清溪凑上前去摸他的额头,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发热。   萧洌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 任由叶清溪触碰了他, 然后在她的手离去之前握住, 如同毛毛虫蠕动似的又缩回被窝里,手中还拉着叶清溪的手不放,害得她差点摔倒。   “表妹,陪我睡觉。”萧洌道。   叶清溪心头一跳,瞪大眼睛看萧洌,却见他眼神澄澈,实在不像是在说她想的那个意思。   “该起了,表哥。今日阳光明媚,正是个游览踏青的好日子。”叶清溪道。   “不去。”萧洌语气不太强硬,态度却很坚定。   他另一只手拍拍身边空出的位置,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哀求:“表妹,陪我躺一会儿……我不想起来。”   他看起来实在可怜,叶清溪只得脱鞋爬上床,只不过躺在了被子外。如今的这个萧洌,看着似乎又进入了抑郁期呢。   见叶清溪听话地躺下了,萧洌咧嘴笑了笑,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没一会儿叶清溪发觉他似乎睡着了。   萧洌睡着的时候显得很无辜,他原本就是个容貌顶尖的男孩,又养尊处优,皮肤光洁细腻,睫毛纤长挺翘,略薄的唇微微抿着,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   叶清溪不知道萧洌对她的倾诉有多少是真,她想,即便面对萧洌的是一个正经的心理咨询师,也会觉得相当棘手,他完全没有任何配合的意思,他说的话很可能都是谎言,她还难以分辨。心理咨询又不是读心术,是有一系列系统方法进行的,即便她真成了个心理咨询师,也不可能判断出患者每一句话是真是假。心理咨询本就应当是自愿原则,而且患者和心理咨询师之间应当建立起一定的信任,否则根本进行不下去。   不过有一点叶清溪越来越清晰了,在萧洌的所有情感之中,有一个关键词:抛弃。或者说,害怕被抛弃。再加上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情绪变化,她现在怀疑他是边缘型人格障碍,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好消息是,不像郁躁症那种没有药物协助几乎很难控制的精神障碍,这种障碍可以通过辩证行为疗法治疗,还是有可能治愈的。而坏消息是对她来说的,患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患者通常被称为“咨询师杀手”。当然作为咨询师不该如此看待自己的患者,但事实上,此类患者对情感需求高,又极擅长操纵他人情感,很容易把咨询师带沟里去,再加上重症边缘型人格障碍自杀自残的概括很高,治疗的时间又以数年计,这就使得不少咨询师在面对此类患者时心里发虚。   叶清溪还没真正当上心理咨询师呢,可如今面对萧洌时,她也确实常常力不从心,她不知道他给她看让她知道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即便心中有疑惑,她依然会因为他表现出来的痛苦而感同身受。无论他是不是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他无疑是个操纵情绪的高手,或者说,至少是有天赋有潜力的。   而除了边缘性人格障碍,他或许还有抑郁障碍,以及其他的、她难以判断出来的精神障碍。正因为这些掺和在一起,让她这个半吊子很难下决断。   叶清溪睁着眼回忆着。边缘型人格障碍与郁躁症有些相像,但前者是普遍性、持久性、病态性的,会突然发火、抑郁,焦虑,持续时间一般不长,几小时或一整天,而且并不像郁躁症还有正常时期。萧洌的抑郁期总是出乎意料的长,而他那些情绪剧烈波动的时期又持续不久,她便意识到可能他还有抑郁障碍,合在一起影响了表现特征,这才让她难以判断。除了情绪的剧烈变化之外,这种人格障碍还有自我伤害等相关行为。而正如前面所述,它的核心是对被遗弃的深深恐惧。而这,也正是萧洌对他母后的执念。或者说,如今他表现出的对她的依赖,是因为从他母后那边得不到“不会被抛弃”的,所以移情转向了她?   叶清溪头疼地揉了揉面颊,所以说,她这个判断是对的,还是先前认为萧洌是为了挑拨她和太后的关系的判断是对的?或者,两者都对?毕竟萧洌并不笨,来个一箭双雕也不是没可能,或者他只是无意识地做出了他认为对的事却因为天赋而达到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叶清溪想得入神,却因眼前的动静而猛地回过神来。   萧洌正在哭。   “表哥,表哥……”叶清溪见他虽闭着眼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推了推他。   萧洌缓缓睁开双眼,无神而茫然地盯着叶清溪看了好一会儿,他怔怔道:“表妹,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没用的人,根本不该活在这世上?”   叶清溪握紧了他睡着也没松开她的手,坚定地摇头道:“不是。表哥很好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人在关心你。”   “但我配不上他们的期待。”萧洌咧嘴笑了起来,眼泪却继续无声地流淌,“母后,皇叔,还有那些重臣……他们都看不起我,都觉得我为萧家丢人了。我也不想的啊,可我就是这么没用,我一点用都没有……”   “不是的,不是的……”叶清溪见他如此难过,声音也忍不住有些哽咽,“清溪没有那些人对表哥的期待,清溪只知道表哥对清溪很好。”   “连你也骗我。”萧洌难过地说,“你说过的啊,连将我从水里救出来,也只是因为我是皇帝罢了。而且,我还曾经伤过你,你一定恨死我了,怎么会觉得我对你好呢?”   叶清溪一愣,昨日在马车上她不过是随意应对的一句话,当时他完全没有在意,没想到这时候却翻了出来,还记得那么清楚。他虽在抑郁期,然而很多事都依然记得很清晰。   “我知道表哥不是故意的。”叶清溪道,“就像现在这样,表哥只是生病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不怪你。”   “不是……不是啊,我只是个无能又残暴的帝王……”萧洌自我否定着,低着头慢慢挪到叶清溪肩窝旁,抵着她的肩喃喃哭泣,“真的是生病么?不是的,我就是个该死的没用皇帝……不,不是的……”   叶清溪几乎听不清萧洌后来说了些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多看了几本书的心理学肄业生而已,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真希望她穿来时已是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咨询师,而不至于面对萧洌的情况却束手无策。   萧洌哭了会儿便又渐渐睡了过去,叶清溪任由他靠在肩头,心里只有无计可施的难过。   萧洌直睡到下午才再度醒来,而这时候叶清溪早已半边肩膀麻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叶清溪见他醒来,微微红肿的双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上去情绪稳定,便试探性地说:“表哥,我们吃点东西吧?”   “我不想吃。”萧洌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   “可是我饿了,表哥陪我吃点好不好?”叶清溪僵硬地撒娇道。   萧洌嘴唇动了动,还是应道:“好。”   叶清溪推了推萧洌,见他不动,她只好说道:“表哥,你让让我,我要起来了。”   萧洌下意识地握紧了叶清溪的手,许久才终于松开,在叶清溪艰难地坐起身时,他在她身后小声道:“表妹,不要离开我。”   叶清溪转头对他笑道:“我只是去吩咐人拿点吃的来,一会儿就回来。”   “真的吗?”萧洌眼底的惊惶与某种小动物如出一辙。   “我保证。”叶清溪也只能哄孩子似的哄他。   萧洌终于点点头道:“我会一直等你的。”   叶清溪出去时,遇到了正在外头焦急等待的翠微。见她出来,翠微忙迎上来道:“皇上他……”翠微边说边下意识地上下打量叶清溪。   叶清溪很清楚自己在萧洌的屋子里与他单独待了快一整日会给人怎样的误会,她也清楚她不需要跟别人解释,也无法解释,但翠微这儿还是需要说清楚的。   叶清溪将翠微拉到一旁,低声道:“今日皇上很不开心,不愿意起床也不愿意吃东西,刚才还哭过了,哭累了又睡了过去。”   见叶清溪神色坦荡,翠微也不再有什么怀疑,点头道:“太后娘娘一直很信任叶姑娘,皇上这样时很难劝,还请叶姑娘多费心了。”   “应该的,我这就让人弄点吃的来,好歹让皇上吃点下去。”叶清溪应道。   “我去吧,你还是回去陪着皇上吧。”翠微揽下了差事,催促叶清溪赶紧回去。   叶清溪也有些担心萧洌,点点头便回去了。   叶清溪回到屋内,却惊讶地发现床上居然是空的。   人呢?!   她环顾一圈,终于在床另一头的边缘发现正蜷缩着蹲在地上的萧洌,忙走过去道:“表哥,你怎么坐地上了?地上凉,快起来吧。”   萧洌慢慢抬起头来,他哀伤又怨愤地看着叶清溪道:“你明明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叶清溪:“……我、我没有啊!”   “你说过的!”萧洌语气重了起来。   叶清溪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忙道:“是是,我说过的,我是说,我并没有离开你呀。”   “你抛下我,离开了那么久。”萧洌咬牙,转头看向另一边。他的侧脸线条分明,倔强又难过。   叶清溪觉得自己真是委屈死了,她就离开了不到三分钟吧,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那么久”?他跟她不是一个时间维度的生物吗!   到底意识到眼前这位是病人,总不能甩袖离去,叶清溪只得走上前去在他身边蹲下,柔声道:“抱歉,是我不对,我离开得太久了。”   听到叶清溪这满含诚意的道歉,萧洌的面色稍稍好看了些,他转回视线定定地望着叶清溪道:“既然你最终还是回来了,这回我便原谅你了,但不可以有下一次。”   “好好好,我答应你。”叶清溪忙点头应着,心里却想着萧洌这抑郁时期快过去吧,她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 第24章 陪伴   劝说得到萧洌的“原谅”之后, 叶清溪又把他哄回了床上。   翠微很快便命人送来了一些吃食,毕竟也算清楚此刻的萧洌最好不要太打扰, 来送吃食的宫人数量不多,一个个安静极了,脚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更是不往萧洌和叶清溪的方向看, 将东西放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包括翠微。   翠微走之前看了眼叶清溪,后者趁着萧洌不注意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翠微便安心地先退下了。   然而叶清溪只是在逞强而已,翠微一走,她就有些心累地看着看上去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的萧洌。   毫无疑问,这饭, 也是要她喂的……反正之前她已经做过一次了,这就算是熟能生巧了吧。   叶清溪破罐破摔地想着, 便最后尝试了一番把自己拯救出去的努力, 她小声对萧洌道:“表哥, 来用饭了。”   萧洌看她一眼,应道:“好。”   叶清溪心里一阵振奋,不用她喂了吧?   然而萧洌不过是应了她一声而已, 并没有做出任何的举动。   ……所以呢?那声“好”是白应的吗?   “表哥, 过来这边。”叶清溪只能示意他去桌旁。   萧洌道:“好。”   他一边应着但仍旧不动。   叶清溪无奈地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结果他顺从地跟着起了身, 被她牵到了桌旁。   有那么一瞬间, 叶清溪怀疑萧洌的这一切都是伪装的,说不定他现在正看她笑话。在意识到萧洌的天赋之后,她觉得这太有可能了。可万一他是真的没有任何伪装,她这样想他,又会忍不住心生怀疑他的愧疚。   无论怎样,她都将成为最大输家……   等坐到了桌边,叶清溪夹了些吃的放在萧洌眼前,与其说是催促,不如说是鼓励地说:“表哥,快吃吧。”她有种自己是在哄幼托园孩子自己吃饭的错觉。   萧洌看着眼前丰富的饭菜,许久之后有些难过地说:“我吃这些,与浪费又有何异?”   ……又来了吗!   叶清溪深吸口气,尽量将自己从心底涌上来的烦躁情绪压回去。她知道刹那的情绪是很难控制的,但如何对待情绪却是她的选择了。她过去虽还只是个学生,却不止一次听上专业课的老师说,精神障碍患者的家属是很痛苦的,有时候为患者劳心劳力,或许还得不到对方的理解,绝望到想放弃也是有的。就像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付出的情感一时间得不到回应甚至被曲解或许能忍上那么一段时间,可长期下来,难免倦怠,甚至可能忘记了自己的家人正在生病,而埋怨对方怎么那么矫情。在这个时代,能帮助萧洌的或许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也会产生厌倦不耐烦的情绪,可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在情绪上来时审视自己的情绪,尽快将之消弭于无形。   “表哥,我明白你现在很讨厌自己,你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但事实不是这样的,这只是你生病了给自己的错觉。”叶清溪耐着性子微笑道,她的语气平缓而有力,让萧洌看到她的笃定。   萧洌看着她,淡淡地笑了下,没有应声,但却慢悠悠地拿起了筷子。   叶清溪见他终于开始吃东西,长舒了口气,她自己本也饿了,便跟他一道吃了起来。虽说是挺心累的,然而真的有那么一点小成果之后,那种喜悦感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萧洌胃口不太好,吃了些便不太吃得下去了,叶清溪也没有勉强他,让人进来收拾了东西,又问他:“外头风景正好,表哥可愿意出去走走?就当是陪我了。”   萧洌想了会儿,面上显出些许为难之色,但最后他还是点头了。   叶清溪心中一喜,忙让人稍作准备,便和萧洌一道出门了。   报国寺位于青灵山上,由于这是皇家寺院,平日里也不让百姓过来,整座山也属于报国寺的后山范围。后院有一条修整后的青石板路通往青灵山,往外蜿蜒出不短的距离。这青灵山风景秀丽,山水相伴,景色极好,因此很适合人走路踏青。   如今皇帝来了,这座平日便禁止普通百姓上山的青灵山下便被封起来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入。因此一行人上山就如同在自家后花园一样,甚至不用清场。   叶清溪陪着萧洌走走停停,也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欣赏这春夏相交时的美景。自然风光充满了生机,满眼都是令人心神愉悦的绿色,间或点缀着红色粉色淡紫,面对此情此景还心怀负能量的话,仿佛便是一种亵渎。   “表哥,你看,好看吗?”叶清溪张开双臂,感受着清风拂过面颊,想要吟诗一首,可惜语文古诗词早在高考结束之后便还给了语文老师,断断续续地还能记得不少,有命题时却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了。   “好看。”萧洌答得很快。   叶清溪回头看他,却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想来那句“好看”是说的她?   叶清溪最初就知道自己的模样相当吻合了萧洌的审美观,刚开始相遇时她说自己好看他还赞同来着。   因面对萧洌时的心态毕竟与普通女子不同,被他这样直白地夸奖,叶清溪也没什么羞窘的情绪,她指指前方的一汪浅潭,上方水柱冲击而下,溅起的水珠在空气中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表哥,看那个!”   萧洌顺着叶清溪的指向看过去,那飞溅的水珠在她背后成了烟花炸开似的背景,他恍惚了一下,忽然上前抓着叶清溪的手臂带着她离那浅潭远了些。   “怎么了?”叶清溪奇怪地看向面上似乎隐隐多了丝焦躁的萧洌。   萧洌道:“我怕表妹摔下去。”   叶清溪看了眼那不过到人腰部的浅潭,颇有些无语,他这是拿她当小孩子看啊?   “谢谢表哥,那我们离那儿远些。”叶清溪顺着萧洌的话道。   萧洌松了口气,却没松开叶清溪的手,拉着她一起往前走。   叶清溪偷偷瞥了眼一道跟来的翠微,心里微叹,她这也是为了萧洌的病情着想,希望翠微姑姑不要误会才好。其实她也很无奈,最开始要不是太后假意答应了萧洌,她也不至于如此……   逛了些时候,萧洌面上现出明显的疲惫之色,叶清溪知道他这是已经到极限了,便没有再强留,提议回去时他如释重负。   随后住持过来替萧洌查看身体,萧洌那副恹恹的样子似乎令住持有些不安,叶清溪只得偷偷跟对方说今日皇上有些不大高兴,不是对住持的,他才稍稍安心离去。昨日萧洌的“略通你出来说什么”看来对住持造成了不小的心灵冲击,见皇上身体无恙便匆匆告退离去,萧洌自然没有阻拦。   剩下的时间里,叶清溪一直任劳任怨地陪着萧洌,陪他看书,陪他写字,甚至陪他一起发呆。她尽量不让他感觉到被强迫的不适,但也不放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天色渐晚,主要是动的心思比较多因而感觉十分疲惫的叶清溪也有些扛不住了,她正要跟萧洌说声晚安去睡觉,谁知先一步发现她意图的萧洌忽然直勾勾地看着她说:“表妹,你终于还是要离开我了么?”   叶清溪:“……”啥?他还想干嘛?让她继续陪着一起睡觉吗?!   便听萧洌道:“你不许走。今晚陪我。”   叶清溪:“……”果然…… 第25章 于礼不合   “表哥……这于礼不合。”叶清溪在怔楞片刻后说道,“我跟表哥毕竟还未成亲, 怎能今晚陪你?表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缓了缓语气道, “表哥放心, 明日早上你一睁眼,便能见到我。”   萧洌皱了皱眉道:“白日里我与表妹同床共枕, 也没见表妹反对。”   ……那时他哭得那么惨,她哪里狠得下心!   “白日是白日,晚上是晚上。”叶清溪斩钉截铁地说,“表哥还是一个人睡吧。”   反正她已经弄不清楚萧洌所表现出来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索性全部当真的来看待,只是与此同时必须坚定她的原则, 有些事不能做的就是不能做。她确实不像这个时代的姑娘一样不得不在乎名节,不然她早就可以自尽了,但她也不能傻傻的把自己放入危险之中。就算萧洌根本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就算萧洌答应她什么都不会做, 她能信么?管不了别人, 总管得了自己吧。   因着叶清溪的拒绝,萧洌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许久后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表妹的承诺果然都是骗人的,我竟信了表妹, 实在是可笑。”   “……我没有骗你啊, 只是我也得顾及纲常伦理, 还请表哥不要为难我。”叶清溪不打算退步, 真要一步步退下去, 她迟早连骨头都不剩。   “明明是你不信守承诺!”萧洌冷瞪着叶清溪,无论是话语里还是神情中都带着一丝委屈。   “我真没有啊表哥,我就是回去睡一觉,明日再过来。”叶清溪无力地解释道,她都想叫他大爷了。   “你骗我!”萧洌怒声道,“在这儿明明也可以睡觉,为何非要回去?你今日若离去了,以后就都不要再过来!”   叶清溪默默看着被气得直喘粗气的萧洌,简直想给他跪了,要不要说出这种没有转圜余地的话?   叶清溪进退两难,她不能让自己先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可真让她跟他一起睡觉……她完全做不到好吗!   “表哥,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入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可不可以?”叶清溪还是退了一小步。   然而萧洌却并不领情,甚至在听到她的提议之后恼怒得浑身发抖:“你还是想趁着我入睡后离开……”   叶清溪揉了揉太阳穴,他扭曲她的意思扭曲得很开心嘛。   “我再说一次,我真没有。表哥若不信,那便算了。清溪先退下了,表哥晚安。”叶清溪随意地行了礼,转身向外走去。她边走便竖起耳朵听后头的动静,没听到萧洌说什么也没听他追来,她松了口气。   先把这关给过了,第二天她再来找他,他自然知道她并没有抛弃他。现在的他,真是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叶清溪走出去时刚好跟徐威撞上,徐威之前承了她的情,对她相当客气,刚对她笑了笑,忽然面色一僵,对叶清溪身后躬身行礼:“臣参见皇上!”   叶清溪一愣,便听身后之人冷声道:“给朕拦住她!”   徐威为难地瞥了叶清溪一眼,到底不敢违逆皇帝的命令,只得身子一侧,挡在叶清溪前进的路上,就当是拦了。   叶清溪回头,却见萧洌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威风凛凛地盯着她说道:“表妹不肯答应,便不要走了。徐统领,你若敢放她走,朕赐你死罪!”   “臣不敢!”徐威自然不知道叶清溪究竟哪里得罪了皇上,也无意探听什么,应下后便无奈地看向叶清溪。他不知道皇上想要叶姑娘答应什么,但此刻,答应下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叶清溪觉得,她上辈子可能是把萧洌的祖坟给挖了,他才会如此折腾她。   她的脾气也上来了,没跟萧洌服软,兀自转回视线,看着徐威不吭声。   徐威被她看得冷汗直冒,他真希望这位叶姑娘别再盯着他看了。   萧洌等了会儿没等到叶清溪服软,冷哼一声,转身回去了。   徐威看着萧洌消失,想起他之前的话,小声道:“叶姑娘,皇上令臣不得放走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我理解的。”叶清溪点点头,退回到屋檐下,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她不去他屋里睡觉就别睡觉了,他是这个意思吗?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熊孩子真是太讨厌了!   叶清溪自我安慰,如今夜色正好,她就当自己是来观星的好了。她没在台阶上坐多久,得到通报的翠微便匆匆赶来了。   “叶姑娘,白日你与皇上不是相处得很融洽么?怎么如今……”翠微皱眉不解道。   叶清溪凑到翠微耳边小声道:“他想跟我一起睡觉。”   翠微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却听叶清溪道:“大概不是那个意思……但即便盖被子什么都不做,我也不能由他啊,翠微姑姑,你说是不是?”   叶清溪此刻暂时多了几分甩手掌柜的意思。太后把她丢出来跟萧洌在一起,还把翠微派来给她,可翠微派上什么用场了么?她觉得此刻就该是翠微顶上去的时候!   “这个……确实。”翠微思忖片刻道,“叶姑娘稍候,奴婢进去同皇上说说。”   “劳烦翠微姑姑了。”叶清溪点头道。她现在困得要死,只想回她的床躺下就睡。   萧洌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委屈、愤怒、恐慌等等情绪从他面上一闪而过,他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忽然听到有动静传来,他立即站起身,期待地看向房门。   然而进来的人却是翠微。   巨大的失望击中了萧洌,也在片刻之后全部转化成了愤怒。   “皇上,还请不要太过为难叶姑娘。她毕竟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姑娘,太后虽然答应将她给您,可到底还未真给您,皇上不可如此轻慢于她。”翠微不紧不慢地说。   “这是朕与清溪的事,你来做什么?”萧洌根本不接翠微的话,一副冷冰冰赶人的架势。   翠微道:“临行前太后将叶姑娘托付给了奴婢,奴婢需护得叶姑娘周全。”   “太后太后,你眼里除了母后,可还有朕这个皇帝?”萧洌眼底染上戾气,毫不留情面地斥道。   “奴婢自是不敢不听皇上的话,只是求皇上对叶姑娘能有所垂怜。”翠微不卑不亢地说。   “垂怜?”萧洌冷笑,“清溪表妹如今是朕的人,你一个下人还是莫管太多的好!”   翠微道:“皇上若不想叶姑娘恨您,还是不要如此逼迫她为好。”   恨……?   萧洌面色一僵,怔怔道:“她怎么可以恨我?怎么可以……”   翠微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萧洌,对于自己这些话的效果,她也不知究竟能有多少。太后让她一道过来,除了明面上告诉叶姑娘的保护理由,另一个原因则是太后到底还是不大放心,一对年轻男女朝夕相对,万一真弄出点什么来呢?因此她绝不能让叶清溪今晚睡在这个屋子里,即便按照叶清溪所猜测的那样,皇上什么都不会做。   “来人!”萧洌忽然扬声叫道。   徐威立即走进来。   萧洌指着翠微道:“把她给朕抓去柴房关着。”   翠微面色一怔,徐威也有些愣神。   萧洌淡淡道:“朕连你都指挥不动了?”   “不、不是,臣遵旨!”徐威赶忙应道。   徐威跟翠微自然是老相识了,如今互相对视一眼后,翠微无奈地示意徐威听皇上的。看来能治得住皇上的人,唯有叶姑娘了。   翠微被徐威带了出去,萧洌耳根得了清净,却并没有立即坐下,他望向外头,虽然被屏风挡着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叶清溪就在那里。   叶清溪依然坐在外头的石阶上,见徐威进去后将翠微带了出来,她眼巴巴地看了过去。翠微轻轻说了声抱歉,跟着徐威指定的侍卫离去。   叶清溪揉了揉脸,今夜,她大概真要独坐到天明了。   她叹了口气,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一道黑影,她蓦地转头的同时,手臂却被人用力抓着提了起来。她被迫踉跄起身,还未站稳,便被身前之人拖着往屋里走。   “表哥,表哥你做什么?”叶清溪用力挣扎,可惜双方力量太过悬殊,她一步步被迫往屋里挪去。   萧洌并没有出声。   在被拖进屋子里之前,叶清溪蓦地向外看去,徐威对上她的视线,惶惑愧疚地垂下视线,随后屋子门便被萧洌关上了。 第26章 牺牲小我   萧洌把人拖进屋子后就松开了叶清溪, 转过身来沉默地望着她。他面上沉沉, 嘴角不满地抿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叶清溪一时看不懂他的情绪。她只是警惕地退后着, 口中道:“表哥,你别这样,我很害怕……”   萧洌走近一步, 见叶清溪随着他的动作而后退了一步, 他面上戾气一闪而过,呼吸变得急促,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紧紧地抿着唇。   “表哥, 翠微姑姑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她毕竟是表姑母跟前最得力的人, 平日里对表哥也很关心,将她关入柴房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叶清溪见萧洌不吭声,又说。   萧洌终于开口道:“表妹答应今晚留下,我就让徐威把人放了。”   叶清溪简直要疯了,他究竟能不能好了!   “我要是不答应呢?”叶清溪试探问道。   萧洌道:“那表妹便不要出去了。”   叶清溪:“……”所以答应不答应,对她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表妹,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却为何不信守承诺?”萧洌又一次质问道。   叶清溪觉得萧洌目前有些偏执, 跟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而如今太后不在, 她唯一能依靠的翠微在皇帝的威势前实际上也没有任何用处, 她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除了妥协似乎并没有其他出路了。   其实她能感觉到,萧洌要把她留下并没有特殊的意图,只不过是过分担心她抛弃他,这是一种病态,他控制不了。只是想想她一个不合格的治疗师居然要面对这种糟心事,便觉得满心的烦躁。   “那……好吧。”叶清溪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反正萧洌就没给她选择的机会。   见萧洌面上立即扬起了笑容,叶清溪就觉得有种牺牲一人成全大家的自我感动,虽说是被逼的,她这也算是伟大了吧……   萧洌在这种时候还算遵守承诺,他开门对依然守在门外的徐威道:“去把翠微放了。谁都不许来打扰朕!”   他说完便啪的一声把房门关上,听到他说话的叶清溪有些欲哭无泪,听听他说的话,别人听到真是不多想也得多想了啊。   萧洌这回向叶清溪走去时,她没有再退,他欣喜地牵起她的手走到床边,在握着她手的情况下率先爬上了床,趴在床上眼睛往上仰视着叶清溪,语气里带了一丝丝的小心翼翼和期待欢喜:“表妹,快上来。”   叶清溪只得心里暗叹一声,爬上床在距离萧洌一个身子的位置平躺下。可惜萧洌正紧握她的手,不然她很想侧过身背对他。   萧洌见叶清溪离自己有些远,也没多想,身子一扭便蹭了过来,近到叶清溪呼吸陡然一窒。   萧洌偏还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心满意足地望着叶清溪。   叶清溪被萧洌盯得浑身难受,忍不住开口道:“表哥,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好,表妹也快些睡。”萧洌嘴上应着,双眼却没闭上,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叶清溪。   叶清溪只得先把双眼闭上,尽量放缓呼吸,指望着萧洌早点看厌了好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叶清溪真的有些昏昏欲睡时,耳旁忽然响起萧洌轻柔的声音:“表妹,不要离开朕。朕不想伤害你,别给朕这个机会。”   叶清溪听得心里一个哆嗦,下一刻感觉到萧洌温热的呼吸将将喷在她耳旁,他竟又靠近了她一分,紧贴着她躺下了!她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滞,很快又强迫自己恢复正常,只当自己睡着了,没有接萧洌的话,心里叫苦不迭。   她真是被太后坑惨了啊,如今她唯有尽全力治好萧洌一条路可走,否则他处于精神障碍发作的情况下,只怕不会轻易放走她的!   被萧洌一句话吓醒之后,叶清溪又清醒了好一会儿,直到身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她才渐渐放松下来,又往外挪了挪离萧洌远了些,才因疲惫而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前一晚睡得不大安稳的叶清溪早早便醒了,她发现自己已经躲到了床的边缘,而萧洌依然挤在她身边,再往外动动就能把她踢下床了。   萧洌还在睡觉,纤长的睫毛让他的睡颜看起来孩子气十足,叶清溪稍稍动了动,发觉自己的手还被他紧握着不放,也不敢太用力,睁眼看着上方的床幔,苦苦哀叹这刚到报国寺没几天就这么苦逼了,今后的时间该怎么过?   “表妹,你醒了?”萧洌不知何时睁了眼,正睡眼惺忪地望着叶清溪,他稍稍直起身,终于松开了原本握住叶清溪的手。   叶清溪松了口气,忙将手缩了回来。   下一刻,萧洌伸懒腰似的张开双臂,身子往下一沉便半边身子压在了叶清溪身上,心满意足地在她耳边呢喃:“醒来时表妹还在,真好。”   叶清溪欲哭无泪,被他死死拽着,她还能去哪儿呢?   “表哥,起了吧,我都饿了。”叶清溪出声提议道。萧洌比她高大,即便只是一半身体重量,也压得她难受,更何况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如此肌肤相亲,实在是太尴尬了。   “不,再躺会儿。”萧洌猫儿似的在叶清溪面颊上蹭了蹭,舒爽地喟叹一声,“表妹一定是水做的吧,好软,抱起来真舒服。”   叶清溪:“……”大家的身体内水含量都在百分之七十左右好不好……   察觉到萧洌身子扭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识的占便宜行为,叶清溪一把抓住他的双臂,故作难受道:“表哥,你快下去,我要被你压扁了。”她本想说得更难听点,免得无端生出暧昧的气氛,可到底说不出口,只得折中一下了。   萧洌闻言不动了,凑到叶清溪耳边轻笑道:“哪里扁了呀?”   叶清溪蓦地回想起来时马车上揉揉的那一幕,当时她故作不在意,也不知萧洌是故意还是无意,但这会儿,她知道他就是故意这么问的。   “我……我被压得要喘不上气了。”叶清溪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难受地蹙着眉。   叶清溪话音刚落,便感觉身上一轻,萧洌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挺起了身子。   这姿势跟刚才相比,尴尬度上甚至更上一层楼。   叶清溪不大敢看正上方的英俊面孔,侧过头看着房间里的装饰花瓶,试图锁起身子从他身下爬出去。   “表妹,你是不是想逃?”萧洌忽然问道。   叶清溪顿时身子一僵,不敢动了。不知道萧洌口中的逃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都不好接话。   “表哥,不是要起了么?”叶清溪只得装无辜,“我只是想起来罢了。”   萧洌看着下方困在方寸之间的叶清溪,想了想说道:“表妹,你只要答上来一个问题,我便放你起来。”   “……表哥请讲。”叶清溪也没什么纠缠就应下了,反正她也没有什么选择。   萧洌道:“表妹猜猜看我此刻是为什么高兴?若猜错了,表妹便要亲我一下,若猜对了,我亲表妹一下。”   叶清溪:“……”这有区别吗?!   叶清溪若不是抱着了解萧洌,治疗他的心思,这种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她可能就直接亲他了,反正花心思猜他的心思没有意义。   叶清溪想了好一会儿,恬不知耻地说:“表哥是高兴于一早起来就能看到清溪。”   萧洌顿时眉开眼笑,没等叶清溪反应过来便低头在她面颊上重重亲了一口,放声笑道:“这是奖赏表妹猜对了。”   他亲完却不离开,却抵着叶清溪的额头轻快地说:“第一次见到表妹,我就知道表妹一定是最懂我的人。真好。”   叶清溪忍着没去擦自己的面颊,只庆幸萧洌所谓的亲只是亲一下脸而已。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在折腾一个宫女,那时候他都没有正眼看她,更别说对她有任何特殊的表示了,真是睁眼说瞎话啊。   “……这是清溪之幸。”叶清溪忙道。睁眼说瞎话,她也会的。   萧洌开心地搂着叶清溪在床上滚了半圈,自己躺在床上,而让她趴在他胸口。   “表妹,从前我都不知与人心意相通是多欢喜的事,还好表妹进宫了。”萧洌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传到了正抵在他胸口稳定身体的叶清溪手上,她只觉得手上麻麻的,这话听到心里也多出几分奇特的滋味。   萧洌以前一定是很寂寞的吧,跟太后间关系复杂,乾清宫的宫人又不可能跟他发展出什么友谊,有什么想要倾诉的心里话,也只能憋着。只不过,被一个精神障碍患者说成是与他“心意相通”,不禁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得病了——即便此刻没得病,天天在太后和萧洌的夹缝间艰难求生,她也迟早要得病的。   “那今后表哥便多跟我说说心里话,我想更了解表哥一些。”叶清溪顺着萧洌的话道。   “好,”萧洌笑得畅快,“我把心都剖出来给你看。”   “说……说就可以了。”叶清溪忙道。别人说这话她无所谓,可萧洌说这话,她还真怕他万一脑子一抽做出来了……   “好好,表妹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萧洌笑道。   叶清溪此刻只要得了他这一句承诺就好,也不急在这一时,便说道:“以后再说吧,该起了,我快饿昏过去了。”   萧洌这回终于没再瞎折腾,应声后便让叶清溪从他身上爬了下去。   昨夜叶清溪是穿着外衣睡的,此刻衣服早变得皱巴巴的,她跟萧洌说自己要去隔壁换衣服时还有些忐忑,怕他这样也不肯,没想到他今早还挺好说话,竟放她去了,只叮嘱她要快点回来。   叶清溪怕萧洌等急了又跑来找她,换衣服洗漱时几乎用上当年军训时争分夺秒的速度,可算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门。   翠微正等在外头。   “翠微姑姑,你没事吧?”叶清溪忙问道。虽说她是亲耳听到萧洌吩咐徐威的,但没见到人,她到底还是有些忐忑。   翠微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但看着并不像吃过苦的模样。   “奴婢无事,多谢叶姑娘关心了。”翠微行了一礼后才犹豫着说道,“听说……昨夜叶姑娘是宿在皇上屋里的。”   叶清溪不愿在翠微面前做什么雷锋,且她也需要翠微替她在太后跟前美言几句,便愁眉苦脸地说:“昨夜皇上把我拽进屋子后给我两个选择,一是我答应留下,他便放了翠微姑姑,二是我不答应留下,他便不放我出门。我也没得选。”   翠微一怔。   叶清溪忙道:“不过好在皇上只是小孩心性,只是想与我同塌而眠,并没有做其他的事。”   翠微见叶清溪说这话时目光坦然,面上并没有任何羞窘之色,一边想着叶清溪的话应当是真的,另一边却想叶清溪也真是个奇女子,谈起自己的名节时也如此不甚在意的模样。   想到自己刚进柴房不久就被放了出来,这都是叶清溪的功劳,而代价是赔上她的名声,翠微便觉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没将自己的复杂情绪表现出来,只是点头道:“叶姑娘受累了。”   叶清溪莞尔一笑:“为了太后娘娘,一切都是值得的。”   二人正说着话,隔壁房门忽然被打开,原来是等不及的萧洌大步走了出来。此刻他也已换了身普通的玄色长袍,看着跟个风雅的富贵公子没什么差别。   “表妹。”萧洌一眼便看到了叶清溪,快步朝她走来。   翠微忙行礼。   萧洌不在意地挥挥手,上来便牵起叶清溪的手拉着她往外跑:“今日表妹可要陪我好好走走。”   叶清溪被拉得踉跄了两步,忙扯着他说道:“还没吃饭呢!”   萧洌蓦地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叶清溪道:“都怪表妹秀色可餐,我都忘了这事。”   叶清溪:“……”这还成了她的错啊?   今日天朗气清,微风徐徐,早饭便摆在了院子里。   在众目睽睽之下,萧洌毫不收敛,为叶清溪夹菜夹糕点,甚至还想喂她,被她坚决拒绝了。   等用完早饭,萧洌便拉着叶清溪往后山去,以徐威为首的一行人忙浩浩荡荡地跟了上来。只是翠微也要跟来时被记仇的萧洌给排除在外了。   今日恢复了精神的萧洌跟得叶清溪有些吃力,他在阳光下爽朗愉快地笑着,完全看不出那个忧郁的模样。   在逛了些许时间后,萧洌忽然回头道:“你们统统留在这儿,不许跟来。”   徐威忙道:“臣需护卫皇上,怎可擅离职守?还请皇上以圣体为重!”   萧洌眉头一竖:“这报国寺所在的青灵山都是我皇家之地,山下山上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能有什么危险?朕让你们别跟来,都不许跟来,若是搅了朕与表妹的兴致,朕砍你们的头!”   叶清溪:“……”能不能别把她扯进来?别让人误会她要跟他在野外做什么不正当的事可以吗?   “皇上,请三思啊!”徐威出行前得了太后的千叮咛万嘱咐,此刻自然不敢轻易答应萧洌的胡闹行为。   “表哥……还是要以安全为重啊。这山里头不知有什么,我会害怕。”叶清溪自然也不想看到萧洌乱来,忙说道。   萧洌对她微微一笑:“表妹放心,朕的一身武艺不是白学的,定能护你周全。”   叶清溪回想了一下,除了知道萧洌射箭技术好,她并没有看到他有什么别的特别值得夸耀的武艺啊,他打过的拳好看归好看,谁知道是不是花架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表哥,还是稳妥些为好。”叶清溪继续劝。   萧洌忽而凑近她低声道:“表妹,你若再多说一句,我便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你了。”   叶清溪立即紧闭双唇不吭声,给了徐威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徐威见叶清溪似乎不打算再管了,只得跪下道:“皇上,请让臣随行!”   萧洌也不理徐威,只随性地站在那儿,冷冷地笑道:“你们谁若不信邪,便跟来看看。朕亲手弄死的那些人,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他说完便拉着叶清溪往前走去,似乎完全不担心他们会跟上来。   叶清溪被萧洌拉扯着往前,不一会儿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她回头看去,视野中只有郁郁葱葱的高大植物,已经看不到徐威他们了。   萧洌拉着叶清溪一路前行,忽而兴致勃勃地说:“表妹,今日我们私奔吧。”   叶清溪一脸震惊地看向萧洌:“……什么?”私奔?! 第27章 失控   叶清溪当然知道萧洌病得不轻, 可她没想到他能这么病!好好的皇帝不当,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 去私奔?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小皇帝啊!她在现代时是没吃过苦, 但她见识广, 自然明白没饭吃是怎样的一种惨状, 就说她自己, 刚穿来的时候不也差点饿死街头么?   “表、表哥,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表姑母又没有要棒打鸳鸯的意思,这私奔是为了什么啊?”叶清溪面露不解, 同时也努力想要打消萧洌的想法。说起来怪不得今天他那么强硬地不想让人跟着,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宫里待着太没劲了, 我想出去走走。”萧洌笑道,满不在乎的模样, 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么惊世骇俗。   “这……”叶清溪有些无语了, 他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就因为无聊所以打算私奔……按照他的意思, 他这所谓的私奔只是暂时性的吧?等看够玩够了,还得回来。   “表哥的意思是,出去玩一圈,就回来?”叶清溪问道。   萧洌笑道:“表妹果然懂我。就今日,只有我们二人, 私奔去过过普通人家的日子。”他说着掏出一锭金子, “我可不是毫无准备, 看。”   ……普通人家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拿出一锭金子来好吗?   叶清溪来到这个时代后是在民间生活过三个月的, 她知道这个朝代的金银开采量跟后世相比都不算多,主流的货币还是铜钱,银子也能作为货币使用,但普通百姓平常并不太用,而金子就更少见了,这么一块看着得有五两重,至少得先去换成银子甚至铜钱才方便用,而在换取过程中,说不定会被什么人盯上。   叶清溪一瞬间想到了许多,她蓦地回神,有些懊恼,她和萧洌根本就不会“私奔”什么的,怕什么被盯上啊。   “原来表哥只是想出去玩,那就叫上徐大人一起啊。”叶清溪忙道,“表哥你可是皇上,就我们两人,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这大梁可怎么办?”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晓得?”萧洌越说越有兴致,“若叫上徐威,他管东管西,哪里能让朕体察民情?”   想玩就想玩,给自己戴什么体察民情的好皇帝高帽啊!   “那至少得跟他们说一声,不然他们找不着我们,只怕要急死了。”叶清溪表面上退了一步,只要去跟徐威说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萧洌走的。   “表妹,别跟我玩什么心机啊。”萧洌亲昵地点了点叶清溪的鼻子,“去跟徐威说了,我们便走不了了。”   叶清溪又一次确认,萧洌发病和胡闹的时候,智商其实一直都在线的,只不过有时候注意力会变狭窄,有时候想法与常人迥异,这才让他看起来有些奇怪。   “可……表哥是否忘记了表姑母让表哥来报国寺的目的?”叶清溪忽然想到了一个理由,“如今外头天花肆虐,表哥你又没有得过,万一被感染岂不是危险了?”   “母后不过是危言耸听。”萧洌嗤笑了一声,“表妹你胆子也太小了。正好我这回带你出去练练胆。”   叶清溪:“……胆子什么时候都可以练,何必挑这种要命的时候呢?”   “表妹放心,我会护着你的。”萧洌道。   叶清溪想,你又不是疫苗,你准备怎么护我?   她只得皱眉道:“可是我害怕……表哥,我们还是等天花过去了再偷溜出去吧。”   “表妹这是又跟我玩心眼呢?”萧洌笑了笑,“先拖延过今日,之后再想偷溜出去,只怕没可能了。”   叶清溪看着萧洌竟说不出否认的话。   然而萧洌并不怪罪叶清溪的小心思,他抓起她的手向林子深处走去,边走边道:“表妹,今日你非得跟我去不可了。”   叶清溪回头看去,茂密的树冠挡住了她的视线,连报国寺都看不到了,更别说徐威等人。   耳边忽然一热,萧洌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低声笑道:“表妹,你想在这儿喊人过来么?”   叶清溪吓了一跳,差点真叫出声来。   察觉到萧洌紧握她的手加大了力道,也明白他随时都能伸手捂住她的嘴,叶清溪只得摇头道:“不是……我就是有些害怕。”   “走吧,我牵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萧洌安抚了她一句,便继续往前走去。   叶清溪无奈地跟着萧洌走入这幽深的林子,走了一段路后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表哥,你认识下山的路吗?”   “这里我小时候来过。”萧洌语出惊人。   叶清溪惊讶道:“表哥你还记得路?”   萧洌指着前方:“转过这道弯,有一处峭壁,远看是一整块,实际上下方有一道细缝,走过去之后便是离京城最近的桃花镇了。”   ……您小时候就这么皮了啊。   叶清溪本想万一去的是京城集市,人多的地方被感染的可能性就高,如今若只是周边的一个小镇子,人应该相对较少,她和萧洌去溜达一圈满足他的“体察民情”愿望,之后立即劝他回去,说不定徐威他们还不知道这个顽皮的皇帝出去过了。   叶清溪感觉自己真是要被萧洌玩坏了,一次次设立原则,一次次又被迫后退到原则线后……这就是他操纵人心的天赋么?   唉,不如说是因为他是个皇帝。   在叶清溪烦恼的时候,二人已经走过了萧洌所说的弯口,面前豁然开朗起来。   出现在叶清溪面前的是一面被植物覆盖的绿色墙壁,足有二十来米高,而它的厚度从她这边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尽头。   “这里。”萧洌眯眼看了会儿,指向一处道。   叶清溪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那处长满了绿色的藤蔓,实在看不出细缝的存在。   萧洌却满面喜色地跑了过去,将藤蔓扯开,露出下方的一个黑洞。   “表妹你瞧,就是这里!”他回头兴奋地招招手。   叶清溪看到他手上被藤蔓拉扯得都是细小的擦伤,可他却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儿地笑着。   仿佛自由就在前方似的。   叶清溪缓缓走过去,萧洌已经蹲下身子准备开始钻洞了。   然而,片刻之后萧洌怔怔地直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道缝隙,诧异道:“怎么会钻不过去?”   叶清溪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萧洌花式钻洞,然而无论是头先进还是脚先进,到中间总是会卡住。她刚刚升起的伤感情绪瞬间消失无踪,掐着自己大腿才没有笑出声来。   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啊,这道缝,萧洌钻不过去!   叶清溪拉住还想再试的萧洌,强忍着笑出声来的欲望,解释道:“表哥,当年你还是个小孩定然是能钻过去的,可如今你身量渐长,自然过不去了。”   她还没说出“所以我们还是回去吧”之类的劝说,忽见萧洌一圈砸在石壁上,恼怒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块小小的石头也跟朕作对!”   他一拳拳砸向石壁,看得叶清溪心惊肉跳,怕被误伤,叶清溪不敢过去,只得隔着三米的距离喊道:“表哥,你冷静些,跟块石头置什么气!你的手都流血了!”   萧洌却充耳未闻,对这么块石头拳打脚踢起来。他的手上溅出刺目的鲜血,然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着想将石头打穿的气势恶狠狠地冲着石壁发泄。   叶清溪慌得不行,终于鼓起勇气冲上去要制止他的自残举动时,她赫然发现在萧洌的拉扯之中,离他近的石壁上的藤蔓都被扯了下来,露出一道稍大的缝隙,就在那道萧洌钻不过去的缝隙正上方!   “表哥,你快看啊!”叶清溪叫了萧洌一声,她本心是不想提醒萧洌的,可看他这样自残停不下来,她不得不用这个办法将他安抚下来。   可萧洌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依然自顾自砸着石壁。叶清溪只得咬咬牙冲上去,从他身后一把抱住他,大喊道:“表哥,你快冷静下来,有出路了!”   萧洌起先还挣扎了片刻,不过叶清溪在他背后,他一时间没法把人弄开,又听她喊了几句,终于注意到眼前那道近在咫尺的细缝。   察觉到萧洌变回平静的模样,叶清溪这才松开他。他的手背上满是鲜血,看着着实吓人。   “表哥,我们先回去处理伤口吧。”叶清溪轻轻抓着萧洌的手,光看着就觉得自己的手仿佛也痛了起来。   萧洌甩了甩手道:“这不过是小伤而已。”   他兴奋地在眼前的细缝上比划,畅快地笑了起来:“这里能过去!”   他回头,见叶清溪依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便扶着她的双肩望着她道:“吓着表妹了?方才我有些失控了,表妹别见怪。”   有些……失控……那简直是发疯了好吗! 第28章 你走!   叶清溪此刻依然为之前那恐怖的一幕而心有余悸,自然也不敢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刺激到萧洌, 因此只能小声道:“没事。只是表哥, 你这伤……看着着实吓人, 若不处理, 伤口万一恶化了可如何是好?”   萧洌看了眼自己的拳头, 却问叶清溪:“你身上带帕子了么?”   叶清溪自然是带了的,见他这么问她也知道他绝不会回去,只得掏出帕子来, 先给他受伤比较严重的右手包扎好。   萧洌看着叶清溪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 不禁说道:“表妹真是蕙质兰心。”   叶清溪心里微微一叹, 她要是真有他说的这么聪明, 也不至于没办法拦住他啊。   “表哥谬赞了。”她随口客气了一句。   萧洌的身手相当敏捷, 到他胸口高度的裂缝, 他脚踩石壁, 手抓垂下的藤蔓, 三两下便上去了。   裂缝入口小, 可里头的空间却很大,有点像纺锤形。萧洌从另一边下去后,转过身来便示意叶清溪也赶紧爬过去。   叶清溪体力不如萧洌,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堪堪在萧洌的帮助下爬上裂缝, 又撑着他的手臂下了地。   前方一片昏暗,只三不五时的有头顶天光泄露下来, 照亮了些许前进的道路。   叶清溪抓着萧洌的衣袖, 紧张地问道:“表哥, 这里面,该不会有蛇吧?”   “表妹害怕?”萧洌在前头走着,闻言不甚在意地回道。   叶清溪毫不掩饰地说道:“怕死了!”一想到那长条形的滑溜溜的冷血动物,她就不寒而栗。这地方又昏暗阴冷,她要是蛇她都喜欢待在这种地方……   萧洌哈哈大笑:“放心,表哥护着你。”   叶清溪一点也没有放下心来,她对萧洌能护着她这事一点都没有信任感。   这道缝隙长长的,仿佛看不到尽头,脚下石头湿滑,又渐渐往下,着实有些难走,叶清溪扶着两边的石壁,一点都不敢分心,紧跟在萧洌身后。   萧洌不知是不是旧地重游谈兴变浓,走在前方带路,嘴里说个不停:“表妹,我小时来这报国寺祈福,那一群人跟着我,却被我耍得团团转,我顺着这条小道一直下了山,就到了我从未来过的一个小镇。其实如此说也不对,那时候的我是第一回 出宫,更是第一回到外头来,只是外头实在太脏乱了些,我只看上了几眼便回去了。宫里的那些人也着实蠢笨,直到我回去也没人发觉我已下过山,还在满山地寻我。”   叶清溪听萧洌说得得意,也忍不住笑了下,他的胆子也真够大的,那时候若有个什么闪失,这世道只怕就完全不是现在的模样了。   “那时候我见母后找到我时双目含泪,差点以为她在担心我,可她不过是在担心她会失去仰仗罢了。”萧洌随意地说着,声音里暗含讽意,“那次可真是吓坏母后了吧,为此她将我身边的人都换了个彻底。”   叶清溪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表哥,表姑母毕竟是你的母后,母子连心,或许她确实是在担心会失去仰仗,但我想应当不止如此,至少她也当是担心过你的安危的。”   萧洌停下脚步,回头时面色沉沉的:“表妹,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朕不喜欢听。”   叶清溪心中一惊,忙点头道:“我以后不说了!”   萧洌这才满意地转过头去,继续边走便说:“只可惜当年我没能多探探那个镇子,如今可算能多瞧上几眼了。平日里我总是听太傅说起什么民间疾苦,却没有机会自己出来瞧瞧,如今可算能如愿了。”   叶清溪没想到萧洌还有这样的想法,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如果萧洌精神上没什么毛病的话,现在已经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了也说不定。   “表哥,外头毕竟不比宫里,你可要当心些,别轻易泄露了自己的身份。”想想只有他们二人,叶清溪便觉得一丝安全感也没有,“还有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你的手受伤了,更容易感染病毒……我是说更容易被天花侵袭入体。”   “知道了,表妹,我平日里怎么没发现你是如此唠叨?”萧洌不耐地挥了挥手,有些兴奋地加快了脚步。   叶清溪只得赶紧跟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叶清溪只觉得两腿酸胀,快要走不动时,她忽然听到前方萧洌惊喜地说道:“到了!”   叶清溪抬眼望去,前方便是一道狭小的光芒,光晕散开,柔和的光映入人的眼中瞬间给人带来无穷的希望。她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跟着萧洌来到近前。   等快到了叶清溪才醒悟过来她实在不该如此高兴,她应当指望着这出口也同样狭小,萧洌出不去那就只好跟她一起回去了。   然而事与愿违,此处出口比他们进来的口子还略大一些,萧洌只是简单地将出口的植被往旁边挥开,都不用侧过身子便轻松地出去了。   刚出去便是一阵清风拂面,叶清溪即便心存担忧,也仿佛闻到了一丝自由的气息。她回头看去,他们出来的这处山壁从远处看绝看不出什么异样,谁能知道这一墙之隔,别有洞天呢?   萧洌出来后便兴奋地四处查看,叶清溪先是四下看了看,见肉眼所见之处并没有他人,便又将他们出来的洞口用一些植物枝叶堵住了。她牢牢记下这处地方,便催促萧洌道:“表哥,我们先去找个医馆看看你的伤吧。”   萧洌摆摆手:“无事。”   叶清溪见他不肯去,又知道自己不可能命令他,只得拉了他的衣袖舍去脸面撒娇道:“表哥,你这样清溪真的很难过的,不要让清溪担心好不好?”   叶清溪差点被自己做作的语调弄吐了,可萧洌却似乎很吃这一套,摸了摸叶清溪的头道:“既然表妹如此忧心,那便去医馆看看吧。”   叶清溪长舒了口气,看来萧洌虽然脑子有问题,但本质上还是女性一撒娇就抵挡不了的直男……   此处还未到桃花镇上,而萧洌的记忆力果真如同他曾经说过的那样好,怎么去桃花镇的路记得清清楚楚,领着叶清溪走了不一会儿,便看到了人群聚集的小镇。   二人的到来并未引来多大的注意,叶清溪问过镇上医馆的方向后便拉着萧洌匆匆赶去。   桃花镇靠近京城,受其影响也是个繁华之地,镇上的医馆不止一个,二人就近找了一家,坐诊的是个年轻的大夫。   那大夫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二人到时他正在温声替一位老妇人开药,细心叮嘱着什么。   叶清溪见此刻医馆内人不多,又仔细查看,没发现有人有疑似会传染的疾病症状,却依然小心翼翼地隔开萧洌与其余人,直到那位年轻大夫送走那老妇人后看向二人。   叶清溪已问清楚这位大夫姓卫,她不让萧洌说话,抢在他前面说:“卫大夫,我表哥手伤着了,你这儿能替他上药包一下么?”   卫大夫看了眼萧洌的手,眉头微蹙,倒也没问什么,让二人跟着他去内室。在问过他拿出的白布是煮过晒干的之后,叶清溪才稍稍放心让他替萧洌包扎。   萧洌见叶清溪为他事事操心,眉眼柔和地弯了起来,真心实意地笑道:“表妹,我怎么没早些遇到你?”   叶清溪见卫大夫诧异地抬眼看了过来,面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表哥表妹的称呼本来就够暧昧的了,萧洌还说这种话,不是没事找事么!   她不吭声,假装没听到,只是专注地看着卫大夫帮忙处理萧洌的伤口。   可萧洌却没明白叶清溪的意思,或者说即便明白也不肯配合,他已经处理好伤口的那只手碰上叶清溪颊边的一束头发,笑道:“等回去我们便成亲吧。”   叶清溪:“……”   她看了眼那卫大夫,对方也正有些惊讶地抬头,刚好与她对上视线。他有些尴尬,随即温和地笑道:“已经好了。”   叶清溪忙道:“多谢卫大夫。”   她也懒得解释什么了,这个时代表哥表妹成亲多正常?反正他们与这位大夫见过一次就不用再见了,何必说太多?况且她也不敢瞎解释,万一说得不对惹恼了萧洌,那才是真正麻烦的。   卫大夫客气地说了声不必谢便站起身,可萧洌没得到叶清溪的回应很不爽,稍加了些力气扯痛了她的头发,语气略重:“表妹,你不肯?”   “没有,只是这种事我们没必要在外头说,我会害羞的。”叶清溪见躲不过去,只得找了个最正常不过的借口。   萧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晚上回去我们就成亲。”   叶清溪觉得萧洌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真是没法改了,这会儿倒也不敢跟他反着来,只能敷衍地点了头,准备等回去后找翠微姑姑帮忙,什么“不能委屈了叶姑娘”之类的理由,让翠微姑姑说出来会更有说服力,因此她目前倒不怎么担心这个。   卫大夫大约很少见到如此直白的在他人面前谈论嫁娶之事的男女,又忍不住诧异地看了眼二人,只是事情与他无关,他也不可能说什么,只道:“到外头来付诊金吧。”   叶清溪身上平时会揣一些碎银,这会儿自然用不着萧洌的金锭,忙跟着卫大夫向外走。   外头却已不复先前的平静。   叶清溪刚跟着卫大夫走出去便见到一个身着宫里内侍服的站在医馆门口,还偏偏是她在乾清宫看到过的,不太熟悉但绝对混了个脸熟的小太监!   她下意识往后一退,刚好撞在跟在她身后出来的萧洌身上,又用了些力气,推着他一起躲到了门背后。   那小太监是发现他俩不见了寻来了?等等,不对啊,跟着来报国寺的人里面可没有这个小太监,如果说报国寺的侍从们发现他们二人不见了,等他们通知宫里,宫里再来人寻找,怎么都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来啊!   不对,无论是不是宫里来寻人的,她似乎没必要躲啊,让人把萧洌发现后强制带回去不是更好么?只是,她想起了萧洌之前的话,他上一回偷溜,太后便处置了他身边伺候的人,这次他又偷溜,还溜了那么远,太后知道了不知该如何生气,到时候又有多少人会遭殃?她本想悄无声息地跟着萧洌出来,再悄无声息地带他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皆大欢喜。   叶清溪正在纠结,便听外头那在乾清宫里唯唯诺诺的小太监此刻趾高气昂地说:“你就是卫桑卫大夫?随咱家去一趟!”   ……咦?果然不是来找她和萧洌的?   那小太监的装扮和语气太有辨识度,卫桑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语气也变得惶恐起来:“不知公公为何寻小人?”   “是当今太后娘娘找你有用,何必问这么多?还不快收拾了东西随咱家去?”那小太监的语气虽然高高在上,倒也没有太过不客气。   叶清溪想,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太后这时候找一个大夫去宫里……或许是跟天花疫苗有关?但,这事宫里的御医还不够用的吗?   卫桑大概也明白了什么,只道:“还请公公稍候,小人稍作安排便可随公公去。”   那小太监道:“还请快些,除了卫大夫,咱家还有几位大夫要寻呢!”   卫桑喏喏称是,忙转头进了内室。他一走进去,就发现被他一时遗忘的二人竟搂抱在一起,看得他一愣。   叶清溪当时下意识就躲了起来,连带上萧洌,也来不及跟他解释什么。萧洌没看到外头太监的样子,被叶清溪推到门后墙上时他微微惊讶,之后便只注意到了叶清溪靠在自己身上的柔软身体,根本没在意外头说了些什么。在静默了片刻后,他伸手将在他看来“投怀送抱”的叶清溪紧紧搂住,微微往上用劲,令她只能踮起脚尖紧贴在他身上。   察觉到萧洌的举动,叶清溪一怔,陡然明白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刚要小声解释,萧洌却已低下头在她耳旁低声轻笑:“表妹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么?”   ……并没有!   萧洌本打算顺势亲亲叶清溪,可谁知卫桑却在此时走了进来,刚好撞破他的“好事”,他登时冷厉地瞥了过去,吓得卫桑脚下一绊,险些摔个狗啃泥。   卫桑好不容易站稳扶好,刚要开口,便见听到动静的叶清溪使劲推开萧洌的手回过头来,紧张地对他比了个嘘。   卫桑咽了咽口水,莫名感觉自己是个撞破奸情被人威胁的,又大着胆子看了萧洌,又是那仿佛要杀人的眼神,他忙低了头,假装没看到二人,匆匆走入内室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忙出去了,出去时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叶清溪用力推开萧洌,努力安抚自己:没事,反正跟这卫大夫以后便见不着了,她完全不用尴尬的!   萧洌见内室的房门被关上了,竟学着叶清溪的模样将她抵到墙上,微微弯腰,下巴靠在她肩头,在她耳旁好奇又期待地说:“我听人说,洞房花烛夜最是销魂,表妹,我忽然想立即回报国寺去了。”   叶清溪:你走!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走! 第29章 不要他了   叶清溪当然知道跟萧洌讲道理很难讲通, 此刻她也不与他争辩什么, 只当没听到他的话——萧洌有一点好的是,话题被转移后, 他很可能就不会再提及了, 她愿意赌这种可能性——小声道:“表哥,外头有乾清宫的人。”   “乾清宫?”萧洌听到叶清溪的话果然稍稍退开身子, 他转头似乎想要出去, 但还没等叶清溪去拦他, 就停下了脚步,轻声道, “并非来寻我们的。”   “是找卫大夫的。”叶清溪忙接道, 她之前听到了外头他们的话, 不过萧洌很可能当时注意力不在那上头没听到, 但他依然自己得出了这个结论,她就说他的智商一点问题都没有, 反应也很快。   “这个大夫什么来头?”萧洌提了一句,可随后又像是没了兴趣,将门开了条缝看了眼,下一刻便将房门蓦地拉开,“人都走了。”   见萧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叶清溪也忙跟上。卫大夫是跟着宫里的人走了, 但医馆的伙计还在, 叶清溪忙过去付了诊金, 便追上萧洌。   可萧洌刚走到门口, 似又想起了什么,又掉头走了回去,叶清溪不明所以,只得转身跟上。萧洌步子略大,等叶清溪追到他时,他已经进了刚才卫大夫给他处理伤口的内室又走了出来,手上拿着起先简单拿来包伤口的帕子。   叶清溪一怔,萧洌却把沾血的帕子叠好收起来,口中道:“表妹的东西可不能随意丢在此处,若被旁人拿去那还了得!”   他抬头见叶清溪跟了回来,也不管旁人如何想,牵起她的手便往外走:“我们体察民情去。”   叶清溪挣扎了下没挣脱,只得厚着脸皮承受来自周围的诧异注目礼,微低着头跟萧洌往前走。他果然没再提什么回去洞房花烛的事,好在他似乎是忘记了……   萧洌对宫外的世界似乎充满了兴趣,拉着叶清溪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好在他目前还属于暗中观察这一挂的,除了拉着叶清溪的手不放,并没有做出太过离谱的举动,旁人见到这两人也只会以为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瞒着家里的大人溜出来玩了。   叶清溪怕萧洌的伤口会增加感染可能,有意拦着他往人多的地方去,真拦不住时,她也只能尽量挡在其他人和萧洌之间,聊胜于无吧。   毕竟是靠近京城的小镇,桃花镇占地不小,集市也是不止一个,二人从医馆出来后很快先到了当地人称为的东市,萧洌看中什么想要时,没等他把金锭拿出来,叶清溪就先拿之前从医馆换来的铜钱付了,免得弄出不必要的波折来,而萧洌就跟个顽皮的小孩似的,精力充沛行动力又相当强,叶清溪不一会儿便筋疲力尽。   “表妹,这个梅花簪,你可喜欢?”萧洌平常用的都是好东西,本是看不上路边摊的小玩意儿的,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想要亲自挑些东西送给叶清溪,因此兴致很浓,甚至在叶清溪的头上比划来去。   摊主见萧洌衣着光鲜,虽有些脏乱,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就看出此人周身的贵气,因此他忙夸赞起来:“这位小少爷,这梅花簪的样式可是今春最流行的,您的表妹如此出众,戴在她头上可谓是相得益彰,漂亮得紧啊!”   萧洌不等叶清溪拒绝就将梅花簪插在她发髻上,打量了好一会儿眼睛亮晶晶地笑道:“表妹,你真好看。”   叶清溪一直知道自己这个样貌相当符合萧洌的审美观,因此他夸她好看她都没什么太大感觉,本来她跟他就不是什么暧昧情侣,她根本脸红不起来。   “这个多少钱?”叶清溪摸了摸自己剩下的铜钱,问那摊主。反正萧洌想要的,她就买下来好了,赶紧满足他,之后劝他回去才是正事。   摊主看看萧洌又看看叶清溪,一时间竟有些困惑了,说好的富家少爷给心爱的表妹买东西呢,怎么到后来是表妹问价?好在生意对他来说是最要紧的,不过困惑片刻他就将之抛在脑后,笑嘻嘻地说:“这位姑娘,你看这外头可是包银的,姑娘您国色天香,小人便便宜些卖给你,只收你五十文如何?”   叶清溪眉头一皱:“老板,你这也太贵了,这种成色样式的,顶多就二十文。”   “姑娘你这可就不对了,二十文连本钱都没有的!”摊主有些诧异这位看着顶有钱的姑娘,竟然会还价,还起来还很有一套。   二人经过亲切友好的交流之后,终于以一个双方都相对满意的价格达成了这笔交易。   萧洌刚才一直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叶清溪和摊主还价,仿佛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她,等她将东西收好,他忽然说:“表妹真让我开眼界。”   叶清溪随口回道:“清溪原先只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日日都要精打细算,一个铜钱也得算计一番。”   她在周大娘和周初九二人的照料下过得还算不错,平日里周大娘也会给她一些铜钱让她自由支配,那时候她可省了,每次买东西还价也还得不亦乐乎。而到了皇宫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不需要用钱,只是有时候让宫人帮了点什么忙,总要给人些碎银,也用不着还价。刚才她不小心沉溺到了过去的日子里,还价还得倒还蛮开心的。   “我有的是银子,表妹今后不必替我省钱。”萧洌忽然说道。   叶清溪想,也轮不到她给他省钱啊,宫里的一应吃用都有专门的机构去采买,她哪里用得上还价技能?   “多谢表哥。”叶清溪只是笑了笑,自然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跟萧洌争辩。   前方忽而一阵骚乱,有人兴奋地叫着什么,叶清溪侧耳倾听,隐约听到什么“戏法”之类的词。   萧洌眼睛一亮,立即拉上叶清溪随着人群跑去,叶清溪被迫跟着跑起来,口中叫道:“表哥,别跑了,表哥!我们别过去了!”   都是人,也就意味着未知的危险,她可不愿意去冒险!   但萧洌早将叶清溪先前的那些担忧忘了个一干二净,没听进她的话,反倒脚步更快。   叶清溪看这样不行,只得蓦地松开萧洌的手,见他惯性地走出几步后终于意识到手上空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她忙道:“表哥,我们别过去凑热闹了,太危险了。再去人少的地方走走,我们就回去吧!”   萧洌沉下脸来:“朕还不想回去。”   叶清溪面色一变,忙四下张望,见没人注意萧洌的用词才松了口气。她放缓了声音道:“表哥,我累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萧洌面露犹豫之色,他回头望了眼人群聚集之处,眼底仍然存着好奇和期待,可再看叶清溪面上显露的疲惫之色,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一阵烦躁,终于还是决定听叶清溪的。   就在萧洌刚抬起脚时,人群忽然变得拥挤,好些人挤到萧洌和叶清溪之间,推着萧洌往人群涌动的方向去,他眉头微皱,扭头看向叶清溪,可她长得也不高,在他看过去时已被二人间的人墙挡住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叶清溪眼前就失去了萧洌的踪迹,她顿时心脏狂跳起来,想要挤开前面的人群去找他,可偏偏挤不过去,只能顺着人群往前,好几次都差点被推倒,等她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冲到人稍微少些的路边,已经完全看不到萧洌的踪迹了。   萧洌被迫跟着人群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稍稍稳定下来,他回头望去,视线急切的在一个个人之间跳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直到他忽然看到那个他一直在搜寻的人。他面上一喜,见她也正望着他的方向,忙挥手,张嘴便喊。   “清溪!”   听到有人叫自己,叶清溪蓦地回头,她呆了呆才有些诧异地说:“初九哥哥?”   叫她的人,竟然是周初九。   周初九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叶清溪,本就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可竟然真的是她!   他正要说些什么,后头忽然有人撞过来,险些将他撞到叶清溪身上去。他忙将张开手臂为叶清溪撑开一个小小的空间,护着她往旁边走:“先去那边!”   “等、等等!我还要找人!”叶清溪抓着周初九的手不想让他将自己带离这里,可她才刚停下脚步,就有人踩了她一脚,她一声痛呼,周初九眉头也皱得极紧,不由分说带着她往人少的地方去。   萧洌眼看着叶清溪又一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忽然不再往回走,而是随波逐流,人群将他带到哪里便是哪里。   他看到叶清溪跟一个他看不清面貌的男人走了。她明明看到他了,却装作没看到他,跟别人走了!   “初九哥哥,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叶清溪指着激动的人群道。   此刻叶清溪已经被周初九拉出了人群,二人气喘吁吁,她没敢多休息,忙追问道。   她把萧洌弄丢了啊!要是找不回来可怎么办?太后那边没办法交代,而萧洌一个人在外面万一有什么闪失怎么办?   此刻叶清溪心急如焚,也没了跟周初九叙旧的心思。   “此镇的富户嫁女,摆了流水席,还请了戏班子,要一直摆到晚上。听说这会儿正在撒钱呢,谁捡到了就是谁的。”周初九还来不及表达一下久别重逢的喜悦,便因叶清溪的焦急而把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撒币!”叶清溪气得骂道。   周初九愣了愣才道:“那家人有钱,确实不在乎撒几个铜币出来……”   叶清溪道:“初九哥哥,快带我过去看看,我跟我的表哥失散了。”   “表哥?”周初九一愣。   “边走边说吧!”叶清溪急得不行,忙拉上周初九,让他带着自己从另一条人少些的路绕过去。   一路上,叶清溪告诉周初九,自己的家人找来了,她多了个表哥,今日她跟表哥二人一起出来玩,她这个便宜表哥根本不识人间疾苦的,不看着肯定得吃苦。   周初九有些不以为然:“一个大男人能吃什么苦?倒是清溪,你一个人在人群里,怕是要吃亏的。”   “初九哥哥你不知道情况……”叶清溪知道自己解释不清,也不能解释,只得说,“等到了地方,初九哥哥你忙自己的事去吧。”   周初九没想到自己才刚跟叶清溪巧遇,她就要匆匆赶自己走,他忍不住说道:“我、我没什么事要做,我陪你去找你的表哥吧!”他忽然有些好奇她的表哥是怎么个模样。   “初九哥哥,你来桃花镇上,应当是有事吧?”叶清溪这时候脑子也转得飞快,周家的包子铺在京城城内,她在那边的三个月,也从没听说二人在桃花镇有什么亲戚的。   周初九噎了下,老实的他终于红着脸说:“我娘……我娘带我来,来偷偷相看媳妇的。”   “这是大好事啊,初九哥哥!那你给我指个方向就好,我自己找去就行了。找媳妇是人生大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啊!”叶清溪忙道。   周初九见叶清溪忙不迭地催促他,心上一阵失落,可他娘早跟他说过了,若清溪只是个孤女,他们倒还算般配,可如今她已被贵人家人给接走了,便不是他们这等小老百姓能肖想的了。他早已经接受了他娘的劝告,可如今骤然巧遇清溪,他难免激动,一时将他娘的叮嘱都忘记了。   他嗫喏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之前清溪你走得那么急,也不跟我跟娘说你究竟去了哪里……”他跟他娘莫名被衙役带走,又莫名被放了出来,他娘跟他说过,他们二人能平安,说不定就是清溪的贵人家人出手帮忙的,因此他们心存感激就好,其余的不要再想了。   叶清溪望着周初九那满含期待的目光,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初九哥哥,很抱歉,我如今的家人不愿意我跟过去多有牵扯……”   她如今是陷在皇家的大坑里出不来了,实在没必要把曾经救过她的周家母子二人也连累了。即便被周初九误会她嫌贫爱富也没办法了,她还是撇清关系吧。   周初九最终还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走之前倒是没忘给叶清溪指了个方向。叶清溪也来不及感伤太久,提心吊胆地去寻萧洌了。   一处巷子口,有人正蜷缩着坐在那儿,缠着白布的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好些人在他面前停下,纷纷激动地跪下,领头之人正是徐威。   萧洌看也不看他们,无论徐威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徐威说得口干舌燥,他才忽然毫无预兆地站起身道:“回去!”   他此刻面色如霜,声音冷厉,听得众人一阵心惊。   徐威犹豫了会儿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叶姑娘……”   他后面的话因萧洌那冷冷瞥过来的一眼而戛然而止,头上冷汗直冒。他根本不知道为何皇上听到叶姑娘时会这样的反应,根本不对啊!不久前二人不是还如胶似漆的么?   萧洌沉声道:“不用管她!”说完他迈步便走。 第30章 滚   叶清溪没能找到萧洌。   她按照周初九的指点找到了地方, 甚至顾不上旁人的眼光, 爬上一旁放杂物的桌子,居高临下地寻找萧洌的踪迹。只是她看了许久,直到人群因撒钱结束而不再挤成一堆,她也没找到萧洌。   叶清溪只得爬下桌子,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萧洌或许是中途便脱离了人群, 往回找她了吧。她顿觉心烦意乱,只能边走边搜索, 不怎么抱希望地喊着表哥。   直到回到了他们最初分开的地方, 叶清溪也没有找到萧洌。她举目四望, 心中不可避免的有些惶惶然。她好歹还算有些社会经验, 一个人短时期在外头没事, 可萧洌不行啊!而且如今零零散散有疫病爆发,万一有个什么意外……   叶清溪原地踟蹰了好一会儿, 想到萧洌的记忆力很好, 说不定已经回去裂缝那儿等她了,她只能抱着侥幸心理,快步往镇外走去。   一刻钟后, 叶清溪远远看到她做了遮掩的裂缝处似乎有人影晃动,她心里一喜, 快步跑了过去。   可还没走到那儿她就停住了脚步,此刻那儿可不止一个人, 怎么想也不可能是萧洌啊……等等!   叶清溪矮下身形躲了起来, 细细观察前方, 那些人里确实没有萧洌,但他们的衣着服饰,却是宫里的!再仔细看看,其中一两人看着挺面熟,像是一起跟到报国寺的那些宫人。   叶清溪此刻也顾不上去想被人发现她和萧洌偷溜出来会如何,发现他们是宫里人后,她忙从藏身处跑出来,快步走了过去。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她,叶清溪忙对先迎上来的一人道:“徐威徐大人呢?”她得尽快把萧洌走失的事告知徐威,人多去搜寻才能尽快找到。   谁知那人却道:“徐大人已先一步护送皇上回去了。”   叶清溪一愣:“皇上已经回去了?他……”   她困惑又惊讶。萧洌之前缠她缠得紧,怎么说回去就回去了?哪里不对劲啊……是在徐威的强迫下不得不先回去的么?但怎么可能呢?他毕竟是皇帝,徐威可强迫不了他。   叶清溪想不通萧洌的态度怎么能变化得那么大那么快,却听那宫人小声道:“叶姑娘,您可是与皇上吵架了?”   “没有啊……”叶清溪摇摇头。   叶清溪在宫里的人缘很不错,平常也会帮宫人挡挡萧洌的怒火,因此大家都很希望她能好好的继续待在皇上身边,见叶清溪一副真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迷茫神情,那宫人忙小声道:“奴婢先前跟着徐大人一道寻到了皇上,当时他正蜷缩着坐在巷子口,挺难受的模样,后来徐大人提起叶姑娘时皇上很生气,还说‘不要管她’,奴婢便想着叶姑娘是不是跟皇上闹别扭了。本来徐大人说要让马车过来接皇上,但皇上不肯,还是从这儿回去了。”他说着指了指那道缝隙,“徐大人悄悄让我们几个留下,便是等叶姑娘的。”   叶清溪终于明白了事情经过。她和萧洌来时那缝隙可没怎么藏好,徐威他们见不到二人搜山发现这处通道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究竟哪里招惹了萧洌,让他说出不要管她这种话来?之前明明还死抓着她手不肯松开呢!   叶清溪边跟着留下来的宫人一起从裂缝里走回去,边思考着自己究竟是怎么得罪了萧洌。   从她个人私心上来说,萧洌不再像之前那样黏着她对她来说再好不过。可她先前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跟萧洌更亲近些获取他的信任么?如今一夜回到解放前,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没有意义了?   就这么忧心忡忡地一路走一路想,叶清溪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萧洌突然变脸的原因。之前他就时不时地重复,让她不要离开他,而他起初对她这样,她就猜是他对太后的感情移情到了她身上。这一切的改变,似乎是从她将他从水里拖上来的那一天渐渐开始的。   刚才与萧洌的最后一面,她让萧洌跟她回去,却被人群冲散,正常人都能明白这是不可抗力,可萧洌又不是什么正常人,他说不定会觉得她是主动离开他呢?或者说,他觉得她抛弃了他,就像他认为的,他母后当年对他做的那样。   叶清溪离开那道狭缝时长叹了口气,她本来觉得被萧洌缠着真是越来越难熬了,可如今才知道,他误会她不理她了才是最可怕的。要是太后知道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会不会觉得她太没用了呢?   身后,宫人们开始往这道缝隙里填土,准备将它彻底堵上,这处秘密通道,从今日起就算是作废了。   叶清溪回到报国寺时第一个迎上来的人是翠微。   “叶姑娘,你这……”翠微大概本想斥责叶清溪几句,毕竟这回她和萧洌一起太乱来了,可见叶清溪衣着凌乱狼狈,面色也不大好,她又将责怪咽了回去,只小声道,“叶姑娘,太后对你寄予厚望,望你别让太后失望。”   萧洌回来时怒气冲冲,又连叶清溪都不顾了,这点翠微自然通过徐威了解得清清楚楚,她不清楚这二人间发生了什么,但二人出去时其乐融融如胶似漆,回来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皇上如今在何处?”叶清溪问道。之前已经想了一路,如今她该开始干活弥补了,虽说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谁叫萧洌有病呢?吃苦受累的只能是她了。   “回来后便让人拿了箭和靶子去前院了。”翠微道。   叶清溪点点头,他很生气,用射箭的方法来排遣怒气,总比无缘无故弄死人要好多了。   “皇上如今不大待见我,我不方便陪你过去。”翠微说着握了握叶清溪的手,“叶姑娘,你受累去看看皇上吧。”   “应当的。”叶清溪郑重点头。   远远的叶清溪便听到一阵叫好声,她脚步一顿,随即又加快了速度。   她到时,萧洌正侧对着她张弓,那弓被他拉开成一个饱满的圆弧,紧绷充满了力量,而在他正前方五丈开外,却站着个瑟瑟发抖的内侍,他头上顶着个梨,大张着的双眼中满是惊恐。   ……她怎么就高看了萧洌!他是没直接把人弄死,可这样折腾人,会生生把人吓死的好吧!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萧洌手中的箭已射了出去,那箭头一瞬间便欺近了那内侍,正中他头上的梨,汁水飞溅,梨儿被箭带得滚落在地。那内侍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眼见着萧洌手中又拿了另一支箭,而地上坐着的内侍并未起身,他拉弓也不知在瞄着什么,叶清溪心头一紧,忙道:“表哥!”   萧洌一时间没什么反应,就在叶清溪以为自己的声音太轻,萧洌没听到时,他忽然转过身来,手中的弓箭竟对准了她的方向。   叶清溪顿时心脏一缩,虽然她觉得自己很无辜,可萧洌是因为她而生气,如今她这个始作俑者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不会根本不想听她的解释?他情绪波动比一般人大,说不定真的会在愤怒之下对她下手的吧!   叶清溪决定先下手为强,飞快地说道:“表哥,你为什么丢……”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萧洌便手一松,早就在弓弦上蓄势待发的箭蓦地朝叶清溪飞来,她双眼瞪大,那箭头在她眼中仿佛飞得即慢,可她却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她的视野中,箭头慢慢变大,最终嗖的一声从她的耳边飞驰而过,插入她身后不远的一棵树上,咚的一声巨响,箭尾颤个不停,足以见这力道有多大。若是射到了她身上,轻轻松松便能造成致命伤。   萧洌射完一箭,又重新拿了一支,依然对着叶清溪,面无表情道:“滚!”   叶清溪知道要跟萧洌解释清楚怕是不容易,但没想到会是这么难。连开口机会都不给她,她再巧舌如簧也没用啊!   叶清溪知道萧洌箭术好,他第一箭没用射中她,就说明他此刻还没用愤怒到想伤害她,因此她并没有听萧洌的“滚”开,反而壮着胆子道:“表哥,先前你丢下我,这会儿又如此吓唬我……我不明白……”   萧洌冷笑一声,手中早已拉满的箭又一次射了出来。这一回,箭头带走了叶清溪头上的发簪,她的颊边顿时垂下了几缕秀发。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叶清溪在刹那甚至感觉到了萧洌的杀意,她咽了下口水,却见萧洌已放上第三支箭,微微往下垂了垂,目标赫然是她的胸口。   “表妹,你与母后一般巧言令色,极善颠倒是非黑白,朕不会再听信你的假情假意、胡言乱语,今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朕的跟前。”萧洌冷冷地说,“再不滚,便永远也不要走了!” 第31章 我的错   叶清溪胆子真不大, 她回到报国寺之后立即来寻找萧洌,也是被前段时间萧洌的无害给遮蔽了双眼, 导致她戒心下降,还真当萧洌是什么小绵羊了。可他从来不是什么温顺无害的小动物,他是长着獠牙的猛虎, 低头给摸不过是一时心情好的假象而已, 冷不丁给一爪子才是他的真正天性。   叶清溪不敢拿自己的命跟萧洌赌他不会真动手的可能性, 她此刻真是万分唾弃先前的自己, 怎么就那么自大到答应太后独自跟萧洌来报国寺?没有太后看着,他疯起来谁能看得住?   “表哥, 我走。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先走, 你冷静下……”叶清溪走前又大胆了一回,总不能真默认了萧洌的指控吧, 她至少得做出个她是被误会的表态, 不对,她确实是被误会了!   她说着, 慢慢后退了两步,见萧洌依然张弓一动不动, 神情冷冽, 她只得行了一礼, 转身便走。   其实, 这也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在桃花镇上时, 萧洌已经在想着回来就成亲, 想着洞房花烛什么的了,要是没有这一出,她还不知该怎么打消他的想法,当初离开皇宫时他还没有进展到这样黏人,这一切都是出乎她和太后预料的。为了不被继续拖入“成亲”这个漩涡里,她或许借着这个事件保持疏离的关系才是最好的,可这样又与太后想让她趁着这个机会给他治病的初衷相悖了,她回宫后没法跟太后交代。但她要是努力赢回萧洌的信任,却是将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唉,不如说,她无论怎么做都是错,没有任何一个选择可以两全其美。   一道冷气流突然擦着她的身侧而过,叶清溪愣了愣,视线微微前移,看到了两丈外地上那一支箭尾依然在颤动的羽箭,才陡然意识到,萧洌居然又朝她射了一箭。   说好的她滚就不射她呢?是,他是没有明说,可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么?   在叶清溪被吓得停下脚步的时候,身后又射来一箭,这回是擦着她的另一侧身体,也是直直地刺入前方不远的地上。   叶清溪不明白萧洌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跟电视剧里那种变态一样,让囚犯跑,自己就在后头拿箭射杀着玩,就为了满足自己那变态的狩猎与玩弄的掌控欲?如今她是走也是走,不走也是死?   叶清溪等了会儿没等到第三支箭射过来,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来看向萧洌,强笑道:“不知……不知表哥是什么意思?”   第三支箭确实没有射出来,它依然掌控在萧洌的手中,只要他愿意,它随时会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飞到她面前。   “走啊,没人拦着你。”萧洌唇角微勾,那笑容如同叶清溪第一次看到他时那般残忍。   叶清溪忽然记了起来,那时候的那个宫女,也是被他按在水里玩弄,不给她一个痛快的结束,只为满足他那时的残酷。   叶清溪不知道他会不会射中自己,但她似乎别无选择。她抿唇看了萧洌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继续往外走。   箭一支支飞过来,叶清溪心知这是她无法掌控的,尽量让自己冷静,走得稳稳当当。   可她是稳了,萧洌的箭却似乎乱了。有一箭穿过她的长袖,将她的衣衫穿了两个洞,有一支箭钉在了她鞋尖上,她得蹲下将箭拔.出来才能继续前进。直到她快走出这个临时作为射击场的空地时,又有一箭飞驰而来,擦着她的面颊而过,带起一串刺目的血珠。   叶清溪蓦地回头,面颊上的鲜血蜿蜒而下,衬得她眼中的恐惧愈发鲜明。她只看了萧洌一眼便忙收回了视线,飞快离开了此处。   萧洌怔怔地看着叶清溪离去的方向,忽然高高地扬起手中的长弓,用力地掷于地,满脸愤怒地抬脚踩了上去,直把那把弓踩得满是尘土,他才停下,对着那弓怒目而视。他包扎好的双手此刻甚至有点点鲜红渗出来,他却全然不见。   片刻后他像是从梦中醒来般蓦地抬头,随后飞快地向叶清溪离去的方向追去。   翠微正等着叶清溪,见她匆匆过来,面颊上竟然受了伤,面色大变,忙迎上来道:“叶姑娘,你这是……快,咱们先处理你的伤!”   对一个女子来说,脸可是最要紧的,若是因此毁了容……翠微都不敢想象叶清溪会有多伤心绝望!   “翠微姑姑,我要让太后娘娘失望了。”叶清溪望向翠微,半是难过半是故意地说,“皇上误会了,但又不肯听我的解释……他不再信任我了,甚至比最初还糟糕,恐怕以后难办了。”   翠微眉头紧皱,片刻后说道:“这事晚点再说吧,总能有法子的。你脸上的伤可不能耽搁了。”   叶清溪点点头。对于脸上的伤,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会感染,至于破相什么的,她反倒没那么在意,如今她连小命都堪忧,还在乎什么皮囊啊。   翠微刚想搀着叶清溪去处理,忽然惊讶地看向她身后,随即紧张地绷住了神经。   叶清溪回头,却见前一刻还拿着弓箭射她玩的萧洌正气势汹汹地冲她而来。   翠微来之前受太后所托,如今见萧洌竟似乎还不肯放过叶清溪,她忙挡在叶清溪跟前,匆匆说道:“皇上,请息怒,太后娘娘……”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便被萧洌不耐烦地往一旁推开。   叶清溪惊得后退一大步。   “谁允许你走的?!”萧洌怒气冲冲地瞪着叶清溪。   ……不就是你么?   叶清溪此刻也不知萧洌玩的是哪一出,是忽然改变主意不想让她轻易抽身而退了吗?   “表哥……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叶清溪小声问道。   萧洌死死盯着叶清溪,她的模样映在他的瞳仁中,犹如受惊的小兽般楚楚可怜。他抬手想去触碰她伤着的左颊,却见她躲闪地瑟缩了下。   眼底压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萧洌的手蓦地改了方向,垂下扯着叶清溪的衣领,怒火冲天地斥道:“你为什么不解释!我误会了你,是不是?”   叶清溪一脸迷茫地看着萧洌,他扯着她的衣领让她呼吸稍有些不畅,这么近的距离,他的滔天怒意那么清晰,压得她呼吸不过来。   所以说,她的专业水平果然还差得远了,她根本没想到萧洌居然还能这样……她都还没有决定在报国寺期间要不要去讨好萧洌重新取得他的信任,他居然这么快就主动跑过来了,一点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表哥……我、我喘不过气来了。”叶清溪抓着萧洌的手,一脸难受地看着他。   萧洌像是突然发现了自己动作的粗鲁,急忙松开她,却在她深吸口气时,蓦地抱紧了她。   “清溪,你为什么不解释?你说啊,你说你并没有想要抛下我,你说我便信了!你为什么不说?”萧洌急切又恼怒地低喊。   叶清溪被他抱得真有些喘不过气来,萧洌还说她颠倒是非黑白,明明在这件事上最有天赋的人是他自己。他给她说话的机会了么?现在反倒来怪她。   可她此刻也不好反驳他,这种时候跟他真没有办法讲道理,这个哑巴亏她吃定了。   “对不起,表哥。我以为你不会信的……”叶清溪低声道,“那时候人太多了,我一眨眼你就不见了,我还去人群移动的方向去找你,找了很久,可没有找到。我还以为我弄丢了你。对不起表哥,都是我不好。”   萧洌松开叶清溪,一脸惊喜地看着她的双眼:“你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你没有骗我是不是?”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表哥。”叶清溪一脸郑重。   萧洌喜极,捧着叶清溪的面颊,似乎想要亲下去,却被叶清溪一下拦住,她又在萧洌从惊讶到生气前软着声音道:“表哥,我脸疼……”   萧洌这时才又注意起叶清溪脸上的伤来,他想碰又不敢,气恼地说:“当时你怎么不躲?”   此刻叶清溪根本不打算跟他讲道理了,她要是能躲早躲到他看不到的地方了!   “对不起,我躲不开……”叶清溪一脸愧疚地低下了头。   萧洌心疼地捧起她的面颊,忽然扬声道:“快请大夫!”   说完他便弯腰抱起了叶清溪,快步往前走去。   叶清溪:“……”她伤的又不是腿,自己能走啊!   她此刻也不敢跟萧洌争辩什么,越过萧洌的肩膀,她看到翠微正神色复杂地望着这边。   叶清溪很清楚,这边发生的一切,翠微必定会事无巨细地报告给太后听,而如今翠微看到的这一幕,想来太后并不乐意见到。别说太后了,她自己也不想这样的。   如今叶清溪没法跟翠微解释什么,只得给翠微送了个无奈的眼神,等着有时间时再好好说说。她没什么好跟翠微解释的,她从来就没什么选择权,但她总要让翠微明白她的态度。   萧洌抱着叶清溪走得飞快,片刻后便回到了他的房间。他小心的将叶清溪在床上放下,握着她的手一脸疼惜地看着她面上的伤,微微叹息着叮嘱道:“清溪,以后别惹我生气,我真的不想伤你。”   “是我不对,今后我一定尽快解释清楚误会。”叶清溪乖巧地应道。   萧洌满意地摸了摸叶清溪的头,此时他突然注意到她的发簪没了,突然站起来道:“我去找你的发簪!”   他才刚站起身,衣角就被叶清溪抓住了,她拿出之前在集市上他给她挑的梅花簪,仰着脸笑道:“表哥,你给我买的簪子在这儿。我怕弄丢了,就没戴在头上。”   见自己送的东西被叶清溪如此珍视,萧洌定定看着叶清溪,深邃的双眸似要将她牢牢镌刻,他喃喃着向她靠近:“清溪……”   “皇上,住持来了!”外头忽然响起通报的声音,让浑身紧绷的叶清溪蓦地松了口气。   见萧洌面上是被打断的恼怒,叶清溪忙道:“表哥,我脸好疼,快请住持进来帮我看看吧。”   萧洌脸上未成形的愤怒便彻底消散了,他忙让住持进来,站在床边盯着住持的一举一动。   住持之前就被萧洌吓过,如今每次见了他也不多废话,只是沉默着替叶清溪看了下伤口,简单地跟叶清溪和萧洌说了下没事,便交代宫女该怎么处置,随后离开了。   宫女在一旁替叶清溪处理伤口,萧洌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出去!”   宫女立即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萧洌便自己拿了被温水浸湿的棉布,一点点轻柔地擦拭着叶清溪面颊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难得的温柔,然而自己的脸就被他捏手里,两人的身体因此而靠得极近,叶清溪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   之前她还担心哄不好萧洌,这会儿她却对于他的过早“被哄好”忧心忡忡。该不会“成亲”“洞房花烛”之类的,又会被提上日程吧?   “表妹你放心,住持说不会留疤的。若他骗你,我不会轻易放过他。”萧洌大概以为叶清溪烦恼的是容貌问题,便出言安抚道,“即便真留了疤,表妹也不必太难过,谁敢说三道四,多看一眼,朕挖了他眼睛!”   叶清溪:“……”不用这么客气了……   “多谢表哥,留不留疤都没事的。”叶清溪道,她还真怕萧洌说得出做得到。   萧洌沉下脸道:“你这是在怪我?”   “不是的,表哥!我不怪任何人,是我自己不好。”叶清溪忙道,他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谁知萧洌却抓着她的手往他脸上打:“你打我吧,表妹。是我失手伤了你,是我不好!”   “不不,是我不好,表哥你别这样。”叶清溪拼了命想把自己的手扯回来。她要真敢打他,说不定下一秒他就又会变脸了。   可萧洌却不肯放开,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竟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是我不好,我不该伤了你。都是我不好,我当时也控制不住自己……表妹,表妹,你别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   心累。   叶清溪此刻有种作为精神障碍患者家属和治疗师的双重无奈感。但她只让自己的情绪生出了那么片刻,便深吸口气重新唤起力量。除了迎难而上,她还能如何呢?   “不会的,表哥,我不生你的气,也不会不理你的。”叶清溪反手握住萧洌的手,神情真挚。   萧洌原本坐在床边,伤心时身子缩成了一团,如今听到叶清溪的话,他微微抬眸仰头望向叶清溪,眼底还含着泪,面上却笑了出来。   “清溪,表妹……”他含泪带笑,缓缓向她靠近。   叶清溪像是并没有注意到萧洌的意图,有些委屈地说:“表哥,我脸好疼啊。”   萧洌终于想起他本来是在帮叶清溪处理伤口的,她这一说,他便挺直了身体,继续仔细地替她处理面颊上的伤。   叶清溪暗地里吐出一口气来,好的嘛,“亲亲”这一关她还能勉强闯过去,就不知萧洌还会不会提出成亲什么的……希望他赶紧给忘了吧,可万一想了起来,“毁容”这个能当借口么? 第32章 生病   很快, 叶清溪脸上的伤便清洗过上了药膏,又拿干净的布包好了。她不用看镜子就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滑稽,布要固定只能在头上缠一圈,因此她虽然只伤了面颊, 却像个伤了脑袋的重病号似的。   萧洌却似乎完全不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什么好笑的,处置完伤口后神情便有些怔怔的。   叶清溪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也并不想通过由他说明的方式知道,便故作惊讶道:“表哥, 你的手出血了!”   萧洌先前射箭时用力就没注意伤口, 本就是草草包扎的,如今鲜血渗了出来, 看起来触目惊心。   “表哥,我来帮你!”叶清溪从床这个高危之地翻身而下, 紧张地说道。   萧洌下意识拉住了她。   叶清溪望着萧洌的双眸道:“表哥,你帮我处理了伤口,这会儿轮到我帮你了。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萧洌没办法拒绝这样殷切期盼着的叶清溪, 慢慢松了手, 目光随着她移动, 见她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并没有走出他的视线,他便觉得心安了不少。   叶清溪能感觉到萧洌的注视, 但看就看吧, 只要他不过来, 她就能淡定自若地任由他看下去。   在让人再弄来干净的水和布之后,叶清溪又继续磨磨蹭蹭地叫人准备膳食,事无巨细地说明哪些食物不要做,哪些食物可以做。等说得差不多时,干净的水和布便准备好了,她让人端进去,转身回到萧洌身边。   “表妹,让你费心了。”萧洌自然听到叶清溪在门口详细地叮嘱人食物的事,并不知道她是为了拖延时间的他只当这是她对他的关心,心中自是熨帖无比。   “应该的,表哥。”叶清溪笑了笑,“把手给我。”   萧洌乖巧地伸出了他的两只手。   叶清溪拿剪子将染了血的布剪开,动作轻柔谨慎,时不时观察萧洌的表情看有没有弄疼他,之后又细细地擦拭着他的双手。萧洌的基因很好,自小又养尊处优,那双手纤长白皙,就是去做手模也说得过去。相比之下,叶清溪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并非什么富贵人家,手上的皮肤略有些粗糙,这还是她养了三个月的结果,跟萧洌的手比是相形见绌。   许久之后,叶清溪终于替萧洌更换了药膏,又将他的伤处仔细地缠了起来,免得蹭到什么不干净的。   在叶清溪专注地处理萧洌的伤时,他只专注地盯着她。他的目光从她的额头慢慢滑下,在她挺翘的鼻尖上停留了一瞬,又往下落到她红润的唇上。有意无意的,他几次三番失败于此,如今盯着看了会儿,渴望仿佛更强了些。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往上回到她的眼睛上。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大而圆,明亮清澈,他能从她的眼里看到一个清晰的自己。此刻她垂着视线,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双眸,他忽然记起被她盯着看时的那种悸动。   在叶清溪最后系好他手上的绑带时,他忽然反手用力抓住了她的双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手被握住,叶清溪心中警铃大作。她就像是山林间被盯上的猎物,定定回望着萧洌,身子僵硬,不同的是警醒的猎物会伺机逃跑,而她却不能做出逃跑的举动。   就在萧洌越靠越近时,叶清溪忽然觉得鼻腔里有些发痒,忙撇开头打了个喷嚏。这一打仿佛停不下来了,她隔一会儿就打个喷嚏,眼眶红红的。   “表妹?”萧洌起先有些茫然,过会儿见叶清溪不见停的,霎时紧张起来。   叶清溪忙捂着鼻子退后了好几步,隔着段距离断断续续地说道:“表哥,阿嚏!你、你别过来……阿嚏!”   萧洌当然不肯听叶清溪的,他一步跨过二人间的距离要去碰她,可叶清溪一个矮身就躲过了他的手,飞快向外头跑去。   此刻叶清溪的心情正如她飞奔的身姿般雀跃,她还正愁该怎么跟如今的萧洌相处呢,结果瞌睡就送来了枕头。“毁容”说不定还挡不住他,但生病总可以了吧?而且在这事上,她是有天然盟友的。   叶清溪跑出了房间,见翠微在不远处,她忙跑了过去,一下子躲到她身后。   翠微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叶清溪后头萧洌追了过来,还当叶清溪又一次惹恼了萧洌,忙身子一挺站在叶清溪跟前。   此时叶清溪开了口:“翠微姑姑,我似乎是病了,我不愿把病气过给皇上,还请姑姑帮忙拦着点!”   翠微作为太后的心腹,自然知道叶清溪陪着萧洌过来是做什么的,如今京城内天花零星有爆发,虽尚不严重,可谁知今后会如何?皇上从未得过天花,万一被感染了,那可是危及国祚的大事。叶清溪说她病了,虽然还不知是什么病,但小心些总没错的,无论如何她都要拦着皇上!   “你让开!”萧洌一看到翠微就没什么好脸色。   叶清溪躲在翠微身后,倒也不会让翠微一人独自单挑萧洌,遮挡着自己的口鼻在翠微身后对萧洌道:“表哥,我病了,许是出去了一回被人过了病气。我不能再将病气过给你,在我病好前,表哥还是离我远些吧!”   “我不怕!”萧洌急急道。   “可是我怕啊,表哥!我不想成为一个罪人。”叶清溪低声哀求道,“表哥,别让我为难好不好?过几天我病好了再去陪表哥。”   “不行!”萧洌却不肯松口,“我身强体壮,你的病气过不到我身上。”   翠微道:“皇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前几日您才大病初愈,身子还弱着,可千万不能冒险,别辜负了叶姑娘的一番心意。”   “对啊表哥,若是你因我而生了病,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还怎么有脸待在你身边?”叶清溪情真意切地恳求道,她这话也不算太夸张,她是来给萧洌治病的,要是不但没治好他的病,反而把自己的病传染给了他,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你不会将病气过给我。”萧洌肯定地说。   “皇上,请您三思啊!”翠微说着,给一旁的徐威使了个眼色。   徐威看萧洌跟叶清溪二人僵持,其实不大愿意掺和一脚,可他毕竟身上有职责在,得了翠微的眼神暗示,他也顾不得太多,毕竟皇帝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陛下,叶姑娘的病看着过两日便能好了,您只消等上几日便好。”徐威道,“您的身体最是要紧,还请您三思!”   眼看前面挡着的翠微和徐威二人不肯让开,萧洌面上的戾气越来越重。   “你们都不肯让开是不是?”萧洌怒斥一声。   叶清溪看看僵直身体一动不动的翠微和徐威,心中叹息不止。要是一般人,她用自尽来威胁大概能将人劝退了,可对面是萧洌,她如今明白“抛弃”对他来说个违禁词,她自然不敢拿“自尽”这种赤.裸裸的在他看来是“抛弃他”的举动来威胁他后退了。   “表哥……”叶清溪泪眼汪汪地看向萧洌。   萧洌神情一滞,忙伸出手来:“表妹,你过来,我不怕的。”   “表哥,我不想害你啊,你就成全我吧……”叶清溪又打了个喷嚏,眼眶更红了,再配上她凄凉的语气,听得人揪心不已。   “表妹……”萧洌见叶清溪这个模样,也有些不忍心了。   叶清溪看出萧洌的动摇,忙再接再厉道:“表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一定尽快好起来,不让表哥担心。”   萧洌看了眼挡在他和叶清溪之间的徐威和翠微,再看向满脸期待难过的叶清溪,又犹豫了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   “好,我不过去。但你们,必须给朕照顾好清溪,若有一点闪失,朕唯你们是问!”萧洌对徐威和翠微二人厉声道。   徐威和翠微见萧洌终于妥协,心中大石纷纷放下,各自应是。   虽说萧洌答应了叶清溪不过去,可也死活不愿意就此离开。他顶多就是愿意跟叶清溪保持一定的距离,看徐威让人把住持请来,又请住持为叶清溪把脉,等住持说叶清溪是偶感风寒,需卧床休息几日,也不曾离开。   叶清溪躺上了床,她稍微一偏头就能看到房门处站着的萧洌,他就笔直地站在那儿,盯着她看,仿佛她随时就会消失似的。   ……这是闹哪样啊!   叶清溪心中无奈极了,她此刻开始咳嗽起来,趁着刚咳好还没开始下一波,遥遥对萧洌道:“表哥,你快去歇息吧,我没事的。”   萧洌道:“我就守在这儿。”   有皇帝给自己守夜的这种待遇,真是……完全不想要啊!   “表哥,见你如此辛苦,我内心惶恐,只怕病好得更慢……”叶清溪道,“表哥,我真没大碍,你别守着我了,你要是因此受累生了病,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叶清溪说完就是一阵快把心脏都要咳出来的剧烈咳嗽,等暂且停下时,她喉咙痛得要死,因缺氧而头晕眼花,真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掉了。   “表妹!”萧洌见叶清溪如此难受想要靠近,却被他身边的徐威拦住了,他恶狠狠地瞪了徐威一眼,到底没有再上前,只是露出了一副感同身受的痛苦模样,最终还是退后了一步,又一次叮嘱道,“清溪,你好好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萧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而被病魔侵袭的叶清溪顿时觉得身体仿佛轻松了许多。   叶清溪让其他人都先出去,只留下了翠微。   “翠微姑姑,麻烦您尽快跟太后说一声,我这边已经快顶不住了。”叶清溪咳了好几声,一脸为难道,“没有太后坐镇,我根本毫无办法。”   翠微皱眉想了想道:“叶姑娘来之前,除了太后娘娘,再没有人能让皇上如此……如此听话。奴婢觉得,叶姑娘似乎是低估了自己。”   叶清溪一直觉得,是太后高估了自己,她被逼走到如今这一步,下梁山这种好事是想也别想了,晚点被弄死都算是老天开眼了。   “翠微姑姑,今日您也看到了,您真觉得皇上是听我的话?”叶清溪道,“这不过是假象罢了,皇上于我是移情作用……”她知道翠微听不大懂,也不太想解释太多,便简单地说道,“他对我的情,并不像如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是男子对女子的倾慕之情,不如说,我是他在溺死前所能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别无选择。”   翠微确实不太懂叶清溪的话,但她大概明白,叶清溪是想说,皇上对她的情十分脆弱,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打断吧。   “但至少如今,皇上是听你话的。”翠微想到太后为皇上熬白的头发,郑重道,“至少如今,请叶姑娘多想想太后娘娘的期盼。”她顿了顿,再道,“不过,叶姑娘的话,奴婢自然会为叶姑娘传到。”   “多谢。”叶清溪笑了笑。她当然没指望说服翠微就此相信自己的无能为力,但至少她已经将她的态度表达出去了。她觉得,一定没有治疗师像她一样苦逼,一是被自己的内心所谴责,没有金刚钻偏揽下了瓷器活,二是要跟患者玩心眼,要让他信任她又不能真让他对她怎样,三是要提防患者家属,要是太后以为她借着治疗之便对她儿子下手,那即便是同乡,她的未来也是一片黑暗。   叶清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一个黑色的盒子中,光明的康庄大道?不存在的。她甚至只能给自己找个狭小的栖身之处,能苟延残喘就不错了,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她还能如何?   等送走翠微之后,叶清溪独自吃了点东西,便躺下倒头就睡。今天她往人群里钻了那么久,后来害怕萧洌走丢了,回来后害怕他对她发火,再后来害怕他会拿箭射死她,不生病才是奇怪的吧?   她此时还忍不住有些担心萧洌,他也在人群里挤了那么久,手上还有伤,万一也感染了什么病那可就真的太糟糕了。   在一片胡思乱想之中,叶清溪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因为身体不舒服,又时不时会咳嗽几声,叶清溪睡得很不安稳,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一时醒不过来,又无法真正睡去,真是相当难受。   不知什么时候,叶清溪忽然感觉到房间里似乎有些异样。她心中一跳,忽然就从半梦半醒间逃了出来,只是好一会儿她才确认这不是她在做梦。   下一刻,她感觉自己身边忽然陷了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身边。   ……鬼?   即便身为一个坚定的唯物论者,叶清溪在一刹那也因恐慌而闪过古怪的念头,她心脏跳得飞快,身子却因恐惧而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不,当然没有鬼。   那么是刺客?还是别的什么?   耳边的呼吸声虽轻,但却极有存在感,叶清溪在夜色中瞪大了双眼,只觉得时间过得是那样慢,直到她放在被子外的手被什么东西捉住。   那似乎是一只温暖的,属于人类的手。   “……表哥?”叶清溪突然出声问道。她并非对萧洌熟悉到这种地步,只是握着她的那只手上,缠着绑带。   “表妹,是我吵醒了你?”黑暗中,萧洌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内疚。   “不是,我只是不太舒服,睡起来很不安稳,容易惊醒。”叶清溪说着,又咳嗽了几声,等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她又问道,“表哥,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已经过了子时了。”萧洌回得理直气壮。   叶清溪想起他走之前说的“明日来看你”,顿时一阵无语。真亏他能想到啊!   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说了几句叶清溪才蓦地想起最要紧的事,忙要挣脱萧洌的手推他:“表哥,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快回去!”   萧洌不吭声,任由叶清溪将他的手挣开,但很快他又摸了回来。   “表哥?”叶清溪不见萧洌回话,停下动作喊他。   萧洌就在她身边,又静默了会儿才说:“表妹,我以为你是为了躲我才装病骗我。”   叶清溪呆那儿不吭声了。萧洌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那要是她当时并没有生病,真的装病骗他,那此刻她不就已经被戳穿了?   叶清溪在这一刻冷汗直冒。她一直对自己说,不要小看萧洌的智商,不要小看萧洌的心眼。可她还是被他迷惑了,他白日里做出的那种模样,虽然她并不喜欢,可难免会下意识地降低戒心,以为他就是他所展现出来的那种为爱疯狂的模样——即便那是他自己欺骗自己的结果。   可谁又能想到,他竟然会大半夜的偷偷跑来看她是不是真生病了?   那么他这会儿直说出他的“以为”,又是为了什么?以此试探她?似乎不是。或者说,在某些方面,他有一种奇特的纯粹之处。他根本就不担心说出自己的阴暗猜测会产生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结果。   “表哥……你怎么这么傻?”即便在黑暗中,叶清溪也像是怕被萧洌察觉她神情中的那一丝异样,微微向他的反方向侧过头,“即便是怀疑什么,你也不该如此冒险。表哥,你快走吧,趁着病气还未过给你……有什么话明日,不,天亮了再说也是一样的。”   “不,我等不到天亮了。”萧洌朝叶清溪这头挪了挪,一口回绝了她的提议。   “表哥,我要叫人进来了。”叶清溪提醒道。反正她的所谓名节早没了,被人知道萧洌大半夜溜进她房间算得了什么呢?   “不要。”萧洌飞快地说道,他这两个字一点都不强势,反而像是小孩子撒娇似的,又充满了委屈的味道。   叶清溪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表哥,我真的不想你也生病,不要让我为难好吗?”   “……好。”萧洌应了一声,叶清溪身边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他说,“我在床的另一头,够远了。”   叶清溪:“……”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叶清溪这会儿实在难受,耐心比健康时直线下降,她手撑着床板刚要坐起来,便听床的另一头萧洌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表妹,你是真的愿意嫁给我,对不对?” 第33章 倒下   屋内黑暗,叶清溪也面对着床外侧, 她不知道萧洌此刻的神情, 然而就是在这样安静、视觉发挥不了作用的环境之中,她的听觉似乎更敏锐了些。萧洌的声音里似是带着不确定的恐慌, 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很轻,却又像是用尽了力气般郑重。   她知道他在忧惧, 她知道他的忧惧在他自己看来绝不是假的,甚至于他来说不啻于天塌下来的恐惧, 她知道他的依恋虽是移情但也真的不能再真……   她有许许多多该同情他的理由, 她过去, 现在, 乃至此刻都是同情他的,可除此之外, 有什么东西皲裂了, 里头藏着的火焰突然热烈地奔涌而出。   是啊, 太后亏欠他所以百般补偿他, 宫里人与他身份有别个个惧着他捧着他哄着他, 可她并不欠他的啊!然而他对她冷言冷语, 调戏她威胁她恐吓她,掐她脖子, 用箭射她,最后还要从她这儿得到安慰?!凭什么啊!   或许是生病导致的脆弱, 这一刻叶清溪差点崩溃, 差点就想不顾一切地大喊, 不对!她不愿意!   她只想回到包子铺去,每天什么都不想,做个卖包子的包子西施,不用整日里考虑太多,天天忧心辜负他人的期望,日日烦恼自己的小命。   可终究不过是“差点”而已。   叶清溪深深地吸气,再吐气,将自己涌上喉咙口的哽咽吞了回去,咽了下口水,也将自己的委屈不平都咽了回去,尽量心平气和地回道:“当然是真的,表哥你别多想了。快回去吧,我真不愿把病气过给你。”   萧洌原本“听话”地离叶清溪有些远,此刻闻言立即飞快地凑了过来,欣喜地说:“表妹,我好欢喜……”   他又一次握住了叶清溪的手,她蓦地一僵,忽然扬声道:“表哥,你快出去,你可不能也病了!”   叶清溪的声音立即惊醒了外头守夜的宫人,而原本萧洌和她的房间就在隔壁,因此守着萧洌的徐威等人也听到了动静,不过片刻,叶清溪的屋子里便涌入了不少人,屋子里登时一片亮堂。   叶清溪抓着被角缩在床头角落,萧洌半跪在床上,一只手正抓着她的手,此刻二人正双双瞪着眼睛望着众人。   “……皇上?”一个宫女迟疑地望着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萧洌,要不是这会儿人多,她都快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叶清溪趁着萧洌呆怔的功夫挣开他的手下了床,撑着墙壁远远地走到一旁,回身看向萧洌道:“表哥,你的问题我已回你了,你快回去吧。”   这会儿她也半点想解释或者掩饰萧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意图都没有,就当她是破罐破摔了吧。   “清溪。”萧洌怔怔看着叶清溪,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终于慢慢从床上挪了下来,在发现叶清溪正戒备地盯着他时,他有些黯然,缓步向外走去。   只是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竟笑得一脸灿烂:“表妹说的,我都信。”   这次说完后,他便再没有停留,似是心情极好地离开了。   叶清溪慢慢坐回了床上,宫人们忙忙碌碌,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总有人为了失职而请求她的宽恕。叶清溪不想苛责什么,温声安抚了几句什么都没计较。没一会儿翠微也过来了。叶清溪勉强打起精神,跟翠微简单说了说,之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第二天,叶清溪醒来后愈发难受,根本不想下床,便继续躺着睡了。但人太难受,又有心事,她不太睡得着,恍惚间好像看到萧洌进来过,但他并没有来打扰她,她便又闭眼迷糊起来。   直到这天傍晚,睡够了的叶清溪才终于清醒了不少,她此刻肚子空空,胃口却不大好,但为了自己的身体,她只能强迫自己吃点东西。   叶清溪吃完饭后,翠微也过来了,她为叶清溪倒了温水,坐在她床边担忧地说:“叶姑娘,你这病来势汹汹,真是苦了你了。好在你处事果断,皇上看着并未得病。”   叶清溪心道,萧洌岂止病了,还病入膏肓,只不过那病是脑子里的,他们当然看不出来。   “为了太后所托,我万死不辞。”叶清溪笑了笑,半点不提萧洌。   翠微道:“虽说太后的事也要紧,但若没个健康的身子,又如何能好好地替太后打算?叶姑娘且先不必想太多,将身子养好了,才好继续前事。”   叶清溪笑了笑:“我晓得的。”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翠微皱了皱眉,让叶清溪先歇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叶清溪侧耳听去,外头不只是喧闹那么简单,似乎还有呼喊救命的声音,她心头一跳,莫非萧洌精力无处释放,又开始乱来了?   叶清溪此刻虽不太想面对萧洌,可到底不愿意见萧洌发病后杀人,她披上件外衣,慢慢走到了屋子门口,向外看去。   只见屋子前的空地上,萧洌正手持着一根鞭子恼怒地挥舞着,而他的面前,一个宫女正蜷缩成一团,叫得撕心裂肺,不停求饶,她的衣服被打破了不少,全身伤痕累累。更远处,所有的宫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翠微先叶清溪一步出来,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如今被萧洌不待见,自然不好出头,况且她是被太后派来护着叶清溪的,旁人被萧洌如何,她并不愿插手,正如同她在宫里时做的那样,只当没看到。   翠微转身要回去,却看到了扶着门框而立的叶清溪,她顿时一怔,随即快步走过来。   “叶姑娘,别着凉了,快回去吧。”翠微劝说叶清溪。   叶清溪没动,侧头看向外头,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了?”   “一个宫女不守规矩,被罚了。”翠微随意地回道。她虽然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不就是那么回事么?皇上虽残暴不讲道理,可也不是会随便动手的,想来便是那宫女做了什么,才有了如今的惩罚。   “她快被打死了。”叶清溪说着看向亲自施以刑罚的萧洌,他看样子是真被气狠了,一下下毫不留情,要不了多久,那宫女真的会被活活打死的。   萧洌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侧头看了过来,正好对上叶清溪的视线。他忙丢下手里的鞭子快步走过来,面上已带上喜色,然而不过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扬声道:“表妹,我不会过去的,你别躲。”   翠微让到一旁,萧洌这才看到一个完整的叶清溪。她还在病中,面色苍白憔悴,仿佛瘦了许多,必须撑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稳,这副柔弱的模样映入萧洌眼中,他慌忙问道:“表妹,你可好些了?”   叶清溪点头道:“表哥放心,我好多了。”   萧洌立即便眉开眼笑:“那便好。”   他耳中忽然听到了身后的呻.吟声,顿时眉头一拧,气愤地说:“表妹,这贱人竟然想装成你的模样来勾引朕,真是气死朕了!就凭她,也敢学你!”   叶清溪没想到这回萧洌动手竟还跟她有关,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从这个位置她看不到那个宫女的模样,只知道那人衣衫凌乱,鬓发散开如同疯子般,狼狈地匍匐在地,绝望地啜泣着,声音低不可闻。   叶清溪忽然心有戚戚焉,她总觉得,哪一天她或许也会变成这样,或许比这还惨。   “表哥,饶了她吧。”叶清溪道,“好吵啊。”   萧洌一愣,随即懊恼道:“是我的不是,竟让她吵到了表妹。”   他转头阴狠地盯着那宫女,正在想该怎么处置她才好,便听叶清溪道:“表哥,这儿毕竟是佛门清净地,不好杀生见血的。你便放了她吧。”   萧洌还在犹豫,叶清溪又道:“就当是为我积德行善了。”她说着便又咳嗽了几声。   听到叶清溪这么说,萧洌再也不想该怎么处置那宫女了,他摆摆手示意徐威把人带下去,又叮嘱道:“可别让她死了。”   “是,皇上!”徐威领命,看了叶清溪一眼,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在一个内侍耳边叮嘱了几句,他又趁着几人过来把人抬起时在那宫女耳边小声道:“算你命大,有叶姑娘替你求饶,以后可别再有那样的心思了!”   那被打得快死了的宫女连连点头,乱糟糟的长发一晃一晃的,她怎么敢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怪只怪她先前不是乾清宫伺候的,不知皇上真实的性情,见这几日皇上对叶姑娘的宠溺,又仗着她自己与叶姑娘有三分相像,竟胆大包天想着赌一把去勾引皇上,谁知勾引不成,反倒差点丢了性命。她真的再也不敢了!如果能活下来,她今后定会规规矩矩的,不乱看不该看的哪怕一眼!   叶清溪见徐威把人带下去之前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稍稍放心下来。她还在病中,实在没什么力气,但在回去之前,她望向萧洌轻轻笑了下:“表哥,我很快就会好了,你等我啊。”   “好,我等你,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萧洌连连点头,得到叶清溪的正面积极回应,对他来说大概是现阶段最高兴的事了。   叶清溪还没回到自己的床上就一头栽倒,幸亏翠微紧跟着她进来,一把扶住了她,又小心地将她放在了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我没事,翠微姑姑,你先去歇息吧。”叶清溪对翠微笑了笑。   翠微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掖了掖她的被角,轻声道:“好,你也要早些好起来。”   叶清溪在跟萧洌说自己很快就会好了时并没有想要立什么flag,但这病来得诡异,她以为自己马上就会好时,病情却渐渐变得更严重了。   接下来的几天,叶清溪发了烧,迷迷糊糊间也不知有哪些人进进出出,更不知别人给她灌了些什么,她有时候感觉自己醒了,却什么都看不到,一切的颜色形状在她偶尔睁开的眼中都成了光怪陆离的梦境,她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也不知在沉重的泥淖中挣扎了多久,这一个晚上,叶清溪终于真正睁开了双眼,但她只是呆呆凝望着上方的帷幔,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真正醒来。   许久之后,喉咙里的干渴击败了她,她想要撑起自己,却觉得四肢绵软无力,呼吸也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有人……么?”她竭尽全力开口,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很是沙哑,实在是难听得很。   “叶姑娘?”一个陌生的女声忽然响起,随即叶清溪便看到了视野中出现的大头,那宫女见叶清溪真醒了,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叶清溪也没太在意,等再次看到人时,便是她所熟悉的了。   翠微眼睛微红,见叶清溪终于醒来,她不由得脸上带了笑,又匆忙吩咐宫人小心将叶清溪扶起,替她端来温水和清淡的流质食物。   一杯温水下肚,叶清溪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忍不住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整整五日。”翠微心有余悸地说,“住持说,要是这两日再不醒来便……还好你吉人自有天相,挺了过来。”   叶清溪听翠微这么说也有种捡回了一条命的侥幸感,再艰难她不也努力到现在了么?怎么能被疾病打倒呢?她还要好好活着治好萧洌的病,今后获得封赏成为白富美的!   “还好我命大。”叶清溪恢复了些力气,摸了摸胸口庆幸地说。   而直到此刻,她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奇怪地问道:“皇上呢?”   “皇上他……情况不大好。”翠微咬着下唇道,她难得做出这样情绪化的小动作。   叶清溪一怔,结果她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阻挡病魔对萧洌的侵袭?她醒了,他却倒了?   “他怎样了?”叶清溪一时情急,抓住了翠微的手问道。   翠微摇了摇头:“叶姑娘自己去看看便明白了。”她顿了顿,有些犹豫赧然的模样,“你刚醒还体虚着,本不该此时让你劳累,然而奴婢实在是担心皇上,只能再辛苦叶姑娘了。”   “辛苦我?”叶清溪终于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如果萧洌真被她感染了,她可是束手无策的,翠微说要辛苦她,那么说来,萧洌还是精神上的问题?   “我去看看。”叶清溪说着便让人替自己更衣。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职业道德,她虽然专业水平不行,但她敬业啊!虽说在以专业水平不行为大前提下的敬业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在叶清溪穿衣服时,翠微简单地跟她说了下这段时间的事。叶清溪刚倒下的那会儿,萧洌还乖乖听叶清溪的话,不敢轻易靠近,但到了第二天见她还不醒来后,他就急了,跑到房间门口盯着她看,不知在自语些什么。又过了一天,他不顾旁人的阻拦,来到了她的床边,甚至握着她的手,不知呢喃了些什么。而就在昨日,他不过来了,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犹如失了魂似的。   翠微昨日观望了一日,直到刚才她刚决定先派人去通知太后时,叶清溪便醒了过来,因此这事她便暂时压下,指望着叶清溪这儿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叶清溪只是听着,并没有给出什么回应,而在心里默默地思索着。之后,她在宫人的搀扶下来到了萧洌的房间前。   “表哥,我是清溪。你在吗?我进来了?”叶清溪敲了敲门,低声问道。   里头没有声音,叶清溪等了会儿再次敲响房门:“表哥,你不说话的话,我进来了。”   “不、不!你不要进来,朕不许你进来!”里头忽然响起萧洌惊慌失措的声音。   叶清溪有些惊讶,她本以为听到她的声音,萧洌会冲过来开门的,毕竟从翠微的描述来看,萧洌是因为她昏迷不醒才发病了,但他这反应怎么都跟她的预计对不上,听他的声音,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莫非他在里头干什么坏事,怕她看到了,所以如此慌张?   叶清溪推了推门,门是锁着的,她自然推不开。   “表哥,你在忙吗?那我就在外头等你,你好了便来开门吧。”叶清溪缓声说道。她刚醒来实在没太多力气,话说得又慢又吃力,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不,你走,朕是不会开门的!”萧洌又一次毫不犹豫地喊道。   叶清溪缓缓皱起了眉头,现在听来,他倒不像是在干什么事怕被她撞破,而是单纯的不想让她进去?   难道说,曾经她以为很难消除的移情作用,这会儿竟然出乎意料的没了?   想到这种可能,叶清溪不知自己该开心还是不开心。但她并没有下定论,而是继续不依不饶地敲了门:“表哥,你不开门,我也不会走的。”   门内忽然安静下来,在叶清溪想着是不是要再说点什么时,门内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你走啊!朕不要跟你道别,你走开!不许走,朕不许你离开!”   即便是隔着一道门板,叶清溪依然清楚地听到了萧洌声音中的恐慌和哽咽。他的话听起来语无伦次,又说让她走,又说不让她走的,可叶清溪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以为她大概是幽灵之类的东西,是来跟他告别的,他就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不开门,不跟她道别,她就不会走了。   “表哥,我不是你以为的任何东西,我是活的,你认识的那个清溪表妹,我醒来了,并不是来跟你说再见的,你开门吧。”叶清溪有些累,抵着门板温声道。   “你别想骗朕开门,朕是不会相信你的鬼话的!”萧洌兀自不信,大声地斥道,“你走开,不然朕不会饶过你的!”   此刻翠微也从叶清溪的话里明白了萧洌的意思,在一旁帮腔道:“皇上,奴婢是翠微,方才叶姑娘醒了过来,并非什么鬼魅,皇上不必忧心。”   “滚!你们这些坏东西!滚!”萧洌的声音突然变得闷闷的,仿佛是他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翠微看了眼叶清溪,面上浮现无奈之色。   叶清溪抓着宫女的手往后退了退,转头对一直插不上嘴的徐威道:“徐大人,便麻烦您将门撞开了。”   徐威犹豫了片刻,心道,他这可是为了皇上的身体着想,是护驾,想来皇上不会责备他的。于是他立即吩咐人过来,集体撞门。   这房门不过薄薄一层,几人一起用力撞了几次之后,这房门便在萧洌的尖叫声中被撞开了。   叶清溪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去,只见那张大床上,一个毛毛虫似的鼓起正在瑟瑟发抖。   “你们都先出去吧。”叶清溪对翠微和徐威笑了笑。接下来哄萧洌的这一面,总不能让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对他这个皇帝影响不好。   二人倒都挺信任她,翠微捏了捏叶清溪的手给了她些许鼓励后,便与徐威一道退了出去。   叶清溪慢慢挪到萧洌的床边,本想蹲下的她一个没蹲稳,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想爬起来,却实在用不上力,最后只得就地坐了,拍了拍那名为萧洌的毛毛虫式鼓起。   “表哥,你快出来吧,别跟小孩子似的。”没别人在,叶清溪哄萧洌跟哄孩子没什么两样。   “不出来!你走开!”萧洌闷闷的声音传来。   “表哥,你不担心我吗?真不想看看我有没有病瘦了?”叶清溪循循善诱。   “不用看我便知道,你瘦得都快皮包骨了!”萧洌不肯接茬。   叶清溪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虽然没萧洌说得那么夸张,但在床上躺了那么多日,吃东西都是人灌进去的,再加上疾病对她的消耗摧残,她自然瘦了不少。   她换了策略,轻声道:“表哥,不如这样,我把手伸进去,你摸摸看,我是不是还热的。”   里头的人似乎在犹豫,片刻之后,被子底下展开了一个很小的洞:“……手。”   叶清溪忍不住莞尔,萧洌有时候真的是跟孩子一样,傻得可爱。   她没有惊吓到他,只是慢慢将手伸进了被窝里面。   被子里很暖和,叶清溪往里伸了伸后似乎还感觉到一阵湿热,她顿了顿,了然,那应当是萧洌的呼吸吧。   随后,是一阵小心翼翼的试探性触碰,最后她的手被人紧紧抓住了。   “真的是表妹?”萧洌人还躲在被窝里,只怔怔地问道。   “是我。”叶清溪道,“表哥不必害怕,有表哥在,清溪自然不会有事,阎王也不敢拿我,我好好的就在这儿呢。”   面前的被窝渐渐掀开一个角,萧洌躲在暗处的脸终于渐渐出现在叶清溪眼前。   在叶清溪生病卧床期间,消瘦的人岂止她一个,萧洌的脸原本有着恰到好处的肉感,没有婴儿肥,可这么担忧了几日后,他的面上显出尖锐的轮廓来,若是太后此时在此,怕是要心疼死了。   “表妹?”萧洌没敢把被子全部掀开,警惕地望着她。   “是我。”叶清溪又应了一声。   萧洌喉结滚动了下,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虽然清瘦了许多,却正淡淡笑望着他,仿佛从未离开。   眼睛渐渐变得湿润,然而片刻后萧洌却冷冷瞪着叶清溪道:“你又一次打算抛下我。”语气充满了控诉和指责。   叶清溪即便此刻心里再无语,也不会当面嘲笑或反驳萧洌的话。这是他的心结,在他对她还有移情作用时,即便哪天她死了,他也会因为她抛下他而恨她吧。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叶清溪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尽量柔和地说,“我知道表哥还在等我,所以我不敢跟阎王走,我回来了。我不会离开你的,表哥。”   “真的?你真的没想离开我?”萧洌眉头一挑,怀疑又暗含期待地看着叶清溪。   “没有,一次也没想过。”叶清溪道。   见叶清溪回得毫不犹豫,萧洌面上的寒霜终于渐渐褪去,他像是才想起自己之前面对叶清溪有可能死时有多害怕,蓦地掀开被子坐起身,又将叶清溪拖上床,死死地抱住了她。   “我真的以为你又要抛下我了。”萧洌难过地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叶清溪纠正他:“没有‘又’,表哥,上回是误会。这回也是。”   “嗯。”萧洌带着鼻音应了一声,紧抱叶清溪的手臂缠得更紧。   叶清溪一开始没有阻止他,反正她很清楚,她根本阻止不了。但渐渐他的力气有些没数了,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只得推了推他道:“表哥,我快被你勒死了。”   萧洌惊地蓦然松手。   “表妹,你没事吧?”他紧张地打量着她,生怕自己伤到了她。   叶清溪摸了摸自己脸上已经结痂的伤口,笑道:“没事。”除了她这毁容的脸。在她昏睡期间,她这儿的伤口已经慢慢愈合了。   萧洌也注意到了叶清溪的小动作,眼色微微一黯,也下意识地摸上了她的面颊。   “有点痒,已经不痛了。”叶清溪注意到萧洌的眼神,先一步说道。   “哦。”萧洌应了一声,他像是不满足于此,手缓缓下移,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轻轻触碰,喃喃道:“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叶清溪抓着萧洌那位置暧昧的手,将他的手握在手中,正色道:“表哥放心,我命大,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嗯,嗯!”萧洌盯着叶清溪看了许久,像是看不够似的,他脸上渐渐绽开欣喜至极的笑容,却语出惊人,“要是表妹不在了,我也不想独活了。”   叶清溪有些心惊,也不知萧洌这话是真是假,若是假,他自己知不知道?若是真,这是不是预示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情况?   叶清溪毕竟不是真正跟萧洌两情相悦心心相惜的表妹,她握紧萧洌的手,观察着他的神情,试探着说道:“表哥,不要这样说,清溪会难过的。表哥是这个帝国的皇帝,今后是要成为一代明君的,不可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轻率。”   萧洌执起叶清溪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笑容模糊:“没了我,有的是别人想要当这个皇帝,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只是个刻着皇帝名号的傀儡罢了。唯有你……我是你的表哥,不是别的什么,我只是你的表哥。”   叶清溪盯着萧洌此刻的神情挪不开眼。他明明是在笑,但她却觉得他在悲鸣。他从来不是什么吝惜眼泪的人,即便在众人面前,也能哭得泪眼朦胧,可在这个时候,他真正该难过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哭,反倒像是真心为这件事高兴似的。   叶清溪心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即便被萧洌伤害,被他折腾得心力交瘁,她也从没有真正恨过他。她对他,一直都抱着同情的心态,他所有的起伏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所有人包括她都认为他阴晴不定,可她同时也知道这是因为他无法自如地控制情绪。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或许无法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表哥,你永远是我的表哥。”叶清溪郑重道,“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在清溪心里,表哥只是表哥。”   萧洌点点头,盯着叶清溪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似乎有些迷茫,不知自己又该说些什么。他嘴角下意识地勾了起来,手因激动而微微颤动,他抓着叶清溪的手,一会儿又放下,想去抱她,碰到她的肩膀时又缩了回来,看起来似是手足无措,滑稽得很。   叶清溪没有笑话他,她大概是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低声道:“表哥,你愿意相信我吗?”   萧洌轻轻靠在叶清溪的怀里,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僵硬,但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紧紧地回抱着她,用力点头:“愿意!我一直都信表妹的,表妹说什么我都信,只要表妹说了,我便信。”   叶清溪深深吸了口气,松开萧洌,望着他道:“表哥,你还记得么?过去我曾经跟你说过,你是生病了,所以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那是萧洌尚处于抑郁期时,他哭得不可自抑,她那时就拿这话安慰他,但那时候的萧洌估计是听不太进去的。但他的记忆力很好,她相信他应当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记住了这句话。   萧洌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在回想,片刻后点头道:“我记得。”   在萧洌处于抑郁期时,叶清溪那时其实跟他一点都不熟悉,也能自然大胆地说出他病了这种话,但如今,要对一个皇帝宣称,你脑子有问题,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件不鼓足莫大勇气便能完成的事。   叶清溪想,她也就是占着萧洌如今移情于她的好处,才敢放胆一试。   萧洌也不知是不是猜到叶清溪想说什么,深邃的双眸认真地望着她,而叶清溪忽然想起她几次因他的狡猾聪慧而暗暗心惊,一时间又有些犹豫。   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不趁此机会更进一步,不知何时才能完成太后的愿望,那她要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一切啊!   “表哥,我或许有办法帮你,让你将来能轻易控制自己的情绪,”叶清溪将“像个正常人一样”给咽了回去,谨慎地说,“表哥,你愿意信我吗?”   萧洌抿紧唇盯着叶清溪,他不说话时神情看起来颇有些高深莫测,看得叶清溪心里直打鼓。   “对不起。”萧洌忽然一脸懊恼。   叶清溪心头激一跳,他果然还是没有那么信她啊,不过这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毕竟他们这才认识多久啊,而且……   “表妹,今后我一定不会再伤你的。”萧洌接下来的话打断了叶清溪的思绪。   叶清溪顿时明白过来,他以为她说有办法控制他的情绪,是在指责他过去对她的伤害么?   “我知道,表哥,我信你的。”叶清溪飞快地说,“只是,除了我之外,我也不希望表哥伤害别人。”她仰起脸憧憬地说道,“我希望在旁人的眼中,表哥会是一个明君。如今……我不想看到表哥随便动手伤人。”   萧洌沉默了许久,又艰难地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今后我不会随意伤人的。”   得了皇帝的承诺,一般人大概会很高兴吧?但在叶清溪这边看来,就完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萧洌不是普通的皇帝,他有精神障碍,发病时说不定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怎么可能还记得什么承诺?但他是个皇帝,即便他表现得对她很依赖,她也不敢玩什么“恃宠而骄”,他的“宠溺”对她来说不过是海市蜃楼,随时可能会消失。   萧洌承诺过后便紧张地盯着叶清溪,似乎是在等待着她的信任表现,又或者,还在等待着她的“奖励”。   叶清溪心思电转,此刻再提出她的治疗方案已经并不妥当,可眼睁睁看着迄今为止最好的机会就此烟消云散,她又不甘心——这个机会几乎可以说是她用命换来的。   “表哥,你竟能为我如此……我很感动。不过……”叶清溪豁出去了,她还是决定再挣扎一下,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道,“当时表哥也不想伤我的吧?可表哥你……是不是无法控制自己?”   叶清溪问得小心翼翼,萧洌沉默片刻后却出乎她的意料,蓦地拔下了她头上刚插上去不久的发簪,塞进她的手里,作势要往他自己的脸上刺去。   “表哥?”叶清溪手被萧洌死死攥住脱不得,惊恐地瞪着他。   萧洌道:“表妹,先前是我的不是。这是我赔你的。”   他说着,又加大了些力气,紧握叶清溪的双手,捏着那发簪直直刺自己的面颊。   “表哥,不要!”叶清溪因病虚弱的心脏狂跳不止,她说那些话,哪里是要他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意思啊!他能不能不要想得那么奇葩?怎么说在他看来她都是要嫁给他的人了,怎么可能会希望他脸上多个疤出来呢?平时冷不丁说句话来吓她的心机和智商都去哪里了啊!   叶清溪的身子本就虚弱,而萧洌本来力气就大,这时候更是让她无法挣脱,她只能靠着扭动身体带来的力量制止他,同时大喊:“外面的人快进来!”   萧洌厉声喝道:“谁敢进来朕就杀谁!”他气恼地盯着叶清溪,“表妹,别乱动!”   门口原本因叶清溪的话而有些骚动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他们退得够远,二人起初的对话自然没人能听到,但在叶清溪叫“不要”时,外面的人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一直在担心的他们本想进来的,偏偏萧洌又说了那两句话……在旁人看来,那些话太容易令人想歪了。   翠微面色微微发白,想到里头叶清溪正在经历着什么,她咬咬牙,便快步走过去。然而徐威却蓦地拉住了她。   “翠微姑姑,你做什么?”徐威肃着脸道,“皇上真会杀你的!”   “但叶姑娘她……她才刚醒来!”翠微气恼地说,“她身子虚弱,怎么受得住!”   徐威拉着她不放:“皇上会小心的。”   翠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叶清溪与皇上之间的真相,连徐威都不清楚,他自然不会拦着皇上做什么。可她知道内情,想到那个少女信赖的目光,她沉声道:“不行,我必须去阻止皇上!”   “翠微姑姑!”徐威只得硬拉着她不放,“你这是不要命了吗!”   “你放开!”   外头的两人正在纠缠,里头的两人也是同样。   叶清溪听到萧洌的话就心知怕是难等到外头的救援了,眼看着萧洌抓着的那发簪快碰到他的脸了,她也不知哪来的想法,没有往外逃,反倒出人意料地朝萧洌撞去,蓦地吻住了他的双唇。   嘴上的触感令萧洌微微愣神。   就趁着萧洌这一分神的功夫,叶清溪手上蓦地用力,将发簪远远地甩了出去! 第34章 算一算   发簪砸落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清溪蓦地松了口气, 下一刻发觉自己的嘴唇还贴着萧洌的, 忙要起身后退。   然而她不过刚有退却的动作,萧洌却仿佛突然回过神来, 不再在意那被丢出去的发簪,也不再按着她的手, 而是一手搂她的腰, 另一手扶在她的后脑,将她刚离开寸许的唇又按了回去。   此刻, 萧洌被叶清溪压在身下,他大张的双眸里满是惊喜和陶醉,多日的尝试都无果,谁知她竟自己主动来吻他,他怎么能不喜出望外呢?   这一刻萧洌早忘了前一刻他在做什么, 感觉这样使不上力,他搂着叶清溪翻了个身, 将她压在身下, 细细地亲吻着她比他想象中还香甜的唇, 甚至想要撬开她的贝齿,更进一步。   徐威和翠微二人拉拉扯扯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叶清溪娇小的身影无助地陷入柔软的锦被之中,萧洌那相对她而言高大强壮的身体将她完完整整地覆盖着, 他忘情地亲吻着她, 而她无力地推着他, 却因体力间的巨大差距而犹如蚍蜉撼大树。   “皇上!”翠微双眼蓦地瞪大,惊呼道。   徐威见事已至此,也不再做什么,只微微退后一步,垂着视线争取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觉得,纵观大梁整个历史,也没有人会在皇上宠幸女人时强闯打搅了皇上的好事,即便他背后是太后娘娘,只怕也讨不得好。   萧洌不曾想竟然有人敢进来打扰他,还是他如今相当看不顺眼的翠微。   他有些不舍地松开叶清溪,抬头看向双眼泛红,身子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的翠微,可下一刻他的视线却移向了力图降低存在感却失败了的徐威,冷冷地说:“徐威,朕的命令你也不听了么?怎么,眼里没有朕这个皇帝,迫不及待想造反自己当这皇帝?”   徐威被萧洌的话吓得面色发白,腿一软便跪下了,战战兢兢地说:“臣不敢!臣发誓,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没有异心!”   说完他立即站起来拉了拉翠微的衣袖,小声道:“翠微姑姑,快出去吧!不然,我可要动粗了!”   之前被翠微闯进来,还不是因为他也是听到叶姑娘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情愿,才会半推半就让翠微过来了,他要认真了,怎么可能斗不过一个女流之辈呢?但这会儿,皇上发话,他可不敢再有半点私心了。   “不要!”叶清溪急速喘息了几下,好不容易才让胸腔里充满了新鲜空气,便听到萧洌和徐威的话,顿时急道。   她一时情急以一种绝不合适的方法制止了萧洌,却把自己推入了险境,如今唯一能救她的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放任对方离开呢?   可,要让人留下,也得给出一个绝好的理由!   “你们不要走!皇上想要伤自己!”叶清溪急切地大声道。   徐威和翠微二人一愣,听到叶清溪的话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可能有误,只是……他们一进来皇上正在强迫叶姑娘,也是事实啊!   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目前这情况的起因是在叶清溪。   萧洌本不太高兴听叶清溪阻止这二人离开的,可听到她的话,他的心情也又雀跃了起来,她这是在关心他呢。   “表妹,别担心,我已经明白了你的心意,不会再做让你难过的事。”萧洌摸了摸叶清溪面颊上的伤,轻柔体贴地说。   心意?是说她主动吻他这事吗?!   叶清溪知道自己已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且她万分清楚,她根本不能解释半句,否则萧洌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你亲我只是为了阻止我吗?你对我没有一点情意?原来你根本不愿意嫁给我,是不是?”要是这样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她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还不知要做怎样的妥协啊!   叶清溪眼睛往斜上方看去,求救似的盯着翠微。   翠微被叶清溪看得浑身一震,听萧洌的话差点以为叶清溪真的是自愿的她急忙道:“皇上,叶姑娘才刚醒便来看您了,她身体还很虚弱,实在经不起折腾,您先放她去歇息吧!”   “表哥……你能不能先起来?我好难受。”叶清溪也适时虚弱地说。她这是二分演技,八分事实,她人多好啊,自己刚醒,听说萧洌出问题就赶紧过来看了,还没来得及缓缓呢,再跟萧洌这么斗智斗勇下去,她说不定真会一口气喘不上来归西了。   萧洌下意识地动了动还摸在叶清溪腰上的手,只觉得身下这具身体瘦削得很,好像稍微多点力气便能折断了。   他忙让开,又伸手将叶清溪扶起,担忧地说:“表妹,你可还好?我弄疼你了?”   “还好……多谢表哥,我、我先去歇会儿吧,头有些晕。”叶清溪说着扶着自己的额头,微闭了眼身子微晃。   萧洌顿时紧张起来,他翻身下床,扶着叶清溪要她躺下:“那快躺着。”   叶清溪心里咯噔一声,她可一点都不想留在他房间啊,她想回自己的房间!   “表哥,我刚才就想说,我的病是快好了,可毕竟还没好,万一到最后关头传给了你,太划不来了。”叶清溪稍稍拉开与萧洌的距离,“我还是回自己那儿去吧。”   翠微忙走过来接住叶清溪,想要扶她下床。叶清溪的发簪被萧洌拔了下来,此刻头发散下,漆黑的长发衬得她的小脸更是虚弱苍白,模样楚楚可怜。   萧洌手一伸拉住她,又指指自己的唇道:“亲都亲过了,该传的早传了。”   叶清溪心想,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就叫!连怕传染的借口,这会儿都不好用了!而且这还是她主动造成的!   “表、表哥……”叶清溪忽然捂住脸,身子往一旁的翠微身上靠,声音细若蚊呐,“能、能不能别提这事……”   萧洌见叶清溪这“羞窘”难耐的模样,面上反倒带了笑,却又板下脸安慰她道:“表妹害羞的话,我把看到的人眼睛都挖出来好了。”   动不动就挖人眼睛,暴君!   “不要!”叶清溪说着几乎躲到了翠微的怀里,声音比之前大了些,“表哥你别说笑了,我……我走了!”她也不严肃地制止他,反而四两拨千斤地将话题扯了来去。   她说完便轻轻推了推翠微,翠微在接收到她的提示后微怔,随即忙扶着她往外走。   “表哥,你不许跟过来!”在萧洌有可能的阻止或跟随举动之前,叶清溪又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话音里还刻意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萧洌眼神灼热地看着叶清溪走出去,真的没去追,反而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心脏因欣喜而狂跳不止的强烈冲击。这就是有人倾慕他、爱他的感觉吗?   他一时呆了,而前一刻才差点丢了一双眼睛的徐威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倒希望能跟翠微姑姑换换,此刻留下的不是他就好了。   翠微护送叶清溪回到了她的房间,叶清溪一碰到床就软绵绵地半躺了下去,面上自然没有一丝羞涩,只有止不住的疲惫。   翠微等了会儿,还是问道:“叶姑娘,方才皇上说的……”   “确实是我先亲的他。”叶清溪睁开双眼,又打起了精神回道,“皇上想要用发簪刺伤他自己的脸,我当时拦不住他,只能用这种方法。现在他应该不会那么做了吧。”   就是她牺牲了自己的色相,想想觉得太吃亏了。   翠微细细观察着叶清溪的神情,见她似乎并不为男女之间那样的亲密接触而困扰,反倒为此觉得困惑。即便起先是叶姑娘先主动的,可他们后来进去看时,明明是皇上借着男子的体力优势在欺负她,可此时呢,她似乎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这太反常了,除非……   想到那种可能性,翠微又在心中否定了,据她观察来看,叶姑娘对皇上并无私情……回想一下叶姑娘遇到皇上后发生的事,她若是叶姑娘,在经历了那些后,即便那是俊美无俦的帝国最高权力者,恐怕也难生出爱慕之情。   “叶姑娘受累了。”翠微叹道。   叶清溪拿手背擦了擦嘴笑道:“这个我还可以勉强接受,若翠微姑姑再不进来,我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直到此刻,叶清溪还能清晰地记起萧洌吻她时的炙热和力量,若翠微他们不进来,任由他发展下去,谁知道会走到哪一步?那可是个正血气方刚,又很难控制住自身情绪的青年啊!   因为一开始毕竟是自己主动的,也没嫌弃的立场,萧洌后来反客为主的那个吻叶清溪并不太讨厌,只是到底别扭,她明明是帮人治病来的,怎么就弄成了这样?还被其他人给看了个够,与其说是害羞,不如说是丢人。   “对不住,太后娘娘命奴婢来护着姑娘,最后反倒是姑娘几次护着奴婢。”翠微有些愧疚地说。她知道自家娘娘还有求于叶姑娘,因此对叶姑娘十分客气,她自然也不例外,可跟叶姑娘相处久了,难免为她为人和真诚所触动,相处之时少了些客套,多了不少的真心。如今她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大好的苗头,可她真不愿意多想,只盼望着今后叶姑娘还能与太后一条心,早些完成娘娘的嘱托,能有个善终吧。   “应该的,毕竟我们是一边的嘛。之前我帮了翠微姑姑,今日姑姑不也帮了我?”叶清溪笑了笑。   见叶清溪面上确实有遮掩不住的疲惫,翠微也没再多说什么,替她盖好被子,便先出去了。   而另一边,宫人们正在萧洌屋子里修门,萧洌则兴奋地四下走动,偶尔驻足蹙眉,偶尔笑出声来,只看得旁人心中惊恐不定,不敢多耽搁,赶紧修完门便离开了。   叶清溪虽说早先睡了很久,但身体还很虚弱,醒来后又闹了那一场,体力严重透支,几乎一沾上枕头就能睡着。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日一早,她感觉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不少,比之前那力不从心的状态已好上太多。   洗漱时,萧洌便过来了,叶清溪便只能跟他一起吃了早饭。萧洌模样本就英俊,如今精神奕奕,面上带笑,爽朗而亲和,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上两眼。不过跟着过来报国寺的都知道萧洌翻脸比翻书快,因此并不会被他暂时性的好心情所蒙骗,依然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唯恐不慎惹恼了他,白白丢了小命。   等吃过早饭,叶清溪在萧洌说出什么前一脸真诚地提议道:“表哥,今日我跟着住持念经吧。总觉得最近不大顺。”   萧洌眨了眨眼,点头道:“好,我陪你。来人,把住持叫来。”   叶清溪忙拦住他:“还是去前头大殿吧,正式些。”   “有道理。”萧洌也没反对,回去换了身玄色常服,便跟叶清溪一道往前头去。   报国寺的住持和僧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而如今寺庙里又只有萧洌这一行外人,并不需要回避什么,在提前派人去通知住持后,二人便在大殿中见到了恭候多时的住持。   叶清溪不信神佛,只不过昨天出了那样的事,她觉得跟萧洌单独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而如今他在这儿最大,要控制他实在是太难了,因此她想了许久才想出这样的主意。念经,被那么多人包围,环境又那么肃穆,萧洌总没办法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前几日叶清溪病得很严重,萧洌没少折腾住持,本来住持就有些怵见到萧洌,如今见到他更是紧张。他自小便入了报国寺,因有慧根而被上一任住持当成继任者培养,整日里研读经书,于人情世故上实在欠缺,好在报国寺中人事简单,他也不必花太多心思。平日里皇族来总会给他些许薄面,他也习惯了面对皇族之人也泰然处之,还是第一次遇到皇上这样……令人难以捉摸之人,难免有些无措。只不过得道高僧的名头在,他只得佯装不在意地接待了二人。   住持请二人在一旁的蒲团上跪坐,又亲自取了经书放在二人跟前。说是皇帝要来念经,可这些经书,不是常念的甚至都念不利索,因此住持也只是意思意思,由他领着众僧人念经,而这二位旁观便好。   叶清溪做出一脸庄重的模样,正襟危坐,看向宝相庄严的菩萨金身,虽然认不出来,但不妨碍她做出虔诚的模样。   萧洌一开始还坐得住,不过住持念了会儿后,他便有些无聊了,原本只是时不时看几眼叶清溪,后来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个不停,如此也能打发时光。他从她的额头看起,她那白皙饱满的额头让他很想伸手摸一摸,是不是如同他看到的那般润滑。她的长睫毛根根挺翘,他细细数了了数,总共有三十多根,有些挡住了实在看不清。她的鼻子小小的,可爱得让人想捏上一捏。还有她那红润香甜的唇,他昨日尝过一次便忘不掉了,要是能再尝尝便好了……   萧洌看得入神,叶清溪却如坐针毡。萧洌的视线犹如实质,她实在没办法假装没看到,此刻她也不想跟萧洌有什么眼神交流,只得低头看着经书,做出专注的模样。   听经实在是件极其无聊的事,叶清溪靠着辨认经书上的字来打发时间。没一会儿,她忽然感觉肩膀一重,身子蓦地变得僵硬。   都已经在大殿这种庄严的地方了,居然还是挡不住萧洌干点什么吗!   她僵硬了会儿没等到萧洌的下一步动作,慢慢低头,却见他头枕在她肩膀上,正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她才不信呢!   “表哥,醒醒。”在念经声的遮掩下,叶清溪轻轻推了推萧洌。   萧洌闭着眼不睁开也不出声,好像真睡着了似的。   叶清溪看了下四周,好在僧人们都专心念经,并没有人来看他们二人,她便又推了推他,低声道:“表哥,你这样是对佛祖不敬啊。”   萧洌的眼睑似乎动了动,就在叶清溪以为他终于明白事理准备不再装睡时,他竟然身子往前一滑,手还记得抱着她的腰,最后上半个身子就落在了她跪坐的膝盖上。   叶清溪:“……”这就太过分了吧!   她做贼似的看看四周,本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谁知竟刚好对上住持略显吃惊的视线。她神情一僵,觉得太对不起住持了,她是想借着这个庄严的地方治治萧洌,没想到他根本不在意啊!如今倒好,没治住萧洌,倒把这好好的地方给玷污了……   住持与叶清溪的视线不过对上了片刻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继续波澜不惊地念他的经书。   叶清溪心里一叹,不愧是德高望重的住持,就算心里想他们这是亵渎佛门圣地,面上还是能那么宝相庄严,真是厉害了。   叶清溪低头看着自己膝盖上这么一大坨麻烦,很是无语。她烦得不行,萧洌倒好,旁若无人地搂着她的腰,闭着眼悠闲极了的模样。   叶清溪知道自己没办法把他赶走,动静弄大了场面太难看,只能假装没他这么大个人无尾熊似的挂在她身上,翻动着经书认真看起来。   本来跪坐的姿势就不大舒服,如今多了萧洌那么重的一个人压着,叶清溪又没办法稍微动动换一下姿势,别提多难受了,后来干脆腿都麻了。   不知过了多久,念经声渐渐止歇,住持站起身,对看过去的叶清溪微微颔首,竟领着念经的僧人,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本来二人在这儿听经时便没有其他人在场伺候,住持和一众僧人出去后,大殿里就只剩下了叶清溪和萧洌二人。   “表哥……起来了。”叶清溪的腿已经麻得没知觉了,只能推推萧洌,想让他别装睡了赶紧起来。   萧洌呼吸平稳,似乎并没有听到叶清溪的声音。   叶清溪只得又用了些力气,声音也大了些。   萧洌终于慢慢睁开双眼,仰视着正有些气恼地盯着他的叶清溪。   “他们念完经了?”没听到耳边有烦人的念经声,萧洌含糊地问道。他一开始确实是装睡,可后来念经声太助眠,再加上他抱着的人又软又香,他便真睡了过去。   “是啊,表哥你快起来,我腿麻了。”叶清溪又一次催促道。   萧洌揉揉眼,从叶清溪的腿上起来,他躺在她腿上睡时自然不是摆着跪坐的姿势,因此腿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他起身后便伸手给叶清溪:“抓着我的手慢慢起来。”   叶清溪自己实在起不来,只得抓着萧洌的大掌,在他的帮助下终于慢慢站了起来。只是她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觉腿又麻又软,身子一斜,便被萧洌接住了。   萧洌心情很好,搂着叶清溪的腰不让她摔倒,低声在她耳旁道:“表妹这是投怀送抱?”   叶清溪:“……”   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不说了吧。   她见不远处便是根柱子,默默无语地推开萧洌,往前迈了一步便抱住了柱子站稳。   萧洌有些遗憾地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前一刻还是温香满怀,这会儿空空如也。   “住持呢?”萧洌没有继续调戏叶清溪,他环顾四周没看到人,便问道。   “念完经都出去了。”叶清溪道,“表哥,你找住持做什么?”   “有点事。”萧洌神秘地笑了笑,走到大殿外对候着的人道,“去把住持请来。”   他说完便回到大殿内,半搀着叶清溪让她坐到边上的椅子上,随即竟然在她跟前蹲了下去。   叶清溪吓了一大跳。这种体位……不就是电视剧里求婚经常有的么!   她刚想站起来,却见萧洌握住了她的脚踝。   “表哥?!”   萧洌抬头望着她道:“表妹不是腿麻了么?表哥给你揉揉。”   他说着也不等叶清溪答应,便从她的小腿开始,一点点往上按揉。   叶清溪双手蓦地抓紧椅子两边的扶手,胆战心惊地盯着萧洌的举动。他这又是做什么啊!   “表哥,你是九五之尊,这种事怎么能让你来做,让宫女来就好……”她想往后缩腿,可萧洌抓得紧,她又不能抬脚踢他,最后便只能无奈地任他揉捏。   “不必,表妹的腿是因我而麻的,我自然得担起责任来。”萧洌嘴角含笑,只看了叶清溪一眼便又低头细细地按摩她的腿。   萧洌的手法自然称不上高明,可他手劲大,那力道用在叶清溪那已经麻痹的腿上刚刚好,舒服得她差点喟叹出声。好在她死咬牙关忍住了,不然那场面实在太难看了。   萧洌不经意地抬头,却见叶清溪神情因忍耐而显得有些狰狞,手上的力道不禁一松,以为自己捏痛了她,接着便只轻轻柔柔地捏着。   叶清溪的表情更古怪了。之前捏得重倒还罢了,如今捏得轻了,不像按摩,倒像是爱抚……她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尴尬又坐立不安,只得说道:“表哥,够了。”   萧洌头也不抬:“我这才刚开始。”   叶清溪知道自己很难改变他的想法,只得道:“那你重些。”   “不疼?”萧洌问她。   “麻得已经没知觉了,不疼。”叶清溪道。   萧洌点头道:“那我重些,疼便说。”   住持:“……”   住持刚回到大殿便听到了这段实在有些惹人误会的糟糕对话,他脚步一顿,站在大殿外道:“贫僧见过皇上。”   萧洌侧头看了眼没看到住持,便皱着眉道:“住持,你人都没进来,怎么看到朕的?”   即便是德高望重的住持,这会儿也被怼得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随后走进了大殿。   萧洌依然蹲在叶清溪跟前,专注地替她的另一条腿按摩。   住持微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入定般不闻窗外事。   两人的神情都很自然,只有叶清溪被这场面折磨得极不安稳。萧洌一向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别人看到他的出格举动会说什么,当着众人的面都能不顾一个帝王的威严哭了,替人揉个腿算什么?住持是高僧,泰山崩于前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唯有她,简直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似的,难受得都要升天了。   “朕有事问你。”萧洌继续揉捏着叶清溪的腿,“会不会重了?”   ……不要跟我说话啊!   此刻叶清溪倒宁愿萧洌把自己当一个摆设,而不是强行跟她说话提升她的存在感。   “不会,刚刚好。”叶清溪故作冷静地回道。   萧洌便笑了笑,又捏了两下,似乎才想起一旁被他冷落了的住持,说道:“朕要跟表妹成亲了,你看看哪一日是良辰吉日。”   叶清溪一惊。成亲?他居然又把这件事想起来了吗!   住持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叫来居然是为了这事,他懂些歧黄之术,平日里也会与一些别的高僧交流,可看吉时这种事,找本历书便是,即便要对生辰八字,也不该他来。   “皇上,此事应当由钦天监来算,贫僧并不精于此道。”住持道。   萧洌不耐烦地说:“朕要你算你便算,哪来如此多的废话?”   “表哥,你别为难住持了,这事确实不该他来算啊。”叶清溪稳住情绪道,“这事……总得问问表姑母,或许她早有了打算。”   萧洌看了眼叶清溪,没有回她,转头对住持冷冷道:“朕不管你是不是精于此道,明日之前不给朕算出来,这报国寺你也别待下去了。”   ……这样威胁一个出家人,他怎么好意思啊!   叶清溪刚要开口阻止他,谁知萧洌的话根本还没完,他继续道:“我觉得,这个月总有一日会是吉日。”   ……那你自己算好了!   叶清溪回忆了下,今日已经是十九了,他这话的意思是要在十天内跟她成亲?   住持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帝王,他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明明是个高僧,叶清溪却莫名地觉得被萧洌这样逼迫的住持很可怜。她动了动自己的腿,在萧洌看过来时她忙道:“表哥,这样不大好吧,还是找钦天监……”   叶清溪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萧洌突然捏了下她膝弯后的软肉,她身子一僵,瞪大眼看着他。   萧洌却一点都没有做了什么的自觉,又看向那住持道:“住持,你怎么还不去算?还是说你现在便算好了?”   “……贫僧这便去算。”住持没再说什么,温声告退,离开了大殿。   “表妹,你方才想说什么?”萧洌又继续专注他未完的事业,若无其事地问道。   “……表哥,你不要那样为难一个出家人。”叶清溪叹道。   萧洌道:“皇家年年用数不清的钱财供奉这报国寺,如今要他做点小事罢了,怎么能算是为难?”   “可……表哥你的婚事,又哪是他一个出家人能决定的。”叶清溪道。说起来,他没有像那天一样说立即成亲,还让住持算一算,也真的是蛮神奇的了。   “你说的没错,我的婚事,我自己决定。”萧洌忽然道,“表妹,你的腿还麻不麻?”   叶清溪一愣,感受了一下,她的双腿都已经好多了,便忙道:“不麻了,多谢表哥!”   她想站起来,可萧洌却站在她跟前不让她,甚至撑着椅子的扶手压低了身体凑了过来。   叶清溪紧紧贴着椅背,紧张地仰头看着萧洌。他究竟又想干什么啊!   “清溪,母后并不想让你嫁给我。”萧洌盯着她的眼睛道。   叶清溪心中一紧,这种事从当初太后百般阻挠上就能看出来了,萧洌又没有失忆,记得这个再正常不过。可他突然提出来是为了什么……   萧洌并不需要叶清溪的回应,他抬手轻抚她的面颊,扯了扯嘴角:“让钦天监去定,怕是没有一日会是吉时吧。说不定,那边还会说,我与表妹的八字相冲,不宜成亲。”   叶清溪还没想得那么细,听萧洌这么一说,便觉得很有道理。不用钦天监算,她和萧洌的八字一定是相冲的,不然怎么遇到他之后她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事呢?   “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母后玩起这一套来,熟练得很。”萧洌忽然叹了口气道,“那一日我们若私奔了,便不用担心这个了。”   叶清溪此刻的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她以为他说成亲也就是兴起时说说,万一哪天想到了,说不定就硬抓着她直接拜堂……不,直接洞房也不一定,没想到他暗地里想得还挺多,正经得不像是一个思维奔逸的他了……   “表姑母……应当,不会那么算计表哥吧。”叶清溪小心地说。   萧洌忽然将食指竖放在叶清溪的嘴唇上,他皱了皱眉头道:“表妹,你不是说过,今后你便是我的人,不会同母后太亲近,怎么还总帮她说话?”   叶清溪登时有些紧张,僵硬地笑道:“对不起表哥,我一时不注意就……我只是不想让表哥太担心。”   “是吗?”   “是的,表哥。”叶清溪忙用力点头。   萧洌弯腰盯着叶清溪的双眸笑道:“那便好。”   他没有再追究,直起身后伸手给叶清溪。叶清溪半个不字都不敢说,拉着萧洌的手便站起身来。   萧洌没有松开她,牵着她往外走去,她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真真是欲哭无泪。在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展现他那难以捉摸的精明一面的人面前,她真是难以决定究竟是说真话还是谎话啊。   “表妹,一会儿你可还要继续听经?”萧洌问道。   叶清溪想想自己的计划其实算是失败了,便有些挫败,低声道:“不听了吧。”   听出叶清溪似乎情绪有些低落,萧洌回头,抬起她下巴道:“表妹,你怎么了?”   叶清溪道:“……听经坐累了。”   “我也是。”萧洌笑笑,“那我们回去吧,歇歇。”   歇歇……   “表哥,我觉得今日春光正好,不如还是去赏赏桃花吧。”叶清溪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异样,故作期待地笑道。   “也好。”萧洌没有异议,“跟表妹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好的。”他顿了顿,又道,“什么也不做也是好的。”   叶清溪想,这就是她该害羞的地方了吧?然而她现在紧张死了,根本害羞不起来啊!   “那就……就去赏花吧!”叶清溪快步往前走去。   谁知她的手却因萧洌没动而被拉住了。   萧洌见她转头看过来,便道:“还有一事。”   叶清溪呼吸一窒,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啊……   “翠微是母后的人,你别总与她那么亲近。”萧洌想起昨日的事,神色便有些沉,“昨日她拦着你与我亲近,足可见母后的态度。”   表哥啊,昨日明明是我自己不乐意啊!   叶清溪乖巧地说:“我记住了,表哥。”   萧洌忍不住又摸了摸叶清溪的面颊,心情极好地凑过去在她耳边道:“表妹,不如不去赏花了吧,我们回房去说说话便好。”   叶清溪神情猛地一僵,硬是憋出点红晕,蓦地摇头道:“不,我要去赏花!”他说这话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当她傻啊!   说完她便向外跑了出去。   大概是认为叶清溪已是到手的绵羊,萧洌并没有觉得不快,反而笑着跟了上去。   叶清溪走在前方,面上伪装出一丝羞涩的笑意,心里却一点点往下沉。   可能是她的错觉吧?她怎么觉得,萧洌对太后的态度,似乎是由被动的抗拒,转化为了主动的迎战?而她正好是这其中最可怜的棋子。他让她不要亲近太后,不要亲近翠微,这是要把她能亲近的人都除掉,最后只能依赖他一人。他在感情上有时候表现得有些出乎意料的纯情,可身为帝王,即便没有实践过,似乎对于男女之事也不像是现代的一些小处男那样很不好意思,昨天是反客为主吻她,今天又时不时撩她,大概对他来说,心意相通之后有些事便是水到渠成的。   叶清溪头疼得很。什么心意相通,都是假的啊!再这样下去,她要么被他吃干抹净,要么跟他惨烈地摊牌,最后被他恨死,下场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最终叶清溪得出一个结论,报国寺不能再待下去了!没有太后在一旁看着,整个过程都要走歪了!她知道太后很希望她在报国寺期间替萧洌治好病,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她只能辜负太后的期待了,她必须让翠微尽快通知太后,让太后过来,或者将他们接回去。萧洌都已经在筹划成亲具体日期的事了,应该能引起太后的重视吧?   伺候的人都等在大殿外头,叶清溪看了翠微一眼,下定了决心。   “表妹,别走那么快,当心摔着。”萧洌见叶清溪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前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出声提醒道。   叶清溪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沉重的面色带上一丝笑,转头对萧洌笑道:“表哥,你来抓我呀!”   她说着转头就跑,却像是不经意间撞在了翠微身上,低声飞快道:“皇上想本月跟我成亲,尽快通知太后!”   说完她若无其事地松开翠微,快步向外跑去。   翠微一怔,神情顿时有些凝重,下一刻她见到萧洌瞥过来的冷淡视线,忙低下头退到一旁,暗暗心惊。   萧洌经过她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对不远处的徐威招招手,后者忙走过来,便听萧洌道:“把她关起来。”   翠微蓦地一抖。   徐威一脸惊异:“这……”   萧洌冷冷地瞪过去。   徐威只得连声应是。   在前方听到萧洌的话差点一个踉跄摔倒的叶清溪:“……”他听到她跟翠微说的话了?! 第35章 传递   叶清溪站稳身子后便转头看了过来, 萧洌正盯着徐威, 并没有看她。   不对,他们离得足够远, 她的声音又那么轻,萧洌怎么可能听到?不如说是,他为了不让太后知道后阻挠,早就决定了要将翠微暂且控制住。   然而, 除了翠微之外,徐威也是太后的人, 萧洌能控制得住翠微, 不可能控制包括徐威在内的所有人, 即便徐威不知道她和太后之间有怎样的约定,也该明白萧洌把翠微关起来是如何不寻常, 应当会派人通知太后的吧?   叶清溪正寻思着,却见萧洌已向她走了过来, 而翠微此刻已被徐威带了下去。   叶清溪等着萧洌走到跟前才问道:“表哥, 翠微姑姑毕竟是表姑母最信任的人, 你将她关起来的话,表姑母会不会……”   她说话时注意观察着萧洌的神情,这也是在试探他究竟有没有听到她对翠微说的话。他的神情看起来志得意满, 实在不像是听到她“背叛”时该有的表现, 他心机算是深的, 但遇到这种会令他情绪爆发的事, 他却很少会隐瞒的样子……   “等母后知道后再说。”萧洌满不在乎地说, 神情里带了点儿冷酷,“母后只有我一个儿子,便是我杀了翠微,她又能对我如何?”   叶清溪不说话了,她当然知道萧洌说得没错,太后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就是把太后身边的人都杀了,太后又能如何?   “别多想了,一切有我。”萧洌牵起叶清溪的手,轻轻在她眉头上划过,将她紧皱的眉抚平,微微一笑道,“你尽管跟着我,母后伤不了你。”   叶清溪勉强点头笑了笑,心里沉沉一叹。萧洌杀太后身边的人并不用多想什么,太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一个皇帝,一个太后,亲的,这太后还是个掌权的,就算互相杀着对方的人玩,也无法改变他们的血缘和利益关系。她唯一庆幸的就是还好她和太后之间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她现在已经可以把自己看成个死人了。   萧洌牵着叶清溪往前走去,走了不过两步后,他忽然停下脚步道:“对了,之前表妹让我来追你是吧?”他抬起二人交握的手,笑得有些暧昧,“我如今这便算是追到了,可有什么奖赏?”   叶清溪望着他的灼灼目光,干笑道:“奖赏你……奖你再追一次!”   她说完便挣脱开萧洌的手,快步向前跑去。   萧洌一愣,下一刻畅快地大笑起来:“表妹,你敢耍我?等我抓到你……”   他意有所指地住了嘴,随即快步追了过去。   报国寺内外种满了桃花,多是粉粉嫩嫩的,微风拂过,一片片便如雪花般落下。   叶清溪绕着树跑,边跑边唾弃自己。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在做这种傻逼事?   唾弃归唾弃,跑却还是要拼命跑的,谁知道被萧洌抓到之后他想怎样?他把翠微关起来已经是个很明显的信号了,关住他的枷锁越来越少,她能腾挪的空间越来越有限了。   萧洌并没有认真地使出全力去抓叶清溪,不然他早把她抓住了。叶清溪在前方跑,桃花纷纷落下,佳人笑靥如花,神女下凡般,他时而便忍不住看得停下脚步。   没一会儿叶清溪便跑不动了,她背靠在一株桃花树后,用力呼吸着平复自己的喘息,四周忽而变得静悄悄的。   “表妹,我抓到你了。”萧洌近在咫尺的声音忽然从她耳边响起,叶清溪顿时有种鬼片里被鬼怪抓到时的惊悚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可这时候再要逃也来不及了,萧洌抓住她的手臂,身子一转便挡在了她跟前,她不得不紧贴着背后的树,仰头望着萧洌。   萧洌抬手将叶清溪鬓角散落的发别到脑后,低头久久地望着她,笑道:“表妹,你真美。”   过奖过奖……   叶清溪把涌到嘴边的客套咽了回去,故作羞涩地低下头。   萧洌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望着她。   叶清溪低不了头,只得垂下视线,并不跟他对视。她怕看得久了,她会心虚暴露什么。   萧洌慢慢倾身,轻轻在叶清溪的唇上亲了亲。察觉到她身子一僵,他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在她耳边低声问道:“表妹,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唇很香很软?”   叶清溪:“……”   动作调戏不够,还要加上语言吗!   她露出羞涩的模样,深深地垂下视线,随即蓦地推开萧洌便跑。   只是这次她没能跑掉,才刚跑出去便被萧洌拉住,他轻轻用了些力道就把叶清溪拽回了他和树之间,他将她圈住,在她耳旁低笑:“表妹跑什么呢?我还没有亲完。”   说着他便有些贪婪地吻住了叶清溪的双唇。   许久之后,叶清溪头抵在萧洌的胸口,双颊泛红,气息有些乱。   “清溪,清溪……”萧洌抱着叶清溪,低低地呢喃着,似是不满足,又似是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这都是什么事啊……   叶清溪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未来在她眼中蓦地变得更为迷茫起来。不知道将来,她会迎来怎样的死法呢?   二人一起吃过午饭,饭后在周边稍微走了走,萧洌便觉得有些累了,他打算小憩一下——跟叶清溪一起。   叶清溪心里百般不愿意,可她没有选择权,只能强行被萧洌拖上了床。她唯一反抗成功的,便是以害羞为理由,得以背对着他睡觉。   萧洌将手搭在叶清溪的腰上,满足地闭上双眼,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叶清溪并没有睡着,在萧洌睡熟后,她小心地拿开他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外。   徐威还守在外头,正满脸苦闷地嗑着瓜子。见有人从萧洌的房间走出来,他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瓜子往地上一丢,挺直了身体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下一刻见出来的人是叶清溪,他稍稍放松了些,盯着看她走到自己面前。   “叶姑娘,有什么事请吩咐。”徐威道。   叶清溪见徐威身边没有其他人,便靠近了他压低声音道:“翠微姑姑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这……”徐威一脸为难道,“皇上下了死命令,让我不得将此事告知太后娘娘。”   萧洌这个精神病考虑得那么周到做什么!   “徐大人,您偷偷传个消息出去给太后,不碍事的。”叶清溪忙劝道,“太后娘娘让徐大人跟着皇上,不正是因为信任徐大人吗?如今出了那么大的事您也不跟娘娘说,岂不是辜负了娘娘的信任?”   徐威有些被叶清溪说动了。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该听谁的。可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考量。外人会怀疑太后的用心,可他作为太后的亲侄子,很清楚太后迟早会把权力交还给皇上。也就是说,如今他以太后马首是瞻,今后他还是要听皇上的,甚至他这个禁军统领还有没有得做,都要皇上说了算。因此,如今他虽更倾向于听太后的,也不可能完全不听皇上的。在皇上只是关押翠微而不是伤害翠微时,他并不觉得自己该出手。而太后与叶姑娘这位所谓远房侄女的关系,他只知道个大概,明白太后很信任叶姑娘,其余的便不清楚了。皇上闹着要成亲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在这边成事不过就是胡闹而已,等回了宫,这亲事做不做数,还不是太后娘娘说了算?因此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刚才翠微也跟他说过送消息给太后娘娘的事,看着很急的样子,可他偏偏还得了皇上的命令,当初嘴上答应了翠微会找机会传消息,可事实上却有些消极怠工。   在他这个位置,看似风光,实则难做得很,偏偏太后信任他,他父亲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克己复礼,兢兢业业,他只得拼尽全力只为做到最好。   “想来翠微姑姑也跟您说了此事的严重性吧?”叶清溪见徐威似乎犹豫了起来,忙再接再厉道,“太后对这事很看重,若得知徐大人没及时将此事告知,她今后怕是会不大高兴。”   叶清溪其实很清楚,所谓的“成亲”,或者说萧洌单方面“宠幸”这种事,在太后他们看来不过是小事一件,只要那女人不是她,若是心情好便留着,若看着不顺眼便暗中除去了,萧洌能有什么办法?可偏偏萧洌此刻想要“宠幸”的女人是她,她根本不乐意跟萧洌在一起,无论是太后还是翠微都知道她的态度。若萧洌强行宠幸了她,今后她必定不可能真心实意为他治病,这点太后怕也很清楚,因此太后绝不会让萧洌胡闹至此。可这事徐威不大可能知道,知道了大概也不觉得是什么要紧的事,因此她只能拿太后作为借口劝说他。若是只以自己可怜兮兮的模样去求徐威,他大概理也不会理自己,说不定还会随手报告给萧洌,那她就完蛋了。   “叶姑娘容我再想想。”徐威一脸为难道。他太清楚了,只要太后一来,皇上便知道是他泄露的消息,今后只怕……唉!   叶清溪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急切:“徐大人,此事真的很重要,若您不跟太后娘娘说,就没人能行了。我亦是替太后娘娘做事的,您这一耽搁,很可能坏了事……太后娘娘自会迁怒于我,想来心里也会有些怪罪您的。”   徐威心中权衡半晌,终于一咬牙说道:“我明白了。此事我会尽快告知太后!”   叶清溪心中一喜,忙道:“多谢徐大人!我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翠微姑姑那边,还请徐大人多照看。”   “叶姑娘便是不说我也会的,你快回吧。”徐威点头应道。   叶清溪颔首,也不敢多留,立即转身回去。   屋子里很安静,叶清溪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去,只见萧洌还是原先的姿势,她舒了口气,心中挣扎了一番才轻手轻脚回到床上背对萧洌躺好,又把他的手捞过来放自己腰上,做出自己从未离开过的假象。   心脏的跳动渐渐缓下来,叶清溪闭着眼睛,不久之后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近黄昏,叶清溪刚睁眼便发觉自己的腰上紧紧缠着萧洌的手臂,这导致她整个人都被他圈在了怀里,身后的热气源源不断往她这儿涌来,她僵了会儿实在忍不住便抓住了萧洌的手想挪开,谁知她刚碰到他,却被他反手抓住。   “表妹,你也醒了?”萧洌头一抬便靠在了叶清溪的肩头,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声音慵懒无力,半阖着眼犹如某种撒娇的小兽。   想做小动作却被抓住,叶清溪不由得有些心虚,嗯了一声后反问道:“表哥你睡得可好?”   萧洌在叶清溪肩头蹭了蹭,含糊地说:“有表妹陪着,我连噩梦都不做了。”   噩梦?   叶清溪蓦地想起她曾经见过萧洌做噩梦,那时她还以为萧洌的病情就只跟三岁那时见过的血腥事件有关。   被萧洌的半个身子压得难受,叶清溪推了推他:“表哥,你快压死我了。”   “胡说。”萧洌忽然起了玩心,脚一抬就压在了叶清溪的腿上,恶劣地笑道,“这才能叫快压死了。”   叶清溪身子一僵。她好像碰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第36章 成亲   叶清溪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小女孩, 随便一猜就知道自己碰到的东西是什么。她深深地呼吸了一次, 努力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怕越是在意,就越会引发什么不可知的后果, 还不如当做不知道, 自然而然地让这个时刻就这么过去。   可萧洌却并没有配合叶清溪的想法。他起了玩心便没打算克制, 压在叶清溪身上之后甚至还很过分地蹭了蹭, 像是非要叶清溪有点反应才觉得好玩。   可叶清溪除了脸色有点红, 并没有抗议让他下去或者说些别的什么。他心情松快,直到在他也没料到的情况下, 蹭着蹭着什么东西就有了精神。   萧洌也不动了。   叶清溪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萧洌的变化,心里直打鼓, 在萧洌不动后她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蓦地开口道:“表哥, 我好饿啊, 我们快起来吃点东西吧。”   她说着, 佯装自然地拿手肘往后一推, 萧洌便整个人向后仰去, 轻轻摔在了床上。   叶清溪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摆脱了萧洌,心中一喜,立即翻身从床上下来, 转过身尽量镇定地望着萧洌道:“表哥, 你先洗漱, 我去看看今日吃点什么!”   她说完便匆匆跑了出去。   萧洌被叶清溪推开之后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低头看着自己渐渐平息下来,表情有些古怪。   不久之后叶清溪领着许多人一起进来了,很快便在房间里摆了一桌的饭菜。这儿虽是报国寺的一部分,但萧洌一行人是例外,并不需要跟着僧人吃素,因此饭菜很是丰盛。   萧洌此刻已经起了,看着精神很不错的样子。   他让叶清溪留下跟自己一起吃饭,其余人都被赶了出去。   萧洌吃饭时并不爱说话,也并没有非要别人伺候着才能吃,因此叶清溪也就低头管自己吃了。   等叶清溪吃得差不多时,忽听萧洌道:“表妹吃得真香,让我也胃口大开。”   叶清溪就着他这句话放下筷子,笑道:“那表哥就多吃点。”   萧洌却正手肘支在桌上,手掌撑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叶清溪道:“我想吃的……是表妹啊。”   叶清溪没控制住,脸蓦地红了。怎、怎么回……这话她该怎么接啊!   萧洌的模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专注地看着人时,那英俊的面容很容易令人脸红,而当他像是不自觉地说出这种暧昧的话时,作为话题对象的叶清溪也不自觉地心跳加快了些。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撩,真是要命啊!   叶清溪还没想好该怎么回时,萧洌便将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只听他淡笑道:“白日里睡了这么久,晚上怕是睡不着了,正好做些……有趣的事。”   ……鬼才要跟你做什么有趣的事啊!   叶清溪想要收回手,萧洌却提前发现了她的意图,死死抓住不放,她头越发低垂,小声道:“表哥……表哥是想夜间赏花么?”   萧洌忽然笑出了声,手指指腹轻轻在叶清溪的手背上暧昧地滑动,低笑道:“表妹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表妹说得也就算对,可不就是赏表妹这朵美丽的花么?”   叶清溪不知道萧洌这话里除了说她长得跟花儿一样美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不和谐的意思,她坚决地告诉自己并没有,见抽不回手来,只能低声道:“表哥……还是、还是等我们成亲后吧。”   “表妹怕什么?”萧洌道,“我说了要娶表妹,就一定会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沉下脸道,“你是把我当成那种负心汉,得到了你之后便不肯负责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清溪怕惹恼萧洌,连忙否认。他可能并没有不负责的意思,但他娘今后很可能并不想要他负责啊,而且她也不愿意他负责!不对,她更不想让他“得到”好不好!   徐威已经答应会去通知太后,在她午睡前他应该已派人去了,到宫里大概要半日时间,太后收到消息若愿意过来,最快的话今夜就能到了!   叶清溪心里充满了希望,太后应当不会放任她受到这种“工伤”,那毕竟会打击她治疗萧洌的积极性,因此她只要拖时间就够了,拖到太后过来,她就安全了!   萧洌不知想到了什么,将叶清溪的手捧起放在唇边,定定望着叶清溪道:“表妹放心,今后我只会有表妹一人。”   叶清溪一怔,有些惊讶地望着萧洌。他这移情作用,还能移得这么专一?虽说因为太后的缘故,萧洌以前并没有过女人,可这不至于就把他养得成了个痴情种吧?   萧洌在叶清溪的手背上亲了亲,竟解释了起来:“我亲眼见过那么多后宫女子的互相倾轧,一点都不愿表妹受那样的罪。父皇的老路,我不会走。”   虽然叶清溪并不喜欢萧洌,可他这话却还是让她感动了那么一瞬。没想到萧洌在这方面的三观,竟然那么贴合她的思想。可转念一想,也或许是他小时候因此受过苦,才会如此?   萧洌忽然将叶清溪拉到自己膝盖上坐下,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抚摸着她的脸,面色微微有些沉:“表妹长得这样好看,这脸怎能变得那么丑陋?”   叶清溪有些怔楞,她顾不得自己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蓦地按住萧洌摸在她脸上的手,轻声问道:“表哥,你小时候是不是见过什么……”   萧洌无所谓地勾了勾唇,笑道:“我小时见得多了。母后争宠争不过时发怒的那丑陋模样,我怎么可能忘得了。清溪,你且放心,我绝不会像父皇对我母后那样对你。”   叶清溪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嘴上说着忘不了他母后的丑陋模样,可事实上他还是心疼他母后的吧?所以在他长大后,不希望另外的女子有像他母后那样的遭遇。   “所以……今晚我们便洞房吧。”萧洌趁叶清溪有些失神,轻轻在她唇上亲了亲,成功将她的思绪唤回。   叶清溪一瞬间想,他该不会故意说了那些话来让她信任他,好心软答应他所谓的洞房吧?枉费她刚才还真的有些感动来着,结果被他一句话打回去了。   “表哥,不、不行。”叶清溪手抵着他的胸口摇了摇头,别开视线道,“总、总要等真正成亲后才能……才能……”   至少先把今晚给撑过去,她相信要不了多久,太后就会来救她了。   萧洌握住叶清溪抵在他胸口的手,叹了口气道:“表妹,你别怪我太心急,我总要为了我们着想。下午你睡着后我醒过一回,刚好抓到徐威竟要派人送信给母后。”   叶清溪瞪大眼,她的心慌在萧洌眼里只当是成亲的好事可能被阻碍的担忧。   “我训了他一顿,可之后能威慑他多久,却不知道了。”萧洌稍稍用力抓了抓叶清溪的手以示安抚,继续道,“他毕竟是我母后的人,迟早会背叛我。”   叶清溪在意识到萧洌并不知道她才是鼓动徐威报信的人之后稍稍松了口气,可随即却又提起了心。徐威本来就有些墙头草的样,之前好不容易才被她说动,可被萧洌那么一吓,她再去说恐怕就没什么效果了,而且她也不敢了!她这次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会在劝说徐威的过程中被逮个正着,如今徐威没有把她抖出来,已经是她命大了!等等……会不会徐威已经把她卖了,但萧洌在她面前假装不知道?   想到这个可能,叶清溪便觉得有寒气从脚底往上冒,令她浑身冰凉。   萧洌并没有注意到叶清溪的惊慌,他原本握着叶清溪手往下,轻轻盖在她肚子上,低笑道:“所以,我们要尽快先斩后奏,等你有了孩子,母后便不能再说什么了。”   叶清溪脊背一凉,他居然连孩子都想好了?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太后察觉到异样派人或亲自来看之前怀上孩子的吧?算算她的月经周期的话……不对,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认真地去计算今晚洞房后怀孕的可能性啊!   “表姑母……不会因一个可能的孩子便改变想法的吧?”叶清溪绞尽脑汁想反对理由。   萧洌轻轻松松地笑道:“母后不会,可我的皇叔,其余的前朝老臣会啊。我这样的年纪,早该娶妻生子,可是母后硬压着不让,你知道那些老头子多着急么?他们怕我母后篡位,更怕我有什么隐疾吧!”   见萧洌主动提起太后篡位的说法,明知这该是个禁忌话题,她应该当做没听到就这么忽略过去的,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姑母,真的会篡位?”   萧洌盯着叶清溪,但视线却像是没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他才说:“不知道啊。”   他的态度看起来有些随意,就像是在说,他正在讨论的这个问题是多么的无足轻重。   叶清溪还想再多问,萧洌已抓着她的手往下按去,同时有些不满地说:“表妹,你难道不更该关心关心我是否有隐疾?”   叶清溪一惊,死活撑着自己的手不肯往下去。   萧洌见她反抗动作太过激烈,也就松了手,凑近了她笑道:“恭喜表妹,我并没有隐疾。”   叶清溪:“……”那真是谢谢告知了啊。   “表哥,我、我觉得还是等过几日再说吧。”叶清溪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   萧洌见自己说了半日也无法让叶清溪答应先洞房,面上也涌上了一丝不耐。   “表妹,”他慢悠悠地说,“你应当明白,我若想要你,你反抗不了。”   叶清溪心头一跳,他这是想强上么?!   “表哥……”叶清溪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泪眼汪汪地看着萧洌。   “哭什么?我不过就是跟你说说实情罢了。”萧洌温柔地擦了擦叶清溪眼角的泪,“你看,我说了这许多,你都无法理解,我明知这对你我二人最好,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好的机会溜走吧?表妹,你如今不明白不要紧,你只需知道,我这都是为你我考虑,今后你定会明白、也会感谢我今日的决定。”   叶清溪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强上这事解释得那么“有道理”,她甚至怀疑,之前萧洌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让她就范故意说的。   而关于她反抗不了这话,萧洌说得确实有道理,体力差距摆在那儿,她能怎么办?   是宁死不屈争个鱼死网破,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为了太后妥协了,还是告知她接近萧洌的真相被他盛怒之下弄死?   每一个的结果都那么令人心寒,叶清溪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如果,如果她现在喜欢上萧洌也就好了,从了根本就不会难过了!   “表哥,能不能……能不能再让我想想?”叶清溪一脸为难道,不管了,只要能拖延时间,拖个一炷香也是好的,说不定就有什么转机呢?   “表妹打算想多久?”萧洌玩着叶清溪的长发,不怎么在意地问道。他似乎一点都不心急,也不担心。   “能不能……到了明日再说?”叶清溪也不敢提太多时间。她的经期还没那么快到,肯定没法拿来当借口的,而且他说不定会亲自查看呢!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装病来避一避呢?至少可以拖延个几日吧?   萧洌一言不发地玩着叶清溪的头发,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许久之后,在叶清溪紧张地心脏都快停跳时,萧洌忽然道:“表妹,你果然还是不那么想嫁给我,是么?”   叶清溪心里咯噔一声,又是这道送命题!不,不如说,他的问题,每一道都很要命啊!   “表哥,我……我如今也不知道了。”叶清溪道,“总觉得,总觉得这样太快了些。我从前一直都是规规矩矩,不敢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如今的事,确实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听到跟之前不一样的答案,萧洌摸了摸叶清溪的面颊道:“表妹,我真不乐意听到你这么说。”   “对不起,表哥。”叶清溪低下头态度很好地认错。   “不过,你没有说些违心话搪塞我,我便原谅你了吧。”萧洌将脑袋凑过来,在叶清溪颈窝里蹭了蹭,低声道,“我只有你一人,要是连你也骗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听萧洌的话似乎是软化下来了,叶清溪本该高兴才是,可想到自己接近他的目的,再想到将来万一这事被戳穿了的后果,她就心底一阵发凉。   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想象得到他到时候会有多愤怒疯狂,这事虽然不是她一个人干的,可她这个实行者首当其冲,要是没太后护着,她死定了!即便实话跟他说是为了帮他治病,为了他好也是没用的,他根本不会听的吧。   叶清溪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尽量自然地回应萧洌,告诉他,她不会骗他的,可她根本没法做到。   事情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让她死了算了啊!   叶清溪求生欲还是很强,在没有走到最后可怕的那一步之前,她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   “我……”叶清溪刚开了个头,便听房门被人敲响了。   萧洌抬起头,拧眉看过去:“什么事?”   “回皇上,”门外是徐威的声音,显得有些急,“是……是摄政王来了。”   叶清溪一愣,萧洌也有些意外。   “皇叔?”他定定想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摸摸叶清溪的脸道,“既然皇叔来了,正好,让他给你我二人做个见证。”   他松开叶清溪让她下了地,又替她整了整有些乱的衣裳和发髻,牵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叶清溪稍稍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摄政王来是好是坏,可至少目前可以帮她拖延那么一点时间了。先看看摄政王的来意,说不定也能让她的处境有所转机呢?   摄政王就在前方不远的庭院里,萧洌见到他时眼睛一亮,拉着叶清溪加快了脚步,欣喜地叫道:“皇叔。”   萧栩先是仔细地打量了萧洌一番,见他精神很好,便笑道:“皇上精神看着不错,病可大好了?”   当初萧洌来报国寺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养病,因此萧栩有此一问。   萧洌道:“已经没事了。皇叔怎会此时过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萧栩这时候过来,怕只能在报国寺住上一夜了。   “今日有些事,臣想起好些日子没见过皇上了,便来探望。”萧栩说着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叶清溪。   萧洌见萧栩看向叶清溪,便将她拉到萧栩面前,对他道:“皇叔,你来得正好,我今日想与清溪成亲,请你做个见证。”   “成亲?”萧栩有些惊讶,随即问道,“太后……不知道?”   萧洌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道:“母后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不知是今日。”   萧栩望着萧洌好一会儿,嘴角溢出一丝笑来:“臣很乐意替皇上做个见证。”   叶清溪见萧栩和萧洌三言两语便决定了所谓成亲的事,再看萧栩的模样,似乎见萧洌做太后不让做的事让他很开心似的……萧栩这一来,根本没有什么转机,反而让今夜洞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啊!   “多谢皇叔!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萧洌兴奋地说,“把住持也叫上,让他看看,想来今夜一定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吧!”   叶清溪觉得,被萧洌盯上的住持真是个可怜人。然而转念一想,最可怜的明明是她吧,谁能有她可怜?!   她目光扫向萧栩,真希望他能改变一下主意,哪怕只是提议稍微延迟一下都好啊!   萧栩注意到叶清溪的视线,微微颔首笑道:“叶姑娘不必忧心,今后皇上会好好待你的。”   ……她根本不是担心这个好吗!   叶清溪如今已经很清楚,她能指望的,唯有太后一人,摄政王是太后的政敌,大概是太后怎么不高兴,他就怎么来吧?   萧洌兴高采烈地将住持叫了过来,在被问及:“今夜是个吉日吧?”这个问题后,住持大概白日里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连犹豫一下都没有,便立即道:“是。”   有了住持的肯定,萧洌立即吩咐宫人去准备。   报国寺里自然并没有嫁衣,可萧洌要的不过就是个意思,自然不需要多么精细,让人在院子里摆了个供桌,便拉着甚至没换一身衣服的叶清溪,在幕天席地的环境中,在众多宫人的诡异视线里,草草拜了天地。   萧洌毕竟是皇帝,因此拜高堂这个步骤省略了,拜完天地后便直接夫妻对拜了。   叶清溪看着月辉落下,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面上带着喜色,顿时觉得一阵荒谬。   这到底算什么啊?过家家么?她怎么就真的要跟萧洌成亲了?   月色下,萧洌目光如水,他握着叶清溪的手,温柔地说:“表妹,今日是简陋了些,但你放心,今后我会补给你的。”   叶清溪心想,这时候她是不是该说个……谢谢什么的?   她有些惶惶然地看着萧洌,目光游移着看向萧洌身后的萧栩,还是一点实感都没有。过一会儿,她就真的要跟萧洌来个洞房了?   萧洌牵着叶清溪的手,一步步往他的房间走去。   叶清溪走得很慢,只希望就像是电视剧里的一样,来个转机。可她心里又清楚得很,太后那边收不到消息,萧洌又如此铁了心,哪来的转机?突然来个刺客吗?   在走进房间之前,叶清溪不死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可除了众人那古怪的视线,哪有什么人会出现救她呢?   她转回视线,跟着萧洌跨过房门,在房门即将被关上之前,她忽然听到一道犹如天籁般的声音。   “慢着!” 第37章 弄假成真   叶清溪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听到太后的声音会如此激动。在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因为太渴望有人来救自己而产生了幻听, 直到萧洌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望向二人后方。   她心脏砰砰直跳, 满怀希望地向后看去, 只见一行人匆匆而来, 打头的赫然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太后!   太后来救她了!   太后在庭院中停下脚步, 先是看了眼萧栩,眼底隐隐闪现敌意,随即便看向萧洌,快步走过去。   “洌儿,这是怎么回事?”太后面容严肃。   萧洌牵起叶清溪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笑道:“正如母后看到的,我与表妹今日成亲了。”   “胡闹!什么都没有就成亲?”太后厉声道,随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大了些, 她缓和了语气道,“洌儿, 你是皇帝, 成亲是大事, 总要挑个好日子, 哪能如此仓促?”   萧洌道:“住持已经算过,今日便是极好的日子, 母后不必担忧,我已事先考虑过。至于这仪式……”他侧头看着叶清溪, “清溪说并不在意, 只要能跟我在一起便好。”   太后蓦地看向叶清溪, 后者被萧洌甩了那么大一个锅,却无法当面澄清,只能定定地望着太后,既不让萧洌怀疑她,又希望太后能看出她的委屈意味。   在看到叶清溪眼底的苦涩后,太后也知她是被逼无奈才会如此。她有些头疼地深吸了口气,四下张望,随即问道:“翠微呢?”   “她啊,顶撞我,被我关起来了。”萧洌满不在乎地说道。   有太后在,叶清溪镇定了许多,她见太后并不知道翠微被关起来了,忽然意识到恐怕太后并不是得到这边的信才赶来的,从时间上来算,根本来不及。可如果不是这边的信……她忽然看向萧栩。   莫非,太后是知道萧栩来了报国寺,才会匆匆赶来的?否则也解释不了,怎么会在没有去信的情况下太后能及时赶到。所以,她还是应该感激萧栩,要不是他今日突然过来,她也见不到她的救星了!   听到萧洌的回答,太后面色一变,有些诧异地望着她这个儿子。她或许有些低估她的儿子了,她以为有翠微看着点,洌儿能稍微收敛些,可他却反倒变本加厉了。   太后瞥了眼叶清溪,又很快收回视线,她不知道自己儿子的这种变化,是不是跟叶清溪有关,如果是……   “翠微是看着你长大的,她若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话,也是为了你好,你也当多些容人之量。”太后沉声道。   萧洌也不跟太后争辩,颔首道:“母后说得对,那母后便将翠微带走吧。”他点了点不远处的徐威,“人是徐威抓起来的,母后去找他要人吧。”   徐威听萧洌故意在言语上给自己使绊子,心里一沉,可到底无法反驳,只得忍下了辩驳之语,只等事后再好好跟太后解释和请罪。   太后看了眼徐威,倒是没有当场说什么,她道:“翠微的事我知道了。清溪……”她想了想说,“今日我要接她走。”翠微管不了洌儿,她又不可能留在这儿,皇宫内还有诸多事务要她处理,因此只能将叶清溪先接走了。   萧洌显得有些诧异:“母后您说什么啊?她是我刚成亲的妻子,您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朕不同意!”   他说着,手臂一扬,勾着叶清溪的肩膀将她往他身上压去。   叶清溪身子一僵,看向太后的目光里满是无奈,她也不想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也很绝望啊!   太后道:“不许胡闹,这事便如此定了。”她的语气十分坚定,一点都不容辩驳的样子。   萧洌脾气也上来了,沉下脸道:“不行!我绝不允许母后把她带走!”   “此事由不得你。”太后也不再客气,看了眼徐威,示意他上来把人带走。   有太后在,徐威也不敢不听,只得点了几个人要来硬的。   萧栩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蹙眉道:“太后这是何意?皇上的婚事,他还做不得主了?”   太后转头看向萧栩,冷笑道:“皇上的婚事,自然不能如此随意,否则置皇家威严于何地?倒是靖王,您这时候来此,又有何目的?”   “臣不过来探望皇上罢了。太后将皇上送于此处,朝堂上如今早有窃语,太后想来不会不知。”萧栩针锋相对道。   “那些小人之语,哀家向来不放在心上。”太后道,“天色不早,靖王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吧。”   “如今城门已闭,臣只好在报国寺借宿一宿。”萧栩道,“太后若急着回宫,便请便吧。臣愿在此处观礼,祝福皇上喜得佳人,早生贵子。”   萧栩的话让太后沉下脸来,她看了眼萧洌的表情,知道萧栩的这一做派又一次赢得了萧洌的心,可这样的时刻,她也不可能退让了。   “礼怕是观不成了,靖王不如还是早些去歇着吧。”她又一次看向徐威。   徐威只得让人向萧洌走去。   萧洌却拦在叶清溪跟前,冷淡地看向太后道:“母后都不问问清溪表妹是怎么想的么?我与她两情相悦,母后非要如此拆散我们?”   太后本来是不该理会萧洌的话,直接将叶清溪带走便是,可鬼使神差间,她却略抬了抬手示意徐威等人先停下,望向叶清溪道:“清溪,你是如何想的?”   叶清溪有些诧异地看向太后,眼里满是不解。装作不顾她意愿将她带走就好了啊,为什么偏要多嘴问她一句?这题她怎么说实话啊?可要是说假话,不是给了萧洌继续闹腾的理由让太后难办吗?太后不会不知道这点,可为什么偏要多此一问呢?   在这又一道送命题之前,叶清溪不过犹豫了几秒,忽然捂着脑袋一副痛苦的模样,随即软软地倒地。这题没法回答,她当然只好装昏了啊!   因为想要装得像,叶清溪闭眼后就随自己的身体自然地倒下,甚至已经做好了倒地疼一下的准备,不过她身旁的萧洌倒是反应极快地抱住了她。   “表妹!”萧洌紧张地喊道。   太后这时候才恍然回神,手往前一伸抓住了叶清溪的手腕,对萧洌道:“洌儿,清溪身子本来就不大好,你先放开,我带她去让大夫看看。”   “住持就能看,不必看什么大夫。”萧洌抱着叶清溪的身子不肯松开。   “也行。”太后示意左右之人过去扶叶清溪,可萧洌却眼睛狠狠地瞪了想要碰叶清溪的宫女们。   他不管太后阴沉面色,将叶清溪抱起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太后沉着脸紧紧跟进去。   住持很快便被叫了过来,而在他来之前,太后和萧洌都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坐在床边握着叶清溪的手,另一人坐在一旁,望着萧洌和叶清溪二人神情复杂。   屋内气氛诡异,但住持却像是没看到似的,按照指示去给叶清溪把脉。   叶清溪装昏装得很累,可她不知道此刻情况如何,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只能寄希望于太后能够给力一点,尽快将她从萧洌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住持把了会儿脉后,低声道:“这山上气候潮湿了些,叶姑娘本就体虚气弱,怕还是去暖和些的地方养病为好。”   太后道:“洌儿你也听住持说了,为了清溪的身子考虑,还是让母后带她下山吧。”她让人去把住持叫来,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   萧洌看了眼住持,后者低着头,并不与他视线对视,他嘴角露出个奇妙的笑容,眼底含着些许讽意,可半晌他坐了回去,说道:“好啊,正好我也在这儿住厌了,回宫吧。”   “洌儿你继续在这儿待着。”太后自然并不答应。   “我要回宫去!”萧洌提高了声音。   太后正要发作,见住持还在这儿,她便顿了顿,而住持本也不想插入这些危险的事里,连忙告辞离去。   “宫里发现了一个得天花的,此刻宫里并不安全。”太后沉声道,“太医院那些顽固的老东西不肯试用新的预防方法,母后不得已从民间招了些大夫进宫,如今才不过将任务发下去,什么时候能预防天花还说不准,母后不许你回宫去冒险。”   萧洌看了眼太后,眼底的情绪一变再变,却始终不出声。   叶清溪不能动,却听到了太后的话,她忽然想起在桃花镇上,那个名叫卫桑的大夫就是被乾清宫的人给带走的,大概就是太后说的,因为疫苗的事被征召了吧。   “不出两个月,母后便会接你回来。”太后道,“那时候,母后便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萧洌扭头看向太后,许久之后迟疑地问道:“母后不骗我么?”   “当然。”太后道,“你且安心在这儿,其他的,一切有母后替你张罗。”   萧洌看着太后,出神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母后,那我不拦着你把表妹接回去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想与表妹单独待会儿。”   太后见萧洌退让了,自然也不好太过强硬,便点头道:“母后先出去看看翠微。”   太后走了出去,萧洌回到原位握住了叶清溪的手,许久没有出声。   叶清溪心里紧张得砰砰直跳,面上还得做出不省人事的模样。   萧洌拿面颊蹭了蹭她的手,叹道:“表妹,你在装昏是不是?”   叶清溪心头一跳,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让自己被萧洌握着的手没有任何异样。   萧洌道:“表妹,你不睁眼的话,我要吻你了。”   叶清溪告诉自己稳住,可在察觉到萧洌的气息逐渐靠近,近到她无法忽略的距离后,她忽然睁开眼,对上萧洌那近在咫尺的双眸,做出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表、表哥?”   萧洌盯着叶清溪瞪大的眼看了好一会儿,在叶清溪想要抬手推他时,他还是按照他的初衷,捧着叶清溪的脸,吻住了她的红唇。   许久之后他才松开她,依然坐在床边,俯身望着面颊红润,眼中一片水光潋滟的叶清溪。他轻轻摸着她那略微红肿的唇,以此来克制自己再吻她的渴望。   叶清溪没法当着萧洌的面擦嘴唇,只愤恨地想,看来不管她睁眼还是不睁眼,这个吻根本就躲不过!   “表妹,我知道你先前是在装昏。”萧洌摸了摸叶清溪的秀发,轻声道,“不过我并不怪你。你怕说了实话,母后会怪你,是不是?”   说了实话?   叶清溪想了想,在萧洌看来她的实话应该是她想留下跟萧洌成亲吧?在萧洌看来,她胆子很小——当然事实也是如此——虽然答应站在他这边了,可面对太后时感觉恐惧也是正常的。   叶清溪还真没想到萧洌竟然能这么为自己着想,她还以为以他的脾气,会气得发上一回脾气呢。她便顺着萧洌的想法点头道:“是……我很怕表姑母,对不起,表哥。”   “没关系,是我太弱了。”萧洌撩起叶清溪的长发,怔怔地说,好一会儿,他又道,“你也听到了吧?母后说,两个月后她会为我们准备一个盛大的婚礼。”   叶清溪点点头。盛大的婚礼估计是有的,可萧洌难道没有注意到么?太后只说了婚礼,可没说这是谁和谁的婚礼。估计太后真要开始为萧洌挑选后宫了。那到时候,她是解放了,还是会面临更多麻烦?她希望是前者。   萧洌的下一句话让叶清溪提起了心:“可是我不相信母后会如此好心。”   叶清溪望着萧洌,想自己是不是该为太后说两句话以消除萧洌的戒心好放自己回去,可到嘴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她说了说不定还会起反效果啊……   萧洌却并没有看着叶清溪,反而玩弄着她的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竟有些落寞。   “表哥……”叶清溪出声道,她感觉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或者说,他明知太后不会如此好心,可为什么又那么轻易便答应了太后呢?按照她刚才偷听的来看,他根本就没有纠结太久就同意了太后的提议。   萧洌停下手上那暗示了紧张的无意义动作,望着叶清溪道:“表妹,或许我会辜负你了。”   ……什么?这简直是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叶清溪勉强控制住自己不显露任何喜出望外的神情,打算当朵美丽的解语花,不问缘由地支持他:“表哥,我……”   萧洌手指放在叶清溪唇上,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眼底情绪涌动,神情看着竟有几分要哭出来的意思。   “清溪,我想再信我母后一次。”萧洌低声道,“原谅我……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如此好心的,可我还是想要再信她一次。就一次,就这一次……”   叶清溪怔怔地看着萧洌,此刻她的心理也涌上难以言喻的悲伤。   萧洌这一次,是不是又一次用尽了全部勇气的试探呢?想要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不是确实是爱自己的。可他不会成功的啊!太后这一次一定会让他再一次失望的,她甚至难以想象,那之后萧洌会悲痛绝望成怎么样。   而那样的后果,她也有份。因为,她不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萧洌的最后尝试。   萧洌见叶清溪眼里似乎也有了一丝泪意,握紧了她的手,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表妹。”   叶清溪现在很难过,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她。   她反握住萧洌的手,明明想说些什么的,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没办法告诉他真相,她敢说,只要她说明了一切,他当场就能把她掐死在床上。   “没关系,表哥。我愿意陪你赌一次。”叶清溪垂下眼帘低声道。   “表妹……”萧洌俯下身抱住叶清溪,郑重在她耳边道,“即便母后将你送走,我也会竭尽全力找到你。我向你保证。”   一旦分开,萧洌也不知道他母后会做什么,他本不该如此冒险的,可他控制不住,他疯狂地想要知道那个他早已经料到的结果。   即便早已确信,却还是想要一试。   叶清溪没再说话。   之后,她该怎么跟太后说呢?   萧洌最后在叶清溪额头上亲了亲,便起身走了出去。   太后已经将翠微接了出来,翠微并没有吃苦,只是精神看着有些不济。   萧洌望着太后道:“母后,清溪已经醒了,你想何时将她接走都行。”他顿了顿,定定看着她微微笑道,“母后,我把清溪交给你了,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太后道:“那是自然。”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可她并没有深究。   叶清溪装作昏迷刚醒来的样子,虚弱地由太后带来的人扶着,带去马车上。她能感觉到萧洌的视线,却不知他是看着她,还是看着他的母后。   萧栩在太后的“强迫”下,也不得不提前打道回府,太后最后只带走了叶清溪,将翠微留下了。她还是需要有信任的人照看萧洌。   回程的马车上,叶清溪不知该怎么跟太后说萧洌的打算,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选择都不对。   如果她瞒着太后,那么最终太后一定会让萧洌失望,太后当然不可能同意萧洌娶她,而且按照萧洌之前说的什么只会有她一人的说法,即便太后不考虑她的心情愿意对萧洌做出妥协,也不可能让她当皇后啊。可如果她跟太后说了实话……太后不会相信的吧?“太后,皇上其实是打算试试你,你必须让我嫁给他才能通过他的考验”这种话说了太后会怎么想?或许会觉得她是为了当皇帝的女人才骗她的。毕竟萧洌的“只会有她一人”的说法,迟早会说给太后听,太后大概会更相信她在骗太后。一般来说穿越女是不太想跟皇帝组CP,那还不是因为皇帝有三宫六院吗?要是皇帝只爱她一人,又有多少人能抵挡住诱惑?太后难免也会这么想,再加上她的儿子从客观上来说确实长得好看,颜值就是个大杀器了。   “清溪,是我欠考虑了。”   在只有二人的马车之中,沉默许久之后,太后才低低叹道。她注意到了叶清溪那微肿的唇,在叶清溪昏迷前还好好的嘴唇如今成了这样,洌儿跟她独处时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她一边怕叶清溪会因为洌儿的举动而产生退缩之意,一边又担心洌儿的反应给了叶清溪不应有的野望,想说的话在脑子里旋转许久,最终才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是我没用。”叶清溪不敢受太后的歉意,忙道,“是我没能及时判断出他是什么病,没能及时做出治疗方案。”   太后盯着叶清溪说话时的神情,片刻后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已经都听翠微说了,你在这儿的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   叶清溪低下头,倒也没有否认这点。这些日子对她来说真还算是惊心动魄了,反正跟萧洌扯到一起,她就没什么好果子吃。   有些事翠微不知道,也不便问,太后愧疚地看着叶清溪道:“清溪,是我对不住你。翠微说,洌儿缠你缠得紧……是我没考虑周全,让他有机会欺负了你。我也想过了,你与洌儿处得那么好,若你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弄假成真吧。”   叶清溪震惊地看着太后,难道说是她猜错了,萧洌这次居然赌对了,太后竟然真的想要他们成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珍姐你误会了,皇上没对我做过什么。”叶清溪连忙解释,想到自己微肿的唇,又补充了一句,“顶多就是亲了亲,您也知道,这在现代根本不算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说着说着便意识到,太后说什么弄假成真的话,根本就是对她的一种试探吧! 第38章 取代的方法   虽然叶清溪并不喜欢被人试探, 但她大概也能理解,太后在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这已经成为了她的生活方式,很难改变了。   她庆幸还好自己对萧洌确实没什么那方面的想法,不然说不定还真会漏出什么破绽来。   “而且我真的对他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 都是为了治他的病,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才不得不顺着他。”叶清溪说着有些烦恼地皱了皱眉, “但他这移情, 确实有些难办。”   叶清溪原本还在做着要不要跟太后说萧洌的真实想法的两难选择, 按照她的习惯她本倾向于照实说, 可如今太后试探她,说明对她已起了疑心,她怕她说了实话,反倒让太后以为她动了什么歪心思。人心隔肚皮,不可能她说什么太后都信的啊, 不然人与人之间哪来那么多的误会?   太后见叶清溪一脸困扰, 心里对于她的说辞倒是信了几分。她儿子在旁人看来无论从颜值、地位还是气魄上来说都还是不错的,可在叶清溪眼中, 他不过是个精神病患, 想来要爱上这样一个人,也确实有些不容易。据她观察, 叶清溪并不是那种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小女生, 因此她目前确实可以稍稍放下心来。   “这移情……指的是什么?”太后问道, 之前说的弄假成真的话也不再提及。   叶清溪这才想起,她其实只跟翠微提过,并没有详细跟太后说明。她稍稍组织了下语言才道:“皇上对您的孺慕之情,小时候被压抑耽搁了,可一直并没有消失,直到遇到我,他才移情到了我身上。他需要有个人成为他的情感寄托,从您这儿得不到回应,便需要从其他人身上得到。我这段时日观察下来,大概可以认为,我先前说的郁躁症的诊断并不准确,他更可能是得了边缘型人格障碍,而这种障碍的核心是被抛弃的深深恐惧。”   叶清溪说得还算详细,虽然并没有指责太后,可太后瞬间便能听出来,萧洌的病跟她有脱不开的关系。   太后沉吟着,精致的面庞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片刻后她问道:“我若是毫不保留地向他展现我对他的母爱,他是不是就能好起来了?”   叶清溪道:“其一,目前我还是只有个粗略的判断,是不是真的这个病,我还得再多观察,”也很有可能观察个一年半载也观察不出来,只是这话如今叶清溪已经不敢说了,她总得继续在太后那儿保有她该有的价值,“其二,事情没那么简单,病变如今已经是包括生理上的了,即便珍姐您竭尽全力,他也有很大的可能并不相信。我看过一个案例,说有这种人格障碍的一名患者,听说自己的心理治疗师周末要去度假两天,患者却并不相信对方的话,反而认为他要抛弃自己,用自杀的方法想要留下对方。”   太后闻言面色顿时沉了下去。   叶清溪又道:“当然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您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治好的,配合正确的方法,也要好几年的时间,中间甚至有可能反复。”   太后想了许久,神情有些恍惚,笑了笑道:“我有的是耐心。只要能治好洌儿,我多久都愿意等。你说的正确方法指的是什么?”   “一种叫做辩证行为疗法的治疗方法,我这几日会回忆整理一下。”叶清溪说着,尽量让自己显得自信些。   太后点点头,面上终于放松了些。最可怕的是未知,如今已经知道是什么病,又知道治疗方法,对她来说是极大的宽慰了。   “治疗期间,他……应当能正常生活的吧?”太后问道。   叶清溪点点头:“不用特意关起来,这不现实,也不利于他的治疗。”   太后沉思了会儿,又看着叶清溪道:“他的移情……有没有可能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叶清溪立即打起了精神,连忙应道:“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他的病让他的心理从某方面来说变得脆弱,只要有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抓,他便会奋不顾身去紧紧抓住,而跟这稻草的颜色形状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之前他身边的适龄女性只有我,所以他移情到了我身上,表现得好像对我很痴情一样,其实不过是他的病的外在表现,如果此刻有另一个人恰到好处地出现,他说不定就会移情到另一人身上。”   叶清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十分学术,仿佛并没有掺杂个人情感,可她清楚得很,她说这些是为了让太后彻底对她消除芥蒂,她想要告诉太后,她不过是恰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位置,换个人来也一样,当然她也并没有用假话去糊弄太后。   太后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她想了很久,才缓声道:“清溪,等回宫去后,我需要你先帮我做一件事。”   叶清溪道:“珍姐您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太后语气愈发温柔:“我知道你对洌儿没有男女之情,可如今洌儿不管是不是因为病吧,只钟情于你,还想要娶你,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个为难事。我已答应他,等接他回宫时便会为他准备一个盛大的婚礼,可这不过是当时为了接你离开的敷衍之语,我想你也明白。为了将来他不要闹出什么事来,我需要你替我选几个女子去接近他,取代你在他心中的位置。”   叶清溪知道自己的话说出去后会起到怎样的引导作用,但她真的没有想到,太后居然会让她来挑人。岂不是说,这大梁帝国未来的国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要由她选出来了?   “这我不行的,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叶清溪连忙摆手,她根本不想担超过她能力的责任,有过萧洌这一个她已经吃够苦头了。   太后按着叶清溪的肩膀道:“别急,我也不是要刻意为难你。哪些人适合给洌儿做妃子,我心中早有人选了,只是需要你再看看,从中挑几个出来。先前你有一句话说的不对,伺候洌儿的也有适当岁数的宫女,可从未见他对谁假以辞色,可你不同,你能猜到洌儿的想法,几次化解了他的愤怒,这是你的本事。替洌儿选出来的女子,总要学得几分你的能力,否则怕是选了也白选。”   叶清溪觉得太后太高估她了,她只是运气好,再加上专业的便利让她多了些应对的知识而已。不过太后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说的话总是刺激到萧洌,那可真是要弄巧成拙的,因此至少得挑几个聪明的,教教她们该如何面对萧洌。   可是……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做这种事啊!还有一点,她能教会的不过就是些皮毛吧,本来她自己就懂得不多,面对萧洌这个心眼多的男人,恐怕选中的人也不一定应付得过来,她就好几次被萧洌看穿,又好几次差点被他吓死。   “珍姐,皇上他……虽然在精神上得了病,但他的智力非常高。”叶清溪皱眉道,“让人学我的一些皮毛,很容易被他看穿的。”她把“太危险了”几个字生生咽了回去,在一个母亲面前夸他儿子智商高肯定没事,但说他是个危险人物,却不大好了。   “你不必担心,便是失败了,我也不会怪你。还有两个月时间,多试几次,总能成的。”太后道,她的语气显得很乐观。   可叶清溪却听得心底有些发寒,太后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不就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乎过她口中那些合适的人选么?萧洌有多危险,太后是清楚的,可她却说“多试几次”……即便是获得了萧洌移情的自己,也几次差点死在他手中,那些刻意去接近他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幸免于难?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刽子手,将鲜活的生命送上断头台。   “我……我做不到。”叶清溪道。   太后看着一脸纠结的叶清溪,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清溪,我知道洌儿是个怎样的性子,我也知道你心善。可即便你不教,我也会派人过去的,你教上一些有用的东西,总能让我派去的人成功率更高些,不是么?”   叶清溪抬头望着太后,后者面色平静。   这对叶清溪来说,几乎算得上是一种威胁了。她若不教,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些注定要送去的女子,会处于更危险的境地。   “……我知道了。”叶清溪终于点了点头。她没得选。无论如何,总有人会成为牺牲品,而这事的起始,还是她。如果她没有引导太后,或许太后并不会派人去接近萧洌。   “清溪,不必自责。”太后何等人物,轻易便看出了叶清溪的自责。   叶清溪低着头不说话,她也不可能向太后解释自己的引导,只能认了。   太后道:“还在报国寺时,我就已想过回去后便为洌儿挑选后宫了。有没有你,这事都会进行下去,你别想太多。”   叶清溪想,人类大概就是这么虚伪的吧,因为听到太后这么说,她的愧疚确实少了些,因为并不是她直接导致的,无论她有没有说那番话,都注定有些人会成为牺牲品。她忽然想到了那个著名的让人又爱又恨的“电车难题”及其变种,忍不住就有些想苦笑。   这时候,叶清溪又想起了萧洌所说的,他不想跟他父皇一样,他的后宫只要一人的话。这事……她该跟太后说么?   叶清溪看了眼太后,最终决定隐瞒下来。她想,要不了两个月,萧洌自己就能把这事说给太后知晓,根本不需要她多嘴说一句。她还记得,最初见到太后的时候,她曾为自己有这样的穿越前辈做靠山而感到欣喜,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后悔,当初不要显摆什么现代知识,做个泯然于众人的低调穿越者就好,也不至于被太后找到,陷入如今这样她毫无选择余地的境地。而太后最初给她留下的慈祥和蔼的穿越前辈的形象,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她甚至有些害怕太后,即便害怕也不得不对太后有所保留,甚至玩心眼了,不然她可能真的会死吧。太后对萧洌的母子亲情应当是真的,其他的情义有几分是真,她就真的说不上来了。   “我明白了,之后我会好好选人的。”叶清溪接受了太后的宽慰,同时也下定了决心。有些事她改变不了,那就尽她所能,选出最合适的人选,让对方的生存可能性尽可能高。   太后很满意叶清溪的回应,又笑着安抚了她几句,接着思索起那些她曾经注意过又还待字闺中的女子来。   叶清溪想着跟萧洌道别之前他的那些话,尽量让自己乐观一些。如果她能教出合适的女子成功取代她成为萧洌的移情对象,那么萧洌就会想要娶那个女子,太后选中的人太后自己当然不可能反对,自然会答应下来,如此不就皆大欢喜了么。因此萧洌所说的想要再试一试什么的,也就相当于不攻自破了。   马车深夜回了皇宫,叶清溪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回到自己房间稍做洗漱后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太后将叶清溪叫去吃早饭,饭后拿了些画像给叶清溪看。叶清溪稍微看了下,总共有十几张,画上的姑娘长得都很好看,各有特色,可谓是百花齐放,看得她都想当皇帝组后宫了。   不过要看是不是合适,光看画像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好在太后也没让她光看样子就决定人选的意思,说已经安排下去,第二天会让选中的人进宫,到时候就让叶清溪一个个看过去。   叶清溪忍不住有种荒谬的感觉,她仿佛成了个皮条客……   不过今日叶清溪也不得清闲。如今太后比较在意的是天花疫苗的问题,而从京城及周边找来的大夫都已被她丢到了太医院,根据她给出的思路,进行实验。   太后在这个时代已经待了二十年,什么科学思维都忘得差不多了,双盲对照啊之类的更是一问三不知,正好这边将叶清溪接回来了,便拉上她去了太医院。   几日前,太医院中早已有了十几个外来的大夫,再加上许多的牛。   太后到时,有资格迎接的只有太医院的院使和两位院判,不过三位大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在来的路上,叶清溪已经听太后说了一些情况。在太后说出预防天花的方法之后,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迫于太后的地位自然不敢直说什么鄙夷的话,可他们的轻视几乎就放在脸上了,他们认为根本没什么预防天花的法子,顶多就是吃些固本培元的药,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老天,还认为跟太后说这法子的人恐怕是什么骗子。   太后并没有学过医,自然没办法说些什么典籍啊典故啊来说服他们,见这些太医都冥顽不灵,她干脆去宫外找了些口碑还不错的年轻大夫进来。她在宫内二十年,其实对太医院那些太医看得很清楚,他们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看病从来不会用什么猛烈的方剂,宫里人生病了若有什么有危险但值得一试的方法,他们也不会主动提出用,从来都是用不温不火的法子。病人万一死了,一般都是慢慢熬死的,自然怪不得他们头上,可若是用冒险的方法试了但人没救回来,这罪便大了。这皇家的“医闹”,可比现代社会的严重多了,是要掉脑袋的。   “情况如何了?有没有什么进展?”太后问院使。   太医院毕竟还是院使管辖范围的,太后即便硬是从宫外招了人进来,也不可能将院使丢到一旁,进来的大夫依然需要他统一管理。   院使恭敬地说:“回娘娘,并没有任何进展。臣认为,这种所谓的预防方法,不过是民间见不得光的偏方,拿来唬人用的,没有任何用处。”   院使是个已经五六十岁的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倒是精神矍铄,但他的话里话外却充斥着对太后所说方法的鄙夷,或者说,他是在鄙视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民间偏方。他认为太后一定是听信了根本不懂医学的人的谗言,才会如此折腾太医院,让他颜面无光。   叶清溪看了那位院使一眼,心想,大概这位老太医自诩学院派,很看不起民间的野路子吧。不过可惜的是她拿出的可不是什么野路子,而是经过几百年检验的、最终成功使天花病毒消失的科学方法。   不过叶清溪在这儿没有任何话语权,只是站在太后身后,静静地看着。此时太后作为穿越前辈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太后确信她说的方法有用,自然不会轻易被太医说动。   “是没有进展,还是有进展了你却不愿意说给哀家听?”事关萧洌的健康,太后一点都不客气,冷声道。之前她跟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已经争过,这会儿自然也不想再给什么好脸色了。   “太后娘娘,是真的没有进展!”院使一口咬定他起先的说法。   太后面色微沉,问道:“哀家让人找来的那些大夫呢?叫几个出来,哀家要问话。”   “娘娘,那些都是庶民,又怎能得见娘娘您呢?”院使道。   太后见院使拦着不让她见人,冷笑一声:“怎么,哀家想要见谁,还需要你来批准?”   “臣不敢!他们都是宫外招进来的,臣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带了天花进来,因此将他们隔离开了,为了太后娘娘的凤体,臣万万不敢让娘娘见他们。”院使有正当的理由,说得振振有词。   院使特意说了天花,自然是为了吓住太后,可太后又不是吓大的,她经历过生死,且又知道一些天花病毒的传播特点,便道:“他们来也有六七日了,既然这么久都没发病,可见并没有事。带几个大夫过来!”   这回,太后并没有跟院使再多废话,她直接吩咐身后的内侍,去太医院内带人去了。   院使见吓不住太后又不可能将人拦住,便只得一脸阴沉地退到一旁,不再说一句话。   太后面沉如水,安静地端坐着,室内一时间安静得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叶清溪看了眼院使,忽然想,也不知带过来的几人之中,会不会有她曾经见过的那位卫桑大夫呢?   不久之后,乾清宫的内侍带了三人过来。叶清溪定睛一看,不禁有些欣喜地发现,其中一人竟然真的就是当初帮萧洌包扎伤口,并当着她二人的面被乾清宫的人带走的那个卫桑大夫。   三人走到近处便都跪下了,太后仔细问了三人的姓名,便又询问他们是否有什么进展。   这三人不知是不是被谁恐吓过,此刻都有些紧张甚至害怕,在说过姓名之后便纷纷摇头,多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太后抿紧唇,微微侧头看了眼院使。   院使面带得意的微笑,却也不看太后,只注视着那跪下的三人。   太后自然明白,很可能是院使在这几日恐吓过被招进来的年轻大夫了,因此他们才会连句话都说不利索。她还以为院使不肯放下身为太医的尊严用他口中的“偏方”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干扰她的计划!   “这三人留下,太医院的其余人都退下!”太后厉声道,她此刻是真生气了。   她这一声令下,太医院的人即便再不甘心,也只得行礼后退下了。   “你们不必害怕,有什么话尽管说,哀家为你们做主。”太后缓和了语气,对下方的三人道。   可即便如此,三人也没说出什么来。   叶清溪仔细看着那三人,她发觉那个卫桑大夫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大概是胆子太小了,也不敢出头。   她想了想忽然对太后道:“表姑母,我想起来了,那位卫桑大夫我是认得的,先前他救过我,不如表姑母先将他借借我,我还有些感激的话想同他说。” 第39章 裁判   太后看了叶清溪一眼, 知道她不会在这种时候无的放矢, 便点点头同意了。   卫桑有些惊讶地望着叶清溪, 如今距离叶清溪和萧洌到他的医馆去治伤已是好多天前了, 他差不多已忘记她的模样, 因此听她这么说, 很有几分诧异。宫里的姑娘, 怎么可能被他救过呢?这位姑娘还叫太后娘娘表姑母……   “卫大夫,请这边来。”叶清溪走到卫桑面前, 客气地说。   卫桑忙诚惶诚恐地说:“好、好的。”   叶清溪领着卫桑走到一旁,先开了口:“卫大夫你好,数日前我与表哥曾到你开在桃花镇的医馆,那时也是不巧,你刚替我表哥治好手上的伤便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我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我叫叶清溪,感谢那时候卫大夫的救助。”   听叶清溪这么一说,卫桑终于想了起来, 他被带来皇宫的事记得还算清楚, 如今经叶清溪提醒, 他也将她的样貌跟记忆中对上了。   “原来是叶姑娘。”卫桑忙腼腆地笑道, “身为医者,我理当治病救人, 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正如太后所说, 她找来的确实都是些年轻的大夫, 这位卫大夫只有二十出头, 面容清秀中带着一丝青涩,说话时也不敢直视叶清溪,视线稍稍下移落在她的下巴上。   叶清溪道:“医者仁心,卫大夫令人敬佩。我知道那位院使大人大概对你们这些入宫的大夫说了些什么,只是卫大夫不必忧心,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跟太后说便是。太后仁慈,见如今天花渐渐肆虐,实在不忍苍生受苦,这才想着找到预防天花的法子。”   卫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道:“叶姑娘,我也只是有些想法罢了,但究竟是否可以奏效,却……院使大人说太后给的法子是不知哪来的野路子,我却觉得很有趣……不知叶姑娘是否能……能替我问问太后,可否容许我问更多的问题?”   种牛痘从技术上来说并不算太难,叶清溪就怕没人感兴趣,如今卫桑展现了他的好奇,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卫大夫有问题可以问我,太后知道的,并不比我多。”叶清溪道。   卫桑有些惊讶地看着叶清溪,片刻后道:“莫非太后所说的这个民间法子,便是叶姑娘给出来的?”   叶清溪只是微笑不语。   卫桑又犹豫了会儿才说道:“其实……我祖上也有个法子是防天花的,只是太危险了,有些人或许本不会得天花,用了这法子反而会得天花而死,因此祖上留下的典籍对此有些语焉不详,只说是‘人痘苗’,我想或许与天后所说的‘牛痘法’有些相像也不一定。”   叶清溪眼睛一亮,忙道:“人痘法我听过,确实有一定的危险性,不过这个牛痘法,却是万无一失的。两种法子都是让人感染病……这个痘,感染过一回后,下回便不会感染了。”   人痘就是用感染天花患者身上的天花病毒去感染健康人,以此形成抗体。只是人痘法的抗原毕竟是可怕的天花病毒,接种“人痘”的健康人有一定几率感染天花,虽然总体上来说用这样的方法确实对预防天花有一定效果,可毕竟还是有很大风险会死人,便是医者也不愿意手上沾染这样的鲜血,卫大夫的先祖不愿意用这种方法也很符合人之常情。   “但天花与牛痘并不相同,感染了一回牛痘的,今后竟也能防天花?”卫桑惊讶道。   叶清溪知道自己没法在这个时代解释微观上的知识,便只道:“有人经过数十年的实验观察,可以证明这一点。大概是牛痘和天花之间自有相似之处吧,只不过一个轻微,一个致命。若能先让人感染了轻微完全不致命的牛痘,便能终生不再染上天花,不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么?院使大人看不上这个偏方,卫大人可愿一试?”   卫桑眼里有光,但他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仔细思考了许久,才郑重点头道:“我愿竭尽全力一试!”   叶清溪看着卫桑,她忽然很想试试能不能在这个时代埋下那么一点科学思维的火种。   “卫大夫,我有一事想问。”叶清溪道。   卫桑此刻面上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激动,闻言神色稍敛说道:“叶姑娘尽管问。”   叶清溪道:“卫大夫如何判断,病人病好了是因为吃了你的药,还是他自己好的?”   想来卫桑从未被问到过这样的问题,他愣了愣,才迟疑地说:“病人吃了我的药便好了,不就是吃药的缘故么?”   叶清溪道:“若我刚吃完午饭便死了,难道我是吃饭吃死的?”   卫桑一愣:“当然不是,但……”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叶清溪道:“卫大夫,你是不是想说,可能是我饭中有人下毒才将我毒死的?”   卫桑觉得当着叶清溪的面讨论她死不死的有些古怪,国人谁不忌讳谈死?但见她一脸坦然,便也收起了那一丝怪异道:“确实有可能。”   叶清溪道:“是呀,但还有可能是我是吃饭吃太急了被噎死了,或者我岁数到了正好该寿终正寝了……所以你瞧,必须排除其他可能,才能得出唯一的结论。”   卫桑不自觉地点头,叶姑娘说的他自然明白,可他却有些困惑,这跟他所说的,似乎不该混为一谈。   “所以,有些是相关,有些是因果,要如何分清?必须做对照实验。”叶清溪道。   叶清溪的一句话里有太多的未知词汇,或者说他即便听得懂她说的词,却不明白组合起来的意思,因此一向好学的卫桑只能一脸茫然地望着叶清溪,拱手道:“愿闻其详。”   叶清溪看了眼太后那边,她拉着卫桑已经说了太久的话了,还有一些关于牛痘的事来不及说,便对卫桑道:“卫大夫,你去跟太后娘娘说你希望主持牛痘一事,之后我再与你细说。”她顿了顿,笑道,“我有许多有趣的观点,愿意与卫大夫探讨。”   作为一个谦虚好学又完全不会固步自封的大夫,卫桑已为“吃了我的药病好了却不是因为我的药”这样的观点而感到新奇,再加上他本来就打算为黎民百姓一试,自然会应允下来。   “我明白了,多谢叶姑娘提点。”卫桑对叶清溪微微颔首,便回到太后跟前,说了自己的决定。   太后正愁没人愿意做事,见有人主动承担这个责任,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怕院使从中作梗,她自然不放心只让卫桑来做这事。   “表姑母,清溪愿意与卫大夫共事。”叶清溪主动请缨。   太后看了叶清溪一眼,牛痘的事让叶清溪来负责,她自然是放心的,但挑选合适女子一事也不好耽搁啊。   见太后微微有些犹豫,叶清溪又道:“表姑母,太医院这边我也不必全程参与,完全有时间做别的事。”   太后想想也是,便点头道:“那么,今后太医院这边,便由清溪替哀家多看着些了。”如此一来,院使的事她也不必太纠结了。有清溪她这个身边人时不时来盯着,院使想使绊子也要再多考虑考虑。   在太后将卫桑和叶清溪的“人事任命”跟太医院院使和两位院判说过后,三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但自然谁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那毕竟是如今摄政的太后娘娘,再仁慈那也是皇家之人,岂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太后在决定人事之后便先行离去,只留了两个内侍下来陪着叶清溪。叶清溪便趁着还有时间与卫桑多说了些关于牛痘的事。   叶清溪知道牛痘很有效,但具体的操作还必须多实验,但在场包括卫桑在内的民间大夫连信心都没有,因此在那之前,她得先弄些前置实验。但像“寻找一批没有得过天花的人,一部分人种牛痘,一部分人不种,之后将他们丢入天花疫区,之后观察两组人得天花情况”之类的可怕的人体实验她是绝对不会做的。好在牛痘感染后症状很轻,她便设计了个实验想给卫桑等人看。找一些得过天花活下来的人,一些得过牛痘痊愈后的人(找不到的话就先让牛痘感染健康人),再找一些都没有得过的人,给三组人种牛痘,观察他们感染牛痘之后的症状。前两组人感染牛痘后一两天内就会痊愈,而第三组对照组的病程大概要十几天。她会先给卫桑以及同来的大夫建立对照实验的概念,同时通过明确前两组病程的相似性,大致让他们明白牛痘和天花的相似性,虽然其实一点都不严谨,但她又不能故意把人丢天花疫区去,也就只能凑合着来了。   第一天叶清溪只是设计了下实验,明确了要做哪些事,而那些事都会由卫桑分配下去。虽说卫桑看着温温和和,但在行医相关的事上倒很认真,所幸他的同僚们都来自民间,也不像是太医院的人那样看不起野路子出身的,因此在有领头人又有靠山的情况下,做事情并不难,而大夫里就有不少人愿意当被试,反正如今的实验又没有生命危险,叶清溪便不管了。之后还有很多要考虑的事,比如能不能想想办法让牛痘的毒性再减弱些,让病程期间的症状再轻些等等。   但在那之前,叶清溪先要面对的,是太后为萧洌的后宫选择的候选人。   第二天,叶清溪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裳,尽量让自己显得稳重些。挑人不是光看就行的,叶清溪为了被选中的人着想,对待此事十分郑重,也不玩“暗中观察”那一套了,跟着太后一起出现在众位佳丽面前。   这是太后第一次公开召那么多适龄女子入宫,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因此来之前各个都打扮过了,有的清丽,有的端庄,有的美丽,有的活泼……一眼望过去,姹紫嫣红,好不养眼。太后领着叶清溪入座后,简单地介绍了下叶清溪,便让宫女一位位简单地介绍众人,“这是谁谁谁,谁家的闺女”这种程度的简单介绍。   虽然太后介绍叶清溪时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宫里的事,外头自然有所耳闻,关于这位神秘的“太后远房侄女”,众人心下多有猜测,只是如今一见,不少人都放下心来。叶清溪模样尚算好看,但跟绝色搭不上边,众佳丽自然有自信能在样貌、家世、仪态等方面胜过这位不过尔尔的孤女。   叶清溪不用看就知道这些少女们心里游荡着怎样的想法,然而她们真是误会了,她跟她们又不是竞争对手,相反她可是她们必须讨好的人,唯有她同意了,她们才有机会成为皇帝的女人啊。   从入宫以来就没有任何选择权,憋屈了许久的叶清溪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所拥有的权力,苦中作乐地想,现在可是她最有权力的时候,能轻而易举地决定他人的命运呢。说实话,这种感觉确实有种令人上瘾的飘飘然感,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做个人上人。   按照叶清溪和太后讨论后的计划,这些各有千秋的美丽女子将会在宫里待上五天。这五日,叶清溪将从中挑选合适的人,为了最后的成功率,最好不要少于两人,能选出三人及以上便是最好的。这就需要叶清溪自己画一条合适的标准线了,不能太严格,也不好太宽松。   太后选出来的这些女子,从家世上来说不高不低,多是些五六品官员的女儿。叶清溪明白太后这样选的深意,小官家的女儿相对容易摆布,若真出了什么事,也好糊弄。要是弄来首辅家的女儿,不小心被萧洌弄死了,谁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端?   所有的女子都被安排在了乾清宫附近的景和宫,为方便叶清溪观察,她也暂时住了过去。总共有十一个女子,往日里寂静无比的景和宫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虽说大家如今都是敌人,可今后也可能是所谓的“姐妹”,没人会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向他人表露恶意。   ——叶清溪本来是这么以为的,直到有一位佳丽祖传的手镯丢了,结果却在她的房间里被发现。   这还是一行人入住景和宫的第一日傍晚,所有人都跟太后一起吃过晚饭,陆续回到自己房间不久。   叶清溪当时正拿着笔考虑牛痘的事,就有人敲了门,她放下笔折好纸去开门,见一位佳丽哭哭啼啼的,另外有两人陪着她。而在她开门后,陪伴的两人中的一人立即走了进来,四下环顾一圈,很快就看到了叶清溪床头的一个镯子。   “在那里!”那姑娘激动地喊道。   她三步并作两步去拿起镯子,走回来给那哭哭啼啼的姑娘看,后者一见就忙道:“就是它!”   那进屋拿了镯子的姑娘逼近一脸懵逼的叶清溪,有些鄙夷地看着她:“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你居然偷怡然祖母留给她的玉镯!”   叶清溪看看说话的姑娘,再看看在门外渐渐止了哭泣的怡然姑娘,有些犹豫该不该告诉她们,她是裁判,那些宅斗宫斗的手段最好别用在她身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她不是裁判的话,在残酷的宫斗比赛里大概活不过第一轮吧。   叶清溪的犹豫看在旁人眼里就成了被捉赃的心虚和无地自容,那说话的姑娘哼了一声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太后娘娘若知道她的远房侄女居然如此贪财,品行不端,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这些进宫的姑娘家虽然都是些小官,可毕竟是官,自小是锦衣玉食娇养大的,这么多人里,唯有叶清溪一个是孤女身份,因此有人丢了东西,第一个就想到了她身上。   这边的喧闹很快便引来了其余的姑娘,要不了一会儿所有人便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叶清溪的目光立时变得各异。   一个沉静的姑娘却站出来道:“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不可轻易下定论,万一弄错了,岂不是毁了叶姑娘的名声?”   叶清溪之前就记过所有十一人的名字和样貌,她知道这位站出来替她说话的叫顾雁,是刑部员外郎的嫡长女。而丢了玉镯的姑娘叫谢怡然,替她出头的叫马萍儿,另一个没怎么说话的叫张媛。   “这是我亲自从她房间里找出来,哪会弄错?”马萍儿立即回道,“我们这么多人中,谁也不会惦记这个玉镯,除了她。况且,她到这会儿都没有否认,不就是心虚了么?”   众人因马萍儿的话而向叶清溪看去,而顾雁微微皱眉道:“叶姑娘,你不必害怕,有什么话你说便是。”   虽说众人都知道叶清溪是太后的所谓远房侄女,但她本着默默观察的原则,一点都不出挑,众人还当她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只不过是投胎投得好,这才能成为太后的亲戚。   叶清溪环视一圈,终于出声道:“镯子不是我拿的。”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是要与她们融为一体,在日常的交往中了解她们的真性情,发现她们性格上的优缺点。但没想到,她名义上的太后远房侄女这个头衔,让她一来就成了众人的目标,再加上她表现得相当平庸,太后好像也没有她们想象得那样优待她,令人这么快便对她下了手。   叶清溪这会儿在犹豫的是,或许坦诚她的真正身份比较好。虽说在明白她是裁判之后,她们几乎可以确定会来讨好她,用的不一定是真性情,可反正面对萧洌的时候,只要她们有办法吸引他就行,又没说不能伪装,能伪装也是一种本事啊。她们将来毕竟是要在这个深宫里生存下去的,没有一点心机的话,很可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马萍儿冷笑:“你说不是你,这儿有人会信吗?我们几个可都看到了,怡然不见的玉镯就在你的床头,你居然还有脸抵赖!”   “或许叶姑娘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谢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是别计较了吧。”   “是呀,太后想来也不愿看到宫里出这种事。”   “正因为这是宫里,这样的事才不能姑息!”马萍儿冲着说话的人道,“有这样手脚不干不净的人在宫里,你们还能睡得安稳?你们愿意跟这样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说要别计较的人不吭声了。   顾雁看了眼叶清溪,后者在她眼中不善言辞,似乎是被冤枉了还不懂怎么为自己辩驳,她朗声道:“马姑娘,若真是叶姑娘偷了谢姑娘的镯子,又怎么会轻易让你发现?”   “她笨呗。”马萍儿嗤笑道。   顾雁皱了皱眉:“你又为何一开始便知道镯子是叶姑娘拿的,直接去找了她?她是太后的远房侄女,吃的用的比起你家来定然并不逊色,怎么会贪图一只镯子?想来太后的赏赐总比一只镯子来得珍贵。”   “她没见过世面,眼界小不行么?”马萍儿道,“我怎么知道一个偷儿怎么想的?反正捉贼拿赃,我们三人亲眼看到这镯子在她屋子里,她怎么都抵赖不了!”   顾雁道:“也可能是有人冤枉她,故意将谢姑娘的镯子偷偷放到叶姑娘的屋子里。”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故意冤枉她吗?”马萍儿瞪着顾雁。   顾雁道:“我并没有说你,只说有这种可能。”   “你看着我说的,不是说我又是说谁?”马萍儿恼怒地说,“你跟她怕不是一伙的吧!”   众人见马萍儿越说越离谱,忙出声劝她。   叶清溪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替自己跟马萍儿吵了起来,这倒给了她一些思考的时间。看着面前说地最凶的马萍儿,以及其余或劝架,或冷眼旁观或不知所措的众人,她一个个记下她们的表现,随后清了清嗓子。   “大家不要吵了。”叶清溪道。   本来众人争吵的声音也不大,毕竟都是官员之女,总不至于像泼妇一样吵架,听到叶清溪的话便纷纷看向她,其中以马萍儿的眼神最为充满敌意。   在众人瞩目下,叶清溪道:“有件事我先前忘说了,这会儿澄清下。表姑母没有明说,但各位都很清楚自己入宫来是为了什么。但我与大家不同,这后宫并没有我的位置。只是——你们的去留,由我决定。” 第40章 保命小贴士   此时并没有人吵闹, 因此叶清溪的话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却也陷入了迷惘之中。   什么叫“你们的去留,由我决定”?她们的去留, 是指能不能被太后选中入宫吗?她不过是太后的一个不明不白的远房侄女罢了, 看着还不得太后青眼, 怎么就能决定她们这些人的去留了?   叶清溪的话对所有人来说都太过匪夷所思, 众人都吃惊地盯着她。   马萍儿在惊讶后忍不住冷笑道:“为了脱罪, 你可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啊。太后娘娘如此英明, 怎么可能让你决定那么重要的事!”   其余人有的觉得马萍儿说得有道理, 有的依然在观望,基本没人觉得叶清溪说的是实话。   叶清溪倒不太在意, 反正事实胜于雄辩, 她们迟早要明白的,这或许也可以算是对她们的一种考验了——看她们是不是足够谨慎。如今看来,马萍儿或许是其中最不合格的那一个,她这样的性子到了萧洌面前, 分分钟能激怒萧洌,落得个悲惨下场吧。不过,或许到了萧洌面前, 她又是另外的性子也说不定。   说到底, 叶清溪需要的并不是有好性情的姑娘, 因此她并不会因此就将马萍儿排除在外。   “你们若不信, 可以去问表姑母。”叶清溪决定说点大实话, 反正如何选人, 太后都由她说了算,那她的考核方式,自然也可以很自由了,她清了清嗓音道,“从此刻起,你们最好想想如何讨好我。”她看了马萍儿一眼,微微笑道,“我并不记仇。”   说完,她退回房间,关上了房门。侧耳听到外头一阵寂静无声,叶清溪有种莫名的愉悦,她为太后和萧洌的事烦恼了那么久,终于有那么一件觉得开心的事了,刚刚那种装逼的感觉,真的不是一般的爽快,怪不得以前看的那些升级流小说里,主角都那么喜欢扮猪吃老虎,实在是先抑后扬的感觉太满足人的虚荣心理了。   外头安静了会儿,马萍儿率先开了口:“我看她就是虚张声势!怎么可能有她说的那种事!她就是为了脱罪,才故意那么说的,我们必须让她出来说清楚玉镯的事!”   但这时候,却没人附和马萍儿的话了。怎么说呢,那位叶姑娘确实整体上来说不算出挑,可若太后不是对她看重,怎么可能将她放到她们之中?可在之前与太后的会面之中,太后好像每一个闺秀都考校过了,偏偏就这位叶姑娘并没有,或许正如叶姑娘所说,她根本不是来跟她们争什么后宫位置的,而是暗地里考察她们来了。虽说这事怎么想都觉得古怪,可她说的偏偏又有几分道理,因此在事情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没人会去触霉头。   见没人附和自己,马萍儿面上一阵尴尬,忙看向之前她为之出头的谢怡然。可后者却也低着头根本没看她,显然也没有支持她的打算。   人群中有人道:“都散了吧,时候不早,也该早些歇了。”   这话倒是得了众人的赞同,很快门口便散了个干净。马萍儿见无人理会自己,只得气恼地跺了跺脚,扭头也走了。   叶清溪此刻已继续先前在做的事,她似乎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兴奋点,之前做的事是迫不得已的,而牛痘这事,却像是她自己的事业似的,让她想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在叶清溪回忆得出神时,忽然响起了有些突兀的敲门声。她起身去开门,赫然发现那人竟然是之前针对她的马萍儿。见她开了门,马萍儿立即闪身进来,将门关上。   “叶姑娘,之前是我不对。”马萍儿望着叶清溪,脸有点儿红,“但我是被人骗了!是谢怡然故意将玉镯放到了你屋子里污蔑你,我太相信她了才会那样说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向你道歉。”   她说着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过来:“这是我的赔礼。”   叶清溪想,她确实小看了进宫来的这些女子,其实哪一个都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位,能屈能伸,也算是本事人了。   “谢怡然污蔑我?你看到了?”叶清溪问道。   “那倒是没有,但除了她,不会有别人,她平日将那镯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可能被他人偷走拿来冤枉你呢?”马萍儿道。   叶清溪忍不住想要皮一下,笑道:“其实镯子确实是我偷的。”   马萍儿瞪大眼震惊地看着叶清溪。   叶清溪看到她这模样实在忍不住笑了:“我骗你的。”   马萍儿没想到叶清溪居然会开这种玩笑,好一会儿才干笑道:“叶姑娘吓到我了。”   “你的歉意我收到了,这礼物就不必了。”叶清溪道,“请回吧。”   可马萍儿并不想走,她迟疑了好一会儿终是问道:“叶姑娘,恕我冒昧一问,你选人可有哪些是特别看重的?”   叶清溪想,这位直来直往,还真是不肯浪费一点精力呢。   “有,必须足够聪明,能随机应变。”叶清溪随口说了个标准,如果做不到,怎么可能在萧洌的手中安然活下来呢?   马萍儿一愣。   “叶姑娘是……是说真的?”她本以为叶清溪还会搪塞一番,哪里想到她那么轻易就给出了答案。   “当然是真的。不过信与不信你自己看着办吧。”叶清溪道。   马萍儿面色有些纠结,她感觉自己还有很多想问的,可又不知从何问起,而且也怕问得不好惹恼了叶姑娘,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就在马萍儿犹豫之时,叶清溪的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了,她稍稍有些意外,谁知马萍儿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大,她身子一抖,竟然蓦地跑到叶清溪的床下,躲了进去。   叶清溪:“……”她这是干什么啊!把自己当成奸夫了吗!   叶清溪没管她,去将房门打开,外头站着的人,是之前马萍儿口中陷害了她的谢怡然。   她突然有种即将有好戏看的神奇预感。   “叶姑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在萍儿误会你的时候,我不该什么都不说的。”谢怡然弱柳扶风,清丽的面庞上此刻双眸红肿,正楚楚可怜地望着叶清溪,眼底还含着一丝清泪。   叶清溪想,即便她是个女的,也因此而心生怜惜,可见这一招若用在男人身上,杀伤力会有多大。她记得她之前对萧洌装可怜的时候,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用,这招如何用,还是要有足够的脑子好好分析的。   “没关系,反正此事也对我来说也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叶清溪笑道,“表姑母不会相信的,若此事真闹到她老人家那儿去,倒霉的还是陷害我的人。”   谢怡然面色一僵,此事是因她的镯子而起,真要像叶姑娘所说的,事情若闹大了,她也怕是讨不了好。   这么想着,谢怡然眼泪便流了下来,无声的泪水显得她可怜又可爱。   “对不、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我当时该拦着萍儿的。对不住……”谢怡然哭得梨花带雨,话说得磕磕绊绊,好不可怜。   “不要担心,表姑母不会追究此事的。”叶清溪安慰道,“不过发生的事想必还是瞒不过她的。”   谢怡然泪眼婆娑地望着叶清溪,眼底含着一丝期待,似乎想要从她这儿得到什么应对的办法。   叶清溪当做没看到,笑道:“时间不早了,谢姑娘,请回吧。”   谢怡然有些不甘,最终却还是点头道:“叶姑娘也早些歇息。”   等谢怡然一走,马萍儿狼狈地从床下爬了出来。   叶清溪看着马萍儿道:“你输给了谢怡然。”   马萍儿抿紧唇,对叶清溪点点头道:“叶姑娘,我也先回了。”   马萍儿一来便将锅甩给了谢怡然,指认她就是陷害叶清溪的人,而谢怡然只说是马萍儿“误会”了,并没有将锅甩给马萍儿,如此一比较,就显得谢怡然的人品好上些了。   不过叶清溪并不需要挑人品好的,她甚至对谁陷害她也没有任何兴趣。她最好这几日这些姑娘们能不断来作妖,让她多看看她们的本事。   不过,第二天一早她们来找叶清溪时,却扑了个空。   叶清溪一大早就去了太医院。   前一天叶清溪没来,这一天里,需要的实验人员勉强找齐了。今日实验将会正式开始,叶清溪特意过来盯着看的。结果这一看就发现了很大的问题——除了卫桑之外,这些大夫在挑牛痘做实验前根本没有任何的洗手概念——手上看着没泥点没灰就认为是干净的了。   叶清溪当然知道这个时代根本做不到无菌环境,但至少能做到的就该做到最好。她之前带着萧洌去找卫桑包扎伤口,还以为卫桑那套相对卫生的方法是常态,却没想到原来是特例。想想也对,在一个没有微观生物概念的时代,洗手这事根本就不可能有多被重视。即便在未来,在一个已经有微生物概念的时代,医院里医生在做手术前必须严格洗手消毒这在任何现代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也经历了不小的曲折。   在明知无法解释的情况下,叶清溪也就没有费唇舌,而是将所有用到的可煮器材都必须煮沸后晒干,做实验前都必须用夷皂洗手自然晾干等作为基本的实验规范,让卫桑监督完成。   等叶清溪回到景和宫时已近中午,她发觉众人看她的目光相当的复杂。等她找了马萍儿一问,才知道上午太后找她们过去后,曾有人大着胆子向太后求证叶清溪的话,结果太后就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错。”   于是再怎么令人惊讶的事,也成了众人今后几日的行为准则。   五日匆匆过去,叶清溪偶尔会跑去太医院,剩下的时间便是与众人纠缠,不过这些人之中,也有不打算讨好她的,比如顾雁便是其中之一。这或许是本性,或许不过是人设,认为清高者更容易过叶清溪的考核。   五日后,叶清溪已经有了一些成算,她认为有五人成功可能性较高,其中也包括顾雁。顾雁是个聪明的姑娘,会审时度势,人也善良,还曾经替叶清溪说过话,十一人中叶清溪最喜欢她,也就最不想让她面对萧洌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开的炸.药桶。可既然她们都入了宫,是不是说明她们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选择,其实根本不需要她的无谓怜悯呢?   叶清溪思考后决定分别找那五人谈话。   叶清溪先找上的人是顾雁,她去敲门时,见到她的到来,顾雁稍有些诧异。这几日叶清溪基本都是“守株待兔”的状态,从没有主动去找过谁。   不过片刻惊讶后顾雁便回过神来,请叶清溪进屋。   叶清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冒昧问一句,顾姑娘,你想留在皇宫么?”   顾雁自然明白叶清溪的问题不是无的放矢,这关系到她的未来,她低头思索了好久,才展颜一笑:“叶姑娘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叶清溪道:“我只信我听到的,至于要说真话还是假话,由顾姑娘自己决定。”   顾雁微怔,神情恍惚了会儿道:“我不想留下。”   如果说一开始,她也与其他人一样对叶姑娘的决定权有所怀疑,那么这五日的观察下来,她已只剩下佩服了。太后娘娘的这位远房侄女,乍一看不是多么厉害的人物,甚至在这几日里,她似乎也只是被动地应付着众人的讨好试探,可有时候她却总能说出些戳中人心的话,令人暗暗心惊。因此这会儿她并不想玩什么心眼,免得弄巧成拙。   听到顾雁的话,叶清溪握住了她的手,欣喜地说:“顾姑娘,你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顾雁心里一个咯噔,面色微微发白:“叶姑娘的意思是,我通过了叶姑娘的试炼?”   意识到顾雁是误会了,叶清溪忙道:“不是的。怎么说呢,具体的我不便透露,但在我看来,留下并不是个好的选择。”   顾雁微微蹙眉,没有追问不便透露的是什么,只道:“那叶姑娘的意思是,我并未通过,可以离开皇宫?”   “顾姑娘这么想的话,确实如此。”叶清溪道。既然顾雁不打算留下来,那么她自然不会强迫她。本来要去抢走萧洌移情这事,需要很强的主动性,一个并不情愿留下的人,哪来的主动性?反正派不上用场,还是放人家出宫吧,两全其美。   顾雁终于长舒了口气。太后召见,她作为家中的嫡女自然不得不听父亲的话,可她并不愿意入宫,若自己提出,父亲或许会气她的,唯有让太后将她淘汰出局,她才能继续保有与父亲家人的好关系。   “多谢叶姑娘。”顾雁终于展露了入宫来难得的真心笑容。   叶清溪离开顾雁的房间时心情很好,她感觉自己做了件好事。其实前几天看她们不得不讨好她时,她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只是到了必须给出结果的时候,她一想到她送这些妙龄少女去到萧洌身边很可能是害了人家,便觉得心中很是沉重,即便意识到她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很愿意当萧洌的妃子的,也无法让她的罪恶感消除太多。   之后叶清溪又跟其余的四人谈了谈,不出她所料,除了顾雁之外,其余人都相当想入宫,因此她决定让这四人都暂且先留下,分别是马萍儿,谢怡然,高岚和张茉。   在叶清溪将自己的结果报告给太后之后,太后并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不过这四人还只是初步的,之后叶清溪还会教她们一些必备技巧,只是因为事关皇帝,她得掌握一个度,不能说太多,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淘汰的并没有立即被送出宫,依然在景和宫住着,只是叶清溪和那被选中的四人却搬到了乾清宫。   叶清溪教四人的东西,一开口便令四人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听着——那是关于皇上的事。按照一般情况,入宫后要获得皇帝的宠爱,诸如弄清楚皇帝的喜好是相当重要也困难的事,可谁能想到,她们四人一来便被赠送了这样的好礼,自然满心欢喜又心怀困惑地听着。   “我接下来说的话,只能留在这个房间,出去后谁都不许再提起。你们都明白的,太后很看重我,有些话我说可以,你们提起便是大逆不道。明白了的话,我便开讲了。皇上为人机敏,猜疑心重,你们想对他耍心机可以,但记得要尽量真诚些,否则漏了破绽出来,皇上会毫不犹豫地戳穿你,丢人还是丢命,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叶清溪说着在旁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面前的四人也听得惊心动魄。   背后说萧洌的坏话,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叶清溪有种莫名的快感。她这些话,可都是她的血泪经验啊,也就大公无私的她,才肯白送给她们。   “皇上不喜欢旁人的背叛,而他的‘背叛’标准比旁人更严苛,离开也算是一种。你们接近皇上后,必须记得这一点。”叶清溪道,萧洌害怕被抛弃这一点,她并没有细说,只能让她们自己领会了,毕竟她不能直接告诉她们,萧洌是个精神病,只能告诉她们,“皇上喜怒无常,而这大概是上位者的通病吧,你们需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叶清溪把自己先前整理好的要点一一说明,而那四人听得心惊肉跳。本以为“接近皇上的注意事项”这个指的不过就是皇上不喜吃什么喝什么之类的事,没想到竟是如此……如此令人难以形容的事体,简直是让她们去做细作。要不是这事是太后牵头的,她们真要以为自己是被培养成细作混到皇帝身边的。不过……说不定也正如传闻所说的,太后想要自己当皇帝,确实是将她们作为细作培养的呢……   四人的心情是相当怪异,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表现积极而被选中了。   马萍儿终于忍不住忐忑地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叶姑娘,我以为……我们只是入宫当皇上的妃子……”   叶清溪道:“就是你以为的啊。”   “可你说的这些……这些……让我心里很没底。”马萍儿到底没有说出“害怕”一词。   叶清溪道:“自古帝王本就心思难测,不巧的是如今的皇上可能是你们所知道的皇上中最难猜心思的。若你们不好好学些如何应对的技巧,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反而是这其中最不严重的后果了。”   叶清溪的“恐吓”说得几人面色有些发白,高岚问道:“叶姑娘,你又是如何……如何得知这些的?是太后娘娘说给你听的么?”   叶清溪回想自己得出这些经验的那些经历,继续恐吓道:“不是,是我用差点死亡数次的代价换来的。”   她真的怕她们把接近萧洌这事想得太简单太美好了,怕她们毁在她们自己的轻敌之下。所以在她们去之前,她得尽可能地让她们明白,去接近萧洌绝对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必须严阵以待,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应对他。   “叶姑娘是在……说笑吧?”谢怡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清溪盯着她看,满脸的严肃:“看我的脸,你觉得像说笑么?”   马萍儿呵呵干笑:“叶姑娘,该不会是你想独占皇上,所以才用这些话把我们吓跑吧?”   叶清溪望着马萍儿,语重心长地说:“我若想独占皇上,这会儿哪有你们什么事?我用我差点被毁容的脸和曾经被掐出瘀痕的脖子向你们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马萍儿惊疑不定地看着叶清溪。皇上真的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么?照叶姑娘这样说,他简直就是个暴君! 第41章 计划伊始   叶清溪敢当着她们四人的面说萧洌的坏话, 但马萍儿却不敢将“暴君”这个词说出口, 甚至一点儿苗头都不敢露。   看着面前四张惊异又略带恐惧的脸,叶清溪心里隐隐觉得畅快。先前都是萧洌和太后吓她,如今终于轮到她吓别人了,她一点都不讨厌这种感觉。   稍稍收起自己那隐秘的小心思, 叶清溪又正色道:“你们进了这屋子, 便已不能退出了,因此为了你们自己好, 最好将我说的话重视起来。”   此刻谁也不敢说个不字,但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里, 后悔倒不至于,可难免提心吊胆。   在“讲课”结束后, 叶清溪道:“为了检验你们的听课成果,一刻钟后,我会出题。”   四女:“……”   她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还有出题的,一时间面面相觑。   马萍儿问道:“你要如何出题?”   “一会儿你们便知道了。”叶清溪道。她说完便走了出去。   留下四人互相看了看,毕竟是竞争对手的关系,谁也没搭理谁, 管自己回忆去了。   一刻钟后,因在外头见到了太后而又回忆起被太后和萧洌支配的恐惧的叶清溪神情凝重地走了回来。   她随口点道:“马萍儿留下先答题, 其余人都出去。”   “不能……不能提前跟我们说是怎样的题么?”谢怡然壮着胆子问道。   “不能。”叶清溪笑了笑, 指了指外头。   除了马萍儿之外的三人, 只得暂且先退了出去。   马萍儿严阵以待地望着叶清溪, 面容因紧张而严肃。   叶清溪道:“从此刻起, 我来扮演皇上,你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我。”   马萍儿呆了。本来没人会把勾引皇上挂在嘴边,可眼前这位了不得的叶姑娘连背后说皇上坏话这种事都做了,说出这种话来自然也不算什么。可是……   “可是叶姑娘,你来扮演皇上?这岂不是……岂不是大不敬?”马萍儿惊疑不定地问道。   叶清溪道:“确实如此。因此这个屋子里的事,你最好别说出去,否则你与我同罪。准备好了么?”   事已至此,马萍儿只得咬咬牙,点头。   叶清溪大刀阔斧地坐在床上,自顾自喝着水,她毕竟也跟萧洌贴身相处了不少日子,对于他性格的刻画,很有几分自信——不就是扮演一个喜怒无常的精神病么?发神经就可以了!   “皇、皇上……”马萍儿很不自在地望着叶清溪,“妾……妾为皇上斟茶。”   叶清溪看了她一眼:“你谁啊?滚!”   马萍儿面色一僵,见叶清溪如此认真入戏,她也尽量压下心中的别扭,放缓了声音道:“回皇上,妾名萍儿,请容许妾为皇上斟茶。”   “哪来那么多废话?”叶清溪这回看也不看她,“来人,把她给朕拖出去!”   人自然是不会进来的,可马萍儿听到这儿心中一慌,这可是考题啊,她再不想想办法,说不定便当是答题失败了呢!   “皇上,妾、妾不想出去……”马萍儿几步跑到叶清溪身边坐下,挽住她的手臂使劲蹭她,撒娇道,“妾陪皇上喝一杯吧?若皇上闷了,就让妾替皇上舞一曲。”   叶清溪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溢出一丝笑来:“你还会跳舞?来吧,让朕瞧瞧。”   马萍儿于是松开了叶清溪,走到她面前,深吸了口气克服心中的尴尬,扭动着柔软的腰肢,以撩人的舞姿勾引着面前的人。   叶清溪欣赏地望着马萍儿的舞姿,她想马萍儿这个应当是压箱底的绝技了吧,这样魅惑的舞蹈,绝不能在他人面前舞动,也就是与萧洌单独相处时才能使出来。她要是个男人,或许早就按捺不住了吧。但她如今是萧洌,神经病的思维可不是一般人能猜到的,为了对马萍儿负责,她不能那么轻易就让马萍儿过关。   看了会儿,叶清溪把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丢,恼怒道:“这什么鬼东西?难看死了!”   马萍儿被吓得身子一僵,面上闪过一丝怒色,差点想跟叶清溪翻脸,这可是她最为得意的,将来准备拿来只跟自己的丈夫享受闺房之乐的绝技,怎能被叶清溪如此贬低?可理智还在,即便再不愿意,叶清溪都是太后钦定的,她只能按着对方的胡来想法行事。   “皇上恕罪,既然皇上不喜欢这个,妾还有个拿得出手的手艺……”马萍儿羞答答地望着叶清溪。   “朕不想听,你滚出去。”   马萍儿瞪大眼看着处处跟自己作对的叶清溪,只僵硬了片刻便撒娇道:“皇上,便听妾说给您听吧。妾有一手按摩绝技,我娘对此亦是赞不绝口呢。”   她的话提起了叶清溪的好奇心,她想知道那有多舒服,于是道:“是么?那你过来给朕按按。”   马萍儿离开屋子叫下一个人进去时满脸疲惫,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连眼眶都有些泛红,看得其余人战战兢兢。谢怡然不是下一个,她问马萍儿究竟是什么考题,然而马萍儿只是看她一眼,摇摇头恍惚地站到了一旁。   第二个出来的人表现没比马萍儿好多少,接下来的两人亦是如此。   随后叶清溪将四人又叫了回去,扮演了四回萧洌的她此刻红光满面,笑意盈盈。那么多人都想当皇帝自然是有道理的,像这种为所欲为的痛快,哪是其他身份能比的?她都希望自己真的是萧洌了。   “你们的表现都还太差,接下来的日子,我会继续训练你们的。”叶清溪总结陈词道,她说得有些含糊,具体的考题内容大家虽然都心知肚明,但她却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从这一天起,叶清溪时不时就能有皇帝般的待遇,而那四人便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除了后宫这边,疫苗那边的事也在叶清溪的监督下有了些许成果。第一组和第二组先完成了实验,毕竟这两组人身体内都已经有了抗体,牛痘种上后,两天便结束了所有病程,而另一组人,在接种后的第十五天也结束了病程,这一天,正好也是那四人的魔鬼训练结束的那一天。   这一天是四月二十二,太后在这天将其余未选上的姑娘们都送出了宫,而被选中的四人,她说与几人投缘,要让她们再住几日。这样的消息一出来,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被选中的弹冠相庆,而落选的则扼腕叹息。   这一天,临时待在太医院的民间大夫们虽然不明白原理,可亲手做出来的实验让他们惊叹不已,对于未来可能由他们终结天花的肆虐而激动得心潮澎湃。而其中跟卫桑一起饶有兴趣地接受了叶清溪的一部分现代医学理论的大夫们则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在他们面前打开,目前还不知要不要迈出去这一步,叶清溪得空过去时便总是被他们的质疑和困惑所淹没。   三日后,叶清溪作为第一批志愿者种了牛痘,种痘位置在左上臂,她好说歹说卫桑才红着脸来替她种了痘。第三日,她上臂出现红色丘疹,两日后变成了疱疹,再过三日化为脓疱,又过了三日脓疱结痂,再过三日,痂盖脱落,留下一个小小的瘢痕。看着那个代表着成功接种的瘢痕,叶清溪长舒了口气,至少她不会在古代死于天花了。   而在叶清溪将自己作为志愿者自我隔离的这段时间,被选中的四人便时常陪着太后。太后一开始其实并不想让叶清溪当第一批志愿者,但牛痘毕竟安全得多,叶清溪也想以身作则一回,便劝服了太后。太后看到叶清溪手臂上的瘢痕,听叶清溪说她体内应该有抗体之后,便吩咐太医院的医女去跟那些民间大夫好好学学种痘手法,毕竟这是古代,叶清溪自己可以不顾男女大防,其他女子却不行。好在种痘手法属于熟能生巧的范畴,相信医女们在拿宫里的那么多人练手后,一定能拥有熟练的手法为宫里的主子们服务。   如今距离太后答应的接萧洌回来还有一个月,为了稳妥起见,移“移情”计划便在报国寺进行,省得把萧洌接回宫后出什么意外。况且牛痘疫苗这事,才刚开始,太后打算等试的人多了后再给萧洌种牛痘。   宫里留着的大夫们将技术教给医女们后,便领了太后的懿旨,离宫将这种方法普及整个京城。太后其实本想弄些已经种过牛痘的丢到天花病人旁看他们会不会得天花,然而这事才刚提出就被叶清溪否决了,太后不在乎平民百姓的人命,可她在乎叶清溪对自己的观感,这关系到叶清溪为萧洌治病的积极性,因此她诚恳地认了错,之后不再提,也像是个仁慈的太后般让民间的大夫将这项利国利民的技术传播到民间,可她心里却想的是,京城时有天花疫病爆发,在城里普及这项技术后,最后得来的结果跟她最初想做的实验也没差了,只是时间上要久一些。   太后以做噩梦为由要去报国寺祈福,带上了被选中的四人。而叶清溪,则被太后留在了宫里,免得萧洌见到她又撒不开手了,令那四人无从发挥。叶清溪对此相当赞成,太后和萧洌不在宫里,她一个人别提多爽了。   报国寺中,太后领着四女见到了萧洌。   萧洌看到太后时有些急切地迎上来:“母后,您可是来接孩儿的?”   太后道:“母后近日做了些噩梦,便来报国寺祈福。洌儿你放心,要不了一个月,母后便会接你回宫。”   萧洌面上没有太大的失望之意,目光从她身后四女身上扫了一圈,没见到叶清溪,他深邃的眸定定看向太后,轻声问道:“表妹还好么?”   太后道:“清溪很好。”   萧洌望着太后,忽然扯了扯嘴角:“母后该不会已将表妹赶出宫了吧?”   太后眉头微蹙,却耐着性子道:“自然没有,她们几人都可作证,清溪还好好地待在宫里。”   萧洌这才拿正眼看那被选中的四人。她们被选出来,容貌自然是过关的,各有各的特色,四人站在一起,足以令人眼前一亮。   然而萧洌却不耐烦地扫视过去,不顾太后的脸面问道:“母后说的都是真的?”   这是四人第一次见到萧洌,这个年轻俊美的皇帝甫一出现,就令四人心中春心荡漾,什么“暴君”之类的词早就被她们一脚踢开。先前她们连请安的机会都没有,如今终于能跟皇帝搭话,四人自然激动,还是马萍儿反应最快,先福了福才轻声道:“萍儿替娘娘作证,叶姑娘如今正在乾清宫中,她前两日种了牛痘,身子不大爽利,因此娘娘便未带叶姑娘同行。”   她微垂着头,柔美的声音夜莺般动听。她此刻忽然很是怀疑叶清溪的用心。叶清溪曾经说过,她差点被皇上弄死——虽然没有直说,可意思大体如此。然而如今来看,皇上对叶清溪这个莫名奇妙的表妹竟十分重视,“表妹”长“表妹”短的,那么亲昵,怎么可能是叶清溪所说的差点杀了她呢?莫非叶清溪其实早就对皇上有意,只是太后不同意二人的事,她便利用太后信任她这一点,将错漏百出的事教给她们,好让她们被皇上所厌弃?   疑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生根发芽,很难再清除,马萍儿暗暗做着盘算。   “牛痘?那是什么?”萧洌果然问起了她话中他不懂的部分。   马萍儿道:“听说接种了牛痘便不会得天花。”只不过她可不太相信,因此并没有详细去了解。   萧洌皱了皱眉,望向太后:“可有什么危险?”他的眼神冷下来,“母后也种了这什么牛痘么?”   太后微怔,隐约明白萧洌误会了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瞥了马萍儿一眼,有些迁怒于这个引来洌儿误会她的女人。   “母后尚未。”太后说着徒劳地解释了一句,“这是清溪自愿的。”   萧洌嘲讽地笑出了声:“母后说的是,清溪那么善良,那定是清溪自愿的,与母后半点关系都没有。”   太后眉头紧皱,知道这误会怎么都解释不清了,心里越发讨厌马萍儿,却也耐着性子道:“等你回了宫去问问清溪,便什么都明白了。”   “孩儿也盼望着尽早回宫,只怕回得晚了,表妹便不见了。”萧洌道。这一个月他过得很煎熬,明知他的母后很可能对清溪不利,他还是狠心决定最后再试一次。他这是孤注一掷了,只是贪恋那个他期盼却几乎不可能达成的结果。   太后只当没有听出萧洌话中的讽刺和怨怼,只微笑道:“她还能去哪里?别胡说。母后这回在这儿待上几日便走,你暂且安心待着。”   “孩儿明白了。”萧洌没再多说。   太后并不想让自己的计划太明显,不过按照叶清溪所说,只要萧洌成功移情到她带来的其中一人身上,那么他之后绝不会再考虑什么刻意不刻意的。因此,她便没有遮掩什么,带着这四人与萧洌同一个院子住下。   马萍儿自觉与萧洌说上话的自己占有优势,又有太后作为后盾,因此当天便按捺不住,当萧洌在外头打拳时悄悄在一旁看着。因为有太后的私下示意,徐威对于马萍儿这种鬼鬼祟祟的举动也当没看到。   等萧洌打完一套拳准备歇息时,在一旁伺机已久的马萍儿立即迎了上去,羞涩地递上自己的帕子:“皇上,擦擦汗吧。”   萧洌随手一抓,便将马萍儿手中的帕子捏到手里,随意地擦去脸上的汗水,随后更随意地往递上一丢。   而彼时马萍儿正要接回自己的帕子,见萧洌如同扔垃圾似的丢了她的帕子,她身子一僵,伸出的手一时间没来得及收回。   萧洌终于注意到自己面前这奇怪的女人,皱眉道:“滚开。”   马萍儿眼睛微微瞪大。她、她本以为叶清溪假扮皇上时那些粗鲁的话都是骗她的,皇上这样一个翩翩少年郎,怎么可能说那种话?可如今,她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认知了!莫非……皇上真是叶清溪说的那样?   “是、是,皇上,萍儿先告退了。”马萍儿蓦地想起叶清溪所说的,在皇上发怒时千万不要倔要顺毛摸,本想再说些什么的她也不知怎么的就半句话也不多说,低头退了开去。   萧洌没再理她,转身回了屋子。   马萍儿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叶清溪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   暗处,偷看到马萍儿出师不利吃瘪的三人不禁嗤笑出声。   是夜,萧洌在屋子里待了会儿睡不着后,便出了门,在庭院里四下走动。晚饭时他母后让他一起去吃,却被他以胃口不好为理由拒绝了。这一个月他过得恍恍惚惚,迷糊间仿佛就能见到表妹站在一旁朝他笑。在他莫名愤怒想杀人的时候,他看到她一下子扑入他的怀中,撒娇说不想看到他杀人,那温香软玉让他心猿意马,所以他只是打了人几十板子而已。在他难过得不想活了时,也是她陪着他,她抱着他,让他可以依偎着她,让他可以有个怀抱尽情伤心难过……   他真的跟表妹分开得太久了,这一个月他度日如年,甚至想着不如就算了吧,他还是要回表妹吧,不跟他母后赌了。   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宁愿煎熬也只是等在这里,等着说好的两月之约。   萧洌想事情想得出神,半晌他忽然注意到前方有人,他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那个窈窕的身影越来越近,他面上逐渐带了笑,那是清溪!   “表妹!”萧洌一把抱住这个背对自己的“表妹”。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被他抱住的人却惊慌失措地惊呼了一声,慌忙挣扎起来:“你这登徒子,快放、放开我!”   萧洌眉头紧皱,他蓦地松开此人,见她转过身来,他面色便变了。根本不是表妹!   “皇、皇上!”她似乎被萧洌吓到了,忙后退了一步,一副被惊吓到的弱柳扶风的模样。   萧洌心中逐渐染上怒气,他拂袖转身,正要离开时,便听身后人道:“皇上,您……您口中的表妹,可是叶姑娘?”   萧洌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人,他终于想了起来,今日随同他母后来的人之中,正好有此人,先前他并没有太在意,但模样还是大致记住了些。   “民女谢怡然,见过皇上!”谢怡然连忙行礼。   萧洌道:“你与我说句实话,清溪表妹真的没事?”   谢怡然低着头柔声道:“皇上请放心,叶姑娘确实安然无恙。”   “她……有没有瘦了?”萧洌又问道,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担忧。   谢怡然道:“叶姑娘这些日子吃得很好,似乎还胖了些,皇上不必担心。”   萧洌点点头,或许除了让清溪试药之外,他母后待清溪确实不错。他还想知道更多关于清溪的事,可又担心说得多了就克制不住自己愈发滋长的想念,最后还是决定转身便走。   然而他的衣角却被人拉住了。   只听身后有人怯生生地说:“皇上,别、别离开我……我有些害怕。”   萧洌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叶清溪的声音在他背后,他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即转身,这语气跟清溪那么像,会不会就是她来了呢?   “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了……”谢怡然继续哀声道。   萧洌终于转过身来,然而他的神情却有些冷,只见他蓦地扼住了谢怡然的脖子,凑近她森冷地问道:“谁让你来接近朕的,嗯?我亲爱的母后么?” 第42章 一曲凉凉   白日里, 当马萍儿先一步与皇上搭话时,其余二人是反应不够快来不及, 而谢怡然则是故意没有先出头。在见到皇上之后,她也与其余几人一样为皇上的俊美而心动, 可她谨慎地认为不必当出头鸟, 不如先观察过后再决定。   而观察过后的结果令她吃惊。在过去的十几日, 叶姑娘从未说过她跟皇上之间还有什么男女之间的纠葛,在她说了不少皇上的坏话,以及她以皇上几次差点杀死她来恐吓她们的情况下,认为叶姑娘不小心惹怒过皇上, 而靠着太后才勉强活下来的猜测才是最靠谱的。然而皇上对叶姑娘的反应却令她很是讶异, 皇上对叶姑娘, 明明是一种……一种痴恋吧?可这样一来,叶姑娘教她们几人如何接近皇上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谢怡然实在猜不透叶清溪的想法,可她知道自己面前有一条十分危险但若成功则成效显著的路。叶姑娘在教她们时,似乎有些刻意强势, 按照她平日里的观察,叶姑娘是个相当温和的女子, 她想, 既然皇上喜欢叶姑娘这样的,那她不如试试。她辗转反侧许久都没能睡去, 无意间注意到萧洌, 便也趁着夜色跟着他来到庭院中。侍卫们得了上峰的指示无视了她的到来, 她便故意来到萧洌不远处, 引他发现自己。   在她拉住萧洌衣角后见他停下久久不语,她以为自己成功了,可下一刻她就感受了真实的恐惧。她恍惚间想起叶清溪在课上曾一脸严肃地说过:“你们别看皇上年纪轻轻,可千万不要小看了他,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时她以为叶清溪不过就是随口恐吓罢了,如今她明白却已经迟了。   “皇上……我、我不知您在说什么……”谢怡然瞪大双眼惊恐地望着萧洌,她根本不敢说实话。   萧洌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分,他的眼里没有半分怜悯,看着谢怡然就像是在看个死物:“你不知道?也没什么,朕记得你们同来的有四人吧?”   谢怡然顿时心脏狂跳起来,她明白皇上的意思,她不说,他还有其他三人可以问,此刻她真的相信他会掐死她!   她脑中闪过无视画面,终于定格到了一个场景,那个场景中,叶清溪说:“皇上讨厌别人骗他,你们要么别说谎,要么就让自己的谎言听起来可信又不那么令人厌恶。”   说她们是受了叶姑娘的教导来勾引他的?皇上或许会因此而对叶姑娘因爱生恨,可她们这些人也讨不了好啊。   谢怡然颤声道:“回皇上……太后娘娘月前召了十几个适龄女子入宫,我们四人便是被选出来的。”   萧洌松开谢怡然,有些失望,黑眸怔怔地望着虚空的一点,喃喃道:“果然如此……”   片刻后他看向谢怡然冷然道:“今日朕问你的话,你不许跟我母后说。你别忘了,朕是大梁的皇帝。”   说完他根本也不需要谢怡然的回答,像是着了魔,转身游魂似的向前走去,谢怡然却只顾着剧烈喘息,顾不得他了。皇上……皇上真是太可怕了,叶姑娘真的没有骗她们!   一时间,谢怡然心中五味杂陈,一会儿是对自己逃过一劫的庆幸,一会儿是对叶清溪明知道皇上是个怎样的人却将她们推过来的憎怨。   她远远见皇上在一个凉亭里坐下,不敢在此地久留,便忙悄悄躲开他回房去了。成为皇上的女人后所拥有的荣华富贵确实令人向往,然而她可不愿意刚来就面临生死之境,与其面对如此喜怒无常连自己的命也无法保证的皇上,不如找个平凡的男人嫁了。   萧洌独自在凉亭里坐着,直到他察觉有人慢慢接近,他眯眼看去,却见白日里回过他话的女子站在那里,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自称什么平儿,那张脸倒如同她的名字般真是寡淡无趣得很。   萧洌正想让她滚开,却见马萍儿忽然隔着些距离跪下了,带着哭腔的嗓音道:“皇上,请饶恕我们几人的欺君之罪!”   萧洌转念一想,问道:“你听到了方才的事?”   “回皇上,民女并非故意偷听,只是见怡然一个人偷偷摸了出来,民女担心她才跟过来,谁知竟会听到那一幕……怡然她,怡然她并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民女不想欺瞒皇上,愿向皇上和盘托出!”马萍儿诚恳地回道。   萧洌在知道果然是他母后故意令这四人接近自己后早已意兴阑珊,听到马萍儿的话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摆摆手冷声道:“朕不想听,滚!”   马萍儿虽然不太喜欢叶清溪,可此刻萧洌的语气竟然跟叶清溪当初模拟的一模一样,她不禁悚然一惊,忙伏下身体飞快地说道:“回皇上,此事跟叶姑娘有关!”   萧洌目光如电般射向马萍儿,满脸阴鸷地说:“你若胆敢说表妹的一句不是,朕要你的命。”   马萍儿顿时额头汗如泉涌,她本想一鼓作气说出叶清溪在上课时对皇上的不敬之语,以此令皇上厌弃叶清溪,从而才能看到她。可皇上此刻的话犹如恶魔低语,吓得她瑟瑟发抖,甚至连开口说句话都不敢。   要不要……要不要赌上这一回?   马萍儿在四人中的胆子算大的,此刻她脑子嗡嗡作响,手心被汗水浸润,眼前的青石板在她眼中也似乎晃动起来。她是家中的嫡女,可她娘不是她亲娘,她亲娘早死了,她爹偏向继母和继母所生儿女,她若是不能为自己博一博,回到那个家后还不知会被配给怎样的人家。   她终于咬了咬唇说道:“皇上,在来报国寺之前的十几日,我们四人是由叶姑娘教导的!”   眼前一片寂静。   片刻后,一双漆黑的靴子到了她眼前,那个她又惧又向往的男人几乎没有感情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马萍儿感到自己全身都在抖,可她却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打颤:“是,皇上。民女说,在来之前,叶姑娘教导我们如何勾引皇上。”   她话音刚落,便觉自己手臂上被狠狠踢了下,她仰面摔倒,来不及感受手臂上的剧痛,那个恶魔般的男人便一脚踩上了她的手背,略低了头似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你再说一遍。”   马萍儿心中充满了恐惧,她如今知道叶清溪没有骗人,皇上确实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可事已至此,再没有了退路,她必须一条道走到黑!   “皇上,民女不敢欺骗皇上,皇上若不信大可去问其他三人。”马萍儿忍着恐惧的泪水挣扎着说道。   萧洌脚上用力,马萍儿便痛呼了一声,他久久地站立着,在她惊恐得浑身颤抖时,他才慢悠悠地蹲下,扯着马萍儿的衣襟冷冷望着她,轻声问道:“说说看,清溪都教了你们些什么?”   明明萧洌此刻的神情是那么可怕,马萍儿还是觉得心底一松,她知道自己赌对了!此刻她又一次想到了叶清溪的话,叶清溪说过,在皇上面前,要么不说谎,要么说的谎话让人听起来可信又不那么令人厌恶。她决定对皇上和盘托出,一句谎话也不说。   庭院外的夜色静悄悄的,报国寺肃穆又寂寥。   而远在京城的皇宫之中,乾清宫东暖阁里正睡得香甜的叶清溪,做了个与萧洌互换身体的美梦,即便明知是梦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第二日,谢怡然三人惊讶地发觉,马萍儿是从萧洌房里出来的。   马萍儿还穿着昨夜的衣裳,只不过外衣竟有些脏,满是凌乱的褶皱,她脸上犹带疲惫,似乎一夜未睡。   对上三人怪异的目光,马萍儿羞涩又趾高气昂地一笑,不理会她们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马萍儿在萧洌屋子里留宿一夜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太后耳中,她将徐威招来,详细地询问过后知道昨夜谢怡然和马萍儿二人先后在庭院里截获萧洌,只不过一个失败一个成功,不过萧洌跟那二人分别说了什么,当时被赶开离得远的侍卫并没有听到。   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马萍儿并不是她最属意的人选,可既然马萍儿成功了,就说明这姑娘有些本事,那便暂时先用着吧。哪天用着不顺手了,要除掉也不难。毕竟马萍儿不是叶清溪,不需要她来替洌儿治病。   太后让人叫来了谢怡然,询问她前一日晚上她跟萧洌说了些什么。   谢怡然不明白为什么马萍儿竟然能得到皇上的青眼,她想一定是她走后发生了什么。而面对太后的询问,她蓦地想起了皇上的那句威胁,只要她不说,皇上自然也不会说,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些什么。可若是她说了,太后可不会在乎她的小命,万一跟皇上说话时泄露了什么,惨的便是她谢家。太后如今是掌权,可皇上说的没错,他才是大梁的皇帝,他迟早要亲政的,她没办法拿自己的全家去赌。   “娘娘,是怡然没用。”谢怡然低着头一脸难过,“我本想装作与皇上偶遇的样子,一开始皇上似乎认错了人,还以为我是叶姑娘,但他发现我不是后,便恼怒地走了,我也不敢在皇上盛怒时前去,便回了。”   “就这些?那马萍儿是怎么回事?”太后问道。   谢怡然赧然道:“萍儿许是在那之后来的吧,我也不大清楚。”   太后挥挥手让谢怡然退下,后者如蒙大赦,很快便退了出去。   太后想到谢怡然的话,叹了口气。如今,洌儿还是将旁人认成是清溪……或许,马萍儿便是用了这个法子?毕竟她们四人跟着清溪学了十几日,总能学个皮毛吧。   太后找来萧洌一道吃早饭,只留下了翠微,其余人都在外伺候。   “洌儿,母后听说你昨夜幸了马萍儿?”太后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萧洌慢吞吞地擦了擦嘴,满不在乎地说:“是啊。”   太后道:“马萍儿毕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你幸了她便该给她个位份。”   “母后看给她什么位份好呢?”萧洌看向太后。   太后似是思索了会儿才道:“先给个昭仪吧,洌儿你看如何?”   “那就按照母后说的做吧,等回宫后再办。”萧洌似乎不怎么在意,恹恹地应着。   太后原本不知马萍儿如今对萧洌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个猜测而已,如今见萧洌并不显得开心,或许正是因为她的猜测对了,如今洌儿懊恼后悔了。她也不便多说,想了想又问道:“明日母后便要回宫了,你要留下她么?”   萧洌想了想说:“那便留下吧。”   太后看不出萧洌对马萍儿有多少感情,可毕竟是他第一个女人,总该有些不一样的情感。她还记得先皇的第一个女人没福分,在先皇登基之前便病死了,那之后每到那女人的忌日,先皇当晚便会谁也不见,缅怀故人。   看来,洌儿确实是还放不下清溪,然而这个新人也令他贪恋,她指望着马萍儿在接下来的一个月能有用些,渐渐取代清溪在洌儿心中的地位,让洌儿不再想着娶清溪这事。   太后让叶清溪多选一些人出来本就为了多些保障,如今马萍儿抢了先,其余人便不必再多使力了。她在报国寺再待了一日,便带着其余三人回了。   叶清溪见太后回来得那么快,又见少了一人,便明白计划成功了,至少成功了一半,可令她吃惊的是,被选中的人竟然是马萍儿,相较于马萍儿,她原本更看好的是其他人。   太后屏退众人,只留下叶清溪说话。   “洌儿第一日便幸了马萍儿。”太后道,“我说要给她个昭仪的位份,他也应了下来。”   叶清溪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问道:“马萍儿有没有说她是如何做到的?”   虽说她教了她们四人很多东西,但也没想到第一天她们就把萧洌拿下了啊!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那么容易吧?   太后眉头微蹙道:“这个……我之后没能再与马萍儿单独说话。洌儿看她看得很紧,像是怕我对她不利。”她说着叹了口气,“不知洌儿何时才能不再如此提防我。”   叶清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听太后的描述,萧洌如今对马萍儿就像是当初对她一样么?当然,她这绝对不是什么吃醋,只是本以为是个地狱难度的任务,临到头了才发现是简单模式,这实在太令她惊讶了,这种顺利到不可思议的感觉,令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珍姐,按照您来看,他真的已经移情了?”叶清溪问道。她不在现场也不好判断,只能看看太后是怎么说的了。   太后回忆了一番才道:“似乎并不全是。不过,我把马萍儿留在了他那儿,再过一个月,想来总会有些进展。”   叶清溪见太后似乎挺乐观,也不再说什么扫兴的话。然而她总有那么点不好的预感。她想起之前萧洌说过,他不想走他父皇的老路,这辈子后宫只会有一个女人,那么在太后提议封马萍儿为昭仪时他怎么就那么轻松地应下了呢?是想要一点点给马萍儿提升位份直到皇后吗?还是说,他当初说的那些话其实根本就是忽悠她的?又或者说,她判断萧洌对她是移情作用的结论出了错,他之前身边没有女人不过是因为没有碰到合适的,四人中他看中了马萍儿,所以睡了人家,但他根本也不打算放弃她,等回到皇宫,说不定也想给她个昭仪当当,反正作为皇帝,想要哪个女人,想要几个女人都不是问题。   在皇宫待了没几个月,叶清溪就觉得自己仿佛得了被害妄想似的,总觉得事情不会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之前一个月因为忙着,她没有将她写下的那些能回忆起来的辩证行为疗法内容整理出来,如今她忽然不想整理了,总觉得治疗萧洌的病的方法她写得越详细越具有可操作性,她就越危险。   “但愿吧。”叶清溪稍显敷衍地应了一句。   太后仔细打量着叶清溪的神情,忽然说道:“清溪,你可是……不大高兴?我先前也说过,你若愿意,便与洌儿弄假成真好了。”   叶清溪连忙摆手:“不是的珍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能那么顺利,有些不知所措的高兴。就像您之前说的,将来我还要当个潇洒的郡主呢,才不要待在皇宫里。”她谨慎地将“困在皇宫里”换了种中性的说法,免得身在其中的太后听了不高兴。   太后笑道:“是啊,你放心,有我看顾着,这大梁,随你去玩去闹。”   “我会努力尽快治好皇上的!”叶清溪做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叶清溪虽然并没能消解心中的忧愁,可想想烦恼也没用,至少这一个月不用面对烦人的萧洌,她便决定暂时让自己高兴一点——指不定这就是最后的欢悦了呢?她总不能把它浪费在无聊的伤春悲秋和烦恼忧愁里。   种牛痘的方法在太后的强力推广之下,很快便在京城大肆展开,一个月的时间,半城的人都种了牛痘——毕竟类似皇上也用这法子避天花这样的名人效应,对百姓来说宣传效果相当好,最重要的是,这还是免费的。   太后派出去的人在城中各方查探,最后回报给她的消息令人振奋——家中有天花病人的人家第一时间去种了牛痘,之后确信家庭中没人再得天花,而已知的天花感染情况,从未开展前的每日总有个十来个,到开展后降到了每日一两个,且都是没有种过牛痘的。而种过牛痘的人,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严重的并发症。   如此大规模的实验结果出来后,太后终于也放了心,从自己开始,整个宫里的主子都种上了牛痘,并要求官吏及其家属也要接种,拒不肯的也不勉强,但一旦自己或家人得了天花,必须辞官,举家搬离京城。   其实不少官吏和家属早在牛痘全城接种的时候便关注了,只是纷纷盯着太后,后来见太后也接种了,他们自然有样学样,即便有人不肯,也只是极少数而已。   太后让萧洌出宫的理由便是避痘以及让叶清溪借机帮他治病,只是后者失败了,而前者在疫苗已出来的情况下,自然没了必要。她没有亲自前去,而是给徐威去了封信。   五月二十七,晴,太后得到快马来报说皇上已到了宫门口,便让人去叫来了叶清溪,与她一起来到乾清宫前,迎接萧洌的归来。   叶清溪爽了一个月,此刻对于萧洌的归来是又期待又恐惧。她期待的是为她的担忧送上一个结局,省得她一直提心吊胆,恐惧自不必提。   车舆在徐威等人的护卫下,渐渐停在了乾清宫前,车门打开,萧洌从车上跳下来,随后,他转身伸出手去。一只手轻轻放在萧洌掌中,马萍儿一脸娇羞的在萧洌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只是似乎车架高了些,她脚下不稳,一下撞入萧洌怀里,他一脸宠溺地说:“萍儿,摔了么?”   “皇上,妾没事。”马萍儿站稳了身子,低着头羞涩地说。   “那便好。”萧洌用力握了握马萍儿的手,牵着她来到太后跟前。   “洌儿,路上可都顺利?”太后像是没看到马萍儿,关切地问萧洌。   萧洌笑了笑:“母后放心,并没有什么波折。”   他的目光扫过太后身后,在正望着他的叶清溪身上稍稍停了停,又迅速移开。   叶清溪觉得自己该欣喜于自己之前看到的,萧洌如此宠爱马萍儿,明明是件好事嘛。可为什么,他刚才看她的眼神,明明没什么激烈的情绪,却让她脊背发凉呢?究竟是她的直觉,还是她的错觉?   叶清溪很有些胆战心惊,她紧跟在太后身后,就见萧洌和马萍儿小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打情骂俏。   只是,惊鸿一瞥间,她似乎看到马萍儿脖子上有些伤痕……今日天气有些热了,可马萍儿却穿着高领的衣裳,实在有些不自然。   所以,马萍儿是受了伤?是萧洌打的么?想来也只有他了。莫非这一月,马萍儿跟她一样倒霉,无意间触怒了萧洌,被他弄伤过?如此一来,马萍儿与萧洌变得如此如胶似漆似乎也有了解释,毕竟这说明马萍儿在不断的作死过程中,已经明白了萧洌的底线在哪里,也就更了解萧洌,更清楚如何讨好他,就跟先前的她一样。   太后将萧洌迎进乾清宫大殿,说了几句,便让萧洌先去歇着。   萧洌领着马萍儿要走,可片刻后他转过身来望着太后道:“对了母后,有一事不知母后准备好没有?”   “洌儿说的是……”太后故作不知。   萧洌忽然嘴角一勾,那笑容如同冰雪消融般,却在下一秒露出底下危险的尖刺,他以一种不解的语气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我与表妹的婚事啊。母后答应过我的,一回来便替我们举行婚礼。”   最糟糕的事似乎还是发生了!   叶清溪忙看向太后,她是不知该怎么拒绝这事了。真的是她对移情的判断出错了吗?萧洌还打算坐享齐人之福啊?他说的什么只会有一个女人,果然是骗人的! 第43章 有没有暴露   在叶清溪看向太后时, 太后也看向了她。过去的一个月,太后时不时能从徐威那边收到信,而徐威信中所描述的内容让她相当乐观, 而叶清溪根本是害怕去多想,因此二人基本不去谈这事万一走歪了该怎么办。   可事实冷不丁地被砸在了二人面前, 萧洌是跟马萍儿在一起了,可他根本就没有忘记要娶叶清溪的事。   然而叶清溪觉得刚才萧洌看自己的眼神和反应,又不像是对她还有那么大的热情,所以该夸他特别有恒心吗?说好的事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叶清溪这时候很想反驳一下萧洌,说好的只会有一个女人呢, 又要娶她又有了马萍儿,这算什么?不嫁了!   然而太后在场, 她先前又没跟太后提起过萧洌曾经说过的这些话, 现在说出来只会引来太后的猜忌,因此她只能死死憋住,指望着太后能替她摆平, 或者说,等什么时候二人独处时, 她再去“质问”萧洌。她毕竟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一方, 足够理直气壮。   太后从叶清溪脸上看到了慌乱, 她亦是心中一沉, 徐威给她的来信中说, 洌儿与马萍儿几乎天天腻在一起, 直到三日前她接到徐威的最后一封来信, 都没有什么变化,她以为这事便是十拿九稳的了,谁曾想,洌儿竟然还抱着这样的念头!   太后道:“洌儿,你不是……要马萍儿?”   萧洌一脸奇怪地说:“母后,你在说什么?这与我要娶表妹有什么冲突?”   太后不语,一般来说,确实没有,然而……   “我还以为,你只想娶清溪一人。”太后道。   萧洌微微一笑:“原本是如此,可萍儿也深得我心。”   太后两个月之前早就已经答应了萧洌,这会儿自然再没有了反驳的理由,她不想让母子间的感情变得更糟,只得选择拖延时间:“洌儿的事,母后自然没忘。你一路舟车劳顿,先去歇息吧,这事晚些时候再谈。”   萧洌似乎并不着急,点头道:“母后说的是。”   他说着便转身走了,走到一半他又回头看向马萍儿。后者忙对太后行礼,匆匆跑过去跟上萧洌。   太后带着叶清溪回到东暖阁。   “怎么回事?”太后皱眉看向叶清溪。   此时只有太后和叶清溪二人,叶清溪自然明白太后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是什么,可她还想知道原因呢!只是此刻她有些不敢暴露自己的无知无措,像是想了会儿才道:“这里面……大概有什么隐情。”   叶清溪知道不能承认自己关于“移情”的说法不对。否则的话,太后很可能会相当怀疑她的专业素养,万一哪一天太后认为她不可能治好萧洌的病,那她会如何?她想也不敢想!   况且,她也确实不觉得自己弄错了。她一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一定是她漏掉了什么,她如今看到萧洌看向她的目光都觉得浑身发凉,可照理说,萧洌本该被马萍儿勾引过去,再看到她就是看到前女友一样才对吧,还是和平分手的那种。然而她总觉得他看她时眼底有什么危险的情绪在涌动,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莫非……他发神经,明明是他先不要她的,到他那里就成了她抛弃他,所以他如今恨她恨得不行?   至于最可怕的那种可能——萧洌已经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她想都不敢想。可越是不让自己去想,就越是会深陷其中。为什么萧洌选中的人偏偏是马萍儿而不是其他人?她之前曾千叮咛万嘱咐,她们若是泄露了一点,后果不堪设想。不止是她,太后也说过。她并不认为她们才刚跟萧洌接触时便会泄露什么。莫非是马萍儿跟萧洌在一起久了,就把她给卖了?可按照她的设想,萧洌在移情到马萍儿身上后,应当顾不上她了才对。   “可能……可能是马萍儿说了什么。”叶清溪几乎颤抖着说出这个可能性。   如果真是她想的这样,那她可真是必须天天在太后的眼皮底下才能活着了!她和太后合作训练人勾引他这种事,在他看来肯定是背叛,是抛弃他,这是不能触及的雷区,说什么还要娶她……他就是想折磨她这个背叛者!   听到马萍儿的名字,太后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指甲。她其实很有些看不上马萍儿,不过当时是叶清溪选的人,她也没多说什么。如今看来,马萍儿的上位也显得太过轻易可疑了些,大概那个晚上马萍儿便靠着出卖她和清溪而获得了洌儿的青眼。又或者说,洌儿与马萍儿的那些恩爱模样,就是特意做给她和清溪看的。   想到自己儿子在其中可能扮演的角色,太后的心微微下沉。   “也可能是我误会了马萍儿。”叶清溪见太后的脸色也不太好,忙又说道,“皇上的精神毕竟不大稳定……或许做不到伪装这一个月。”   她想起从前萧洌戳穿她时,都不带等待的,哪有藏一个月这么久的心思,再来做些什么?可在他情绪波动异常的情况下,反常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比如他极端愤怒之时……   叶清溪觉得自己没办法再想下去了,怎么想,脑子里都会跳出硕大的“我完了”三个大字。   对于脱出自己掌控的事,太后自然也不乐意见到,可事情还未发展到最糟的地步,她便没那么担心,过去再糟糕的事她又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见叶清溪似乎过于担忧了,她反倒有些担心。   “清溪,你也不必如此忧虑,过去你哄洌儿很有一套,我相信这回你也能做到。”太后安抚道。   只是她这话在叶清溪听来不像是安慰,倒更像是威胁。她之前是能做到,可那时候她的对手其实只是一个萧洌而已,可如今呢?萧洌都有队友了吧……   “我、我尽力吧。”叶清溪只得低声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还是别太忧心了,事情真到了临头,她说不定真能机智地解决,之前几次,她不也平平安安地过来了么?   她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把萧洌叫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给他种牛痘,当日傍晚,太后便派了医女过去。然而去的医女最后却战战兢兢地跑了回来,说皇上不肯接种。   太后并没有立即去找萧洌,晚饭时她让人去请萧洌过来,只是派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说皇上说不来了。   陪坐的叶清溪眼见着太后在听到消息后周身低气压环绕,只能劝道:“皇上可能是累了,明天跟他讲讲利害关系,或许他就会答应接种了吧。”   太后微微叹息,看向叶清溪道:“清溪,若明日洌儿还不肯接种,这事便交给你了。”   叶清溪:“……”早知道她就闭嘴了!   “我怕我去了可能就被他打死了……”叶清溪苦着脸道。   太后温声安抚道:“不会的,洌儿他如今定舍不得伤你的。”   听到太后有这样的认知,叶清溪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心生警惕,她不太想拿自己的小命冒险,便道:“他此时正跟马萍儿二人打得火热,怕是对我没什么耐心了。”岂止是没耐心啊,恐怕她一接近他就可能被他的汹涌怒气淹没吧?她也不想那么想,也想乐观那么点,可直觉告诉她:想得美!   “我倒不那么想。”太后沉思了会儿,对叶清溪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说。”   叶清溪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烦人,便退了出去。只是这一晚,她实在有些心神不宁,到后半夜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太后那边派人让她过去,萧洌跟昨日一样不肯接种,这事便果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叶清溪硬着头皮到了萧洌的寝宫外头,请人通报一声。   不过片刻,里头传出一阵碎裂声,然后进去通报的内侍匆匆跑出来苦着脸道:“皇上说不见。”   叶清溪想,萧洌一定是在气头上,忙道:“那……那我晚点再来好了。”   她说完便走得飞快,虽说有点对不起太后,但听说萧洌不想见自己,她竟然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听说她来见他,他就气得摔东西,她要是进去,他可能就要摔她了吧,还是别进去触霉头了吧。   内侍回寝宫去回报,刚说完脚边便是一整壶茶水,随着茶壶的破裂溅得四处都是。   萧洌冷着脸坐那儿,谁都能看出他气得不行。   马萍儿战战兢兢地躲在一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极力让自己连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悔恨。   报国寺中的那一晚,她当时明知道有风险,但还是决定赌一把,只为了她的未来不再受人掣肘。然而如今看来,她还不如老老实实让她的继母随便把她嫁了呢。   在告诉了皇上一切,被他带回他房间时,她心里的激动不必说,她以为自己要飞上枝头了。然而在她等着皇上对她做什么时,皇上却指了一个角落,让她站过去,没有他的命令不能动。   她懵了,想到叶清溪过去教自己的,话刚说出口,她眼中俊美无比的皇帝却像是看穿了她似的说:“朕不想听你的那些废话。朕选了你,你便老实些配合朕,若让人看出破绽,你别想活,你家里人与你同罪。”   马萍儿被他那冷冽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抖,当夜不敢再造次。可她活泛的内心并没有因此而冷寂下来。皇上要她配合他做出受宠的模样,她自然是求之不得,一开始是假装的,后来说不定能弄假成真呢?这是她求之不得的机会。   因此第二天见到谢怡然几人,她面对她们时的得意是真实的,因为只有她获得了接近皇上的机会,也因此比旁人更容易得到皇上真正的宠爱。   然而,接下来在报国寺的每个日夜,她却一直在受苦。   皇上为了让他周围的人都信他宠着她,不让她回自己的屋子去,可他也绝不想要她的靠近,一旦她过于接近了,便会被他瞪。她只能睡在窗边的软塌上,委屈又难受。有一次她大着胆子趁着皇帝睡着的机会想爬上床去,谁知却差点被他掐死。   那之后她被吓到了,消停了几天,可后来有一天夜里,她忽然听到皇帝的哭声,壮着胆子靠近后就震惊地发觉那么俊美的皇上,竟然泪流成河,哭得跟孩子似的。这一刻她有一种相当微妙的感觉,就好像又敬又畏的神忽然跌落凡尘,在泥地里弄得一身狼狈。   她当时不大想靠近他。可她也明白自己并没有什么退路,便小心谨慎地询问皇上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她当时胆子也是大,竟又一次爬上床想要靠近他,谁知明明自顾自伤心绝望的男人竟然在她碰到他之前把她推下了床。   马萍儿那一刻羞愤地跑了出去,之后徐威就进去了。在那之后几日,她没再进去,而皇上也没再找她,等她再见到他时,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酷。她没想到自己会那么频繁地想起叶清溪教她的那些,叶清溪对皇帝的评价,当初在她看来是多么不屑一顾,如今她便是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让她能缠着叶清溪多问些。   那之后,马萍儿时不时还是会动些小心思,可最终的结果不是被皇上骂,就是被他打,他掐着她脖子时真的以为他当时会掐死自己。当她对着镜子里看到脖子上的瘀痕时,她又一次想到叶清溪说过,叶清溪过去也几次差点死在皇上手里,还是差点被毁容以及脖子掐出瘀痕……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马萍儿从跃跃欲试充满了希望,到如今的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皇帝说什么,她做什么,不敢越雷池一步,她已经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如何,只想着皇上在达成他的目的之后能放过自己。   她不敢恨皇帝,却不代表她没有恨的人。皇上的目的,是叶清溪,他让她装作被他宠爱,都是为了叶清溪,明明皇上那么喜爱叶清溪,为她花那么多心思,眼里根本放不下别的女人,叶清溪当初怎么能把她们几个推入火坑?叶清溪想装清高,想给太后看她对皇上没有旖旎的心思,所以才故意害她们几人吗?   马萍儿看了眼萧洌,也就只敢在心里腹诽了。听说叶清溪过来摔杯子给她听的人是他,听说她走得那么痛快摔茶壶的人也是他,不愧喜怒无常的评价。   萧洌丢完茶壶之后还不解气,他想到叶清溪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种胆怯模样,有些担心她被这么一吓便不再过来了,可让他叫人去追她,他又不愿意做。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在得知她竟然背叛了他之后,他那种想撕碎她的狠厉想法便一直被压抑着,直到回到皇宫,在乾清宫门前见到她时,他差点就没控制住自己。   他那么信任她,将他的想法都告诉了她,她却联合了他的母后来欺骗他戏耍他!他真没想到她背后竟是那样看他的,她跟他的母后一样冷酷绝情,一样令人憎厌!   叶清溪刚回到东暖阁便遇到了似乎在等消息的翠微,见她神情里似乎带了点轻松,翠微问道:“皇上答应了?”   叶清溪忙神色一整:“没有。”   翠微将困惑吞了回去,又问:“那皇上是如何说的?”   “他见也不肯见我。”叶清溪道,“或许还是太后娘娘亲自去劝说有效果吧……”   “娘娘去,不见得有用。”翠微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不在皇宫时太后和叶清溪一起做的事,这会儿也猜到可能是马萍儿说了些什么让计划出了意外,“解铃还须系铃人,叶姑娘,你才是一切的关键。”   叶清溪一点都不愿意被人如此重视,可如今看来,翠微的话也没错。他明明说还要娶她的,可她去见他时他却气得摔杯子还不肯见她,可见他确实知道了些什么。   除非她能劝说太后放她出宫,否则她迟早要面对萧洌的。逃避不是办法,她必须正面对上萧洌,然后……最好能忽悠过去。   虽然叶清溪对自己能不能骗过萧洌感到相当没底,但她也没有选择余地了。她对翠微道:“多谢翠微姑姑,我明白了,这事确实应当由我来解决。”   她对翠微点点头,脚步一转,便又往回走。   候在外头的内侍依然是原先那个,见叶清溪回来,他小心地瞥了眼里头,低声道:“叶姑娘,之前听说你走了,皇上发了很大的脾气呢。”叶清溪的好人缘总能给她带来那么点好处。   叶清溪一愣,听说她来了他不想见发一次脾气,她走了他又发脾气,到底是想怎样啊!   “那……就再请公公受累进去通报一声了。”叶清溪心中忐忑,生生控制住自己想逃跑的双腿,定定地等在外头。   当内侍进来通报说叶清溪又来了之时,萧洌先是一怔,随即蓦地站了起来。   此时地上的那一片狼藉早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但地上还有些湿漉漉的印记。萧洌笔直地站在一旁,冷声道:“让她进来。”   内侍出去了。   萧洌又看向角落里没有存在感几乎被他忽略的马萍儿,眉头一扬:“你出去。”   马萍儿虽说挺想留下看看情况的,但皇帝的话她不敢不听,只得低着头快步走出门去。   在门口时,马萍儿与正要进来的叶清溪狭路相逢。   叶清溪看向马萍儿,嘴巴微动,出的是气音:“你都跟皇上说了?”   马萍儿短暂的一顿之后,忙摇头道:“没有……”她像是在害怕着什么,否认之后便匆匆跑了出去。   叶清溪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跟马萍儿搭话。马萍儿说没有,可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然而正因为马萍儿的否认,她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侥幸心理。   万一马萍儿没有骗她,那她这回岂不是没有一开始想的那么凶险?   可是一向容易多想的叶清溪虽心存侥幸,却忍不住严阵以待,甚至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大无畏精神走了进去。   萧洌正背对着她。   他脊背挺直,甚至微微有些僵硬,双手被在身上,紧握在一起,像是克制着什么。   叶清溪猜他一定听到了她进来的声音,但他就像是聋了似的一动不动。   她想,他这是故意给她增加心理压力,好让她不打自招吧?幸好在耐心这件事上,她一向不输给旁人,敌不动我不动,萧洌要跟她玩心理战术,她就当个佛系观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清溪站得有些无聊,但她不敢放松,心里不停地模拟他用不同态度对她她该如何应对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这道门去……   萧洌忽然转过身来,蓦地朝叶清溪跨了一大步。   叶清溪连忙低着头,跟着他后退了一步。   然而……   她脚下不知怎么的有点滑,她退的这一步有些大,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摔在了地上。尾椎骨似乎磕到了一点,她疼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才忍住痛呼。   眼前慢慢走入一双靴子,它们的主人在她跟前停下,随后蹲了下来。   这样的距离让叶清溪没法就这么站起来,太近了,她只得仰头望过去。   萧洌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盯着她。   叶清溪心脏一紧,他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吧……   “表哥……”许久的对视之后,叶清溪怯生生地开了口,“……可不可以先允许我站起来?”   萧洌伸手摸了摸叶清溪的面颊,嘴角一勾露出个森冷的笑:“我又没不让你起来。”   叶清溪:“……”对上他这表情这语气,她敢轻举妄动吗! 第44章 答应我   叶清溪知道自己这回任务艰巨, 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自然不会因这小小的挫折而心灰意冷。   她低头, 按照一开始想好的流程, 难过地说:“表哥,你先前不是说,这辈子都只会有我一人吗?”   叶清溪刚将眼眶酝酿红,下巴就被萧洌抓着迫使她抬头望着他。   “萍儿不是表妹送到朕手中的么?”萧洌咧嘴笑道,“既然是表妹的一片心意, 朕自然不好拒绝, 那便如了表妹的心愿,今后你与她一道伺候朕, 岂不是美事一桩?”   叶清溪知道自己若有任何的眼神躲闪都会让萧洌怀疑更深,她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 再加上尾椎骨的疼痛,眼睛里很快便蓄满了泪水。她轻声说道:“我……我没有那么想。”她不知道萧洌知道多少,怕自己的话前后矛盾,她不敢太过详细地否认。   萧洌大拇指往她眼睛旁轻轻一按, 放到嘴边舔了舔,似是自语:“有点咸呢……假惺惺的眼泪,原来也是同样的味道。”   叶清溪低头不语, 心里却在疯狂地想着对策。侥幸的想法这会儿绝不该有了,马萍儿绝对是说了些什么, 只是不知道她究竟对萧洌说了多少, 他此刻表现得越是平静, 他藏在心底的愤怒怕是越激烈,她一个应对不当,小命绝对就交代在这里了。   萧洌凝视着叶清溪的头顶,她的头发黑又亮,他总想多摸几下,然而此刻他的手握成了拳,只轻飘飘地问道:“清溪表妹,我记得,我问过你不止一次你是不是愿意嫁给我,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叶清溪低声道:“我说……我愿意的。”   萧洌嗤笑了一声:“怪我被表妹的美色所迷,竟没看出那时候表妹有多不情愿。”   叶清溪没有立即否认,她当时确实是很不情愿,但没有任何选择。然而跟萧洌讲道理么?他怎么可能会听啊,他精神上的问题注定了他与她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谈话,她只能顺毛摸。   “不是的,表哥……”叶清溪嗫喏地回道。她不想这会儿便将所有想好的解释说出来,她想慢慢来,先让萧洌多说一点,让他说出他已经知道的事,如此她才能选择最合适的应对策略。   “不是?说得倒很轻巧嘛。”萧洌掐住叶清溪的下巴让她抬头直视自己,声音凛冽,神情里藏着复杂的似乎临近爆发的剧烈情感,“表妹,该知道的,马萍儿都已经跟朕说了。”   叶清溪看着萧洌,指望着他能再多说些,让她知道马萍儿究竟说了些什么。   萧洌冷笑道:“表妹让马萍儿……哦不,还有其余人来接近我,便是希望她们能将我对表妹的喜爱抢走?让我想想,最开始的时候,母后便一直阻挠表妹嫁给朕,之后虽迫于无奈答应了下来,怕只是缓兵之计吧。母后对清溪,竟比对我还好一点呢,先前我想表妹或许是母后的私生女,还不过是玩笑之意,可如今看来,说不得是真的呢。我该叫你妹妹么?”   他说着勾起叶清溪耳边散落的几缕黑发,像是无意识地玩弄着。   叶清溪微微一怔,萧洌提出来的这个对策并不在她选择范围内,可仔细一想,若太后能吃亏点,认了她这个便宜女儿,那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待在萧洌身边,而且还不会被他强娶……   但这种坏太后名声的事,她觉得太后应当不会同意,即便只是私下跟萧洌说。   叶清溪道:“表哥……若是这么想,何不去找太后问问呢?”   她最终还是决定把锅甩给太后,看她怎么决定的。此时与之前已经不同了,或许太后的想法也会有所改变。   “表妹生气了?解释一句也不肯,便认下了?”萧洌嘴角勾着,可听他的语气,却像是压抑着什么。   叶清溪一愣,萧洌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是怎么来的?   没等叶清溪想明白,萧洌原本只是请抚她长发的手忽然贴到了她脖子上,轻轻柔柔地往下去,那又痒又麻的感觉让她禁不住瑟缩了下,却被萧洌的另一只手按住,登时动弹不得。   只见萧洌缓缓靠近了叶清溪,语气暧昧地说道:“表妹也真是的,就这么想让我误会么?若表妹真是母后的女儿,母后明知我对表妹抱着怎样的心思,又怎会放心让表妹如此不设防地与我在一起呢?怕是第一回 见我轻薄表妹,便要跟我说清楚了吧,哪会放任我对表妹一再无礼……”   说到后来,他声音愈发轻慢,叶清溪被他压过来的身体制着不得不仰倒在地,他的唇在她唇边耳边留连,低低地犹如梦呓。   叶清溪一把抓住萧洌乱动的手,胸口因紧张而起伏不定。   “表哥,你这是……做什么?”叶清溪稍稍提高了声音问道。   萧洌反手将叶清溪的手腕抓住,按到她身侧,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低笑:“表妹还记得的吧?我说过,这辈子我只想要一个女人,我不想我爱的女子受委屈。可是表妹太让朕难过了,朕不要再喜欢表妹了。”   他摸摸叶清溪的脸,又歪头笑了起来,神情似是天真,语气略带了些询问的意思:“表妹嫁朕后,除了马萍儿,今后朕还会有李萍儿,朱萍儿……总不能让朕一个人因为表妹的背叛而难过,表妹要好好看着,陪朕一起难过,好不好?”   叶清溪右手被萧洌的膝盖压住,左手又被他的手控制,他坐在她腿上,让她动弹不得。   “不好。”叶清溪摇摇头。她心脏跳得飞快,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境地绝不容乐观,她怕萧洌,讨厌萧洌这样对她,可与此同时,她又觉得笑着说这些话的萧洌,却似乎是在嚎啕大哭,甚至比过去他哭出声时还难过。   “表妹不要这样。”萧洌笑道,“朕还是会对表妹最好的,毕竟表妹救过朕呢……”   他俯下身靠在叶清溪颈窝,濡湿又温热的感觉令叶清溪不自觉地抖了抖,他在她耳边低喃:“只有表妹救了我……”   叶清溪看着上方高高的梁柱,身下微微有些潮湿,那是害她摔倒的水迹,想来是萧洌之前生气时乱砸弄洒的茶水吧。   不知是不是叶清溪的温顺态度让萧洌放松了警惕,他松开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去解她的衣裳,紧贴着她耳朵的唇溢出一丝微带喘息的呢喃:“清溪,我想要你……”   “表哥。”   萧洌听到叶清溪在叫他。他微微直起身望着她,谁知下一刻,他的右颊便被狠狠地扇了,他僵硬了,面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   下一刻,他被叶清溪推开,整个人摔倒在地。   他下意识想去抓她,可她并没有往外逃走,反倒手脚并用爬到了里面,扶着张凳子在地上坐好,拉紧了被他扯开的衣裳。那张凳子横亘在她和他之前,似乎她以为有它护着他便够不着她了。   萧洌便没有追过去,半跪在地上望着叶清溪。   叶清溪眼眶有些红,不认输地与他对视。   萧洌摸了摸自己的右颊,依然是疼的,但叶清溪手劲不大,再疼也就那样了。令他吃惊的是她竟然敢打他……哦,也不对,再早的时候,她也砸伤过他的脑袋,那时候是因为什么来着,对了,是他想杀她。她明明平日看着那么软弱,可总有些时候出人意料的胆大。   所以,她居然敢欺骗他耍弄他,他一点都不意外。   “过来,清溪。”萧洌对她伸出手,“我不想伤你。”   叶清溪至今还不知道马萍儿究竟跟萧洌说了多少,是不是还有添油加醋的内容,但萧洌已经认定她背叛他了。   事到如今,只能让太后背锅了。这种锅,想来太后也不愿意背,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在治好萧洌之前,太后只能忍忍了。   “表哥应该很清楚,这偌大的皇宫,哪一个都不是你可信任的人,所有人都可能是你的敌人,这种感觉有多糟糕吧?”叶清溪望着萧洌道。   萧洌的神情一瞬间变了,他盯着叶清溪,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叶清溪一直在看着他,她知道他听进去了她的话,便继续道:“我父母双亡,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亲人,除了表姑母。表哥说要我今后跟表哥一条心,我也想的,可这两个月来,表哥不在这里,表姑母说的话,于我来说就是绝不能反对的圣旨。表姑母让我做什么,我敢反抗吗?我不敢!”   叶清溪说着竟真的哭了出来,她像是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谁说她的这些话不是出自真心呢?虽然她真心想说的,跟萧洌以为的,恐怕不是一件事。   她知道太后绝不想把锅背身上,可此刻她哪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让萧洌再次信任她?   萧洌怔怔地看着叶清溪,忽然孩子似的爬过来跪在叶清溪跟前,看着她的眼睛,凑过去舔了舔她眼角的泪水。   叶清溪没有动。   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右颊上,似有些委屈地说:“表妹打得我脸很疼。”   叶清溪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他态度的转变是鲜明的,她低头想要抹眼泪,却被萧洌捧住了面颊。   “看到表妹的眼泪,我心也很疼。”他说着轻轻在她面上落下蜻蜓点水似的吻,将她的眼泪一点点吻去。   叶清溪见他动作轻柔,并没有阻止他,他温热的唇落在她的脸上,好似真的能让她在这个宫廷里被压抑的心有片刻的放松。   最后的吻落在了叶清溪的唇上,只是温柔的、几乎没有触感的吻,然后他退了开去。   “我就知道表妹不会背叛我的。”萧洌扬起心满意足的笑容,声音里满是欣喜,说着他又有些懊恼地说,“表妹早该说出真相的,我也不至于吓到了你。”   他见叶清溪抓着衣襟的手紧得似乎在冒青筋,心疼地握了上去,像哄孩子似的安抚道:“不怕,不怕。”   叶清溪想,这次的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她觉得这简直是不可置信的简单,这一刻她忽然想起萧洌说过不止一次的话,他说,只要她说的,他都信。   可是她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啊。   叶清溪低下头,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她说着,被萧洌用不寻常方法擦干的眼泪又一次汹涌流出,她哽咽道,“对不起,对、对不起……”   萧洌不再去管她的手,他以为她是为她没有及时说出来而道歉,无措地搂住她,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的,表妹,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啊……   叶清溪额头抵在萧洌的肩上,眼泪一滴滴落在自己的手上,她现在真的很难过,因为无法反抗太后,因为骗取了萧洌的信任。说什么治病是为他好,其实她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已。   叶清溪没太放任自己,她很快便抹干眼泪,推开萧洌望着他笑:“表哥,让你看笑话了。”   萧洌道:“清溪,说什么傻话?你难过时不抱着我,还想抱着谁?”   叶清溪没话说了。   萧洌捉起她的手,就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看着她说道:“表妹,我之前是骗你的。”   叶清溪一怔。   “那个马萍儿,我碰都没碰。”萧洌蹙了蹙眉,“她竟敢在我面前说你的不是,真是该死!”   “她……她都说了什么?”叶清溪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是萧洌说,她还真没想到,他跟马萍儿日夜一起,竟然会不碰她,不,不如说他竟然能想到伪装成这样比较令人吃惊。   信任回来了的萧洌格外好说话:“她污蔑你说我喜怒无常,说我是个暴君,嗜杀无度……”   叶清溪想,她顶多就说过喜怒无常吧,看来马萍儿确实擅自加戏了……   “她还说,你尽心尽力给她们上课,就是为了摆脱朕这个暴君。”萧洌面露狠厉之色,“她为了污蔑你,竟然说出这种话,其心可诛!”   叶清溪心里长叹一声,虽然马萍儿擅自加了戏,但也不算构陷太过了。   “表哥,不要怪别人了。”叶清溪握住他的手。   萧洌一怔,扯了扯嘴角:“你说得对,都是母后的错。也是我的不是,我本不该再抱任何希望的,可却偏偏亲手把表妹送回了母后的手中,最后差点就误会了你。”   叶清溪想,误会倒真没有,只是,她只能让他误以为他误会了。   “我想,表姑母可能是认为这样才是对表哥最好的吧。”叶清溪道。   萧洌不出声。可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明显看出来,他对叶清溪的话不以为然。   “表哥,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不再为表姑母所控制?”叶清溪看着他道,“表哥你可是皇上啊。”   萧洌握紧了叶清溪的手,没有回答。   叶清溪道:“表哥,如今表姑母听政,这么多年来,她在朝堂上的势力已根深蒂固,若她不肯放权,表哥你想亲政也难。”   “母后……还不知肯不肯放手。”萧洌神色复杂。   叶清溪道:“表哥,我必须为表姑母说一句话,她虽暂时不肯放下手中的权力,可她绝没有想一直把持,甚至自己当皇帝的意思。她不放手,大抵是因为不放心将权力还到表哥手上……表哥,你别生气,你听我说,表姑母先前有跟我透露一二,她说表哥……”叶清溪将差点说出来的“喜怒无常”咽了回去,相当保守地继续道,“偶尔控制不住情绪,这对一个帝王来说,实在不是个好事,说不定会殃及江山,因此她才不放心交还权力。表姑母认为,再过几年表哥再长大些,或许就可以成为个稳重的帝王,到时候她才能安心让表哥亲政。”   萧洌皱了皱眉:“母后真是那么说的?”   “具体的话我记不大清了,但大致是这个意思。”叶清溪道,“表哥,从今日起,试着在表姑母面前做一个稳重的皇帝吧?让表姑母能看到表哥的变化。只要能取得表姑母的信任,拿回了属于表哥的地位和权力,那她就再不能阻止表哥你做想做的事。”   萧洌因叶清溪的话,原本久久沉寂的心思忽然活了。他一直以来都很消极,旁人觉得他母后想要萧家江山,他也觉得无所谓,母后要拿就拿去好了,可如今听了叶清溪的话,他觉得他是该做出些改变了,否则,他母后一句话,清溪便会被迫离他而去了吧。   “所以在那之前,表哥你一定要隐忍。最要紧的是,不要因为我的事,而跟表姑母起冲突。”叶清溪看着萧洌,终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她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竟然能想出这样一个绝妙的主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说的那些话是为了撺掇小皇帝造反呢……啊,这说法可真怪,哪有皇帝造自家的反的,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萧洌一直以来紧紧相逼,让她喘不过气来,没办法给萧洌治疗,可只要能用这样一个理由劝说萧洌慢慢来,她便有足够的时间和理由来帮他!她怎么就没有早点想到这个方法呢?   萧洌摸着叶清溪的手轻声道:“表妹,你可是觉得我很没用?”   “不是的,表哥。你只是身不由己。”叶清溪认真道,“我相信表哥,将来一定能成为表姑母、满朝文武、以及所有大梁百姓眼中的好皇帝,只要表哥想,并且努力去做。”   她反握住萧洌的手:“在这个过程中,虽然我不能违背表姑母的意思嫁给表哥,可我也会尽全力陪在表哥身边,尽我所能帮助表哥。表哥,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你……真愿意陪着我?”萧洌怔怔道,“可是母后……”   他忽然紧紧抱住了叶清溪,难过地说:“清溪,我怕,你会因为母后而离我而去……要让母后放权需要太久的时间了,我怕中间会出什么变故。清溪,清溪,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表哥,我答应你,哪里也不会去的。”叶清溪道,在治好他之前,她确实哪里也不会去,哪里也去不了。   萧洌不吭声,只是抱着叶清溪的力道让她有些微的疼痛。   “表哥,答应我,好不好?”叶清溪柔声道,“如今不能让表姑母不高兴,我不能立即便嫁给表哥,可我会一直等着表哥的,因为我知道,表哥不会让我失望。等将来表哥亲政,我便是表哥的皇后,白日里我陪你批阅奏章,夜晚你陪我看闲书说闲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离不弃。表哥,你说好不好?”   叶清溪所畅想的未来让萧洌微微动容,他松开叶清溪,亲吻着她的唇,喃喃道:“可我如今就想跟表妹日夜腻在一起……表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叶清溪见萧洌一直不肯松口,还想再劝,他忽然搂着她的腰,护着她的后脑又一次将她压在了地上,这个原本轻柔的吻也蓦地激烈起来。   “唔……表哥……你……你别这样……”叶清溪无力地推拒着他,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那么多话她都白说了?他就果真那么无法沟通么!   可这回,萧洌压得她那么紧,她连空出只手甩他一巴掌都做不到。   好一会儿萧洌终于松开叶清溪,他额头与她相抵,低低地吐出个喑哑的字:“好。”   叶清溪面颊泛红,缺氧让她有些迟钝,她呆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萧洌同意了!   萧洌道:“清溪,我答应你。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政,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包括你。” 第45章 位份   叶清溪有点激动, 萧洌同意, 意味着她的治疗终于能进入正轨。过去的两个月, 她早已忆起该怎么帮助萧洌, 缺的就是他的配合,之前以为被他发现了就已经完了, 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进展。   随着治疗的进行, 萧洌的病应该会逐渐好转,想来再不会像如今这样“钟情”于她。他将能控制住他自己的情绪, 那么在人际交往上将会有比如今好得多的进展, 他会有信任的朋友,不再将他所有的情感寄托在她一人身上。   叶清溪自动将萧洌的话过滤,又给他树立正确的治疗观念:“好的,表哥。只是, 这过程很可能需要好几年……你要先做好准备, 千万不要放弃。你要记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直到他的病有所好转, 甚至能基本痊愈。   叶清溪知道自己其实是有些过于乐观了。她对萧洌的病的判断, 不一定正确, 即便她猜对了,边缘型人格障碍在用对了治疗方法的情况下也需要好几年时间, 而且中间还会有反复。可今天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步, 她想让自己高兴点。退一步来说, 即便她猜错了他的病症, 辩证行为疗法对他如今情绪控制上或许也能有一定帮助, 无论如何都亏不了。   “只要表妹陪在我身边,无论几年我都等得起。”萧洌将叶清溪扶起,却抱着她不肯撒手,“只要表妹一直陪着我。”   他语气里带了点撒娇的意思,像是某种卖萌的大型犬。   叶清溪想,至少她骗他不是抱了什么坏心眼。   “表哥,那我们便说定了。”叶清溪道,“表姑母那边我去说,表哥只要按照我们约定好的来,她大概高兴还来不及吧,不会细问的。”   “你打算如何说?”萧洌问道。   叶清溪犹豫了片刻,倒不是说她想隐瞒萧洌什么事,而是她自己其实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将这边的事说给太后听。其实她都是为了治疗,没什么好隐瞒的,然而,萧洌因病所表现出来对她的过分依恋,她其实一直不太愿意表现在太后面前,她直觉太后不太乐意看到。想想看,自己的儿子一点都不亲自己,却那么依赖另一个女人,即便那是一个治疗师吧,也可能会觉得很不舒服的。   “就说,我劝服了表哥将亲事缓一缓,先安心学着成为一个英主。”叶清溪道。   萧洌想了想,却问了个不太相干的问题:“清溪,母后究竟为何不肯让我娶你?”   因为我只是个治疗师啊!   “我也不知,表姑母从未说过。”叶清溪道。她忽然想到,其实她是个治疗师,和跟萧洌在一起,不谈她自己的想法,这两件事其实在太后看来应当并不矛盾,可为什么从一开始太后就对此表现得相当抗拒呢?因为觉得她配不上萧洌?还是,怕她以一个治疗师的便利对萧洌的影响过大,而那不是太后希望看到的?   萧洌摸着叶清溪的长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没有出声。   叶清溪也不认为萧洌能明白,她推了推萧洌道:“表哥,我来已经很久了,如今也该回去见表姑母。”   萧洌看着叶清溪点点头:“你……”他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道,“你去吧。”   叶清溪很快便回了东暖阁,她迫不及待想将自己如今的大进展告诉太后。   太后正等着她,见她面上带着喜悦之色回来,她挑眉道:“洌儿答应接种了?”   叶清溪一愣……她去的目的,本来是劝说萧洌接种的,结果居然把最初的事给忘了!   “还没,不过我有另一件事要说。”叶清溪忙道。接种的事,在萧洌与她已经和解的现在,已不算什么问题了。   看叶清溪此刻的神态有些不寻常,太后示意她过去,此刻只有她们二人,叶清溪也没有太在乎礼节,笑道:“珍姐,皇上答应我,会配合治疗了!”   “什么?他怎么会……”太后果然有些吃惊,“你跟他说了他的病情,他也认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说他的情绪掌控能力不好,如此一来他母后怎么可能安心还他权力呢?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在情绪控制上的问题,说愿意试试。”叶清溪道。她说了大半的实话,只是还有一些细节问题,她不知道要不要说。   “那他……可还要娶你?”太后问道,“莫非他肯配合的条件便是这个?”   “不是,他说以后不提这事了。”叶清溪想,有些问题还是瞒不过太后的,便道,“他说,等他掌权之后再谈这个。不过,我也跟他说过,这可能要好几年。等他快好的时候,他不会再移情于我,到时候他病好了,我也可以功成身退离开皇宫。”   太后点点头,静静地思索着。她一边觉得她选择留下叶清溪是个绝妙的主意,她做起事来确实很有一套,另一边又觉得她的儿子宁愿听一个外人的也从来不肯跟她这个母亲交心,这让她甚至有些嫉妒。   洌儿这是病了,等他好了,便不会再这样了。   太后如此对自己说,并笑道:“清溪,你做得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我还跟他说,我会跟您说,我劝服了他将亲事缓一缓,先安心学做一个好皇帝。”叶清溪道,她总要跟太后通好气,免得将来穿帮,虽说其实真话与假话之间不过隔了一个她而已。   “好,我知道了。”太后点头,“我就当不知他的真正想法了。”   太后说着瞥向叶清溪,后者面带喜悦,显然确实为目前的发展而真诚地高兴着。她想,清溪这丫头倒真是一直如一,反倒她有时候实在太过多疑了。   “待会儿我会去跟他谈谈的。”太后道,“让他一边学习,一边接受治疗,这可行么?”   “完全可以的!”叶清溪点头,“不如说,这样才最好。”   太后点头,对此她倒还有些疑虑,万一那些老头子教他时他突然犯病了可如何是好?一次两次倒还行,但多了可就有些麻烦了。托她这几年刻意隐瞒的福,前朝很少有人知道洌儿的真正性情。可洌儿已经十七了,再也拖延不得,她可不想真的背上妄图颠覆萧家天下的骂名。   接种的事不好拖延太久,因此在太后与叶清溪商议过后,便一起去找了萧洌。   然而令叶清溪吃惊的是,原本她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却偏偏出了问题。   “朕不要。”萧洌板着脸,每一个毛孔都写着拒绝。   叶清溪之前还以为,萧洌不肯接种,应该是想引她主动上门,结果,原来他是真的不乐意啊!   “洌儿,你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胡闹。”太后道。   “朕是天子,有老天护着,怎么可能被天花感染?”萧洌坚持己见。   太后自然不会接受他这样的理由,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接种了,就他没有,最危险的就是他了!见他似乎态度相当坚决,她甚至想,要不干脆让人来将他绑起来,强制执行算了。   可他毕竟是皇帝,她也不想眼看着可能有所起色的关系跌落到冰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洌儿,算母后求你了。”太后语气和缓了不少。   萧洌看了太后一眼,不语,可看他的样子,是一点都没有被说服,也并不想被说服。   太后实在是拿她这个儿子没办法,只得下意识地看向叶清溪。   叶清溪得了太后的暗示,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可萧洌这样的态度,要说服他似乎有些困难啊。她本可以试试以她和他的“特殊关系”来说服他,但当着太后的面,她可说不出来。   “表哥……莫非你是怕了?”叶清溪硬着头皮问道,“我也接种过了,一点都不疼的。”   萧洌看她:“谁说朕怕疼?”   叶清溪也知道自己这激将法使得很没有水平,萧洌是连自残都不当回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怕那么点疼痛呢?   “那表哥是为什么……”叶清溪一脸困惑地看过去。   萧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摇头道:“朕不同意。”   叶清溪看了太后一眼,只见太后对她点了点头,显然对她报以了莫大的希望,她只得走上前看着萧洌道:“表哥,你不是说要当一个英主的么?我们都不愿意你受一点伤害,你还要成为万民歌颂的好皇上,不可有一丝的儿戏。而且,这个方法可是我帮着一起想,又一起做的,表哥你连我都信不过么?”   萧洌望着叶清溪,眼神闪动。   叶清溪认真郑重地看着萧洌,就等着他说一个“好”字了。   “清溪,你是如何想到这样一个恶心的法子?”萧洌终于开了口,“这样与巫术又有何区别?”   叶清溪万万没想到,萧洌拒绝接种的理由,居然是嫌牛痘恶心?长牛身上时看着确实恶心了点,但接种的时候不看不就行了么!   “……反正看不到啊。”叶清溪道,“而且这与巫术差得多了,巫术都是骗人的,这个法子不是。”   太后接口道:“自从接种推广以后,京城每日得天花的数目下降了许久,且得病的都是没接种的。”   “表哥,其实真的不恶心的。”叶清溪再劝,“你想想,若不是用牛痘,而是用人痘,岂不是更恶心?”   “……别说了。”萧洌无力地挥手。   “那表哥你同意了?”叶清溪眼睛一亮,怕他反悔,立即道,“我这就找医女过来!”   叶清溪很快便离开了。   太后却没走,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恍惚间记起他还小的时候,那时候他才那么点大,时光过得真快啊,他如今已经这么大了。   “洌儿,清溪已经都跟母后说了。”太后道,“母后明白你的心思,若你真能做到,便让母后看看吧。”   萧洌站直了身体,面上实在看不出太多表情:“孩儿不会让母后失望的。只是在那之前,孩儿有个问题想问。”   “你说。”   “母后为何不肯同意我娶清溪表妹?”萧洌道,“莫非母后是在害怕?”   从前萧洌问过类似的问题,明明不肯同意让他娶叶清溪,却偏要将她往他跟前推。   太后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的考量实在是太多了,她不想说。但在洌儿决定转变态度的这个当口,她若什么都不说,又怕把他惹急了。   “这与她的身世有关。”太后道,“其余的,你别再问了。”   萧洌面色微变,身世?   “母后,清溪表妹,只是我的表妹吧?”这话萧洌问得很有些迟疑。   太后一愣,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萧洌的意思,她铁青着脸道:“洌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孩儿的不是。”萧洌看太后的脸色就知道清溪绝不是她的女儿,那他就放心了。   太后好不容易才安抚下自己的情绪,冷着脸道:“她甚至不是你的表妹。”   萧洌对于这点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反而问道:“那母后接她入宫究竟为了什么?”   “我说了,这与她的身世有关。”太后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谈,转换了话题道,“既然你有心当个好皇帝,那从明日起,母后会请太傅来教你。”   萧洌知道没办法从他的母后嘴里再问到点什么,便道:“听凭母后安排。”   太后想了想道:“我会再为你挑两个伴读。”   萧洌道:“那便算清溪一个吧。”   太后眉头皱起:“哪有女子当天子伴读的!”   萧洌道:“母后,你我都知道,我有时控制不了自己,表妹说会帮我,若没有她在一旁陪着,我怕我可能会控制不住杀人,无论是伴读还是太傅,一个都逃不了。”   太后清晰地意识到,她的儿子在威胁她。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偏偏他说的话还是对的。看着这个如此狡黠的皇帝,她甚至想,其实不治也不会如何,他是有能力掌握朝堂的。   然而她脑海中闪现了他自残、哭泣的画面,那些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好,那便依你。”太后妥协了。   “多谢母后。”萧洌似是早知道太后会答应,一点地不意外地回道。   太后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她很想一个人找个地方静静,不过临走前她想起一事,问道:“马萍儿呢?”   萧洌把人赶出去后便没再想起这个人,闻言便随意地说道:“在外面哪里待着吧。”   太后看着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嘴唇忍不住抿紧。   “按照之前说的,过两日母后便下懿旨封她为昭仪。”太后道。   “不必了。”萧洌道,“之前我不过是在做戏。”   太后一愣。   萧洌满不在乎地看向因他的态度和话语而愣住的太后,笑了笑道:“先前在报国寺,母后不是想要我收了她么?我总要让母后高兴才好。”   太后知道他所谓的“做戏”并不是因为她,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是在……替叶清溪遮掩?怕她怪到清溪头上,因此故意这么说么?   “收都收了,昭仪总要封一个的。”太后冷下脸道。   “朕没碰过她!”萧洌道。   太后面色不变:“马萍儿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与你日夜共处一室那么久,你不要她,是想逼着她自尽么?”   “要不要自尽,她自己说了算,朕管不着。”萧洌道,此刻他面上的冷酷与太后的如出一辙。   “母后不会任由你在此事上乱来,否则天下人都会看皇家的笑话!”太后在这件事上出人意料地坚持,甚至不惜惹怒萧洌,“无论你今后会不会宠幸马萍儿,她这个昭仪,母后封定了。”   “母后!”萧洌面上闪现戾气,蓦地站起来。   “你等着清溪带人回来吧。”太后说完便走了出去。   萧洌气得双目通红,太后前脚刚走,他就把屋子里的不少东西都砸了。   太后听着后头的动静,面上一片阴霾。   她确实很看不上马萍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回的事,就是败在马萍儿身上,若不是清溪有本事劝服洌儿,事情还不知会如何。可她要封马萍儿为昭仪一事,从来与马萍儿无关。   当叶清溪兴高采烈地带着医女回来时,她面对的是一片狼藉。只有萧洌一人,而太后已经不见了。   医女站在叶清溪身后战战兢兢不敢动,叶清溪其实也比她好不了多少,顶多就是站在门口多问了一句:“表哥,你怎么了?”   萧洌垂头站在那么多的瓷器碎片之间,听到叶清溪的声音,他缓缓抬头看了过来。   叶清溪看到他泛红的眼睛时吓了一跳。她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太后跟他谈崩了?他们到底谈了点什么啊!难道说她好不容易获得的那么一丁点成果,就要付诸东流了?   “清溪。”萧洌就那么站在那儿,声音低沉地叫了她一声。   叶清溪绝不想一朝回到解放前,她踮着脚尖走过那一地的碎片,花了点时间才走到萧洌身边,她看到他手被划破了在流血,忙道:“表哥,你流血了!快让医女替你看看!”   萧洌反手扯住叶清溪,一把将她按进了怀里。   过了会儿他哽咽道:“清溪,我对不起你。”   叶清溪有些惊讶,就这么会儿功夫,他能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难道说……他反悔不想接种了?可这样也不用哭给她看吧?还是说,他真的决定放弃在她的帮助下控制情绪当个好皇帝了?   在叶清溪胡思乱想时,萧洌自己倒迫不及待地坦白了自己的罪孽:“母后要封马萍儿为昭仪。”   叶清溪听得心里一松,她还以为什么事呢……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随意了。   “……表哥,先让医女给你看看,之后我们再谈这事,你看好不好?你的手一直在滴血。”叶清溪道。   大概是因为自觉愧对叶清溪,萧洌并没有反对,拉着她在一旁坐下。   在叶清溪的示意下,有人进来打扫这一地的狼藉,而医女也走过来替萧洌处理伤口。   叶清溪趁机说:“让她帮表哥一起接种了吧。”   萧洌闷闷地说:“嗯。”   叶清溪立即给医女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动作快点。无论萧洌是不是出自真心,趁着他说好的时候赶紧把事做了,省得他一会儿反悔。   在接种过程中,萧洌全程低气压,显然没精力再去注意什么恶心不恶心的问题。   等医女弄好了,叶清溪便让其余人都出去了。   接下来,就是她的战场。   “表哥,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这不是你的错。”叶清溪试图安慰他。   萧洌却道:“是我的错。若我当初没想着拿马萍儿做戏,今日母后便没有理由将她封昭仪。”   这么说来,这事确实是萧洌不对,不过叶清溪自然不会这么说,她刚要开口,就听萧洌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抬头看着她道:“母后明知我什么都没做,却仍旧以此为理由要封她为昭仪,那我便也可以同样的理由,迫使她不得不给你位份。”   叶清溪吓了一跳,这事情怎么又倒回去了?   “表哥,你先冷静!”叶清溪一把抓住萧洌的手,生怕他一时激动真跑去找太后。这时候她忍不住有些怪太后,有些事就不能晚点以稍微委婉的方法做么?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她好不容易改变了萧洌的想法,太后倒好,轻轻松松又给改回去了!   “表哥,你忘记你先前答应我的了么?”叶清溪道,“就让马萍儿当昭仪好了,我不在乎……我是说,反正表哥你又不会碰她,她白担个名分而已,于我又有什么妨碍?只要表哥心里有我,努力好好学习一切就行了。”   叶清溪其实有些明白太后的意图,所以她就更是要让萧洌把这事看淡一些。她有那么点不靠谱的直觉,太后会做的事还不止这一样。她也不想总给这对母子擦屁股,可处于她这这样的夹缝之中,她能怎么办?哄呗!她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曙光,不想再回归黑暗中了。   “过几年等表哥掌了权,这些又算得什么呢?”叶清溪看着萧洌的眼睛说道。 第46章 伴读   萧洌定定望着叶清溪, 她的话仿佛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你真这么想?”萧洌不确定地问道。   叶清溪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萧洌站起来,烦躁地四下踱步, 许久之后停下脚步, 握住叶清溪的双手道:“清溪,可我不甘心。”   “那些只是一时的而已,表哥。忍得了一时, 将来你才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叶清溪劝道。   萧洌用力将叶清溪抱入怀里,低沉的声音里藏着难过:“我真不愿让你受委屈。”   “不委屈, 我不觉得委屈。”叶清溪说得很真诚。   萧洌久久不语,看来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片刻后,萧洌忽然说:“我跟母后说了,你将会成为我的伴读。”   叶清溪一愣, 随即便觉得这样也好,她要帮萧洌控制情绪, 长久的相处是必须的。伴读, 这种听起来就很正经的情形,真是再适合她不过了。   “我知道了。我们一起努力。”叶清溪没什么异议地点头道。   这一刻, 叶清溪的心中确实充满了希望,好像一长段布满荆棘的路面忽然洞开一条清晰的道路, 她有了前进的方向和动力, 从前的那些犹豫和纠结如同过眼云烟,再不复存在。   叶清溪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便打算令自己的计划更完善些, 然而有人却找上了门来。   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面带得意笑容的女人, 叶清溪很想把门关上, 只是她才刚有了动作,就被对方抵住了门。   马萍儿道:“方才我已得到了太后懿旨,从今日起,我便是皇上的女人了。”   叶清溪神色复杂地看着马萍儿,要不是对方把她给卖了,她也不至于胆战心惊成那样,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正是马萍儿创造的这个机会,让她获得了治疗萧洌的机会,这样来说,她还得感谢马萍儿呢。不过想想马萍儿做这事当然不是出自好心,她自然得把感激给压回去了。   “恭喜马昭仪。”叶清溪不咸不淡地说,“若没什么事的话,便请回吧,我很忙。”   “我不是做到了你教我的事?怎么你反倒不高兴了?”马萍儿用一句话阻止了叶清溪再次关门的举动,一脸恍然道,“让我猜猜,是你根本就不希望我们成功,然而却因为太后的缘故,而不得不假装尽心尽力吧?”   叶清溪不太想跟马萍儿起冲突,边敷衍着边关门:“你猜得都对,再见。”   叶清溪这样敷衍的态度惹恼了马萍儿,她抬手抵住房门,凑近了叶清溪压低了嗓音道:“你可真是个恶毒的女人!明知道我们将会面对什么,却把我们往火坑里推!”   叶清溪一怔,片刻才轻声道:“抱歉。”   这回轮到马萍儿发愣了,她以为叶清溪会说出各种理由来抵赖,什么都是她们自愿的等等,可她真正听到的,却只有短短的一个词。   “你以为,你以为一个假惺惺的道歉便有用么?”马萍儿怒视着叶清溪,“你以为,我在报国寺里都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叶清溪无言以对。   马萍儿见叶清溪不说话,心里的恼怒却半点都没有平息,反倒更盛了几分,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了门框,冷笑道:“叶清溪,我本以为我完了,可谁能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太后娘娘心善,给了我一个机会。你给我看着,我迟早有一天会得到你梦寐以求的一切,让你痛苦万分,余下的一生都只能在悔恨中度过!”   马萍儿说完她的誓言,转身便走。   叶清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忍不住苦笑。关上门后,她强迫自己沉浸在学术回忆之中,再无心去想有的没的。   马萍儿第二天正式被封为昭仪,住在永和宫偏殿。   而这一天,叶清溪也将成为萧洌的伴读,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不伦不类的伴读。不过早晨萧洌必须跟着太后去学着处理政事,她不便跟去,直到下午才正式履行她伴读的职责。   萧洌学习的地点在上书房,叶清溪到时,萧洌还没来,不过里头却已经有了两个人,她刚进去的脚步一顿。   这两人看着都跟萧洌差不多岁数,其中穿浅蓝色衣裳的男子肤色白皙模样精致,嘴角似是习惯性地上挑,有种风流的韵味。另一人一身青衣,面容坚毅,只是稍稍望着他便觉出一股冷意,反而让人忽视了他的容貌并不输给另一人。   二人几乎是同一时刻便发现了叶清溪,那青衣男子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视线,像是彻底无视了她,而另一人则眯眼笑起来,又对叶清溪招招手道:“小美人,你来得正好,我正差个人红袖添香呢。”   叶清溪猜测着两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看着又像是养尊处优的,跟萧洌还差不多岁数,看来他们应该是萧洌的正经伴读了?而这位叫她小美人的,只怕是误会了她的身份,以为她只是一个宫女吧。   “这位公子,你大概是误会了,我不是宫女。”叶清溪道。   “哦?那你是什么人?宫里似乎没你这个年纪的管事姑姑吧?”那人眯眼似乎在思索,即便是此刻,他的嘴角都有着一丝上翘的弧度,仿佛带着浅笑,太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哪位大人的千金?更不对了,她们哪会随随便便出现在上书房。啊,莫非你是皇上新纳的昭仪?”   看他越猜越离谱,叶清溪忙出声道:“……都不成,我也是皇上的伴读。”   那人顿时一脸惊讶又无语地看着叶清溪,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你、哈哈,你怕不是在逗我!”   本来对叶清溪完全不感兴趣的青衣男子也因此而看了过来,视线探究地在叶清溪身上打转。   叶清溪本以为伴读只有自己一个,没想到还得面对这样的场景,不禁有些心累,只得无奈地解释:“我……”   她话才刚出口,眼前二人的神情都有了微小的变化。   她感觉肩上微微一重,随即自己迫不得已地靠在了一个并不宽厚的肩膀上,上方一个熟悉的声音略带了些恼怒地说:“清溪就是朕的伴读,你们有什么意见?” 第47章 气息   叶清溪没想到萧洌来的时机如此凑巧, 又偏偏说出这种话来……她可以想象得到, 之后她的伴读生涯不太好过了。   “参见皇上!”   二人立即拱手行礼, 无论心里想的是什么,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而叶清溪就没有他们这样快的反应速度了, 最初她可能还因为不太熟悉跟萧洌客气过,如今每次见到他都没这个时代人该有的礼数,叫声表哥就算打招呼了,而且因为太后和萧洌的纵容, 至今还没人对此提出过异议。   “见过皇上。”想着至少要跟其他二人保持一致, 叶清溪忙稍微退开些,口中说道。   萧洌皱了皱眉头, 他不喜欢叶清溪跟他如此生疏的模样,他并不在乎另外两人的在场, 踏前一步伸手将叶清溪的手握在手里,又抬头看向那二人, 相当执着地问道:“朕就在这里,对朕的表妹有什么意见, 你们尽管说出来。”   萧洌话中内容仿佛带着商量的意思, 可谁都知道他此刻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不是那个意思, 要是真有人敢说点什么意见, 后果只怕不可预料, 或者说, 完全可以预料。   二人之中, 青衣男子, 也就是项恒没说过话,因此他此刻低着头理直气壮地说:“臣没有意见。”   另一个叫叶清溪小美人,面上一直带着笑容的男子,陶修,这会儿脸上也挂不住笑了,他的话都被皇帝听了去,而这位能决定他生死的皇上看着又相当看重这位不知哪来的表妹……太后娘娘可真有一套。   “回皇上,臣对这位……这位姑娘成为皇上的伴读,也没有意见,先前只是有些意外,毕竟从没有先例。”他低着头声音诚恳,“臣愿为自己的轻慢而受罚。”   一般情况下,一个有理智的上位者肯定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惩罚下人,特别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伴读,一旦这样的事传扬出去,对自己的名声相当不利。然而,偏偏萧洌不是一般人——他有病。   “你当然要受罚。”萧洌冷冷盯着陶修道,“朕恨不得将表妹捧在手心里,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让她受委屈?”   萧洌的反应显然出乎陶修的预料,他忍不住诧异地抬头看了过来,又醒悟过来,忙重新低下头去。   皇上的伴读,对任何有抱负的男人来说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位置,要抢到也不知要活动多少。而他,即便有个尚书父亲,挤进来也费了一番功夫。皇上还是皇子时曾有过两个伴读,只是不久后这两人一个坠马而亡,一个得急病死了,当时便激起了众多人的野心,可令人吃惊的是,那之后宫里却再没有传出要选伴读的消息,一直到了如今。如今皇上年岁已大,自然不可能培养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可能在皇上身边说上话,比什么都重要。   陶修真的没想到,自己来的第一日,还未施展他的手段赢得皇上的信任,便迎来了大危机,轻则被踢出上书房,重则伤及性命。   不过思虑片刻,陶修稍稍将身子转向叶清溪,连头都没抬便开了口,声音比起方才愈发诚恳,充满了真心的悔悟:“是我的不是,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谁让你跟表妹说话的?”谁知萧洌更不满,怒气似乎压抑不住了似的。   叶清溪连忙用力捏了捏萧洌的手,在他因愤怒而染上厉色的眼睛看过来时,她低声安抚道:“表哥,我没生气,你也别生气,好不好?”   “不好!”萧洌脱口道,他感觉自己胸口有一股无名的火气在燃烧,他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该生气,一会儿又觉得眼前之人竟然敢做出这种事,真该死!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若不是叶清溪死死地握住了他的手,让他仅存些许理智,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   “表哥,表哥,真的不好吗?”叶清溪也顾不得有别人在场,她感觉萧洌的情绪有爆发的迹象,连忙单手抚上他的胸口,像是哄孩子似的轻轻安抚,语气又软又柔。   叶清溪的话让萧洌低头看着她,她的举动和轻言细语似乎让他心中旺盛的火气渐渐低了下去,他终于应了一句:“……好。”随后将叶清溪拉到了一旁。   叶清溪这才安下心来,也不跟另外两人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仿佛将他们晾在了那儿。   还好这回萧洌的情绪发作并不激烈,她相对容易就将他安抚了下来,可她必须尽快在萧洌的配合下让他学会如何有意识地控制情绪,否则接触得人越多,人际关系越复杂,他可能更容易爆发。她入宫已经好几个月,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其实她后来比较容易便能将萧洌安抚下来。这应当跟她了解他的心情和心结,懂得顺毛摸有关,而且另一个不可缺少的原因是,多亏了太后的阻隔,他接触的人很少——伺候他的内侍宫女只要安静地照料他起居就好,根本不必跟他有任何来往——因此他的情绪不会因此而过于多变。虽说之前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可跟最初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有旁人在,叶清溪不好跟萧洌说太多,而恰在此时,上书房终于赢来了第五人——太傅孟文。   孟太傅是位年过花甲的白胡子老者,他之前就是萧洌的老师之一,这会儿重新来教他,也没太大讲究,甚至连叶清溪这个明显不大合适留在这里的异类他都视而不见,跟萧洌简短地打过招呼后,便正式开始上课了。   叶清溪想她的事,太后一定跟太傅提前打过招呼了,而令她惊讶的是,原本看起来是个古板老学究的孟太傅,讲起课来倒是平易近人,一点都不严厉。   对此叶清溪的想法是,太后顾虑到萧洌的病情,肯定不敢找太厉害的老师,不然可能会打起来的吧……   叶清溪虽然只是个名义上的陪读,但既然来了,又没手机玩打发时间,她倒是听课听得很认真,只时不时地注意萧洌。有时候她去看萧洌时会跟他对上视线,二人便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笑,随后继续听课。   萧洌之前答应叶清溪要努力上进,上午在政事上如何她不知道,但在上课这事上,他表现得很专注,光看他平静的模样,谁也想不到他平日里可以说翻脸就翻脸。   孟太傅上完课后便走了,萧洌慢悠悠的并没有立即离开,项恒与陶修二人课前被萧洌“叱骂”了一顿,这会儿倒是没上来自讨没趣,默默收拾了东西离开。   “表哥,你还不想回乾清宫吗?”叶清溪见萧洌不动,忍不住问道。   “不想。”萧洌牵过叶清溪的手,专注地玩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我想跟表妹再多待会儿。”   “那正好。”叶清溪忙道,“先前不是说,我会帮表哥一起控制情绪么?我有好些法子,不如现在表哥就跟我学来试试?”   萧洌有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没什么精神,闻言却笑了起来:“我喜欢表妹身上的味道……只要抱着表妹,什么气都没了。”说着他凑过来,虚虚环住了她,深深地、陶醉地吸了口气。   叶清溪:“……”变态啊!   她刚要推开他,忽然想到,辩证行为疗法里面关于转移注意力控制情绪的众多方法之中,似乎还真有一小条是说,可以尝试拥抱气味令人平静下来的人。   ——所以她究竟要不要推开他啊! 第48章 挡箭牌   为了治疗效果, 叶清溪最终也没有推开萧洌。   她曾经翻过专门讲辩证行为疗法的书,不过毕竟她不是过目不忘的那种人,很多细节都不大记得了, 但大致的一些原则还是有数的。在情绪爆发时, 主要是要转移注意力, 尽快让情绪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减少因此而产生的破坏力。方法有很多,可以尝试冥想, 可以利用嗅觉、视觉、味觉等感官, 但这些都需要训练, 一开始很可能无法立即奏效。而且考虑到个体差异, 哪些方法能奏效必须都尝试过去才能知道。如今萧洌说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就能平静下来, 怎么都应该算是个好事啊。就是她比较吃亏, 然而她到现在为止不知吃多少亏了,这个相比较而言反倒没那么要紧。   当然,她还得尝试其他方法, 因为单一的方法不能保证始终有效, 而且抱她这种事, 当众也不好做啊, 她也不可能随时随地跟在萧洌身边。   “表哥, 我还有一些法子可以让你尽快平静下来, 你试着做一做如何?”叶清溪等了会儿, 眼看着萧洌不肯松开她, 只得出声道。   “再等会儿。”萧洌慵懒地说着, 竟像是放松到极致而有了些许困倦之意。   叶清溪心想,再让他抱会儿,他恐怕就要睡着了吧。   “那就再一会儿,我数到五十。”叶清溪说着,便一本正经地数了起来,“一,二,三……”   萧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的意思,任由她舒缓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乐器般奏响,等她终于数到五十时,他说:“我没听清,你再数一次。”   叶清溪:“……”太讨厌了!   “……五十!”叶清溪直接喊了个五十,“到时间了,表哥你快松开。”   萧洌蹭了蹭她的颈窝,声音里带着笑意:“先前我可没答应表妹。”   叶清溪恨不得送萧洌一个过肩摔。   可事实是,她只能委委屈屈地说:“表哥,我都坐累了。”   萧洌终于松开她,后者准备起身时,他却掐着她的腰将她抱坐到他腿上,又将她抱住了,轻轻笑道:“这样便不累了。”   叶清溪:“……”怎么不累?心累!   最后让萧洌松开叶清溪的,是外头人的通报。时候不早,太后寻二人回去用膳。   太后过去不是没叫过萧洌吃饭,然而这终究是件稀罕事,叶清溪不知太后只是为了培养母子感情,还是有别的事,自然没有任何的拒绝余地,推开萧洌下了地,将微有些凌乱的衣裳弄整齐,这才跟萧洌一起回乾清宫。   一桌晚膳还未完全备好,太后先让萧洌和叶清溪在厅里落座,细细打量了二人后,她笑问道:“今日一切可还顺利?”   萧洌道:“孟太傅教得很好。”   太后点点头,又望向叶清溪。   叶清溪道:“确实都挺好。”   太后也就明白了叶清溪的意思,细细问起了萧洌太傅讲了些什么,也算是多说话培养感情了。   萧洌还算有耐心地一一回答。   一时间,二人母慈子孝,好不融洽。   忽然有人进来通报,说马昭仪正在外头,等着给太后请安。   太后似是一怔,回道:“让她进来。”   马萍儿进来时目不斜视地给太后和萧洌行了礼,像是完全没看到叶清溪似的,一眼都没有分给她。   叶清溪在萧洌和太后开始谈话时基本成了块背景板,倒很乐意旁人不搭理她,默默地维持着低存在感。   太后道:“正好是饭点,马昭仪既然来了,便一起用吧。”   马昭仪立即感激道:“是。”   叶清溪一直明白太后把马萍儿封为昭仪的用意,她甚至觉得,这回马萍儿在这个时间点来请安,说不定就是太后的意思。因此在几人相继落座时,眼看着萧洌坐在了太后的右手边,而萧洌落座后又看向了她,她稍稍有些犹豫。   太后拍了拍左手边的位置对叶清溪笑道:“清溪,过来坐。哀家也有几日未跟你一道好好吃上一餐饭了。”   叶清溪看了眼萧洌,低头应道:“是,表姑母。”   萧洌沉着脸看叶清溪落座,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太后又招手让马萍儿坐下,就在叶清溪的旁边。太后一向并不奢侈浪费,平常饭菜数量不多,今日亦是如此,十分家常,一张圆桌就够摆放的了,四人一一落座后,马萍儿跟萧洌也就隔了一人的位置。   叶清溪悄悄看了眼,又很快移开目光。她明白太后的担心和用意,说实话她自己也有一样的担心,但目前萧洌的病情还没有任何起色的时候就开始做些小动作,她害怕会适得其反,这也是她吃亏也忍让的原因。她想着是不是该跟太后谈谈,可又怕因此会引得太后疑心,真是两难。   在叶清溪犹豫不决时,马萍儿却已有了动作,只见她又低眉顺眼地站起身,走一步到了萧洌身边道:“皇上,让妾服侍您用膳吧。”   对此萧洌的回答很简单:“滚开。”他说着还紧张地看了眼叶清溪。   叶清溪比萧洌更紧张,他看她,她却看向了他妈。   太后看了眼萧洌,对马萍儿道:“马昭仪,今日不过是自家人小聚,你不必如此守礼,回位子上吧。”算是打圆场了。   马萍儿先前有一个月被萧洌用言语“虐待”过,这会儿他一个小小的“滚开”倒不至于伤了她的心,但面子上到底过不去,如今听太后如此说,她忙应了是,松了口气回到自己座位上。   一时间无人说话,几人在安静的氛围中吃完了晚饭。   饭后,太后说要留叶清溪再说会儿话,把萧洌和马萍儿都打发走了。   一开始萧洌还不肯走,被叶清溪瞪着眼睛看了几眼后,终于记起了之前二人“密谋”的那些约定,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太后神色如常地询问了叶清溪萧洌今日的表现,叶清溪简单说了下今日萧洌与那两位伴读的小冲突,反正也瞒不过太后。   太后点头,似乎也没有别的要说的,而叶清溪此刻也已打定了主意,准备跟太后好好谈一谈——她必须为萧洌负责。   “太后,我有一事想说。”叶清溪道,“与皇上有关。”   太后示意其他人出去,单只留下了叶清溪。   叶清溪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由不得她浪费时间,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知道您做一切事都有原因,但在皇上的病情上,真的容不得太多马虎。如今他对我的依赖是重了些,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等他病情缓解,会好许多,等那时候再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便好。现在跟报国寺那时已经不同,我跟他已有了约定,不用太担心他会怎样。”   之前要让萧洌移情一事叶清溪也有份参与,但如今情况既然已经有了改变,就不能再用旧策略了,即便会让太后疑心,她也得说出来。不过她胆子还是小,说归说,却没有直接挑明。   太后何等人物,自然明白叶清溪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眼叶清溪,又垂下视线。   她习惯了谨慎,对所有人都留了一线,并没有给予无保留的信任,即便是翠微亦是如此。她记起每一次对她提起洌儿时,叶清溪所用的指代词永远都是“皇上”,似乎总保持着一分距离,仿佛是为了告诉她,平常的“表哥”都是为了做戏,仅此而已。真心还是过于聪慧后的谨慎,她不得而知,只是她宁愿多想一些,过去的二十年,就是靠着她的谨慎,她才能走到这一步。   “唉,”太后长叹了一声,无奈道,“洌儿不知轻重,毁了清白姑娘的名声,总不能放任她去自尽。我是想着,既然马萍儿已经是昭仪了,不如从现在开始便努力些争取洌儿的好感,如此等他病好时,也可尽快为萧家开枝散叶。”   叶清溪觉得,萧洌病好后只怕也不一定看得上马萍儿,他说过将来他只要一个妻子就够了,看不上的大概碰也不会碰,太后未免想得太乐观。不过她直觉不该跟太后说这个,便提也不提马萍儿,只道:“现在最好别做让他不高兴的事,难得他同意配合治疗,我怕会影响到治疗的顺利进行。”   太后沉思了会儿问道:“你如今进展到哪一步了?”   “我打算先让他试一些控制情绪的方法。”叶清溪说着将大概的原则跟太后说了说。   “听着都挺简单的。”太后道。   叶清溪点点头:“确实,太难的话,他不容易掌握,也就难以靠此来调节情绪。要紧的是必须从生活中寻找到让他冷静下来的方法,越多越好。”   “如今可找到了?”太后问。   叶清溪顿了几秒,点头:“……找到了一种。”   “是什么?”   “……他说我身上的味道能让他平静。”   叶清溪说完这话后便有些尴尬地垂下了视线,而太后亦是一怔,一时间无人出声。   许久太后心平气和地说:“有法子就好。那这段时期你多费心,看看还有哪些法子可用。”   “好,我尽快。”叶清溪忙应道。   “没其他事的话,你先回去歇着吧。”太后和颜悦色道。   叶清溪松了口气,忙退出去。   翠微不知何时走到太后身边,后者蓦地回神,偏了偏头,视线却依然落在前方,沉声道:“去让马萍儿最近安分些。”   “是,娘娘。”翠微什么都没问便出去了。   太后微微叹气,是她操之过急了,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洌儿的病,其他事等将来再说吧。   叶清溪平淡里又透着点刺激的伴读生涯就此开始了。她渐渐知道了另两位伴读的身份,也得知了萧洌过去的伴读发生了什么,并在十天内教会了萧洌冥想方法,又让他尝试了许多种不同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可似乎并没有太大效果。   叶清溪一度认为,当萧洌情绪波动大时她都在身边,他根本懒得去尝试,直接抱她就行了。可她也不好离开,还得盯着他多训练呢。   由于第一日的冲突,之后项恒和陶修除了请安不敢跟萧洌套近乎,更不会去跟叶清溪搭话。孟太傅是教皇帝的,其余人都不过是伴读而已,他不会花太大心思,而仅有的几次问答中,叶清溪发觉陶修在读书一事上相当有天赋,应该比萧洌要好,但陶修似乎故意藏拙,当然这也不难理解。而项恒比不上陶修,似乎跟萧洌不相上下,与陶修的风流相貌相比,同样英俊的项恒就冷清得多了。而叶清溪本人,自然是凑数的,反正孟太傅也从来不搭理她,让她轻松不少。   这一日午间,叶清溪照常去上书房,还没到室内就惊讶地发现,原本该在室内等待孟太傅到来的几人,竟都在书房前的庭院一角。她心道不妙,立即快步走了过去,刚接近便听到萧洌的声音。   “……你们若输了,便从这里滚出去。”   叶清溪:“……”这又是在玩什么啊!   叶清溪虽然偶尔能听到萧洌抱怨那两个伴读碍事,然而他对除了她之外的人都这个态度,她自然没放在心上,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动手要把人赶走啊!可伴读的人走了,还有太傅在啊,有什么意义!   叶清溪赶到三人身边时,陶修已经拿起了弓箭,对着远处放在栏杆上的一个梨比划。她没听完整他们在赌什么,可萧洌的射箭技术她是亲身体会过的,要是他把这两个伴读都赶走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叶清溪的脚步不自觉地一顿,至少把那两人赶走,对于萧洌的病不会有什么负面的影响。   叶清溪站在离三人有些远的位置,看着第一个动手的陶修,三人都没有看到她。   陶修瞄准的时间用得有些久,就在叶清溪有些不耐烦时,他终于射出了手中的箭。第一箭,正中那个梨,第二箭,正中那个梨,第三箭,还是正中那个梨,它仿佛成为了刺又少又长的刺猬。   叶清溪忍不住有些惊叹,陶修看着不像个运动高手,没想到那么厉害!那个梨并没有固定,这三箭射过去,既要不将梨射下去,又要将它射穿,必须有非常准确的力量和角度控制,这个陶修,真是人不可貌相。   叶清溪偷偷瞥了萧洌一眼,此刻他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大概也没想到陶修那么厉害。   陶修很满意自己的成果,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转过身来,可瞥见萧洌的表情之后,他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心思比谁熄得都快,连句承让了都没敢说,便退到一旁。   下一个上场的人是项恒,叶清溪平时就注意到他身上有鼓起的肌肉,如今等他拿上弓箭,他身上立即便散发出一种无坚不摧似的坚毅力量,令人不自觉地为之吸引。   他几乎不用怎么瞄准,抬弓便是嗖嗖嗖三下,梨被箭带去的巨大力量冲击得飞起,又落了地,然而令人吃惊的是,在梨飞起在半空中之时,剩余的两支箭都相继射在了梨上,比陶修的箭贴得还紧密。   叶清溪惊叹这梨还真结实居然没有烂掉,最后见萧洌拿起了常用的弓,对准了下人新放上的梨。   见萧洌的神情已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叶清溪的心情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萧洌箭术虽然不错,但那得看跟谁比,跟她比是能上天了,可绝对比不上项恒,要是他输了,从她听到的那半句话来看,这两人还会留在上书房,可如此一来,萧洌只怕会更看他们不顺眼,说不定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拿他们开刀——真的那种刀。   萧洌第一箭也射中了梨,不过那梨却因此往后跳了跳,差点从栏杆上掉下去。   叶清溪心里一跳,萧洌赢了就还好说,可他要是输了……在萧洌射第二箭时,她忽然惊呼了一声,软绵绵地扑倒在地。   萧洌如今对叶清溪的声音早已熟悉,听到这个似乎带着惊恐的声音,他蓦地回头,手中的箭一抖便射偏了,可他也顾不上了,见叶清溪倒在地上,他丢了弓快步走过来,在她跟前蹲下焦急地问:“清溪,你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叶清溪似乎在忍着痛意,望着萧洌道,“表哥,我是不是吵到你们了?”   萧洌不在意地说:“不过是小事。”他又皱起眉,“你可有哪里伤着了?痛不痛?来,我抱你起来!”   他伸手想要将叶清溪抱起,却被她一把抓住,她可不想让在场的另外两人看热闹。   “没伤着,表哥不用担心。”她明媚一笑,抓着萧洌的手站起身来。   萧洌见叶清溪走路没问题便放下心来,他回头看向他的梨,第二箭早不知飞到了哪里。   叶清溪注意到了萧洌的神情,看了眼陶修和项恒。   此二人自然都看着她这边,只不过项恒目光漠然,而陶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不可查地对叶清溪点点头。   叶清溪猜陶修应当会配合自己,便指着那边道:“表哥,你们在玩射箭?我也想玩。上回我还没有学会呢。”   还没等萧洌回答,陶修便笑道:“我们正与皇上切磋,叶姑娘若有兴趣,我们便将这儿让给你与皇上。”   把比赛说成是没有输赢的切磋,也算给足了萧洌面子。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叶姑娘就知道她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可以劝服皇上的人,只不过之前鉴于皇上的态度,他没有机会向她道谢与她攀谈,但这段时日他时时观察她,坚定了他最初的判断。若不是皇上只给了“比试”和“滚”这两个选择,他断不会与皇上比射箭还全力以赴。只是他心里清楚得很,无论赢还是输,他今日都讨不了好,正骑虎难下时,这位叶姑娘便来了,真当是雪中送炭。   叶清溪原本并不喜欢这种舞刀弄枪的事,但这时候只能笑得兴奋:“那就太好了!表哥,你教我啊!”   萧洌看了陶修一眼,这回倒没有与第一次一样无理取闹骂他跟叶清溪说话,只是不理他,拉着叶清溪道:“清溪想学,我定然会教你。”   “当然要学啊,希望我哪一日也能做到百步穿杨。”叶清溪像是不知道射箭有多难似的,做着天真的许愿。   “咳。”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几人回过头来,只见孟太傅仙风道骨似的立在那儿,望着几人道,“该上课了。”   叶清溪松了口气,从没有一次这么高兴听到“上课铃响”。   可身边的萧洌却忽然开了口:“太傅请先进去吧,我先教表妹。”   一院皆静。   除了萧洌之外的所有人都很尴尬。太傅本来就是来教萧洌的,他不进去,他跟项恒和陶修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算什么?项恒和陶修同理。而叶清溪被萧洌推出来成为他公然翘课的理由,真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我不要紧的,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不必急在一时,晚点再说好了,先上课要紧!”叶清溪在孟太傅的盯视下忙说道,试问,一个从小到大都是乖学生好学生的人,怎么会不怕来自老师的死亡凝视呢? 第49章 一场比赛   萧洌一出生就是皇子, 不久又变成了皇帝,自然没有“怕老师”这种情绪,只见他兴致勃勃地说:“难得表妹有兴致,我自然要奉陪到底。”   叶清溪一脸诚恳:“不,表哥,还是上课要紧。”她嘴角一抿难过地说,“若是因我而耽误了表哥的课业,我绝不会原谅自己的,表哥, 你……我们快回去上课吧!”   萧洌有时候固执,有时候又善变得很,听叶清溪这么说, 他立即道:“那就先上课。”他拉着她往里走, 边走边兴奋地说,“百步穿杨而已,有我教你,要不了多久的。”   叶清溪敷衍地应着, 心想在那两位射箭技术高于他的人面前, 他怎么有脸说这个啊?大概是因为作为皇帝无所畏惧?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项恒和陶修, 前者并不意外地没有看她,而后者正对上她的视线, 随后朝她眨了眨眼, 又微微一笑, 大概算是道谢了。   叶清溪还没来得及眉来眼去回去, 就被萧洌的大步子拉了个踉跄,她只好专心跟着他往里走。   这一天上课时叶清溪完全不敢跟孟太傅有任何眼神上的对视,等太傅上完课离去,她才觉得好过一点。   另两人如同往常一样率先离去,毕竟中午才刚得罪了皇帝的他们,恐怕是不敢留下去赌皇帝忘记中午之事的可能性的。   萧洌却还记得要教叶清溪射箭的事,拉着她去了外头,让下人摆好正经的靶子,就像最初那样手把手教她。   叶清溪被萧洌圈在怀中已不像最初那么尴尬,不过久了难免还是不自在,尤其是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她只得将注意力专注在学射箭上,等天色渐暗时,她至少已经能把箭射出去了,但准头就真不用太过在意。   太后也如同过去的十来日一样叫二人过去吃饭,由于餐桌上没了马萍儿,三人之间的氛围要轻松了许多,这例行公事不再像是先前那样难熬。   萧洌种痘后的反应比叶清溪还轻一些,熬过十几日之后,他也拥有了抗天花的能力。虽说严重传染病很多,但能少一个是一个。这段时日在京城的大规模推广卓见成效,目前已经由京城为中心,向全国辐射扩散出去,等全国推广之后,说不定这个时代就能提前消灭天花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叶清溪都忍不住有点激动,这可是她一手推动的!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目前这个时代生产力还差得很,想要达成彻底消灭天花难如登天。   在上书房伴读的日子,对叶清溪来说似乎是相对轻松的,她教会萧洌冥想,努力引导他尝试各种控制情绪的方法,有时候为了训练他的情绪控制方法还会刻意找人激怒他……一个多月后,她已经成功让萧洌掌握了正.念呼吸和慧心冥想的方法,每日傍晚固定时间让他进行练习,帮助他学会专注,学会识别和区分主观判断和实际体验,帮他训练在思想的推理和情感的需求间取得平衡的情况下做出好的决策的能力。而在控制当下情绪的选择上,除了抱她闻她身上的味道之外,她万分艰难地帮他筛选出了对他有效果的一些法子,比如联想到他寝宫床头板上的浮云花纹,比如砸东西,比如看到大片的紫色——天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法子她费了多少心力才试出来。她知道或许还有别的方法,但这种本人不大主动,必须她出手帮助的情形下,她要找法子唯有穷举一途,无止境的,实在是太累太绝望了,因此在找出三四个能起效的法子之后,她就放弃了——放弃的那刻她安慰自己,她本来就不是个合格的心理咨询师,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厉害了,其他读大二的应用心理学学生或许还在学专业基础课呢,她却知道辩证行为疗法是什么该怎么用,多了不起啊!   一个多月的时间,也让叶清溪由不敢跟项恒和陶修说话,到偶尔能说上两句而不用担心萧洌会生气,这或许是因为她的治疗有了些许起效,或许是因为萧洌也开始跟这二人有了些许交流。   见这三人不再以离开上书房为赌注射箭比赛,真的仅仅是切磋而已,叶清溪露出老母亲般的慈祥笑容。对于精神障碍者来说,人际关系是相当重要也非常容易因他们的疾病而被作死了的一环。萧洌只跟她一人保持友好关系是不够的,他就该多交些同龄朋友,学会跟同龄人相处,控制期间的情绪——对于一个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来说,这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除了皇帝的身份之外,萧洌还有精神疾病。   这会儿,陶修忽然说道:“昨日孟太傅不是布置了一篇策论?我们来比试,输的人必须对太傅说,自己没写。”他转头看向叶清溪,“叶姑娘也来吧?”他知道叶清溪已经跟着萧洌学了十几日了。   本来就没写也根本不会写策论的叶清溪一愣,萧洌倒是兴奋地走过来,将她拉过去,又把专属于她的他十岁时用的弓箭给她。   “比试规则如何?”萧洌兴致勃勃地问道,他说到底还是个少年,好胜心最强的时候,此刻眼里写满了跃跃欲试。   不过在陶修开口前,他又说道,“表妹才刚能射中靶子而已,得给她放放水,否则她必输无疑。”   叶清溪:“……”谢谢他对她充满了“信心”哦!   陶修笑道:“那是自然!不如就……让人往空中丢靶子,一人十箭,我们三人中谁射中的多,射得准便是赢家,其余二人皆为输家,而叶姑娘呢,只要有一箭射中,她便可以是赢家之一。”   叶清溪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还真是完完全全看不起她呢!是啊,她连固定靶都不一定射得中,更别说移动靶了!这种其实是将她排除在比较之外,只靠她个人发挥的规则,真的就完全适合她这个菜鸟。   “我赞成。”项恒应道。   萧洌看着叶清溪笑道:“表妹可是不喜欢这规则?不然再改改。”   “不必了,这样正好。”叶清溪道。大家都知道她没写回家作业,和她当众对太傅说出来没写作业,这完全是两回事,万一她真一箭都射不中——这种可能性极高——她还真不希望自己是一个人,因此如今这规则刚刚好。   “表妹答应了,我也同意。”萧洌立即吩咐下去,让人搬来一大箩筐的靶子,包括各种瓜果,软布,盘子碟子等,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都是垃圾——不久之后它们确实都会变成垃圾。   自从那一日见识过陶修和项恒的射箭技术后,萧洌除了教叶清溪也在尽力磨炼自己,自认为今日已可以扳回一城。他从前都没有什么竞争对象,自然不需要将箭术练得如何登峰造极,一个人玩很容易就厌倦了,但如今不一样,他找到了强大的竞争对象,在这极短的十几日内,箭术竟真的因此有了提高。   在冷脸命令下人们不得故意对他放水后,萧洌便与其余三人站在了同一条线后。   前面五箭,按照顺利一人一箭轮过去,旁边有人将射中的收集好计分,后五箭,下人们会集体往空中丢东西,四人随意射箭,直到将剩下的五支箭都用完为止,每个人箭尾的翎毛颜色都不同,以此作为区分。叶清溪没有记分员,因为她只要射中一箭就赢了,没必要。   比赛正式开始,第一轮,前三人都射中,叶清溪没射中。第二轮,前三人都射中,叶清溪没射中……直到第五轮,叶清溪觉得可能是她的好人缘起了作用,一个她有些眼熟的小内侍往空中丢了块粉纱。此刻无风,粉纱飞起没多高便飘乎乎地缓慢落下,对叶清溪来说勉强像个固定靶了,她忙抓住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将箭射了出去。   箭飞快地射过去,击中粉纱,又往前冲了好一会儿才落地。   叶清溪忍不住惊喜地说道:“我射中了!”   然而她的喜悦没持续多久,小内侍一脸怜悯地将东西拿回来,她才发现,原来箭头并没有射中这在空中不断变化形体的粉纱,但箭尾飞过去时勾住了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粉纱,才让她产生了误解。   看到叶清溪瞬间由惊喜到惊愕,随即失望,萧洌挥挥手让人把自己刚才射中的东西拿过来给她:“这便算是表妹射的好了。”   叶清溪愣愣地看他,这是要公然帮她作弊么?   她瞥向萧洌身后的二人,项恒正低头擦拭着他的弓,似乎并没有听到二人的话,而陶修则在对上叶清溪视线的那一刻蓦地笑了下,随即侧头故作好奇地问项恒:“久常兄在做什么呢?莫非有什么必胜的秘法?不如共享给我?”   项恒没有理他。   作弊,还是不作弊?   想到这个问题,叶清溪整个人都不好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在考试比试之类的竞争类事情里作弊过!   “不用了,表哥,我要靠自己!”叶清溪一脸不舍地拒绝了萧洌的好意,怕自己后悔还刻意扭过头不看他。   她脑袋上突然盖了只手,耳边传来萧洌低沉带着浅笑的声音:“表妹怎能如此惹人怜爱?”   下一刻,叶清溪感觉自己的耳垂忽然一热,随后那热源又快速远去了。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叶清溪脸一红,连忙后退了小半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让她觉得相当放松的是,萧洌除了时常会抱抱她之外,再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没想到今天,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下亲她的耳垂!白天,那么多人看着呢!   叶清溪此刻忍不住庆幸之前陶修和项恒为了假装不知道他们这儿发生的作弊行为而移开了视线,其余人又离得太远,只会当萧洌是跟她说了什么悄悄话,只有离得近的才能看清楚他坐了什么——好的,四舍五入那就约等于零了!   安抚了自己之后,叶清溪便继续投入这一场比赛之中。   前五轮结束后,便要开始混乱的后半场了。四人站成一排,各自握着手里的弓,犹如即将出征的战士。   连叶清溪也被点起了心中的豪情,待萧洌一声令下,前方空中忽然多出不少活靶子后,她立即拿了箭开始她的这半场。   最后一个都没射中。   而另外三人早已又快又准地结束了自己的射击,三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叶清溪放下弓,慢吞吞走到三人面前,故作镇定地说:“我输了。”   陶修安慰她:“第五箭差一点就射中了,真是可惜。”   项恒看了眼陶修,似乎思索了下才冷不丁地说:“虽然一箭未中,但对于初学者来说,已很不错。”   叶清溪:“……”很不错?就算没学过的人来射,也能轻轻松松做到“一箭未中”好吗!   萧洌不管那二人,握了叶清溪的手低语:“表妹不必难过,我会继续教表妹的,想来用不了多久,表妹便能百步穿杨。”   叶清溪其实并不难过,但她也不想说话,这三人一个个的,难道不全都是在讽刺她吗?!还好她没那么看重脸面,输了也就输了,倒是他们三人,只有一个赢家,其余二人输了怕是要面上难看了,即便脸色控制住了,心里也怕是不好受吧!   “那你们呢?”叶清溪甜笑道。经过了一个月多的训练,这会儿她并不怕萧洌输了会如何,就当是多一次实战演习了。   此刻下人已将三人的成果都呈了上来。项恒十箭全中,这并不令人意外,十多日前射梨时他已经证明了自己。萧洌和陶修都是十中其九,都跟叶清溪一样是输家。   陶修很喜欢这样的比试,但却对结果看得很淡,因此只是遗憾地笑道:“就差一箭呢。”   萧洌盯着自己的成果,面上逐渐浮起一丝戾气,他转头看向叶清溪,在后者以为他居然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她时,他忽然拿起已经被箭射成两片的碎盘子,用力往地上一砸。   随着两声清脆的声响,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萧洌,叶清溪也不例外。   片刻后萧洌却笑了:“愿赌服输。”   原本凝滞的空气,立即重新变得清新,众人如释重负。   没人知道叶清溪有多高兴。萧洌居然真的成功控制住了他的情绪,治疗这才进行了一个多月而已,距离他恢复成正常人的情绪波动水平,是不是已经不远了?   虽然明白事情哪里能那么简单,可叶清溪愿意让自己抱着更多的乐观期望。不是有个心理学效应叫自我实现的预言么?简化一下几乎可以说成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乐观的态度能帮助她优化对萧洌的态度,也因此说不定能引出他更好的反馈。   孟太傅比平时晚到了些时辰,路上便赶得急了些,他正想让学生们念念昨日写的策论好让他歇会儿,便听萧洌道:“太傅,昨日的策论我并未完成。”   孟太傅一愣,自从皇上恢复听课后一向认真,这还是第一次没完成他留的习题。   陶修紧跟着说:“学生也没写。”   孟太傅皱眉看了过去。   叶清溪举起手来:“我也……没写。”   孟太傅奇怪地看了眼叶清溪,他们都知道她不过是来陪着的,没人想要她真读书听进去什么,习题也从来不需要她做,她突然说自己没做做什么?本来也不需要她做啊。   孟太傅最后看向项恒。   项恒说:“学生写了。”   孟太傅终于松了口气,说道:“你来念念。”   叶清溪见项恒站起身念了起来,忽然有种他在被公开处刑的荒谬感觉……说好的赢家呢?还好她输了! 第50章 无用的讨好   如今天气已经越来越热, 好在叶清溪如今身处的是特权阶级, 无论是上书房还是乾清宫中, 她都有冰块可以用。在凉快的上书房待了会儿,她原本有些出汗的身子也渐渐平静下来。   项恒念完了他的策论, 孟太傅夸奖了一番,要求陶修和萧洌第二日必须补交,之后便继续讲起了课。   叶清溪乐得继续当她的背景板。   这日的晚饭照旧是在乾清宫东暖阁跟太后一起吃的。饭后太后将叶清溪留下, 而萧洌也已习惯这两人说悄悄话不带他, 对叶清溪笑了笑便走了。   太后屏退众人,开门见山道:“清溪,我听说今日洌儿差点与他的伴读发火, 却忍了下来?”   叶清溪并不意外太后的消息这样灵通,本来整个皇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只兴奋地点头笑道:“是的!我的治疗有成效了!”   太后面上也难得浮现一丝笑容,柔声道:“清溪, 你做得很好。依你看, 洌儿能否保持?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好?”   叶清溪激动的情绪稍敛, 谨慎地说:“这个说不好。但目前看到了治疗的效果, 就说明我用对了方法, 继续保持下去, 他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太后沉吟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说道:“我记得你早些时候曾说过, 他的病情还会反复, 对吧?”   叶清溪点头:“是的,他的病没那么容易根治。”她对能否“根治”还抱有相当大的怀疑,却不好跟太后直言。   “根治后,再有刺激他情绪的事,也不会发作了吧?”太后问道。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跟普通人一样的情绪起伏应当是有的,至少不会再歇斯底里。”叶清溪说。   太后点头,复又对叶清溪笑道:“你做得很好。多亏了你,洌儿的病才有了希望,若有什么需要的,或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或跟翠微说。”   “好的,我会的。”叶清溪应下。   “我只有洌儿这么一个儿子,今后这个国家会如何,都看你了。”太后鼓励地笑道,“清溪,好好干。”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叶清溪立即表忠心。她不禁有些唾弃自己,最开始的那个明知不行就照实说的自己,早就不在了。   不过,也没办法嘛。   接下来的几日叶清溪依然沉浸在目前取得如此进展的喜悦之中,万没想到这日上午会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马萍儿提着一个食盒来了。   算起来叶清溪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马萍儿,自从她跟太后“交心”过后,她想太后一定是跟马萍儿说过什么甚至下过命令,马萍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因此当她上午一个人在自己屋子里待着时,万没有想到马萍儿会现身,不由得心生警惕。但转念一想,只要马萍儿不要来个鱼死网破直接动手干掉她,她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谁叫她目前的靠山是太后和皇帝呢?   “叶姑娘,许久不见。”仿佛前一次发狠话的人不是自己,马萍儿笑容满面地说,“见叶姑娘依然如此安康,我便放心了。”   叶清溪想,马萍儿不咒她死就不错了,还希望她安康……   她不知道马萍儿来此有什么目的,也不放对方进来,只站在门口道:“不知马昭仪来此有何贵干?”   马萍儿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将手中的食盒往前提了提道:“叶姑娘,这是我今日起了个大早亲手做的蛋黄酥,在家时我母亲一直赞不绝口,今日便想着带来给叶姑娘尝尝。”   叶清溪是从现代来的,虽然已经在这个时代待了半年,还是不大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方式,更何况她面对太后和萧洌已经用掉了她全部的精力,对其他人,特别是已经撕破脸的,根本没必要再保持表面上的和平——马萍儿上回都已经对她下战书了,虽然她并没有接下的意思。   “马昭仪……你应该明白我不敢吃你拿来的东西吧?”叶清溪没接,看着马萍儿道。她怕被毒死啊。   马昭仪咬了咬下唇,忽然打开食盒拿出一个蛋黄酥,咬了一口慢慢咽下,这才道:“叶姑娘,这下你放心了吧?”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叶清溪却摇头道:“如果是每个里面都放了微量的毒.药,吃少量只会拉肚子,吃多了却要死……”   马萍儿一愣,随即气得差点把手里的食盒往地上一丢,不要就不要!可她到底忍住了,扯出个勉强的笑来:“叶姑娘,我知道上回是我无礼冲撞了你,但我真不是有心的。你也知道,那时候我很委屈,说的话也做不得数的。今日我只是想来示好求和,还请叶姑娘不要将好意拒之于门外。”   叶清溪当然知道马萍儿是无利不起早的那种人,都一个月了也没来找过她,偏偏这种时候来……   “你有什么事想求我吗?”叶清溪点明了她的目的。   马萍儿一怔,面上顿时露出被戳穿的难堪。   “抱歉,请恕我帮不了你。”叶清溪退后一步,没等马萍儿反应过来就将门关了起来。   其实马萍儿做的蛋黄酥闻着还挺香,想来对方也不敢做出下毒害人的事,可她胆小,还是别为了口腹之欲冒风险了。   马萍儿使劲敲了敲们,急躁地叫道:“叶姑娘,你快开门!我真的没有恶意的!”   信你才有鬼了。叶清溪默默想。   “你至少把这些蛋黄酥收下啊!我做了一上午!”马萍儿又道。   不要,绝不能要。   “叶姑娘,你别躲我啊,你出来我还有话说!”   有话就隔着门说好了,反正她不听。   马萍儿见里头的人死活不肯再开门,只得气恼地跺了跺脚,悻悻地转身离去了。   叶清溪听到外头没声音了,便也松了口气。莫非是因为太后的命令,马萍儿没办法接近萧洌,终于忍不住想从她这儿想办法了?比如跟她修复关系,并以此为契机接近萧洌?   叶清溪曾经为了萧洌的病情而鼓起勇气跟太后正面刚过,她自然不愿意马萍儿接近萧洌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如今萧洌的情况越来越好,她怎么可能让马萍儿来搞破坏!   然而,马萍儿的韧性,实在令叶清溪敬佩。   在那天之后的每一天,马萍儿都会拎着个食盒跑来,每天的花样还不同。上午萧洌会跟太后去学处理政事,马萍儿在这种时候来乾清宫,大概是避开了太后的命令,而她没事不会出门乱跑,因此马萍儿这个时机选得刚好。   在被马萍儿骚扰了五天后,叶清溪发觉对方并没有退缩的意思,而本该知道马萍儿所作所为的太后也绝口不提此事。叶清溪觉得,太后本就有意让马萍儿去勾搭萧洌,但被她说过后只能暂时停手,但如今马萍儿是来她这儿搞事,太后估计是觉得没必要管,就故意当不知道了,说不定这事背后也有太后的授意?因为马萍儿除了非要送她吃的讨好她也没干别的事,而将此事捅到本就已经知道的太后面前反而可能让太后多想,因此最终叶清溪还是忍了下来,就当打发时间了,在萧洌跟前也一点口风都没露。   到了第六天,叶清溪终于吃了一块马萍儿带来的马蹄糕,确切地说,是半块,另外半块她看着马萍儿吃下去了。   马萍儿也不介意叶清溪对自己的警惕,她觉得叶清溪要是傻兮兮地全吃下去了才奇怪。   叶清溪吃完了自己的半块后擦了擦嘴说:“你做的糕点我也吃了,有什么事快说吧。”   马萍儿一怔,心里说了个果然如此。她也算是跟叶清溪打过不少交道的了,面对叶清溪时,她总没办法像在家跟继母和继母儿女一样使心机,不是说不用心机了,但方法不一样。她觉得一定是那十来天课程的影响,每次她要在叶清溪面前伪装起来时都觉得叶清溪早看穿了在看自己笑话,觉得这样的自己一定看起来很傻,因此总忍不住破功。   她拿了块糕点掰成两半,一半递过去给叶清溪,讨好地笑道:“再吃一点嘛。”   她很主动地先吃起了手里的半块。   叶清溪推了回去,从食盒里挑出块自己掰开,一半递给马萍儿。   马萍儿心道真是受不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接过就吃了起来。   叶清溪看她吃了,于是拿着手里的半块准备退回去——她还是没让马萍儿进门,两人此刻依然在门口。   “唉,等等!”马萍儿看叶清溪又要走,急忙扯住她的衣袖。   叶清溪道:“你不想说什么事的话,我就关门回去了。”   马萍儿急了:“就不能过两天再说吗?”叶清溪才刚开始吃了她送的糕点,她还没讨好成呢,怎么能这会儿便说!   “今天不说,以后我都不听了。”叶清溪道,她说着作势又要关门。   “唉,你怎么这样!”马萍儿快被急哭了。从前她对她继母献殷勤,她继母总是不动声色,总要等到她憋不住了让她主动说,哪有叶清溪这样的,一上来就问!叶清溪肯定是不想答应她才逼她这时候开口!   叶清溪看着自己被马萍儿拽住的衣袖,把手里还没吃的半块马蹄糕递回去:“这么想要回去的话,还你。”   “谁要这个了!”马萍儿一手拉着叶清溪不肯放,一手把食盒往地上一放,急怒道,“你就是故意的!那日我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你便记恨在心,如今故意折腾我!”   叶清溪:“……”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我不是你母亲。”   马萍儿一怔,对她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因此请不要对我撒娇。”叶清溪无奈地说,“我们的关系似乎没那么好吧?”   撒娇二字说得马萍儿一愣,随即涨红了脸,立即松开叶清溪道:“你胡说什么!谁对你撒娇了?你以为你是谁?”   见马萍儿终于松开自己,叶清溪连忙退后一步将门关上。   马萍儿瞪大双眼,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用力拍门道:“叶清溪,你出来!你不出来,我不走了!”   叶清溪将门后插销插好,便去桌旁坐下,慢吞吞吃着手里的马蹄糕,闻言笑道:“随便你。”   “你!你出来!”马萍儿拍门拍得手都肿了,又加上了脚,用力踹门。   叶清溪想,有本事就把门踹开。萧洌力气大是有可能把门踹开的,可马萍儿?踹久了自己脚就要疼死了吧。   马萍儿坚持得比叶清溪预料的时间还短,门外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叶清溪以为外头的人已经走了时,却听马萍儿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你把门打开,我说还不行吗?”   叶清溪正好吃完了手里的糕点,起身将房门打开,马萍儿立即道:“我进去慢慢说。”   叶清溪想了想,终于侧身让她进来。   马萍儿却先弯腰将食盒提起,才进入屋子。   将食盒往桌上一放,马萍儿便整了整自己的仪表,恢复成了端庄的模样,仿佛先前砸门的那个不是她似的。   “叶姑娘,再过半个月便是万寿节,之后皇上便要去御苑避暑,我不求能在万寿宴露脸,只求能带我一起去避暑!”马萍儿飞快地说道,像是怕叶清溪立即拒绝,她不等叶清溪回答便又说了一句,“你别说自己办不到,我知道那对你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话都让马萍儿一个人说完了,她还能说什么?   叶清溪无奈道:“与其来讨好我,你不如去跟太后说。而且你要不说,我也不知道要去避暑这事。”   甚至连再过半个月就是万寿节她都不太清楚,她这些日子过得封闭又规律,而萧洌也没提过,她哪里知道再过半个月就是萧洌的生日?但这事就没必要跟马萍儿说了。现在的问题是,她是不是还要为萧洌准备生日礼物?送礼物是最最麻烦的事了,然而不送又不行,她怕萧洌会生气。   “那你现在知道了!太后娘娘说,哪有你去说好?如今皇上都听你的!”马萍儿说到这里便盯着叶清溪看,语气嫉妒而又充满了嘲讽之意。   “如今这宫里,还是太后娘娘说了算。”叶清溪道,她知道马萍儿惯会给自己找麻烦,而这个麻烦,她根本没打算接。马萍儿吵着要跟去,肯定是想干些什么,她怎么可能让马萍儿如愿。   “那我不管,你吃了我的,就要帮我!”马萍儿开启了无赖模式。   叶清溪道:“那我……吐出来还给你?”   马萍儿顿时捂着脸退开,一脸戒备地盯着叶清溪,似乎怕她真会吐出来似的。   叶清溪道:“马昭仪,找我真没用,这事你要去找太后娘娘。你是不是还没去找过?”   “当然……”马萍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没有!”   一个多月前被太后命令不许去打扰皇上之后,她就没见过太后了。本来她还以为自己进不来乾清宫,没想到宫人们根本不拦她,她想一定是因为她的昭仪身份,即便如今她看着“不受宠”,可在旁人看来,她是皇上名义上唯一的女人,这点毋庸置疑!   当然,太后也一定是默许了这一点,不然她便是皇后也进不来。她不知道太后想做什么,总觉得太后的想法似乎一会儿一个样,她都不敢擅自行动了——只是对接近皇上而言。她知道皇上如今不待见她,因此她唯有取得太后娘娘的支持,才能好好在这皇宫活下去。只是以她的段数甚至连太后的心思都不大猜得准,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又恐慌于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便又想起来打叶清溪的主意。   “那就去找太后呀,这事你找我没有用的。”叶清溪诚恳地说,“相信我,与其指望我在皇上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你不如祈祷我别在皇上面前提到你。”   “你……你威胁我?”马萍儿瞪着叶清溪,“你、你以为你吓得住我吗?我根本不怕你!”是的,她根本不怕叶清溪,她怕的是皇上。   可即便怕,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在皇宫里孤独终老不是她想要的!   叶清溪一脸诚恳道:“……我真的建议你去找太后娘娘。”放过她吧。   马萍儿死死盯着叶清溪,转头就走,然而还没走出门去,她又走回来将自己的食盒拎起,冷笑道:“我拿回去喂猪都比给你吃好!”说完她扬长而去。   叶清溪:“……”她也没逼马萍儿做东西给她吃啊。   在叶清溪表明态度之后,马萍儿还真的消停下来。然而马萍儿带来的烦恼,却没有离叶清溪远去——她不得不天天烦恼该送萧洌什么礼物。   她如今吃住都是萧洌家的,身上没多少银子,即便有又不能出宫去买,只能靠自己做弄点花样,然而做什么呢?给他打条围巾么?还是叠一千只千纸鹤?她现在生理上是初中生的年纪但心理不是啊!   这时候叶清溪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不够了解萧洌,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甚至说不出几样,说得出来的还都是跟治疗相关的。   这日趁着孟太傅和其余两位伴读都还没来,叶清溪问萧洌:“表哥,我忽然发觉,我都不知表哥平日里喜欢什么。射箭算一个,还有呢?”   萧洌握住叶清溪的手:“还有表妹啊。”   叶清溪:“……”好的她确实预料到事情可能往这方向发展。   “表哥,我说正经的呢。”叶清溪努力把话题扯回来,“我想更了解表哥一些。”   萧洌皱了皱眉,点头道:“每日被太傅叫着上课,我与表妹说些体己话的时间都没了。”   ……这话题歪的。   然而还没等叶清溪把话题扯回来,便听萧洌眼睛一亮笑道:“正好,今日我们不上课了。”   等等,单方面宣布不上课……他这是想要翘课啊?!   萧洌兴致上来了,不由分说便拉着叶清溪往外走。   叶清溪急道:“至少,至少跟孟太傅说一声啊!”   萧洌回头一笑:“说了就没意思了。”   他的笑让叶清溪眼前出现了硕大的“顽劣”二字。   她一个好学生,不写作业是能力问题,可逃课算怎么回事啊?   “表哥,你等等……”   萧洌忽然停下脚步,但他却不是因为叶清溪的劝阻而停下的。   前方,项恒和陶修正有些惊讶地看着拉拉扯扯的二人。   叶清溪一喜,忙道:“表哥居然要逃课,你们快劝劝他!”   萧洌面色一冷,盯着前方二人,却出乎叶清溪意料地问道:“我要四处走走,你们一起来么?”   叶清溪诧异地看了眼萧洌,再看那二人,连忙冲他们摇了摇头。   项恒和陶修二人对视一眼,几乎没有犹豫便异口同声道:“愿同去!”   叶清溪:“……”没想到这俩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第51章 捉迷藏   叶清溪躲在一座假山后头, 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   她也不明白, 明明对于这种逃课行为她一开始是反对的,怎么现在她却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   在项恒和陶修二人同意萧洌的提议后,叶清溪作为少数派, 根本就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便被牵走了。萧洌身边总是跟着不少内侍, 如今他翘课出去玩, 为防止他们通风报信坏了他的兴致, 便将所有人都带上了, 还让他们走前面, 省得他们中途溜走。四人一路谈笑——半被挟持过来的叶清溪自然是强颜欢笑——来到了御花园, 萧洌道:“园内处处绿荫, 比外头凉快, 正好咱们来玩个游戏。”他顿了顿,笑道, “玩游戏不能没有彩头……这样吧,若你们中某人赢了,我便答应他一个要求,若我赢了,你们便都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叶清溪觉得, 萧洌这彩头也太鸡贼了, 他输了只要答应一个要求, 赢了便能提三个要求。然而他是皇帝他最大, 另外两个人根本就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她也懒得提了。   最后萧洌想要玩的游戏便是捉迷藏, 小孩儿才喜欢的那种。叶清溪觉得,这是他在弥补他那缺失的童年吧?   内侍带了纸笔,四人抽签决定了当鬼的那位——正好是萧洌。抽签结束后,彩头也进行了微调。按照游戏规则,萧洌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将三人都找到,如此才算是赢了,他可以向每个人各提一个要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还没被他抓到的人就是赢了他,赢的都可以向他提要求。   虽然觉得自己一定是第一个被找出来的,可叶清溪本着对游戏规则的尊重,在开始后便立刻跑了出去,在树木的遮挡下躲进了假山里。这座假山上面有座亭子,她之前跟萧洌上去一起坐过,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下面原来有那么多小通道,可谓是曲径通幽,柳暗花明。可这种这么常见的躲藏地点,一定是最先被找的,她躲这儿太危险了,果然还是应该移动起来。   ……所以说,她究竟为什么要玩这样一个幼稚的游戏啊!   叶清溪其实一开始并不想尊重游戏规则的,可游戏开始前,可能是怕她消极应对,萧洌凑到她耳边说,如果他赢了,就要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亲他——当时她就吓跑了,什么消极的情绪都没了。   “皇上先前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突兀响起的声音吓得叶清溪一个激灵,差一点便尖叫出声,她好不容易才捂住自己的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人。   “陶公子?”叶清溪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小声惊讶道。   即便是不雅地蹲着,容貌英俊的陶修也一样风采卓然,他面上带着好看的笑容,笑眯眯地说:“之前见叶姑娘很是急切地跑了,我想是不是皇上给了什么了不得的好处,才让叶姑娘如此迫切想要赢。”   叶清溪知道陶修当时一定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否则就该知道她那是“惊恐”而不是“迫切”了。   “陶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叶清溪没回他,“两个人在一起,皇上岂不是赢得很轻易?”   “叶姑娘也太小看久常兄了,这会儿他怕是正领着皇上四处钻洞呢。”陶修笑眯眯地说。   叶清溪稍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只要撑过一炷香就够了,她对赢了之后的奖励没有任何兴趣,只想别让萧洌赢了就好。即便她可以反悔不做萧洌要她做的事,可那个要求被他提出来让所有人听到就已经够她尴尬的了。她出发前看过那炷香,不算粗,大概也就能烧十来分钟吧,只要撑过这十几分钟!   “陶公子,那你也赶紧走吧,尽量多躲藏些时候。”叶清溪赶人了。陶修和项恒怎么都比她厉害吧?只要他们不被抓住,萧洌就不算赢家,她即便被抓到也不要紧。   “不急。”陶修笑道,“之前没能好好跟叶姑娘道谢,如此难得的好时候,我总不能浪费了。”   叶清溪一愣。   陶修就着蹲下的姿势,深深地做了个揖,样子滑稽极了,然而他的神情却相当严肃认真:“多谢叶姑娘几次的救命之恩。”   “陶公子多礼了,我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叶清溪略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耳朵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叶姑娘不必妄自菲薄。皇上他……也是多亏了叶姑娘。”陶修笑着,说得语焉不详。   叶清溪心头微微一跳。   她并不奇怪陶修会发觉萧洌的不对劲之处,但她想,他们应当只是隐隐有所察觉,真要去想明白萧洌有精神上的疾病,恐怕是为难他们了。按照他们的世界观看来,萧洌是个喜怒无常的帝王,多亏了她这个他所宠爱的表妹在旁看着,他才能有所克制,也就仅此而已了。   虽说叶清溪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厉害,但这种时候就没必要谦虚了,本着符合国人委婉的原则,她羞涩地笑道:“陶公子谬赞了,我什么都没做。”   陶修笑了笑,没将叶清溪的谦虚当回事,径直说道:“我有一事一直觉得奇怪……”   只是还没等他问出来,便听叶清溪道:“陶公子,你快走吧,不然皇上真要一箭双雕了。”   陶修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讨人厌的时候。   他蹲在那儿,坚持将自己的问题问完:“……叶姑娘,为何如今你还只是皇上的表妹?”   叶清溪一愣,明白了陶修的意思,毕竟萧洌是皇帝,而她平日总跟萧洌同进出,陶修即便有这样的疑问也不能当着萧洌的面问,憋到现在真是到极限了吧。   “因为我比皇上岁数小啊,怎么长都不可能成为他的表姐呀。”叶清溪故意装傻,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头啊,当然不能回了。   说完她便做出惊讶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我好像听到外头有动静……皇上大概是找过来了!”   陶修眉头微皱,想问的没问出来他自然不大满意,但他还是说道:“我去看看。”   他猫腰从自己来的那条路往外走去,而叶清溪也转头走了相反的方向。距离开始应该有七八分钟了吧?时间过去一半了,她赶紧动起来,跑完剩下的几分钟,就能解放了。   假山弯弯绕绕,有些地方因为不透光而显得昏暗,她有时候会走错路进死胡同,便只能退出来再走。前方不远便是出口,她放慢了脚步,边听着外头的动静边往前走。   眼看着就要走到出口了,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双手,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往一条有些黑的岔道里带去。   谁、谁啊!   叶清溪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吓得双手胡乱地抓着,可下一刻却听身后人低声道:“表妹,是我。”   叶清溪一怔,顿时松了口气。吓死她了,她还以为要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了,原来是萧洌!竟然是他这么吓她!   ……等等,这么说来,她被抓住了?!   叶清溪欲哭无泪。刚刚跟陶修说外头有动静说不定是皇帝找来了什么的是她胡说骗人的啊,她这乌鸦嘴!   萧洌松开了叶清溪的嘴,却没有放开她的腰,他抱着她让她紧贴着他,而他后背靠在冰冷嶙峋的假山壁上,却一点不觉得硌。   “表哥,我被你抓到了。”叶清溪很快就放弃了反抗,不知道项恒怎么样了,至少还有个陶修在逃,他们这边还没输呢!   “嗯。”萧洌应了一声。   叶清溪不见萧洌接下来的反应,小声道:“表哥,你是不是要放开我去抓其他人了?”   “……我想起了一些事。”萧洌道。   叶清溪听出他声音不对,掰开他的手转身看向他。他正垂眸望着她,注意力却似乎不在她身上。   “是什么事?我听着呢,表哥。”叶清溪握住萧洌的手,柔声道。   “大概四五岁时,这皇宫之中并非只有我一个皇子。”萧洌低声道,“偶尔父皇会将我们都叫过去,有时候在上书房,有时候会来御花园。”   他侧头看向一旁,抬手指着前面的一个位置道:“我以前在这里,被我的皇兄骑着打。后来他跟父皇说是我胡闹爬假山摔下来才弄伤的,是他救了我,我当时什么都没说。后来……母后就骂我没用,连为自己辩解都不会,白白让皇兄得了父皇的青眼,还让父皇更加不待见我。”   “……当时一定很疼吧?”叶清溪低声道。   萧洌笑了:“我忘记了。”   他抱住叶清溪,下巴搁在她肩头,低低重复了一遍:“我早忘了。”   叶清溪还记得萧洌曾经说过,他记得一岁以来的事,被他皇兄打的痛,他父皇失望的眼神,他母后激动的谩骂……他一定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嗯,没事了,都过去了。”叶清溪轻声安抚。   萧洌笑了一声:“是啊。皇兄后来调皮爬树摔下了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十来日便殁了。”   叶清溪没有说话。   萧洌声音更轻,几乎在她耳旁呢喃道:“母后还是爱我的,对不对?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对不对?”   “……是的。”   叶清溪知道她听到了一桩了不得的皇家秘辛,离她被灭口大概又前进了一大步吧,可这时候她也顾不得太多了。   她轻柔却有力地回抱住萧洌,语气诚挚而坚定:“是的,因为你很好,你值得所有人的爱。” 第52章 生辰   你值得所有人的爱。   萧洌手上不自觉地用力, 紧紧地将叶清溪抱在自己怀里不愿松开。他想清溪一定只是在安慰他,可只要她觉得他还值得人爱就够了, 只要如此便足够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锣鼓敲响的声音, 几乎响彻整个御花园,叶清溪一怔, 随即意识到这是时间到了的提示。   终于记起最开始萧洌说的话, 叶清溪出声问道:“表哥,你……抓到另两人了吗?”   萧洌摇了摇头,面颊蹭着叶清溪的,让她觉得有点痒。   “都怪清溪,若非你, 我也不会错失抓住他们的时机。”萧洌抱怨道。   叶清溪:“……”这也怪她?又不是她非要扯着他聊天的!   萧洌稍稍松开叶清溪, 直起身低头望着她, 昏暗的光线中他嘴角一勾:“所以表妹必须补偿我。”   不等叶清溪回应什么,他便倾身下压,吻住了她。   不过挣扎了片刻,叶清溪便放弃了抵抗。   她有点懊恼,之前被他抓住时她怎么就庆幸是他呢?一定是因为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太过乖巧, 让她丧失了该有的警惕心。   等萧洌松开叶清溪时, 她面颊已泛了红, 眸中水光潋滟, 整个人无力地靠在萧洌怀里。   她咬咬牙, 羞愧又郁闷地想, 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啊!   她推开萧洌, 站直了身体,故做若无其事地冲他笑道:“表哥,我们快出去吧!”   萧洌想去牵叶清溪的手,然而她走得飞快,他捞了个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他追了上去。   按照游戏规则,被抓住了的叶清溪是输家,而项恒和陶修二人却是赢家,可以向萧洌提一个要求。   结果可想而知,那两人表示不敢提要求。   萧洌冷哼一声:“你们可是看不起朕?”   他话这么说出来,二人自然不好再推脱。不过虽说看似没有什么限制条件的要求,真要他们提也不敢提什么太过分的,最后陶修说想要一幅前朝书画大家的作品,而项恒要了一把珍藏的宝剑。   叶清溪看着有点羡慕,她要是刚才没被萧洌抓到,那就提出先把这要求缓缓,将来再兑现,相当于为自己续一条命了。   萧洌虽然带上了宫人一起逃课,然而纸包不住火,孟太傅到了上书房没见到人,自然会进行询问,这事逃不过太后的耳目。就在萧洌刚答应了那二人的要求后,太后便领着人一起过来了。   叶清溪羞愧得躲在萧洌身后,不敢跟太后对上视线。想她一个好学生,竟然也有被逮到逃课的这一天……   几人见礼过后,太后似乎也没把这事看得太重,语气平静地说:“孟太傅在上书房等着你们,快回去上课吧。”像是一点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然而萧洌却道:“母后,今日我不想上课。”   太后极有耐心地说:“学业不可荒废一日,洌儿莫要任性。”   “就这半日,望母后成全。”萧洌固执地说。   叶清溪悄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相当担心这对母子会当场掐起来。   太后终于皱了皱眉道:“皇上,你忘记曾经与哀家说的那些话了?”   萧洌道:“朕记得。但今日朕不想上课。”   这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太后沉默地望着萧洌,后者漠然地看着地面。   叶清溪清楚地察觉到一种无形的较量。如今的皇宫是太后说了算,但未来,这一切终于是萧洌的,前后两代掌权者都展现了他们的固执与权力欲,似乎谁也不愿意退让。   叶清溪原本不大愿意掺和进来,可太后却偏在二人对峙时看了她一眼,还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只得咬咬牙,小小地扯了扯萧洌的衣袖,低声道:“表哥,孟太傅年纪大了,总让他生气不大好,我们不如回去吧?”   萧洌回头看她,目光深邃得似乎要将她吞没。   叶清溪心底泛上些许凉意。   萧洌盯着她许久,才回头对太后道:“表妹说的是,朕这便回去瞧瞧孟太傅。”   他望着太后,却像是示威似的牵起了叶清溪的手,越过太后往上书房行去。   项恒和陶修见状,向太后行礼后也匆匆跟上。   萧洌拉着叶清溪走在前方,一路沉默,好一会儿后他忽然说道:“清溪,从前你跟我说过,让母后看到我的成长,将权力交还给我后,她便再也不能阻止我做想做的事。可……”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有时候我总觉得,你还是站在母后那边的。”   叶清溪心中一紧,她根本谁都没站啊,说到底她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表哥你误会了,我只是不想你和表姑母起冲突。”叶清溪道。   “那为何,每次你都只让我后退妥协?”萧洌追问。   叶清溪沉默了会儿才说:“因为如今掌权者还是表姑母啊。”   萧洌面上的阴沉被叶清溪的话击碎,他蓦地抱住她,在她耳边喃喃道:“你说得对,我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母后的。”   叶清溪想着后头还跟着项恒和陶修,只得稍微挣了下道:“表哥你明白就好,我们快回去吧。”   萧洌松开叶清溪,面上已恢复了平静。他拉着叶清溪往前走,低声道:“清溪,我向你保证,那一天很快会到来的。”他真正掌权的那一天。   叶清溪没再挣扎,跟着萧洌往前走去。她已经越来越不能肯定,萧洌真正掌权的那一天,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然而她如今不过是广袤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除了随波逐流,别无他法。   这世界,从来不是她说了算。   孟太傅一直在上书房等着,见萧洌四人回来,他也没说什么,只没事人似的继续上课。   而叶清溪则还得烦恼她该送什么样的礼物。之前本想问萧洌的喜好,结果竟然导致了他的翘课,害得她都不敢再问了。同辈女性送男性东西,不管送什么都显得暧昧,大概也就送个钟不会让人误会了吧……因此在将自己脑子里的存活都挖出来过一遍后,叶清溪决定送个自己绣的荷包算了。她的绣工也就是十字绣的水平,但勉强够用了,还有十日左右,完全来得及。   可能是万寿节渐近,每日的晚饭时太后也终于开始谈及了此事。准备工作早就开始做起来了,都有固定的一套流程,那日想必不会出什么差池。   这日晚饭后,叶清溪正想回去做她那做了一半的荷包,就被太后叫住了。前几日的逃课事件后,太后并没有专程留她谈话,想来并不觉得那是件多么不可饶恕的大事,萧洌已经认真了那么多日,偶尔放松一日不算什么,她那日去将他找回上课,也只是做个姿态而已。   这回太后还留了个翠微,翠微拿过来一个托盘放到叶清溪眼前。   太后道:“过几日是洌儿的生辰,这是我替你准备的礼物。”   叶清溪掀开绸布,只见下方是一个古朴的砚台。   嗯,送人砚台还真是……毫无暧昧之意,倒有点像是送别人家的孩子《一课一练》之类的吧。太后考虑到底周到,知道她根本没钱也没什么东西好送,还记得替她准备礼物。   “清溪,你莫非已经想好送什么了?”太后见叶清溪盯着砚台不说话,不由得问道。   叶清溪忙回神,仰头对太后展颜一笑:“不是,多谢太后,我正烦恼该送什么合适呢。”   可是送这个砚台,真的合适么?萧洌一看这个就会明白这不是她准备的,想当然会意识到这礼物来自他的母后。按照她和萧洌的约定,他们二人都会在表面上屈服于太后的安排,可那次逃课后,他明明还是对她倾向于太后一事很不满。那么在知道她并没有用心准备礼物,只是将太后准备的礼物转送给他后,他会不会生气呢?   大概……会的吧。   叶清溪接了砚台回到自己屋子,拿出那半成品荷包盯了许久,另一只手里握住了剪子。   片刻后,她新拿了块大点的布,在砚台上比划。她不做荷包,她给砚台做个套总行吧?礼物总要有礼物的样子,怎么能没有包装袋呢?!   曾经扬言“拿回去喂猪都比给你吃好”的马萍儿在万寿节前三日又来找了叶清溪一回,这回她依然拿着食盒,不过却故意摆在石桌上,自己吃着香喷喷的糕点,遥遥望着被她叫开了门的叶清溪。   叶清溪看她那故意吃得炫耀的样子,不由得无语。她承认,马萍儿做的糕点是挺好吃的,可她又不缺这一口吃的,用得着炫耀给她看么?   在叶清溪打算关门前,马萍儿面带得意地说:“太后娘娘已同意带我去御苑。”   原来她想炫耀的是这个啊。   叶清溪只不过顿了顿,便一声未吭地关上了门。   马萍儿气得差点跳起来,好不容易克制住情绪,她快步走到叶清溪房门前,抱着胸故作不在意地说:“我都还没去跟太后说呢,她老人家便主动寻了我去。”   叶清溪并不意外,或许是见萧洌这段日子真的好了很多,太后的心思又活了吧。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在皇上面前作坏,不让我跟去!”马萍儿道。   叶清溪扶额,这么害怕她从中作梗的话,那就不要提前跟她说啊!   “放心,我会当不知道的,你回去吧。”叶清溪道。   得了叶清溪保证的马萍儿却不满地拍了拍门:“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么?觉得我不配当你的对手?”   “……那你想要怎样?”叶清溪已经不知道马萍儿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了。   “你要怎样,我怎么知道?”马萍儿理直气壮地反问,又道,“你若害怕我跟着去会抢了皇上的欢心而跟皇上说不让我去,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同我比,你还是差了些,皇上对你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吃惯了大鱼大肉,总想吃些清粥小菜,可清粥毕竟是清粥,吃多了嘴里寡淡得很,总还是要多吃些肉的。”   叶清溪听了会儿,忽然打开门。   马萍儿说得起劲,冷不防叶清溪开了门,吓得面色一变,差点没站稳。   “你怎么突然开门?吓死我了!”马萍儿抱怨道。   叶清溪目光诡异地看着她,忽然问道:“一个人待在永和宫,是不是很无聊?”   马萍儿一愣。   叶清溪穿越而来后,从没有讨厌过什么人,即便是跟她有过点纠葛的马萍儿。马萍儿并不是多么恶毒的人,而她自己做的事也并不都是高大全的好事,她跟马萍儿之间若说是谁欠谁,也说不好。即便马萍儿曾经来跟她宣战过,后来讨好她失败放过狠话,抑或今日来“耀武扬威”,叶清溪都没有因此而多讨厌马萍儿一分。她之前还只是觉得,马萍儿这样的挑衅手段实在是有些低幼了,放在普通宫斗文里活不到一章。可如今,她忽然意识到,或许马萍儿只是……太无聊了。   整个皇宫里只有马萍儿一个有位份的,可萧洌从不会去找她,太后也不让她去萧洌面前乱晃,一个人待在永和宫,每日里大概真的是相当寂寞了。   ……然而这不是马萍儿理所应当地缠着她不放的理由啊!   “抱歉……我挺忙的,没时间陪你玩。”叶清溪无奈道。   马萍儿涨红了脸道:“谁、谁要你陪我玩了?你我之间又不是无话不谈的姐妹,哪来的玩闹情谊?”   她说着整了整脸色,冷笑道:“你我是敌人,不与你斗个你死我活,我是不会罢休的!”   “我认输。”叶清溪飞快道。   马萍儿死死盯着叶清溪,瞪圆了眼睛恨声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迟早会后悔的!”   她说完,又冷哼了一声,转头便去收拾了石桌上的东西,愤愤然离开了。   叶清溪望着马萍儿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能跟马萍儿换个位置,每天无聊得发霉,而不是要操心自己的小命,那她就真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了。   万寿节前一天,叶清溪在下课后将自己的礼物送给了萧洌。   她拿出自己做的一个大布袋子,里头装了太后给她的新砚台,递给萧洌。   萧洌开心地接过布袋子,打开之后盯着砚台看了会儿,抬头看她时神情有些莫测。   “母后给的?”   叶清溪早有准备,点点头,又指着布袋子道:“里面还有个赠品……是我自己做的荷包。”   萧洌掏出叶清溪所说的荷包,做工不大精致,可他却霎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表哥,这个做得不大好,只是一个小小的心意……你可别用它。”叶清溪忙道。   萧洌将荷包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地看,闻言随口道:“怕被母后看到?”   “……有点怕。”叶清溪没法否认。她又有些后悔了,作为一个治疗师,自己做个荷包送给病人算怎么回事啊!   她心里充满忧愁地叹息着,真的只是怕萧洌生气么?   萧洌将荷包贴身放好,望着叶清溪笑得眉眼弯弯:“我不会让母后看到的,这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   他说着握住叶清溪的手,低头在她纤细的指尖轻吻,低笑道:“表妹辛苦了。”   叶清溪只觉得手上被他吻的皮肤似有一阵难言的颤栗传来,她想缩回手,却被萧洌按住而不得。   他将她的手翻过来,盯着她的指腹细细地看,又一根根亲吻过去,双眼却盯着她看,眼里的光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吞下去。   叶清溪别开视线,身子不由得僵硬。心脏跳得飞快,连呼吸都不禁急促了几分,她满心忧惧,下意识想逃离他的目光。   大概,太后担心的事,果真有了失控的迹象吧。   六月二十五,万寿节,普天同庆。   叶清溪没资格出席万寿宴,也成功劝阻了萧洌非要为她争取一事。   结果这天中午,一个人在自己屋子里吃饭时的她迎来了一脸怜悯的马萍儿。   “看来皇上也没有多宠爱你嘛,这样大的日子,还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儿吃饭?”马萍儿面上故带怜悯,实则挑衅道。   叶清溪看了眼马萍儿,没理会她的挑衅,只问道:“要坐下一起吃么?”   马萍儿一愣:“谁要跟你一起吃啊!我可是吃过了来的!别将我跟你混为一谈!”   叶清溪道:“那就算了。”她自顾自地吃饭。   马萍儿站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气恼地坐了下来:“我就在这儿看着你吃,看你有多凄凉!”   叶清溪:“……请便。”   马萍儿果然说到做到,盯着叶清溪吃完了饭,随后又跟着她出去走路消食,边走边不忘讽刺她:“说不定这时候皇上身边已经有佳人相伴了呢!今日可是会有官员带家中女眷出席的!   “皇上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以为你看得住他么?皇上迟早会左拥右抱,而你?就会被忘到不知哪个角落了!   “你也就只能嚣张那么一会儿了,今后这宫里的主子,还不知是谁!你猜猜皇上今后的皇后会是怎样的女子?说不定根本容不得你的存在呢!   “你真以为太后将来会护着你么?你未免想得太美了些……”   马萍儿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叶清溪偶尔应一声,实则颇有些心不在焉,最后见马萍儿似乎说累了,她递过去一杯茶水。   马萍儿正好渴了,根本没想到这是叶清溪递过来的茶水,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   叶清溪道:“我在茶里下药了,你今后再也无法说话了。”   马萍儿一愣,差点跳起来,忙想要将茶水都吐出来,可呕了半天,什么都没能吐出来。她恶狠狠地指着叶清溪道:“你真狠毒!我就知道你的不争不抢,你的所谓云淡风轻都是装出来的!你早把我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想害我想了很久了吧?之前你都是为了降低我的戒心……你真是好毒的心!”   叶清溪只是看着她微笑。   马萍儿骂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还能说话,再看叶清溪的笑容,便明白自己是被耍了,她涨红了脸,丢下句没什么力量的狠话便跑了:“你给我等着!”   或许是在万寿宴上多喝了几杯,下午萧洌并没来找叶清溪。等到了相当于“家宴”的晚饭时,叶清溪被太后叫了过去,算是家里人为萧洌庆生。   一年一次的好日子,没人提扫兴的事,大家其乐融融,连叶清溪也不免喝了几杯酒。   太后喝了些酒有些微醺,散了后便自顾自去歇着了。萧洌趁机送叶清溪回去,没让人跟着。路途不长,萧洌说了些万寿宴上的趣事,便到了叶清溪屋子门口。   “今后的万寿宴,我都要你坐在我身边。”萧洌面带红光,低头在叶清溪耳边呢喃。   万寿宴上有资格与他同坐的女人,只有皇后。   以往萧洌说这种话,叶清溪只会觉得无奈,觉得烦恼,可如今听他这样说,隐约明白自己心思的她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难过。   不可能的呀。   她轻轻推开萧洌,对他浅笑,又催促他道:“夜深了,快回去歇着吧。”   萧洌并未察觉什么,只是仗着酒意,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亲,又低声说了句:“我说到做到,等我。”才畅笑着离开。 第53章 真表妹   如今天气已经很热, 按照往年的传统,在萧洌过完生辰后,便要去距离京城四百里外的御苑避暑了。因那儿有山有水, 夏日温度比其余地方要低上不少, 前朝时便是避暑胜地,特别热的那些年份,必去避暑。   准备早在万寿节前就开始了,按照太后的安排, 万寿节后三日便动身,路上大概要花三日, 之后会在御苑待上大约两个月,等入秋了再回来。   叶清溪没什么太多的东西要收拾, 反倒成了最清闲的几人之一,而萧洌自然包括在内。如今他已满十八岁,本来随着他岁数增大而越来越多的催婚奏章,在他如今多了个昭仪后就少了些,但依然有部分固执的老臣认为他应该尽快大婚, 立后之后亲政。太后自然把所有的声音都压了回去, 而萧洌每日去学习处理政事一事也安抚了摄政王萧栩,因此太后又多了些时间可以替萧洌治病。   照常的几日上课后,皇宫中的部分人, 加上一部分官员及其家属, 便踏上了去御苑的旅程。   叶清溪身份尴尬, 不过皇宫是太后说了算, 因此她所乘坐的马车不算豪华却很舒适,出发后没多久她就在微微的颠簸中睡了过去,这一觉便到了中午。   每年避暑之旅都已经成了制度,因此这一路的配套设施早已相当完备。中午随行兵士就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而以太后为首的老板们则在驿站里歇息,食物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由御厨操刀,说是简单地做一下不耽误赶路,但皇家的事,再简单也堪称丰盛奢华。   如今人多眼杂,叶清溪也没法像在乾清宫时那样不守规矩,因此跟太后萧洌共进午餐什么的就没她份了。她一个人吃过还算可以的午饭,便又回了自己的马车上。   车队行进了没多久,叶清溪正昏昏欲睡时,她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有人在外头小声道:“叶姑娘,马昭仪的马车坏了,可否借你的马车与你同行?”   叶清溪:“……”   她掀开车帘,只见一个怯生生的小宫女正站在外头,见她出来,一脸怕被拒绝的恐慌模样。   “她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么?”叶清溪问道。   小宫女慌忙摇头:“其他的,都、都不大合适……”   太后跟萧洌的马车肯定不能让马萍儿去,太妃的也不合适,官员和家属的就更不行了,一个宫妃怎么好跑去跟官员亲眷混一块儿?算来算去,确实只有叶清溪这个不是宫妃胜似宫妃的人才最合适跟马萍儿共乘一辆车。   然而自从那日叶清溪骗马萍儿说自己下药害她把她气走之后,二人还没有再见过,想必马萍儿再见自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吧。   叶清溪不想让这个小宫女难做,便只好点头道:“那就让她过来吧。”   马萍儿上车时板着一张脸,仿佛叶清溪欠了她几百万似的。   叶清溪也不理她,舒舒服服地靠在靠垫上继续她的昏睡大业。就在她半梦半醒间,马萍儿忽然道:“你这姿态也太不雅了,也不怕被人看到!”   叶清溪呼吸平缓,似乎并未听到。   马萍儿哼了一声,继续道:“乡野村妇就是乡野村妇!”   叶清溪依然一动不动。   马萍儿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推了叶清溪一下道:“说你呢,叶清溪!”   叶清溪不得不睁开双眼,本来在车上就很无聊,除了睡无事可做,偏偏还有个马萍儿在一旁聒噪,实在令人厌烦。   叶清溪望着马萍儿无奈道:“马昭仪,你要争宠,得从皇上那边着手,来我跟前晃是没用的。你不是很清楚么?皇上未来会有皇后,不用皇后动手我自己就会离得远远的了,你又何必跟我纠缠呢?这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真到了那一日,只怕你会用尽一切方法想要留在皇上身边吧!”马萍儿不屑道,“依照皇上如今对你的痴迷,即便你一丁点儿家世也无,封你个嫔位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罢了。然而如今你却依然保持着现状……只怕是想等着皇上亲政那一天,你便可以不用再受太后掣肘,想怎样就怎样了吧!”   叶清溪觉得,马萍儿倒看得还算清楚,至少明白了萧洌此刻抱有的想法。   “你若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叶清溪一脸我不同你争的模样,话说得颇有些模棱两可。   百般挑衅却没能引来叶清溪的任何反应,马萍儿不由得心生挫败。她愤恨地盯着叶清溪看了许久,见她打了个呵欠又闭眼睡过去,心中的那股火气怎么都憋不下去了。她忽然想到前两日听到的一个消息,忽然心情变好,笑道:“你对外自称是太后娘娘的表侄女,口口声声叫皇上表哥……可你不过是个冒牌货!”   叶清溪没睁眼,对马萍儿的话颇为赞同,她可不就是个冒牌货么。   马萍儿这会儿也不像先前那般急躁,只慢悠悠地说:“太后娘娘可有个亲侄女。”   叶清溪眉头微动。太后好像只有一个亲哥哥,那么说来,徐威有个妹妹?她似乎并未听太后说起过,也从未见太后将人召进宫来见过。可这也不奇怪,太后或许根本不喜欢她那个侄女呢?   “听说那位小姐身子一直不好,很少出门,有见过她模样的,都说她如同仙女下凡,即便病弱却不掩她的倾国倾城。”马萍儿不遗余力地夸着那个只在传说中的人,语气里不免带上些许酸意。   “所以你想说什么?”叶清溪看向马萍儿。   马萍儿道:“自古表哥表妹一家亲,太后娘娘一直不为皇上娶后,说不定就是在等那位小姐的身子能好些。如今我听说那小姐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若不是她母亲反倒病了她要留在家侍疾,这回只怕她也会一道来的呢!”   叶清溪确定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位表小姐的印象,没人跟她提过,连萧洌都没有一次提到,可见萧洌是真跟对方不熟,而太后也大概没想过让自己的侄女跟儿子结亲?太后毕竟是现代人,那在现代看来可是乱.伦,后代生出来便不健康的几率是旁人的好多倍,太后就算不考虑伦理关系,应当也会考虑下这个皇朝的未来吧。   “太后的想法,又岂是我们能胡乱揣测的?”叶清溪随口回了一句,倒头就睡,“我困了,你别再来吵我,否则我不得不请你下去。”   马萍儿急道:“你真就一点都不担心那个人?她跟太后可是亲的,等她上位,就没你什么事了!”   叶清溪最后睁眼对马萍儿道:“我急有什么用?所有的事,选择权都不在我。”   马萍儿一怔,终于就此沉默下来。   叶清溪闭眼想了会儿那位真表妹的模样,忍不住将林妹妹的形象覆盖了上去。她是有些好奇,然而这与她也没太大关系,就如同她跟马萍儿说的这样,她从来都没得选。   在马车的颠簸中,叶清溪沉沉地睡了过去。   “……喂!快醒醒!”   马萍儿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好一会儿才终于传入叶清溪的耳中,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看到眼前一张大脸时,她吓得差点给了对方一巴掌。   “你真是睡得跟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马萍儿抱怨道。   叶清溪慢慢坐起来,揉了揉有些胀的太阳穴。   马萍儿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扯了扯她的手臂道:“你还愣着做什么?皇上来了!”   “……谁?”叶清溪还有些迷糊。   “皇上!”马萍儿咬了咬下唇道,“你快下去!不然太后还以为我是故意出现在皇上面前的呢!”   叶清溪被马萍儿用力推了一把,差点摔倒,她的瞌睡彻底被吓醒,也没时间跟马萍儿瞎扯,准备下马车。   后头马萍儿小声地威胁道:“你别害我,千万不要让皇上看到我!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叶清溪手朝后摆了摆,马萍儿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此刻又到了下一个驿站,四处都是忙忙碌碌的景象,叶清溪一眼便看到前方那被众人围绕却依然鹤立鸡群般的萧洌。他模样英俊自不必说,面无表情时还有一种不怒自威令人心悸的气质,万千人之中依然出挑,任谁都能一眼就看到他。   萧洌见了叶清溪,眼睛一亮,飞快走过来,叶清溪根本没来得及提醒他,便被他牵起了手。   萧洌仔细地打量叶清溪,蹙眉道:“一整日都没见到清溪,我都瘦了。”   “不,我怎么……”叶清溪刚想说她怎么可能一天就有肉眼可见的体重减轻,他的话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她陡然意识到他根本没按套路出牌,说的是他自己瘦了……   “那表……表哥你多吃点。”叶清溪喊表哥时忍不住想起了马萍儿所说的那位真正的表妹,不由得卡了壳,差点没能叫出来。她先前还觉得随马萍儿瞎说好了,她无视对方便不会受影响,可马萍儿的这些“垃圾话”,终究还是影响到她了。   她深吸了口气,清爽的空气进入胸腔,她只觉得精神一振,将那些不该有的多愁善感的情绪都压了回去。马萍儿如今表现得挺无害,但说不定她就是故意如此来接近自己,那些唠唠叨叨的话里,谁知藏了哪些刻意安排好的话术?她可不能上了马萍儿的当!   “清溪不在,我食不下咽。”萧洌想着白日里没有叶清溪陪着有多无聊,便冷哼一声道,“明日清溪你与我同车,我看谁敢说什么!”   “表哥,你冷静些!如今不是在乾清宫也不是在上书房,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表哥你得做出克己复礼的明君模样来。”叶清溪说到这里只觉得浑身如同芒刺在背,好像暗地里有无数双眼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   太过高调被人盯上了准没好事,她可一点都不想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一个马萍儿已经够她烦的了,将来极大可能还会有太后,有萧洌……如今她实在不想当个活靶子树敌太多。   萧洌垂眸看着叶清溪,后者也盯着他,二人仿佛在作着无声的较量。   “此刻我只想跟清溪在一起……让所谓的明君见鬼去吧。”萧洌眉头一扬,反手抓住叶清溪的手腕便往驿站里走。   叶清溪欲哭无泪,他这不是让明君见鬼去,是想让她见鬼去啊! 第54章 礼物   叶清溪知道自己很难挣脱萧洌, 而在那么多人的盯视下撒泼打滚未免太过难看了些,她只得低着头小媳妇似的跟在萧洌身边,企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驿站里早清了场, 乾清宫伺候的宫人们先行进去整理了一番,此刻丝毫不显脏乱。萧洌抓着叶清溪的手一路走去, 并不将谁的关注放在心上。   “表哥,这里不只有宫里人,被旁人看到了真的不太好啊。”进了驿站感觉窥探的视线少了些, 叶清溪连忙说道。   萧洌一脸的无所谓:“管那些人做什么?我是皇帝, 做什么哪里用得着管旁人怎么看?”   “可是人言可畏……”叶清溪道,眼看着她的治疗一切顺利, 就不能让她轻轻松松低调地做下去么?   萧洌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着叶清溪道:“若谁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 朕诛他九族。”   叶清溪不知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惊惧不安, 诛九族就算了吧……可他这样维护宽慰她,让她心绪难定。   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这个帝国的皇帝,她注定不可能低调的。   “那可不行, 我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人。”叶清溪想明白便放开了,对萧洌浅浅一笑,反倒走快了些拉着他往前走。   萧洌低着看着二人交握的手,眼底染上粲然笑意, 快走两步追上她, 却又像是刚想起了什么, 问道:“那马萍儿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叶清溪侧头看他, 见他面色微沉似乎在想着什么,忙道:“没有啊。”   萧洌道:“她不是故意坐到了你的马车上?”他想了想道,“明日你来与我同乘。”   “这……”叶清溪不大愿意,她待在自己马车上可以睡得东倒西歪,可要是去了他的车上,她会很累的。   没等萧洌因为自己的犹豫说些什么,叶清溪便忙道:“表哥,到了御苑我们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这两天?”她凑过去小声道,“可不要让表姑母太不高兴呀。表哥你不怕表姑母,我却是怕的……”   萧洌皱了皱眉,不大满意地说:“清溪,你何必如此怕母后?我如今跟她已有了约定,我不提娶你的事,她怎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你没必要怕母后。”他弯腰在她耳边低声道,“再坚持些日子,今后谁也动不了你。”   “怕这种事,忍不住呀。”叶清溪摇摇头,若真做出听了萧洌的话后不再怕太后的模样,谁知道萧洌之后要拉着她做什么啊。况且,她如今是真怕太后,萧洌的话也不能给她一丁点安慰。将来最想动她的人,反倒是他也不一定。   不想让萧洌再提这事,叶清溪扯了扯他的衣袖道:“表哥,这事你就让我慢慢来吧,好不好?”   叶清溪难得跟自己撒娇,萧洌心里一动,不想让她为难,便执起她的手笑道:“表妹说什么便是什么。”   叶清溪眼睛亮闪闪的:“多谢表哥。”   “对了,还有一事。”萧洌面上忽然多了一分赧然,愈发凑近了叶清溪,小声道,“你之前送我的荷包……我今日在车上把玩,竟不慎弄破了。晚上你帮我修修。”   她那个做工毛糙的荷包?他玩什么玩那么激烈弄破了?还是说是因为她做得太差了其实是荷包先动的手?   叶清溪伸手过去,同样小声道:“给我吧。”   随后叶清溪只觉得手上一暖,依然带着萧洌体温的荷包便到了她掌心,她忙掌心一番,藏入了腰带里。好像有一点点硌,不过这东西可不能让别人特别是太后看到了,小心为上。   “洌儿,清溪。”   太后完全经不起念叨,叶清溪才刚想到她,就听身后传来了太后的声音。   叶清溪急忙退开些许距离,站直了身体回头对太后行礼:“表姑母。”   萧洌不大高兴地看了眼怕太后怕成那样的叶清溪,脸色微沉:“母后。”他顿了顿,再道,“行了一整日,身子可还安好?”   太后面上稍稍绽开一丝笑:“尚可,洌儿不必挂心。”   一来就看到洌儿跟清溪头对头不知在说些什么,那亲密的姿态看得她心中升起淡淡的不悦,只是想到这一个多月来,洌儿确实表现得跟她更亲近了些,她便忍了下去。有成效便好,另外的事,不急。   叶清溪刚偷藏了荷包,见到太后着实有些心虚,默默退后了几步,跟着二人缓步往里走去。   这日的晚饭便是三人一道吃的,吃完后叶清溪便告退离开,连萧洌的脸都不敢多看一眼。   回到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叶清溪便将荷包取出,开始细细检查是哪里脱线了。然而她才刚将荷包的口子打开,就有东西掉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接住一看,竟然是个珍珠耳环!   叶清溪一怔,试着翻找了一下,果然在荷包里找到了另一个跟它配对的耳环。什、什么啊,他骗她说荷包坏了,就是为了给她这么个惊喜么?   叶清溪将这对耳环放在手心细细地看,耳环很小,两颗珍珠也不大,但难得的是圆润光泽,大小一样,银丝包裹着它们,形成了镂空的美丽纹样。   她走到铜镜前,小心地戴上了这对耳环,左看右看,只觉得好看得不行。萧洌太有眼光了,这对耳环相当适合她。   许久之后,叶清溪恋恋不舍地将耳环取下,藏进了自己的荷包里。萧洌暗度陈仓这样送她东西,她确实觉得惊喜,但太后应该会对萧洌的东西有数,其实让太后知道也没什么,但她就是莫名的不愿意。   她正想将萧洌送回来的荷包收起来,忽然发觉一边的缝线确实松开了……好吧,萧洌在这事上还真没骗她,应当就是她技术不过关,没弄好。   返修也不太麻烦,很快叶清溪便将所有缝线都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其他问题后,便收了起来,只等明日找机会给萧洌。   再跟他说声谢谢,告诉他,她很喜欢他送的耳环。   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一行人便再度出发了。   叶清溪早上没能找到送回荷包的机会,倒也不心急,安心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马萍儿照旧跟她同车,也依然很聒噪。   “你没跟皇上说我的坏话吧?”马萍儿质问道。   叶清溪看她一眼:“没有。”   “呵,你骗谁啊?”马萍儿冷笑,“你昨日不是很想把我赶下车的么?只怕早跟皇上哭诉去了!”   叶清溪沉默了会儿,开口:“好吧我说了,皇上很生气。”   马萍儿急得跳了起来,差点撞到马车壁,恼怒地说:“你怎么能这么狠毒!非要害死我不可吗?!”   她情急说完了这几句话,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气势汹汹地坐了回去,冷冷盯着叶清溪道:“你又诓我,是不是?你根本没跟皇上说过!”   叶清溪瞥她一眼,一脸无奈:“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何必问呢?”   “我信与不信,同你说没说,是两码事!”马萍儿理直气壮地说。   叶清溪很想说一句,你走,我不想跟你说话了。可大概这也会换来马萍儿的无理取闹,她干脆半句话也不说,闭眼就睡。   “你干什么啊!谁许你睡觉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快起来!”   耳边虽然是马萍儿的聒噪声,然而习惯了之后也就成了背景音,叶清溪慢慢的有些迷糊了。   把她叫醒的人,自然还是马萍儿,她见叶清溪睁眼迷茫地看过来,冷哼一声道:“太后娘娘让你过去!”   叶清溪一个激灵,瞌睡彻底没了。   她也不问马萍儿究竟什么事,想也知道不会得到什么好答案,她急忙收拾了自己,便下了马车。   车队暂时停了下来,叶清溪见叫她的人是翠微,心里有了不大好的预感,快步跟着翠微往前走,小声问:“翠微姑姑,怎么了?”   “皇上犯病了。”翠微同样低声道,“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叶清溪一怔,忙加快了脚步。   治疗开始后,萧洌情绪极为波动的时刻自然还是有的,有时候她不在,但也能听到太后事后转述,而她在的时候,总会尽量引导萧洌,帮助他尽快平复情绪,效果还算有些,近些日子,他都能在极短的时间让他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激烈情绪平息下去。所以他这又是怎么了?一个人,所以变严重了?   叶清溪心里想着有的没的,很快便到了御驾处,而太后就在一旁的马车上,见她过来,沉着脸道:“清溪,你进去看看。”   叶清溪也不多话,点点头便爬上御驾,然而她刚一进去,就被人重重抱住,随即她听到清爽暧昧的声音略带得意地在她耳旁低笑:“表妹,你还不是要来与我同乘?”   叶清溪愣了好一会儿,才陡然意识道,萧洌他……居然学会了装病!他装病把她骗了过来!   “表哥,你……你没事?”叶清溪声音里的惊讶抑制不住。   萧洌在她的颈窝蹭了蹭道:“当然有事。见不着表妹,我心里难受。”   “我不是说这个……翠微姑姑说,你差点从车上掉下去了!”叶清溪道。   萧洌松开叶清溪,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嘴角一勾,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我骗他们的。”   他轻轻捏了捏叶清溪的面颊,又是一笑:“好了,这回轮到你了。”   “……我?”让她干什么?   “清溪,该你去骗母后了。如此你才好留下啊。”萧洌咧嘴一笑,板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向外头,低低在她耳边蛊惑似的说,“去吧,清溪。” 第55章 好骗   叶清溪回过神便立即抓住了萧洌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免得他突然将她推出去。   在她教萧洌那些控制情绪的方法时, 她并没有说过他这是病, 而他也从来没问过她的那些古怪方法从何而来。但她记得,从前萧洌过于消沉时, 她为了安抚他,曾不止一次说过他只是病了,那不是真正的他之类的话, 从他过去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有那段时间的记忆的。但他从未就此跟她谈过, 或许是并不在意,只当那是她当时的宽慰之语,但也可能是先记下了, 却不动声色, 只等着她有意无意地泄露更多。   然而, 这个时代的人可能有疯了的概念,却不会知道精神疾病是什么,更不会明白喜怒无常其实也可能是精神疾病的一种表现,萧洌应当不会就此明白, 她一开始接近他,只是为了替他治病。   ——即便如此,叶清溪此刻心中依然泛上一阵凉意。万一……萧洌确实猜到了什么,如今是在试探她呢?他装病, 还把她推出去, 说到了她去骗太后的时候。目前他已经明确了他的那些表现是一种“病”么?若不明确, 他怎么会有伪装的意思?若明确了,他岂不是轻易便能联想到她出现在他身边的意图?   叶清溪转头一脸迷茫地看着萧洌道:“表哥,我、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萧洌深邃的眼望着叶清溪,片刻后咧嘴一笑:“表妹以前不是做得很好么?从前我失控时也唯有表妹能帮我,我们是天生的缘分。”   叶清溪因他的话而心中狂跳,偏偏这话又太过模棱两可,她也无法判断他究竟有没有别的意思。   “去告诉母后,你得留在这儿陪我,不然我之后说不定真会从车上掉下去。”萧洌低声鼓励着,双眸微眯成一个代表笑的弧度,“清溪,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我去试试。”叶清溪只得点头。   萧洌轻笑:“这才是我的好表妹。”   叶清溪背对萧洌时,面上的为难变成了恐慌。   萧洌这边只要他不摊牌,她就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大概率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很可能只是她多想。如今她要做的,可是在萧洌的授意下,向太后撒谎。若萧洌确实不知她接近他的目的,他为什么非逼她跟太后撒谎呢?他明明可以在她来了后就抱着她不撒手,那太后自然没什么办法,只能让她留在这儿让整个车队继续出发。但他,偏偏不选择最优策略,反而让她去骗太后。   莫非是因为……她以前在他面前表现得太怕太后,所以他打算一点点培养她对太后的反抗精神?如今在被萧洌发现她接近他的原因的可能性威胁下,她倒宁愿是这个理由了。   叶清溪在外头见到了太后,太后将所有人都支开,皱眉问她:“洌儿如何了?”   “……不算很严重。”叶清溪垂着视线道,“目前他稍微平静了些,我再帮他回忆些情绪控制法,他应该很快就能好。”   太后点头道:“那便好。需要的时间久么?”   “我也不太确定,得看他的状态。”叶清溪道。   太后想了想道:“清溪,那你便先去车上陪着他,这日程不好耽搁,我们得出发了。”   这正是萧洌让叶清溪来达成的目的,叶清溪忙道:“好吧。”她没有去看太后。   在萧洌的事上,叶清溪不是没有说过谎,比如她没有跟太后说过萧洌只想娶一人的决心,她没跟太后说过她亲手做了荷包送给萧洌,更不会说他通过荷包悄悄送了她一对耳环,然而这一次,是萧洌让她来骗太后。即使是上一次萧洌从报国寺回来哄好他时,她都没有骗太后,将她与萧洌的话几乎都说给了太后听,可这一次,萧洌装病一事不过从她喉咙里转了一圈,就被她咽了回去。不能说,至少,暂时还不能说。   出来一日多,太后有些疲惫,也没太注意叶清溪的模样,只让她快回去看着萧洌。   叶清溪如蒙大赦,很快便又回到了萧洌的御驾上。   萧洌含笑看着她伸出手来,等叶清溪走到他身边,而车队也开始动了起来,他轻轻一搂她,赞道:“这不是做得很好么?母后没怀疑什么吧?”   “没有。”叶清溪道。   萧洌笑道:“清溪你瞧,母后也没那么吓人,以后你不必如此怕她。你今日可是成功骗过她了。”   叶清溪没有说话,听到萧洌这些话,她忍不住想松一口气,他果真只是想逼着她直面太后,让她将来不至于那么怕太后么?   “耳环,看到了么?”萧洌爱不释手地摸着叶清溪那头手感很好的长发,语态轻松地问道。   听他自己转开了话题,叶清溪决定暂时将自己的惧意压在心底,她先推开萧洌,拿出修补好的荷包递过去:“表哥给你,这个已经补好了。”   萧洌接过,放在鼻腔下轻轻嗅了嗅,笑道:“有表妹的味道。”   他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叶清溪,满含笑意的双眸里似含挑逗之意。   叶清溪慌忙低头拿耳环,耳朵憋不住有些红了。因她的羞窘慌乱,拿出耳环时手抖了下,那对耳环便落了下去,她忙弯腰去捡,车子却在此时震了震,她一声惊呼便就着弯腰的姿势趴在了萧洌腿上。   萧洌稳稳地扶住叶清溪的肩膀:“捡起来了么?”   “是,捡起来了……”叶清溪攥紧手中的耳环,想自己起来,话音刚落却被萧洌扶起了上身。   “喜欢么?”萧洌问道。   “喜欢的……很好看。”叶清溪摊开手,那对耳环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怎么不戴?”萧洌忽然促狭地笑道,“哦,我明白了,表妹这是等着我替你戴上。”   “不……”   没等叶清溪解释,本来就别有用心的萧洌已拿了她掌心的耳环,口中说着“别动”,将她困在了自己怀里。   萧洌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叶清溪一动不敢动,耳垂上有轻微的牵拉感,她连呼吸都不敢幅度太大,只怔怔地感受着他在她耳朵上的动作。像是怕弄疼她,他的动作很轻,先将她原先戴着的耳环摘下来,再替她换上新的。很快,两边都弄好了,萧洌稍稍松开她,欣赏了好一会儿,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脸都红了,才笑道:“清溪,你真美。”   叶清溪当然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说“表哥,你也很帅”,这就变成商业互吹了。这时候,她只要低头装害羞就可以了。或者说,不用装。   就在此时,萧洌牵起了叶清溪的手,语气疼惜:“清溪,你这儿都红了。”   叶清溪之前捡到耳环时车刚好震了下,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因此硬质的耳环便在她柔嫩的掌心留下了几道红色印记。   “没关系的……”她刚要拿另一只手去揉红的地方,却见萧洌握着她的手抬了起来,同时他低了头,竟吻了上去。   轻柔温热的吻落在她的掌心,让她情不自禁地一僵。   下一刻,他直起身,原本就拉着她的手轻轻一拽,她便被他双手圈住了腰,他稍稍转过身体,技巧性地将她压在他与车壁之间,低头便去寻她的唇。   叶清溪下意识地扭过了头。   萧洌的呼吸停在她面颊近在咫尺的位置,他似乎有些意外。   叶清溪心头一跳,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他们之间这样类似的亲密动作少得屈指可数,她如今做出了这样拒绝的举动,他会不会生气?   “就这么害羞?”萧洌低笑道。   叶清溪正愁不知怎么面对他的怒气,见他送上个理由,忙点头:“表哥……还、还是不要……”   萧洌空出只手捏着叶清溪的下巴让她不得不面向他,那么近的距离,叶清溪勉强能看到他的神情。   “表妹要快些习惯才好啊。”萧洌慢悠悠地笑道,“我喜欢对表妹亲亲抱抱,若一日不碰到表妹,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叶清溪双眼微睁,怔怔地看着萧洌。他眼里有星辰,星空是暗的,他眼底的星温和而不过于耀眼。   下一秒星光被遮掩,他垂眸,双唇贴到了她唇上,低喃:“我还想对表妹做更多,表妹想都不敢想的事呢……”   叶清溪惊得吸了口气,之后便没能正常吐出来。   她的呼吸被他掌控,嘴唇不是自己的了,身体不是自己的,甚至连大脑都要罢工。   他不是没有亲过她,可这次是不一样的。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对萧洌除了同情就只剩下惧怕的她了。   同情惧怕依然有,但还多了别的情感。她深深地察觉到了这种不同。   许久之后萧洌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叶清溪,他面颊上晕了极浅的红晕,呼吸稍显急促,唇上也染了些许红色,那是叶清溪今晨涂的口脂。   他倚在靠垫上,臂弯里圈着急剧喘息的叶清溪。   此刻的萧洌心情格外平静,他微微仰头,在马车的颠簸中视线也随之无意识地四处游荡,片刻后他说道:“不知母后几时才能还政于我。清溪,你说,我是不是该再做些什么?”   叶清溪一惊,被萧洌灼热的气息吻散的理智终于回归。萧洌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做些什么?不肯慢慢来,打算暴力推翻太后的权力统治么?他一个人一定是办不到的,莫非他想联合摄政王?   这一瞬间,叶清溪想了许多许多,她的第一反应是绝不能让萧洌这么想这么做,可下一刻她又有些迟疑。对她来说,萧洌若能拿回属于他的权力,其实是一件好事吧?她再也不用害怕太后了。而她如今也不是之前的她了,在知道萧洌只会想娶一个女人的情况下,真跟他在一起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选项。   只是,她还记得她跟太后说过的话,每次太后试探她时,她都会跟太后表决心,说她并不喜欢萧洌,也不想待在皇宫里。那时候的她也并没有说谎。如今,她若真任由萧洌抢回属于他的权力,嫁给了萧洌,就是应验了太后的担忧……那她算什么呢?太后对她的信任或许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多,可至少在治疗萧洌这事上,太后是因为信任她,才让她接近萧洌,为了治好萧洌,太后给了她太多的便利。若她利用这样的信任,明知萧洌有异心的情况下还乐见其成,那她成了什么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萧洌如今表现出来对她的喜欢,不过是移情罢了,她要做的不是放任自己去幻想跟他在一起的可能性,而是收好她的心。   “如今偷偷摸摸的虽然刺激,可总觉欠缺了些什么。”萧洌似乎并没有真要叶清溪支招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得从别的人事上想想办法了。”   叶清溪心脏跳得飞快,她仰头看着萧洌,没让自己的急切显露出来,只刻意地不解道:“表哥,不是说好了等表姑母认同你么?如今表哥你表现得那么好,孟太傅还一直夸你,想来要不了多久,表姑母便能发现,表哥已能独当一面。”   “从前我不在意这皇宫是谁说了算,可如今我有了你。”萧洌道,“便是为了表妹,我也要当个真正的皇帝。”   叶清溪心里急得不行,萧洌真的要造自己亲娘的反了么!   “表哥,我……我不想看到任何冲突……如今这样不是很好么?一切顺理成章,没人会为难,最后皆大欢喜。”叶清溪尽力镇定,努力规劝又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迫切。   萧洌视线往下一扫便看到了叶清溪因紧握他的衣角而微微露出青筋的手背,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回忆片刻后突然笑道:“清溪,莫非你以为我想直接将母后赶走?”   叶清溪一怔。不、不是吗?   萧洌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回想之前她尽力劝自己时那明明慌张却不敢显露的模样,他摸了摸她的脸道:“清溪,你还是这么怕母后。”   叶清溪一直不太敢在萧洌面前表现自己对太后的维护,被他戳穿心思后正心虚,听他这么说,她忙垂下视线当默认了。   萧洌嘴角一勾:“表妹倒真是提醒我了,还有这法子。皇叔一直跟母后不对付,想来很乐意帮我,从前是我自己不在乎此事,如今若得知我的想法,皇叔定会全力相助。”   叶清溪整个人都不好了,感情萧洌本来没有暴力推翻太后的念头,还是她提醒的?   看叶清溪惊得瞪大双眼的模样,萧洌忽然抱住她,笑得不可抑制:“清溪,你可真好骗,我说笑呢。”   叶清溪一怔。   萧洌那含着复杂情感的声音就在她耳旁响起:“那毕竟是我母后。” 第56章 惹人怜爱   叶清溪呆了好一会儿, 终是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扶在萧洌的肩膀。是她想多误会了, 然而那可真是太好了,再怎样萧洌都不会对太后不利, 他心中依然有割舍不下的情感,真好。   “表哥, 你真讨厌, 我都被你吓到了。”叶清溪的抱怨带了几分真情实意,她确实被萧洌的话吓得够呛。幸好, 他只是在开玩笑。   “清溪,你的胆子着实小了些。”萧洌松开叶清溪,调侃了一句,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后,又把她搂在了怀里。   “昨夜没睡好,我困了。”萧洌身子往后一靠, 不容叶清溪反驳地说,“陪我睡会儿。”   叶清溪视线微微上抬却只能看到他光洁的下巴, 她心里微叹, 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襟,闭上了双眼。   就让她放纵一回吧。反正,她也没办法挣脱萧洌的怀抱。   马车渐渐停下时, 本来就睡得比较浅的叶清溪便醒了过来, 她一动, 萧洌便出了声:“醒了?”   “嗯……”叶清溪含糊地应了一声, 坐直了身体。   萧洌极有兴致地点了点叶清溪的鼻子,笑道:“你刚醒的时候像兔子一样,真是惹人怜爱。”   叶清溪侧过头来看他,有些好奇地问道:“表哥养过兔子?”   “是啊,小时候养过。”萧洌勾起了唇,“真是好吃极了。”   叶清溪:“……”……好吃是什么鬼?兔兔辣么可爱他为什么要吃兔兔!   大概是看叶清溪呆怔的模样觉得好笑,萧洌又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道:“不过表妹的滋味比兔子好多了。”   叶清溪蓦地扭过头去,心里忍不住叹息,虽然从心理年龄上来看她肯定比萧洌大,然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为什么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还能这么撩,真是烦死了啊!   萧洌却偏偏不放过她,捧着她的脸让她看向他,表情愉悦:“清溪,你脸红了。”   被点明之后,叶清溪脸更红了。   “表哥,你、你快松开……要下车了。”叶清溪庆幸此刻车停了。   萧洌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思索了会儿道:“我不下去,不然母后觉得我好了,下午便不让你继续陪着我了。”   “那……”   萧洌退后了一点,这儿足够宽敞到能躺下他整个人,他干脆半身躺到了叶清溪的腿上,搂着她的腰,得意笑道:“一会儿他们过来,便说我睡了。”   “可是表哥,午间不吃东西会饿的。”叶清溪劝他。   萧洌道:“让他们将午饭端过来。”   他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圈着她腰的手紧了紧,整个人几乎贴在她腹部。   叶清溪觉得那儿似乎能感受到他喷出的热气,让她浑身紧绷,连脑子都要乱了。   片刻后,有人在车外轻声道:“皇上,该用膳了。”   叶清溪听出那是翠微的声音,忙小声道:“翠微姑姑,你进来一下。”   外头静了片刻,随后翠微便进来了,见到两人此刻的姿态,她微微一怔。   叶清溪故作镇定地看着翠微,一脸无奈道:“翠微姑姑,麻烦您拿些吃的过来。”   翠微不知萧洌此刻是睡是醒,出于谨慎她并没有多问,只低声道:“叶姑娘稍等。”   叶清溪见翠微出去了,心里便忍不住去想她会怎么跟太后汇报,希望太后不要太在意了……   不久后翠微弄了些吃的上来,怕吵到萧洌,她没叫人进来,就自己来来回回地送,大概送了十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这才离去。   等确定翠微不会再过来了,叶清溪轻轻碰了碰萧洌的肩膀:“表哥,翠微姑姑出去了。”   没想到萧洌还真睡着了,他被叶清溪摇醒,手撑她身侧慢慢直起身,太过近的距离让叶清溪下意识地往后靠,拉开的距离也令她更清楚地看到了他刚醒来的慵懒与……性感。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往他敞开的衣襟那儿瞥了眼,在不小心看到诱人的锁骨后又立即撇了开去。   好在萧洌并没有注意到叶清溪的异样,他起来后便拉着叶清溪吃东西,偶尔极有兴致地非要喂她吃,被她躲了几次后终于不再闹。   吃过饭后,翠微来将东西撤走,萧洌毕竟起来吃过东西了,也不好再装睡,就干脆抱着叶清溪不撒手,只是木着脸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叶清溪看得暗暗心惊,他连这种样子都装得惟妙惟肖,她今后该怎么分辨?或者说,他以前有没有装过?就算让她现在回想,她也想不出任何破绽。难道说,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伪装?那也太过于惊世骇俗的厉害了吧?他怎么可能连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症状都模仿得那么像?   这一个下午叶清溪都忍不住胡思乱想,好在萧洌也没再闹什么,偶尔玩玩她的手,跟她说说话,并不涉及什么敏感的内容,累了就睡会儿。一直到了驿站。   “真不想你走。”萧洌拉着叶清溪的手恋恋不舍。   “明日就到御苑,之后我与表哥又能天天见面了。”叶清溪道,毕竟学业不可荒废,避暑也还是要上课的,她想了想忍不住劝他,“明日在路上,表哥别再像今日这样了……表姑母会怀疑的。”   她敢说,今天一整天两人都腻在车里,太后只怕已经多想了。   萧洌并没有立即答应。   叶清溪轻轻扯了扯萧洌的衣角,尾调微微上扬:“表哥……”   “我知道了。”萧洌笑着摇头,“胆子这么小,教我怎么放心让你离开眼前?”   叶清溪赧然一笑,刚想下车,忽然想起耳朵上的那对耳环,便抬手去摘。   萧洌眉头一皱:“清溪,你干什么?”   叶清溪侧头看他,将早就想好的答案说了出来:“表哥送我的,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是我与表哥之间的秘密,就像那个荷包一样。”   之前翠微来时她忘记耳环的事了,可后来一想,里头光线不如外面亮,而萧洌当时又那样抱着她,任谁来注意力都跑他身上去了,哪还能注意到她耳朵上的小小配饰?即便注意到了,或许也认不出来吧。但她出于谨慎,还是不愿意光明正大地在外面戴。但或许,也有她跟萧洌说的原因。   萧洌眉头一挑:“那……今后你与我单独在一起时,都要戴这个。”   他凑近了替她将耳环取下,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叶清溪一开始没听清楚,等过了几秒想明白了,脸顿时又红了。   她逃似的下了车,偏偏在外头看到了翠微,只得在她的示意下跟着去见太后。   太后忧心忡忡地问道:“洌儿发病了一整天,可是又反复了?”   目前看来,萧洌反复的幅度并不大,因此叶清溪一直持乐观态度,如今听太后这么问,她只觉心虚,只得尽力安慰她:“还好,不太严重。这都是正常现象,毕竟治疗才进行了一个多月。”   见叶清溪似乎态度放松,担忧了许久的太后也安下心来。   叶清溪道:“还有一事……今日我误以为皇上会想别的法子逼您放下权力,但他说,他绝对不会那么做。因为,您是他的母后。”   太后闻言一怔:“他……洌儿他真那么说的?”   “千真万确。”叶清溪郑重道。   太后眼眶登时便红了,她像是想笑,又像是要哭,最后却平复了情绪,望着叶清溪柔声道:“清溪,谢谢你。”   “应该的。”叶清溪笑得释然。好在,她还没有忘记她最初的使命,她要治好萧洌,让他们母子能消除隔阂,不再有那些本不该有的猜忌。   “清溪,你是个好姑娘。”太后手搭在叶清溪的肩上,对她笑得如同慈母一般,“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你定能好好的,那是你应得的。”   叶清溪有些诧异地望着太后,后者却已收回手侧过身子,让她再也无法窥探些什么。   太后的话,可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太后是不是已经看穿了她的惧怕,所以说了这些话告诉她,不用怕?这算是一种承诺,还是故意说来让她放松警惕的?   叶清溪并不太确信,她告退后回了自己的住处,忍不住还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还记得最初的时候她见到太后时的亲切,从感性上来说,她更想相信前者。可理性却让她不要太过乐观。 第57章 不高兴   第二天路上, 叶清溪一开始还有些提心吊胆,然而过了许久也不见萧洌那边做些什么, 她才放松下来。   这期间, 自然少不了马萍儿的聒噪。昨日叶清溪去跟萧洌待了一天, 可给马萍儿带来了不少的谈资。   叶清溪只当没听到,偶尔觉得马萍儿说得太过分时忍不住回上那么一两句,即便如此也显得心不在焉的。   太后的事,萧洌的事,还有她自己的事,她有太多的要烦恼,实在没心思再去搭理别人。   车队于当日下午抵达了目的地,御苑。下车时,叶清溪只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在外人面前, 马萍儿自然不会说那么多话,事实上, 一下车她就闭了嘴变得沉默, 仿佛车上那个聒噪的人不是她似的。   御苑很大,跟皇宫不同的是, 里面的庭园设计更具有江南风, 山水特别多,各种院子之间以长廊假山,亭台楼榭分隔, 还有内外院之分。叶清溪等人, 自然是跟着萧洌一起住进了内院, 她就被安排在太后和萧洌住的富云居旁边的踏雪轩,而马萍儿,则被打发到了远些的地方,跟太妃们住得更近些。   晚上叶清溪跟太后和萧洌一道吃了晚饭,之后便早早回去睡了。三日的舟车劳顿,确实辛苦,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   第二天,除了所处位置不同,所有人该做的事几乎完全复制了过来,不过早朝便简化了,都是有事便上题本。太后上午领着萧洌听政一事也并未放下,不过摄政王暂时还在京中,要过短时间才会来。下午的课程也没落下,孟太傅除了第一日因长途坐车有些精神萎靡,之后便恢复了精神,上课时如同过去般认真负责。   在御苑待了几日后,叶清溪也渐渐习惯了在这儿生活。   御苑的护卫跟皇宫时差不多严,不过萧洌要带着叶清溪去外院逛逛,比在京城时出宫方便多了。每年皇家来这儿避暑确实是有理由的,这儿的温度比京城低了好些度数,最热的时候依然要用冰,但晚上温度适中,睡觉时不觉得闷热,光这点就比京城要好上许多。   在待了七日后,叶清溪一开始的新鲜劲也过去了,每日只是陪着萧洌上课。陶修和项恒也是随车队一起来的,被允许进入内院,照旧履行他们作为伴读的职责。   这一日清晨,叶清溪被外头的嘈杂声吵醒,听到那混乱中夹杂着惊讶甚至是恐惧的声音,她穿好衣服就走了出去。   在皇宫时,叶清溪本就身份尴尬,而且也早习惯了自力更生,因此身边没有宫女伺候,到了这儿,偌大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稍显冷清了些,因此太后拨了两个宫女过来。而此刻,院子门口除了这两个宫女,还有别人,他们围着不知什么东西,议论纷纷。   叶清溪凑上去时还没人注意到她,她从人群缝隙间往里看去,却只看到一样黑色的东西。   “这是不祥之兆,应当报告给太后娘娘!”有人激动道。   “怕是有人故意丢这儿的吧?昨夜还没有的!”也有人猜测道。   叶清溪终于挤开前面的人到了前方,而看到了她的人纷纷闭嘴。   她终于看清楚了他们围着的,是一只死去的黑猫。   这么久以来,叶清溪知道黑猫在这里的文化中代表着灵性,代表着吉祥,因此一只死去的黑猫也就意味着不祥。而且,如今这黑猫,还被丢到了她院子门口。   叶清溪当然不迷信,她对自己宫里的人说:“好生处理了吧。”她不知道是不是能找个地方埋了,或许这其中还有什么避讳,她自己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她还是别蹚这趟浑水了。   只是,这黑猫突然死在她门前,怕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吧——这说明很可能有人正打算对付她,就用类似这种方法来给她增加心理压力,让她背上不祥之名之类的。   叶清溪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马萍儿,毕竟她能称得上“敌人”的也就马萍儿了,而且御苑内院的巡逻守卫跟在皇宫里也差不多,不住内院的人做这种事十分困难,也就内院的能有机会。而像什么武侠小说里的飞檐走壁,在这个时代都是不存在的。   宫女们听到叶清溪的吩咐,互相看了看,终于还是应了是,小心翼翼地处理去了。   叶清溪给自己提了个醒,但却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然而,踏雪轩门口出现死去黑猫的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叶清溪自己没听到别人到她面前说什么,却觉得旁人看她的目光似乎不大对,她想,大概很多人都在暗地里传她是个不祥之人吧。   在黑猫事件后的第三日,马萍儿趁着早上萧洌不会出现在踏雪轩的机会又跑来找叶清溪“玩”。   “听说黑猫特意跑来死你屋子里了?”马萍儿笑呵呵地说,“好吓人哦!”   叶清溪一阵无语,果然啊,谣言一传起来,就跟事实没太大关系了,或许不出几日,就要变成她是黑猫精变的?   “那你还敢来?”叶清溪翻着昨日孟太傅布置的作业,不打算写,就只是看看打发时间。   马萍儿被噎了一下,很快又堆起笑来:“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怕什么?倒是你呀,可得小心些。”   叶清溪转头看她:“莫非……是你把黑猫丢我门口的?”   马萍儿皱了皱眉:“不是在你屋子……算了反正不是我做的,你污蔑不到我身上。”   叶清溪慢吞吞地说:“这事我还没来得及跟皇上说。你知道的,如今我说什么,皇上便信什么。”   马萍儿渐渐涨红了脸,怒极:“你别想污蔑我!我上哪儿弄黑猫去?反正不是我做的,你别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   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马萍儿说完就离开了。   叶清溪感受着难得的宁静,长舒了口气,今天终于又成功把马萍儿赶跑了。她才不会在萧洌面前说这种事啊,白添麻烦,而且那只死掉的黑猫,说不定只是巧合,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她就不准备做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太后那边终于听到了内院传播的流言,太后处理了两个乱嚼舌根的宫女,之后谣言似乎就此歇了下来,不过叶清溪却明显感觉到了他人对自己的避让,想想自己过去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好人缘就因为一只黑猫瞬间变成零,她难免有些唏嘘。   这日上午叶清溪正在自己房间里休息看书,房门突然被敲响,她心里一沉,觉得大概是马萍儿又来了,根本不想搭理,每日任务这种事,做多了总是烦的。只是房门只敲了一次就歇了,跟马萍儿惯常不敲到她开门就不放弃的行为模式差得太远了些,叶清溪疑惑地起身去开门,然而门外却没人。   她正想关门,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张小纸条。   叶清溪捡起来展开,纸条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知是谁将黑猫丢你门口,速来曲水园。   曲水园不远,里头几乎就是个大池子,池面上造了不少的水上长廊和亭子,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假山将曲水园分成了好几块区域,若是去里头玩捉迷藏,藏的人怕是稳赢。   叶清溪想,怎么会有人看到这种诡异的字条就赴约的,实在太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了。这字条,明显就是个陷阱,怕是有人埋伏在那边想对她不利。那边水多,该不会想伪造她失足落水的假象吧?   叶清溪退回来关上房门,盯着这字条出神。之前只是黑猫事件,太后将流言压下去后也没找她说什么,她自然也不主动提,在她看来那很可能是件巧合。但现在事情不一样了,有人竟然有害她的行动了!那么,会不会是她被害妄想了,会不会写纸条的人真想跟她说黑猫的事?可如果这样,又何必约个地方见面呢?直接写在纸条上不是更方便?暗处的那人不会暴露自己,也能将真相告诉她。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来自除萧洌和太后之外的威胁后,叶清溪忍不住冥思苦想起来。马萍儿的嫌疑如今看来暂时还不能排除,但她直觉可能不是马萍儿干的,那么还有谁呢?皇宫人员简单,除了太后萧洌,就是几个太妃,马萍儿,剩下的都不是什么主子。太后萧洌即便对她的安全构成了威胁,也不是现在,更不可能用这种暗戳戳的方法,那几个太妃她都没怎么见过,想来也不会得罪她们吧?马萍儿倒是个真正的敌人,但目前也就烦人了点,倒是还没做什么……   叶清溪想了许久也想不到究竟是谁想对她不利,她决定晚点将纸条给太后看看。总体上来说,太后依然是她目前最能仰仗的人,这事交给太后,她也能安心。   打定注意后,叶清溪便躲在自己房间不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来敲门,这回叶清溪开门飞快,那略有些气势汹汹的模样看得来人一惊,叶清溪低头看到对方手里的食盒才意识到,原来是送饭的来了。   下午,叶清溪照常去上课,萧洌这几日心情不错,她的压力也小了些。孟太傅还没来之前,萧洌突然在她耳朵上摸了摸,又凑过来低声道:“好几天没见你戴我送你的耳环了。”   毕竟两人独处的时间也有限,叶清溪后来就没怎么戴过了。更何况,每次萧洌一提耳环的事,她就忍不住想起他那次分开前在她耳边说的话,这就让她更不自在了,经常故意把耳环忘在屋子里。   “今日带来了么?”萧洌问她。   “我忘了”三个字在叶清溪喉咙口卡了许久也没敢说出来。在几次问过叶清溪,却都得到“忘了”的答案后,昨日萧洌就对叶清溪说了,如果她今日还忘了,他会帮她长长记性。这话他当时虽然是笑着说的,语气又淡淡的似乎没什么杀伤力,可看着萧洌的眼神,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萧洌曾经在她耳边说的话。   我想看你只戴这个。   ——这话,她真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每次看到那对耳环,就能想起来加深记忆。   出于莫名的羞耻恐慌,今日她记得把耳环带来了,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萧洌会怎么让她长记性。   “带来了。”叶清溪低声道。   萧洌笑道:“那就好。”他低笑,“课后我们去曲水园。”   曲水园啊。   叶清溪刚想说什么,孟太傅到了,她便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纸条是上午收到的,就算有人想对害她,也不至于等那么久吧?早该知道被她放鸽子了。   今日太傅下课早了些,等太傅一走,萧洌便拉着叶清溪走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项恒和陶修二人说声再见。   曲水园不远,萧洌不让人跟进去,领着叶清溪来到院子正中的亭子里。这儿视野开阔,一眼就能看到目之所及并没有其他人。叶清溪在萧洌期待的视线下拿出耳环,又僵着身子任由萧洌替她戴上。   她总觉得,这对耳环可能成了萧洌某些幻想的开关,所以他才会那么在意……不行,她不能继续细想了!   萧洌避的人,一直都是太后,若在其他宫女内侍面前,他基本都懒得掩饰这样对叶清溪的亲密姿态,因此曲水园里有没有宫女对他来说不是任何问题,他抱着叶清溪,低声道:“昨夜我梦见你了。”   叶清溪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他,他梦见什么了啊!不是他之前说的那话吧……只是随便想了一下,她就忍不住脸红了。   好在此刻萧洌抱着叶清溪,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弯起眉眼笑道:“我梦见我们成亲了。”   叶清溪一怔,这么……这么正经的梦?啊,不对,成亲什么的,不是还包括洞房么……   “梦里,我们生了好多孩子。”萧洌接着说道。   叶清溪顿时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果然还是很正经,跳过了洞房环节,直接小孩子都有了。   “我梦见,我是个很好的父皇,你也是个很好的母后,孩子们一个个都很出色,也很敬重我们。”萧洌笑道。   叶清溪没有打断他,此刻她没有说到生孩子什么的该有的羞涩,只是在想,他所缺失的,便打算补偿给他的孩子们,将来他或许真会成为一个好的父亲。   不过,大概她是没什么机会见证了。   “清溪,你说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叫什么?”   叶清溪正暗自出神,忽然听到萧洌的问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这都哪跟哪啊!   “表哥,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吧!”叶清溪红着脸低声道。   萧洌道:“不早了,梦里我们一成亲你就有喜了。孩子很快就会有的。”   叶清溪真的一点都不想跟萧洌讨论这个问题,偏偏萧洌不肯转移话题,最后叶清溪被缠得没办法,只得说:“那就叫大宝!”   谁知萧洌还真认真地思索起来,片刻后道:“大宝……做小名倒也可行。”   叶清溪:“……”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却拥有一个护肤品名字,想想也挺心酸的。或者说,挺接地气……   “那第二个呢?”萧洌再问。   叶清溪差点就脱口而出“二哈”,推了推萧洌道:“我已经起过一个,轮到表哥你了。”   萧洌为难地想了好一会儿,认真道:“起名不是儿戏,待我再仔细想想。”   叶清溪看他如临大敌似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第一个孩子都没影呢!   “那第三个,到清溪了。”萧洌把问题又踢了回来。   “第二个都没起,怎么就到第三个了?”叶清溪不满道。   “我是皇上,我说了算,快起。”萧洌大概是想不到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直接耍起了皇帝威风。   一名内侍过来时,萧洌和叶清溪正在讨论第七个孩子叫“七喜”的可行性。   太后那边有事找萧洌,二人的清闲时光到此结束了。   萧洌送叶清溪回到了踏雪轩,随后才去找太后。   叶清溪在屋子里坐了会儿,想着刚才跟萧洌一本正经地争论不存在的事,心里又酸涩又觉得好笑,下意识摸了下耳垂,随即她发觉,耳环少了一只。   萧洌送她的珍珠耳环,她在曲水园时戴上,但离开时没注意这事,大概率是掉在那个亭子里。   想到之前的纸条,叶清溪就不太愿意在萧洌不在的情况下去曲水园,但萧洌今日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完事,她若太晚了去找他也不大好,大张旗鼓地寻找在太后看来并不值钱也不特别的耳环实在是解释不清……若等到明日,曲水园里人来人往,被谁捡去了她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叶清溪出了房间,找到她院子里的两个宫女,说自己有东西落在曲水园了,让两人陪着自己去找。多两个人,那就安全了吧?至少,谁也别想做出她落水的假象了。   此刻天还亮着,三人来到曲水园,直奔那个亭子。只是三人把亭子的角角落落地翻遍了,也没有看到耳环的踪迹,叶清溪越找便越是心焦,想了想对那两宫女道:“你们沿着那两条路分别去找。”   亭子视野开阔,若有什么人过来,她也能一眼看到,做好防御措施。然而她此刻指的两条路视野却不大好,那就交给她们了。   叶清溪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在那两个宫女去找后,她一边继续在亭子里翻找,一边分出一点精力关注四周。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不是太安静了些?   叶清溪试探性地轻轻叫了叫那两个宫女的名字,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顿时待在亭子里不敢动了。   那两个宫女,难道就是暗中要害她的人?但这种概率,是不是太低了些?如果真是她们,她们有太多的机会,根本不必专门等到这种时候吧?因为谨慎,为了摆脱嫌疑?然而她若出了事,她们二人怎么都没办法脱身的啊。那难道说,想害她的人,先把那两个宫女制服了,再打算来对付她?然而所谓的宫斗,真的会玩这种粗暴的手段么?   叶清溪待在亭子中央不敢动,过了会儿没人现身,她倒是安心了些。只要不是来硬的,她就不怕。那种所谓的阴谋诡计,在她靠山是太后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叶清溪正想再喊两声引些人过来,便听到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   她心头一喜,只见前方的小路上,不少人飞快地走了过来,而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她此刻特别魂牵梦萦的太后。   叶清溪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不必再担心了,谁也没可能在太后的眼皮底下把她弄死的。   太后一眼便看到了亭子里孤零零站着的叶清溪,脚步一顿。二人离得远,叶清溪并没有看到,太后脚步匆匆赶来时是隐忍着怒气的。   太后快步走向叶清溪,问道:“清溪,你在这儿做什么?”   叶清溪正想回答,有人匆匆跑到太后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太后看了眼叶清溪,神情有些惊讶,又似乎有着恍然和欣慰。   “把他带过来。”太后道。   很快叶清溪便看到,侍卫们将一人带了过来。   是项恒。   太后看着叶清溪道:“清溪,项恒一表人才,哀家也知你难免心动……但,你也没必要如此心急,洌儿若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   这话,太后只低低地跟叶清溪说,旁人都没听到。   叶清溪懵了,这算什么?那纸条就是为了让她陷入宫斗戏里常见的被捉奸戏码?可她跟项恒?他们连完整的话都没说过几句!   但……不对,哪里都不对劲! 第58章 我要   叶清溪首先想到的是, 那张纸条是上午送来的,如果要对她不利, 想必早就布置好了,怎么会一直等到现在?这也太有毅力了点,这其中还得加上运气的成分,万一她的耳环没丢呢?万一她就算丢了耳环也不过来找呢?万一她来找时找了一大群人陪着呢?万一她自己不来找只让别人过来找呢?   而项恒也是个问题。她跟项恒没什么交情,他一直给她一个高冷的印象,他会主动参与这种小家子气的陷害么?还是说他是被人害了?谁能害到他?   而且, 太后怎么就刚好来这里……不对,她带了一批人来,感觉目的似乎相当明确,似乎就是冲着她来的……也不对, 太后应该确实是冲着什么人来的, 但看着不像是她,毕竟看到她时, 太后表现得有些诧异, 但那或许是演出来的也不一定。仔细想想, 如果这一切是太后做的似乎也说得过去, 太后本来就不乐意她跟萧洌感情那么亲密,故意做出这事稍微破坏一下她和萧洌的感情或许……但等等,太后明知萧洌的病情距离完全治好还早,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之前太后是拿马萍儿搞过事, 但被她提醒过后就警告过马萍儿了, 而从马萍儿真的不敢往萧洌面前去的表现来看, 太后并没有玩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但,如果太后只是走个过场演这么一出戏,但暂时拦着不让萧洌知道,等今后有必要了再把这个旧账翻出来就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而且因为时间久远,也不会让萧洌怀疑什么。毕竟是太后,想来项恒就算再高冷,也愿意配合的吧。   这么一想,黑猫事件,说不定也是太后做的。太后并不需要事情如今就奏效,只是想先埋线,弄个伏笔,给她盖上一个不祥之人的章,等将来萧洌提什么要求,太后就能将这些陈年旧事都翻出来作为反对的理由。所以,在当初流言的处置上,太后的做法才会那么粗糙,只因为那就是太后想要的。   然而,叶清溪却依然觉得,这里面有哪里说不通。就说纸条的问题……太后想要把她骗到曲水园,用纸条这招,实在太粗劣了。   太后就在眼前,叶清溪没办法继续深想下去。她该认下太后的话,还是不认?若认了,就代表她懂了太后的意思,不然怎么会认下这种无中生有的事?这也算是一种示好,让太后能更安心。若不认,太后肯定也有办法,不是还有个项恒么?项恒绝对可以咬她一口,她单方面的否认有用么?她带来的那两个宫女的失踪也有了解释,一定是太后授意的,她也可以想见,那两个宫女会如何附和项恒的话。   也就是说,她其实还是没得选,只能先认下了。反正这事要发挥作用,要很久以后了,而且,说不定萧洌病好了就自然不会如同现在一样粘她,那么今日的布置其实也派不上用场。   “对不起,我今后会小……”   叶清溪低了头,正打算认下,却听到了一阵问安的声音,对象是……萧洌。   ——萧洌?!他怎么会来了?   按照叶清溪之前的猜测,此刻太后应该早就将萧洌安排好了,怎么会让他出现在这里?如果萧洌来了,那她就绝对不能认了!   叶清溪不禁庆幸自己想得多说得慢,这会儿还有机会反悔。   而太后,见到萧洌的到来,不禁皱了皱眉,又看了叶清溪一眼,见后者双唇紧闭不打算继续先前的话,稍稍松了口气。   萧洌匆匆而来,眼神往现场一扫,在项恒身上停了停,眉头皱起。   “母后,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萧洌说着却看向项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萧洌先问项恒,叶清溪先是紧张地看了过去,随即又望向太后,她就希望太后有跟项恒约定好细节,知道出意外情况了该怎么应对。   谁知太后竟也看着她,眸中似暗含深意。   叶清溪忽然心生不好的预感。   “臣……有罪,请皇上发落。”项恒低头道。   叶清溪心里一沉,他该不会想承认吧?这会儿萧洌可什么都不知道呢,瞒过去就过去了!   萧洌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抓住一旁的一个内侍,冷冷地问他:“你说,怎么回事?”   那内侍被吓得哆嗦,下意识想去看太后,可萧洌所站的位置刚好将他的视线挡住,那内侍吓得牙齿打颤,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洌道:“不说的话,现在朕就可以赐你去死。”   “洌儿!”太后忙出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母后说给你听。”   萧洌回头看了眼,嘴角勾起个笑来:“母后说的,大约只是我想听的。”   他的手掐上那内侍的脖子,渐渐收紧,那岁数不大的内侍顿时面色发白,战战兢兢地说:“回、回皇上的话,奴婢……奴婢只知道,奴婢等人来曲水园时,园里只有叶姑娘,后来、后来还找到了躲起来的项公子……”   萧洌把人一甩,那内侍摔在地上却一声不吭,匆忙起身站到一旁,似乎想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萧洌的目光在太后,叶清溪,以及项恒身上打量。   那内侍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他的平直描述,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洌儿,你莫多想,母后来时,清溪一个人在亭子里呢。”太后道。   听到太后的话,叶清溪刚才提起的心稍稍落了些下去。她还以为太后这次就想怎样了呢,还好只是她多想了。   “表哥,我是来找东西的,跟我一起来的两个宫女能证明。”叶清溪道,既然太后还站在她这边,那么那两个宫女就可以拿出来用了。而在太后帮她说话之后,想来项恒也该明白了什么吧?   萧洌望向叶清溪,罕见地没有任何表情,那不带丝毫温度的视线看得叶清溪一阵心寒。   太后往一旁看了看,之前跟着叶清溪的两个宫女便走上前来。二人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听太后问她们叶清溪的话可是真的,二人吩咐应是。   叶清溪再看向萧洌,后者却没有信或不信的表现,在那两个宫女说完后,他依然看向项恒,紧逼了一步问道:“项恒,此刻你早该离开,为何会在这里?”   以往,项恒和陶修二人在上完课后,几乎都会立即离开内院。然而,此时距离下课已过去了好久,他没有理由还在内院,至少没有正当理由如此。   太后盯着项恒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所有人都盯着项恒,看他会给出个怎样的答案来。   谁知他突然跪下,竟也不辩解一句,只低头道:“臣愿领罚。”   “领罚?朕若不知你犯了什么错,要如何罚你?”萧洌冷笑,“便是要处死你,也总要有个由头吧。”   项恒依然低着头,却默不作声。   以往项恒不爱出声,叶清溪并不觉得如何,相比较于陶修的多话,她反而更欣赏他的沉默。然而此刻,叶清溪却万分痛恨他那锯嘴葫芦似的表现。随便找个理由很难吗?为什么非要说这种话,简直像是默认了他和她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似的!太后都不打算继续原先的计划了,他究竟想干什么?   “表哥……”叶清溪刚叫了萧洌一声,后者那冰凉的视线便斜了过来,她吓得噤声,脚下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萧洌还真认为她跟项恒暗地里搞到一起去了吗?!明明她跟他几乎天天腻在一起,即便是上课的时候,也几乎不会跟项恒说话,他怎么能这么想她?猜她跟陶修搞到一起去了,都比猜她跟项恒还有些道理啊!   一时间,叶清溪心里又怕又委屈,没有再试图说什么。   “洌儿,此事怕是有什么苦衷,你莫激动,我们慢慢问。”太后劝道。   萧洌笑道:“那母后问吧,看他究竟来做什么的,为何不肯说。”   见萧洌让开,太后也一时间有些踟蹰,她深深地看着项恒,心中思量片刻后道:“项恒,你可是来跟人幽会的?”   项恒身侧的拳头蓦地收紧。   叶清溪同样惊讶地看向太后,太后这是想干什么?对她的忌惮终于还是超过了想要治好萧洌的渴望么?   “臣……没有!”项恒低声道。   太后道:“有人看到了。”   她回头指了一人,示意对方出列道:“你来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那是个内侍,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恭声道:“回娘娘,奴婢看到项公子和一个女子幽会,那女子似乎是……似乎是李太妃。”   叶清溪惊得瞪大了双眼,却见下一刻项恒立即道:“不是!不是李太妃!”   这是……承认了他跟人在这儿幽会?   这一刻,回想起之前的重重,叶清溪忽然明白过来,是她误会了太后。起先太后气势汹汹地带人过来,确实是来抓人的,然而抓的不是她,所以看到她时的惊讶是真的。后来太后以为她和项恒搞到一起去了,大概很开心,一次解决了两个问题——李太妃并没有做出祸乱宫廷的丑事,而自己的宝贝儿子将来也不怕被人叼走了,因此那时候的欣慰大概也是真的。   而此刻,萧洌将事情逼到不得不做出决定的时候,太后不能在此时就让萧洌和她的关系出问题,因此考量之后,宁愿牺牲他人,将丑事在萧洌面前直接捅出来,只为保下她。   而项恒的沉默,很可能是为了保下李太妃。虽说她也很惊讶,项恒竟然这么厉害,不声不响就跟太妃搞到一起去了。就算太妃年纪很轻,也比项恒大很多岁了吧?一个宫内一个宫外,究竟是怎么好上的?   所以,这一番分析下来,她会处于这样的处境,还真的只是个无妄之灾,只是个倒霉的巧合?   “项恒,哀家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你若承认了,哀家自然不会太过为难李太妃。我想,青灯礼佛于她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太后道。她略有些急切,她只希望项恒快把这事认下来,就让事情那么过去了,作为回报,她自然会对他们予以宽待。   “不是李太妃。”项恒低着头,半晌后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臣是在与叶姑娘幽会。”   叶清溪死死地盯着项恒,他怎么能这么胡说!就算为了保住他心爱的女子,也不能害她啊!   太后还没有说什么,一旁听着的萧洌却突然走上前一步,一脚踹在项恒胸口,气急败坏地怒斥道:“胡说八道!表妹怎么可能跟你幽会!”   他红着眼死死瞪着项恒,眼里的怒火像是要将项恒彻底烧成灰。   叶清溪注意到他气得身侧的手指都在微颤,心里涌上难以言喻的难受。之前项恒没有明确说什么时,萧洌就怀疑她是和项恒幽会,那时他气得看也不想看她,可在项恒明确说出来时,他却又不肯相信,甚至将怒火都发泄在了项恒身上。可是她想,他或许已经信了,如今这样,不过是不敢信罢了。   “项恒,你我同学一场,你怎么能如此污蔑我?”叶清溪盯着项恒道,“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某人,可你也不能如此害我啊!”   项恒被萧洌踹倒后没有起来,听到叶清溪的话,他飞快地瞥过来一眼,这一眼满是歉意,看得叶清溪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刻,项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耳环,抬高了掌心道:“这是叶姑娘送我的。”   太后瞥了眼,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珍珠耳环,实在看不出什么,她道:“项恒,这一只耳环说明不了什么,与你幽会之人不会是清溪。你……唉,哀家保证不会伤李太妃性命,你又何必如此呢?”   太后的话没能继续下去,因为她看到萧洌飞快地将那耳环抢到了手里。   叶清溪觉得,自己也太惨了一点,这藏了许久的耳环,还是出现在了太后眼前。而如今,萧洌也在,还是这样情绪很可能失控的状况,想在太后面前否认都不行了。   萧洌仔细辨认过那耳环后,蓦地抬头看向叶清溪,神情阴冷地问道:“你的耳环呢?”   叶清溪心里轻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只仅存的耳环:“丢了一只,我过来找的。没想到是被项恒捡到了。”   太后轻轻皱眉,视线在叶清溪,萧洌以及那一人一只握手里的耳环上打量。她以为只是普通耳环的,没想到竟然还有别样的含义。   “偏偏就被他捡到了?真是个巧合。”萧洌蓦地笑了起来,只是无论声音还是神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反而令人脊背发凉。   “表哥你想想,我怎么可能跟他幽会?我明明有表哥你了!”叶清溪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有多么羞耻,急忙说道。其实今天的事,萧洌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肯定能想通的,可这时候他大概已经被怒火占据思维失去了理智,或许她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太后,希望太后也能在这时帮一把,不然……她也不知道事情会闹成怎样。   萧洌一步步走到叶清溪跟前,低头望着她,二人隔得那么近,视线与呼吸交缠。   “表妹总是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你明明觉得,我哪里都不如项恒,否则又怎会跟他幽会,是不是?”萧洌轻轻摸着叶清溪的面颊,神情平静得吓人,“你说啊,表妹,你说出你的心里话,我就饶过你们,如何?”   叶清溪不信萧洌此刻真有那么平静,她更不信他这什么饶了他们的鬼话。她敢说,只要她敢点头承认,她和项恒就会被萧洌的怒火焚烧殆尽,连点渣都不会留下。   最糟的是,明明这一回,她是被冤枉的。   “表哥,你仔细想想,我平日里有跟项恒多说过哪怕一句话么?”叶清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而自信,“在我眼中,表哥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上表哥。耳环是之前我们在这里时掉了,我发现它不见了,这才来寻找。这是表哥送我的东西,我不能弄丢它。项恒为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无论这儿站的是谁,他都会胡乱攀咬的。表哥,你信我啊。”最后的那句话,叶清溪的尾音里终于多了丝急切与委屈。   明明就是很简单,一眼就能看穿的事,他怎么能继续为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误会她?   “洌儿,你别急,母后让人把李太妃寻来问个清楚。”太后道。   叶清溪心里一松,太后总算帮她了。把李太妃找来,说不定事情会变得很简单。   项恒闻言脊背一僵,但他克制着没有出声。起先他本不想将此事牵扯到叶姑娘身上,只是太后逼得他没办法,只能对不起叶姑娘了。如今若把李太妃找来……他所作的一切,或许都会变得徒劳。   “反正,你们都是串通好骗我的。”萧洌转头看向太后,低低笑了声,“都是骗我的!”   叶清溪知道萧洌其实是个相当敏锐的人,他这么说,莫非是因为,她漏了什么破绽,他早就发觉不对了?   萧洌突然转回视线,在叶清溪耳边低声道:“清溪,都是你和母后一起联合起来骗我的吧?我那么没用,你又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废物呢?”   叶清溪不知道他是在试探还是别的什么,她蓦地推开他直视他的双眼道:“表哥,你为什么不肯相信,你自己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呢?你忘了吗?孟太傅总是夸你字写得好,说你文章作得好,你怎么能如此否定自己?还有,我的箭法原先那么糟,都是表哥你教得好,如今我的箭法才能勉强入眼。表哥,你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低,你明明那么好!”   “这便是好?我的文章和箭法都比不上项恒,难怪表妹会移情别恋了。”萧洌冷笑,忽然将手一甩,原本捏在掌心的耳环便飞了出去,落地后滚了滚,刚好落入水里。   叶清溪惊呼:“表哥!”   萧洌握住叶清溪的手臂,冷嘲道:“既然不在乎,又何必表现得如此在意的模样?”他的双眸一瞬间变得深邃,眼底藏着极深的落寞,“……我会信的啊……”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轻,然而此时叶清溪早已挣开他追着那耳环而去,根本没听到。   水大概有一米多深,清澈见底,水上漂浮着不少荷叶,一片片将这片静水覆盖。   叶清溪趴在水边找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耳环在哪里,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她忽然站起身踢掉鞋子,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谁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跳下水,萧洌一怔之后立即冲过来,却被反应过来的内侍们拦住。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清溪!”萧洌急得双目赤红。   太后扯了下萧洌道:“洌儿,你冷静些!你忘了么?清溪会水!上回你落水,还是清溪救的你。”   这时候,水里冒出个脑袋来,正是叶清溪。   她抹了把脸,深吸口气后又潜了下去。   萧洌呆呆地站在那儿。   太后见状,示意内侍松开他。   没过一会儿,叶清溪又上来换气,随后再一次扎入水中。   如此来回了五六回,她的喘息声愈发急促,却始终不见停下。   萧洌突然在廊边趴下,等下一回叶清溪露出水面时,他突然伸手将她抓住。   “清溪……你上来。”萧洌祈求似的说着,声音又轻又弱,“不要找了,别找了,那么小的东西,找不到的。”   叶清溪整个人都湿透了,她望着萧洌,却笑了:“表哥不要,我要的。” 第59章 以后不会了   在萧洌因叶清溪的话而呆愣住时,她又一次潜入水中。   这水清澈见底, 然而耳环毕竟太小, 叶清溪只能一块块排查。也不知上去换气又下来了多少次, 她终于发现了水底的那一小点闪光, 欣喜地游过去一看, 果然是她的珍珠耳环!   叶清溪开心地捡起那耳环,在水中荡涤干净, 脚下一蹬便回到了水面上。   她攀着廊边, 萧洌看到她的举动,眼神猛地一动,终于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回过味来,连忙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上来,不顾她身上**的, 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清溪,清溪, 是我错了, 我错了……”萧洌紧紧拥着她,喃喃道。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叶清溪呛咳了几声,感觉自己胸腔中舒服了些, 这才轻轻推了推萧洌道:“表哥, 我没事。我已经把耳环找回来了。”   越过萧洌的脊背, 叶清溪看着自己掌心里的那一只依然沾着水滴的耳环, 把它看做是某种象征的人或许不只是萧洌吧。以后她留不住某些东西,可至少还能拥有这个。   “清溪,都是我的不对,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不该怀疑你的,你明明竭尽全力解释,我却偏偏不肯听……”萧洌紧搂着叶清溪,也不管其余人在场,声音哽咽,“方才你落水的那刻,我真以为我要失去你了,若你真离开了,我该怎么办……”   叶清溪一时觉得心中酸涩,又一时觉得庆幸不已。刚才跳下水去捡珍珠耳环,确实是她情绪激动之下做出的冲动行为,然而此刻,她无比的庆幸,幸好她那么做了,之前怎么都说不通的萧洌,竟然因此而信了她。   然而尴尬的是,此刻围着他们的人太多了,这样一幅诡异的场景,被所有人都看去了。特别是太后,也不知会如何看待萧洌送她珍珠耳环一事……   萧洌不分青红皂白误会自己一事,叶清溪也没法计较太多,他本就有精神障碍,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他要求他,要是每次有这样的事她就跟他计较,她大概要被气死了,也没办法继续进行她的治疗工作。   “不会的表哥,我不会离开你的。”叶清溪低声安抚着萧洌,又更轻的在他耳旁道,“表哥,快松开我吧,表姑母他们都看着呢。”   萧洌蓦地松开叶清溪,却不是为她的话,而是他想到她身上都湿透了一事。   他拉着叶清溪起身,催促道:“你浑身湿透了,快去换身衣裳。”   “如今天气热,没事的。”叶清溪说着,望向太后。她此刻更在意的是,太后会怎么看。   “不行,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快去!”萧洌孩子气上来,拉着叶清溪便要往外走。   这里事情还没完呢!   叶清溪急忙扯住萧洌的手:“表哥,再等一下我就去。”   萧洌停下脚步,看到叶清溪此刻的神情,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那些被迫当观众看了一场大戏的人。萧洌对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演了那么一出苦情戏毫无羞赧的自觉,他松开叶清溪大步向项恒走去,经过一个侍卫时突然拔出他腰侧的长刀。   长刀出鞘时的铿锵声吓坏了不少人,叶清溪更是刹那就明白了萧洌想干什么,急忙向他追过去。   “洌儿,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放下。”太后面上神情一紧,忙说道,萧洌有伤害自己的历史,她一看他拿刀心里便怵得慌。   “母后,你让开。”萧洌神情冷厉,“污蔑表妹,令朕差点铸成大错,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平息朕的怒火!”   “洌儿,此事母后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你别动手。”太后本就不愿萧洌成为一个嗜杀的暴君,此刻自然得拦着。就算项恒真要死,也不该直接死在萧洌的手中。   “母后,若连以此种方式侮辱我心爱女子的人我都不能手刃,我还当什么皇帝!”萧洌语气决绝。   “表哥……”叶清溪握住萧洌持刀的手。   萧洌回头看她,承诺道:“清溪,我不会饶过他,让你白受这等委屈。”   叶清溪扯了扯萧洌的衣袖,示意他低头。   萧洌便弯下腰。   叶清溪低声耳语:“表哥,项恒也是跟你一样,不过为了他心爱的女子,才会出此下策。此事便交给表姑母吧,我们不要掺和了。”   萧洌看了眼项恒,又看向叶清溪,犹不肯轻易妥协:“他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他也是着了别人的道吧。”叶清溪低声道,“表哥,我们走吧,这事牵扯到太妃呢,便让表姑母烦去吧。”   萧洌神情里犹带着恼怒,可他最终还是将手中长刀掷于地上,面上渐渐浮上些许笑意:“清溪这样说,那便这样吧。”   “谢谢表哥。”叶清溪冲萧洌甜甜一笑,又道,“表哥,你等我一下,我跟表姑母说两句话。”   “去吧。”萧洌眼神温柔地应道。   叶清溪心怀忐忑地走到太后跟前,后者神情复杂,见她过来,便示意了一下,二人走到一旁。   “皇上应该没事了。”叶清溪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低声道,“耳环是我特意留的一个引子,恰好派上用场,不然今日便危险了。您看,项恒是不是故意要害我的?”   照理说,按照萧洌表现出来的对她的宠溺程度,无论送了她什么,都没什么奇怪的,她没有向太后报告的行为其实并不算多么出格。萧洌要是天天送她东西,她难道要天天去汇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么?然而,她不敢肯定太后一定是这么想的,因此必须将耳环这事故作轻松地说出来,让太后知道耳环也是治疗目的的一个策略,免得太后多想。   太后的神情看不出对耳环一事有多在意,她只是点头道:“清溪,你做得很好。项恒一事,我会查的,你且安心。”   “谢谢。”叶清溪长舒了口气道,“刚才我真以为皇上误会我之后会杀了我……还好耳环的预先布置生效了。”   太后摸了摸叶清溪的手安抚道:“辛苦了,清溪。”她顿了顿,问道,“若方才洌儿失控了……”   叶清溪沉着脸道:“他的症状可能会比以前还严重。如今我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若连我都背叛了他,他的精神世界可能会就此崩塌。”   她故意将事情往严重里说,也是在隐晦地提醒太后,在她还为萧洌治病期间,千万别动不该有的心思,免得玩脱了刺激到萧洌,最后谁也讨不得好。   太后因叶清溪的话而心头一紧,刚才见两人那般旁若无人的亲密场景而生出的复杂心思也淡了下去。   “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人算不如天算。”太后叹道,“你先回去换衣裳吧,后头的事,便交给我。”   “是,那我先回了。”叶清溪冲太后笑了笑,便回头走向萧洌。经过项恒时,她侧头看了他一眼,后者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想,人各有命,她也帮不了项恒,每个人总有自己要做的事,自己坚持的事,虽然他差点害死她,她也倒也没恨他到非要落井下石踩一脚的地步。   叶清溪走到萧洌跟前,后者牵住她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萧洌一直将叶清溪送回到了踏雪轩,他还想跟进房间,被叶清溪拦住了。   “表哥,我要换衣裳了,你跟进来干什么!”叶清溪拦在房门口,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萧洌道:“我不看。”他顿了顿,“我就想……再多陪你一会儿。”   叶清溪觉得,萧洌的话就跟“我就蹭蹭不进去”一样不可靠,可他说后一句话时的神情语气实在有些可怜,他明明说反了,是他想要她多陪他一会儿吧。   她想了想道:“那表哥你等一下,我换好衣裳叫你进来。”   萧洌只想了下就同意了。   叶清溪换衣服时想到今日的惊险,确实心有余悸,待换好衣裳放萧洌进来,她忍不住提醒道:“表哥,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萧洌道:“我答应你,你说。”   叶清溪道:“今后再有人说我的坏话,表哥你可不可以先来向我求证?能不能,不要听信一面之词,也尝试着相信我说的话?”   萧洌蓦地握住叶清溪的手,颓然道:“今日确实是我的不是。”   “表哥,我这不是在同你秋后算账。我只是希望,今日的事不会再发生。”叶清溪笑了下,没忍住心中的酸涩,低着头道,“被表哥误会,表哥却不听我的解释,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萧洌下意识地走到叶清溪跟前,长臂一伸将她抱住:“以后不会了……旁人再说你的不是,我也不会信的。”   叶清溪低低地说:“谢谢。”   太后怎么解决项恒的事,叶清溪不太清楚细节,但随后几日,项恒再没有出现在她面前,陶修竟也从来不问,而那位只闻其名的李太妃,似乎离开御苑回京去了,听说是出了家。令叶清溪惊奇的是,另一位姓黄的太妃,竟然也同样出了家。或许,项恒和李太妃的事,就是那位黄太妃抖出来的?   事情的真相如何,叶清溪不得而知,她也不想再去追究。在这次事件之后,她在帮助萧洌控制情绪一事上更加上心,也更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感情,她很清楚,任由自己的情感蔓延,最后只会是个悲剧。   马萍儿似乎也知道曲水园出了事,好几日没来找叶清溪,后来大概是觉得风声过去了,这日上午,她又一次出现在叶清溪面前。   叶清溪把人放了进来,随后将之前她收到过的纸条放到马萍儿跟前:“这是你写的吧?”   纸条的事叶清溪一直觉得违和,怎么都跟后来项恒那事对不上,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差得太远了。如果是太后做的还情有可原,太后可以让项恒随叫随到,她什么时候上当他们就什么时候开始。但这事跟太后没关系,项恒和李太妃约定见面的时间只能在他下课后还没走的那段时间,她那时候只是正好倒霉进去了,事后证明那两个宫女也是被项恒打晕了,因此纸条这事就是个独立事件,一切都只是巧合。   把纸条这事单独摘出来看之后,有机会也有动机那么做的人,就只剩一个马萍儿了。   马萍儿拿起纸条看了会儿,往桌上一放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黑猫的事,我可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黑猫的事,但这并不妨碍你用黑猫的事引我出去。”叶清溪道,黑猫的事,她思来想去就两个可能,要么是个巧合,要么就是太后故意做了坏她名声的。她之前猜曲水园的事是太后做的是猜错了,但黑猫一事,她觉得很有道理。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不知道!”马萍儿起身,“我走了,你别想把脏水泼我身上!”   叶清溪并没去拦她,只是说道:“纸条的事我暂时还没有告诉太后。”   马萍儿蓦地停住了脚步,她扭头瞪着叶清溪:“你威胁我?”   “你承认这纸条是你送来的?”叶清溪道。   马萍儿默然,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叶清溪。   叶清溪把纸条推了过去:“我不想知道你那日想引我过去做什么。拿走吧,我不会告诉太后,今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马萍儿咬着下唇望着叶清溪,片刻后她突然将纸条捏在掌心,神情是令人诧异的坦然:“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告诉太后。今后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了,别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谁都爱往你跟前凑!”   她快步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回头看向叶清溪,张扬地笑道:“叶清溪,别以为你能笑到最后。曲水园的事,我都知道了,原来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不是那么坚不可摧,只要一个小小的误会,就可以毁掉一切。这次是你运气好,可下一次,你怕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对了,再白送你一个消息。之前我同你说过的那位太后的亲侄女,她母亲前些日子病逝了,等处理完她母亲的丧事,太后便会将她接过来。到时候,皇上身边,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我好歹还有个昭仪的身份,你呢?你什么都没有!”   说完,她又是得意地一笑,扬长而去。   “……哦。”叶清溪在马萍儿走后很久才轻轻地应了一声,那她还真是要谢谢马萍儿的消息了。   萧洌的亲表妹啊,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七月底,御苑悄无声息地迎来了一位新主子,萧洌的亲表妹,到了。 第60章 徐媛   叶清溪是在那位名叫徐媛的姑娘到的当日傍晚见到她的。因为母亲刚去世的缘故,她一身白衣, 双眼微微泛红, 面容稍显苍白憔悴, 可或许正因为如此, 她给旁人的观感中多了分我见犹怜。除却精神不佳, 仔细观她的容貌,五官精致小巧,露在外的肌肤赛雪欺霜,一双美目沉静内敛, 再加上她的容貌本就跟太后有几分相像,看到她的刹那间, 叶清溪仿佛看到了第二个太后, 只不过这位是稚龄版的。   徐媛话很少, 见礼后便安静地端坐一旁, 几乎不与人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   叶清溪原本还在猜测,太后将她的亲侄女接过来, 说不定也抱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可太后将徐媛安排的地方离她和萧洌住的富云居很有一段距离,言谈间也没有要撮合二人的意思,反倒是萧洌, 皱眉多看了徐媛两眼。   徐媛本人对萧洌和叶清溪似乎都没有兴趣, 等晚饭吃过后,便干脆利落地告辞了。   太后直到徐媛离开才说:“媛媛是个苦命人, 从前她身子不好, 不大外出, 如今身子好不容易见了些起色,她母亲却偏偏因病去了。我也是怕她太过哀愁,便接来这儿。”   叶清溪知道太后是在对自己解释徐媛出现在御苑的理由,免得她胡思乱想。   “御苑环境好,想来她的心情会好上一些。”叶清溪道。   太后一声叹息:“但愿吧。”   叶清溪看了眼萧洌,从头到尾他都没对针对徐媛说任何一句话,等这边完事了,他送叶清溪回了踏雪轩,趁着她不注意,在她脸上偷香了一下,随后在叶清溪羞恼的视线中,潇洒地离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叶清溪忍不住想起了那位徐姑娘。那才是萧洌真正的表妹,而且让她有些在意的是,徐媛不但长得像太后,连气质都有些相像,那么对萧洌来说,是不是移情到徐媛身上更容易些呢?   一时间,叶清溪也不知道自己对这样的可能性是庆幸还是不高兴了。理智上大概觉得那样最好,可情感上,又不愿接受那样的结果。   叶清溪这一夜睡得不太踏实,第二天便起得有些晚了。洗漱过吃过早饭后,她无精打采地在外头闲逛,经过曲水园时她本打算快步离去,下一刻却听到里头传来古琴声。她脚步一顿,静静地伫立,这是一首平静中带着丝丝哀伤的曲子,她不太能品评弹琴技巧,可她能从这潺潺流水似的琴声中听出琴师的丰富内心。在这样的琴声中,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种种从她眼前一晃而过,原本压抑的情绪汹涌而出,她忽然很想见见这位琴师。   当叶清溪步入曲水园,看到那亭子中央曼妙的身影时,心中并不太惊讶。她站了会儿,等琴声停歇,才慢慢走过去。   “徐姑娘,你的琴弹得真好听。”叶清溪走过去后便先笑脸相对。如果说,这就是太后给萧洌安排的皇后,那么她很想知道,徐媛是个怎样的人。   徐媛身边有个宫女,正帮她净手,闻言她抬起头来,秀眉轻蹙:“谬赞了,你是……叶清溪,叶姑娘。”   叶清溪笑了笑:“正是。”   徐媛细细地看着叶清溪,浅笑:“之前姑母同我提起过你。”   叶清溪心头微跳。   “不知太后娘娘说了我些什么?”叶清溪勉强笑道,在太后真正的亲侄女面前,她可没那个脸再叫太后表姑母。   “也没什么,泰半是些好话。”徐媛道,“差点忘了,请坐,叶姑娘。”   叶清溪想,这便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吧,在徐媛面前,她几乎都要自惭形秽了。可换个角度想,徐媛越好,她就越该替萧洌高兴吧?虽说是近亲结婚,但这时代大家都这样,她还能说什么?若太后真的不在意,非要这二人结婚,她还能跑太后面前提醒她近亲结婚更容易生出畸形儿不成?那太后必定要疑心她的用心的。   “多谢徐姑娘。”叶清溪心思急转,面上却尽量不露端倪,在一旁坐下了。   徐媛从石凳上起身,慢慢走到亭子边,望着前方的秀美假山和粼粼湖水,一时入了迷。   叶清溪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徐媛的侧脸,她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好一会儿。徐媛不过十五六,可却不像叶清溪之前见过的那些年轻姑娘,她沉稳,却并不世故,心思不外露,却也不深沉得令人讨厌,她跟太后有些相像,却更多了分纯粹。   不过是两个照面,叶清溪就觉得自己对这位徐姑娘充满了好感,不愿去想别的无关之事。   徐媛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侧头对叶清溪歉然颔首:“抱歉,叶姑娘,我有些走神了。”   “无妨,本就是我打扰了徐姑娘。”叶清溪忙笑道。   徐媛浅浅一笑,笑容中却带着苦涩:“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巴不得有人能时时打扰我。”   这一刻,叶清溪似乎听出了徐媛的言外之意,有人打扰她,她才能不至于沉浸在丧母之痛中。   “请恕我交浅言深了。无人打扰其实再好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徐姑娘总要独自直面这一点,等哪一日想通了,便能坦然接受。”叶清溪道。人总是对未完之事耿耿于怀。为什么有些人总是沉浸在丧亲之痛中出不来?大半是因为其他亲人的安慰。这种安慰打断了本该独自处理的悲痛,而让这种悲痛不能完整走过,便容易令人记挂在心,永远走不出去。可若有了独处的时间,将悲痛彻底消化,便能走出来了。   徐媛有些诧异地看向叶清溪,她自小便与母亲感情最为深厚,母亲去世,家中最痛苦的人,便是她了。她的父亲和哥哥同样悲伤,却小心翼翼地不在她面前提及母亲,而到了御苑,姑母同样怜惜她,亦是小心翼翼地对待她,还不曾有人如此直白地提及此事。   徐媛勉强扯了扯嘴角:“叶姑娘说的是。”   叶清溪想,她确实如同自己所说的交浅言深了,但她实在不忍徐媛沉浸在痛苦中伤了身体,太后说徐媛从前身体并不好,这几年才好了些,悲痛绝望足以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令各种细菌病毒趁虚而入。   叶清溪有些赧然地起身告辞:“我不打扰徐姑娘了。”   “叶姑娘。”徐媛却突然叫住了她。   叶清溪停下脚步看向她。   徐媛示意宫女退下,随后才道:“母亲病逝于我来说如同梦一般,这些日子我时常觉得恍惚,仿佛母亲还健在,不过是不在我跟前,只要我转过一道弯,便能看到她对我笑。”她勉强笑了下,“前些日子哭得太多,我已哭不出来了,可心里还是堵得慌。”   叶清溪静静听着,随后才道:“我听闻徐姑娘自小身子不大好。”   “是啊,那时候我是个药罐子,总让母亲伤心。”徐媛神情恍惚。   叶清溪道:“若那时候徐姑娘没有挺过来,你的母亲会如何?”   徐媛一怔,也不为叶清溪此刻仿若咒她的话动怒,凝神想了想,难过地说:“母亲大约会悲痛欲绝吧。”   叶清溪道:“徐姑娘,虽然你此刻很痛苦,但你转念想想,其实你是在替你的母亲受苦。”   徐媛愣住。   “我……我在替母亲受苦?”许久之后,她才怔怔地说。   “是的。”叶清溪笃定道。   徐媛双唇微颤,眼眶逐渐泛红,眼泪如珍珠滑落,嘴角却微微勾起,泪中带笑:“我是在替母亲受苦。”   叶清溪没有再说什么。这是意义疗法,帮助处于痛苦中不能自拔甚至精神崩溃的人重新找到生活的意义。或许是当久了萧洌的治疗师,她似乎也多了些身为治疗师的职业习惯,见徐媛沉浸痛苦,便忍不住想要帮助她。   叶清溪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有多少用处,但见徐媛神情似乎轻松了些,她想,大概总是有些用处的吧。   她默默起身,快步离开曲水园,而在走出去之前,她听到身后传来不再压抑的哭泣声。   下午上课时,叶清溪已经恢复了正常,不过萧洌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等孟太傅课后离开了,而陶修也如同项恒的事件后那般每次都早早离去,他握了握叶清溪的手不无担忧地说:“清溪,你说母后又想做什么?”   之前出过马萍儿等人去报国寺勾引他的事,因此对于徐媛的出现,萧洌很是警惕。   叶清溪想,她不知道太后的意图,但徐媛,确实依然沉浸在丧母之痛中,绝不会有勾引萧洌的心思。   她实话实说:“我也不知表姑母想做什么。但我今早见过徐姑娘了,她还因她母亲的去世而悲痛,想来也无暇顾及别的事。”   萧洌皱了皱眉:“你自己去看她了?”   “是在曲水园遇上的。”叶清溪忙道。   萧洌阴着脸说:“曲水园真不是个好去处,迟早有一天我要拆了它!”   叶清溪知道他一定还在意曲水园发生的事,忙笑道:“表哥,那里是有不好的事发生,可也不是没好事啊。不过是个地方而已。”   萧洌面上的神情好了些,又道:“你今后还是离徐媛远些吧。”他亲了亲叶清溪青葱般的手指,“我怕她会欺负你。”   叶清溪想到那个将痛苦藏在琴声里的女子,认为对方不太可能会欺负自己,但她自然不会跟萧洌唱反调,只点头应承下来。她只要负责治疗萧洌的病就好,其他的人事还是尽量远离吧。   当日晚上的餐桌上,叶清溪没有见到徐媛,她想大概是白日里好好释放了情绪,晚上不便见人吧。   饭后,太后将叶清溪留下,萧洌倒是有些习惯了,并未多留。   翠微给二人奉上香茗,太后慢慢闻着茶水香气,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片刻后她终于开了口:“媛媛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小便聪明伶俐,没什么坏心思。我不想她被宫里的腌臜影响,极少宣她入宫,但对她的疼爱一分也不比她母亲少。她与她母亲极为亲近,她母亲去后,怕她伤心,我是半句也不敢提起,只希望她能来这儿散散心,尽快走出来。”   叶清溪静静听着,忽然想到,莫非萧洌小时候本该得到的母爱,都被徐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抢去了?   太后话锋一转:“我听说,今日媛媛去曲水园,离开时双目含泪,似是哭了一场。”   “今日我在曲水园里见到了徐姑娘。”叶清溪知道瞒不过去,自然也没有隐瞒。   太后想来早就知道了,神色未变,只是叹道:“媛媛只是来散心的,等她好些了,我自会让她回去。皇宫这等地方,我却是不愿媛媛久留的。”   叶清溪想,萧洌要是在场,不知是否会为太后对另一个孩子散发的母爱而嫉妒呢?她知道,太后是想告诉自己她并没有让徐媛勾引萧洌的意思,让她别多想。而听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还在担心她欺负了徐媛。   她忽然觉得这对母子真有意思,一个以为徐媛会欺负她,另一个认为她会欺负徐媛。可惜他们都猜错了。   “想来徐姑娘哭过那一场后,应当很快便能从悲痛中走出来了吧。”叶清溪笑了笑。   太后听出些端倪,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同她说了些什么?”   叶清溪道:“我很早之前看过些如何面对悲痛,如何帮助人面对悲痛的书,跟她说了几句。”   太后有心多问几句详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笑道:“清溪,你有心了。”   随后她便不再提及徐媛的事,随意说了几句,便让叶清溪回了。   第二日,太后一早便见了徐媛。   不过一日不见,徐媛的精神状态便好了许多,她略有些羞赧地说:“前几日让姑母担心了,是媛媛的不是。”   太后细细打量徐媛,笑道:“哪有的事,姑母担心媛媛理所应当,哪有谁的是与不是。”   没等太后想好要不要问要怎么问昨日徐媛和叶清溪谈了些什么,徐媛便主动提了起来:“是叶姑娘点醒了我。姑母,你之前说得极是,叶姑娘确实在开导人一事上极有天赋。”   “哦,她说了什么?”太后顺口提了一句,想了想又怕自己的问话会让徐媛想起不好的事,便又接着说道,“昨日她在曲水园见了你,我便听闻你哭了一场,本还担心她欺负了你去。”   徐媛浅笑道:“姑母多虑了,叶姑娘很温柔又善良,哪会欺负我。”她顿了顿,黑葡萄似的双眼看向太后,“这位叶姑娘,可是我未来的表嫂?”   “不是。”太后道。   徐媛见太后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心知这其中必有隐情,便也不再多问,只问道:“姑母,我觉得与叶姑娘投缘,今后想多与她亲近,不知姑母认为如何?”   太后看着面前这个她看顾着长大,似乎能看到她年轻时几分影子的美丽少女,叹了口气道:“你要去便去吧,姑母哪会如此霸道?”想到昨日与叶清溪的那些对话,她又忍不住心中长叹,对清溪那丫头,她大概实在是苛刻了些。   “多谢姑母。”徐媛弯了弯眉眼,轻声笑道。   叶清溪在房间里待得闷了,照旧出去遛弯,路上经过曲水园又听到里头传来琴声,而今日的琴声,明显空灵而悠远,竟听不出丝毫悲伤了。   她低笑了一声,并没有进去,脚步一拐去了另外的路,等走累了便回到了踏雪轩。谁知有人正在踏雪轩内等着她,赫然是昨日徐媛身边的宫女。   “徐姑娘请叶姑娘去曲水园小聚。”那宫女恭敬道。   叶清溪有些意外,可想到萧洌和太后二人的话,她便笑着拒绝道:“我还有些功课要做,实在抽不出时间,还请替我跟徐姑娘赔个不是。”   那宫女一怔,她自然听得出这是叶清溪的托词,只是昨日明明是叶姑娘主动去找徐姑娘的,没想到这会儿徐姑娘主动寻来了,叶姑娘反倒不肯见了。   “是,叶姑娘。”她只是个传话的,也没多想,便回去回报给徐媛听。   叶清溪看着宫女远去,转身回屋子,她并不觉得徐媛找她过去是想对她做什么,但……她还是低调做人吧。   好在后来再没人来打扰自己,叶清溪还真的如同托词所说写了会儿功课,随后去上课。   这日晚上的晚饭,徐媛现身了。   叶清溪和萧洌是一起来的,徐媛先二人一步到,款款起身道:“表哥,叶姑娘。”   叶清溪刚想回一声,却听萧洌冷着脸道:“谁允许你叫朕表哥的?”   谁也没想到萧洌会突然翻脸,太后沉下脸来:“洌儿,媛媛本就是你的表妹,叫你一声表哥天经地义。”   萧洌道:“朕不许!”   太后眉头紧皱,却听徐媛轻声细语道:“是我僭越了,请皇上恕罪。”   见徐媛如此识时务,萧洌不好继续借题发挥,只得冷哼一声,坐了下去。   太后不满萧洌对徐媛的冷脸,可也不想再纠缠此事以免又引出萧洌的暴脾气弄得不可开交,便满是怜惜地看了眼徐媛,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萧洌在太后的另一边坐下,而叶清溪则坐到了萧洌的旁边。她还记得,前日徐媛其实也叫萧洌表哥来着,当时他还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也不知怎么就突然不高兴了。是因为萧洌以为徐媛欺负了她,所以对徐媛抱有了敌意?   叶清溪默默在一旁坐下,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想了想她决定暂时不管了,虽然知道她和萧洌不可能,但让她主动帮萧洌和徐媛牵线搭桥,她还做不到。   沉默中,菜一道道上来了,萧洌自始至终冷着脸,视线就直勾勾地落在桌上,谁也不看。   太后先是问了几句今日课上的事,见萧洌心不在焉地敷衍作答,也没了继续问的兴致,等菜上来了,便先动了筷子。   叶清溪只觉得今日这晚饭的氛围比过去的每一次都古怪,也绷紧了神经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吃饭,专注自己眼前的菜,绝不多看其他地方一眼。   “媛媛,你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多吃点。”太后那边温声道。   叶清溪虽然只关注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可却依然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萧洌突然变化的气息,她蓦地侧头,只见萧洌捏紧了手中的筷子,紧握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她皱了皱眉,有些诧异地抬起视线,此刻萧洌似乎隐忍着什么,面上竟有青筋冒出。   怎么回事?   叶清溪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萧洌莫名其妙发火的情况了,他如今火气很大时一般是被什么人惹了——虽然通常都是极为不起眼的小事——但至少不会发这样的无名火。   “表哥,你……”叶清溪小声说着,手已伸过去准备去握萧洌的手。   然而,她还没碰到萧洌,他却像是喷发的火山,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一把将四人面前的桌子给掀了,各种菜肴和碗盘落了一地,登时一阵狼藉。   三人猝不及防,太后下意识地握住了徐媛的手,拉着她后退,皱眉望着萧洌道:“洌儿,你做什么?”   萧洌恶狠狠地瞪了眼太后身后的徐媛,忽而哈哈大笑:“母后何必在意我!”   他抓起自己原本坐着的凳子,用力往前一甩,那凳子便撞到了柱子上,登时四分五裂。   太后忙看向叶清溪。   叶清溪原本也有些诧异萧洌的无名火从何而来,在他发作后她便一直盯着他看,因此注意到了他看向太后的视线,但仔细看去她发现不对,他看的不是太后,而是被太后保护在身后的徐媛。她忽然意识到,这回惹恼萧洌的人,正是徐媛。而徐媛惹恼萧洌的原因,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太后做了什么。就像她之前感受到的那样,太后对徐媛的母爱在萧洌看来很可能是一种背叛,他没从太后身上得到本该属于他的母爱,而徐媛这个外人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叫他怎么可能不愤怒呢?   没想到徐媛不但没成为萧洌的移情对象,反倒成了他的迁怒对象! 第61章 那什么   叶清溪万万没想到在徐媛来之前的设想都落了空, 还走向了她绝对想不到的方向。   叶清溪知道此刻不是探究背后成因的时候, 她必须先让萧洌冷静下来,免得他伤到别人或者自己。   “表哥, 表哥,你先冷静些。”叶清溪不敢过分高估自己的价值,并没有离萧洌太近,只站到他身侧,柔声道,“想想你床头的浮云花纹……”   萧洌蓦地转头看叶清溪, 此时他的眼眶红得有些不正常。   叶清溪道:“表哥, 快想一下你平时常常练习的法子。”   萧洌的喘息声很重, 他定定望着叶清溪,许久之后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另一张凳子。   “表哥, 你今天一定很累了吧, 先回去休息好不好?”叶清溪终于敢靠近他, 低声问他, 没有一点命令的语气。   萧洌脊背僵硬,没有回头看一眼太后或者徐媛,只是道:“好。”   叶清溪对萧洌伸出手,萧洌便沉默着将手放了上去,跟着叶清溪一道出去了。   太后神情变幻了许久,才转头问徐媛:“媛媛, 你没有吓到吧?”   徐媛轻轻摇头, 视线落在前方, 即便那儿已经没了萧洌和叶清溪的踪迹,她也不曾收回视线,只低声问道:“姑母,表哥是怎么了?”   太后长叹了一声:“就是你看到的。我留下清溪,便是指望着她能帮着洌儿控制住情绪,免得出现如今的状况。”   徐媛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叶姑娘的开导本事,非一般厉害。”   太后知道那是因为叶清溪算是半个专业人士,经过后人系统整理教授的内容,自然是厉害的,但穿越之事,她自然也不会跟徐媛说——若非今日正好遇上洌儿无缘无故发火,她连洌儿生病之事也不太愿意提及。   “她是有些本事在的。”太后长出了口气道,“媛媛,你先回去吧。让人再给你做些吃的送去,吃完了便早些歇着吧。”   “是,姑母。”徐媛并无二话,绕开一地的狼藉,便走了出去。   宫人进来将这一地的杯盘狼藉收拾好后没多久,将萧洌安抚下来的叶清溪也走了进来。   她本不想掺和跟徐媛有关的事,然而如今徐媛的存在影响到了萧洌的治疗,她不得不来多说两句。   “洌儿这又是怎么了?”太后先叶清溪一步开了口,“我记得之前他不是好多了么,怎么突然又发这么大的脾气?”   叶清溪将自己的观察说了出来:“或许是因为,您对徐姑娘太好了。”   “这又作何讲?”太后不解道。   叶清溪道:“您对徐姑娘太好,皇上自然会与您对他的态度做对比,这一对比便比出了差距来,他自然受不了,觉得您爱一个外人胜过爱他。这事其实有过类似的,就是我刚入宫那会儿,皇上觉得您对我太好,他也因此处处针对我。”   如果叶清溪没有拿她自己当初那会儿打比方,太后或许还只以为叶清溪可能是猜错了,可一听前情,她面色便沉了下去。   “那要如何是好?将媛媛送回京城去?她才刚好了些,我实在不忍她舟车劳顿。”太后沉着脸道,然而同样的,她也不想洌儿的病情因此而严重反复。   “那倒不必。”叶清溪不想让太后误会什么,自然不会借机说出要徐媛离开的话,“今后在皇上面前,您别对徐姑娘表现得那么慈爱就好。”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这次的导.火索,似乎就是太后给徐媛夹菜,示意徐媛多吃点。老实说,她跟太后以及萧洌一起吃了那么多次的饭,还从没有见太后那么慈爱地给萧洌夹菜,这么一对比,萧洌受不了也是自然。   “那倒是不难。”太后微微颔首。   叶清溪道:“我要说的便是这些了。您放心,总体来说,皇上还是向着好的方面去的,期间的小反复要重视起来,但也不必觉得绝望,这都是正常现象。”   叶清溪不厌其烦地跟太后说这些事,就是担心太后会觉得萧洌这样反复是治不好了而放弃。她也算看过一些案例了,家属心累而放弃真的占相当大的比例。   “我晓得的,你也快回去歇着吧。”太后笑了笑。   叶清溪点头退了出去。   她离开富云居之前看向了萧洌寝宫的方向。刚才把萧洌送回去后,他立即上床躺着了,一点儿精神都没有,如同瘪了的气球,整个人瘫在了床上,陷进锦被间仿佛陷入泥淖,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他在她走之前拉着她说了好些话,什么“为什么母后宁愿对一个外人好也不愿多给我一个眼神?”“明明我才是她的儿子!”之类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徐媛人确实不错,只是看来萧洌也确实暂时跟她合不来。   叶清溪思索着往自己的踏雪轩走,然而令她吃惊的是,她竟然在自己屋子门口见到了似乎已等了她许久的徐媛。   “叶姑娘。”徐媛微笑道。   叶清溪想她或许是被萧洌今日的模样吓到了,来问情况的,便道:“徐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便去问太后娘娘吧,她什么都知道。”   徐媛微微一笑,犹如清风拂过平静的湖面,只卷起浅浅的波纹:“我不是来问皇上的事。”   “那是……”叶清溪有些惊讶。   徐媛道:“我觉得与叶姑娘一见如故,也不知叶姑娘是否同样……贸然前来,是想说,若叶姑娘不介意,我们可时常走动来往……在皇上不在时。”   叶清溪不知道太后跟徐媛说了多少,但无论是太后说的,还是徐媛自己猜出来,徐媛的话说明她知道萧洌不待见她,也有意避开萧洌。令她又惊又喜的是,徐媛居然愿意跟她交朋友,只是……她在这宫里是寂寞了些,也确实很想要一个朋友,然而徐媛是太后的亲侄女,她跟徐媛来往过密,依然不太合适。   “怕是……皇上会不高兴。”叶清溪道,目前萧洌的迁怒对象是徐媛,怎么说她也不好跟徐媛太亲近,免得萧洌不高兴后迁怒到她头上。   徐媛神情微微一黯,不过片刻便笑道:“说的也是,那等哪一日皇上不再如此厌弃我了,我再来与叶姑娘多走动吧。我先回了,叶姑娘也歇着吧。”   徐媛说完轻轻颔首,接着便走了出去。   叶清溪看着徐媛远去的背影,差点就生出一股叫住对方的冲动。但她理智尚在,只能沉下心回了自己的屋子。   在萧洌表现了对徐媛的不喜之后,太后也没再叫徐媛过来吃饭。而平日里,萧洌白日基本很忙,徐媛便只在上午出现在曲水园一会儿,或静默赏景,或弹琴静心。   叶清溪上午总是空的,但她也很少再去曲水园,有时在路上碰到徐媛,也只是点点头算打过招呼,又各自走自己的路。在不见到徐媛之后,萧洌的情况便又稳定了下来。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前一日的月亮已经很亮很圆,今夜的自然更为饱满。想着这是团圆的日子,太后便将徐媛一起叫了过来,几人一道吃了团圆饭。萧洌仿佛没看到徐媛似的,这倒让叶清溪松了口气。   饭后,几人便坐在院子里赏月,有人在一旁弹琴陪唱助兴,是一手唱着花好月圆的温馨曲子,然而叶清溪却听得触景生情了。她毕竟是个穿越者,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只是回不去,所以只能挣扎着求生存。平日里可以不去想很多事,然而到了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便控制不住心中汹涌的情绪,她想到现代的家人朋友,再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本质上是孤身一人,便犹如置身无边旷野,无论往哪一个方向走,都走不到尽头。   萧洌原本拉着叶清溪在角落里坐着,察觉到叶清溪情绪低落,他低声道:“清溪,你可是想你的家人了?”   叶清溪默默点头。   萧洌握住她的手:“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家人。你有了我,便可不必伤怀别的了。”   叶清溪勉强笑了笑,又偷偷看了眼太后那边,见二人都没注意他们,便反手同样紧握了萧洌的手,低声道:“嗯,表哥说的是。”   萧洌凑到叶清溪耳边道:“今日皇叔又当着母后的面夸我了。”   叶清溪点点头,想着他是不是跟小朋友一样缺她说一句“真棒!”,正犹豫要不要说,便听萧洌继续道:“早前我不是同你说过,我会想别的法子让母后尽快放权?”   叶清溪犹豫了片刻,点头。当时她还闹了个大乌龙,以为萧洌是想暴力逼宫,可事实证明,他心底深处依然有着常人难以触及的柔软,他不会做那种事。   “与母后的约定,我已悄然跟皇叔说过,皇叔答应帮我。”萧洌道。   “嗯,那最好了。”叶清溪附和道。她很高兴萧洌想的办法是那么地温和,如果以后他生气时别再随便掀桌子就更好了……   “对了,中秋佳节,我还藏了份礼物要送于你。”萧洌笑道,“给你半个时辰,找不出来便没了。”   叶清溪一怔,倒是很愿意配合萧洌玩这种无害的游戏,立即起身道:“表哥,你总要给我些提示的吧?”   “提示的话……”萧洌想了想,忽然抬手指天。   叶清溪抬头一看,只看到一轮明月。   叶清溪不擅长猜谜,困惑地问萧洌:“表哥,你的提示是说那轮圆月?这也太难猜了。”   萧洌看叶清溪那一脸为难的模样,却不厚道地大笑了起来,引得太后和徐媛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就只有这个,清溪如此聪慧,定能猜到。”萧洌眉眼疏朗,笑容如同少年。   这样单纯美好的笑容看得叶清溪心中一晃,忙站直了身子,正色道:“既然表哥对我如此有信心,我也不好让表哥失望。表哥,你且先坐着,等我得胜归来!”   叶清溪说完便走了,而另一边太后也忍不住问道:“洌儿,何事笑得如此开怀?”   萧洌此刻心情好,脸上依然带着笑道:“清溪实在太过惹人怜爱。”   太后一怔,淡淡应了一声,便收回视线。   徐媛看了眼太后和萧洌,同样不再看那边,只静静地看着头上的那一轮圆月。以往这个时候她都在家与父母团聚,然而今年母亲去世,她不大想回到自己家中,还不如待在这儿。   叶清溪觉得萧洌太高估了她,他那简短得几乎等于没有的提示,让她困惑得很,想来不太可能在半个时辰内靠她自己找到,因此她决定来个曲线救国。在这个富云居里逛了一圈后她找到了富云居的宫人们,抓住一个就问今日萧洌有没有在哪里许久地停留。   如此问了好几个人之后,叶清溪终于得知萧洌傍晚在一道圆形拱门前停留了好一会儿。她跑去在那道圆形拱门处找了许久,终于发现一块新挖开的泥土,她向人借了工具,很快便挖出了一个布包。再将满是泥土的布包打开丢到一旁,里面是个干干净净的小盒子。   叶清溪满心期待地打开这个盒子,里面藏了块布。她眯起眼,将这块布拿起,然而盒子里却是空空如也。   这是……萧洌故布疑阵么?!   真是的,连送个礼物都送得那么麻烦。   她正想把手中的布塞回去,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将布摊开,陡然意识到,她手里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布,而是一条亵裤!   叶清溪脸上蓦地泛了红,忙将这条亵裤搅成一团塞回了盒子里,再把盒子原样包好埋回土里。她决定假装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萧洌也真是……居然这么捉弄她!   叶清溪故作无事地回到之前几人赏月的地方,然而萧洌却并不在那里。   她看向太后,后者道:“洌儿不久前出去了。”   叶清溪蓦地回头,莫非他偷偷跟去看她有没有把他故布疑阵的东西翻出来了?   她飞快地掉头回去,但在那圆形拱门处却没有看到萧洌,甚至连原先不远处的宫人都不见了。   她正要回去,忽然听到哪里传来细微的声音。她蓦地停下脚步,转头四顾。   原先有目标时,这样昏暗的环境还不算太吓人,而此刻寂静无声,连个人影都没有,唯有树影在微风的作用下轻轻拂过,仿佛有长手长脚的怪物在暗处招摇,饶是坚信无神论的叶清溪也不觉心脏狂跳,手脚发麻。   鬼肯定是没有的,莫非有坏人?这儿不像皇宫,宫墙高耸,歹人别想爬进来,说不定还真会出什么意外。   叶清溪突然挪动了双腿,飞快地往回跑去,还没等她跑出拱门,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往旁边拉去。   叶清溪正要惊呼,她的嘴便被人捂住了。与此同时,一阵愉悦的轻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叶清溪一愣,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萧洌低笑:“清溪,你胆子可真小。”   叶清溪恨不得对萧洌使劲踩上一脚,这么吓她,她有再大的胆子,也得给吓破啊!   “表哥,你真的快吓死了我了。”叶清溪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抱怨道。   二人此刻就站在树丛中,黑漆漆的叶清溪也看不到萧洌的表情,否则她大概会因萧洌脸上的得意而忍不住破功吧。   下一刻,叶清溪觉得哪里不对。   萧洌正将她抵在墙壁上,一手圈在她腰部,另一手抚着她的脸。   “看来清溪找到了我在这儿埋的东西。”萧洌捏了捏叶清溪的下巴,略显恶劣地笑道。   “……没有。”叶清溪一口否认。   萧洌轻笑:“清溪否认得可真快,莫非很清楚知道我在这儿埋了什么?”   叶清溪扭过头表示不想说话。   萧洌却非要凑到她耳边,暧昧道:“那是我每日清晨想念清溪的证明。”   叶清溪在明白过来萧洌的意思后楞了很久,随后气恼地在萧洌的胸口拍了一下。他居然让她摸那种东西!   萧洌不但不为叶清溪的恼怒而发火,反倒愈加愉悦:“看来清溪真的很清楚我放了些什么啊。”   叶清溪不吭声。   萧洌道:“生气了?”   叶清溪还是不出声。   只听萧洌长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在黑暗中准确找到了叶清溪的鼻子,稍微用力捏了捏:“那是没穿过的。”   于是叶清溪明白萧洌又一次耍了她。她很怀疑,所谓的中秋礼物也是不存在的,只不过是他故意说来耍弄她的理由。说好的表哥温柔呵护表妹呢?他捉弄她看来很开心嘛!   “表哥……真的?”叶清溪迟疑地说,“可是,之前我仿佛摸到了什么黏黏的东西。”说完这话她有点脸红,好在天色黑,萧洌也看不到她此刻羞窘的模样。   这回轮到萧洌愣住了,他皱眉道:“怎么可能?”   “是不是……放错了?”叶清溪故意颤声问他。   萧洌这回沉默得有点久,片刻后他松开叶清溪,开始蹲地挖土。   叶清溪站在一旁,直到萧洌将那条亵裤挖出来摊开看,她才大笑起来,扭头就跑,路上落下了她的一串笑声。   萧洌此刻已经意识到叶清溪是在利用他的恶作剧反过来捉弄他,想去抓她时她已跑了回去。   他匆忙追去,却见叶清溪已然一脸乖巧地坐在太后身边,坐得端庄极了。   萧洌大步走过去,在叶清溪紧张他会当着太后的面干什么时,他却只是弯下腰,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随后便回到角落的位置,似是自得其乐地饮酒。   而叶清溪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太后诧异地问:“洌儿说了些什么?”   叶清溪低着头,使劲摇头。这还是她头一次拒绝回答太后的问题。   看到叶清溪那满面羞意,太后大概也明白了什么,便不再追问。徐媛同样面露诧异,只不过她诧异的是萧洌和叶清溪之间的亲密。   叶清溪这个晚上回到自己房间后实在有些睡不着觉,萧洌对她耳语的那些话,依然在她耳边单曲循环,她就算想睡也睡不着。   那时候他压低了声音,微微湿热的空气落在她耳垂上,让她脊背一麻,随后便是那酥麻到极点的声音:“既然清溪如此想要,那我便勉为其难每日都送你一条吧……沾满了我想你的证明的那种。”   她并不想要!她也不想在脑子里把他的话具象化啊!   第二天叶清溪起床时发现了自己眼底的黑眼圈,以至于当日下午见到萧洌时的态度也好不起来。   萧洌却像是早忘了昨日对叶清溪的捉弄调侃,表现同以往无异,只在下课时提醒叶清溪,她还没有找到他给她的礼物。   “昨日不是说,半个时辰找不到就没了吗?”叶清溪问道,她被那所谓的礼物弄得心力交瘁,实在不想再继续找了。   “我改主意了,”萧洌笑眯眯地看着叶清溪,“若离开御苑之前清溪还找不到的话,那我只好换个礼物了。”   他说到换个礼物时的表情实在太过意有所指,叶清溪不得不想到昨夜让她无法安睡的罪魁祸首,甚至都没有犹豫一下便道:“我知道了,表哥,我一定会找到你埋藏的礼物的!”   一行人来御苑避暑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再有半个月,便要入秋,可以回京城去了。   想到这一点,叶清溪还有些舍不得。在御苑,感觉上确实比在皇宫里要好上一些,至少那种压抑的氛围有所减弱,她更愿意待在这儿。可惜这一切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中秋之后,天气稍微有些凉快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受天气影响,萧洌的脾气似乎也好了些。有时候恍惚间,叶清溪会以为自己跟他不过是正常的情侣关系,但回过神来,她又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感情。   但除此之外,她也忍不住去思考,如今萧洌对她的这种依恋,究竟是不是还是移情。人类的情感相当复杂,或许一开始是移情,可过了这么久,她也不是一无是处让人连日久生情可能都不会有的人,或许这里面已有了些别的东西,让她情感上欣喜,理智上惧怕的东西。   话说回来……太后那边,有没有那么一丝丝可能,同意她和萧洌在一起? 第62章 回宫   最早叶清溪对萧洌只有同情之时, 太后便明里暗里地表达过她不会让叶清溪跟萧洌在一起的意思, 当时叶清溪对萧洌并无男女之情,自然觉得无所谓, 还努力让太后相信自己对萧洌没有非分之想。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天天跟萧洌腻在一起,最后还是没能逃出情爱牢笼。而且,因太后早前那些话,她从未想过跟萧洌在一起这种可能, 因此在发觉到自己的情感之后,自然痛苦万分。喜欢一个人, 自然而然就想要跟对方在一起,这是人类的天性, 而与此同时,她也很清楚太后这道藩篱不是以她的能力可以越过的,所以在醒悟自己的情感之后,才会连跟萧洌在一起的可能都不敢妄想。   然而跳出她为自己建造的思维牢笼之后,她发觉其实只要太后不反对, 她和萧洌之间事实上没有别的障碍。当然,如今看来太后的反对确实是最大的障碍, 但如果她能知道太后反对的具体原因,是不是就能想办法应对?她从前还真没有想过, 太后究竟为什么一点可能性都不留给她。   从一开始, 太后就暗暗提醒过她让她别对跟萧洌在一起这事抱有任何期待, 那时候想来太后对她本人的了解没那么深, 也就是说,太后并不是针对她个人,而是别的原因。跟她的穿越身份有关么?是不想宫里多一个穿越者增加变数,还是觉得她此刻的孤女身份配不上皇帝的地位?   真正的原因如何,或许只有太后自己知道了。可她也不能当面问太后,太后估计不会说实话,况且她也实在问不出口,一方面是羞于启齿,另一方面也是没胆子问,怕被太后得知她的心意而生出什么祸端来。   无论是萧洌的感情,还是太后的想法,对叶清溪来说都比萧洌给她出的谜题还难猜,她只得定下心来,保持平常心,以待将来转机的到来。   这么一等,时间便过去了半个月,而叶清溪始终也没猜出来萧洌的谜题究竟答案是什么,她暗暗想,希望萧洌给她准备的礼物不是什么容易变质的,不然现在那礼物已经不知道成什么鬼样子了吧。   九月初,太后着人开始准备回去的事宜。   这一日,叶清溪将萧洌那日的谜题想了又想,忽然想到,当时萧洌指天,却不一定是指圆月,甚至不一定是指天空,而是代表了“一”,当时她问他是不是圆月时,他并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反而大笑,当时她觉得他在嘲笑自己,但如今想来,何尝不是一种转移话题的方式呢?   上午太后和萧洌都不在富云居,叶清溪便趁机跑了过来,里头的宫人这几日时常见她过来晃悠,而太后和皇上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如今倒也见怪不怪了。   叶清溪回到当初萧洌坐的位置,回顾了他当时手指向上的动作,突然意识到,或许他指的,不是天,而是身边不远的那棵树!微微仰头时,可以看到交错的树枝出现在她的头顶。当时她站在萧洌外侧,头一抬只能看到黑夜繁星和圆月,但事实上,萧洌坐的位置往上指,却指的是树!   叶清溪心里一阵激动,萧洌果然脑子里弯弯绕绕的多,还喜欢故布疑阵,让她误会了。   她站在树下仰头看去,树枝不太高,只是相互缠绕如同蛛网,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上头藏了什么。   莫非,他指的只是树,而并非树枝?这个可能性很大,叶清溪当即便绕着树转起来,只是饶了两圈,还是一无所获。树根边上的泥土并没有被挖动过的痕迹,可见礼物并未被埋在下面。她想了想,找人拿了个梯子过来,让人帮忙在下方扶着,自己慢慢爬了上去。当她越来越往上时,树枝和树干交叉处露出的一个小盒子让她惊喜地瞪大了双眼,找到了!   这东西藏得巧妙,在下方是看不到分毫的,唯有爬上树,才能见到它的真容。这个盒子很小,也就半个手掌宽,一只手长,她好奇地拿起了那盒子,满怀期待地打开。   盒子里头出藏着的,是一枚木头雕的发簪。   叶清溪拿起这支朴素的发簪,细细看了许久,突然在发簪尾部的位置,看到了一个极为细小的溪字。   这是……萧洌亲手雕的吧?   叶清溪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丝带着喜悦和羞意的笑,爱不释手地欣赏着这个独一无二的礼物。片刻后,她将发簪捏在手中,又折了一段小小的树枝塞入盒子,再将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回了老地方,这才下了木梯,让宫人将梯子拿走。她没不叮嘱这宫人不要将此事告诉萧洌,毕竟她和萧洌的游戏,他们并不知道,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九月初九是重阳节,在太后的带领下,御苑众人登高、赏菊,当夜又宴饮了一番,无不尽兴而归。按照太后的计划,九月初十修整一日,第二日便要返回京城。   萧洌这段时日在御苑过得还算舒心,重阳时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眼神朦胧起来。太后见状,便先着人带着萧洌往回走,谁知萧洌走到半路,突然喊了一声:“表妹!”   喊完还不算,接着他便眯起眼四下搜寻起来。不过片刻,他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跌跌撞撞往走来后方的叶清溪而来。   “快扶着皇上!”太后见萧洌步伐不稳,急忙催促道。   宫人们一震,急忙走上前去,可萧洌酒后却控制不了力气,一甩就将人都甩了出去。   叶清溪见状,急忙走上前两步,刚好在萧洌要倒下去前将他托住。然而萧洌的体重对她来说有些重了,她没站稳连带着萧洌一道往后踉跄了两下,多亏腰背不知被谁托了一下,她才将将站稳。   “表妹,表妹……一起,回去睡觉……”萧洌整个人无尾熊似的缠住叶清溪,几乎将她娇小的身影完全遮住,她还来不及尴尬,太后那边又催促宫人赶紧上来帮忙。   然而宫人刚碰到萧洌的手要接过他去,他却往人身上踢了一脚,大声道:“滚开!朕只要表妹!”   他一抬脚,身体便失了平衡,叶清溪咬牙才勉强将他扶住,然而也确实是快托不住酒醉后身体重得不行的萧洌,只得道:“表哥,我在这儿……我快撑不住你了。”   萧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一点都没有起身的意思,更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叶清溪的话。   叶清溪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太后。   太后无奈地吩咐人在旁边跟着,对叶清溪道:“清溪,先辛苦你了。”   好吧。   叶清溪也很无奈,只得使出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托着萧洌往富云居去。好在这儿距离也不大远了,终于在萧洌彻底瘫倒前,她成功将他丢到了他自己的床上。   接下来本没她什么事了,可萧洌不但拉着她的手不放,还连脸都靠了过来,仿佛是在拿她的手当枕头,她暂时脱身不得,只好眼看着宫人替萧洌擦脸擦手,盯着他睡着后英俊无害的面容看。过了好一会儿等他睡熟了,她才抽出手来,有些腰酸背痛地离开。   虽然累,但她此刻心底涌上一种莫名的甜蜜,即便是酒醉的状态下,萧洌也只要她的触碰,她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叶清溪在踏雪轩见到了不知等了多久的徐媛。她忽然想到,之前徐媛就走在她不远处,托了她一下的人,很可能就是徐媛吧。   “叶姑娘,过两日便要回京城,我自会回家去,今后怕是再难相见,今日我特意来道别。”徐媛轻声细语地说明了来意。   叶清溪微微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徐姑娘会再跟太后娘娘待些日子。”   徐媛摇头笑道:“多亏了叶姑娘,我已好多了,姑母也不必再忧心。我与叶姑娘虽未深交,却觉你我间仿佛已是挚友,如今时机不允,但我想,将来总有一日,你我能清茶一壶,侃侃而谈。”   “但愿。”叶清溪觉得喉咙口似卡着什么,千言万语只化为了两字。   徐媛笑道:“珍重。”   “你也是,徐姑娘。”叶清溪道。   徐媛微微颔首,款款离去。   叶清溪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觉荒谬。再早之前,她还曾将徐媛当成是太后的武器之一,没想到如今她竟在惋惜没办法真正与徐媛深交。   但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第二日一切照常,萧洌早忘了他前一夜的醉态,不过即便记得,想来他也不会在意。这日夜里,萧洌特意在晚饭后将叶清溪留下,笑问她:“清溪,你可找出了礼物?”   叶清溪强忍心中得意,摇头道:“我实在是找不出来。”   萧洌微微一笑,凑到叶清溪耳边低语:“那么,等回了京城,我可要每日都送你……其他的礼物了。”   叶清溪偏过头,耳朵泛着红,似是故作倔强地望着萧洌:“表哥,我就差将这富云居都翻过来了还未发现你所谓的礼物,其实并没有,是不是?”   萧洌笑道:“既然清溪你认输了,我便让你瞧瞧这礼物在哪儿。”   叶清溪道:“表哥,我看着呢。”   “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萧洌笑着,吩咐宫人拿了梯子,去那棵大树下将那小小的盒子取了下来。   萧洌拿了盒子递到叶清溪跟前,笑道:“打开看看。”   叶清溪没有接:“表哥,里头该不会是什么蛇虫鼠蚁吧?我不要碰它,表哥你来。”她当然不能碰,不然萧洌污蔑她是在拿过盒子之后掉包的可怎么办?   萧洌见叶清溪满脸惧怕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大笑,随手便将盒子打开,随后他的笑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他沉着脸诧异地盯着手中的盒子,转头看向拿盒子下来的宫人。   那宫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吓得一瞬跪下。   在萧洌进一步发火前,叶清溪抓住了他的手臂,探头过来问道:“表哥,你要送我什么?……一根树枝?”她故意将语调升高,显得极为诧异。   萧洌不解又郁闷:“是我亲手雕刻的一枚梨花木发簪。”   叶清溪捂着脸惊讶道:“这么久,它发芽了么?”   “怎么可能!”萧洌一口否认,又看向那宫人,正待发火,却见眼前一晃,视野中多出根木制发簪来。   下一刻叶清溪轻柔中略带调皮的声音响起:“表哥,可是这个?”   萧洌缓缓转头,却见叶清溪笑得狡黠,眼里仿佛含着星子,熠熠生辉。   萧洌被她的开心所感染,嘴角也不自觉勾了起来:“清溪,你几时找到的?”   叶清溪道:“也就几日前。”   “故意捉弄我么?”萧洌眉头一挑。   叶清溪笑了笑:“表哥还不是捉弄了我好几回?”   “我那可不叫捉弄,”萧洌忽而笑得暧昧,“那叫调戏。”   他抬起叶清溪的下巴,微微低了头凑近她,低声暗笑:“表妹见多识广,想来很分得清这其中差别。”   见多识广是个好词,但叶清溪总觉得萧洌依然在“调戏”自己,便推着他的胸口往后退了小半步,扬着下巴道:“我才分不清呢。”   萧洌顺手将叶清溪手中发簪取走,又微微用力将她拉入自己怀里,低声问她:“可喜欢?”   叶清溪知道他是在问这发簪,便点头道:“表哥费心了,很好看,我很喜欢。”在拿到手之后,她便时常拿着看,晚上睡觉时还放在枕头下,岂止是喜欢。   “既然喜欢,让我替你戴上。”萧洌抬头伸向叶清溪发顶。   身旁不远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叶清溪蓦地退后一步,甚至不用转头去看她就知道这是太后的声音,太大意了。   萧洌侧头看了眼,却像是没事人似的,往前进了一步,手上一插一拔,便替叶清溪换了根发簪。   “天天戴着,不许换掉,知道么?”萧洌道。   叶清溪下意识想要点头,然而顾及一旁的太后,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萧洌笑望着她,并不催促,却也不给她逃避的可能。   叶清溪心里一叹,大概萧洌依然想要逼着她别那么怕太后,因此这会儿是绝不会退让的吧。   叶清溪点头道:“我记着了。”   “这才是我的好表妹。”萧洌摸摸叶清溪的面颊,又道,“我送你回去吧。”   他这时才再看向太后,微微颔首:“母后,我先送清溪回去了。”   “表姑母,我先告退。”叶清溪说完,见太后不大高兴地点了点头,便跟着萧洌往外走去。   太后应当知道,她为了哄萧洌,有时候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志,因此有时候她倒不怕在太后面前做出不违心意的举动,反正有“哄萧洌”这个挡箭牌在。   “清溪,今日你倒是比往旁胆大了许多。”路上萧洌忽然出声。   叶清溪点点头,低笑道:“大约是想明白了些事的关系。”   “哦?想明白了什么?”萧洌好奇道。   叶清溪道:“不能说。”   “连我也不能说?”萧洌道。   “不能。”叶清溪摇头一脸坚定。   “今后你定会说的。”萧洌似乎想到了什么,此时也不再逼迫。   叶清溪没有接话,她想萧洌说得对,迟早有一天,她会告诉他,她的真正心意。但……还不是现在。   萧洌将叶清溪送到了踏雪轩,“护送”到达之后收了点小小的报酬,这才满意离去,留下一个双颊泛红的叶清溪。   第二日一早,整个御苑便热闹起来,正是回京的日子。   马萍儿乘坐的马车早已修好,这回自然不会继续来跟叶清溪挤一块儿,只是中午休息时,叶清溪看到马萍儿不知何时凑到了徐媛跟前,顿时为徐媛祈祷了一声。马萍儿这种牛皮糖似的话痨,也不知徐媛能否应付得来。   中午各自吃过,队伍继续开拨。   整个上午,叶清溪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两个月前去御苑的路上,萧洌可是装病让她过去的,如今他是不是会故技重施?出发前她曾悄悄去跟萧洌商量过,让他别再像来时那样骗太后,否则太后一定会意识到他在伪装,那以后就麻烦了。当时她还没来得及听到萧洌的回复就见太后正过来,只得无奈闭嘴。所以她还不知萧洌究竟会不会做什么。   一上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但叶清溪还不敢放心,总要等回到皇宫,她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不知是不是这两个多月的情绪控制方法积少成多效果显著,在回皇宫的几日里,萧洌竟真的什么都没做。   第三日下午,叶清溪终于回到了皇宫。   阔别两个多月的屋子纤尘不染,想来他们不在的日子里,留守的宫女内侍并没有偷懒。旅途实在是辛苦,叶清溪回到自己屋子后便累得直接躺下,连晚饭都错过了。   晚上起来稍微吃了点,太后便将她喊了过去。叶清溪心里有些忐忑地猜测着太后究竟找她来做什么,见到太后时便只安静地等待着,免得多说多错。   太后的目光从叶清溪头上戴着的梨花木发簪上移开,笑道:“清溪,我叫你来是有一事,但与洌儿倒是没什么关系。”   叶清溪与太后之间的对话多围绕着萧洌,因此她很好奇跟萧洌无关的是什么事,便道:“您请讲。”   太后道:“我记得你很早之前说过循证医学这个词吧?”   叶清溪一愣,点点头:“是的。”   当时跟太后说起种牛痘的事时,她就顺嘴说了这个词,听起来挺厉害的样子,其实意思就是“遵循证据的医学”。但即便是现代,还有很多医生不懂何谓“循证医学”,颇为令人惋惜。   “你也知道,我穿来已有二十载,过去的一切,忘得差不离了,因此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属于穿越者该有的建树。所幸你来了,还记得不少,在疫苗一事上帮了大忙。我想着,若能早日将现代医学的思想传播开来,对这时代的医术想必是助益良多。”太后缓缓道来。   叶清溪闻言点头,但她并不清楚太后具体要她做什么,便问出了口:“不知您想让我怎么做?”让她写本医书她是写不出来,那么多科室那么多人体方面的类目,她便是学医的恐怕也记不住那么多,更何况她还不是呢!她顶多就算是个爱好者,还是业余的爱好者,顶多懂些微博上常被科普的医学常识。   “之前那些民间来的大夫,我记得你与他们相处还算好?”太后问道。   太后这么一说起叶清溪就想起了跟她有些缘分的卫桑,点头道:“是还算可以。”   太后道:“年轻人容易接受新东西,当时你与他们相处得好,而疫苗一事也证明了你的能力,想来你再教给他们更多新奇的东西,他们会更愿意接受一些。至于太医院的那些老家伙便不用管了,”太后笑了下,“我记得有个名人说过一句话,一样新事物获得承认不是靠的说服老家伙们,而是他们逐渐死去后,接受他们的年轻人不断成长起来。”   叶清溪愣了下才道:“普朗克说的。”虽然并不准确,但大概意思差不离了。   太后点点头笑道:“就是了。这些大夫我已经让人再召入皇宫,你每日上午不是不用上课么,便多去转转,早日让他们认可循证医学。”   也就是说,太后是想让她当个引路人。确实,思想、方法论的传播,比具体的操作细节更重要。   “我明白了。”叶清溪用力点头。她完全不排斥这样的事,反倒觉得有一种令人心潮澎湃的使命感。或许,这便是改变历史的一项举措,后世会将之称为“现代医学”的萌芽也不一定。   “辛苦你了。”太后拉着叶清溪的手,笑得一脸慈祥。 第63章 去看看   回宫后没有大事的侵扰, 萧洌便又开始了往常的学习,叶清溪和陶修继续当他的伴读。因民间大夫们召集过来也需要时间, 之后两天叶清溪空得很,便在自己屋子里思考并记录,到时候还能跟卫桑他们说些什么,她将这个看做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因此兴致很高。   她正专心致志, 忽听有人来敲门,她有些诧异,想是不是马萍儿皮又痒了,起身过去开门一看,谁知竟见徐媛站在那儿。   前两日车队回到皇宫, 叶清溪便自顾自回来歇着了, 她本以为徐媛早离开了, 甚至没有跟进皇宫。   “叶姑娘, 看到我你有些诧异吧。”徐媛抿了抿唇, 似无奈又似歉意地说,“姑母说希望我再陪她些日子, 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只得留下再住些日子。只是之前我毕竟已跟你告别, 怕你今后在宫里见到我误会, 便特意来说明。”   叶清溪一怔, 下意识地笑道:“徐姑娘言重了, 你能在皇宫多住些日子陪陪太后也挺好。”   徐媛微微一笑:“我听姑母说叶姑娘之后会有要事, 便不多打扰了。我如今住在景和宫,叶姑娘若有事,可来寻我。告辞。”   叶清溪还有些惊讶,自然也没阻拦徐媛的意思,忙道:“慢走。”   徐媛走后好一会儿,叶清也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面前写的那张纸上。之前徐媛跟她道别时,她相信徐媛离开的心是真的,可太后却要将徐媛留下……然而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太后将徐媛接过来后确实没做什么刻意的事,正如太后所说,看不出太后想让徐媛入宫的意思。所以,太后让徐媛留下,很可能只是单纯地怜惜徐媛,念她身怀丧母之痛,便特意留她多待些日子。   可或许是因为几次被太后吓到,叶清溪不由得有些草木皆兵,不知太后是不是真有别的意图。目前,她只能观望,并且相信太后除了是个太后之外,还是个真心疼爱小辈的姑母。   三日后,从前入宫的民间大夫们再次齐聚,而叶清溪这一日也来到了太医院。   见到数月不见的卫桑,叶清溪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丝笑意,上去与他寒暄了几句。   卫桑依然温润雅致,不像是个大夫,反倒像是个用功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为金榜题名的书生。他见到叶清溪亦是惊喜,上回一别,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叶清溪稍微问了几句,便知道太后把他们召集进来时并未说明理由。   卫桑小声道:“叶姑娘可否透露几句?带我来的公公说是询问牛痘法的一些效用,可相关的早已报上去,不必再兴师动众将所有人再召进宫来。”   他看过一圈,被召进来的确实都是当初叶姑娘教授牛痘法时的那些大夫们,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被皇室看重大约算是件好事,然而并非每个人都想收到束缚。若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难免人心惶惶。   叶清溪同样低声道:“其实,太后是想做一件大事,改变目前杏林的大事。然而此事却不好公之于众,太医院的太医们自恃正统,若让他们得知,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卫桑惊讶问道:“究竟是什么大事?”   叶清溪想了想回道:“此事,如今短期来看是看不出什么效果,但长此以往,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将来,卫大夫你会名留青史的。”   卫桑一边惊异于所谓的“名留青史”,一边诧异道:“为何是我?”   叶清溪微微一笑:“我毕竟居于深宫,不大方便总是出来,因此这事,我认为交于你来主持最为合适。”   “我?”卫桑实在不知该做何表情。   叶清溪笑道:“太后信任我,这事便是我说了算。卫大夫与我理念最合,我自然希望将此事交由你来主持。”   “这……”卫桑到底不知叶清溪说的是什么,对自己相当没有信心。   叶清溪突然转了个话题道:“当初在这儿学种牛痘时学的那些技法,卫大夫在宫外可还在继续坚持?”她指的是无菌那套概念。   终于说到自己知道的部分,卫桑忙道:“一日也不敢忘记。”   “效果如何?”叶清溪有些好奇。   因叶清溪曾经提示过记录数据,卫桑也放在了心上,行医过程中将病患资料都记录了下来,隔一段时间后又进行了统计,此刻她问起,他也不是毫无准备,眼睛微微发亮道:“确实有效。严重外伤者,从前十有六七会因高热而死,而如今却降到了十之三四。”   叶清溪插嘴说了一句:“高热不是病因,是症状,引起高热的原因有很多。”   卫桑一怔。   “这个卫大夫您先记住就好,以后再说。”叶清溪一句话带过,没有显微镜,她大概永远也讲不清楚了,毕竟人大多信奉眼见为实,而细菌病毒的知识,不把生物学扯出来又说不清,她觉得以她的知识储备量,肯定是不行的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们能接受多少就算多少吧。   卫桑也没有多问,点点头。   叶清溪继续原先的话题:“存活率提高了一倍,卫大夫这下应当相信我说的那些法子了吧?”   卫桑有些赧然道:“我本也并未怀疑过叶姑娘……”   叶清溪笑道:“那便多谢卫大夫的信任了。那么从今日起,我会将我所知道的尽皆告知于你,你再帮我一起传播开去,让更多的人能活下来,免去家破人亡的惨剧,你看如何?”   卫桑被叶清溪的话说得有些气血沸腾,上回种牛痘的事也是,就像是天降奇迹,他在邻里间简直快被奉为神医,那种得以救助世人的满足感,真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我义不容辞!”他激动道。   叶清溪虽然早知自己轻易便能说服他,听他真的答应下来,依然很高兴。她发现自己真是太喜欢跟卫桑说话了,跟太后和萧洌比起来的,卫桑简直如同一朵白莲花,心思透明又纯粹,特别好猜,也特别好煽动。   卫桑上回的主持不但没出什么错,还在众位年轻的大夫心里赢得了一丝地位,因此这回再由他主持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叶清溪觉得他们就像是某种秘密社团,要小心不让隔壁的,也就是太医院的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她很大胆地搞了个解剖课。当然,解剖的只是一些青蛙呀,鸡啊,小鼠啊,兔子啊之类的小动物,人的尸体是不可能拿来解剖的,她不是学医的,没那个胆子,这个时代的伦理道德也绝不会允许,以后就看这一批人里会不会出一两个离经叛道的了,但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范畴了,她只是播个种子,至于能开出怎样的花,她一无所知。   为了上好课,叶清溪简直将初高中的东西都搜肠刮肚地想了起来,为了方便她还直接把阿拉伯数字教给了大夫们,顺便教了下用阿拉伯数字的简单的四则运算。一开始她还是忍不住会有些忐忑,总觉得她这样的举动,会不会有类似篡改历史的嫌疑,可转念一想,她怎么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是不是就包括了她穿越的这件事呢?而且,历史上那些伟人提出的理念想法,有那么多都是惊世骇俗的,多她这一个稍微开了挂作弊的,似乎也不算太离谱吧?   叶清溪基本上天天上午都太医院,半个月过去,她跟那些年轻大夫们也会有些争执,但基本上合作愉快。当然会有人问起她的这些知识都哪里来的,她推说是个老大夫告诉她的,谁也无法说什么。   这一日午时,叶清溪回到乾清宫,在走到自己屋子前时愣了愣,外头站着几个内侍。   心里了悟,她快步走过去,将自己房门推开,朝里探头一笑:“表哥。”   萧洌原本正背对着她,听到她的声音,他转过身,叶清溪便发现他正在翻她放在桌上的东西。   叶清溪去太医院教人的事,她还没来得及跟萧洌说,不如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是她真正想做的,但她一个年轻的女子居然会知道那么多东西,还是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东西,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卫桑那些人好糊弄,太后又是知道内情的,其余人她根本不用理会。可萧洌不一样,他虽然时不时犯病,但他聪明啊,即便他从来没问过关于她那些控制情绪的方法是哪来的,但她对将她去教大夫们医学常识这事告诉萧洌依然心存迟疑,因此犹豫了许久,直到如今。既然萧洌已经发现了,她不然趁机坦白。   “这些是什么?”萧洌指着桌上的兔子解剖图,那是她很不容易才回忆起的教科书上的内容,用一手没有任何技巧的画技将它画下来的。   叶清溪深吸了口气,她其实也很希望慢慢在萧洌面前展现真实的自我。   “表哥,这是我从前的先生教我的。”叶清溪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那一叠纸,一张张摊开,毫不掩饰地说,“这是乘法口诀表,这些歪歪扭扭的就叫阿拉伯数字,与代表数量的字一一对应……”   叶清溪说了好一会儿说得口干舌燥,等她终于放下手里的纸张等着萧洌提问时,却讶异地发现他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放在她说的那些东西上。   只见萧洌不知什么时候从后头揽住了叶清溪的腰,几乎将她松松地揽在怀里,他下巴轻靠在她肩头,侧过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   “表哥?”叶清溪察觉到萧洌的姿势,又因太近了角度不对看不清他的脸,不禁叫了他一声,这么久不出声,她都快怀疑他就跟马一样站着睡着了。   “……在。”萧洌懒懒地应了一声,似有些不满,“清溪怎么不继续说了?”   “……可是表哥你在听吗?”她本还胆战心惊地等着萧洌的询问,结果就她一个人在担心,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太令人挫败了!   “在听啊。”萧洌笑了一声,又低低如絮语,“清溪刚才神采飞扬的,真好看。”   叶清溪一怔,脸蓦地红了,随即又有点气愤,她说了半天,结果他就光注意看她的脸了,根本没听她说了些什么啊!   “表哥……”叶清溪想推开他。   萧洌却紧搂着不放,轻笑道:“以前的清溪,好看归好看,总觉得隔了什么。今日说起这些莫名之事的清溪,似乎……很高兴啊。”   叶清溪微楞,他……果然发现了么?因为做这些事时,她不会被迫夹在两个人之间,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所以是真的很开心的呀。   突然感觉自己耳垂上一湿,叶清溪慌忙推开萧洌,转过头瞪着他:“表哥,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此时还没到往常吃午饭的时间,一般这时候萧洌还在议事,几乎不会来她这儿。   萧洌道:“今日结束得早了些。”他这时候才想起一开始就想问的话,“清溪,你去哪了?”   叶清溪埋怨道:“表哥,就说让你刚才听我说的啊。”   “我都听了,你并未提起。”萧洌一本正经道。   叶清溪狐疑地看着萧洌,刚才他明明一副走神的模样,真听到她说的那些了?不过她确实还没来得及说关于太医院的那部分事。   “反正是相关的。”叶清溪指着那些纸张道,“这些是我的先生教我的,我觉得不能荒废了,便将这些教给了别人,每日晌午我都会去教。”   萧洌诧异又新奇地说:“清溪竟然还是个小先生。”   他弯起了眉眼,似乎很愉悦的模样。   叶清溪本以为萧洌听到这个会很不高兴,他的独占欲有些强,没想到他此时竟然不提。   “表哥……你知道我教的是哪些人么?”叶清溪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可不能存侥幸心理一直瞒着,万一今后他是通过别人知道的,她就惨了。   “不就是些总角小儿么?”萧洌慢慢走近叶清溪,视线从她的梨花木发簪上划过,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又看向她的耳垂,那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眉头微皱,伸手抚了上去,“耳环呢?”   叶清溪觉得耳垂被他摸得有些痒,忙拉下他的手道:“今日我不想戴。而且……耳环我只想戴给表哥一人看。”后一句话她的声音骤然走低,无意间带上些许娇羞。   萧洌微怔,眼里忽然多了些揶揄的意味:“可是因为那次我说过的那句话?”   叶清溪没有任何迟疑便明白了他所谓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心里骂他不要脸,嘴上直接默认了。她现在关注的是,他果然没想过,她教的人竟然不是小孩子,而是一群成年男子。   她有些害怕说出这事的结果,可她又不能不说。   “表哥,不是总角小儿,是原先从民间召集来的,研究种牛痘方法的大夫们。”叶清溪道。她还是胆小了些,连“年轻”二字都没敢随便加。   叶清溪的回答确实出乎萧洌的意料,他重复了一遍:“都是些男子?”   “对,都是些大夫。”叶清溪努力纠正。   萧洌果真面色沉了下来,他声音里不复原先的慵懒随意,问道:“几时开始的?有多少人?”   叶清溪道:“开始有几日了,我一直找不到时间同你说……人不多,就十来个,每回去讲课,都有小公公陪我一道的。”   萧洌安静地看着叶清溪,这反倒让她寒毛直竖。   “是母后的意思?”萧洌终于开口。   叶清溪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小声道:“表姑母知道我有这些可以造福苍生的学识,也觉得就此埋没太可惜了,便帮我发扬开来。当初种牛痘的法子,也是我的先生教我的,多亏表姑母信我,才助我将之推广,如今天花一疫,在全国境内都减少了不少。”   她尽量说明了事情的真相,又特意替太后说了些好话。萧洌的病因在太后那儿,她希望萧洌能看到太后的一些好。   没等萧洌回应,她又继续道:“当初我本不愿意的,我并不认为自己学到的法子真能奏效,但表姑母求我,她怕表哥你感染了天花,便一定要我帮忙,我无法拒绝,便有了今日。”   “为何最开始没跟我说?”萧洌再问,“清溪,你就没想过,母后如此不遗余力地所谓帮你,其实藏着什么坏心眼?”   这事叶清溪想过,她实在想不到太后能有什么坏心眼……把她打造成思想过于前卫的异端,烧死她么?太后要真想弄死她,有无数种方法,怎么就偏偏选择最麻烦的这种呢?就因为不想亲自动手,而将她交给舆论处决?可她要是因她提出的那些被杀,那种牛痘的方法也会被牵连,这种利国利民的好方法,太后说不要就不要了么?   叶清溪被萧洌说得有些担心,但她忍不住想起每一次跟太后谈话时她所感觉到的太后的情绪……太后或许很忌惮她,不想让她跟萧洌在一起,可大家都是人,相处久了都会相处出感情的,一开始或许有可能,但现在太后有可能想要杀她么?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太后真想杀她,也不是现在。萧洌的病还没有完全治好呢,太后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而若将她打造成异端任由舆论发酵,情况未免太不可控了。   叶清溪原本并没有多想,萧洌提了,她便忍不住多想了些,把自己想得心烦意乱。   “表姑母……能有什么坏心眼?”她下意识地重复萧洌的问句。   却听萧洌道:“表妹还记得项恒一事么?”   叶清溪当然记得,她怎么可能忘记她差点被个大误会搞得前功尽弃的那件事呢?   “你说,若你在教授外男过程中,与某人日久生情……”萧洌说到这里咬着牙,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恼怒,继续道,“却被我发现了,会如何?”   叶清溪一怔,她瞬间明白了萧洌的意思。萧洌很清楚他在面对她“出轨”时会有多愤怒,他认为太后是从项恒一事中得到了灵感,若将来他发现了她“红杏出墙”的蛛丝马迹,到时候他的滔天怒意就会直指她。   听起来似乎很合理,但这其中有个问题,依然是老问题——萧洌的病还没有治好,太后怎么可能自毁长城?但萧洌不知道关于治病一事,确实会因此这样误会太后。   “可是我并不会跟某人日久生情啊。”叶清溪隐隐有些不满地说,“即便有,一定也是个误会。表哥你答应过我的,今后再有人说我的不是,你也会先来向我求证,那便不会出现误会。那么你说的前提,肯定不存在。”   萧洌张了张嘴,没把自己的忧心说出来。   万一,不是误会呢?万一,即便他坚信是误会,告诉她他信她,她却告诉他,那一切都是真的呢?这让他如何自处?   “清溪……莫小看了母后。”萧洌握紧了叶清溪的手,仿佛怕一个不留神她便会从他身边溜走。   她怎么可能小看啊。只是,只要治病一事尚在,太后就不会做得太过分。   “表哥,你忘了你与表姑母的约定么?若表姑母真的如此对付我,你如何安心当个好皇帝?表姑母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叶清溪劝道。   萧洌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说:“清溪,明日不要去了。”   叶清溪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听出他的语气并非命令式的,似乎还带着转圜语气,她将手搭在了那些纸张上,低着头小声说:“表哥,可做这些事时,我真的很开心啊。”   萧洌怔怔看着她纤长垂下的睫毛,心头忽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会失去她。   那阵没来由的心悸感让他手脚都有些发颤,他慌忙抱住她,剧烈喘息着。   “表哥?”叶清溪皱眉问他,“你怎么了?”   萧洌嗅到了她身上那种令人宁神的气味,恐慌感终于渐渐消弭,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那明日我要与你同去。”   叶清溪:“……什么?”   “我要去看看那些大夫们!”萧洌道。   叶清溪:……要死了。 第64章 幽会偷情   面对萧洌的要求,叶清溪说不出合理的拒绝理由, 她只能故作若无其事地答应下来, 只等着明日之前去找太后商量个主意出来——她是真担心萧洌看到那么多年轻的大夫吃醋, 更何况其中还不乏长相俊美者。到时候他闹着不让她去了怎么办?这事才刚步入正轨啊, 她不想半途而废。   中午和萧洌一起吃过饭, 下午上课,上完课萧洌突然说:“今日下课早, 不等明日了,今日我们便去太医院看看。”   原本想着晚上可以找太后商量因此心里没最初那么紧张的叶清溪听到这里一下愣了, 是不是从一开始提出要去看看那些大夫时他就已经想好了?故意先说一个明日来降低她的戒心,让她来不及准备对策,直到这时候来一个突然袭击!   叶清溪脊背发凉, 望着萧洌道:“表哥,这时候去怕是有些晚了吧?而且你毕竟是皇上,突然过去,会吓到他们的。”   萧洌冷下脸道:“我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叶清溪:“……”她不能直接让萧洌过去, 那后果不用想就知道, 可如果她再强行阻拦, 难保萧洌不会因此而怀疑她真的在大夫里有了什么相好的……   最后, 叶清溪毫无反抗之力地领着萧洌往太医院去。她只能尽量放慢脚步, 希望太后能尽快发现不对,在她到太医院之前做出布置来。   太医院再远, 也总有走到的时候, 萧洌路上跟叶清溪说话时挺有兴致的模样, 然而叶清溪满怀心事,只是尽量敷衍。   太医院弄出来给这些民间大夫住宿和学习的院子,跟上一回的一模,占地不算太大,还被安排在略显偏僻之处,这对叶清溪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如今,萧洌和她,再加上一群伺候的浩浩荡荡来到此处,太后那边不知有没有收到消息,太医院的院使倒是及时得到了使役的通报,匆匆忙忙迎出来跪下迎接皇帝。   萧洌目光往院使身上瞥了眼,这个岁数大得已经能当清溪的爷爷了,他很满意。   “平身。”萧洌随口应了一句,转头问叶清溪,“往常你在哪儿授课?”   叶清溪见那院使起身后因为萧洌的话而诧异地看了过来,不禁想捂脸躲起来。因为太后的懿旨,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都管不着他们,而叶清溪也很识相,关起门来自己玩,尽量不互相打扰,因此至今院使也不过就知道那群“山野村夫”天天在杀生,根本不知道竟然是叶清溪这个女流之辈在授课。   “其实也不是授课那么厉害……只是与他们互相切磋罢了。”叶清溪小声说了一句。   萧洌不在意,他再问:“那在何处切磋?”   叶清溪心里长叹一声,指了指前方。   萧洌迈步就走。   叶清溪连忙跟上。   院使见皇上理也不理自己,一时老脸有些挂不住,傲气使然,他也没去凑热闹的意思,掉头便回了。   叶清溪人还没走到,便叮嘱一个内侍:“你去通知一声,说皇上来了。”   那内侍领命忙要走,谁知却被萧洌一声喝住:“不许去!”   叶清溪脸色垮下来,竟连一点点时间都不肯给么?好歹给他们一点往脸上抹香灰的机会啊!   萧洌说着已大踏步来到了院子,他想了想,忽然退后,示意叶清溪先进去。   奸诈!   叶清溪心里给萧洌下了个评语,只得无奈地推开院子门。   院子里有一些人正在炮制解剖后的兔子肉,反正他们也只是简单地解剖而已,没往里打任何东西,自然可以拿来打牙祭,有些人正在叶清溪特意设置的所谓“读书角”看书,互相间探讨问题,以及叶清溪留的作业——目前主要就是些数学上的四则运算,对她来说,出这种题连脑子都不用动。   卫桑本来在练叶清溪教他的冥想法,刚一睁眼,就见她推门进来,不禁面上一喜,迎上来惊讶道:“叶姑娘,你怎么此刻来了?”   她之前都是上午过来,下午至晚上是不来的。   随后,卫桑便看到了叶清溪那黑犹如锅底般的脸,他刚要说些什么,只见她频频眨眼,似乎是眼睛不大舒服。   他关切道:“叶姑娘,你可是哪里不适?”   叶清溪咳了一声道:“卫大夫……皇上来看你们了。”   叶清溪这话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原本注意到叶清溪过来的大夫们本就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她这边,听到她这么说,正在处理兔子肉的吓得兔子肉都掉了,随后他慌忙起身,将手在身子后擦了擦,慌慌张张地看了过来。读书角那边的几个大夫登时踢翻了不少张凳子,惊愕地看过来。   萧洌跟在叶清溪身后进门,卫桑听到叶清溪的话先是一怔,随即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看去,见到那个穿着黑衣一身气派的男子,他甚至来不及看对方的模样,便慌忙跪下,口呼万岁。   其余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萧洌迈步进来,环视了一圈,道:“都起来吧。”   众人忙口中称谢,随即诚惶诚恐地起身。   萧洌的视线从所有人身上一一划过,越看他的脸色便越是青黑,最后落到卫桑身上,想到之前听到的他与叶清溪说话时的那种关心和亲昵,他便觉得胸腔中有一阵火在熊熊燃烧。   “清溪,这些便是你的学生?”萧洌走上前来,单手一捞揽住叶清溪不盈一握的细腰,神情倨傲地说。   叶清溪平时很注重这些年轻大夫的脸面问题,从不自称老师,更不会将他们当学生,如今被萧洌这么一说,她有些着急,忙道:“不是学生,我也从他们身上学了很多。”   萧洌不理会她的强行解释,继续道:“清溪,不带我进去看看?”   叶清溪心里哀叹一声,破罐破摔地领着萧洌往里走去。   萧洌先在院子里停了停,再到读书角看了看翻了翻,最后进了正间,叶清溪平常跟这些年轻大夫“交流”之处。都是极为普通的地方,没有什么特别的。   萧洌站在正间,里头只有一个叶清溪,其余人都没敢进来,只能在外头待着。   对于这些大夫来说,见到皇帝就仿佛是见到了玉皇大帝,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他们从前是见过太后,也知道上回种牛痘之事和如今的事都是太后在牵头,可由于平常都跟叶清溪接触,而叶清溪没有任何名门淑女该有的架子,与他们说话交流时他们完全没有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身份有任何差距,因此时间一久,倒把最初这是太后之命给忘了——如今接触到的东西,有些对他们来说很是新奇,有些与他们之前的认知相冲突,无论是哪种,他们都必须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处理,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外物。而如今,叶清溪与皇上一起过来,皇上还对她表现出了那样的亲密,一时间他们如坠梦中,很有些不知所措。   “每日,你便在这个屋子里,与这些人‘切磋’?”萧洌望着叶清溪说道,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凉飕飕的,足以令人心头狂跳。   叶清溪硬着头皮道:“是的……”   她心慌无措,却也在等着萧洌的反应,以便给出最合适的回应。现在他不知是什么意思,她就更慌了。   萧洌深吸了两口气,随即往外走去。   原本围在门边的大夫们纷纷后退,完全不敢与九五之尊对上眼。   萧洌忽然在卫桑面前停下步子,眯起眼睛道:“朕认得你。”   卫桑一怔,好歹他还谨记着此刻是在宫里,没敢直接抬头,只是低着头颤声道:“小人惶恐,从前并未有幸得见龙颜。”   “闭嘴。”萧洌语气很糟糕,他还在回想在哪里见过此人。   卫桑愕然,却不敢再说什么。   叶清溪心里喊着要遭,匆忙跟过来道:“表哥,你还有哪里想看的么?”   萧洌思绪被打断,回头看叶清溪。   后者正在讨好地笑望着他。   萧洌只觉得胸口的憋闷仿佛长了手,锋利的指甲正从内而外刮刺着他,让他难受得只想怒吼。   他连一个项恒都容忍不了,又怎么会容忍这么多年富力强的男子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清溪朝夕相对?   “清溪,跟朕回去。”萧洌抓起叶清溪的手便往外走,口中吐出的话冷冰冰的,“今后不许再来了。”   叶清溪脚下一顿,用力挣脱开萧洌的桎梏,望着他急切地说:“可是表哥答应过不会阻止我再来的!”   萧洌冷下脸道:“朕没应你。”   “你……”叶清溪回想早上她与萧洌的对话,蓦然记起,他确实只是在她说来这里很开心之后便转移了话题说要跟来看看,并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萧洌冷冷地抿了抿唇,叶清溪此刻的神情让他很不满,他扯了扯嘴角,眼尾挑起,笑容阴鸷:“或许,表妹更想我把他们都杀了?”   萧洌话音刚落,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大夫们顿时惊呆了,响起了好几道倒抽凉气的声音。   叶清溪的惊愕愤怒刚升起便被她压了回去,她早就知道他的反应,如今倒也没太出乎她的意料。   她深吸了几口气,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脸平静地走到萧洌跟前,仰着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祈求的意味:“表哥,真不能通融一下么?”   萧洌语气稍缓,却依然冷着脸道:“不行。”   “表哥,我与他们交流的,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正如先前的种牛痘一事。”叶清溪道,“表哥,我可以对天起誓,你所担心的绝不会发生。”   “人算不如天算。”萧洌说着往卫桑这边瞥了一眼,语带嘲讽,“更何况,这么多七尺男儿,没了你,便什么都做不成了?”   重点不是她,而是她曾经受到的十六年教育啊!那些知识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累累硕果,她能记起一些交给他们都是好的!   “表哥,每个人都有擅长于不擅长的,且我运气好,遇到个惊才绝艳的先生,不忍心让他的所有学识断于我手,我必须将我所学教给他人。”叶清溪苦苦劝道。   “这,与朕何干?”萧洌冷漠地应了一句,便扯了叶清溪的手腕,将她拉走,边走边说,“你若再多说一句,朕立刻便杀了所有人。”   叶清溪到嘴的劝说便都咽了回去,她怎么可能拿卫桑他们的性命开玩笑?萧洌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萧洌一路什么话都没说,只气势汹汹地将叶清溪带回了乾清宫,随后蓦地松开她,兀自回了寝宫。   叶清溪看向他,光只看他的背影也能知道他此刻有多恼怒,她长叹一声,问清太后在东暖阁后,便去求见。   一进去,叶清溪便将今日之事说给了太后听,说完后她道:“不知您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太后沉吟许久道:“洌儿此举,确实过分了些。唉,清溪,你担待些。”   叶清溪敛眉不语,她是挺想担待的,可怎么想都觉得很气,在萧洌面前她是不得不憋下来,跟他硬碰硬没好下场。   太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叶清溪的神情,叹道:“洌儿就是太孩子气了,辛苦你了,清溪。”   “……应该的。”叶清溪终于出声,“那些大夫的事,我真的不想就此放弃。”   太后想了想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不能刺激洌儿,他不想让你去,你也不好再去。不过……”   叶清溪本以为连太后也没什么办法,或者说不愿帮她想办法,正待烦恼,便听太后还有个转折,忙竖起了耳朵聆听。   “你不能去,那些大夫不是不能来。”太后道,“我记得你让那些大夫中的一人主持那边的事吧?”   “是卫桑,卫大夫。”叶清溪道,“上回做天花疫苗时他便表现出众。”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印象了。”太后道,“上午我会尽量看着洌儿,那时让卫桑入乾清宫来,你将要教他的当面说给他听,由他传授别人,他再将前一日所有人的疑惑收集起来交给你,你解答了让他带回去。”   太后说的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然而叶清溪下意识有些迟疑。萧洌那是吃醋了,所以不愿意她跟那么多年轻的大夫相处,如今要是让卫桑进宫来,萧洌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只怕会更愤怒——她和卫桑这样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幽会了!   莫非……这正是太后想要的?先安排好后着。不过,若是如此,前期的安全性是很大的,毕竟太后不会让萧洌现在就因为发现了她和卫桑“幽会”一事而导致治病前功尽弃,在这个太后完全掌控的后宫之中,不让萧洌发现几乎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说,她应该为了知识的传承,而将这一把柄送到太后手中么?   叶清溪先是犹豫了片刻,随即在意识到一个事实后悚然而惊。她光想着她答应后的恶果了,却没有想过,其实她不答应也很危险。她一向表现得对教卫桑他们现代知识一事相当热衷,这会儿太后提出了两全其美的法子,她却不肯应下,难保太后不会想到,她是在忌惮着什么,不,太后一定会想到。而即便事实不是如此,让太后想到那种可能性对她来说暂时都不是什么好事。   “珍姐,我怕这会弄巧成拙。”叶清溪皱着眉头道,“皇上如今正是误以为他喜欢我,而对我身边的异性都充满嫉妒的时期,若我私下与卫大夫见面,却又被皇上发现了,我怕这对他的病情不利。”   “这点你放心,我对乾清宫的掌控力依然在,洌儿不会发现的。”太后道。   见叶清溪依然犹豫,太后犹疑道:“莫非,你还有别的什么顾虑?”   叶清溪心头一跳,忙道:“没有,只是我答应您要治好皇上,实在不愿中间出什么波折。”   她差点就想稍微露一点她也喜欢上了萧洌的意思给太后进行试探,可临到头了终究不敢,在没弄清楚太后不同意她和萧洌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之前,她半点不敢暴露她的小心思。太后知道她作为治疗师对萧洌的杀伤力有多大,她若是专心致志替萧洌治病,并没有别的想法,太后大概还算放心,可太后若晓得了她的心思,在明知她有足够能力影响萧洌的情况下,或许会立即中断治疗也不一定。那么,她还有什么用?   太后欣慰地笑道:“清溪,你有这样的心,我很感激。这事你尽管放手去做,我不会让洌儿察觉的。”   太后这话便是一锤定音,叶清溪想反对也不行,她只得点头道:“好,我会好好去做的!”   太后满意地笑着点头,示意叶清溪没事可以出去了。   等叶清溪离开,翠微低声道:“一切正如娘娘所料。”   太后半阖着眼,片刻后点了点头。   让叶清溪去教那些大夫,其一,她确实是想让还记得现代知识的叶清溪将那些有用的知识都留下传播开去。其二,她让人观察过,那些大夫里有几个样貌品性都不错,叶清溪与他们相处久了,说不得便有能日久生情的,特别是那个卫桑。若清溪爱上了一人,替洌儿治病时便不会有别的念头。其三,她明知洌儿定会闹腾,却故意让洌儿发觉到清溪每日上午离宫之事,便是让清溪对洌儿生出嫌隙之心,算是第二条的双重保险。其四,等洌儿的病大好了,她便能借此给清溪指婚,洌儿顶多就难过几日,今后他的婚事便会走上正轨。   这一夜叶清溪有些难以入眠,第二日早上,她正在写她给卫桑他们准备的知识,便听到敲门声。   叶清溪开门一看,来人正是翠微姑姑和卫桑。   翠微侧身让开,催促卫桑道:“快些进去,别让他人发现了。”   叶清溪愣了下,卫桑已在翠微的催促下进了她的屋子。   翠微此刻似乎松了口气,叮嘱叶清溪道:“叶姑娘,有什么事便吩咐外头的人,莫让卫大夫出来被人见到了。”   叶清溪想,这说不是偷情,谁信啊?   她瞥了眼卫桑,见他满面紧张,一副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的模样,只得心里一叹,对翠微道:“翠微姑姑,我晓得的。这门,便不关了,有事也能及时通知。”   翠微道:“这不大稳妥,万一皇上闯过来,有扇门还能挡一挡。”   太后不是说会保证不让萧洌过来的么?哪来的万一啊?   叶清溪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皱眉道:“若是皇上来了,有门也没用。”   翠微笑道:“会有人在外头守着,若皇上来了,那人自然会高声提醒,卫大夫便有时间找地方躲起来。到时候叶姑娘再领着皇上离开,卫大夫不就能全身而退了?”   叶清溪想,这就是幽会偷情啊!   再看卫桑,已经因为二人的对话而满脸的不安。   把卫桑扯了进来,大概是最令叶清溪内疚的事了。   叶清溪本来也想过换别的方法,比如就找个人在她和所有大夫之间传递纸质消息,而不是肉身相见。虽说有些话不当面说说不清楚,颇为增加难度,可至少安全啊!然而,太后的目的并不纯,她反对得太强烈了徒增忌惮,太后一定会想尽办法达成目标,这宫中如今本就是太后说了算,她还不如顺着太后来,至少还能多留一分信任。   翠微走时顺手将房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叶清溪和卫桑二人。   叶清溪想,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个事实曝光,就足以强行将她和卫桑配成对了。但她过去曾经跟太后说过,她并没有想过要在这个时代结婚生子,那么她怎么可以去跟太后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坏名声这种事呢?一个不想成婚的人,要什么名声?除非不想成婚是骗人的,根本就是要保留好的名声嫁给某人或者不想让某人误会,她的社交网就那么简单,这个“某人”还能是谁?   所以,怕太后联想过多,叶清溪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跟叶清溪比起来,卫桑显得更为坐立不安,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叶姑娘……皇上若知晓了今日之事,可会……可会杀了我?”   叶清溪望向卫桑,她不想骗他说一点事都没有,便道:“若皇上发现了,卫大夫实话实说便好。你我之间并无私情,若到时皇上真要对你动手,我定以性命相阻。”   卫桑看着叶清溪许久,动了动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他只是点头道:“我晓得了。” 第65章 试探   叶清溪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教个现代知识, 却像是特务似的, 还可能有生命危险。   她也不多废话,毕竟每一分一秒都是在刀口上游走, 她得尽快弄完今天要说的,赶紧打发走卫桑。   叶清溪昨日早已想好今天要说些什么,之前不过就是将必要的列一下提纲, 方便卫桑记忆。因此大概一个时辰后,叶清溪便说完了, 又看了下卫桑边听边做的笔记摘要, 确定没什么问题,便示意他可以走了。   走之前也像是特务接头,叶清溪先是敲了敲门, 等外头守着的人说了句“可以出来了”, 便赶紧开门让卫桑出去。二人约好明日同一时间再见,到时候他会将所有大夫的困惑疑问之处带来。   等卫桑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叶清溪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中午萧洌没过来,直到叶清溪去上书房上课才见到他。他也不如往常一样见到她就往她身边凑, 只是瞥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叶清溪主动坐过去, 又轻声道:“今早我在乾清宫, 没去别的地方。”   听到叶清溪这样示弱妥协的话语, 萧洌总算看了过来, 脸上已经不如先前那样冷, 犹如冰雪初融, 稍稍露出些许暖意来。   叶清溪冲他笑了笑,声音又轻又柔:“表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萧洌对叶清溪的卖好几无抵抗力,昨日的不快似乎也压了回去,点头道:“你说。”   此时陶修还未来,叶清溪也不怕被别人听去了,她靠近了萧洌,低声问道:“不知在表哥眼中,清溪是怎样的人?”   萧洌没想到叶清溪居然问自己这个,愣了好一会儿。他最先想起的是她将他从水里救上来时气急败坏骂他时的模样,那时候他便如同即将跌落深渊之人,突然有人递过来一根细丝,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动手抓住,之后便再也不肯放开。之后她的软语温言总能让他从被包围的黑夜里逃出来,他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如同她一般的女子了。   “清溪是,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人。”萧洌握住叶清溪的手,沉声道。   叶清溪微怔,她的目的自然不是想让萧洌这样表白,她又道:“那表哥了解我么?”   萧洌又是一愣,他紧握着叶清溪的手稍稍松开,片刻后又再次紧握,望着叶清溪急切地说:“即便如今还不足以了解表妹,但今后你我有的是时间。”   叶清溪叹了口气道:“表哥,那就你目前所了解的来看,你真觉得,我会与别的男人有私情么?”   萧洌的面色陡然一变,挪开了视线,似是根本不愿跟她谈论这个话题。   叶清溪再道:“表哥,你就这么不肯相信我?”她也不说什么,今后他有本事把她身边所有的男人都屏蔽掉这种话,毕竟这是很有可能办到的,又不是在现代,这个时代往皇宫里一关,一辈子都见不到男人——在萧洌看来,太监肯定不算男人——又有什么难的?   萧洌道:“便是你无心,也总有怀着不可告人心思之人。”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啊。便是真有人对我有心,可我于他们无意,又能改变什么呢?”叶清溪一脸诚挚地说,“表哥,我只是想做一些我自己喜欢的事,便是这样你也不肯答应吗?”   “你就非得喜欢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的事么?”萧洌眉头竖起,整个人都暴躁起来。   叶清溪愕然低头,此刻她是真心实意有些难受,她倒希望回到最初她对萧洌只有怜悯的时候,那么面对如今情境,她顶多只会有不可理喻的愤怒之感,而不会那么失望和难过。   她打算最后再试一试。   她抬起头,深深地望着萧洌,低声道:“表哥,表姑母为人强势,什么都要掌控于手,便是你想娶我,她也一句话否了。过去,我还未与你同心时,她也总逼着我做我不想做的事。表哥,你不会也跟表姑母一样吧?”   萧洌一震。   “我……我不会跟母后一样的!”萧洌下意识反驳。   叶清溪心里微松,望着他的视线不曾挪开:“可是如今,表哥你却什么都不让我做。除了表哥之外我唯一喜欢的事,表哥却不同意我去做。”   萧洌愣住,面上神情变了又变,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我不会跟母后一样的!”萧洌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之前更坚定。   叶清溪静静地看着他。   萧洌同样望着她,片刻后他终于道:“清溪,你可是……真喜欢我,非我不嫁?”他的语气里带了些恐慌和不确定。   叶清溪道:“是,我喜欢表哥,非表哥不嫁。”   “你发誓?”萧洌又道。   “我发誓。”叶清溪点头肯定地说。   萧洌沉吟许久,紧锁的眉头终于渐渐散开,他似乎经过了激烈的挣扎,疲倦地说:“好,我允你再去……但需有人跟着。”   “表哥,你真好!”叶清溪顿时眉开眼笑,惊喜地说道。有人跟着算什么?原先她过去时便有旁人跟着的!   萧洌再次见到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心里某处忽然动了下,嘴角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来。只要清溪的心是他的,他便无所畏惧了。   叶清溪当日晚上便把自己已经成功说服萧洌的事说给了太后听。最后她还加了一句:“我本以为无法成功说服他,没想到竟然成功了,可见皇上的病情越来越轻了。”   太后含笑点头:“那便好。”   而等叶清溪出了门之后,太后的脸色却倏然沉了下去。没想到不过一晚,二人间的问题便就这么没了,而清溪对洌儿的怨愤不满,只怕立时便烟消云散了吧。   翠微道:“娘娘,可还要做些什么?叶姑娘毕竟和卫大夫独处了半日。”   太后沉吟许久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洌儿眼看着愈发好了,痊愈的那日怕是不远了,不必急在一时。”   这样也好,清溪继续与那些年轻大夫们共同朝夕相处,她喜欢上其中一人的可能性自然会大大增加。按照清溪的说法,洌儿病愈后,自然不会如同如今一般只依恋她,因此只要清溪不额外做什么,洌儿自然能变正常。   第二日一大早,叶清溪便在萧洌指派之人的陪同下到了太医院,卫桑和其余人见状,还觉怪异得很,不过一日功夫,怎么又恢复原状了?   叶清溪也不提宫里的事,只说皇上又同意了,她照旧可以来太医院与他们交流。而自从上次皇上来过一回示威后,这些大夫们对叶清溪的态度隐隐有了改变,自然都不敢多问什么。   等到中午回乾清宫,萧洌会问他派来的人上午的事情,叶清溪本来就是正正经经去教学的,自然不会害怕。萧洌每次都紧张地听人回报,等听到最后才肯放松下来。   如此又过了好些日子,天气渐凉,叶清溪出门总要多穿点衣服,免得冻着了。在她的教学下,那些年轻大夫们的科学素养的提升简直可以用飞升来形容,知道了该怎么运用统计学思想,知道什么叫幸存者效应。叶清溪本来就想着主要是传递一些思想以及好用的工具,其余的一些太过细节的东西她也记不住,因此渐渐地想着差不多该结束了。最开始的磨合十分不易,但过了这个阶段,那些年轻大夫们对知识的接受便是飞快的,她觉得再有一个月,将她还能记得的一些有用没用的知识都说给他们听,这场教学就可以结束了。今后,他们或许还是应该在宫外磨炼技术,成立个什么组织,类似研讨会定期会面交流,分享近期的经验、成果等等。   叶清溪已经将美好的未来都想好了,也跟太后说了自己的计划。太后并没有反对。   时间进入十一月,天已经冷得风刮脸上针刺般的疼。叶清溪天天上午去太医院,下午陪萧洌上课,又盯着他做冥想,联系控制情绪的方法,渐渐感觉到他已经好了不少。为了检验,她见徐媛还没有离开皇宫,便跟太后说了,某日晚上吃饭,让徐媛也一起来。   当徐媛端庄地跟萧洌行礼时,叶清溪和太后都盯着他,心中忐忑。   萧洌对徐媛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冷淡地应了一声。   叶清溪心里一喜,这当然是个好兆头了!   太医院的事如火如荼,萧洌的病情好转了不少,太后也没有做什么额外的事,叶清溪只觉得最近心情很是不错。   而从萧洌那边听来,摄政王配合得不错,如今有不少国事都由他自己经手,太后虽然会看,但如今基本不会再发表什么意见。也就是说,萧洌成功掌权的日期指日可待。即便太后不想那么快交出权力,可摄政王不是死的,在跟着学习了那么久之后,摄政王能证明萧洌的能力,再加上萧洌岁数已经不小,满朝文武施压,也足以让太后不得不将权力交还。   而在拥有了权力之后,萧洌便能掌控他自己的人生。他曾私下里悄悄跟叶清溪说过,他已经对摄政王说过他对她的心意,摄政王也答应他,今后会支持他将叶清溪扶上皇后位。   叶清溪感觉这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议,每日醒来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只是有时想到太后,她难免心虚。太后找她来给萧洌治病,病是差不多治好了,她却把人都给收下了,是不是太过分了些?但她随即又会想,萧洌喜欢她,她又喜欢萧洌,太后怎么能阻拦他们呢?她一会儿站在自己的立场,一会儿站到太后的立场,都快把自己弄精分了。   而另一个让她有些茫然无措的是,她是喜欢萧洌,也非常非常想跟他在一起,然而,这毕竟是古代……她要留下深宫中当个皇后么?萧洌说过他只会有一个女人,她信他没有骗她,因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来不是她想跟萧洌在一起而担心的。有时候想想太后,她就会有些忧愁她会不会在深宫里待得久了成为太后这样的人?可她和太后毕竟不同,萧洌和他父皇更不同,她和太后最后不会成为同样的人。但深宫的不自由生活,还是会让来自现代的她望而却步。   萧洌真要掌握实权也是明年的事了,都时候她的心境说不定就变了,因此她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各种胡思乱想中太久。   这日早上处理政事之后,太后将萧洌一起叫去御花园走动。   “洌儿,你我母子也有许久未曾这样走动了。”太后与萧洌并肩而行,面上带着轻松的笑。   萧洌亦回以微笑:“今后可以多出来走走。”   太后侧头看了眼萧洌,眼底有欣慰的笑,没想到啊,她和洌儿,竟然也有这样一日。她还真的该好好谢谢清溪。   二人正漫步行走,前方忽然有人闯入,太后定睛细看,竟是早被他们忘到脑后的马萍儿。   马萍儿似乎早知道萧洌在,目标明确地冲过来,在内侍将她拦住前便突然跪下:“皇上!”   她声音略带了些嘶哑,形容狼狈,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萧洌。   太后眉头一皱,难得的好日子她可不愿意被人破坏了,便示意旁人将马萍儿拖下去。   马萍儿被人架起来拖走,却回头叫道:“皇上,你若不要我,便将我赶出皇宫吧!我不要再在这种鬼地方待着了!”   她曾经也是踌躇满志,想要干一番事业的,可一开始她不被允许在皇帝面前现身,后来她竟然被禁足,连自己的宫殿都出不去。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她的食物一日差过一日,连伺候她的宫女都心不在焉,想要另寻出路。她起初还觉得这不算什么,她可以挺过去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不确定,如今天气那么冷,那些狗奴才竟然连保暖的棉被衣裳也不肯给她点好的,她怕自己再不争取,便要死在这皇宫,死在这吃人不眨眼的后宫了!   入宫之后就没好事,这个皇宫,皇帝不像皇帝,太后不像太后。一个皇帝,怎么能只守着一个平民女子,不懂什么叫雨露均沾么?她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特意趁着宫人不备,跑了出来,她宁愿回家去任由继母发落,即便是青灯古佛常伴,也比待在这个破地方好!   “还不快将她拉走?”太后不想听见马萍儿的污言秽语,忙喝道。   萧洌却忽然出声道:“母后,既然她不想留,便让她走吧。”   太后诧异地看向萧洌。   萧洌笑道:“母后,她这样泼辣的女子,朕可吃不消,更不想留她在宫里碍眼。是发落回家,还是送到寺庙,母后决定吧。”   太后道:“马昭仪毕竟是你宫里唯一的妃嫔,如此处理并不妥当,教人如何作想?”   本来宫里就一个女人,结果还那么久都不碰,又要把人打发出去,这不是让人怀疑他性向不对么?   没等萧洌回话,还没被拉远的马萍儿便叫道:“皇上不是很宠爱叶清溪吗?收了她,旁人便不会想多的!”   萧洌微微垂下视线,对马萍儿的话并不予置评。   太后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儿子,见到萧洌的态度,她忽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她记得按照清溪所说,洌儿在病好后,自然就不会再移情。如今她手中的权力渐渐到他之手,他为何在马萍儿提及此事时,半点不应和?莫非真如清溪所说,他已不再迷恋她?可至今为止,他空闲时间也依然与清溪在一起,似乎并不见移情作用消失的迹象。   莫非,这移情作用并不会消失?   太后想到这一可能,眉头微微皱起。如今洌儿的病情已经好了许久,几乎再没有最初那令她心碎的模样。她从前暂停的事,或许该继续了。   “洌儿,马昭仪说的也是。你与清溪两情相悦,不如这几日便收了她吧。”太后笑道,“如今你也大了,这诏书你可自拟。”   萧洌望向太后,似有些不可思议:“母后从前不是不肯我与清溪成亲么?怎么如今却……”   “时移世易,母后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你与清溪在一起便如同金童玉女般般配,母后怎么会再阻止呢?”太后笑道。她太清楚了,清溪毕竟是现代人,一个现代人,若不是迫不得已,又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注定会有很多女人的男人呢?那种痛苦,不是接受过现代思想的人能轻易承受的。等洌儿亲自下了诏书,或者去同清溪说这事,清溪的反应足可预料,到时候她再做个好人,“帮”清溪一把,阻止洌儿。如此,清溪会对她感激涕零,而在洌儿看来,是清溪自己不愿意,与她这个母后自然没什么关系。到时候,清溪是嫁人还是要钱财,都随意了,看在清溪替她治好了洌儿的份上,她总得替清溪安排好后路。   “此事不急。”萧洌却摇头道。   太后沉吟片刻道:“是清溪不愿么?”   萧洌道:“倒也不是……只是孩儿总要跟清溪商量过。”   闻听此言,太后笑道:“确实该商量的。那你尽快,母后便不多过问了。等此事一定,再将马昭仪送出去吧。”   “是,母后。”萧洌敛眉道。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很难让人看出心中所想的洌儿,眼底暗含欣慰。洌儿正变得越来越像他的父皇,果然是父子,治好病后,便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帝王的必备之术。   马萍儿的叫声逐渐远去,太后和萧洌二人又走了会儿,便回了。   萧洌借口要跟叶清溪商量,先一步去找叶清溪。此时叶清溪已从太医院回来,只有最后一两次课的内容了,她得做好最后的收尾。   一走进叶清溪的屋子,萧洌便顺手阖上房门,快步来到叶清溪身后。她正在写着什么,萧洌也不在意,弯腰从后头将她圈住。   叶清溪本正专心致志地写写画画,根本没注意到萧洌的到来,身子一被圈住,吓得她手一抖,便在宣纸上划过长长的一道。   “表哥,都怪你!”回过神来的叶清溪恼怒地说道。   萧洌却当没听到,揽着她的肩膀,在她颈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哑声道:“清溪,我好想你。”   “不过半日未见。”叶清溪嘟囔着认命放下手中毛笔,好在划的地方都是空白,没有字迹被遮住,她就不重写了,让卫桑他们凑合看好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萧洌蹭了蹭叶清溪的面颊。   “表哥,快松开吧,我要起来了。”叶清溪被他压得有些难受,忍不住抱怨道。   萧洌笑道:“我有一事。”   “什么事?”叶清溪漫不经心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萧洌道:“母后同意我娶你了。”   叶清溪一惊:“真的?”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我骗你做什么?不过我并未当即应下,只说要与你商量。”萧洌心情很好,声音轻快了许多,“清溪,不如我直接下个立后诏书吧。母后大约会吓一跳。”   “不行!”叶清溪下意识道。   萧洌一怔:“为何?”   “因为……”叶清溪顿了顿,便道,“表哥,表姑母不会同意的。当初她并不同意你娶我,你突然说要娶我做皇后,表姑母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模样。如今这天下还不是你一人做主,还是再等等吧。”   叶清溪先前是及时行乐,很多事不再多想。但问题就在那里,不是她不想就会消失的。太后终于想通了不该阻挠萧洌自由恋爱么?她总觉得没那么好的事。   萧洌摸了摸叶清溪头上那根梨花木发簪,眼里浮上几分柔意,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垂,笑道:“那便听清溪的。”   “好痒啊!”叶清溪缩了缩脖子避开他温热的唇,又想起正事,还是问道,“表哥,今日表姑母是怎么同你说的?”   萧洌没有隐瞒,将御花园遇到马萍儿,之后太后与他的对话统统说了出来。   他依然在叶清溪身后揽着她,大半体重压在她身上,因此并没有看到,随着他的诉说,叶清溪的脸色渐渐变得很难看。   这是太后的试探! 第66章 就这样吧   在叶清溪的要求下, 萧洌将事情说得很详细, 二人的对话也是太后说了什么他便复述什么, 因此叶清溪听完后就知道要遭。   近段时间,萧洌的治疗进展良好,她都快忘记一直被太后盯着是个什么感觉了。萧洌渐渐变得如同正常人无异, 她很高兴,想来太后也是如此。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太后才忽视了她最早时说过,这病可能会反复, 没那么容易根治,在觉得萧洌已经好了后,便生出了别样的想法。   太后说的那些话, 若萧洌没有告诉她, 只是来同她商量娶她的事,那么作为一个没有私心的治疗师, 她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立即去跟太后说明商量此事。而她若抱了嫁给萧洌的心思,那么她的心中说不定会生出侥幸心理,故意不去找太后, 而等着萧洌下诏。她不知道太后知道了多少她的心思, 她一直认为, 必须当做太后暂时还不确定, 并在平时努力遮掩。即便真要问太后反对的原因, 也必须等到萧洌掌握了权力之后, 那时候她就有了倚仗, 不至于暴露自己的心思后被太后打击。   而在萧洌执掌大权之后,她还应该想个温和的法子告诉他她最初到他身边的原因。   叶清溪想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先将自己的心思隐瞒下去。   “表哥,你去跟表姑母说我不同意。”叶清溪想了想,又道,“不,表哥你别去,我去。”   若萧洌去说了,太后大概会觉得萧洌对她太过百依百顺,想必会对她更戒备,说不定在萧洌掌权之前便会做什么。所以,必须她自己去找太后,并且最好让萧洌做出不高兴她决定的模样,给太后协调的机会。   叶清溪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萧洌听完后问道:“为何?”   “表姑母过去一直不愿意我跟表哥在一起,如今看到表哥如此听我的,想必不会高兴。”叶清溪解释道。   “有意思,小事一桩。”萧洌笑得眉眼弯弯,“清溪,你如今也会跟母后耍心机了。”   萧洌一脸赞扬的表情,叶清溪道:“还不是表哥的错。”   “是是,是我的错。”萧洌笑得愈发愉悦,“清溪还是跟我一条心的好,能有今日,真是不易。”他一直想着让清溪反抗他母后,今日总算做到了。   中午二人与太后一道吃过饭,叶清溪就故意做出了欲言又止的模样,之后便去了上书房上课。   课后,叶清溪与萧洌一道回去,各自回房歇息,按照二人商量的,饭后萧洌先去找太后表达叶清溪不愿意的意思,过一段时间叶清溪再去找太后求支招。   晚饭后,萧洌果然起身道:“我有事与母后说。”   叶清溪偷偷看了他一眼,便先起身回去了。   “母后,今日我已同清溪说过了,她并不肯答应。”萧洌道,“求母后替我劝劝她。”   太后雍容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惊讶:“我观清溪似是对你有几分情义,怎么会不肯同意?莫非……她是在顾忌我?”   萧洌道:“想来正是如此。”   太后笑道:“既如此,等会儿母后便同她好好说说。”她顿了顿,又笑道,“洌儿,母后后来想过,你岁数也不小了,不如借着收了清溪的事,一道纳些后宫妃子吧?当然,母后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只是寻些出色的女子,你从里头挑些好的,全由你自个儿来定。”   萧洌皱了皱眉:“孩儿不愿选。更何况,纳了清溪的同时纳别的女子,让她怎么想?”   太后道:“此事我会同她说的。想来,她也当明白,你是个皇帝,她迟早要接受这些的。”   她想,即便从前的朝夕相处让清溪对洌儿有了些好感,她如今为洌儿充盈后宫,不啻于当头棒喝,清溪再怎么也当回想起来她身为穿越女的原则,再不会对洌儿抱有不该的心思。   萧洌看着太后那自然而然笃定的模样,突然沉下脸低声道:“母后,当年父皇广纳新人时,你作何想法?”   太后一愣,随即勉强笑道:“母后还能有什么想法?你父皇是一国之君,合该有三宫六院,多子多福。”   “那父皇除了我之外的子女,都去了何处?”萧洌再问。   太后面色微微发白,侧过身道:“洌儿,你出去!”   萧洌却走近一步道:“母后,我年幼时的事,至今记得清清楚楚。父皇让母后吃的苦,孩儿绝不会让清溪再承受。”   太后蓦地看过来,惊讶中甚至带了丝惧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洌道:“母后,今后朕的后宫,只会有清溪一人。”   “你、你这是胡闹!”太后脱口斥道。   萧洌眉目微敛,沉声道:“此事,孩儿从还未遇到清溪便想清楚了。即便没遇上她,孩儿也只会娶一人。如今,有了她,孩儿的心里再装不下第二人,也不会让这后宫之中再多一人让她伤心。”   “洌儿,你这……你这只是一时的……”太后的声线微微颤抖。   当初她为何打从最初就不愿让清溪和洌儿在一起?就因为穿越女多要的是一夫一妻,而洌儿若爱上了清溪,便会顾忌她的感受,再不会纳别的女子。后宫亦是稳定前朝的手段之一,若让他们成了,即便没有大的震荡,也会有暗流涌动,更何况万一清溪不能生,或生出来不是男孩,抑或早夭,今后萧家的百年基业,岂不是要断绝在她手中?   “孩儿认定了清溪。”萧洌没因太后的话而有一分一毫的动摇。事情是有些出乎他来此前的意料了,可没关系,这些话,他迟早要跟他母后说的。   “洌儿,你是大梁的皇帝,最不需要的便是爱情。”太后沉声劝道,“历史上有多少君王的江山断送在情爱之中?你可以喜欢一个妃子,你可以宠她捧她,却不该真心爱她,那会影响你作为一个皇帝的决断!”   “母后,你这话便有失偏颇了。有清溪在,我才更会成为一个明君。”萧洌皱了皱眉,又道,“母后,恕孩儿先告退了,此事容后再议。”   萧洌正要转身出去,太后像失了魂的声音便从他身后响起:“洌儿,你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心意了?”   “是,母后。”萧洌声音坚定,脚步亦然。   就在萧洌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太后冷淡的声音:“洌儿,你可知,最初母后明明不同意你与清溪在一起,为何却偏偏将她往你面前推?”   这是个鲠在萧洌心头许久的困惑,后来清溪与他两情相悦,他便将它压回了心底,很少再想起,可如今听太后问起,他忽觉心脏狂跳,他告诉自己要快些走出去,什么都别听别信,可他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向太后:“为何?”   太后此刻面上并没有太多的神情,一切的思量化为灰烬,她木然似的缓声道来:“因为这是母后的要求。母后答应她,若她能治好你的病,母后便许她荣华富贵。”   萧洌盯着太后看了许久,双唇微颤,声音泛凉:“你在骗我。”   “洌儿,母后没骗你。你自己也知,你有时候无法控制情绪,这便是一种病,恰好清溪知道该如何治。”太后道,“她教你那些法子,便是治病控制手段。”   “我没病。清溪并非为治病而接近我。”萧洌固执地说。他的双眸里渐渐卷起漩涡,额头冷汗如雨下。   “洌儿,此事翠微也知,母后何必骗你?你想想,若不是为此,母后何必要让清溪靠近你,却又不肯让她嫁给你?这对你和她都不是好事!”   “闭嘴!”萧洌捏紧了拳头,“即便……即便是治病,清溪也是真心待我的!”   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几次三番问过她,她说她对你从无男女之情。洌儿,母后本不想告诉你的,可如今却不得不说了。清溪愿意替你治病,是个好姑娘,只是那并非你所想象的爱情。她只是个大夫,她并不爱你。”   “你胡说!她是真心待我的!”萧洌面容渐渐变得狰狞,怒气冲冲地大喊道。   太后不自觉地前进了一步:“洌儿,你若不信,母后让清溪亲自说给你听。”   萧洌蓦地抬头,面上神情渐渐归于平静,只是眼底的漩涡,愈发激烈深邃。   叶清溪安静地在自己房间里等待,估摸着萧洌应当已跟太后谈完了,这才去求见。   翠微似乎有事要出去,见到叶清溪过来,她微微一怔,随即请叶清溪进去,自己则出去守门。   太后笑望着叶清溪道:“清溪,有什么事么?”   “我想,皇上应当跟您说过了,”叶清溪面色微沉,“他说,您说同意他收了我。”   太后微微颔首:“我确实同他这么说了。清溪,你与洌儿,确实般配……”   “但珍姐,我对皇上并没有任何的私情。”叶清溪忙道,她还故意调皮地笑了笑,“我还等着治好皇上后当个逍遥自在的郡主呢!”   太后点头道:“这是当初我许你的报酬,自然不会忘。只是……近来我觉得,你似乎对洌儿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叶清溪心头狂跳,果然是因为她最近太过忘乎所以,才会让太后察觉,因此特意来试探她!   她勉强笑道:“珍姐,你也知道的,如今皇上将我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只能如此配合他。”   “他的病……可是快好了?”太后点点头,再问道。   “目前看来,是好了不少,但不知以后是否会反复。”叶清溪道,“因此目前还不宜太过刺激他。”   太后面上有一瞬间的懊悔,却来得快去得快,几乎让叶清溪以为那是错觉。不是错觉,太后应该是后悔这回又来试探的事。她觉得,太后多后悔后悔也是好的,最好从今往后不要再试探了。   “我明白了。”太后面色如常地说,“既然你对他无意,我也不会逼你。今日之事,我会再想想该如何断了洌儿的心思,又不至于太过刺激他。”   “多谢珍姐。”叶清溪忙道。   太后深深地望着叶清溪:“该说谢的人,是我。你快回去歇着吧。”   叶清溪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太后在原地站了会儿,有些疑惑洌儿怎么没有现身,便推开内间的房门。最初她和翠微就是这样合演了一出戏,让在内间的叶清溪听了个清清楚楚,以避过蒙汗药的问题,取得叶清溪的信任。   房门内,萧洌紧缩成一团,像是只受惊的刺猬,身体抖个不停。   “洌儿!”太后慌忙走到萧洌身边,却见他早已泪流满面。   “洌儿……”太后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她之前面对叶清溪时的后悔是真,不过悔的是一时冲动将真相告诉了洌儿。   “都是假的……没人要我……”萧洌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神经质般颤动着,他双眼里满是迷茫和绝望,鲜血从他的牙关下溢出,一滴滴落在他青色常服上。   “不是的,洌儿。母后爱你的,不然母后也不会让人来给你治病。”太后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喃喃道,“洌儿,母后不会不要你的。”   可萧洌已经听不进她的声音,他的脑海里,属于叶清溪的画面,那一个个娇艳如花的羞涩模样,那一声声温柔的抚慰,如同镜子般破碎。   都是假的。   他是没人要的废物。   没人需要他,没人真正在乎他。   太后说了许久,见萧洌始终不理会她,她下意识起身想要去找叶清溪。可这脚踏出去一步后,却蓦地停住了。   她擦去眼中的泪水,让人进来,带萧洌回他自己的寝宫。   萧洌如同提线木偶,被人带回去时一点都没有反抗,似乎他的**早已跟她的思维断绝开来。   太后陪着去了他的寝宫,见他躺到床上一动不动,她吩咐人守着他,便回去了。   事已至此,今后她自己会想办法让洌儿好起来。   翠微跟在一旁担心地说:“娘娘,那叶姑娘……”   太后叹了口气:“明日再说吧,今日哀家累了。”   翠微便再不吭声。   叶清溪回了自己房间便开始准备明日上午的课,最后的收尾了,想想还真有些舍不得。   过了会儿完全搞定后,她伸了个懒腰。   想起今日跟萧洌合谋一事,她还觉得有些恍惚。从前她总是一个人对抗太后的试探,没想到竟然有一日,能有萧洌和她一起。这种感觉,很奇妙,也确实相当令人振奋。   她起身去床边,掀开枕头,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这是她练了很久之后,最能拿得出手的刺绣作品。之前送给萧洌的那个她如今怎么看都觉得丑,于是便想着做一个更好的替换掉,黑历史啊,怎么能留着!   她坐下,拿出针线,很快便将“洌”字的最后一划绣在了里面,如此一来,便是大功告成了,明天下午上课时,她可以借想要看看她自己的旧作品的名义让他把荷包拿出来,再偷偷替换,给他个惊喜。   叶清溪想着萧洌可能非要旧的那个,想到明日他可能会有的模样,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时候,房门被人敲响。   她做贼心虚,慌忙将荷包塞回枕头底下,扬声问道:“是谁?”   这会儿天色已经很晚,谁会来?   “是我。”门外响起了萧洌低沉的声音。   叶清溪眼睛一亮,忙起身开门,又退开一步让他进来。   可等了会儿,萧洌却没动。   她疑惑地看过去,萧洌的脸背对月光,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表哥?”   萧洌终于开了口:“清溪,我忽然想起了一事。”   “什么?”叶清溪笑了笑,“要不要进来说?”   萧洌不理她的话,只道:“你曾说过,今后再有人说你的坏话,我该先向你求证,不要听信一面之词。”   叶清溪闻言眉心一皱,忙问道:“是有人说我的不是了么?”   “是啊……”萧洌好像低笑了一声,“若说你坏话的是你自己,我该信还是不信?”   叶清溪一愣。   萧洌终于往里走了一步,叶清溪得以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他深如浩海的双眸似乎在看着她,似乎又越过她看着别的什么,英俊的脸上此刻面无表情,却给人以无穷的压迫力。   叶清溪心里一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萧洌并没在意叶清溪的反应,他高大的身体一进入这间屋子,里头便显得逼仄得很。   叶清溪忽而心头狂跳,甚至觉得呼吸不过来。眼前的他,让她又仿佛看到了最初那个对她充满敌意的男人,她曾经差点死在他手上。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她已几乎忘记了,却未料在这样的时刻,又一次想了起来。   “表哥,我……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叶清溪鼓起勇气问道。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没做好,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萧洌牵起嘴角笑了笑:“我听到你跟母后的话了,就在方才。”   叶清溪一怔,随即双眼蓦地睁大。刚才她跟太后说的那些话?那些她说对萧洌一点男女私情都没有,等治好他她就可以逍遥自在的那些话?那些她为了应对太后的试探才故意撒谎说的话?可是他为什么会听到?   ……太后让他听的?   太后是疯了吗?不想让萧洌治好病了?不,不对,会不会是萧洌诈她的……可不对啊,萧洌为什么会诈她?没道理的啊!   “表哥……我,我……”眼看着萧洌一步步走近,叶清溪心慌意乱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是想过要告诉萧洌,她一开始是为了治病才接近他,可她并不想那么快,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萧洌怎么可能受得了!   “清溪,你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治病,才接近朕的,是也不是?”   萧洌一步步逼近,叶清溪很快便退无可退,膝弯撞到床沿,一个不稳便坐了下去。   萧洌离得太近,叶清溪站不起来,听到他的话,她只觉腿软,想站也站不起来了。   “表哥,一开始是的,但……啊!”   叶清溪飞快地说着,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便被萧洌捂住嘴压在了床上。   萧洌眼里没有丝毫情.欲,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不要说了,朕不想听了。反正都是假的。”   “呜呜……呜……”不是,她对他的感情不是假的啊!   萧洌平日爱习武,叶清溪的反抗与他来说不过是无谓的挣扎。他静静地看她挣扎,忽然松开了捂住她嘴唇的手。   叶清溪心中一喜,立即道:“表哥,我是真的喜欢你,这点我没有骗……”   萧洌俯下身,恶狠狠地咬住了叶清溪的嘴唇,她细嫩的唇立即破开一道口子。她痛哼一声,他却含着她的血,如野兽般亲吻她的唇,一个充满了血腥气,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撕咬的吻。   叶清溪疼得眼泪直流,然而更疼的却不在嘴唇。   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撕扯着她的衣裳,她奋力挣扎,想要说话,他却不给她机会。   忽然,一道轻微的声音响起,稍稍吸引了萧洌的注意力。   他只以一手按住叶清溪,伸手去捡起掉在床边地上的东西。   叶清溪也终于在他拿起后看清楚了,那是她做好放在枕头下的荷包,准备明天下午送给他,却在她挣扎的过程中落了地。   “表哥,这是我新做的,打算明日便送给你。”叶清溪忍着唇上的剧痛说道,“就算最初我是为了替你治病而接近你,可你那么好,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我怎么可能不对你生出别样的感情?我知道你很生气我骗了你,我真的很抱歉,表哥,听我慢慢同你说,好不好?”   “其实,朕一开始就意识到不对了。可……朕太想有人如同清溪这般毫无保留地对朕好……”萧洌英俊的面庞此刻犹如修罗,他的手慢慢移到叶清溪脖子下,一点点用力收紧。   叶清溪顿时喘不过气来,双手握住了他掐着她脖子的手。   萧洌另一只手一扬,那荷包便如垃圾般落回了地上。   他的手一点点收紧,眼睛一刻不离叶清溪的脸。   胸腔中的氧气一点点减少,叶清溪渐渐看不清眼前事物,更别说再说些什么。恍惚间,仿佛有雨落在她脸上,滚烫,溢满悲伤。   “清溪,清溪……你可真是个狠心的骗子……骗子,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是的,是真的,如今你所感觉到的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   叶清溪张着嘴却吸不进一点氧气,更无法将自己的心里话都告诉萧洌。眼前已一片漆黑,她想,大概就这样了吧。 第67章 离开   太后接到手下人急报赶到时, 叶清溪已面如金纸。   她慌忙上去阻拦萧洌:“洌儿, 清溪要被你掐死了!”   见萧洌充耳未闻的模样, 她忙让人去拉他,几人去抓他的手臂时,他忽然卸了力, 轻易被人拖开了。   太后忙去查看叶清溪,见她似乎没了呼吸,登时一怔。不过瞬息,她毫无章法地按压着叶清溪的胸膛, 没按几下,便听到一声深深的呼吸,随后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   太后长舒了口气, 这才看向萧洌。   他绵软无力地靠坐在地上, 低垂着脑袋, 身体微微颤抖着。他身边的内侍们只是围着他,也不敢多做什么。   “你们先送皇上回去。”太后叹道。   几人领命,忙去扶萧洌,他任由他们搀着,往他的寝宫走去,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往叶清溪这边看过一眼。   翠微走过来给太后披上一件披风。太后接到报告时早已躺下, 过来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好好穿。   叶清溪好不容易才停下咳嗽, 死里逃生让她一时间大脑很是迟钝, 这才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太后要是晚来个一分钟,她就真的死了。   等终于恢复过来,叶清溪这才看向一旁坐着的太后。太后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叶清溪的恢复,见她看过来,也没有先开口。   叶清溪道:“……为什么?”   她伤了脖子,声音又轻又哑,可此时安静,太后自然听到了她的话,也明白她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在问,太后为什么要把真相告诉萧洌。   太后面容沉静,微微抬眸看向叶清溪,坦然道:“你不能跟洌儿在一起。”   “为什么?”叶清溪依然是同样的问句,却不不同的问题。   “洌儿是皇帝,他有他应当承担的职责。而你,不可能接受他将会拥有的三宫六院,若他比起你来更爱江山,将来你与他必会矛盾不断,这后宫永无宁日;若他爱你爱到不愿再纳其他人,你便成了他最大的弱点,你的话很可能会影响整个朝廷上下,而洌儿,保不得便色令智昏,再也当不了一个明君。”太后细细道来。   叶清溪苦笑,果然太后不是针对她一个人,大概太后是认为,皇帝就不该有爱情吧,不然太容易失了判断。若所爱非人,难保不会引起朝堂的大震荡。   但说了那么多,太后都是以“太后”的身份来说的,作为一个母亲,她却没考虑过萧洌的感情。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要的是什么?”叶清溪问道。她知道萧洌是有病,她也能想象得到他此刻有多痛苦绝望,所以即便刚才他差点亲手杀了他,她也不怪他。他本就把她当唯一的救命稻草,可如今他却发现,她接近他是因为别的原因,她的情感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他怎么受得了?正因为害怕这个,她才想着今后即便要告诉他真相,也得循序渐进慢慢来。   然而,太后却一点缓冲都不给,就让萧洌直面他最恐惧的一切。她之前几个月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萧洌如今的情况,只怕会更严重。   太后微怔,随即道:“你不是说过,他如今对你的感情不过是移情?他现在想要的,并不是他真正要的。今后他会明白,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这只是……你以为的。”叶清溪道。萧洌怎么可能接受太后的说法?他如今情况很糟糕,或许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了。   太后默然不语,许久后突然道:“洌儿的事,今后你不必再管,明日天一亮,我便会送你出宫。”   叶清溪心头狂跳,过去这是她最想达成的目标,如今她不想了,却又硬塞给了她,并且不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   她压下说话时的喉咙胀痛,飞快地说道:“他如今的状况只会比之前还糟糕,我应该留下……帮他好起来。”   “不必,之后的事你不用再操心。”太后一口回绝了叶清溪的要求,又叹息道,“清溪,之前几个月,你受苦了。你放心,你想要的,我会遵守承诺给你的。”   叶清溪茫然不语,可她现在想要的,并不是太后愿意给她的啊。   她见太后起身,似乎话题已经到此结束,心里的焦急一阵急过一阵,可她嘴唇动了几番后却还是没有将她的话说出口。   太后只告诉她,她和萧洌不能在一起,一句都没问起,她是不是也喜欢上了萧洌,因为那根本不重要,她的喜欢与否,对太后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太后本该最在乎萧洌的情绪,可如今宁愿萧洌受刺激病情加重也要拆散他们,那她还怎么可能在乎旁人的心情?   太后走后,叶清溪在自己的床上躺了许久。想到过去的种种,再想到先前萧洌来找她时浑身散发出的痛苦与绝望,她便怎么都睡不着了。   许久之后她起身下床,趁着月色来到萧洌寝宫门口,只是在她抬脚想进去时,却被人拦住了。   太后有令,谁也不许进去打扰萧洌,包括她。   可是,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傻傻地跑去萧洌寝宫见他呢?太后这道命令,纯粹是针对她的,不想让她见萧洌。   叶清溪徘徊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回去了。   一夜未眠。   天色发亮时,叶清溪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翠微本想来催她,却见她早已收拾好,不禁微微感慨。   叶清溪将昨日自己整理好的最后一课的数张纸交给翠微,烦请她代交给卫桑他们。将来卫桑他们应当还会回民间磨砺医术,她依然能见到他们,倒也不用太在意这次始料未及的离别。   在翠微要带她出去时,叶清溪问道:“我能不能再见见皇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   翠微凝视着叶清溪,微微摇头。   “只是看一眼,连句话都不说也不行么?”叶清溪急问。   翠微叹道:“叶姑娘还是不要为难奴婢了。”   叶清溪一怔,随即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   翠微看了叶清溪一眼,在前领路。   经过萧洌所居寝宫那条路时,叶清溪忍不住驻足了一会儿,才跟上默默等着她的翠微。   叶清溪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接受了太后的安排,因为她知道反抗无用。太后连萧洌的病都不管了,她那样微弱的反抗怎么可能有用?如今太后在用不着她之后还能留她一命,她该感到庆幸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萧洌。他此刻的崩溃绝望都是源于她,然而她却不能陪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度过。她甚至不知道这之后,萧洌会如何。一道宫墙将她和萧洌彻底隔开,她怕是将来再也见不到他了。若果真如此,她希望萧洌能碰到另一根“救命稻草”,再将他从绝望深渊里拉出来。只要他能好起来,不是她也没关系。   叶清溪离开皇宫时跟来时一样,就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叶清溪并没有询问翠微她接下来会如何,直到马车停下。   出现在叶清溪眼前的是一座两进的院子。   “这是娘娘为你准备的。”翠微说着,将一个包袱递给叶清溪道,“里头有你的户帖,这院子的房契,还有城外一百顷良田的地契,并三千两银票。另有一块玉佩,若叶姑娘将来遇到什么麻烦事,可据此去找京兆尹。”   叶清溪不算是特别有骨气的人,此刻听了翠微的介绍,她微微有些恍惚,有房有田还有钱,太后在钱财一事上对她还挺大方的了。若不是如今萧洌成了那种样子,而是按照最初的协议,她医好了萧洌后全身而退,太后应当真的会封一个郡主给她当当的吧。   “多谢翠微姑姑。”叶清溪微微颔首。   “叶姑娘,保重。”翠微冲她点头,便登上马车,示意车夫回宫。   叶清溪抱着一包袱的贵重物品站在院子门口发呆,过了会儿她意识到此处距离周大娘家的包子铺不远,连东西都没有放下,便决定先过去跟他们见见。周大娘和周初九毕竟是她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第一次对她伸出援手的人,她对他们的情感是不一样的。   皇宫中,翠微已来回报事情进展,太后站在萧洌床前不语。   从太后来之时起,萧洌便一直是仰面躺着的模样,他脸上看不到一点表情,眼里也没有丝毫神采,犹如石雕泥塑。   翠微心中微叹,也不知将叶姑娘送出去一事是对是错。   太后忽然轻声问道:“翠微,你可是觉得哀家做错了?”   翠微低头道:“娘娘心中自有决断,奴婢怎么想,并不做数的。”   太后叹了口气。   “我本想着自己来让洌儿好起来,可如今见他这副模样,我竟无计可施。”太后道。   翠微稍稍抬头:“可是要让叶姑娘回来?”   太后摇头:“哀家自会再想想办法。”   翠微心里长叹,没有出声。   许久之后,太后道:“让媛媛过来吧。”   翠微应了一声,便去请徐媛过来。   昨日的事在几个当事人之间闹得大,可即便是乾清宫伺候的,也不一定清楚发生了什么,远在别宫的徐媛自然更是不知。   她有些疑惑地跟着进到萧洌寝宫,先看到的是仿佛有些疲惫的太后,她出声问道:“姑母,找媛媛来有何事?”   下一刻,她看到了床上意志消沉,毫无精神的萧洌,不禁惊讶道:“表哥?”近来与萧洌关系不再那么僵硬后,他也不反对她叫他表哥了,因此这时候一时意外,她便脱口而出。   萧洌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太后本就一直注意着萧洌,见他对徐媛的声音有反应,心中一喜,忙道:“媛媛,你过去跟洌儿说说话,兴许他愿意同你说话。”   徐媛惊诧地看向太后,倒是没有先过去,而是迟疑地问道:“姑母,表哥这是怎么了?”明明前日还是生龙活虎的模样,不过两日而已,竟仿佛生无可恋了似的。   “他……伤透了心。”太后叹道,“清溪今日已出宫了。”   “怎么会……”徐媛满脸诧异,不过一两日而已,这两人究竟怎么了?   太后道:“此事先不提,既然洌儿对你说话有反应,那便只能劳烦你跟洌儿多说几句,若能劝得他重新振作,自然最好。”   徐媛满头雾水地走近,见萧洌目光呆滞,她停下脚步,轻声道:“表哥,你可有什么伤心事……”   萧洌突然侧头看向徐媛,那直勾勾的视线看得她浑身一僵,话也被打断。   萧洌蛇似的靠过来,他趴在床上,伸手去牵住徐媛的衣袖,却将自己的脸埋在臂弯中,沉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表妹,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改……不要离开我。”   徐媛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后方的太后,她知道萧洌口中的“表妹”绝对不是自己,而是指叶清溪。   太后道:“媛媛,你快安抚洌儿。”   徐媛轻轻动了动自己的衣袖,萧洌像是害怕她会抽走,蓦地用力,拉得她险些摔倒。   她迟疑了许久,终于轻声道:“表哥,你并无不好之处,我……我不会离开你。”   萧洌慢慢抬头,他仰视着徐媛,眼里竟含着泪:“真的?”   徐媛脊背僵直,她感觉到,他虽看着她,却是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人。   她是被他当成了替代品。   徐媛缓缓点头:“真的。”   萧洌顿时绽开笑容,如同孩子得到了想要已久的玩具,喜不自禁。他又低下头靠在自己的臂弯,喃喃道:“表妹不会离开我……不会……那只是个噩梦,只是噩梦而已……”   萧洌很快便睡着了,徐媛终于得以将自己的衣袖抽出来。   几人走到外头,太后的脸上带着些许喜意和期盼:“媛媛,姑母很少求你什么事,此事你一定要帮我。”   徐媛道:“姑母,表哥真正想见的人是叶姑娘,何不将叶姑娘找来?或许那样,表哥便能不药而愈。”   太后沉默良久道:“正因为不能找清溪,此事姑母才不得不拜托媛媛你啊。媛媛,帮帮姑母吧。”   徐媛咬了咬下唇:“可是……我怕是办不到姑母拜托我之事。”   “尽力而为便可,对此姑母并不强求。”太后道。   徐媛见太后似乎因萧洌的事而老了许久,想起平日里太后对自己的爱护,又哪里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媛媛只能尽力。”徐媛道。   太后蓦地松口气,点头欣慰道:“姑母没白疼你。”   徐媛想起之前萧洌那与往常哪一次都不一样的小狗儿似的眼神,忍不住叹了口气。   叶清溪来到包子铺前,却惊讶地发现里头只有个模样清秀的姑娘在卖包子,见到她,那姑娘忙招呼道:“姑娘,新出笼的包子,不好吃不要钱。要来尝尝吗?”   叶清溪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来找周大娘的。”过了一夜她的嗓子已好了好多,稍稍压低声音便听不出来异样。再加上此刻天气冷,衣裳穿得厚,衣服又是高领,她脖子上的瘀伤也看不出来。   那姑娘闻言认真地打量起叶清溪来,忽然恍然道:“莫非,你就是叶清溪?”   “是我……”叶清溪突然意识到,这人莫非是周初九新娶的媳妇儿?周初九和周大娘应该向她提起过自己,因此对方才能认出自己。   “娘说你跟亲戚享福去了,怎么……”那姑娘惊讶地看着叶清溪,“莫非是遭了什么难?”   “倒也不是……”叶清溪自然不能说她前段日子一直跟这个帝国最尊贵的人混在一起,她想了想说,“就是养了我这几个月,那边突然发觉认错人了,我便不好再待下去。”   那姑娘目光微凝,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瞧我这记性,忘说了,我是周初九新过门的媳妇,你叫我青娘便行了。你等会儿,我去叫相公和娘出来。”   她说完转身便去了。   叶清溪长舒了口气。她隐隐能察觉到这位姑娘对自己有轻微的排斥,大概是担心她被“赶出来”后再赖到周家?这乃人之常情,也无可厚非。好在翠微姑姑替她准备了一个住处,否则她真可能带着钱回到这边的。他们照顾了她那么久,她拿到了巨款,总觉得不帮他们改善一下生活便心里不安。   不一会儿,周大娘和周初九相继跑出来,见果然是叶清溪,面上纷纷露出喜色来。大概是已经听青娘说过了,等走到她的面前,周大娘便感慨道:“清溪,你可真是个苦命人啊。”   “周大娘,周哥哥。”叶清溪下意识地换了对周初九的称呼,免得他媳妇听了不高兴,她笑道,“我哪里苦啊,被当成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白白享了几个月的清福,他们对我也生出了些许感情,临走时还让我带了些盘缠出来,足够我过些时日的好日子了。”   周大娘见叶清溪笑容明朗,并未因此而难过,登时便放松下来。   周初九看着叶清溪,似乎有些话想说,然而终是颓然地咽了回去。片刻后他问道:“清溪,既然你无处可去,可要回来这儿?你的房间还在的。”   周大娘也热情地说:“是啊清溪,你来了,这个家也更热闹些。”   叶清溪自然看到了青娘此刻拉长的脸,她也不是自讨没趣的人,便忙回绝道:“我已找好住的地方了,距离这儿不远。若你们不介意,愿意让我经常来叨扰,那便足够了。”   “那自然没人会说二话!”周初九立即道。   周大娘道:“清溪,就你一人住?这前后左右邻舍都弄清楚是些什么人没有?”   “那倒没有,但我想应当无碍。”叶清溪想着自己一个人住总觉得不安,便道,“认错我的那户人家给了不少的银子,我想着找对夫妻做帮工,工钱都好商量,不知周大娘认不认识些可靠之人?”   周大娘想了好一会儿,虽说并不认同叶清溪这种做派,不过想想她过去几个月大概被养得娇了,一时半会儿难以改回来,便也没多说什么,今后银子没了,她总得再学着如同过普通日子的,到时候她再帮她就是。   因此周大娘便给了一对老夫妻的地址,这对老夫妻把家里田地卖了,几个月前带着个病弱的儿子来京城看病,夫妻二人每日打零工过日子,但因岁数大了,一般人家不愿意雇佣他们,一家人日子过得煞是艰难,周大娘接济过人家好几回,反正剩下卖不掉的包子放到第二日也不好卖了,就算是行善积德了。可所谓救急不救贫,周大娘自己一家就不富裕,自然也难以对那家人帮助太多。   叶清溪谢过周大娘,便准备去找那对夫妻。周初九自告奋勇说要陪叶清溪去找,叶清溪看了眼青娘的脸色赶紧拒绝,一溜烟便跑走了。   去找那对夫妻的路上,叶清溪想得很明白,若那对夫妻人靠谱,她便雇佣他们,让他们带着儿子一起住到她院子里,算是帮他们省房租了,再预支他们些工钱,让他们先把儿子的病治好要紧,若那对夫妻不靠谱,她就借他们些银子,让他们赶紧带孩子去看病。   毕竟不是自己赚来的血汗钱,怎么用都不心疼,再加上还有那么多地可以收租,她根本不怕会饿死,按照目前的物价水平,京城的百姓一年赚个二十两就能过得很好了,这还是以一户人家来论的,她光光三千两银子,就能吃到死了,自然不怕挥霍。   想到这里,叶清溪抱紧了她的包裹。   得注意路上的小偷,别让人把她的钱财都偷去了。她丢了人,总不能连钱都没了。   叶清溪忽然遥遥回头,明明看不到皇宫的一点踪迹,她依然伫立了许久。   也不知道萧洌现在如何了?她还记得她重获呼吸时隐约看到的萧洌的最后一面,他面容呆滞,整个人的灵魂仿佛被抽空了似的,看得她心疼不已。事后回想起来,他竟是边掐着她边哭的,不知当时他有多么难过。   她压下心中的酸涩,继续前行。   皇宫内。   乾清宫的寝宫内一片狼藉,只因萧洌醒来后便在找“表妹”,见不到人,他便疯了似的砸东西,直到徐媛跟着太后匆匆而来。   看到徐媛,萧洌眼神一变,蓦地大步流星地向她走去。徐媛被他身上的戾气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萧洌在她身前一步远处停下,凝视着她,言笑晏晏:“表妹去哪里了,叫朕一阵好找?这些奴才也太没用了,连表妹这么大的活人都找不着。表妹,你说,朕是不是不该放过他们?”   徐媛看向太后,太后抿了抿唇道:“洌儿说的是,来人啊,把他们都拖下去!”   萧洌笑眯眯地看着几人鬼哭狼嚎着被拖下去,忽而又看向太后道:“母后,朕似乎不慎错过了今日的早朝,还请母后帮帮朕……朕该是个好皇帝,怎能不好好处理国事呢?母后,你说可是?”   太后深深地望着萧洌,许久道:“……洌儿说的是。” 第68章 替身   叶清溪按照周大娘的指点来到了一处显得有些破败的小院子, 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会儿之后又敲了敲,同时问道:“有人在家么?”   里头没什么声音,就在叶清溪打算放弃时,她隐隐听到里头有一阵咳嗽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 最后到了院子门后。   门开了,叶清溪正想扬起笑脸,神情却在看清楚那人之后呆住了。   来开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大概因为长期生病的缘故,身体很瘦弱,眼底有着化不开的青黑,只一双眼睛留着少年人该有的些许活力。但令叶清溪愣住的不是这个,而是此人竟有五分像萧洌,只不过这个少年的五官比起萧洌的更柔和,说是女扮男装都有人信。   叶清溪稍微退出去一点, 侧头看了眼旁边,再迟疑地看向那个少年——不是她的幻觉, 她眼前真的有个少年,并且这个少年真的长得很像萧洌!   叶清溪的一系列动作令少年皱起了好看的眉, 他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来找谁的?”   他刚说完, 便捂着嘴急促地咳嗽了好几声。   叶清溪忙回神说道:“我是周大娘介绍的, 来找薛大叔和薛大婶的。”   少年道:“他们不在, 你晚点再来。”   他说着就要关上院子门, 叶清溪忙抬手撑了下,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请问具体是多晚?午后,下午,晚饭前还是晚饭后?”   少年抬眼白了白叶清溪:“你好啰嗦啊。”   “抱歉,我想弄清楚具体时间,免得跑来跑去,我也累,你也烦。”叶清溪耐心地解释道。   少年道:“那就晚饭前吧!”   说完他就退后一步,啪的一声将院门关上。   叶清溪怔怔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听到院子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好一会儿才终于平息下来,随后脚步声远去,最后是房门发出的吱呀声,最终归于平静。   她没想到自己出宫的第一天竟然会遇到这么像萧洌的男孩子,那男孩应当就是薛大叔夫妻二人那病弱的儿子吧。因为他长得很像萧洌,她下意识的对他多了些耐心。   叶清溪出宫时时辰尚早,此时还不过是上午,距离晚饭还早着呢,她想了想,便去了一趟集市,买了些能储存很久的腊肉,再加上新鲜的羊肉猪肉,整整提了二十来斤,回到了包子铺。   此时在外间看店的还是青娘,见叶清溪去而复返,她微微一怔,随即目光落到了她提着的东西上。   叶清溪吃力地将东西放下,对青娘笑了笑:“之前是周大娘和周大哥救了我,那几个月里一直拿我当小女儿小妹妹看,我都没能报答他们,真是太罪过了。”   青娘一愣,下意识地回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叶清溪提来的肉从礼物的角度来说不算特别多,但也不算少了,青娘见她如此客气,自然不好意思再摆一副晚娘脸,连忙招呼叶清溪坐下。   “那我便叫您一声嫂子了。”叶清溪笑道,“我不坐了,您继续忙吧。”   “这么客气做什么啊,你叫我一声嫂子,就是我的小妹,快坐。”青娘扬声喊了一句清溪来了,这才对叶清溪笑道,“你啊,就把这儿当是自己家,千万别跟我客气,不然我跟你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嫂子。”叶清溪眯眼浅笑。   周大娘和周初九闻声纷纷出来,见到叶清溪便问她帮工找得怎样了,叶清溪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说了刚才的事,只是把那少年长得很像她的一位故人这事给忽略了。   眼看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又见叶清溪拿来那么多肉,周大娘硬要留叶清溪吃午饭,叶清溪推辞了一番后只能答应了。   周大娘在厨房做饭,有青娘打下手,用不着叶清溪帮忙。包子今日已卖得差不多了,周初九收拾了一下,便将前门关上。   叶清溪想帮忙他们却不让,她便只能拿凳子坐着看他们劳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吃午饭时,周大娘热情地给叶清溪夹菜,她一边推让一边往嘴里塞米饭,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忙低了头不想让人察觉。   吃过午饭后叶清溪想要帮着收拾,周大娘却拉着她的手道:“清溪,你那院子收拾了没有?”   “还没吧……”叶清溪不太肯定地说,她连院子门都没有进去过。   周大娘听出叶清溪不确定的语气立即叹息了一声:“你说你这小丫头,这么不让人省心,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   叶清溪忙笑道:“周大娘,没事的,过不了两天我便能习惯一个人的日子。”   这话里隐隐透出些酸涩,周大娘摸了摸叶清溪的手,突然起身道:“走,大娘帮你收拾收拾院子去!”   “不、不用了……”叶清溪慌忙起身想要拒绝。   然而周大娘手劲大人也倔,让周初九和青娘二人留下,拉着叶清溪便出了门:“你住的院子在哪儿呢?”   叶清溪又感动又无奈,只得领着周大娘去了那院子。   进入院子时,周大娘眼睛一亮,赞叹道:“这院子挺大,挺清爽的呢。”   叶清溪点头附和。   周大娘将院子的边边角角都参观过去,末了说道:“清溪啊,你就一个人,怎么住这么大的院子?”   “是认错我的人家给我的,我一开始也不知有这么大,后来瞧见了,只得请帮工。”叶清溪道。   周大娘点点头:“没人收拾,要不了几日这院子里就得积灰!”   这院子里该有的桌椅板凳都有,不过厨房用品还得再重新添置,还有被褥等,换洗衣物叶清溪就带了一身,之后还得再买。   周大娘口里列着清单,半晌后道:“你这得拉一板车的东西回来啊!”   “没关系,我如今也有银子了,到时候雇一辆车就行。”叶清溪说着,挑出一百两银票递过去,“周大娘,之前您帮我许多,我都没来得及报答您,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给您这个了,万望您不要推辞。”   周大娘一愣,慌忙推拒:“这怎么要得?大娘家有手有脚的,大富大贵不行,还是能养活自己一家的,怎么能要你的银子!”   “这不是给您的,是给未来的小侄子小侄女。”叶清溪笑道,“周大哥都有了媳妇,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喜了吧,可不能委屈了嫂子。”   周大娘一顿,又摇头道:“可这也太多了些!你把银子都给了我,那你自己呢?喝西北风去啊?”   叶清溪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儿还有呢!将来我还要找事做的,哪能就这么坐吃山空,周大娘您就别跟我客气了,这让我良心难安啊。”其实她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如今她的财产足够她痛痛快快地活到死了。   周大娘最终还是在叶清溪的坚持下收下了银票,不过她也附带了一个要求,就是要先帮叶清溪买齐生活用品,最后剩下的她再收下。   叶清溪知道生活用品用不了多少银子,自然没有拒绝。周大娘肯收下银子,对她来说已经是稍许安慰了。   一下午,周大娘领着叶清溪跑东跑西,终于将她院子里的东西买齐全了,雇了辆车拉回去。眼看着快到晚饭时间,周大娘热情地邀请叶清溪一起回去吃晚饭,叶清溪想起了薛大叔那边的事,便言辞委婉又态度坚定地拒绝了,甚至连周大娘说要陪着她一起去都没答应。   她还想试探些问题呢,周大娘在场,便不大方便了。   近冬日天色晚得早,叶清溪踏着暮色来到薛家,再次敲门。   这回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却有半头白发的男子。看到叶清溪,他愣了愣才问道:“不知姑娘……”   “我晌午来过的,当时你们不在,只有你们的儿子说要我晚饭前再来。”叶清溪道,“他没跟你们说么?”   薛大叔有些尴尬又憨厚地笑了笑:“实在是对不住,齐儿身子不好,性子难免有些顽劣。”   “不碍事。”叶清溪宽容地笑了笑,“我是周大娘介绍来的,她说大叔夫妻俩需要固定的活计,而我也恰好需要帮工,我是来问问,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工钱都好商量的。”   薛大叔一愣,面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愁眉苦脸地说:“不瞒姑娘,因齐儿的病,我们夫妻打零工时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的,怕到时候耽误了姑娘的事。”   “这没大碍的,我也没那么多事要做。”叶清溪笑道,“就是可能需要二位住在我那儿,当然,因为我家院子大,你们可以将儿子也一起带上。”   薛大叔起先大喜,但又小心翼翼地说:“姑娘是个好心人啊,只是我儿要治病煎药,怕弄得姑娘家都是药味。”   “没事,我不讨厌药味。”叶清溪道,“巧的是,我家里只有我一人。”所以只要她不介意便一点问题都没了。   薛大叔惊讶地看向叶清溪,如此年轻美丽的姑娘,看模样也不像是寡妇,怎么家里就没人了呢?也忒可怜了!   “这……这……”薛大叔想不出什么还要交代的,想应下来,又觉得自己是在坑人,一时犹豫不决。   叶清溪道:“薛大叔,我都在这儿站这么久了,你也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薛大叔这才意识到,二人竟然就在院子门口聊了起来,还聊个没完,哪有这样待客的道理!   他忙退后请叶清溪进去。   叶清溪如今已经想好要雇佣这一家人了。明明家里情况如此困难,薛大叔也不想坑人,将自己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可见是个实诚人。再加上那个跟萧洌长得有五分相似的少年,她就更不想错过了。   “大叔,你儿子的病是怎么回事啊?”叶清溪问道。   薛大叔叹道:“这是自打娘胎里就落下的毛病,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药都不见好,前几个月他……怕他出事,我夫妻只得变卖田地来京城,想要给他找个好些的大夫看看。前段时日不是全国都种牛痘了吗?我听闻发明这个的神医就在京城里,而且不是御医只是个普通的大夫,便想来碰碰运气,可打听了很久也试着找了一些大夫,都没太大起色。”   叶清溪心道,你们要找的神医就在你们面前啊,可惜她这个假神医半点医术都不懂,自然没法帮人。不过,她想到了卫桑等人,今日上午他们应当已经得知她出宫的消息了吧?说不定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能在宫外相逢。不过,太后也有可能隐瞒她出宫之事,反正几个民间大夫,随口一句话就能打发了。而那些大夫本就是因为她而召集起来的,如今她被赶出了宫,想来他们也快了。先前她列的计划里,他们本就是要出宫的。   转瞬间,叶清溪又注意到了薛大叔话里另一个有些违和的地方,本来她不该交浅言深的,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薛大叔,你说怕他出事……可是他因为治不好病而发脾气,乃至轻生?”   薛大叔没想到叶清溪这么轻易便能猜到,先是一惊,随即也不再隐瞒,只叹道:“齐儿说,治不好病只能一辈子躲在家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   他像是忘记了叶清溪的存在,絮絮叨叨地说:“齐儿天生聪慧,别人读书要看好几次才能记住,他看一眼就够了,小时候他连说话都比旁人早。可他这身子不好啊,先生都不愿收他,就怕他病倒在私塾里,他心气儿高,自己读书,可是,他身子不好,读了书也没法去考科举,又有什么用处呢?唉,都是我没用啊,没照顾好他,让他成了如今的模样!”   “不是说,这病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么?”叶清溪下意识地问道。   薛大叔一愣,呵呵笑道:“差不多,差不多。”   叶清溪却没被他明显言不由衷的话骗过去,只是不想太过咄咄逼人,便压下没再提。   薛大婶在听到动静之后也走了出来,薛大叔解释了几句,薛大婶立即喜笑颜开,忙道:“姑娘大善,我夫妻二人定不会耽误姑娘事的!”   叶清溪笑道:“我姓叶,叶清溪,清澈的溪流的清溪,大叔大婶叫我清溪就好,不必如此见外。”   “那怎么使得?”薛大叔还没有说话,薛大婶便立即道,“叶姑娘是主子,我二人是帮工,这个要分清楚不好乱的。”   叶清溪说了几句也没能改变薛大婶的想法,便只好不再提起,反正到时候怎么对待他们,是她自己说了算。   薛大叔和薛大婶还顺便介绍了下他们的儿子,名字叫薛齐,今年十五岁。薛齐身体不好,这会儿他爹娘在他自然不必出来待客,叶清溪也不好巴巴的非要去见他,这晚便只能到此为止了。她跟二人约好,后天他们将事情都处理好了,便一起去她的院子。   叶清溪没好意思留在他们那儿蹭饭吃,留下二两银子当做定金,便先回去了。但她没有回去那个冷冰冰的院子,而去跑去客栈要了间客房,准备接下来的两日便在客栈里过了。   叶清溪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在古代也尝试一把“在酒店宅着”的痛快,她白日出去吃东西,闲逛,晚上回客栈睡觉,还顺道去了周大娘家,告诉他们请帮工的事已经敲定,让他们放心。   如此颓丧了一天两夜之后,到了跟薛大叔和薛大婶约定的日子,她早早便回了自己那个没住过一日的院子,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人推着辆板车而来,身边跟着一男一女,正是薛家三人。   叶清溪迎上前去,先看了下薛齐的脸色,见他因走了这些路而气喘吁吁,唇色苍白,忙侧身让开:“快进去歇着吧。”   薛大婶刚伸手去扶薛齐,却被他轻轻挣脱开,他踉跄着加快了脚步,低着头也没看叶清溪,便走入了院子里。   薛大婶有些尴尬地说:“真是对不住啊,齐儿就是这么个性子。”   叶清溪不在意地说:“不碍事。”比这个性子糟糕得多的她都遇到过,这么点小傲娇,她根本就不看在眼里。   叶清溪本想去帮薛大叔推车,却被他慌忙拒绝了,只好跟薛大婶一起进院子。刚进院子,她就看到薛齐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走过去道:“这边厢房都是空着的,你们想住哪里随便选好了。”   她话还没说完,薛齐便看了过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一眼,里头似乎有属于少年的倔强,还有属于将死之人的绝望和恐惧,也有仿佛看淡了一切似的浑不在意。   即便只是从薛大叔和薛大婶的只言片语里,叶清溪也能想象得到这少年自小到大有多么痛苦。   她很想告诉薛齐,她认识一些很厉害的大夫,说不定能治好他的病,但她又怕他早已经被类似的希望到绝望而打击得体无完肤,万一这次也没法治好,说不定便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薛大叔是说过薛齐曾说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之类的话,但薛齐毕竟活着,这说明他依然有顽强的生存意志,否则他早死了。所以,她希望能保护住那微弱的生存意志,希望他真能好起来。   这大概算是因为他和萧洌如此相像而引起的爱屋及乌吧。除此之外,明明家世命运如此不同的两人长得这么像,她不知道这究竟只是个巧合,还是有某种原因,她想弄清楚。   皇宫之中。   身着黄袍的年轻皇帝坐在御座之上,下方跪着几个身着不同品级官袍的男人。   萧洌脊背挺直,面容严肃冷厉,充满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严。他身边不远坐着的太后,却微微敛着眉目,虽神情平静,然而她稍稍皱起的眉却显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正当下方几人因恐惧而颤抖时,萧洌终于开了口:“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几人立即磕头,同时口中或者高呼“冤枉”,或者高呼“皇上饶命”。   萧洌冷冷看着下方众人,嘴角忽然一勾,轻笑道:“敢如此贪腐,就该有与之相对的胆量,你们却是如今这个模样,实在让朕失望。”   几人不知萧洌的用意,一时噤声,有大胆的抬头看向萧洌,却被他眉间的冷意吓得仓惶低头。   萧洌转头看向太后道:“这几人罪证确凿,不知母后认为该当如何?”   太后沉吟片刻道:“不如先行关押,容后交于刑部处置。”   “母后,这不是给他们疏通的可趁之机么?”萧洌咧嘴笑道,“朕认为,这几人罪当诛。”   “洌儿,此事不可儿戏,还是……”太后沉声道。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洌打断。   他嗤笑道:“母后,朕还是一国之君么?”   太后一怔。   “若朕连杀几个贪官污吏的权力都没有,那还当什么皇帝,不如由母后另选贤德之人算了。”萧洌讽笑道。   太后愣了好一会儿,盯着萧洌的神情变了又变。   跪着的几人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慌忙向太后求情。   太后只觉烦躁得不行,无论是这些该死的声音,还是萧洌如今这反常的模样。   “洌儿,这……”   太后还想说些什么,萧洌却蓦地起身,含笑望着太后道:“看来母后已有新任皇帝的人选了……或者说,母后想着自己当这皇帝?儿子甘愿退位让贤。”   萧洌的话说得太后面色铁青,她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道:“这些人随你处置吧。”   萧洌大获全胜,却一点都不见高兴,他坐了回去,冷笑着看向下方哭嚎成一片的人,扬声道:“给朕拖出去,杖毙!慢慢的来!”   随后他嘴角噙着笑,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拖出去,听到外头传来的仗打声和被塞住的哭嚎声,他突然露出索然无味的神情,起身道:“朕还是去找表妹吧。” 第69章 昏倒   叶清溪让薛家人随便选地方住,她还特意说了前面的厢房。可薛大叔和薛大婶二人谨守本分, 万不敢住在一旁, 非要住到后头临着厨房的下人房去。叶清溪拦也拦不住, 只得任由他们去了。   在薛大叔和薛大婶选住的屋子时,薛齐便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仿佛这一切跟他无关似的。   叶清溪偶尔看他几眼, 倒没想着怎样他。她的疑问,大概还是要薛大叔和薛大婶才能替她解惑了。   薛齐身子不好, 选好屋子后薛大婶立即去铺好床褥,又稍稍打扫了本就还算干净的房间, 让薛齐过去歇着。   随后,叶清溪和薛家夫妻签订了一份帮佣文约,上面有写清楚二人的具体职责,包括做饭,打扫屋子, 驾马车(待买),看家等等。而叶清溪提供住宅,以及二人加起来一个月三两的工钱。这可比二人出去打零工赚来的要多得多了。三人的这份文约期限暂定一年, 之后又去找了周大娘当见证人按手印才算完, 一式两份, 一边一份收着。   有了帮工之后, 叶清溪的院子总算热闹了起来, 在薛大婶的帮助下, 她把自己住的主屋也收拾了一通, 勉强能住人了,只是毕竟这才第一日,屋子看起来还颇为冷清,缺少些生活气息。她想,等她多住些日子,渐渐往屋里添东西,便会更多些人气了吧。   叶清溪边打扫边跟薛大婶聊天,因此得知了不少事。这家人本住在距离京城二百多里地外的一处小镇上,他们一家三口在那儿居住倒还过得去,算不上富足,倒也衣食无忧。后来为了薛齐之事,他们不得不离开了一直居住的地方,不辞辛苦来到京城。他们到京城已好几个月了,差不多就是叶清溪进宫之后的事,夫妻二人一边打零工一边找大夫给儿子看病,只是二人初来陌生之地,实在没太多的谋生手段,薛大叔只能卖一身的力气,而薛大婶则替人做些刺绣、浆洗的活,勉力维持着生活。如此一来,为了活下去就费尽了全部的力气,除了偶尔给薛齐抓些药养养身子,他们也没能找尽京城的大夫。   叶清溪将话题往薛齐身上引导:“薛大婶,薛齐小小年纪,心气倒是很高,我看他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   谁不愿意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薛大婶立即喜笑颜开道:“就承姑娘吉言了。齐儿确实有出息,唉,若不是被他这身子拖累,只怕早能扬名了。”说到后来,她又难过起来。   叶清溪忙转移话题,又好奇道:“老家没人愿意资助他么?若我遇上这样一个神童,定要交好,将来说不得便能有大回报。”   薛大婶叹气道:“我们那儿,家家户户都有本难念的经,谁乐意往窟窿里砸银子啊!齐儿这病,先前在家乡看过好几个大夫,都说活不过十五……好在他如今虽艰难了些,到底还是活过了十五岁。”   “薛大婶不必忧心,京城藏龙卧虎,多的是医术精湛的大夫,一定会找到能治好薛齐之人的!”叶清溪忙宽慰道。   “希望如此吧!”薛大婶忧郁地叹道。   叶清溪又道:“薛大婶,我有件事觉得还挺奇怪的。不知薛齐他……”   薛大婶奇怪地看着叶清溪道:“姑娘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   “那就恕我冒犯了。虽说只跟薛齐见过两面,但我总觉得他与薛大叔不太相像……反倒是像某个我过去曾经见过的故人。”   “故人,是谁?”薛大婶脱口而出,忙又讪讪笑道,“是我多问了。”   是当今的皇帝啊……   叶清溪道:“无妨。其实也不算特别像,但我与那位故人分别后只怕此生再也无法相见,我大约是因此才会感觉更浓吧。”   听到叶清溪语气伤感,薛大婶也不敢再多问,忙道:“若诚心想见,老天爷定会安排的,姑娘不要太伤心了,免得伤坏了身体。”   叶清溪勉强笑了笑道:“但愿吧。”   话题过了她也不好再强行扭转回去,只得暂时作罢,等以后有机会了再问。不过从薛大婶的表现来看,薛齐的身世确实有些古怪。薛齐长得像萧洌,样貌自然是俊秀的,而薛大叔和薛大婶则是典型的农民模样,长得非常普通,不但如此,从五官的细节上来说,也跟薛齐差了不少。比如,薛齐有一对薄唇,而薛家夫妻二人却是相当厚实的嘴唇,二人的眼睛都是单眼皮,但薛齐却是双眼皮,这让男身女相的他更多了丝如水的气质——前提是他不要拿眼睛白别人。   或许,正如她想的那样,薛齐不是二人的亲生儿子。不过二人待他是极宠的,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并且完全不像是宫里人托孤的模样对薛齐的态度有异,反而就只像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一样,不见任何恭敬,只有一片拳拳爱意。而且,若真是她之前开脑洞想的那样,他们又怎么会接受自己的雇佣,还对自己泄露了不少信息呢?难道说,他们虽然是被拜托的人,但后来遇到了什么,导致陷入如今的窘境,不得不求助于人?至于他们对消息的泄露……一部分是为了取信于她必须说的,而另一部分,则是他们演技不过关,不小心漏出来的?   叶清溪实在想不通,便只得暂时压下疑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反正她也无事可做,之后慢慢试探吧。   至于薛齐本人,恐怕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吧?   有了薛大叔和薛大婶二人的帮忙,叶清溪终于过上了跟在宫里差不多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她本想去买些成衣来穿,不过薛大婶做衣服手艺不错,说是何必浪费那钱,便揽下了帮叶清溪做衣裳的事。衣料是叶清溪自己去布庄选的,不好不差的那种,她多买了好些,让薛大叔扛回家,并让薛大婶给每个人都做套新衣。二人跟她客气,但到底被叶清溪以各种理由说服了,二人对她感激愈盛。   又过了七日,四人都穿上了新衣。叶清溪也逐渐重新习惯了在宫外的日子,每日里无所事事,不是看看书,便是练字,偶尔看薛大叔和薛大婶忙碌。其实她也没多少事让他们做,但二人根本闲不下来,听叶清溪偶然说起秋千,薛大叔就用略显拙劣的手艺给她在院子里打了个架子,真给她弄了个秋千。她谢了薛大叔的好意,干脆让他将秋千下方换成椅子,是她过去在公园里常见的那种。之后她又请薛大婶做了不止一个抱枕,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靠在秋千椅上慢慢晃荡,在刚刚好的日光下或看几页书,或闭目睡一会儿。   这些日子她跟薛齐的交集少得可怜,薛齐住在后头,平常他也不太爱出来,见到她时他基本只是看她一眼,根本懒得跟她有更多交流,她也无能为力。   叶清溪本想着尽快去找来卫桑给薛齐看病,不过其一,她不知卫桑有没有出宫,其二卫桑的医馆并不在京城里,而是在报国寺山下的桃花镇里,过去总要有个半日多,因此,她便打算再等等。   是日微风习习,被阳光染得带上些许暖意,叶清溪倚坐在秋千椅上,昏昏欲睡。此时,薛大婶正在厨房忙碌,薛大叔出门买东西去了,薛齐又在屋子里待着,院子里一片寂静,岁月静好。   叶清溪忽然察觉到些许不太和谐的感觉,慢慢睁开眼,便看到薛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在一旁看着她。见她突然睁眼看过来,他蓦地退后一步,因偷窥被人发现而羞窘,面颊泛红。   叶清溪正要开口打个招呼,却见薛齐已压下心中的尴尬,视线斜着道:“哼,连妇容都没有,真是不成体统!”   叶清溪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她坐没有坐相,太过随意了。   叶清溪根本不在意他这种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话,见他视线不经意地划过她坐着的秋千椅和那柔软的靠枕,她大方地站起来道:“你要来坐坐吗?”   薛齐的脸腾地红了:“谁、谁要坐啊!”   叶清溪道:“我请求你来坐一下……不骗你,坐着真的很舒服。”   “我才不坐。”薛齐脚下就像是生了根,不走,却也不过去,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叶清溪突然笑了下,出乎薛齐意料的快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臂,几步带得他来到秋千前,趁着他脚步不稳时将他按坐下去。   薛齐终于反应过来,口中恼怒地叫道:“你干什么!”说着就要起来。   可叶清溪手搭在他肩膀上,就让他这病弱的身体不得动弹,她笑道:“坐都坐了,何必再折腾?我听薛大婶说你熟读诗书,过目不忘,正好我有些字不大认得,你给我说说吧。”   她将放在秋千架旁小桌子上的书拿起来塞到薛齐手里。   薛齐原本想走的,可看到手里的书,他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盯着那书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他再不提要起来之事,微微仰头嘲讽地问叶清溪:“你又不能考状元,看书做什么?”   因为我有钱买得起啊!   叶清溪暗暗回了句抖机灵的话。书在这个时候还算是比较珍贵的,不是后世那种随便买买的,因此薛齐从前看的书都是别家的,自家只有寥寥数本,还是他强打起精神自己手抄的,这些事都是薛大婶透给她的。   而叶清溪作为一个土豪,自然是跑去书局,各种都来一本,几乎搬了小半个书局的书回来。这个时代她喜爱的消遣实在太少,每天宅在家里的话,也就只能看看书消遣了。   “打发时间。”叶清溪并不理会薛齐的嘲讽姿态,只是微笑着翻开他跟前的书,到了有她拿树叶做的书签的那一页指着一个字说道,“这个字念什么?在句里是什么意思?”   薛齐诧异地看向叶清溪:“你真识字?”   不怪他惊讶,这时代的识字率不高,会读书写字的女性就更少了。当初那份文约其实就是叶清溪自己拟写的,薛家夫妇还让识字的薛齐看过,不过薛齐没想过那是叶清溪写的,他根本就对叶清溪本人没有任何兴趣,因此这会儿才会有这样的问题。   “载地悬天周乾坤,象以四时赤如舟。”叶清溪随便选了一段念道。   这下薛齐自然再无疑问。   他翻到封面,看到《黄庭经》几字,问她:“你信道?”   叶清溪一怔,也不直接否认,而是拿起桌上的另一本书给他看,那是一本《世说新语》。   “我看书杂,什么都看。”叶清溪这才说道,她想,要是买回来的书里夹杂着什么小黄本,她也是能看的。如今才过了几日,她都不知道她买了哪些内容的书回来,今日不过是随便抽了两本拿来看。   薛齐撇了撇嘴,似羡慕又似嘲讽,刚要开口,便听叶清溪突然兴奋地说:“你要不要去我的书房看看?”   薛齐本想说,她一届女流怎么有脸说书房这个神圣的词,可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因为他想看,很想看!   叶清溪见薛齐并没有出言拒绝,便先转身去将不远处的书房门打开。里头是暗的,从外面只能看到一片昏暗,仿佛有些架子,但看不真切。   薛齐只觉得那道门像是正在吸气的巨龙,让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被控制了似的往里走去。   进去后他便猛地瞪大眼睛,彻底呆住了。   这间书房很朴素,里面没有博古架,甚至连点装饰用的花瓶都没有,然而靠墙却摆放着三个数层高的架子,上头摆满了书,足足有数百本!   薛齐曾经进过镇上一位教书先生的书房,里头也有很多书,当时看得他眼花缭乱,但跟这儿比起来,那位先生的书房根本不值一提!   他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东西,慢慢走近,看着这三个书架上的书,片刻后慢慢皱起了眉头:“怎么……摆放得如此乱?”   他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叶清溪暴殄天物,比如将上好的雪花牛排切丝炒着吃,将品质极优的三文鱼煎着吃一样不识货。   叶清溪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看了眼,疑惑道:“哪里乱了?”   “你这还叫不乱?这本《聊斋传奇》怎么同《论语》放在了一起?”薛齐气愤地说。   叶清溪一怔,她按拼音排序怎么了?她的“图书馆”,当然她说了算!要她按照经史子集各部来排序也太难为她了。   “那你想怎样?”叶清溪问道。   薛齐一愣,陡然醒悟过来,这又不是他的书房,他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他气闷地一言不发便转身要走,谁知却被叶清溪拦住。   叶清溪面上带着笑容,指了指书架道:“这么多书,我一人也看不完,你要是想看,随时可以过来看,也可以带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不过反正书就在这里跑不掉,每次你只能拿一本,拿走后将这块板插在书拿走的位置,还回来时必须放回老位置。这是我的书房,书怎么放我说了算。”   让薛齐按照拼音来摆放是不可能的,他又不认识拼音,只好学图书馆用代书板了。当时将书都买回来之后,她整整整理了一天才排好的,自然不愿意别人弄乱了。   薛齐不敢置信地侧头看向叶清溪:“这些……我都可以随便看?”   “当然。”叶清溪给予了肯定回答。   薛齐蓦地转头看向那满满三书架的书,只觉得心跳逐渐加快,竟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忽然他眼前一黑,竟蓦地软倒。   叶清溪就在他旁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被他完全失去意识后显得格外沉重的身体压了个踉跄。等她稳住身体看向他,却见他双目紧闭,唇色愈发苍白!   叶清溪吓得忙喊道:“薛大叔,薛大婶!”   薛大叔出去了,薛大婶在厨房听不到,而叶清溪一个人也没办法将薛齐搬出去,只得将他暂时放到她安放在书房的躺椅上,这躺椅是她为在天气不好时躲在书房看书而准备的,也有很柔软舒服的靠枕,没想到她自己还没用上,倒让薛齐先用上了。   她先蹲下查看了薛齐的脉搏呼吸,确定他只是普通的昏迷,心跳和呼吸都在,这才跑出去叫薛大婶。   薛大婶听说薛齐昏了过去,忙丢下手里的锅铲跟着叶清溪跑到书房,一脸惊慌地在一旁蹲下,不停去掐薛齐的人中。   叶清溪知道这时候薛大婶只想做点什么,什么都不做会让她恐慌,因此也没阻止她。更何况,昏迷的话,掐人中确实有可能因为太疼了而醒过来。虽然,掐其他地方的效果可能更好。   薛大婶掐了几下没见薛齐醒来,顿时急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看向叶清溪问道:“姑娘,齐儿他、他究竟怎么了?”   说到这个叶清溪便有些尴尬,她低声道:“我跟他说,这书房里的书随便他看……他不知是不是太过高兴,就晕厥了过去……薛大婶,你先在这儿看着他吧,我出去找个大夫回来看看。”   叶清溪随手抓起书房桌上放着的荷包便跑了出去,她记得不远处有一家医馆,不算远。   薛大婶眼看着叶清溪就这么跑了出去,拦也拦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又看向自己的儿子,抹起了眼泪。   叶清溪很快便到了医馆,她进去后便抓着一个童子问道:“坐堂大夫在么?我家里有人昏迷了,需要大夫过去瞧瞧。”   叶清溪话音刚落,那童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一旁有个疑惑中带着惊喜的声音道:“叶姑娘?”   叶清溪一怔,往声源看过去,只见她念叨了好几日的卫桑正看着她,眼睛里溢满了重逢的喜悦。   “卫大夫?你怎么在这里?”叶清溪惊讶地问道。   卫桑正想回答,叶清溪又摆摆手道:“还是之后再说吧,卫大夫你快跟我来。”   卫桑回忆起之前听到叶清溪的话,也不多言,提起药箱便跟着叶清溪往外走去。   路上急,二人自然也没叙家常,叶清溪简单地说了下薛齐的症状,并说明他此刻心跳呼吸都有。叶清溪在宫里的那段时间,曾经教过卫桑一行人关于心脏骤停包括溺水等的急救方法,虽说缺少现代的仪器和后续监控,普通的心脏骤停救回来的可能性不太高,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虽说之前叶清溪是老师,但她教的离具体的对症治疗还差得远,而卫桑毕竟熟读医术医典,很多疾病的症状其实都有总结性的观察,这点是叶清溪完全比不了的。   很快二人便回到了院子里,薛大婶听说大夫来了,急忙让开,卫桑便蹲下查看薛齐,又询问薛大婶更详细的病症情况,许久之后他起身为难道:“我暂时也不知他是什么病。”   要是按照还没有接触过叶清溪之前的习惯,医典上那么多病症,总有一个甚至几个能模棱两可地对上的,但如今,卫桑已经不会随意下诊断,“不知便是不知”。   薛大婶面露失望,但很快又点头道:“我带齐儿看过很多大夫,不少大夫说的病都不同,也有大夫直言不知的……”   “等等看吧,或许他很快就会醒了。”卫桑无奈道。   将书房让给薛大婶和薛齐,叶清溪领着卫桑来到了院子中。   卫桑道:“叶姑娘,没想到你竟然出了宫。”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   “我也没想到。”叶清溪没注意到卫桑的神情,突然问道:“卫大夫,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只是缺乏运动所以身体太弱?”   卫桑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呃……或许吧?” 第70章 身世   叶清溪话说出来才觉得自己的判断其实也不太妥当。按照薛大叔和薛大婶的说法, 薛齐自小身体就这么差, 说不定这病真是打从娘胎里带来的,而他身体完好不见畸形, 说不定是比较常见的先天性心脏病, 并且算是比较轻微的那种。重症先心出生后不治疗要不了多久就会夭折了。   如果真是先天性心脏病, 那卫桑还真是没什么办法。有些人会随着年龄的增加愈发严重,并发症也会多起来,而有些人会遇上所谓的“奇迹”, 自愈了。薛齐都已经顽强地活到了十五岁, 他的求生意志还是很强的, 她觉得说不定他虽然小病不断, 但依然能活下去。   “说不定是先天性的心脏病。”叶清溪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她想了想说,“不如卫大夫你给他开点‘神药’吧。”   卫桑一怔。其实所谓的“神药”是叶清溪和卫桑等人之间说的“黑话”的一种,专门指安慰剂。用小麦粉做的加点苦瓜汁捏成的丸子, 符合“良药苦口”的观念,明明半点效果都没有, 却真的能让人感觉好很多,不是“神药”又是什么?“神药”的药效,叶清溪当初上课时拿正好感冒或者哪里有病痛的人试过,在隐瞒真相的情况下,还真让人感觉好起来了, 因此当她后来揭示真相时, 他们都相当吃惊。当然, 安慰剂的效果很有限,但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聊胜于无了。   “他的病诊不出来也治不了,但看他如今精神状态都还不错,不如吃点‘神药’,增加他对抗疾病的信心。”叶清溪道,“说不定就好了呢。”   卫桑道:“我昨日倒是刚做好几粒‘神药’……”他苦笑道,“然而,此事总让我觉得自己是招摇撞骗之人。”   “任何先驱者,总会面对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总要有远超一般人的意志。”叶清溪望着卫桑笑道,“我相信卫大夫一定能做到。”   过去上课时,卫桑很积极,也很有天赋——快速接受新事物,以及辩证思考的能力。不过他毕竟接受了那么多年的本时代价值观的影响,也没那么容易改过来,即便如此,他也是所有人中接受度最高、最得叶清溪青睐的“学生”。所以,当他偶尔迷茫需要鼓励时,她义不容辞。   卫桑蓦地挪开视线,脸微微有些泛红:“叶姑娘过誉了,我……我没有叶姑娘说得那般高尚。”   “有没有其实不是我们说了算,历史都会记住的。”叶清溪笑了笑,大致决定了薛齐的事后,她终于有空闲询问卫桑近况,“卫大夫,你的医馆不是在桃花镇么?怎么今日在京城?还有,你们都离宫了?什么时候的事?”   叶清溪一次性问了好几个问题,卫桑也不乱,慢慢说道:“那日早晨我们没见叶姑娘过来,便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翠微姑姑送来了你的信笺,只说让我们收拾,过两日便尽数出宫。当时我们虽不解,但也无可奈何,好在早就定好了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倒也不觉得太过彷徨伤感。离宫后,我先回了一趟桃花镇向家里人报平安,随后便到了苏和兄家开的医馆,与他共同钻研。”   苏和也是当时那些年轻大夫之一,大家聚在一起交流讨论确实比单打独斗有效率。   叶清溪想,太后一开始召集卫桑等人说让她传播循证医学的理论,可一把她赶出宫,他们也立即步了后尘。可见其实太后一开始的目的不纯,她一走,卫桑他们便没用了,自然要赶出宫来。而所谓的医学进步,在太后眼里大概不值一提吧。   “苏和家人不会跟你们的理念起冲突么?”叶清溪敛下心神,好奇地问道。她知道卫桑的父亲也是个大夫,只不过早两年去世了,他家医馆其实就他一个大夫,因此他从医理念的改变也无人会苛责,但苏和不同,他家父亲和叔叔都在,同样都是大夫,苏和起初不过初学者,因为是“年轻大夫”才被太后召选入宫,本身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   卫桑有些赧然地笑了笑:“苏伯伯二人听我们说是从宫里学的,以为是御医们开创的新流派,即便颇有微词,也不敢正大光明地排斥。”   叶清溪忍不住笑了,这就是狐假虎威的好处了。想她当初为了说服这些年轻的大夫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没想过要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医术界的现状,然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相信她已经将种子埋下了,迟早会生根发芽的。   “还有一事……”卫桑想到在宫里最后一日听到的消息,虽说不知叶姑娘为何会独自离开皇宫,还是决定将事实相告。   “是什么事?卫大夫直说便是。”叶清溪直觉卫桑所说之事跟自己有关,忙追问道。   卫桑叹道:“我们离开那日,有人来太医院找医生过去,后来我多嘴询问了一句,才知是有人触犯龙颜,自酿大祸。”   叶清溪皱了皱眉,心中涌上担忧。卫桑口中的“医生”跟现代不同,是太医院医者的最底层阶层划分,之上是医士,再之上便是御医,院判院使。医生去看的病人,地位不会很高到主子那一层级,但也不会太低,太低的即便是生病了,通常也是自己熬着,哪有资格去太医院找医生来看病?既然说到触怒龙颜,那么应当是萧洌的身边人被他的怒气波及了。   “皇上他……没事吧?”叶清溪明知卫桑不太可能知道宫里更多的消息,依然忍不住问道。她在宫里时就是消息相当不灵通的那种人,如今出了宫,就更不可能知道宫里的任何消息了。   卫桑果然不出乎叶清溪意料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叶清溪沉默下来。   此时薛大婶不安地走出书房,仍然抱着些许希望地问卫桑道:“卫大夫,我儿……可还有别的法子?”   叶清溪敛下情绪,看向卫桑。   卫桑只得轻咳一声,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薛大婶道:“虽然我医术不佳不足以诊出令郎的病症,然而我这儿有一瓶药,谓之‘神药’。它通常会有神秘莫测的功效,乃是我从宫中习来,一月一颗即可。”   薛大婶激动地接过“神药”,盯着它的目光像是看到了最后的希望般灼热。随后她像是猛地醒悟过来,慌忙道:“神药珍贵,不知……不知要多少银子一颗?”   卫桑本想说不要银子,可想起叶清溪的叮嘱,“通常人都会认为不要钱的没好东西”,便道:“一钱银子一颗,里头有六颗,可保半年。”   不能太便宜,显得这神药太廉价不值钱,也不能太贵,否则就真成了骗钱了。而卫桑他们在出宫之前就已想好,他们这些人自顾自组成“医研会”,所有卖出“神药”所得都会上交医研会,用作共同研究,转而造福百姓。   这个价格恰好是薛大婶承担得起的,叶清溪先预支了工钱给他们,而他们吃住都在叶清溪这边,几乎不用花什么钱,因此并不会为难。   薛大婶让卫桑稍等,跑去拿银子,卫桑颇有些无奈地看向叶清溪,后者轻声笑道:“卫大夫就多担待些,这也是为了所有百姓。”   卫桑点点头,除了继续钻研医道,让所有靠“神药”“骗”来的银子都有个正经的用途去向,他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了。   “若遇上特别穷困的,也可以减免,卫大夫自己判断便好,但还需注意保密。”叶清溪笑道,价格歧视这东西,从经济学上来看是相当合理且应当的,但放在普通群众中间,就会引发不满了,“凭什么同样的东西,我要花一钱银子,他却只要一个铜钱?不公平!”   薛大婶很快便取了钱过来,卫桑接过碎银后立即放入药箱,似乎连多拿在手上一会儿都觉得不妥。   薛大婶似乎还有话想说,看着卫桑小心翼翼地问道:“卫大夫,你说这药是从宫里习来的……那、那莫非种牛痘一法,正是您想出来的?”   卫桑一愣,下意识看向叶清溪。   叶清溪眨眨眼,抢在卫桑之前笑道:“薛大婶,你没猜错,方才卫大夫已经说过了,这是他和他‘医研会’的同伴一道想出来的,之后进献太后,太后大喜,便全国大范围推广。”   薛大婶面上一阵激动,她家离京城也算近了,种牛痘的法子从京城开始向周边辐射时,他们是最初的受益者,当时全小镇人都差不多去接种了,多年前天花肆虐,他们镇上人十去其三,算是疫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不知多少户人家家破人亡,岁数稍微大点的都记得当时的惨状,因此听说有法子能挡住天花又没有任何性命之忧后,便人人争相去接种。当然,总有些人不信邪,就是有那么十几人不肯去接种,结果,这十几人里有五人感染了天花,三人悲惨死去,其余接种者,竟无一感染!剩下的没感染的,吓得赶紧去接种了牛痘。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这发明种牛痘之法的故事便被传得神乎其神,没想到救了那么多人的神医,竟然只是这样一个年轻得可以当她儿子的普通大夫!   “卫大夫菩萨心肠啊,不知多少人都因你而得救,卫大夫将来是要白日飞升的啊!”薛大婶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她当年目睹了天花惨状,对之十分畏惧,因此能让人此生都不必再害怕天花之人,于她来说不啻于在世神仙。   卫桑见叶清溪这个真正的发明者将“锅”往自己身上扣,不好反驳,又听薛大婶那过于夸张的赞美,登时便脸上发红,实在是羞愧难当。   叶清溪见卫桑满面无措,近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过,忍不住弯眉浅笑起来。她一个外来者,自然没必要留什么名字了。就让卫桑这些“医研会”的创始人们成为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吧,当然他们那些宛如突降的现代知识,大概会成为后世着重研究却始终无法勘破的历史谜团之一吧,想想还挺有趣的。   卖了药“骗”到了钱之后,卫桑也不好久留,只低声跟叶清溪说了一句过几日再来拜访,便回了苏家医馆。   过了没一会儿,薛大叔买完东西回来,听说薛齐昏倒,顿时急得六神无主,随后又听闻有神医来过,留下神药,面上又涌现激动希望之色,忙奔去看望薛齐。   薛大叔和薛大婶一道见过薛齐后便相继出来,叶清溪没有放过这次好机会,像是不经意地叹道:“听卫大夫说,宫里的御医医术高超,若薛齐出生勋贵便好了,能请动御医给他看病,说不定能看出什么来。”   她说完便就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薛大叔似乎隐有意动,看了眼薛大婶,薛大婶与他对视一眼,二人双双叹了口气。   叶清溪故意问道:“怎么了?薛大叔,薛大婶,你们似乎有什么……”   她故意停顿。   薛大婶推了下薛大叔,让他回去书房看着薛齐,随后才拉着叶清溪走得远了些道:“唉,不瞒姑娘说,其实齐儿不是我与老伴的亲生儿子。”   叶清溪有些吃惊地看着薛大婶,在薛大婶看来,这是她对这个事实的惊讶,然而叶清溪自己清楚,她是惊讶于这消息得来的轻易,她不过就是随口试探一下,没有想过真能得到什么消息,可看薛大婶的架势,是准备和盘托出了?   叶清溪道:“……哦?这……这可真让人意外!”她真有些鄙夷自己在过于诧异和惊喜之下的演技。   好在薛大婶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注意力没在叶清溪身上,只听她又是一声长叹道:“当时我夫妻二人一直没孩子,好多年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还是没能怀上一男半女,那时候我们都不再想了,谁知这时候遇到了齐儿。”   叶清溪双眸微微睁大,薛大婶的描述,跟她之前设想的,竟然完全不一样。根本没有什么离宫的宫人带着小皇子隐居乡野的剧情,莫非她一直以来都猜错了,薛齐真的只是跟萧洌有相貌上的巧合,而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薛大婶继续道:“那时候齐儿还在襁褓之中,看着也就几个月大。是个眼生的男人抱来的,问我们要不要儿子。”她忽然捂着脸哽咽了一声,“那就是个天杀的人贩子啊,可我们夫妻太想要孩子了,便将他买了下来。”   叶清溪心情复杂,没想到薛齐的来历竟然是这样……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当时那襁褓的用料来看,齐儿当是来自富贵之家。”薛大婶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若当时我们没鬼迷心窍留下了齐儿,而是将他送交官府,或许便能找到他的家人。他家定是富贵之家,自小肯定能找名医看病,吃上名贵的药,或许便不会跟如今一样虚弱。是我们夫妻不好,硬是留下他吃苦了啊!”   叶清溪见她哭得难受,只得先柔声安慰道:“至少薛大叔和薛大婶待薛齐不薄,若他还在那人贩子手中,只怕已经死了,或者遇上对他不好的夫妻了吧。”   薛大婶的讲述,到底还是令叶清溪惊讶。薛齐是被人拐卖的,有谁那么厉害从皇宫里将他拐出去?   见薛大婶还沉浸在痛苦之中,叶清溪只能继续安抚她,等她稍微冷静了些,才又问道:“那人贩子样貌衣着如何?”   薛大婶微怔,十多年前的事了,她记忆已有些模糊。   叶清溪又补充道:“看着像是个粗人,还是有些身家的模样?”   薛大婶几乎绞尽脑汁,才犹犹豫豫地说:“好像……好像看着还挺文雅的。”   叶清溪若有所思地点头。   却听薛大婶又道:“又好像,又好像有些匪气。”   叶清溪:“……”十多年前的事了,薛大婶的记忆也不可靠了啊。   薛大婶见叶清溪不再问那人贩子的事,用暗含期待的目光看着叶清溪道:“姑娘,你先前不是说,齐儿与你的旧识有些相像么?说不定,说不定那人便是齐儿的亲爹!”   叶清溪差点连口水都喷出来,萧洌当然不可能是薛齐的亲爹啊!   她正了正神色道:“薛大婶,我说的那人岁数不过与薛齐一般大,也就比他年长几岁,断不可能是薛齐的爹。”   薛大婶一阵失望,又想起了什么,充满希望地问道:“或许,那是齐儿的兄长?”她见叶姑娘独自一人便拥有不知底线的银子,便知叶姑娘很可能出身不凡,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才沦落至此,叶姑娘的故人,自然也是贵人。若真能寻回齐儿的真正亲人,让他能将病治好,便是从此再也不能跟齐儿相见,她也心甘情愿啊!   “此事……晚些时候再说吧,如今我便是想见,也见不到那人。”叶清溪苦笑,她自然没有透露萧洌的身份,只道,“卫大夫不是给了‘神药’么?先试试,说不定薛齐的病能治好。”   若齐儿的病能治好,他们夫妻二人便不用与齐儿分开了!   薛大婶连忙点头,心里也偏向于先试试神药,她有些扭捏地说:“齐儿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姑娘暂且为我夫妻二人保密。”   “我晓得的。”叶清溪郑重点头。薛齐身体不好,知道这种消息对他没好处,况且薛大婶他们也接触不到萧洌,甚至根本不知道薛齐身份的一点端倪,她好歹还有个玉佩可以通过京兆尹联络上太后,这断定薛齐身世的事,说不定还得落在她身上,薛家三人还是不知道线索为好。   她对此跃跃欲试,这或许是她唯一能再接触到萧洌的机会。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也要小心些,别害了薛齐。对薛齐来说,他想要怎样的身世呢?他会想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么?   叶清溪长长地呼出口气,听薛大婶连连道谢,她只勉强笑了笑。其实薛齐的真正身世究竟如何,她还不知道呢,说不定根本跟萧洌没什么关系。   薛大叔突然从书房跑出来惊喜道:“齐儿醒了!”   薛大婶连忙往书房跑去,叶清溪落后了一步,连忙跟上。   薛齐还在叶清溪书房的躺椅上躺着,他有些迷茫地望着四周,似乎还在回忆着什么,当他看到叶清溪时,瞳孔突然一缩,张口便问:“你说的话,可算数?”   叶清溪一愣,想起他昏迷前的事,刚要回以肯定的答案,又怕他再一次激动地晕过去,但也怕说不算数的话,他会因为气愤而同样受刺激昏迷,顿时陷入两难之地。   薛齐见叶清溪不说话,顿时急了,挣扎着坐起来,急匆匆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能出尔反尔!”   “……我没有出尔反尔。”叶清溪不得不开了口,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说还算数,你该不会再昏过去吧?”   薛齐终于看了眼身下的躺椅,面上浮现一丝恼怒:“当然……不会!”   叶清溪见他如此,便点头道:“自然是算数的,你随时都可以取阅。”   她话还没说完,薛齐便从躺椅上起来,两眼放光地走到书架前,像是小孩子看到了心爱的玩具般,欣喜地一一看过去。   叶清溪忍不住感叹,薛齐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看到薛齐那欣喜若狂的模样,薛大婶又是担忧又是感激,小声对叶清溪道:“多谢姑娘。”   “小事一桩。”叶清溪随口回道。她默默看着薛齐,忽然觉得他对某样事物入迷的模样,也跟萧洌有那么点相像……   那之后,薛齐开始长时间占用叶清溪的书房,好在叶清溪更喜欢外头的秋千,因此二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薛齐已吃了一颗“神药”,他本人没什么感觉,但薛大婶却偷偷跟叶清溪说过,她感觉薛齐吃药后精神都好了很多。叶清溪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想——她觉得更可能是看到了梦寐以求的书籍而导致的亢奋吧,毕竟她知道那“神药”从疗效上来说并没有用。   这一日,叶清溪正在秋千架下看书,忽然有人敲门。薛大叔去开了门,回来后说有位姓萧的公子在外面。   叶清溪猛地丢下手里的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了院子,准确地找到停在附近的一辆马车,不顾院子门口正要说话的男子,蓦地跑了过去。 第71章 摄政王   身后的男子惊讶地望着叶清溪从自己身边一掠而过, 刚要叫住她, 忽然见她自己停下了脚步。   叶清溪被冷风一吹,思绪一下冷静下来, 忽然意识到, 这个姓萧的公子绝对不会是萧洌。其一, 她和萧洌最后一面那么惨烈,他不会再相信她, 那时没能杀了她,如今不找来杀了她就不错了, 怎么可能那么客客气气地让下人来敲门寻人?其二,退一万步,就算萧洌清醒后原谅了她同时也后悔了,他若来必定风风火火,而不会是这样的温和做派。其三,萧洌虽是皇帝,太后移交给他的权力少之又少, 他想瞒着太后出宫, 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若让太后知道了他出宫的目的, 太后绝不会放他出来的。   叶清溪望向那辆低调得看不出任何端倪的马车,一时踟蹰。是刚巧有个姓“萧”的公子找她?还是……里面的是皇家的另一位萧姓血脉?   那通报的男子趁着叶清溪停下脚步,忙追了过来道:“叶姑娘, 我家主子有请叶姑娘入马车内一聚。”   叶清溪也没有拐弯抹角, 直接问道:“是摄政王吗?”   那男子敛眉低头道:“叶姑娘过去就知道了。”   叶清溪回头看了眼, 薛大叔正靠在门口紧张地盯着她这边,像是怕她被人拐跑了似的。   叶清溪道:“我胆小,不知是谁,不敢乱去。”   万一她上了马车,对方一关车门绑了她就跑,她上哪儿说理去?好歹她还有那么一点土豪的自觉,自身的安全必须注重。   那男子没想到叶清溪如此警觉,无奈只得低声道:“正是摄政王殿下,还请叶姑娘莫要再耽搁了。”   “我问你,摄政王脸上有几颗痣?分别在何处?”叶清溪道。   男子愕然。   好在他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之人,稍一回味就明白了叶清溪的验证之意,虽极其别扭,还是一本正经地回道:“殿下脸上并没有痣。”他就只想赶紧让人过去,不然耽搁了这么久,殿下该觉得他无能了,连个人都请不过来。   “胡说,殿下右眼角明明有一颗泪痣。”叶清溪蓦地反驳道。   男子又是一怔,可无论怎么回想也不记得摄政王的眼角有泪痣啊……   叶清溪循循善诱道:“想起来没?就是在这个位置的,芝麻大小的一粒。”她说着在自己右边的眼角下比了比。   男子皱眉思索,许久后终于还是摇头为难道:“我实在是不记得了……”   叶清溪道:“恭喜你,答对了。”   说完她对薛大叔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这边没事,随即转头向马车走去。而那男子在一个呼吸之后终于明白刚才叶清溪是在诈他,他要真说自己记得,她说不定会拔腿就跑。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赶紧跟了过去。   叶清溪站在马车外道:“不知王爷找民女有何贵干?”   马车里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叶姑娘,先上来再说吧。”确实是摄政王萧栩的声音,而且并不因为多等了这许久而显露丝毫的烦躁之意。   叶清溪也没扭捏,顺从地上了马车。   萧栩一副普通儒生的打扮,只衣料加配饰突出了他那温和清隽的气质,令人见之即知不俗。   他伸手示意叶清溪坐下,微笑道:“叶姑娘离宫好突然。”   叶清溪点点头,顺着他的话:“确实。”她不知摄政王的来意是什么,便打算主要是听,等他先说。   萧栩顿了顿,再道:“皇上为了叶姑娘与太后闹得不可开交之事仿佛还在昨日,怎么皇上会同意叶姑娘离宫?叶姑娘,你与皇上当是情投意合,又怎会甘愿就此与皇上分别两不相见?”   叶清溪过去跟萧栩接触不多,她只知道太后讨厌萧栩,认为萧栩这个摄政王是在想着属于萧洌的江山。对此叶清溪不敢确定有没有,从前跟萧栩也几乎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她本能地认为这事太后自己会处理,跟她无关。   太后虽然心思颇多,在她和萧洌的关系上做了不少事,难免令她心寒,但毕竟最后太后送她出了宫,还让她的未来有了保障,那么在面对萧栩这个太后认定的敌人时,她自然不能太过老实把什么都说了。   “此事说来话长……”叶清溪顿了顿,见萧栩的目光稍稍在她身上凝聚,便又道,“不说也罢。”   萧栩一怔,却听叶清溪继续道:“如今我已离开皇宫那个是非地,每日里自由自在,心中极为平静,实在不想再被卷入什么事里了。”   萧栩静静听叶清溪说完,缓声道:“即便知道皇上如今很不好,你也不愿回宫去?”   叶清溪因“很不好”三个字而提起了心,猜到和真正听到毕竟是不一样的。   “如今皇上的事,已经跟民女没关系了。”叶清溪低着头,尽量做出平静的模样。她不知萧栩的底细,实在害怕会被萧栩利用来对付萧洌,那不是她想看到的。   萧栩像是没听到叶清溪的托词,继续道:“前两日,我问皇上叶姑娘呢?皇上却像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告诉我说,‘皇叔说的是表妹啊?她不是好好地在外头等朕吗?’”   叶清溪微怔,萧洌这是……出现幻觉了?   然而萧栩接下来的话当即便推翻了她的想法。   “当时在外头等着的人,是太后的侄女,徐媛徐姑娘。”萧栩道。   叶清溪愣住,萧洌这是……将徐媛当做了她的替身?这种事……对徐媛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除此之外,皇上也性情大变,行事如同酷吏,本该交由刑部大理寺处理的案子,他不但亲自处理,还滥施刑罚,当场便打死了不少官员。”萧栩面色沉重。   叶清溪听得揪心,萧洌因她之事而走了极端,再这样下去,不但整个朝堂会被弄得乌烟瘴气,他只怕也要走向自毁!   可出了这种事,最该来找她的太后为什么不来?之前太后至少表现出了对萧洌的母爱,难道就为了拆散她和萧洌,太后的母爱就没了么?   “若叶姑娘愿意,我可以帮你见到皇上。”萧栩见叶清溪很久都没说话,便说出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叶清溪蓦地抬头看向萧栩:“王爷,不知您想要什么?”   萧栩叹道:“叶姑娘不必如此戒备,本王只想让皇上尽快恢复正常罢了。否则,这大梁江山,怕是要易主了。”   叶清溪听得一怔,摄政王这话的意思,怎么都不是在说他自己啊,难道……他说的是太后?   “王爷这是怀疑一切都是太后做的?”叶清溪问道。   萧栩道:“本王一开始确实如此认为。叶姑娘是太后送到皇上身边的,如今那位徐媛姑娘,亦是太后的人,而在将你送走后,皇上便性情大变,只怕这便是太后等待的最佳时机。”   “那如今呢?”   “如今见了叶姑娘,本王便知叶姑娘对皇上是真心,这其中必有隐情。”萧栩道,“叶姑娘,本王需要你的帮助,皇上需要你的帮助,大梁亦需要你的帮助!”   叶清溪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王爷想要我帮什么?”   “去见皇上,让皇上尽快恢复正常。”萧栩诚恳道。   叶清溪飞快地看了眼萧栩,忙又低下头去。她的心因萧栩的话而变得蠢蠢欲动,但想到萧栩是太后的敌人,她便无法答应下来。太后一直认为萧栩想篡位,而萧栩也认为太后想当女皇,可从目前她对两方的接触来看,他们似乎都没有类似的意思……但她也没必要多嘴,要是别人说了就信,这世上该多出多少的冤大头啊,毕竟人心隔肚皮。   叶清溪稳住情绪,望向萧栩道:“王爷太过高看民女了,只怕即便我见了皇上,也毫无用处。”   萧洌连替身都找好了,想必是打算彻底忘记她了吧。更何况那替身比她好上太多,时间一久,说不定会转正。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萧栩反问。   叶清溪满心挣扎,若萧洌已经能继续走下去了,或许她就不该再去打扰他。她担心的是,如今萧洌的表现不一定是“破而后立”,说不定是自毁的开始,她若什么都不做,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听到萧洌的死讯了。   “我……”   见叶清溪满脸挣扎之色,萧栩叹道:“叶姑娘,我不会过问太后过去与你有过什么约定,你又知道些什么,我只想让皇上早些好起来罢了。”   这何尝不是她的愿望呢?   叶清溪难过地想,可她反而让他的情况更糟了。   “叶姑娘,你先回去考虑几日吧。”萧栩终于退步。   叶清溪如蒙大赦,对萧栩行礼后,便退出了马车。此刻她乱得很,实在没办法有个清晰的章程。   叶清溪回到自己院子,对薛大叔敷衍地说了几句,便来到了书房。   薛齐正在书房里看书,神情专注,并没有注意到叶清溪进来时的响动。   叶清溪一开始只是无意识地盯着薛齐的脸看,极力想把乱成一团麻的思绪重新整理顺畅。   渐渐的,她只觉得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忽然忍不住一颤。   之前她光记着萧洌了,可方才摄政王来过,让她发觉了一点——薛齐跟摄政王也很像!说不定,薛齐跟太后那边没什么关系,而是摄政王的儿子呢? 第72章 体验   许是叶清溪盯着薛齐看得太久,后者突然看了过来, 眉头一皱道:“你看什么?”   叶清溪此刻因新想法的冲击而生不出半点被窥破的尴尬, 不答反问:“你今后想做什么?”   薛齐微微一怔, 抿唇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片阴霾。   他嘲讽道:“我如今这身子,还有什么今后?”   叶清溪笑道:“不是有宫里的‘神药’吗?你要抱着希望,说不定只要数月, 你的身体便能好了。”见薛齐神情微动显露出一丝讥嘲之色,还不等他开口她便继续道,“即便那‘神药’没什么用,那又如何?我听薛大婶说, 不少大夫都说你活不过十五, 可你不也好好地活到如今了么?便是虚弱一些又如何, 好歹是活着。既然活着, 活一天总要有活着的样子,如此万一哪日真不幸身亡, 你也可以毫不心虚地对自己说一句:这世间我来过,便足够。长生之道都是骗人的,人生而便要走向死亡,对人来说,这一生的一切均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唯一有价值的, 便是还活着时的体验。你可以去体验完成理想过程中的艰难与快乐, 可以去体验亲情友情爱情的甜蜜与折磨, 可以去体验一切你不曾体验过的……”   薛齐怔怔地望着叶清溪,像是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许久之后,他面色复杂地说:“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挺会说大道理的。”   叶清溪心想,他一个比她这身体岁数还小的小屁孩,有什么资格说她“年纪不大”!   “这不是大道理,这是人生感悟。”叶清溪一脸深沉,“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经历过大起大落之人,亦出生入死了不知几回,我把我的宝贵经验告诉你,不过是我心善,不想见你如此消沉,你爱听不听。”   说完叶清溪就故作高深样,踱步走了出去。   薛齐没看叶清溪,他扭头看向书架,那里的书于他来说仿佛是置身沙海的旅人最渴求的清泉,让他心心念念,割舍不下。前十五年支撑他的有一半是嫉妒,另一半则是不甘。那些资质愚钝者却有着强健的体魄,他天资聪慧却身体虚弱,凭什么?明明拥有一副好的身体,他们却没有珍惜,统统浪费在无意义之事上,他怨愤嫉妒,他只能时常卧病在床,时时惶恐不知何时大限到来,他不甘!   可今天,那人一番话却仿佛点醒了自己。   身子虚弱又如何?至少他还或者,还能看,还能思考,上天待他不算太差了!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活好每一日,哪一日注定身死,也不枉费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   第二日,叶清溪如同往常一样来自己的书房挑书看,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摄政王,决定先放个一日,以免将自己逼得太紧。   薛齐也是如同往常一样早早就来了,不过与平常不同的是,见到叶清溪,他忽然递过来一张纸说:“我想看这几本书。”   叶清溪见纸上是一手清秀小字,比她写的不知好上多少,不禁略带了些欣赏之意,直到听清楚他的话才失语地望着他。她觉得,他可能没有搞清楚主客之分。   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薛齐突然面上微红,低着头声音犹如蚊呐:“多谢叶姑娘昨日当头棒喝,我已经明白。我此生所愿便是阅尽天下书籍,体悟前人的体悟与人生,便是离不开这方寸之地,也不枉费来这世间一遭。”   叶清溪看着薛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再听着他声音中的释然与坚定,突然有些感慨。其实,她在当心理咨询师一事上是真有天赋的吧?可因为第一次出手就遇到萧洌这等地狱难度的任务,让她差点就完全丧失了信心。不是我方太差,而是敌人太强大,更何况还有猪队友。当初在徐媛一事上,如今在薛齐一事上,她都展现了强大的说服力量,足以说明她还是有些本事的。   心里某处仿佛放松了些,叶清溪望着薛齐道:“我可以替你去找找看,但不一定买得到。”   薛齐稍抬了抬视线,但像是不敢看叶清溪,最终还是看着地面道:“多谢叶姑娘。”   “没关系,谁叫我是个好人呢?”叶清溪笑眯眯地说。同时她也下定了决心,薛齐这个人,她还是好好藏起来吧,她不想让他卷入那些注定充满了风险的后宫朝堂纠葛。幸好,那一日摄政王并没有过来看到什么,知道薛齐可能拥有萧家血脉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薛齐终于忍不住诧异地看了眼脸皮比一般女子厚的叶清溪,撇撇嘴,又低下头掩饰嘴角的些许笑意。   叶清溪答应下来后便直接去了书局找薛齐要的书,好在他要的不是什么太冷门的书籍,她买下后又挑了不少她之前没买的,带回去充盈自己的“图书馆”。说起来,她也算是个图书管理员了呢……   又过了两日,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寒冷日子,摄政王再一次上门,来听取叶清溪的回复。   叶清溪没让他上门,依然如同上回一样,上了他的马车,开门见山道:“我愿意去试试。但我有一个条件。”   萧栩面上明显一喜:“叶姑娘请说。”   叶清溪道:“我希望此事能瞒过太后。”   她出宫前,太后已经说得很清楚也表现得很明白了,不想让她再见到萧洌。本来没有摄政王的帮助,她便是想见也办不到,然而如今能见到了,她不想让太后发现。否则,太后自然会想办法阻挠一切,想来就算她说只是想善后,至少让萧洌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太后也是不会相信的吧。   萧栩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可以尝试。但若皇上自己告诉了太后,却是我无法控制的了。”   “这点我明白。”叶清溪点头道。   之后二人又商量了一阵,按照萧栩的意思,这段时日叶清溪最好住到靖王府去,如此他才方便带她出入皇宫。   叶清溪没什么意见,约定好三日后请萧栩来接她后,便告辞了。   目前叶清溪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萧洌的事,总要先去看看他的情况如何,再做决定。想到这处院子是太后找人置办的,叶清溪当即便做了安排,让薛大叔一家再去租了个稍微小点的院子,花了一天时间把东西特别是书都搬了过去,几人似乎有些不解,但薛大叔和薛大婶并没有多问,倒是薛齐问了一句:“不是刚住下,为何要突然搬家?莫非是为了躲避什么仇家?”   叶清溪心想你这猜得挺对的嘛,随后道:“当然不是,我就是没什么银子了,想想还是把大院子卖了买个小院子,以求长远之策。”   薛齐诧异道:“没银子了你还买那么多书?那些书怕是都能卖快一百两银子了!”   “我爱书,为了书我愿意倾家荡产。”叶清溪一句话堵了薛齐的嘴。   薛齐沉默下来,忽而低声道:“你不必为了帮我……而如此。”   叶清溪见他突然变得情绪低落,只好说道:“我当然不是在帮你。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在躲仇家。以后有人找你们,记得说不知道我去哪里了。”   薛齐听出她话里有话,忙问道:“你要去哪里?”   “不能说。”叶清溪道,“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或许过几日就会回来,再迟开春也能回了。”   薛齐冷哼道:“我可没有担心你。只是我怕你在外什么不测,旁人会误以为我薛家人谋财害命后又毁尸灭迹了!”   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叶清溪失笑,还是没忍住在他柔软的发上揉了揉。   薛齐呆滞地看着叶清溪那仿佛对待小孩子的举动,登时涨红了脸,想要去把她的手抓下来,她却已经缩回手,心满意足地去收拾东西了。   临走前,叶清溪又去了一次苏家医馆,将她要暂时回一次皇宫的事告诉卫桑。卫桑对于她此去的目的隐有所觉,想要规劝却又没有立场,最终只得说了句珍重。   叶清溪在约定那日下午跟薛大叔几人说了自己今日就要走,同时给他们留下了一些银子,作为日常花销,请他们代她看管这院子。之后她便拿上自己的包裹,回到之前那个两进的院子门口,等到了萧栩,坐上马车同他一道离开。   靖王府占地宽广,府内陈设高贵却内敛,一副端庄大气的皇家气派。叶清溪知道第二日便能见到萧洌,因此颇有些心神不宁,到了自己被安排好的院子后,她便安静地待着,等待着重逢之日的到来。   第二日,叶清溪换上丫鬟的服饰,以贴身侍女的身份,跟着萧栩去了皇宫。路上萧栩说,近几日太后偶感不适,昨日起便没有出现在早朝上,早朝后的议事,她可以在太后不在的情况下,见到萧洌。   叶清溪心脏砰砰极快地跳动起来。她如今已经知道萧洌之后都干了些什么,太后说不定是被他的模样给气到了又无可奈何,才会避而不出。但这种状况应该持续不了多久,太后一定很快就会再度如同过去一样掩藏萧洌的异状。所以,在太后再度出现之前,她见到萧洌的次数不会很多,她必须把握每一次机会。 第73章 相见   早朝和议事时叶清溪只能待在文华殿暖阁外的长廊中, 安静又心怀忐忑地等待着。早朝结束时, 她远远看到了萧洌的到来, 慌忙躲到柱子后,这让她想起那时候在乾清宫, 她不小心跟萧洌相撞,一害怕就躲到了柱子后, 没想到还真没被他迁怒。   时过境迁, 她依然往柱子后躲,却没了害怕的情绪,心中翻腾着的, 是一种不顾一切跑他面前去的冲动。但她压制住了自己的这种不理智,悄悄地望向他。   她跟萧洌分开不过十几天, 却觉得仿如隔世,他漫步而来,面上不带一丝多余的表情,神情冷冽。这个模样她曾经见过,但她脑子里还有他大笑的, 撩人的,孩子气的, 委屈的……各种各样的神态,而不是如这样,整日都板着脸不得笑颜。   萧洌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异状, 径直入了文华殿平台暖阁。后头跟着一些不同品级的官员, 叶清溪还看到了摄政王, 后者看过来一眼,她稍稍安心,躲了回去,只等着萧洌结束召对,暖阁里只有摄政王和萧洌时,她再过去。   如今只是一面,叶清溪自然看不出来萧洌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在他们分离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只得冒一次险。如果萧洌还是想要杀她……摄政王应该会保她的。   叶清溪也不知自己究竟坐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悄悄探头出去一看,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徐媛!   徐媛?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叶清溪眼睁睁地看着徐媛走到一旁,静静地站在那儿,面上似乎颇有忧色。   “徐姑娘,您又来啦?”门口守着的小内侍笑嘻嘻地跟徐媛打了声招呼,“不如去屋子里歇歇吧,今日啊这风刮在脸上,还有些冷呢!”   “多谢小公公,不必了,我等会儿就好。”徐媛浅笑道。   那内侍似乎已经习惯,也不勉强,只道:“那徐姑娘您靠过来些,这儿挡风!”   徐媛这回接受了他的好意,稍稍往檐下躲了躲。   叶清溪诧异地看着徐媛,脑子里一片猜测与纷乱。   摄政王并没有特意提起徐媛,所以她也不知道,徐媛为什么会来这里,而且听那小内侍的意思,徐媛常来?难、难道说,真的像她之前偶尔瞎猜的那样,萧洌如今移情到了徐媛身上?还是说,徐媛想当皇后,或者在太后的要求下必须当这个皇后,所以主动凑到萧洌跟前去?   如果是后者的话,她万不能让徐媛发现自己!徐媛发现了她,也就是太后发现了她,那她以后还怎么玩啊。   叶清溪将自己藏得更隐蔽,偷偷打量着徐媛,她安静地站在那儿,眉眼间却有着极为浅淡的忧愁,她的视线落在前方的某处,似乎有些出神。   如果说,徐媛每一次召对后都会过来,那么她还怎么再悄然接近萧洌?   叶清溪踟蹰了好一会儿,终于相信自己的判断,打定了注意,故意弄出些许细小的声音。   徐媛抬眼看了过来,看到她时面上一愣,而叶清溪立即比了个嘘的手势,再示意徐媛过来。   徐媛看了那内侍和自己身边的宫女一眼,对宫女道:“我去那儿走走,你们不必过来了。”   徐媛走到叶清溪身边时刻意挡住了后头人的视线,再加上廊柱的遮掩,其余人看不到叶清溪。   “叶姑娘,你怎么……”徐媛诧异而又低声地说。   “我听说皇上的情况不大好,来看看。”叶清溪同样轻声道。   徐媛面色一黯:“皇上的情况岂止是不好……叶姑娘,如今皇上似是将我当成了你,姑母让我暂且顺了皇上的意思,可……我真不知,过去你是如何与皇上相处下去的。”她说到这儿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忧愁再也化不开。   叶清溪想,这不怪徐媛,便是她,跟萧洌相处起来也是困难重重的,她不也差点死在萧洌手里,还不止一次么?   不过,按照徐媛所述,她的猜测算是一半成了真,萧洌这也算是“移情”的一种了吧?   “那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叶清溪问道,“太后想让你……成为皇后吗?”如果真是这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如果徐媛也愿意,今后说不得萧洌会在跟徐媛的相处中好起来。   徐媛像是被吓了一跳,忙道:“没有。即便姑母有这样的意思,我也是不愿的。”她目光微微闪动,似有些难以启齿,片刻后还是开了口,“叶姑娘,皇上想要的,还是你。你……你若可以回到皇上身边,他会很高兴的。”   叶清溪沉默,如今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太后不愿意。   徐媛咬了咬下唇道:“叶姑娘,其实……我知我不该劝你回来。此话有些大逆不道,可你我皆知,与皇上相处有多艰难。我已有些承受不来了。”   叶清溪这才看清楚,徐媛的眼睛下方有着极淡的青黑色,显然这些日子都没有休息好。   叶清溪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徐姑娘,你知道当初我为何会离开吗?”   徐媛摇了摇头:“姑母不愿说。”   叶清溪道:“因为某些原因,皇上认为我骗了他,不是真心喜欢他,上回我差点被他掐死。”   徐媛一脸诧异,双眼也因这事而不禁瞪大了,不过几个呼吸,她皱起眉头道:“既如此,你便不能回来。皇上他如今……性情多变,实在是……”   徐媛到底不敢在背后说萧洌如何,但叶清溪早已经通过摄政王之口了解不少,心里难免多了些负疚感。她微微弯了弯嘴角,想要借此安抚徐媛:“徐姑娘,此事因我而起,我必须回来。不过,还请徐姑娘详细跟我说说,皇上是如何将你当做我的,又是如何对待他差点杀了我一事?”   徐媛看着叶清溪面色复杂,许久后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了。可是摄政王带你入宫的?我也会替你保密,不会让姑母知道你来过了。”   “多谢。”叶清溪感激一笑。   徐媛深深吸了口气才道:“皇上……似乎不记得他差点杀了你一事。”   叶清溪微微皱眉,是那日的事对他来说太过激烈,因此他刻意遗忘了么?可他性情变得暴虐,却又是实打实的。   “我认为皇上将我看成了你,是因为他一直叫我‘表妹’,从不叫我的名字,而且每次他看我时,我总觉得他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人。”徐媛慢慢回忆道,“另外,他对我最亲近的举动,不过隔着衣物牵我的手,我想他一定隐约记得什么,心里某处知道我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那个表妹。”   这些话对叶清溪来说是很有用的观察,她边听边记,正想再问些什么,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个说不上是温和还是阴鸷的声音。   “表妹。”   徐媛背对着那声音,叶清溪可以清晰地看到徐媛微微一僵,随即面上便露出一丝慌乱。   同样慌乱的人,还有叶清溪,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么快出现在萧洌面前,她甚至猜不到萧洌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萧洌大踏步走了过来,手一抬便牵住了徐媛的手腕,带着笑意的声音听来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表妹,你怎么在这里?莫非背着朕跟什么野男人幽会?”   前半句还是带着笑的,到后半句却阴森极了。   他说着,眼神往旁边一瞥。   那里是空的。   ——在反应过来前叶清溪的身体便自己做出了反应,正如同那次一样,身体一转躲到了廊柱后头。   萧洌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楞住,半晌他露出笑容:“原来没别人。表妹可不要让朕失望。”没看到别人,他满意地拉着徐媛转身便走。   要不要、要不要现在就到萧洌跟前见他?   叶清溪紧贴在廊柱后头,因为忐忑惊惧有些腿软,身子忍不住往下滑。   原本拉着徐媛往前走的萧洌突然停下脚步,在徐媛心中一惊时他松开了她,蓦地拔出身上佩剑,掉头回去猛地砍在廊柱上。   叶清溪惊恐地看着去而复返的萧洌,她头上方不过十公分的位置,他的佩剑砍出些许木屑,飘飘荡荡往下落,而他,如邪神天降,满是杀气的双眼死死地注视着她。   他……他发现了她!   他记得她,他还想杀她!   叶清溪原本身体只往下滑了不到一半,也是这一半,正好让她躲开了萧洌那砍过来的一剑。如今被他这一吓,她整个人便坐到了地上,仰头满眼惊惧地望着萧洌。   萧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很久,久到叶清溪感觉身体发僵。   他突然松开手,任由那把剑钉在廊柱上,慢慢在叶清溪跟前蹲下,轻轻拂去她发上的木屑,像是释然又像是自语:“朕还以为是表妹的相好呢。”   叶清溪紧张地盯着萧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快离开胸腔。   萧洌的手顺着叶清溪的面颊往下,视线紧随,一寸寸划过,最后他的手在她的下巴处略停了停,正当她以为他可能再次掐住她脖子时,他突然收回手,起身走回去牵起徐媛,慢慢离开。   徐媛惊恐莫名,回头看了眼叶清溪,终究什么都没敢说,沉默地跟着萧洌走了。   叶清溪依然坐在原地,他的那个眼神不停在她眼前回放,她竟然还是不确定,他就究竟有没有想起一切。 第74章 再见   叶清溪慢慢扶着廊柱站了起来, 那柄剑还钉在廊柱上, 刀锋锋利,映出她略有些仓惶的脸来。   回想起萧洌先前的表现,叶清溪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应该记得的吧?不然, 他的表现也太反常了些。虽说, 他的反应,确实出乎她意料的平静, 但这不正是一种反常么?在宫里见到一个“不认识”的人, 不是宫女也不是太监, 还跟徐媛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竟然问都不问她, 就带着徐媛走了。   那么现在萧洌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根据摄政王和徐媛的描述综合来看, 萧洌如今变得极其残暴, 似乎有一种不管不顾孤注一掷的决绝。而在面对徐媛时,他却是一种诡异的温柔——按照徐媛所说, 让她只觉毛骨悚然。他只叫徐媛“表妹”,略显刻意地隔着衣服才碰她,对她展现出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但又不像当初对自己那样肯听劝。   或许,萧洌如今也可以算是“移情”,但与她那时候不同。她那时候,萧洌是将情感从太后身上转移到她身上, 将她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而对徐媛呢, “救命稻草”的地位没变, 但人换了,他刻意将徐媛当做她的替身,想要自我欺骗之前的事没有发生过,因为他接受不了她接近他另有目的,她根本不是他真正的“救命稻草”,所以他自欺欺人,将徐媛拉扯进来,成就他安慰自身不至于完全崩溃的目的。   那么他对她如今又是怎样的态度呢?   她的出现,显然会破坏他如今自洽的想法,让他无所适从,所以他必定不愿意看到她。   叶清溪深深地吸了口气。如果徐媛愿意跟萧洌在一起,或许她就此远走更好,长久的相处,说不定真能由量变产生质变。然而徐媛并不愿意,她甚至很害怕萧洌。想到徐媛是无辜被牵扯入这件事里的,她便无法释然。追究事情一开始是怎么到了如今这样已经没有意义,她必须想办法解决。   就算要像刚才那样面对萧洌的杀意,她都得继续前进,这是她的责任。   摄政王不知何时走到了叶清溪身边,他叹了口气道:“先随我出宫吧。”   叶清溪点点头,默然跟着摄政王离开。   当然,她还会回去的。   摄政王之前看到了那一幕,当萧洌突然动手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见叶清溪并没有生命危险,他便驻足等待。他自然明白有些事非一夕之功,第一天的失败并不意味着什么。   第二日,叶清溪照旧跟着摄政王一起入了宫,同样躲了起来。这回萧洌来时她没敢偷看,默默躲到廊柱后。昨日她被吓住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至少今日,她得先跟他道个歉。   叶清溪脑中正模拟着该如何道歉,忽然察觉身边有哪里不对,她下意识地回头,却骤然看到萧洌离得极近,几乎就在她身后的脸。   叶清溪容易受惊吓的毛病始终没有好转,登时便吓得面色苍白,蓦地后退了好几步。   萧洌身姿挺拔地站在微暖的日光下,面上似乎无悲无喜。他和朝臣们一起进了暖阁,然而他却丢下了他们,独自走了出来。   叶清溪来不及安抚狂跳的心脏,想到之前演练的,她忙道:“表哥……”   “你再敢乱叫,朕便杀了你。”萧洌冷不丁地打断了她。   叶清溪一怔,她本也不在乎称呼问题,便忙改了口道:“皇上,我很抱歉,我没有一开始就……”   “真胆大,昨日差点死在朕的剑下,今日还敢入宫。”萧洌忽然勾了勾唇。   叶清溪蓦地停下,怔怔地看着他。   萧洌一步步走过来,面上浮现古怪的笑意:“朕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呢。是皇叔吧?”   叶清溪下意识退后,直到脊背撞上另一根廊柱,再也无法后退。   “我想来,跟你说一声抱歉。”叶清溪想要继续被打断的话,谁知下一刻萧洌的拳头便突然砸了过来,她心里一慌,下意识闭上眼睛,耳旁顿时一阵风刮过。   她睁开眼,萧洌的一拳砸在了她耳旁的廊柱上,此刻他的脸离她那么近,她看到他的眼里蕴满如同烈火翻滚般的挣扎与痛苦。   “为什么要回来?不是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吗?”与面上似乎即将崩溃的神情不同,萧洌的声音很冷,又仿佛稳如泰山,“为什么要回来?”   “我……”   萧洌却没给叶清溪说话的机会,声音陡然压低,宛如呢喃:“我已经有了‘表妹’,她绝不会背叛我欺骗我,为什么你要回来呢?”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叶清溪语调哽咽,她可以感觉到,萧洌真的很痛苦。   不知是不是叶清溪一再的话刺激到了萧洌,他突然用力又重复地砸着廊柱,状若癫狂,嘴里一直在喃喃着什么,直到他的手上满是鲜血,直到叶清溪陡然回神,连忙抱住他的小臂。   萧洌冷眼看着叶清溪的举动,似乎她的话她的一举一动再也不能影响到他,他已经有他的“表妹”了。   “明日再让朕看到你,朕会亲手杀了你。”萧洌轻轻地对叶清溪说了一句。   叶清溪下意识地抱住他要抽回去的手。   萧洌深邃的双眸望着叶清溪,突然笑了起来。   “皇叔许你什么好处?”   叶清溪一怔。   萧洌似是嘲讽地轻声道:“母后和皇叔都想让朕当个好皇帝,可当好皇帝有什么意思?又不能随心所欲。这几日母后被朕气得不轻却又无可奈何,多有趣啊,你说是不是?皇叔找到你,莫不是答应了你天大的好处,你才肯入宫来,想再像过去一样,将朕玩弄于股掌之间。”   见叶清溪似乎张嘴想说什么,萧洌登时便伸出食指搭在她唇上:“嘘……你说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信。”   叶清溪说不出话来。   萧洌再笑:“别再来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竟然有了那么一丝祈求的味道。   他似有些怀念:“你我好歹恩爱过一场,你是假,可到底做出了几分真来,朕长到这么大,还没有那么快活过。朕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别再来烦朕,朕也不怪你了,可好?”   叶清溪忍不住哭了起来。   萧洌语气愈发温柔:“哭什么呢?舍不得朕本可给你的荣华富贵成了旁人的?”   叶清溪想说不是的,她只是在心疼他。但她知道,他此刻一定不信的。   “对不起……”她哽咽道。   萧洌敛下笑容,沉沉地望着她哭得梨花带雨。   “别哭了。”他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   叶清溪强迫自己忍住眼泪。   “你总是那么聪明,晓得如何让朕心软。”萧洌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在如今朕有了‘表妹’,不会再受你蛊惑。”   他伸手,似乎想去摸她眼角的泪,可到了半途却突然停下收了回去。   他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地盯着叶清溪看了好一会儿,又一次重复道:“明日,朕再看到你,真的会亲手杀了你,免得再被你欺骗一回。”   萧洌说完,便回了暖阁内。   议事这才在萧洌的到来之后开始,包括摄政王在内,没人会出来。   叶清溪一个人躲在一旁,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将眼泪擦干。她现在是很难过,她想,萧洌说那些话,其中一个目的,或许是出于报复想伤害她,她可以难过一时,却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前途是很艰险,但她必须要迎难而上,无论是为了谁。   叶清溪自己出不去皇宫,只能继续在外头等着,顺便回复自己的情绪。不一会儿,徐媛到了,看到叶清溪那略显红肿的双眼,她有些惊诧。   叶清溪只说萧洌刚才说了些话吓到她了,并没有多说。   徐媛沉默许久,突然道:“叶姑娘……你别再来了。”   叶清溪惊讶地看着徐媛。   徐媛艰涩地说:“皇上昨日回去后,很是发了一通脾气。他……他可能真的会对你动手。”她觉得自己先前的请求,似乎太过强人所难了些。   叶清溪握住了徐媛的手道:“谢谢你。但此事由我而起,我不能让你代我受过。除非……你是真心想要嫁给皇上。”   徐媛咬了咬下唇,没能应声。她自己知道这些日子她过得有多压抑,自然不愿意今后这一生都过这样的日子。   叶清溪笑道:“所以,我们是各取所需啊。还请徐姑娘暂时当我的内应……顺便若能想办法让太后改变主意,那便最好了。”   “叶姑娘……”徐媛怔怔地望着叶清溪,忽然反握她的手,郑重道,“我会尽全力,有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多谢。”叶清溪弯起眉眼笑道。   萧洌不让她明日来,那就不来了,她后天来! 第75章 断个干净   摄政王出来见到叶清溪时, 她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再没有先前被萧洌逼到痛哭失声的狼狈。   摄政王并没有多说,等上了马车, 叶清溪才道:“王爷, 皇上之事, 并非一朝一夕能有效果, 今日他很是发了一通脾气, 明日我若再来怕反而激怒他,等过两日再来皇宫吧。”   摄政王点头应下,皇上那边他不是没有说过大道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什么没做过?可依然不见效, 他如今只得将希望放在叶清溪身上。   摄政王让一位嬷嬷和两个侍女伺候叶清溪, 她没事也不会到处乱跑。而按照这位被安排来照顾叶清溪的陆嬷嬷的意思, 她在王府里乱跑也不是什么大事, 撞不到什么要命的主子。叶清溪状若无意地多问了几句, 大概确实不是什么隐秘的事, 陆嬷嬷告诉她,自从前王妃十多年前去世后, 摄政王就没有再续弦, 再后来妾室也病逝后,王府里就连个女主子都没了, 摄政王似乎在女色上没有多大的兴趣, 每日里只忙着公务, 府里没有小世子,只有一位体弱的小郡主,因为常生病的缘故,几乎从不出门,叶清溪就算想见到她都难。   从前叶清溪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萧洌身上,本身跟摄政王没什么接触,了解不多,更没有心力去主动探究,因此他的家庭情况,她本并不清楚。但她过去隐约听翠微说过,太后一直疑心摄政王要篡位,而在外人看来,摄政王膝下无子,府里连个女人都没有,篡位来做什么?但太后显然不这么想。按照太后的想法,摄政王说不定有私生子在外,就是为了隐瞒他的真正目的,让旁人以为他忠心不二,或者,目前无子根本不重要,摄政王还年富力强,等抢了皇位再生儿子也来得及。   叶清溪觉得,太后说不定真猜对了那么一点——摄政王有儿子,但还没相认。但她并没有做多余的事,不过是闲聊似的了解了些许。   第二日,叶清溪果然如同自己计划的并没有前去,只是请摄政王代为注意萧洌的表现。   萧洌昨日对她的态度,也不算太出乎她的意料。在他看来,她欺骗他,利用他,不过是为了一点好处,如今再度出现,他有所怀疑再正常不过。上次一别,他恼怒之下差点杀了她,而这次,他依然展现了他的怒意,但更多的是对她的怨愤和冷嘲热讽,但他并没有真正动手,只不过是言语威胁。是他对她的心意还留有那么一丝希望?还是他真的如同他所说的念旧情,放她一条生路?   当初叶清溪接近他,慢慢引导他感化他,花费了那么多时间,最后却一朝回到解放前,万事皆休,就像是将即将攀爬到顶峰的自己重新抛回山脚,她怎么可能不望山兴叹?但她能将近成功一次,就能再成功一次,只是这次可能要费更多的时间,可她不怕。在答应了摄政王的那日起,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摄政王回来后便将叶清溪找去,沉声对她道:“皇上今日似乎不知被谁惹怒,比以往还独断专行了些。”   叶清溪心思一动,忙问道:“他在入暖阁前,可有异样?”   摄政王回想了一番,颇为肯定道:“皇上似是往旁看了眼。”   叶清溪心里泛上些许喜意。虽说了威胁要杀她的话,但见她果真不去了,他反倒更生气了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息一声。越是这样,她越是难过。   又过了一日,叶清溪又去了宫里,还是在老位置等待。   萧洌一马当先,其余官员包括摄政王跟在后头。走近暖阁时,他似乎下意识地往廊柱这边瞥了眼,刚好将叶清溪的半个身影收入眼中。   他脚步一顿,不顾臣子还在旁,噔噔噔疾行过去。摄政王见状,立即招呼其余的官员先行入暖阁。   “朕同你说过什么?”萧洌阴冷的目光落在叶清溪脸上,宛若实质般泛着凉意。   叶清溪正色道:“‘明日’已过,今日已是‘后日’。”   萧洌一怔。   没等萧洌反应过来,叶清溪又低下头轻声道:“况且,民女想起有些事尚未了断干净。”   萧洌登时冷笑:“莫非你想以死谢罪了断?朕愿意成全你!”   “不是。”叶清溪冷静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用帕子包着的长条形事物。   萧洌瞳孔微缩。   叶清溪慢慢将帕子摊开,里面正是萧洌曾经亲手做了送她的梨花木簪子。   “这是皇上亲手所雕,民女不敢擅自处置,还请皇上示下。”叶清溪视线微敛,静静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发簪。   萧洌顾不得叶清溪那在他听来别扭极了的态度,只死死地盯着被洁白帕子衬得愈发朴素的发簪,关于它的一幕幕从自己脑海中掠过,他渐渐咬紧了牙根,眼底慢慢涌上冰凉的怒火,似乎随时都要喷射而出伤人。   叶清溪不退反进,往萧洌的怒火中踏进一步,微微仰头看着他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都要告诉你。即便一开始的目的不纯,但之后我的情意,同你一样真,没有作假。我本待慢慢告诉你实情,没想到被太后抢先了一步。”   她顿了顿,望着萧洌那不知情绪的面庞,她声音放柔,轻声道:“起先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除了听太后摆布别无生路,但我也是有感情的人,相处越久就越发控制不住不该有的感情……”   她忽然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如果她现在对萧洌并没有男女之情,她还会秉承责任感,千方百计入宫想要治好他吗?她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事未临头,谁也不知道,人的态度想法,或许只能解释人类一半的行为。所以“如果”没有意义,她已经站在了这儿,便要竭尽所能。   叶清溪深吸一口气,压下声音里的颤意,让自己露出一丝笑来:“表哥,我喜欢你的,这点我没有骗你。”   叶清溪话音刚落,萧洌便忽然抬手一扬,她掌心的发簪划过一道弧线,最终啪的一声落了地,断成两截。   叶清溪一怔,慌忙过去捡起那已损毁的发簪,一点点擦干净放回到帕子里。   “拿去烧了。”萧洌慢慢踱步至叶清溪的身边,冷冰冰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叶清溪手微微一顿,随后蓦地握紧,徒劳地将帕子藏到身后,对萧洌摇了摇头。   萧洌忽然伸手去夺,仗着体力的优势轻易便从叶清溪手里将断成两截的发簪拿了回来,转头吩咐门口值守的内侍端来火盆。   叶清溪忙抓住他的手腕,哀求地看着他:“皇上,不要这样,好不好?它都已经断了,就还给我吧。”   萧洌扭头冷笑道:“既要断,便断个干净,如此惺惺作态,还当朕会上当不成?”   “我不是……”   萧洌冷哼一声,眼神往发簪上瞥了眼,像是看透了叶清溪的花招般盯着她冷然道:“先是拿出这东西,妄想勾起朕的回忆,再巧言令色,妄图令朕再被你的谎言所蛊惑。你当朕便是那么好骗?上回朕问你皇叔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不答,那便让朕猜猜。可是皇叔见朕随心所欲,像母后一样担心萧家天下因而不保,想找个能对朕有掣肘之用的人,比如你?他答应了你什么?虽说财帛动人心,但母后当初想必给了你不少好处,你必定看不上了吧?出宫住了这些日子,可是更想念宫里的锦衣玉食,想念曾被朕捧在手心的那些逍遥日子?”   叶清溪说了几次不是,可萧洌气势压过了她,又接连不停地猜测着,她甚至没办法打断他。   “你跟皇叔的约定条件,可是你重获朕的宠爱,‘看管’住朕,而皇叔助你登上后位?”萧洌一双眼睛似乎不带丝毫感情而又充满压迫地盯着叶清溪。   “不是!”叶清溪终于斩钉截铁地应了一句。   然而萧洌显然不信,他咧嘴一笑:“朕若再信你半句,便真的是蠢到无脸见人了。”   这时候,内侍匆匆搬了个火盆过来。   叶清溪还要拦他,匆匆道:“你若不信,可以问摄政王,我与他真的没有你说的约定!当初太后强逼我出宫,我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如今摄政王找来,这是我唯一再见到你的机会,我对你真的是真……”   萧洌并没有听叶清溪将话说完,他轻轻抬手,掌中的帕子包着那断成两截的发簪,便落入了火盆中,登时帕子燃烧,冒出黑烟,渐渐扭曲变形,那两截梨花木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萧洌盯着叶清溪此刻怔忡的神情,慢慢走近她,低下头轻声对她笑道:“朕可以告诉你,朕根本不在乎这萧家江山。若它在朕手中亡了,也别有一番趣味。”他顿了顿,笑容扩大,“再过些时日,母后会为朕选妃,不过,朕谁也不要,只要表妹。” 第76章 些许进展   叶清溪当然知道, 此刻萧洌口中的表妹,不是自己,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也不是徐媛,而是他心中那个真心实意爱护他,绝不会背叛他的“表妹”。   叶清溪答应摄政王回宫接触萧洌,自然有私心, 她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人, 怎么可能一点私心都不带?但她也算看得开, 若私心真达不成,她亦不会为此要死要活。首要目的是让萧洌的病能好转, 其次再考虑与他在一起的事。   她深深地看着萧洌, 温言细语道:“只要你能真正放开心结, 怎样都好。我入宫来不为别的, 只想告诉你,起初骗你并非我所愿, 我是真心的。”   她想让萧洌能再一次信任自己, 想跟他重新站到同一战线上,一起对抗太后。可如果竭尽全力后,他依然不信自己, 她也只能黯然离去了。但在这个过程中, 能让萧洌感受到哪怕一点她的真心, 能让他有那么一点好转, 她便满意了。   萧洌沉沉地望着叶清溪许久, 忽而嘲讽道:“真心?”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手一抬指着不远处的火盆,冷笑道,“那就像你当初为蒙蔽朕而跳水取耳环时那般,从火中将发簪取回来啊?”   叶清溪目光随着萧洌的视线而看了过去,如今那两截发簪还在火盆中若隐若现,即便抢救回来,也已成为了木炭吧,可以当炭笔用了。   她心里叹息了一声,忽然朝那火盆走去。   眼看着叶清溪快碰到火盆,甚至已经有了个下蹲的起始动作,萧洌突然脑中划过一个画面,随之而来的心悸登时侵占他的全身,他眼神一变,蓦地冲过去一把扯过叶清溪的手臂,满腔怒火在胸膛处徘徊,一句咆哮即将出口时却听一旁砰的一声,与此同时,叶清溪惊讶地抬起头怔怔看着他。   萧洌快出口的话暂时咽了回去,他慢慢转头,便看到那火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倒,里头的木炭包括那两截如今早已经不成样子的梨花木发簪落了一地。   一片寂静。   叶清溪脑子一转就反应过来萧洌是为了什么拦自己,他怕自己被烫伤!可她当然不会傻到直接用手火中取栗,她当然是拿脚把火盆踹翻等发簪冷却下来啊!可萧洌拉住她时,她已经出了脚,到底是快了些……   她面上浮现些许笑意,正想说话,便见萧洌像是陡然回神,面上神情一变再变,怒气冲冲地说:“朕改变主意了!无论你做什么,朕都不会信你的!”   叶清溪嘴张了张,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懊丧,她果然动作太快了,否则此刻火盆没翻的话,萧洌也不可能知道她原来并不打算用手。可现在,他阻止了她,却在什么都没说之前发现了她原来只想踹翻火盆而不是如同他所想的用手拿,为了面子大概就必须嘴硬到底了。   自从重新回宫以来,叶清溪还没有这么高兴过,那一丝丝承载着欣喜的细流一点点在她周身游荡,让她仿佛压力都去了些。   即便萧洌口中并不愿意服软,但他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虽然提出了苛刻的要求,然而他还是拦着她不想让她伤害自己!   叶清溪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明白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因此如今才几天便有了这样的进展,她心里满意极了。   唯一担心的,便只是在有更多进展之前,太后会介入。之前她很小心翼翼,但今日这阵仗有些大,太后十有**会知道。   萧洌觉得此刻叶清溪的笑容很是碍眼,突然斥道:“不许笑!”   叶清溪也不跟他对着来,收起了嘴角的笑,只是眉眼依然带着点点笑意,比单纯的弯唇浅笑还让人心中泛暖。   萧洌望着叶清溪许久,心中起伏不定,似有两个人在他脑子里激烈地争执纠缠,他身子微抖,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寝宫床头板上的浮云花纹,那种快让他脑子炸掉的争吵声终于弱了下去。   他沉声冷漠道:“还有朕当初瞎了眼送你的珍珠耳环,一并还给朕。”   他摊开手,大有她不交出来便不罢休的架势。   叶清溪蓦地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我没带身上。”她默默补充了一句,带了也不给。   她的视线瞥向如今已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发簪,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受的。若将来她注定没法成功,那便是她仅能留下的纪念物了。以后老了还能跟人说,她年轻时也是风华绝代了不起的人物,曾经迷得皇上神魂颠倒,当真是倾国倾城。   但她并不后悔今日带发簪进宫,因为她由此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好,明日带来还给朕!”萧洌道,但转瞬他又沉下脸色,“你不许再进宫,让皇叔交给朕便好!”   叶清溪看了眼火盆,似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今日这事,想必定会传到太后耳中去,明日我便是想入宫也不行了。”   萧洌知道,至少这句话是真的。他母后这几日说是偶感风寒没来,但他自然知道母后是因他而烦恼,大概是想着眼不见为净吧。他想,这样也好,至少母后不用亲眼见着他如何将这朝堂弄得风声鹤唳。   “那正合朕的心意。”萧洌似嘲讽似畅快地说道。   叶清溪却摇了摇头:“但我还会来的。”她顿了顿又道,“不带耳环,我藏得太好,如今暂时找不到了。”   她随口说着理由,反正也不指望萧洌相信。   萧洌没再纠缠耳环的事,只冷下脸道:“朕会下令,明日你进不了宫。”   说完他转身,拂袖离去。   叶清溪心里长叹一声,看来她又得过个几日再来了。   她慢慢走到火盆那些翻倒出来的银丝炭旁,蹲下轻轻地伸手靠近那两截发簪残骸,察觉到难以抵抗的热量,她只得缩回手,想了想又以手为扇,轻轻摆动着,希望它们能尽快降温。   萧洌进门前不知怎么的突然停顿了下,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叶清溪安静地蹲在那两截梨花木前,因为姿势的缘故,看起来瘦弱无助,他瞳孔一缩,推门的手僵了僵,最终还是咬着牙进了暖阁。   他放过她已是极大的恩惠,怎么能再被她所欺骗?   叶清溪等发簪终于降了温,便拿衣袖将这两截梨花木包好,等摄政王出来后,随他一同离宫。当摄政王略有些担忧地问起今日情形如何时,叶清溪回道:“有了些许进展……但太后怕是很快会知道了。”   摄政王道:“不必担心,今日值守之人,本王已经打点过了。”   叶清溪略微有些诧异地看着摄政王,他的反应倒是真快。不过,以他这样的缜密心思去取信他人,若真有别的想法的话,要当皇帝大概不会特别难?但他真有那心思的话,就没必要让她出面帮助萧洌了,任由萧洌这样放纵自毁下去,曾经口中说过为了萧家江山的太后,说不定也会支持换摄政王登位,毕竟对太后来说,不是皇帝的萧洌,其行为更好掌控些,不至于自毁得太彻底。   众多想法不过一闪而过,叶清溪点点头,并未多语。其他人的心思她管不了,至少目前所做之事对萧洌有好处,那便够了。   因为萧洌的话,叶清溪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几日再入宫。她跟摄政王说了想法,并决定回去看看薛齐他们。摄政王没有阻拦,他看得出来她是个颇有主见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叶清溪没让摄政王的人送,离开皇宫后没多远就下马车自己走回了新搬的小院子。   院子门没有关,叶清溪一进去便看到薛齐坐在从旧院子搬过来的秋千椅上,腰后垫着靠垫,身子随着椅子的前后摆动而微微摇晃,他手上捧着一本书,正如痴如醉地看着,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了。   叶清溪看到他这模样稍稍有些欣慰,才十五六岁的少年,怎么能整日那么颓废呢?人若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她就喜欢看到他这种上进的模样。   “姑娘?你回来了?”先发现叶清溪的,是薛大婶,她惊喜地叫了一声,薛齐便也受了惊似的抬头望过来,太过匆忙下没能掩饰住眼底的那丝惊喜。   叶清溪笑着走过去道:“是啊,我回来住几天。”   薛大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惊讶道:“还没完事么?”   “才刚开始呢。”叶清溪一开始就瞒着他们自己要做什么,这会儿自然也不可能泄露。   薛大婶先是有些失望,随即笑道:“正好快到饭点了,姑娘你稍坐会儿,等下就能吃了。”她说着看了薛齐一眼,嗔道,“齐儿,还不快站起来把这地儿还给姑娘!”   没等薛齐反应,叶清溪忙摆手道:“不用了,我要先回房一趟。”   薛大婶依然不满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讪讪笑着回了厨房。   叶清溪探头过去想看薛齐在看什么,薛齐却忙将书往背后一塞,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叶清溪道:“如此不愿给人看到……莫非你在看什么不该你这个年纪看的书?”   “谁、谁说的!”薛齐矢口否认,催促道,“你不是要回房吗?还不快走!”   叶清溪并不逼迫,只露出意味深长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笑容,随后回了房。   薛齐羞恼得很,偏什么都不能说,只得恨恨地收回目光。   叶清溪将已经不成样子的两截发簪稍微擦了擦,不过有部分已经烧成黑色,越擦越脏,她也没再勉强,随后包好藏进锦盒里。流传下去不烂的话,指不定还能当传家宝什么的呢。   珍珠耳环她并没有带去靖王府,这会儿忍不住拿出来把玩了会儿,才又依依不舍地放了回去。   发簪已经毁了,她不后悔但还是心疼,这珍珠耳环,暂时她是绝不会再带到萧洌面前去了,免得再被他毁了。而过两天,她还会再回到萧洌跟前去。既然暂时他还舍不得“毁”她这个人,她就必须抓住一切机会。今日她已经看到了希望,最好能做到什么地步,就看她的发挥了。 第77章 撞个正着   乾清宫内。   萧洌沉着脸在一杯杯喝着闷酒,一旁的徐媛被他强拉着作陪, 只得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 想劝说他少喝些,然而看到他的神色, 涌到喉咙口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今日她去文华殿暖阁外时,并没有看到叶清溪, 地上留有些许痕迹,她悄然问了内侍, 才知道叶清溪跟萧洌起了争执, 似乎闹得还有些严重。   徐媛面沉如水, 心中天人交战, 见萧洌渐渐喝多了些, 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道:“表哥,为何……为何不给叶姑娘一个陈述自身的机会?”   她话音刚落, 萧洌那饮酒后更充满戾气的双眸便看了过来,他似乎不怒反笑,眼睛盯着徐媛道:“表妹,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徐媛面色发白,那阵寒意让她心中鼓起的勇气溃散大半,可想起过去,想到将来,她低下头避开萧洌的视线, 以增强勇气:“表哥, 当初之事我略有耳闻。您也知姑母的性子, 叶姑娘并没有太多选择。”   萧洌蓦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到了地上,凶狠地怒斥道:“闭嘴!”   徐媛面色更白,连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可勇气或许只有这一回能有,她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我与叶姑娘交往不多,却知她有真性情,体贴入微,善良机敏,有这样的性情却又被迫处于那样的境遇,只怕那时候她自己亦是痛苦万分。”   在萧洌的瞪视之下,徐媛终于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萧洌面上浮现嘲讽之色:“她倒是好手段,让你为她说话,她给了你什么?”   徐媛沉默不语,事情自然不是萧洌说的这样,但要说她说这样的话一点好处都没有,却也不是的。   想到今后或许再没有这样一舒己见的机会,徐媛继续道:“表哥,我知你对叶姑娘的情义,为何不趁着还不算太晚,让自己将来不后悔呢?叶姑娘毕竟是个女子,不可能永远等着表哥,若哪一日她心灰意冷,表哥怕是会追悔莫及了。”   “闭嘴!再多说一句,朕绝不轻饶了你!”萧洌说着却蓦地起身,一脚踢翻了身下的凳子,带着一身火气扬长而去。   徐媛紧绷的身子蓦地放松下来,她长叹一声,面上浮现愁苦之色。   叶清溪在属于自己的地盘之中待了几日。这些日子她也没闲着,时不时出去采购一些书籍回来,空下来就看会儿书,时不时想想萧洌的事。   薛齐的身体似乎好了许久,叶清溪在的时候就没见他再发过病,而按照薛大叔和薛大婶所说,她不在时他也没有发病的迹象。或许是“神药”这安慰剂起了效果,或许是他自己有了生活的目标,精神上的变化引发了身体上的变化,无论哪种可能,叶清溪都觉喜闻乐见。   这日下午,叶清溪收拾了下东西,准备回靖王府去。   薛齐这些日子偶尔会跟她说说话闲聊,如今见她又要走,他突然说了一句:“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虽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好歹能帮你出出主意。”   这就是他身为一个过目不忘的天才少年的骄傲了。   叶清溪扬起笑脸:“谢谢,如果有必要,我会向你求教的。”   薛齐骄矜地哼了一声,又将视线落回了书本之上。   叶清溪回靖王府时心情不错,最近薛齐状态很好,她也渐渐觉得,或许真没必要节外生枝,就让薛齐这样平淡却幸福地过下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稍晚的时候,摄政王将叶清溪请了过去,说了下这几日的事。在她没去的第一日,他入宫时遇到了检查,说是不让他带侍女入宫。不过这检查,到了第三日便撤了。   叶清溪听了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如果她之前没把萧洌的话当回事,那一日可能就要傻兮兮地等在宫墙外头,或者自己徒步回去了。   “既然撤了,那明日我一起去吧。”叶清溪道。不过检查了两日就撤了,是因为萧洌认为她不会来了所以就把人撤了呢,还是说,这检查的撤除是个暗示——“快入宫啊我都把检查撤了你怎么还不入宫?”   叶清溪想到后者忍不住笑了笑,她觉得,一定是后者吧。他虽表现得一点都不信她的话,但她说的那些,他一定听进去了一些,怕是在期待更多,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她一定能让他再度给予她信任!   第二日叶清溪跟着摄政王一起入宫时,果然没遇到检查。她依然在老位置等待着,看到萧洌来时,她甚至稍稍探出头去,冲他轻轻挥了挥手。   萧洌只是往她这边瞥了眼,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目不斜视地领着众臣进了暖阁。   叶清溪并不心急,安静地等着他事情结束后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叶清溪本以为会先遇到的徐媛并没有过来,她有些困惑,偷偷问了问门口看着的内侍,才得知徐媛已经有几日没来了。   是萧洌的命令么?   叶清溪暗自琢磨了会儿,便见暖阁门大开,群臣一个个走了出去。   她又等了会儿,便见萧洌也漫步而出。   叶清溪依然待在廊柱这儿,并没有立即追过去。时间是很紧迫,但也不好逼得太紧,时不时刷个存在感,只要他没有把她赶出去就好。   萧洌像是没注意到叶清溪似的,径直迈步往外走。   叶清溪准备好跟随摄政王回去了,却见萧洌仿佛想起了什么,一个转身便走了回来,居高临下冷冷望着叶清溪道:“朕差点忘了,那珍珠耳环呢?”   叶清溪还是用着上次的理由:“换了地方时东西不知放哪儿去了,一时间找不着。”   萧洌这时候本该掉头就走,但他依然站在那儿,脸色往下沉:“朕说过,不许你再入宫,你竟抗旨不遵?”   “不敢。”叶清溪低着头道,“毕竟已过了好几日,我想着皇上可能已经消气了,便来问问。”   “消气?”萧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蓦地闪过厉色,“在你眼中,便只是‘消气’如此轻描淡写?”   叶清溪慢慢抬头凝望萧洌,眼神深邃而声音温和:“过于起伏的情绪是理智的大敌,非是我轻描淡写,而是任何事都该在‘消气’后再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观感。”   萧洌盯着叶清溪看了好一会儿,眼底的戾气竟然一点点散了,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转头便走,似乎没有一丝留恋。   叶清溪在他身后露出很浅的笑容,随后跟着摄政王回去。   再过一日,宫门口依然没人拦着叶清溪不让她进去,她心里的喜悦便多了一分,跟着摄政王入宫后便还是到了老位置待着,并在萧洌过来时照旧对他挥了挥手。这回萧洌依然当没看到她,连个表情都欠奉。   叶清溪心里却高兴得很,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接下来几日,萧洌并没有再主动找过叶清溪说话。他当然知道叶清溪天天来,但也不知是不是赌气比谁更能坚持,他顶多就是看她一眼,似乎想弄清楚这样的日子她还能坚持多久。   叶清溪从主观上认为自己至少能坚持个一年半载的,但客观上总有不可抗力让她无法达成起先的目标。   这日她本靠坐在廊柱后等着萧洌结束召对后出来,有些昏昏欲睡的,耳朵中突然听到了什么,醒过来时依然有些困倦,稍稍探出头去便看到一行人匆匆而来,当她看清楚里头有些什么人时,当时她便被吓清醒了,慌忙缩回廊柱后。   竟然是太后!   这几日不见太后,萧洌这边看着又还算顺利,叶清溪难免心生希望,甚至希望太后一直别来最好。当然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太后即便让自己的情绪放放假,也不可能离开太久。   太后脚步微顿,视线瞥向廊柱的方向,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边有漏出的些许衣料,若不是起先便知道那边有人,怕是会忽略过去。   她沉着脸,一步比一步沉重,等到了廊柱边,她突然叹息一声道:“清溪,出来吧。”   叶清溪心里的侥幸随着太后这句话而烟消云散。这并未出乎她的意料,太后依然掌控着皇宫,摄政王的触手便是能伸进来,也不可能遮蔽太久,太后迟早会发现她的回归。   叶清溪绕过廊柱,大大方方地站在太后跟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民女见过太后娘娘。”   她望向太后,只见这个原本雍容华贵的女人,这些时日看着瘦了不少,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神情略显憔悴,面上的粉似乎都因为想要掩盖脸色而多涂了一层。   太后虽是听到有人回报才得知清溪回宫之事的,可真见了人,她的脸色依然一点点沉了下去。   “摄政王带你回宫的?”太后脑子随便一转就有了答案。   “是。”叶清溪自然没否认,“不过民女并未告诉王爷他无需知道的事。”她这是在跟太后说,不用担心,太后想要保守的秘密,依然是秘密。   太后微微颔首,随即道:“你不该回来。”   叶清溪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了事被家长批评的小女孩般低声道:“若不是听说了皇上的一些情况,民女也不会回来。”   这儿实在不适合说一些话,太后沉默许久道:“你先随我去乾清宫。”   叶清溪没有拒绝,事实上她也没有说不的权利。既然见到太后是不可避免的,那她便要趁着这个机会说服太后,即便知道成功说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当初太后既然能说出那样刺激萧洌的话让他病情加重,这会儿便不太可能吃回头草。   然而就在叶清溪跟着太后离开时,暖阁的门突然打开,摄政王匆匆走了出来,见叶清溪正要跟着太后离开,他几步走过来,风度翩翩地一笑:“不知娘娘这是要带本王的侍女去哪儿?”   “这是皇宫,哀家之事,难道还要件件向王爷报备不成?”太后一见摄政王便没什么好脸色,反唇相讥道。   摄政王早习惯了也不在意,依然微笑道:“娘娘要带旁人离去本王自然管不着,然而这是本王的侍女,自然是本王说了算。”   “你的侍女?”太后冷笑,“谁不知她是哀家的表侄女?”   摄政王面不改色道:“娘娘怕是认错人了。”   “哀家怎会认错人?”太后跟摄政王杠上了,今日还非把叶清溪带走不可,“王爷秘密将哀家的表侄女带入皇宫,究竟有何图谋?”   摄政王道:“太后究竟有没有认错人,问她自己便可。”   突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叶清溪身上,等着她给出一个答案。   叶清溪顿觉为难,摄政王带她入宫,此刻她自然是该站在他这边,可这样便会得罪了太后,如今太后还没有彻底跟她撕破脸,她还有说服太后的机会,因此不想将事情做太绝。可若是站到太后那边去,太后是胜利了可以带着她扬长而去,但她也就因此得罪了摄政王,若没能说服太后,她今后便再也入不了宫了。   正当叶清溪颇为举棋不定,因为她的迟疑气氛变得越来越紧绷时,暖阁里又走出一人,闲庭散步似的走了过来。   正是萧洌。   太后见萧洌竟然出来了,眉头轻轻一皱,但没有立即开口。   萧洌一直走到距离叶清溪不过两步远才停下,慢吞吞地扫视了众人一圈,才突然笑道:“母后,你跟皇叔怎么又吵起来了?”   这话说得太后面色微青,摄政王倒是垂着视线看不出太大反应。两人怼归怼,但这事能做不能说,不然成何体统?   可现在说这话的人是萧洌这个皇帝,自然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其余人都低着头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躲藏。先前还只是太后和摄政王二人吵,如今看着竟然还要多加个皇上,这近身伺候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洌儿,你这边可是谈完了?”太后总算先开了口,却绝口不提跟摄政王的争执,勉强笑道,“正好母后也有几日没好好跟洌儿吃过饭了……”   然而太后还没说完,却见萧洌扬起抹灿烂的笑,不紧不慢地说:“母后,朕听到了你与皇叔的争执。”   太后顿时抿唇,抬眼看向萧洌。   萧洌突然拉过叶清溪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拍了拍,笑眯眯地说:“她哪是母后的表侄女啊。她确实是皇叔的侍女,不过朕正打算向皇叔要她。” 第78章 会好的   没人料到萧洌会说这种话, 包括叶清溪在内。不过看了他一眼, 叶清溪便明白了萧洌的用意——跟他母后对着干。   当初萧洌从太后口中知道了她接近他的最初目的,太后自己在其中的作用也脱不开。他因受骗一事恨她, 自然不可能不恨他母后, 因此他如今这么做, 很可能便是为了报复太后。就像最初时,太后不高兴,他表面上是高兴了。   太后似是没想到萧洌会这么说,惊疑不定的目光在萧洌和叶清溪之间打转, 不过就几日而已,清溪便重新哄好了洌儿?   摄政王早就知道叶清溪前些日子一直在碰壁,进展有但很少, 因此见萧洌此刻的表现,亦觉诧异。   偏萧洌自己不觉得哪里不对,视线一转看向摄政王道:“皇叔,你可愿意割爱?”   按照摄政王的想法, 叶清溪能在萧洌身边时时规劝他最好不过,然而想到了什么,他微笑道:“皇上难得想要什么,臣自然愿双手奉上,只是此事,还请皇上问她, 臣是做不了主的。”   于是所有的视线又一次回到了叶清溪身上, 比之前那次更灼热。   叶清溪没敢去看太后的视线, 她低下头,视线中萧洌还牵着她的手,血气方刚的男子手又大又热,捂得她身上都快冒汗。   要怎么做?明知道萧洌在气他母后,配合他?还是继续按照她原先的想法行事?   这样的问题,叶清溪觉得至少得给她一天时间考虑,可如今她只能按照自己的直觉,小小地退了半步道:“回皇上,回王爷,民女自知粗鄙,无法贴身服侍皇上。”   其一,她如今跟随摄政王出入皇宫,虽然要见到萧洌不太方便,但胜在有机动性。而萧洌这时候并不是真原谅了她,说不定他为了气他母后把她要回去后,就总将她关起来,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刺激刺激太后呢?她就是自陷牢笼,反而不利于她的目标。其二,如今她跟太后还没有彻底撕破脸,她还希望太后能看在萧洌如今状况的情况下能想开,同意她再为萧洌治疗,自然不好顺着萧洌的意思气太后,免得太后迁怒她,甚至以为她别有用心。其三,至于说她拒绝萧洌可能会刺激他这事……她觉得反而是拒绝更好。萧洌之前已经在猜她回来的意图,怀疑她是为了什么好处甚至是当皇后才回来,她若答应了,岂不是加重了他的怀疑?她就是要让萧洌明白,她是来道歉的,只需要他的重新信任而已,并没有别的图谋。   听到叶清溪的话,摄政王神情不变,在将决定权交给叶清溪时他就猜到她可能有这样的反应。太后眉头稍稍舒展,随后复杂地看了眼叶清溪。   萧洌盯着叶清溪,面色渐渐沉下来,道:“你不愿意?”   叶清溪抽回自己的手,低着头沉默地行了一礼,随后才柔声道:“民女说过,民女别无所求。”   萧洌看了叶清溪几秒,视线随后落在自己的手上,又转头怔怔地看了一圈,最后再次看向叶清溪,不知想到了什么,胸膛激烈地起伏不定。他动了动嘴唇,终于喃喃出声:“不是……你不是表妹……”   他突然推开众人,像是被什么怪物追似的,落荒而逃。   太后忙吩咐人追过去,别让萧洌出事了。   随后她才看向摄政王,抿唇道:“哀家对王爷的侍女一见如故,想与她说几句,王爷不会如此小气不肯吧?”   摄政王看了眼叶清溪,见她没反对,便摊手笑道:“娘娘请。”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臣就在这儿等着。”   太后冷哼一声,示意叶清溪跟她走。   叶清溪随着太后来到了外头不远的一处游廊间的小亭子,宫人们都离得很远,二人稍稍放低了声音说话,便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听去。   在太后的示意下,二人相对而坐。   上回太后没杀她灭口而是送她出宫后,叶清溪面对太后的胆子也稍微大了些,她想只要别做得太过分,太后对她或许还是有几分老乡情谊的。   “你听摄政王都说了些什么?”太后先开了口。   叶清溪简单道:“他说皇上近来状况不太好,杀了不少官员。”   太后冷笑道:“他怕是别有用心。”她说着望向叶清溪,似乎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摄政王心思深沉,不知要如何害洌儿,清溪,我对你应当还算过得去,你怎能帮着摄政王来害洌儿?”   “娘娘,您真觉得,您如今这样才是在帮皇上吗?”叶清溪望着太后,万分诚恳道,“您之前也看到了,我对他的治疗有一定的效果,他正在慢慢好起来,如今虽有了反复,但这都是正常的,只要继续治疗,他会好起来的!”   叶清溪刻意不提太后在这其中做的事,她不想激怒太后,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提过去是谁的错对目前问题的解决没有益处,重要的是尽快齐心协力帮助萧洌。   太后视线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她突然说:“清溪,我没有说不治了。只是,不需要你了。”她这才转过视线望着叶清溪,“有我,有媛媛,洌儿会好起来的。”她顿了顿,声音又坚定了一分,“他会好起来的。”   叶清溪想,她这个专业课才学了不到一年,只不过课外书看得多了些才大致知道些办法的半吊子都做得磕磕绊绊,像太后和徐媛这种完全的门外汉,要怎么把萧洌治好?   她想了好一会儿,终究不愿跟太后闹得太僵,只好道:“娘娘,至少,要让皇上再次给予我信任。这次的事,对他伤害很大,若不去除,会成为他心中永远无法拔除的刺,我怕你们的努力会因此而没有任何效果。”   这么多年来,萧洌被太后无形伤害,或许还从没有这么主动地伸手抓住过他人,可偏偏她起初接近他的目的不纯,又被他亲耳听到她在太后引导下不得不说出的违心之语,那对他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让他怎么再脱离他的外壳,主动接触另一个人?她当然可以放弃离开,她回到宫里本也没想怎样,只是至少要让萧洌能明白,她对他是真心的,她从没有“抛弃”过他。   然而,太后似乎早已打定了主意,她起身,略微低头望着叶清溪,神情平静:“不过需要多些时间罢了,我们都耗得起。”   “可是现在皇上的状况……”   “清溪,”太后没等叶清溪继续争辩便略略提高嗓音打算了她,“洌儿现在很好,像是个真正的皇帝,杀伐果断,极有魄力,你无需担心,这也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叶清溪失望极了,就算太后为了防她,也不该如此不顾萧洌的精神状态吧?或许,太后并没有她曾经以为的那么爱萧洌。   叶清溪同样起身,先对太后行礼,才轻声却坚定地说:“这事也算因我而起,我不会半途放弃的。只要皇上有再度敞开心扉的可能性,我便会离开,在那之前,请恕我无法置之不理。”   “你……”太后似乎不敢相信曾经那样唯唯诺诺,不敢跟自己对着来的叶清溪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些话,怔怔地看着她。   “娘娘,我与您同样,也希望皇上能好起来。”叶清溪笑了笑,“王爷该等急了,民女告退。”   叶清溪离开后,太后又独自坐了许久,似乎有什么难题拿不定主意。   回去的路上,叶清溪回想着萧洌最后离开时的模样,心里不太紧张。他的表现不算太激烈,至于他当时说的话……是觉得她跟他以往认定的模样不太一样吗?她觉得这事问题不大,具体如何就看下一回见萧洌时他的表现了。   难办的是太后。太后就真的不顾萧洌的好坏了吗?若有太后从中阻挠,她的目标就更是路漫漫了。   萧洌没去管身后跟着他的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乾清宫,就在自己的寝宫前撞上了徐媛。   他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抓住徐媛的手臂,盯着她问道:“表妹,你怎能变得如此……”   徐媛不知情况,只看到了萧洌仿若平静的双眸下的癫狂,她努力思索着该如何回答,终于还是低声道:“表哥,我一直便是如此,从未变过。你眼中的表妹,并不是我……”   “不该这样的!”萧洌像是根本没听到徐媛在说些什么,兀自喃喃道,“你怎么能对旁人如此卑微?你不该如此的,不该如此!”   徐媛没听清楚萧洌在说些什么,刚要问,却见萧洌突然松开她,越过她跑入了寝宫。   太后回来后得知了萧洌的情况,匆匆入了寝宫看萧洌。   萧洌缩在墙角,对所有事都不闻不问,只是说着旁人听不清听不懂的话,太后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又默默地离开。   第二日叶清溪随着摄政王再入宫,然而在宫门处,她被拦下了,对方说是太后的懿旨。   摄政王若要利用他作为摄政王的权力和威严带叶清溪入宫不算难,但叶清溪却阻止了他,自己在宫门口下车,慢悠悠走了回去。   太后果然还是开始阻挠了,既然如此,她只好利用这一点了。萧洌如今对太后自然是满腹怨气,而对她,或许是看不到就想看到,但看到又会想起她骗过他的那种矛盾状态,他自己下令不让她入宫也就算了,若是太后的意思,他会怎么做呢?   叶清溪思来想去,决定先安心地等待几日。   叶清溪没在靖王府等待,而是回了自家的院子,结果看到她这么快回来,薛齐虽什么都没说,却一脸嫌弃。   叶清溪走过去不客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在看书呢,真乖。”   薛齐顿时满脸通红,气恼地瞪向叶清溪:“男女授受不亲,你做什么!”   叶清溪想了想道:“我刚在想,不如我认你做义弟如何?”   薛齐一怔,扭过头冷哼:“不敢高攀!”   叶清溪心道,还不定谁高攀谁呢。   她再劝道:“我们都不过是平民老百姓,哪有谁高攀谁的说法。”   “我不要,你让开,挡着我看书了。”薛齐摆摆手,一副一点都不想听叶清溪多说的样子。   叶清溪也不勉强,只笑道:“你不愿意就算了……啊,那我就跟薛大叔结拜为异姓兄妹好了,你可以叫我姑母。”   薛齐瞪大眼,似乎没想到还有叶清溪这种操作,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清溪没忍住笑了起来:“我说笑的。不打扰你看书了,我回屋了。”   眼见叶清溪摆摆手离开,薛齐依然恼怒地往那个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低下头。   叶清溪在自己的院子住了两天,便回了靖王府。她虽跟摄政王说过自己住在哪里,但尽量不让对方有机会派人过来,怕有人看到薛齐的模样感觉诧异,从而惹出什么事端。   摄政王告诉叶清溪,这两日,萧洌没有上朝,更没有议事,每次来的都是太后。   叶清溪想了会儿,只说再等等看。   之后叶清溪差不多在靖王府又待了三日,这日她本已经目送摄政王离开,谁知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原本载着摄政王去的马车又回来了,是来接叶清溪的,因为萧洌的命令。   叶清溪心头一振,忙上了马车入宫。看来她所期待的变化,终于来了。   叶清溪最后被带到了乾清宫。   她跟着人进去时有些担心会碰到太后,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太后去了文华殿平台暖阁,如今乾清宫里的主子就一个萧洌,一个徐媛。   但直到来到萧洌的寝宫,叶清溪都没有碰到徐媛。   而让叶清溪稍稍有些心惊是,萧洌是刻意装作无力议政的模样骗太后离开,随后再联合摄政王将她叫进来的么?那么,萧洌难道也已经开始撬太后墙角,慢慢收服乾清宫里的下人了么?这对萧洌这个正宗皇帝来说,不算难事,端看他有没有这个想法。   内侍领着叶清溪到寝宫门口便停下了脚步,让她自己进去。   叶清溪慢慢进入这个曾经充满了回忆的地方,一眼便看到萧洌正坐在那张龙床上,低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   “皇上。”叶清溪出声彰显自己的存在。   萧洌将手里的东西往枕头下一塞,起身望了过来。   在叶清溪看来,此刻的萧洌并无任何犯病的迹象。他长身玉立,面容端肃,神情似乎高高在上,又微微低下头,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叶清溪身上。   一时间,叶清溪也猜不到,萧洌叫她来究竟想说些什么。   “朕听说,母后这几日都拦着不让你入宫。”萧洌终于开了口。   叶清溪应道:“是有这事。”   萧洌往前走了两步,似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与母后的关系,何时这么差了?”   叶清溪听出他的话里带着讽刺的意味,低着头没有回答。他不需要她的回答。   萧洌又往前两步,终于站到了叶清溪跟前,冷声道:“留在朕身边,帮朕气气母后,这是你欠朕的。”   叶清溪微楞,仰头望着萧洌,出乎萧洌意料的,缓缓摇了摇头:“不行。” 第79章 一个约定   萧洌起先惊异地望着叶清溪, 随后双眸蓦地一沉。   叶清溪继续道:“我并不愿皇上与太后敌对。如果谈的是另一件事,或许可以一谈。”   萧洌道:“你没有与朕谈条件的资格。”   叶清溪道:“皇上连听都不想听一下么?”   萧洌沉默片刻, 转过身去, 声音平静得过分:“你想说什么?”   叶清溪道:“给我一段时间,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的真心。我虽不会主动去气太后, 但若她因我的存在而不悦,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叶清溪并不想针对太后, 可若是非要二者选一,她自然更倾向于萧洌,太后一直以来对萧洌做的,即便不是有意的,也太过分了些。   萧洌原本背对着叶清溪,叶清溪亦紧张地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他微微侧过身子,微勾的嘴角似乎藏着一抹不屑。   “凭什么?”   凭什么, 他要给她这个机会?   叶清溪深吸了口气, 缓缓道来:“因为,你不甘心。凭什么, 你付出了真心真意, 得到的却是欺骗和背叛?这不是你该得的。以你的聪明才智,必定能拨开迷雾看到真实, 而无论那是什么, 直到那时你才能释然。”   萧洌蓦地转头看她, 深邃的双眸里仿佛藏着一整个宇宙,恒星凝聚燃烧又寂灭,他慢慢绽开个似带着挑衅的笑容:“好,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当朕得到答案时,朕也不保证会做什么。”   叶清溪相信以真心能换回真心,这会儿毫无恐惧地点头道:“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二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直到外头有人匆忙道:“皇上,太后娘娘快回了!”   萧洌扯了扯嘴角:“无妨。”   叶清溪想起一事道:“皇上,我想……”   “清溪,你忘了该怎么叫我?”萧洌打断了她。   叶清溪顿了顿,从善如流:“表哥。”这个称呼,对叶清溪来说代表了奇妙的过去,说出口时甚至有种带着苦涩的甜意,同样的,她也想起了与这称呼相关的事,便道,“那徐姑娘……”   “她与你何干?”萧洌似乎并不想听叶清溪提徐媛。   叶清溪便没再提,有她这边吸引火力,徐媛那边,应当会稍微轻松些。   “还有一事……表哥。我希望能保持目前的状况。太后只要见表哥与我仿佛恢复了过去的关系,必定容不下我,唯有摄政王能保我。”叶清溪道,她得先说清楚,不能住在乾清宫,不然处处受太后掣肘,说不定什么时候太后看她不顺眼了,直接对她下手,她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萧洌讽笑:“清溪还真是一点儿都看不起朕。”   叶清溪道:“表哥,不是看不起,是我们不能枉顾事实。我相信表哥能保我无恙的一日迟早到来。”   萧洌道:“确实。但那一日朕还愿不愿意保你,便说不准了。”   “我明白。”叶清溪不意外地应道,她忽而笑了笑,如春花盛开,“谢谢表哥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萧洌眸光闪动,万分艰辛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干脆转头不去看她,声音平淡:“你回吧。”   明知萧洌看不到自己,叶清溪依然对他笑了笑:“明日见,表哥。”   她转身,脚步声逐渐远去。   萧洌脑子里回想的是他并没有真正看到的,叶清溪说“明日见”时的明媚笑容。   明日见,明日见。   心脏砰砰砰直跳个不停,萧洌忽然跪倒在床前,手下意识地摸到枕头底下,触手的丝滑让他稍稍安心。   他喜欢这个约定。   叶清溪怕会跟太后撞个正着,便没等摄政王,先让人将她送了回去。她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开心!经过那次的事情之后,萧洌还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她根本便不会在乎他说了什么讽刺的话。而这一次,她会很小心很小心,绝不会再一次伤害到他!   晚些时候摄政王回来了,叶清溪并没有告诉他太过详细的内容,只是稍微说了下萧洌态度的软化,而这已是极大的进展。   摄政王自是对此相当满意,还特意提了句会更多注意她的安全,这让叶清溪稍稍有些感动。   第二天,叶清溪精神抖擞地随摄政王入宫。侍卫们依然坚持不让叶清溪入宫,不过这回被摄政王残酷打压了。从今日起,叶清溪知道即便心里没那个打算,但从行为上来说,她已算是跟太后宣战,因此她亦必须小心来自太后那边的暗算。好在太后与摄政王分庭抗礼,只要摄政王愿意保她,太后就没法对她做什么。   叶清溪依然在老地方等着萧洌,不过这一回,萧洌一看到她便旁若无人地说:“你随朕进来。”   叶清溪只当没看到那些臣子们或好奇或怪异的视线,默默跟了过去。   之前叶清溪还没有进过这个暖阁,如今看来,倒没什么太特别的。难以想象,一个帝国的军政大事,都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地方决定的。   按照叶清溪的想法,萧洌这段时间着实当了回正儿八经的“暴君”,在群臣间应当很有威慑力了,然而令人吃惊的是,有个上了岁数的老臣突然厉声开口道:“皇上,臣有一谏!”   一行人都还没完整地进入,因此有些人便诧异地看向这位太过提前的老臣。   萧洌瞥了他一眼道:“退下,朕不想听。”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只是让人退下而不是别的什么,已是他今日开恩了。   “皇上,在这暖阁中之事,事关机密,怎能让来历不明的人听到?”那位老臣似乎并没有想过触怒萧洌的后果,义正辞严地说道。   萧洌脚步一顿,回头望向那老臣,似笑非笑道:“爱卿说得有理。朕倒是想起,朕对爱卿也不大了解啊……不用朕请你出去吧?”   那老臣一怔,明白了萧洌是拿他自己的话来挤兑他。再想想不过是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面色变了变,依然大声道:“皇上,为了大梁,还请皇上莫要意气用事!”   萧洌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他低低地说:“一个个非要跟朕作对么?朕这个皇帝当的,可真没什么意思啊。”   “白尚书说得是。”众人身后传来一道端庄中透出些许威严的声音,赫然便是太后。   叶清溪低着头,没有往那边看。   萧洌抬眼望向太后,突然笑道:“在母后眼里,朕便是如此无能么?意气用事……好,朕便意气用事一回,总不好教母后失望!”   他冷下脸色,扬声道:“白尚书对朕大不敬,将他拖出去打二十杖!”   “洌儿!”太后眉头紧皱,声音略微有些刺耳,“白尚书乃三朝元老,你怎能如此!”   “三朝元老又如何?三朝元老,便能对朕不敬?”萧洌道。   大概想起跟萧洌针锋相对反而会起反效果,太后终于缓下语气道:“洌儿,白尚书亦是为你好。”   萧洌和太后起了争执时,其余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不要命的心,没人敢进入这对母子的争执漩涡之中。   萧洌哈哈大笑:“母后,白尚书不过是为了出声证明他三朝元老的身份,让旁人看看他的话还是算数的,母后倒真会往他脸上贴金。”   白尚书面色有些难看,却垂下视线没有应声。   太后道:“洌儿,你莫如此胡乱揣测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你祖父,你父皇都得他们辅佐才能有了大梁的如今。”   “如此,便能狭恩图报了不成?”萧洌冷笑,“那要不要,这江山送给他来坐?”   白尚书听到这里慌忙下跪,连声道:“臣不敢!臣绝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望皇上明鉴啊!”   萧洌眉眼间满是讽意,不出声,就那么冷冷地看着白尚书一副受惊的模样。   “皇上,白尚书年纪大了,实在经不起吓。”摄政王像是看够了戏,终于站出来道。   萧洌道:“皇叔说的是,白尚书毕竟这么大年纪了,朕真该心疼心疼三朝元老。”他嘴角一勾,“白尚书,你便告老还乡吧。”   白尚书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出言一谏却得了这样的结果,刚要开口,却听萧洌摆摆手道:“不必多说,朕意已决。”   他转身往里走,刚走出两步又回头道:“从此刻开始,白尚书,莫留恋了。”他语气倒是舒缓,然而眼神里的冷厉教人胆战心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叶清溪本以为自己可能会见证又一场血腥事件,或者她可能必须做点什么阻止这一切,可没想到最后竟然以这样的结局落幕了!   她悄然望向走在前方的萧洌,他的背影高大威严,与那皇座相得益彰。   大概,她在这次事件里也是萧洌安排好的一枚棋子,故意引白尚书出头,便是为了除去对方。而摄政王,亦是参与其中。再看太后的脸色……回想昨日萧洌避开太后带她回乾清宫一事,叶清溪明白,萧洌的夺权之路,已经慢慢拉开了帷幕。 第80章 需要做的事   叶清溪恍惚间想起了夏天时去御苑的马车上, 那个用着矛盾心情说出“那毕竟是我母后”的萧洌。没有人能永恒不变,萧洌也是,如今他是否已决心为了自主的权力, 亲手将他的母后赶下台去?   她不知道, 只是隐约替太后惋惜,明明手中尚有一副好牌,却被自己生生作成这样。萧洌对太后尚存的依恋,本该是太后最大的依仗。   太后因萧洌雷厉风行的行为而面色铁青,白尚书看向太后,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握了握拳头,满面怒气地离去。   萧洌高高在上地端坐, 仿佛刚才那个杀伐果断的不是他似的,只见他露出一丝亲切友好的微笑, 看向群臣:“诸位对朕的决定, 还有什么不满么?一并说出来,朕听听。”   这时候若再有人敢表示任何不满,便是纯粹的傻子了。   萧洌环视一圈,满意地笑道:“很好。那么就来谈谈江南数省的舞弊案吧。”   在叶清溪的印象中,从没有见过萧洌跟群臣商讨政事,她默默地站在一旁,见他神采飞扬, 颇有主见, 无需多想便能给出解决方案, 这些被惊吓到的官员不必说,从摄政王的反应来看,他是极满意的。   而太后呢?只是沉默着,即便萧洌偶尔问她怎么看,她也不过说一句“洌儿看着办便是”。   跟太后差不多,叶清溪也一直在走神,几乎没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等议事结束,萧洌请摄政王暂且留一留,太后似是刚被惊醒,看了眼摄政王,却并未起身。   萧洌并不在意太后的存在,指了指桌上的砚台示意叶清溪去磨墨。叶清溪正好站得累了,也不推脱,顶着太后灼热的视线走过去,从蟾蜍砚滴里倒出少量清水,慢慢研墨。   萧洌不知是空得很还是故意找茬,盯着叶清溪的动作半天,似是不满地说:“太淡了。”过了会儿,他又道,“太浓了。”   叶清溪觉得萧洌可能是因为记恨而故意折腾她,心里一叹,正要去拿砚滴,却见萧洌突然走过来,站到她身后,一手绕过来圈住她拿砚滴的手,似是认真地教她:“让朕帮你。”   叶清溪整个人都被圈在了萧洌的怀中,前面有桌子前进不得,后头有他滚烫的身躯更是无法后退。   摄政王轻咳一声后转开了视线,似是专注地欣赏着不远处的落地大花瓶。太后一双眼死死地落在二人身上,那目光宛若实质,在叶清溪以为她会发怒前,她却蓦地转开了视线。   太后的隐忍比当场发火还让叶清溪心惊,只是她毕竟说过会放任萧洌气太后的话,这时候自然不好躲开,只尽量贴近桌子,又将目光专注落在砚台上,仿佛对萧洌的举动毫无察觉。   “慢一点……对,就这样。”萧洌到底没太过分,随意地握着叶清溪的手磨上几圈,便松开了她。   “洌儿,你可是打算收了清溪?”太后终究问了出来。   萧洌望向太后笑道:“母后莫不是忘了,清溪并未答应。”   太后惊疑不定:“那你……方才……”   “母后,方才怎么了?”萧洌故作困惑,“孩儿不过是教教她该怎么磨墨罢了。”   太后皱紧眉头。   萧洌看向了摄政王:“皇叔,你先回去歇着吧。”   摄政王起身应是,叶清溪立即跟着他走了出去。   萧洌见太后略有些诧异的目光,嘴角一勾,又低下头去。   第二日,叶清溪照旧随着摄政王入宫,不知是不是明白这种封锁命令没用,没人再阻止叶清溪入宫。   萧洌今日亦是精神奕奕的模样,只不过议事进行到一半,他突然打断了正在说话的臣子,吓得那人一个哆嗦。   “清溪,你过来。”萧洌示意叶清溪走到自己身后,懒洋洋地说,“朕头疼,给朕按按。”   叶清溪只得顶着众多的目光,默默走到萧洌身上,柔软的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头皮上,一点点轻轻按压过去。   萧洌闭眼露出一脸享受的模样,好一会儿才睁眼示意那臣子继续。那人差点忘记自己先前在说什么,好不容易想起来,赶紧飞快地说完。   萧洌听着报告,听着讨论,偶尔插上一两句,有时候是发表意见,有时候不过是让叶清溪再往边上按一下,实在是惬意得很。   第三日,萧洌说肩膀酸,叶清溪便只能拿出力气替他捏肩,他倒是舒服了,她手酸得很。   第四日,萧洌说热——外头冷风呼啸,里头烧着火盆的情况下说要叶清溪替他扇风。叶清溪能做什么?不过就是稍微用力了那么一点,争取吹坏他的发型而已。   第五日,在萧洌来之前,太后抢了个时间差,先一步找到了叶清溪。   “清溪,你究竟想做什么?”太后这几日似乎没怎么休息好,眼底下的青黑愈发明显,连粉都遮掩不住。   叶清溪低着头轻声道:“我只是想让他好起来。”   “你这是想气死我!”太后怒斥道。   叶清溪稍稍缩了缩肩膀,随即又找回了勇气,她声音虽轻却坚定:“我没想怎么您,我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她抬眼望过来,“娘娘,您也看到了,皇上真正行使他权力时是怎样的一个帝王,您真的认为他将来会耽于情爱,为了某个女人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么?您之前认为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我们能一起帮他,那么……”   “住嘴!”太后蓦地打断了叶清溪。   她深吸了口气,收起那些许的外泄情绪,几乎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清溪道:“清溪,你若铁了心与我作对,也别怪我无情了。”   害怕太后可能有的手段吗?   叶清溪想,她无疑是害怕的,然而这一次,她绝不会退缩。   “我不是与您作对,只是希望皇上能好起来。”叶清溪强笑了下。   太后拂袖而去。   后来萧洌和摄政王来时,叶清溪依然在想太后会怎么做。挑拨她和萧洌的关系吗?太后掌握的唯一把柄,过去早用过了。直接动手么?其一,她有摄政王护着,太后得手的可能性比较小,其次,她一旦出事,萧洌当然知道是太后做的,太后真的会一点都不在乎可能和自己儿子彻底决裂吗?这种直接动手的可能性,应当是很小的。   这次太后并没有再现身。叶清溪觉得,既然太后不在,萧洌总能放过她了吧?答案是不,他让她添茶,一会儿说茶水冷了,一会儿说水烫了,也不发火,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跑来跑去换水,似乎能从中得出多少兴味似的。   叶清溪没太在意,这点小阵仗而已,她什么没见过啊?她本来预想的,可比如今的这些小刁难厉害多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后不在,萧洌兴致很高,留下摄政王说了好一会儿话不算,还要留他吃饭。   叶清溪本来打算自觉点伺候着,结果饭菜上来,萧洌顺手就拉了她一下,让她在凳子上坐稳。   随后他一字未说,继续跟摄政王谈天说地,摄政王连眼神也没瞥过来一下,二人高谈阔论,好不畅快。   叶清溪自然没有非要伺候人的想法,她过去在皇宫里虽然身份尴尬,但还从没有习惯如何伺候人,见萧洌不提,她也乐得轻松,耳边听着二人谈话,嘴上一刻不停,很快就快吃饱了。然后她放慢了进食速度。   萧洌和摄政王吃得不多,倒是喝了几杯,饭后萧洌很客气:“皇叔怕是有些醉了,先歇会儿,晚些时候再回去吧。”   摄政王问弦歌知雅意,笑道:“是有些晕了。”   摄政王被安排去附近的偏殿休息,萧洌又不让其他人伺候,便只剩了叶清溪和他二人。   他写了会儿字,突然将笔往桌上一丢,漆黑的墨迹在宣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啪叽一声落了地。   叶清溪被萧洌弄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不明白他好好的怎么又发起了火。   在叶清溪看过去时,萧洌也正盯着她,她心头一跳,露出浅笑:“表哥,怎么了?”   萧洌道:“你什么都没做。”   叶清溪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说让他给她时间,让她证明她的真心,他是在质问她怎么还不行动。然而,她任由他差遣却一点怨言都没有,难道不是小小的一步么?   这话也就心里想想而已,叶清溪自然不好那么说。   她作势想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若太过急功近利,表哥必定不会相信,细水长流,情义自现。或者说,表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定竭尽全力。”   不知萧洌是不是就等着叶清溪的这句话,在她说完后,他弯起唇角:“朕恰好有一事,要清溪去做。”   叶清溪心头一跳,突然就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第81章 不帮   叶清溪怕萧洌提出一些她不好完成的事,抢在他之前说道:“之前说好的, 与太后有关的事不做。”   “与母后无关。”萧洌道。   得了萧洌的回答, 叶清溪却没一点安心的感觉, 可嘴上只得应下:“表哥但请吩咐。”   萧洌笑了笑,那笑容里似藏着什么, 他缓缓道来:“过不了多久, 母后便会选秀女入宫。”   叶清溪微怔,之前萧洌似乎确实说过这么一回事, 当时她认为他说来是为了气她,也没有多想。如今听他再提, 小小的感伤划过无痕,只是专注去猜测他再提此事的原因。   莫非,他要她做的事,是帮他选一个最合适他的秀女为皇后?   若果真如此,还真是……不如插她一刀来得干脆。她完全可以接受他跟别人在一起,想开点就好, 但让她帮他挑人,就太残忍了些。   萧洌并不需要叶清溪的回答, 微笑着说道:“无论你用什么法子,朕要你将她们全部赶出宫去。”   提着的心瞬间放下, 叶清溪惊讶地看向萧洌, 脱口道:“可是表哥……这只需要你一句话。”   若萧洌不肯要人, 太后那边还能硬往他床上塞人不成?   萧洌眼里光芒闪动, 恶劣的笑意溢出唇角:“那又如何?朕偏要你去做。”   这算是……试炼?   在叶清溪稍稍犹豫之时, 萧洌讽笑道:“不是说要证明你的真心?若连此事都做不好,不如此刻便走吧。”   叶清溪当然不愿离开。   她点头道:“好,既然这是表哥的愿望,我定会竭力去做。”   她的不好预感果然没错,这种事……即便荒谬,她也不得不去做。而且,在她看来,重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那结果对萧洌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更看重的,是她为他去做这件事。又或者,他根本不看重,不过是想看她为难。   反正无论怎样,她也没得选,不如好好去做。好在还有些时间,足够她调适心情。   “笔。”萧洌看了眼被自己丢到地上的毛笔,轻哼了一声。   叶清溪只得走过去捡起笔来,在一旁的清水罐里仔细地洗了洗,拿毛巾擦干后还给萧洌。   萧洌接过笔,继续写他的字,片刻后道:“你想好怎么做了么?”   “到时随机应变。”叶清溪道,“不过如何接近秀女,或许还需要表哥的帮忙。”她如今可是摄政王的侍女,怎么可能接近那些秀女呢?   萧洌手上一顿,一口回绝:“朕不会帮你的,你自己去想办法。”   叶清溪:“……好。”   桥到船头自然直,说不定到时候她就有办法了呢?   萧洌瞥她一眼,又突然把笔往前一甩,同样的毛笔划过相似的轨迹,就落在之前地面上黑色墨迹的后方不远处。   ……怎么又生气了?!   叶清溪不明所以地看向萧洌,却见他阴着脸,直勾勾地看着她,质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叶清溪:“……”她现在是没办法,但谁知道呢?而且他究竟想干什么?说不帮她的是他,因怀疑她能力而质问她的人也是他!这不是有病么!……唉,他确实病得不轻,她还怎么办?忍着呗。   “……我总能想到办法的。”叶清溪硬着头皮道。   “什么办法?”萧洌追问,语气仿佛是在追问她的奸夫是谁。   饶是叶清溪已跟萧洌相处了那么多时日,也不太能准确猜到他此时的想法,只能弱弱地回了一句:“……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就敢应承下来,清溪,你可是觉得,即便你做不到,朕也不会对你如何?”萧洌冷笑。   叶清溪忙道:“不是,我知道表哥言出必行,若做不好,你便会让我走,我怎么可能不尽心尽力呢?”   “怎么可能?这几日,你怕是早后悔了吧?”萧洌紧盯着叶清溪,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轻微神情变化,“是不是想着,刚好借着这事离开朕,而这又是朕自己说的,说起来你只是能力不足,而不是因后悔而想着自己离开,便觉不会再度惹怒朕?”   叶清溪相当佩服萧洌的联想能力,立即道:“表哥,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若表哥怀疑,不如就这样,即便我做不好,也不能离开。”   萧洌嗤笑:“那岂不是由得你消极怠工?”   叶清溪顿了顿,有了那么点觉悟,小心翼翼地说:“那表哥的意思是……”   “朕还以为,清溪最懂朕。”萧洌道。   叶清溪汗都快出来了,这是要她自己猜该怎么做才对啊!可这样,她必须准备猜出萧洌此刻的态度想法,然而她自觉做不到万无一失……   叶清溪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萧洌不同意她消极怠工,她必须真的做到将所有秀女都赶跑,然而这事对目前的她来说实在是困难,她大概率会失败,难道她得去向摄政王寻求帮助?毕竟萧洌明确说了不肯帮她……等等,他这第二次生气,似乎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叶清溪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什么,她试探着说道:“表哥,我是不是可以请旁人帮我?”   萧洌瞥她一眼:“你想让谁帮你?”   叶清溪顿觉自己猜对了,“摄政王”三字自然不可能说出口来,她怯怯地望向萧洌,低声道:“表哥,此事没有你帮我,我实在做不到……你帮帮我吧。”   萧洌移开了视线,望向前方,显得很冷酷似的:“朕说了,朕不会帮你。”   叶清溪心里微松,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小小地走近了一步,继续请求:“表哥,就这一次,好不好?”   对于萧洌的心态,她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嘴上说着绝不肯帮她,可她没什么情绪地应下时他又不高兴了,非要她求他不可,真是……无话可说。   萧洌视线往地上瞥去:“笔。”   叶清溪又一次将笔捡回来,清洗擦干过后送到萧洌手边。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是条狗,将主人丢出去的飞盘叼回来。   而在叼回来飞盘后,接着便该是奖励了吧?   萧洌拿起笔继续写字,写了一会儿突然道:“到时朕便帮你混进去,其后你自己来,别想着再靠朕。”   果然,“奖励”来了。   “多谢表哥。”叶清溪故作欢喜地道了谢。其实仔细想想,他这种模样,还真让人生不起气来,反倒有种莫名的可爱。   她大概是病了。   晚些时候,摄政王“酒醒”了,便领着叶清溪离宫。   叶清溪想想还是有点担心太后的手段,便对摄政王说了太后的宣战。   摄政王笑道:“不必担心,本王可不会让太后在本王的眼皮底下伤了你。”   叶清溪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倒是不太在意,她担心的是别的。   “我刚到京城时,有一户周姓人家曾有恩于我,太后也是知道的。如今我换了个地方住,我家里还有请的几个帮工。我怕太后会利用他们来逼我退却。”叶清溪不无担忧地说。   摄政王沉吟道:“本王会派人盯着的。”   “但就怕太后来明的,京兆尹似乎是太后的人。”叶清溪道,她本不愿多说太后那边的事,但事关无辜人士,她不得不牵扯出京兆尹了。民斗不过官,只要随便罗织个罪名,周大娘他们还能如何?或者,就让衙役隔三差五去骚扰,周大娘他们如何做得下去生意?   反而是薛大叔一家她的担心少一些,他们已经搬离了太后给她预备的房子,太后根本不知道薛大叔一家的存在。而薛齐,深居简出,她并不太担心摄政王或者太后的人发现什么端倪。   “哦?是么。”摄政王笑了笑,“正好,不怕他做什么,就怕他什么都不做。”   叶清溪望了望摄政王那带着深意的笑,忙收回了视线。萧洌和摄政王不愧是亲叔侄,弄掉太后的人毫不留情。   若太后来暗的,有摄政王的人阻止,若太后来明的,真的示意京兆尹做什么,那么京兆尹被撸下去,也是太后决策失误而自讨苦吃。若太后什么都不做,那什么都不会发生。   叶清溪深吸了口气,说服了自己。   “还有……我住的附近有家苏家医馆,主人儿子叫苏和,有位叫卫桑的大夫也同在那儿行医,我怕太后也可能对他不利。”叶清溪补充道,反正跟她关系还可以的,都有被太后盯上的危险。   摄政王也不在乎多个看护对象,顺口便应了下来。   叶清溪这才放下心来,好在她在这时代很“宅”,这种时候朋友太多也是种痛苦啊。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太后并未缺席每日的议事,但她对于萧洌刻意表现出来的跟叶清溪的亲密显得无动于衷。   叶清溪当然不会认为太后是妥协了,她更相信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这几日她也时不时地问问摄政王,她的那些朋友们都如何了,而摄政王告诉她,他们全都安然无恙,太后没有任何动作。而正是这个让叶清溪心神不宁,太后又不是光放放狠话什么都不敢做的嘴炮,太后一定在做些什么,只是暂时没人知道。   这一日,就在叶清溪的担忧渐渐堆积到顶峰时,太后终于出招了。   ——有人冒出来,说自己是叶清溪的亲生父母! 第82章 局   叶清溪没有这身体过去的记忆, 因此即便有人冒出来认领她, 她也不知真假。若是以前,她或许还会去辨认真伪, 但如今他们出现的时机太好, 若说不是太后的安排, 哪来那么巧合的事?而且在这样一个信息那么落后的时代,他们又凭什么找到她?她是跟太后啊皇上啊摄政王啊之类的人来往,可这种事也不过就是小范围内知道, 在普通人眼里,她什么都不是, 根本就没人知道她的存在,更不可能找到她。   知情人都知道认亲这事是太后的手笔,或许正因为如此,太后也没有避讳, 这日其余臣子相继离开文华殿后,她便领着那对夫妻来到了叶清溪跟前。   同在的,还有萧洌和摄政王。   那对夫妻大约三十来岁, 身穿麻布衣裳,模样普通, 面容饱经风霜, 跟这时代的大多数平民没什么两样,面相老实, 也看不出任何奸诈。   太后一脸慈祥地笑道:“清溪, 你的亲生父母寻到了, 还不快过来见他们。”   “草儿!可想死爹娘了!”那夫妻二人中脸黝黑的汉子激动地搓搓手,望着叶清溪真情实感地喊道。   那妇人模样木讷,见了叶清溪也只是欣喜地笑着,并没开口,像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所措。   ……草儿什么的。   叶清溪自然不可能顺太后的意与这对突然冒出来的夫妻抱头痛哭。太后知道她来时不记得这身体原先的事,完全可以随便找人来顶替,她过去的事还不是随便编造就行?她和太后互相知道对方是穿越的,但这事她们都不能往外捅,目前她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   “他们不是我的爹娘。”叶清溪知道太后一定还有后着,但暂时不知详情的情况下,只得先将此事否认。   那大汉闻言愣住,他身边的妇人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泪。   大汉叹了口气道:“闺女,爹娘不会怪你的,你跟咱们回去,过去的事咱就算了,啊?”   他推了推自己身边的妇人,示意她也说两句。   妇人一脸局促,大着胆子看向叶清溪:“草儿,跟、跟爹娘回去吧……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你看你都瘦了!”   叶清溪稍稍往后退了退,离萧洌更近了些,才能拥有稍许安全感。从这对夫妻的话里,她已经察觉到一个坑了,目前还在铺垫阶段,但迟早会爆发给她致命一击。想来他们手中一定会有她的户帖,但户帖这东西,太后当初就给了她一份,以太后的地位,要造假没有任何难度。说不定她手上那份,太后已经让人“注销”掉了,她如今已是个“黑户”也不一定。   “娘娘,不知他们是如何找上您的?民女并不认识他们。”叶清溪转向太后,不再跟那二人纠缠。   太后笑道:“也是巧了,翠微替哀家出宫办事,恰巧碰到这二人沿街找寻女儿,她一打听便知是你,回来说给哀家听,哀家想你孤苦伶仃也是不易,既然亲人寻来,便是一桩美事,便让他们入了宫。清溪,能见你亲人团聚,哀家亦是欣慰不已。”   “娘娘便没有想过,是认错人了不成?”叶清溪道,她倒想直接说,这是你找来的冒牌货,可众目睽睽之下,事情不是这么做的,那只会让她显得无理取闹,甚至是目无尊长,不尽孝道,自己尊享荣华富贵,却抛弃生她养她的爹娘。   “他们二人为人父母,怎会连自己的女儿都认错?倒是清溪你,哀家知你前尘尽忘,难以认出他们也是常理,但亲人间的感应恒在,你与他们多相处些时日,想必能回想起来。”太后笑道,模样便如个真正为小辈着想的长辈般慈和。   叶清溪还待再说上几句,她的手却被人拉住,她侧头望去,拉着她的人正是萧洌。萧洌早已看够了戏,走到叶清溪身边,将她往自己身后扯了扯,锋利如芒的目光如电般射向那二人。   大汉与妇人知道面前之人是皇帝,慌得连忙跪下,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萧洌道:“真是有意思,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现身……既然清溪都说不认识你们了,还不快滚?莫非还要朕找人送你们出去?”   二人吓得瑟瑟发抖,太后却叹道:“洌儿,你虽贵为帝王,却也不该一意孤行,枉顾人伦亲情,这让天下人怎么想你这个皇帝?”   “朕不容骗子骗到皇宫里来!”萧洌看向太后,这话实在是意有所指。   太后面色难看了一瞬,下一刻面上堆起笑容:“洌儿,母后也是为清溪好,谁想要骨肉分离?她如今只是不记得了,若将来记起来,怎么会不悔恨今日的相逢不认?怎会不埋怨你如今的阻拦?若这期间有个好歹,只怕更是要抱憾终生了。”   “太后娘娘,这空口无凭的,谁知他们是什么来历?”摄政王看也没看那二人,只望着太后笑得意味深长,“不知太后怎么就如此深信他们的话?”   太后一如既往地不待见摄政王,此刻却不得不压下厌恶说道:“哀家信的不是他们的话,而是他们的拳拳真心。真心是骗不了人的。”   “原来太后并无证据可证明他们的话。”摄政王一针见血地说道。   太后轻声笑道:“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整个村子的人都能证明他们的话,那么多人证,又怎么能说没有证据呢?”她话锋一转,“更何况,他们不过是认回自己的女儿,何必作假?”   太后话音刚落,那大汉突然扯着妇人一道坐到了地上,像是痛心疾首般哭诉道:“草儿,爹娘当初也是为了你好啊!当初若不是你不慎被那胡三污了清白,爹娘又怎么会逼你嫁给他?若爹娘不点头,他会到处宣扬此事,那咱家的脸都往哪儿搁啊!可没想到你竟也不跟爹娘商量就逃了……唉,回来吧,草儿,爹娘陪你一块儿想想法子,定不会再委屈了你……”   二人双双抱着哭泣,其余听到他话的人都惊了一跳。   太后仿佛未料到竟会有这种事,吃惊地说道:“哀家竟不知清溪过去曾遭过这种罪!”   “他们胡说!”叶清溪一口否认。她当然不知道她穿来前原主有没有遭遇什么事,但这种时候,自然是不能认的,只要是太后想要达成的目标,她都必须阻挠!而且,若他们不说这个也就罢了,一说她就知道,那种他们真是原主父母的极小可能也没有了,哪有亲爹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毁女儿名声的话?还不就是故意的?始作俑者不用说正是太后,可太后偏还做出吃惊的模样来,真是比她还会演。   “草儿,爹娘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这样……爹娘真的后悔了,你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你娘茶不思饭不想,差点病倒……”大汉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闭嘴!”萧洌就像是憋了许久,终于走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盯着那大汉道,“你胆敢再污蔑清溪一句,朕立即便让你身首异处!”   那大汉登时吓得发抖,忙不迭地求饶:“皇上饶命啊!小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小民再怎么也不敢欺君啊!皇上饶过小民吧……小民,小民不敢再说了,真的不敢了!”   他一副惶恐的模样,仿佛是因萧洌的威胁才住了嘴,而并非因为他所言不实。   萧洌抿了抿唇,聪慧如他自然看得出眼前之人耍的小花样,他突然走到一旁,拔出侍卫腰侧的长刀,大步走回来,面色狰狞,凶相毕露。   太后蓦地挡到萧洌跟前,忙不迭地阻拦道:“洌儿,你冷静些!那可是清溪的爹娘!”   “母后,他们是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你若不让,别怪朕不顾念母子之情。”萧洌眼皮一抬,冷冷地看向太后。   太后心一沉,下意识看向叶清溪:“清溪,你还不快来劝阻洌儿?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他杀了你爹娘?”   如果真是叶清溪的爹娘,她当然不可能看着萧洌杀人,即便是两个普通人,她也不会坐视不理。但令人为难的是,这是两个冒充她爹娘还往她身上泼脏水的人,她若上前维护,岂不是相当于变相承认了他们的身份?   叶清溪犹豫了片刻,还是做不到看着萧洌乱杀人,她忙走上去拉住了萧洌的手,飞快地说道:“表哥,若杀了他们,旁人会怎么想?岂不是认为我这是在杀人灭口?到时候我便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萧洌正想挣开叶清溪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知道她说得对。   “来人啊,将……”萧洌改变了主意,准备将这二人好好关起来,仔细审上一审。   说时迟那时快,那大汉突然起身朝叶清溪跑来,萧洌面色一变,下意识移过刀来,那大汉便重重地撞了上来,那刀穿透他的前胸,从后背露了出来。   “当家的!”那略显懦弱的妇人一声惊呼,突然叫道,“草儿,你好狠的心啊!他毕竟是你爹!你爹死了,娘也不活了!”   此时萧洌已下意识松开了手,那大汉便不受力地跪在地上,妇人猛地扑到那大汉身上,扑哧一声,刀尖刺入了她的肚子,她趴在大汉身上,二人的血流了一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对叶清溪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二人便偎依着死在了一起。   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却已失去了生命的二人,顿时面色发白。   太后皱眉望着眼前的一幕,望向叶清溪冷声道:“清溪,哀家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哀家从前错看了你,如今想来,真是快毁断了肠子!”   叶清溪蓦地一惊,望向太后,对方的神情与她的话完全不同,没有任何悔恨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清溪,在她看过来时随即挑了挑眉头,似是挑衅。   叶清溪这一刻只觉得脊背发凉。   太后竟然安排了这样的局!   这对自称她爹娘的夫妻,是自愿死的,想来太后一定给了他们无法拒绝的诱惑。可他们的死,不是为了拉另一条或几条人命下去,而只是想要坏她的名声。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目的,太后就填进去了两条人命!   叶清溪不怕面对太后,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知道太后不好对付,她甚至考虑到了她所有认识的人的安危。   然而她还是太年轻了,没想到太后竟然引入了完全不相干的人,还为此付出两条人命。太后这不仅仅是在做局毁她的名声,还是在提醒她——只要她继续跟太后作对,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无辜者因此而丧命。而这,确实是叶清溪害怕的,即便心里清楚那些人命不能算到自己头上,她也不可能无视。她会一直忍不住去想,若是她没有入宫,那些人便还能好好地活着,他们都是因她而丧命。   她冰凉而略带颤意的手突然被人牢牢握住,她缓缓侧头,萧洌正望着她,眉头紧皱。   “他们不是你的爹娘。”萧洌道。   叶清溪怔怔点头:“我知道。”声音说出口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又轻又浊,几乎听不出来她说的是什么。   于是她又接着说了一遍:“我知道。”   可是,知道归知道,并没有用啊。   萧洌见自己的话几乎没起到任何宽慰作用,心底的烦躁一点点升起来,他嫌恶地瞥了眼那两具叠在一起的尸体,又看向他的母后,忽然鼓了鼓掌,面上没有一点笑意:“母后真是好手段!”   “洌儿,母后不知你在说什么。”太后突然晃了晃身体,似是虚弱地说,“这儿母后再待不下去了……洌儿,你与清溪,好自为之吧。”   她又深深地看了眼叶清溪,让翠微搀扶着她,慢慢离开了此处。   萧洌目送太后离去,转过头来看着叶清溪道:“清溪,你当明白,朕不可能被母后拙劣的计谋骗过。”   叶清溪点头,她当然知道,萧洌只是情绪有问题,不是智商有问题。   萧洌扯了扯嘴角:“与其担心名声问题,你不如多想想,如何让朕相信你的真心。”   叶清溪还是点头,如果说,要重新取得萧洌真心,必定伴随着众多无辜人命的逝去,她还能继续一往无前下去么? 第83章 提议   叶清溪最后浑浑噩噩地跟着摄政王回去了。   马车上, 摄政王看着叶清溪许久, 突然出声道:“叶姑娘,那是那二人心甘情愿的选择,与你无关,你莫要太过苛责自己。”   叶清溪一怔, 点头道:“我明白。”   连摄政王这个外人都能看明白的事,她当然很清楚。但道理归道理,那两人自尽在她面前的那种震撼,不是一两个道理就能消除的。她也想看开点, 然而一时半会儿真没办法彻底令自己释然。   她如今可算是骑虎难下。继续按照原先的进程走,太后不知还会出什么招数, 若是放弃后退了,以萧洌的个性,岂容她说来就来, 说走就走?他要是觉得她对他根本没有一点真心, 这回再度接近他不过是涮着他玩,她根本就无法全身而退!   摄政王知道叶清溪其实没怎么听进去他的宽慰之语, 想了想,并未再多说。   等第二日去见萧洌时,叶清溪已暂时收拾好了心情。   太后出了这一招, 之后便大概是等待结果逐渐发酵, 暂时不会再弄什么事来, 她应当有一段时间。她已没有退路, 无论如何都该坚持下去。   萧洌完全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而有丝毫影响。文华殿前的地面上早就看不出昨日那血腥一幕的痕迹, 所有人按部就班,仿佛昨日之事从没有发生过。   太后依然来了,还跟之前几日一样,沉默寡言,只是有时候她看向叶清溪的目光,让叶清溪如芒刺在背。但议事结束之后,太后便会离去,再未留下找叶清溪的麻烦。   如此过了些日子,那一日之事终于渐渐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舆论。叶清溪可以明显察觉到众臣看她的目光渐渐变了味,从前是带着点警惕的小心翼翼,如今便是深藏厌恶的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了。   另一些藏在暗处的流言蜚语,叶清溪自是不可能听到的,但摄政王在朝堂上有人,在几日后跟她提过,近来关于她的流言不止一个,最有市场的一个,说她是摄政王特意训练好送到皇帝身边的,为了迷惑他,但她却是个不祥的女子,曾经有黑猫在她门口无故暴毙,她本人更是寡廉鲜耻,不但早失了清白,甚至为了灭口,做出了杀害父母的禽兽行径。偏偏皇上似乎对她颇为迷恋,大梁危矣!   叶清溪早有预料,听到这个时没太大反应。当初那个黑猫的事,没想到竟用到了这里,而这一个流言,把摄政王也给包括进去了,太后果真是不肯放过这样好的一箭双雕的机会啊。   至于说萧洌对她颇为迷恋这种话,就纯粹是瞎扯了。那一日萧洌看似在太后面前维护了她,可她自己知道哪有流言说得那么甜。不过是因为太后才是此刻萧洌更为讨厌的人,他才会故意顶撞想要破坏罢了。   萧洌只是答应给她一个机会,事实上她连这个承诺都不知真假,不过是抱着萧洌有可能相信她的一丝盼望,尽全力而为罢了。   发酵之后越来越强的舆论,最终会导致一个结果:不断有大臣上题本,请求皇帝将叶清溪这个蛇蝎女子绳之以法,维护礼法尊严。   萧洌如今我行我素惯了,不想理会的话,不听也就是了,但雪花般袭来的题本,依然让他心情变得极端糟糕,有些人因此触了霉头。而这也被归罪到了叶清溪头上,认为她妖言惑人,正是因为她,皇上才会如此善恶不分,正邪不辨。一时间,叶清溪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若不是摄政王还护着她,她在出入皇宫的时候就能被人套麻袋打死。   叶清溪深陷舆论漩涡,却毫无办法。萧洌叱骂了几个当面提这事的官员,甚至让人动上了手,若不是叶清溪拦着,说不定要出人命。但流言这种东西,又哪是堵住嘴巴就行的?连被叶清溪救下一条小命的人都只觉得她不过是假惺惺想要挽回名声所图颇大,反而更是不遗余力地对外宣传她的种种“劣迹”,至于有几分真,连说的人自己都不确信,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义愤填膺。   这一日,太后在议事结束后拉着萧洌说话,而她身边的翠微不知何时来到了叶清溪身边。   翠微轻声道:“娘娘也不想将事情做得那么绝,她想问问,叶姑娘你想通了么?”   这段时日有摄政王和萧洌在,叶清溪倒没有因为这股舆论而受到什么物理上的伤害,她本身心理也算强大,并不会因为被人骂上几句瞪几眼而觉得难受,但她明白整个事态继续发酵下去,不知走向会如何,心理压力自然是大的。   “翠微姑姑,我如今已不可能离开了。”叶清溪叹道。   翠微道:“娘娘也知叶姑娘的处境,因此给叶姑娘准备了一条退路……只要叶姑娘在接下来的选秀中助皇上挑选出最合适他的女子,太后自会帮助叶姑娘平息一切。”   这算什么?打一棒便给个甜枣吃么?   但这也不是个真正的甜枣,而是里头扎满了刺的甜枣。她帮萧洌选女人?她还记得当初跟萧洌的约定是,替他把所有的秀女都打发走,若她果真听太后的,甚至不用真去做,只要跟萧洌提上一嘴,他是不会认为她的回归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皇后位了,但他肯定会怀疑她口中的真心。   “多谢翠微姑姑好意,我心领了。”叶清溪道。   翠微摇头叹道:“叶姑娘,你跟娘娘作对,实在太不明智了。”   叶清溪道:“我从未想过与娘娘作对。我与她的目标,本该是一致的,可娘娘的行为,实在让我想不通。”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是没什么可谈的了。翠微如同来时一样,默默离去。   太后与萧洌的谈话也已结束,从翠微的神情上,太后已经得到了与叶清溪谈话的结果,她只是轻飘飘地望过来,忽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离去。   萧洌不知跟太后谈了什么,似有心事地站了会儿,突然对摄政王道:“皇叔,朕有话跟清溪说。”   摄政王点点头,将空间留给了叶清溪和萧洌二人。   萧洌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烦躁地在屋子里踱步,眉头紧皱。   叶清溪知道他在烦什么,关于她的这个流言,确实很让人心烦,总有些不怕死的臣子,就敢当着萧洌的面骂他是个被美色迷惑的昏君,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他了,被人当面骂自然会心情不好。   “表哥,很抱歉。”叶清溪开口,说了这几日一直想说的话。这事,怎么算,都是因她而起,这几天萧洌的烦躁她看在眼里,担心他又会犯病。   萧洌看她一眼,却没接她的话茬。   叶清溪也没吭声。   萧洌终于停下脚步,一双锐利的眼睛向她看了过来,突然说起了似乎毫不相干的话题:“过几日,之前遴选的秀女便会入宫。”   若不是翠微不久之前来跟自己说的话,叶清溪会单纯地以为萧洌提起这个,是在提醒她当初答应他的事。   叶清溪想到之前太后跟萧洌说话,想到太后临走前那暗含深意的一瞥,她心中一跳,望向萧洌,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之前朕同你说的,不作数了。你替朕挑上三四个女子便好。”萧洌说。   听到萧洌的话,叶清溪并不觉得意外,太后做事,果然不可能只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更早之前她所见到的那个太后,或许还是因为顾虑较多,才会显得柔和许多,她如今才算是见到了真正的太后。   答应下来吗?只要应下,她就暂时可以从舆论漩涡中逃出来。太后应当还有后续,但或许度过目前的难关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叶清溪听到自己问。   萧洌道:“清溪,你不是要证明你自己的真心?此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叶清溪垂下视线,缓声道:“此事,表哥自己便可做,何必要我?若我给表哥随便挑几个貌若无盐的,表哥也认了?”   萧洌道:“母后挑进宫的秀女,又哪来的无盐女?清溪,这点小事,你也不愿做?”   萧洌拿这话压她,按照过往的经验,她应该立即答应下来才是。   然而叶清溪却看也不看他,只低声道:“我不愿做。”   他要挑几个秀女,随他挑,但让她帮他挑,她做不到。   萧洌走近叶清溪,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缓声道:“母后方才同朕说,若你肯在秀女中为朕挑些人出来,在朕封后之后便立即将所有权力交还给朕。清溪,皇后之位可封便可废,朕还没见到你的真心是真是假,怎么可能真正封后?若能拿回朕该得的,没了母后的干扰,那些关于你的流言蜚语朕轻易便能解决,而你也有许多的时间慢慢证明你的真心。朕自然知道,母后没那么好心,可清溪,你又何必中了母后的挑拨离间之计?此事对你我都有好处,不要称了母后的心。”   叶清溪看着萧洌的眼睛,忽然觉得有点难过,萧洌其实什么都看透了,但看透归看透,他却并不在意,或者说,并未想过,在她喜欢上他之后,还要她亲手帮他挑后宫对她来说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第84章 罢了   叶清溪先是后退一步, 离开萧洌的气息笼罩范围,之后才深吸口气故作镇定道:“不如到时表哥先看, 看中哪几个说给我听,就当是我挑的,想来太后也分辨不出。”   萧洌望着叶清溪,突然问道:“为何你如此排斥此事?当初马萍儿一行人,不也是你挑了送来给朕的?”   叶清溪一惊, 他连这事都清楚以及接受了么……出了萧洌得知她接近他的真相那事后, 他再得知什么她都不会太惊讶。   可她要怎么说?当时她全是为了自己的小命, 不得不配合太后, 更多的只是担心被送去的马萍儿等人的安危,可如今, 她面对他时的心情早不同了, 再也做不出那种事来。   叶清溪抬头望去, 面上绽开个勉强的笑来:“因为那时候我对表哥并无男女之情。”   一句话, 清楚地说明了前后不同的差别。   萧洌深深地看着她,又踏前一步, 出乎她意料地抱住了她。   “那时候你一直在骗朕。”他轻声在她耳旁问道, “那此刻所说的话,是真的么?”   即便心里难受,叶清溪依然能从他的这个拥抱中感受到几分暖意。   “是真的。”叶清溪细声细气地说着话, 将哽咽藏在每个呼吸之间, 尽量不露分毫, “最初是太后要我接近表哥, 我不想死,所以只能听话。但后来……其实我知道我不该动感情,但我控制不了。那时候我想慢慢告诉你的,我不愿意再骗你,可太后抢了先。那晚你来找我,我又害怕又内疚,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告诉你……对不起。”   萧洌抬手摸了摸叶清溪顺滑的头发,没有应声。   叶清溪想,他大概还是不信她的话,毕竟已被她狠狠伤过一回。好在她也早有准备,没那么多失望。   她下意识扯住他胸前衣襟,柔声恳求道:“表哥,现在你不信我说的我都理解,但只求你不要逼我做那事,我做不到……”   萧洌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叶清溪心一点点往下沉时,他蓦地说道:“不做便不做吧。”   他似是又感慨又嘲讽地笑了起来:“还是斗不过母后啊。”   叶清溪无声地点头,太后这是阳谋,知道了又如何?就是无论如何都让人难受。太后给的这条路,确实是目前最好的一条,如果她没有私心的话。既能消弭舆论,又能让萧洌拿回权力——而太后,怕也不是没有后路再对付自己,即便舆论暂时消除,在太后看来,她想在再跟萧洌在一起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她却不肯按照太后给的路走。那么太后不必交出权力,萧洌依然要受到掣肘,舆论依然对她不利,选秀还是会继续,她还是不可能跟萧洌在一起。   在太后看来,无论怎么选,叶清溪事实上都没有出路。   叶清溪想,可是,幸好太后认为的“出路”,并不是她真正要的。太后不信她,但她自己很清楚,她目前只想让萧洌好起来,至于能不能跟他在一起……最初时她依然怀抱着一丝希望,然而此刻,她已经不再去想了。   “谢谢表哥。”叶清溪冲萧洌感激一笑,眉眼弯起,温柔似水。   萧洌抬手,在叶清溪微怔时摸了摸她的眉骨,突然笑道:“清溪,你笑起来还是一样好看。”   叶清溪怔怔地看着他,他就不知道,他这样清爽如同无忧少年的笑,更是令人心动么?   “以后多笑笑。”萧洌轻声道。   “好。”叶清溪点头。   叶清溪随着摄政王离开,大概是心事都放在脸上了,摄政王不可能毫无所觉,最近的事他亦觉得棘手。   “皇上对近日之事,可有什么说法?”他问道。   叶清溪摇了摇头:“有太后娘娘压着,皇上也没办法。”她又令摄政王意外地笑了笑,“其实也不必太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实际上并未影响到什么。只是王爷您得辛苦些,还得承受那些不实的流言。”   摄政王道:“本王自是无碍。既然叶姑娘认为不要紧,那本王便不再过问了。”   “多谢王爷。”叶清溪笑了笑。   萧洌虽然还不信她,但这些日子以来,特别是今日的谈话过后,她相信他会有所触动。   快了。   叶清溪不知道萧洌有没有直接去回绝太后,之后的几日,依然是一片风平浪静,跟之前一样,唯有太后那似乎胜券在握的眼神看得她心底发麻。   这日,叶清溪远远便看到萧洌下朝后漫步而来,但在他身后,另有一个身影,匆匆追来。   “洌儿!”太后面上神情犹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之色,匆匆赶来拦住萧洌。   萧洌反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望着太后笑道:“不知母后如此急匆匆来找朕有何要事?”   太后先平复了下呼吸,这才望着萧洌,沉着脸道:“洌儿,母后今日不过是略感不适没陪你一道上朝,你怎能当众宣布那样的事也不跟母后商量?”   萧洌似乎不太明白的模样,故作诧异道:“朕不知母后说的是什么?”   “选秀一事!”太后也不再跟萧洌拐弯抹角,沉声道。   萧洌一副恍然的模样,笑道:“原来母后说的是此事。朕不过是将选秀一事推迟罢了,又并非取消,母后急什么呢?”   “早就定下来的事,怎能说推迟就推迟了?”太后道。若是以往,这样的事她并不在意。可在送清溪出宫后,他明明答应下来的事,却在清溪回来之后起了变化,这让自己怎么可能不心生危机感?她绝对不允许事情这样超出自己的掌控!   “如今太冷了,等明年开春再说吧。”萧洌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事,只轻笑道,“母后不必担心,明年开春,朕一定好好选。”   太后面色微变:“之前哀家同你说的……你不要了?”   萧洌扯了扯嘴角,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敛了下来:“母后这说的是什么话,朕当然要。只是并不急在一时,有母后替朕一起掌着这江山,朕才能安心不是?若日日有那么多政事要处理,哪来的闲暇做自己想做之事?”   他说着,似是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某处。   太后顺着萧洌的目光看过去,等看到叶清溪时,她瞳孔一缩。   太后道:“洌儿,当初之事,母后也未想到会成这样。清溪她……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母后不愿见你再如过往……”   “母后,”萧洌蓦地打断了太后的话,嘴角勾着,可脸上却连一点笑意都没有,连眼神里也仿佛含着冰渣,“你说得自己仿佛能置身事外似的。”   太后面色一白。   萧洌又笑了下,眼里的冰霎时融化,他道:“今日早朝之事,母后不必再说,朕心意已决。”   萧洌转身要走时,太后突然急促地说:“洌儿,从前是母后的不是。但母后绝不愿见你今后再次伤心。”   萧洌抬头望过去:“母后,你会让朕伤心么?”   太后哑然。   萧洌轻哂,转身离开。   太后的目光从萧洌的背影挪开,落到迎上萧洌的叶清溪身上。   她会让洌儿伤心么?她不知道。过去她已经让洌儿伤透了心,将来……或许还会。她不知道。   叶清溪没太听清萧洌和太后在说些什么,可看他们之间的气氛,以及二人的神情,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对太后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叶清溪刚扬起笑脸,便见萧洌突然凑过来低笑:“清溪,你今日笑得如此好看。”   叶清溪脸一红,便听萧洌似是不经意般继续道:“选秀之事,朕已推迟了。”   叶清溪眼睛一亮,没有那种种乱七八糟的事,那可真是太好了。她可以安安静静地陪着萧洌,直到他信了她为止。   下一刻,她突然觉得脸上微痛,萧洌竟然掐了把她的脸皮。   她惊讶地瞪着他。   萧洌笑眯眯地说:“这样,更好看。”   叶清溪捂着脸退后一步,忽然感觉到什么目光的注视,下意识地侧过头。   太后正在不远处看着她,眼光复杂,不只是怨恨。   叶清溪想起从前在太后面前的隐忍,不知哪来的胆子,突然冲着太后笑了笑,随后又笑着凑到萧洌跟前,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谢谢表哥。”   太后蓦地沉下脸。   萧洌眸光闪动,瞬间明白叶清溪在做什么,他低笑:“这怎么够?”   说着他在叶清溪面颊上亲了亲,牵起她的手便往暖阁走去。   只留下一个脸色更黑的太后。 第85章 放弃   叶清溪被萧洌牵入暖阁之中, 感受着身后那愈发锐利的视线,忍不住心脏狂跳。   她竟然真的胆大包天到挑衅了太后!之前虽然她已跟太后挑明, 但那时候还抱着万一太后想明白了的希望, 但今天, 她如此嚣张地挑衅了太后,她甚至可以想象太后回去后暴跳如雷的模样。   可事已至此, 她后悔也来不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更何况, 其实挑衅太后看她吃瘪确实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她怀疑她会上瘾也不一定。   萧洌领着叶清溪走入暖阁后便松开了她, 眉尾带着些许促狭笑意:“清溪,不是说不主动去气母后么?”   叶清溪想起二人之前的约定,顿时无话可说。话果然不能说太满,那时候她言之凿凿, 哪里想到她竟然还真有主动去挑衅太后的那一日。   “我就是一时……没忍住。”叶清溪小声道, 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的清溪, 格外惹人怜爱。”萧洌低声笑道。   因为那样的她显得小气吧啦的么?   叶清溪道:“表哥你看,他们都在等你过去呢。”   她故意转移了话题, 随后躲到了萧洌身后,不再跟他说话。   萧洌微微一笑, 也不再纠缠, 踱步走向群臣。   在短暂的舒爽过后, 回忆起太后的眼神, 叶清溪忍不住有些后悔。冲动之下所做的挑衅行为, 极易引来不知后果的反弹,她现在开始担心太后后续会做什么了。   但转念一想,她跟太后对立的局面已经形成,不管她做什么,太后都会想尽办法阻止她,破坏她跟萧洌的关系,她的举动顶多就是个催化剂的作用。   太后好歹曾经在后宫浸淫了数十年,再次出现在叶清溪视线中时,早就恢复了一脸淡然的模样,看向叶清溪时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然而就在几日后的下午,叶清溪在靖王府中得知了摄政王得到的消息——卫桑被太后宣召进宫了。   摄政王受叶清溪所托,一直派人看着叶清溪所在乎的人,一直以来亦是风平浪静,静到叶清溪几乎以为太后不会拿那些人开刀了,太后却终于下了手。并且不是偷偷摸摸的手段,而是正大光明地来。按照摄政王得到的消息,太后宣召了当初被选入宫的十来个年轻大夫入了宫,也就是如今的医研会所有成员。   处于太后这个地位,她确实完全可以玩阳谋,她宣召一些大夫进宫,旁人以什么理由去阻止?过去又不是没这么做过,并不显得突兀。甚至太医院的那些学院派们,还会因此而感到再一次的如临大敌,怕太后重用这些年轻大夫而将他们放到了边缘。   可叶清溪清楚,太后这是释放了明确的迎战信号,就是冲着她来的。   “王爷,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卫桑他们救出来?”叶清溪不抱希望地问道。   摄政王沉吟片刻道:“怕还真是没什么法子。太后将他们召入皇宫有充足的理由,本王在太医院也无人可用,暂时只得观望。”   “也只能如此了。”叶清溪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她总不能逼迫摄政王强行将卫桑他们救出来。   第二日,叶清溪心有忐忑地去了宫里,一直对太后要做些什么感到惴惴不安,竟期待着太后的到来,与其提心吊胆,不如求个确定结果。   偏偏今日太后姗姗来迟,进来时唇色似乎有些泛白,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模样。叶清溪目光突然往后,看到了跟随太后进来的人之中,竟就有卫桑!   萧洌本就记得卫桑,看到今日的不同,他的目光略显长久地落在卫桑身上。   太后先落座才注意到萧洌的目光,叹息一声无奈地笑道:“母后毕竟上了岁数,身子骨不大行了,这时不时便要出些小毛病,身边不跟个大夫还真心里没底。院使年纪大了,跟着母后东奔西走,怕是他要先出问题的,卫大夫年轻又医术高明,再合适不过。”   萧洌道:“母后是该多注意身子。”   他说着便收回了目光,没太在意。   而站在萧洌身后的叶清溪可在意极了!太后究竟想做什么?把人带到她面前,明晃晃地威胁她,想让她立即妥协么?   站在太后身后的卫桑从前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略有些不自在,跟进来时就低着头谁也不敢看,后来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正看着他的叶清溪,他目光微凝,惊讶地看着叶清溪,眼里似乎在发问。   叶清溪勉强对卫桑笑了笑,这样的场合,她也没办法跟卫桑说什么。看卫桑的模样,似乎并不惊慌,或者他真以为,太后宣召他入宫就单纯为了贴身诊治的事。   叶清溪刚想先收回视线,便见太后突然抬头冲她勾了勾唇,随后便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仿佛那不过是她的幻觉。   太后很快便带着卫桑离去,临走前卫桑看了叶清溪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碍于旁人在,只得闭了嘴遗憾离去。   叶清溪心神不宁,却因为萧洌的关系,不敢私自想办法去见卫桑。她可真是怕死萧洌误会什么了。   之后又过了几日,太后仿佛真是按照她所说的那样,连着几日带着卫桑,什么都没做。然而叶清溪知道事情并非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便愈发焦躁,只怕太后会因她而伤到卫桑,那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这日,太后因身体不适而提前离去,叶清溪随着摄政王离去,谁知不过走了没多少路,就看到了正等着自己的卫桑!   卫桑看到叶清溪时目光微微发亮,却碍于摄政王在场,只能肃然道:“王爷,小人想跟叶姑娘说几句话。”   摄政王看了眼叶清溪,见她轻点头,便应下往前走了一段路,给二人说话的空间。   叶清溪忙不迭地问出了这几日的担忧:“卫大夫,这几日你没事吧?”   卫桑原本不知想说什么,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事……只是不知叶姑娘何出此言?”   叶清溪犹豫了会儿才说:“抱歉,是我连累了你。我得罪了太后,她召你们进宫,不安好心。”   “这……”卫桑诧异又困惑地看着叶清溪,一时间也不知是问她怎么就得罪了太后,还是问太后怎么会因叶清溪得罪她而拿他来开刀。   “我会尽快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叶清溪道。   卫桑收起面上的异色,正容道:“叶姑娘,或者这是你多虑了。从前我并非未与太后直面过,娘娘宅心仁厚,想必不会在意叶姑娘的一丝不敬。”   叶清溪想,她要是没跟太后接触那么久,没有被太后针对过设计过,也会像卫桑一样认为太后人还不错,这也怪不得他。   “不只是不敬那么简单。”叶清溪顿了顿,觉得自己和萧洌的事不该泄露出去,而且她也说不出口,但又不能什么都不说,只得模棱两可地道,“太后如今觉得我在唆使皇上与她作对,对我相当不喜,我亦没办法改变她的想法。她想让我主动离开皇宫,之前已用过其他的办法。只是我还有要做的事,实在无法离去。”   卫桑怔怔地听着,脱口道:“叶姑娘要做之事,与皇上有关?”话音刚落,他便面露懊恼之色,忙道,“是我唐突了,叶姑娘勿怪。叶姑娘的话,我记住了,今后我会仔细些的。”   “卫大夫,你要保重。若今后发生什么事,我定会竭力相救。”叶清溪郑重道。   卫桑虽不觉得太后会对他如何,然而面对此情此景,只觉胸腔里满是暖意,连忙道:“多谢叶姑娘……”   摄政王还等着自己,叶清溪不便与卫桑多说,道别后与摄政王一道回去。她不知道自己的话卫桑能听进去多少,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后有没有什么用,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不知是没将叶清溪的话听进去,还是听进去了却没有表现出来,卫桑再次出现在文华殿暖阁时神情自然,只在叶清溪看过去时冲她笑一笑,笑容明朗,却看得叶清溪心中担忧不已。   又过了几日,叶清溪如同往常一样看向太后身后,却惊讶地发觉卫桑不在,竟是换了个大夫!   叶清溪不好发问,她着急地看向摄政王,后者自然明白叶清溪的心情,但并没有立即发问,而是等议事结束,群臣相继离去,才似有些诧异地看向太后道:“太后,原先那位医术高明的年轻大夫呢?”   太后望向摄政王,面色微沉:“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大夫,也得摄政王如此惦记。”   摄政王面不改色地笑道:“本王不过是担心娘娘贵体,多嘴问了两句。”   太后冷哼一声,似咬着牙道:“哀家对卫桑有提携之恩,谁知他竟忘恩负义,不知为谁传递宫里的机密消息出去,被哀家逮了个正着!”她眯起眼似笑非笑,意有所指道,“王爷似乎对他很是关注啊。”   “娘娘说的是哪里的话,本王关注的是娘娘。毕竟大梁还需要娘娘,娘娘可要保重身体啊。”摄政王正色道,几句话就将自己的莫名关注摘了出去。   叶清溪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太后果然下手了,还给卫桑安了这样一个罪名!摄政王和太后互相争斗了那么多年,稍稍松懈一点便容易掉进坑里,这时候自然不能主动接太后的茬,可叶清溪很想知道卫桑究竟怎么了!   就在叶清溪犹豫着要不要不管不顾地出声询问时,就见太后冷着脸道:“哀家自然要健健康康的,至少在查出暗中指使卫桑之人之前不可倒下。昨日哀家已将他押入大牢,严刑拷打之下,想必他坚持不过两日。”   叶清溪心头狂跳,卫桑不过是个柔弱的大夫,怎么经得起酷刑?昨天就已经被抓起来了,到现在他还好吗?   “本王记得之前种牛痘一事便有这位卫大夫吧?他悬壶济世,不大像是奸邪狡诈之徒。”摄政王瞥了眼叶清溪,见她面色难看,稍一犹豫,心里一叹便开了口。   “可不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后冷笑,“哀家也不是没有看走眼的时候,本以为是个好的,谁知竟是个白眼狼,白瞎了哀家过去的信任。”   叶清溪知道太后在指桑骂槐,嘴上说的是卫桑,实际上是在骂她。可她根本不在乎太后是不是在骂她,她只希望卫桑安然无恙!   太后说了几句似乎有些累了,只说要回去歇着,便起身离去,临走前深深看了叶清溪一眼。   等太后离开,叶清溪终于忍不住了,她看向萧洌,刚打算向萧洌求救,却发现他正盯着她看,眼神里似乎藏着什么。   最近这些日子,叶清溪一直在担心太后那边会出什么事,用在萧洌身上的心思便少了些,之前有的进展,似乎也停滞下来。   摄政王心里微叹,口中道:“臣出去等叶姑娘。”说完他便退了出去。   想到卫桑或许正因为自己而受着本不该他来承受的折磨,叶清溪心如刀绞,她低下头,只当没看到萧洌的眼神,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颤抖着说道:“表哥……你可是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的真心?”   萧洌笑了笑:“哪有这么快?”   叶清溪掐了下自己的掌心,继续道:“……既然表哥不信,不如,不如今后我便不再尝试了。”   是的,她终于承受不住了。那对假冒她父母的夫妻的死对她来说太过突然,可卫桑会出事,是她早料到的事,当时她是不是抱着侥幸心理呢?觉得有摄政王看着,卫桑他们不会出事,可如今太后还是有那么大的权力,而萧洌对她又没有之前那么信任,她没有对付太后的倚仗。今日是卫桑,明日便可能是周大娘一家,她已经受不了了。就算她对不起萧洌吧,他是病着,可至少不会死,她只能对不起他了。   “你什么意思?”萧洌沉下脸。   叶清溪深吸了口气才能继续道:“我……我放弃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萧洌一把将手边的茶盏砸到了地上,那精致的茶盏立即碎成了一片片,清脆的破碎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激起千层浪。   “你再说一遍。”萧洌一步步走到叶清溪跟前,沉声道,声音里藏着山雨欲来的平静。   叶清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还是斗不过太后,除了放弃,她看不到别的出路。萧洌目前并没有拿回属于他自己的权力,她可以求他救一次,今后太后就能想出更隐秘的方法伤害她所在乎的人。之前她或许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没有真正面临两难抉择时故意无视了那些暗处的漩涡,如今问题一下子摆在她面前,她除了放弃一途,别无他法。   “我……”   “闭嘴!”萧洌蓦地打断了叶清溪,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到自己面前,让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汹涌的怒火。   “你就为了一个卫桑,就如此对朕?”萧洌咧开嘴,眼底却殊无笑意。   叶清溪只觉得脑袋轰隆一声,萧洌竟然知道!他知道她放弃的原因!   她不得不直视着萧洌溢满了愤怒的双眼,双唇颤了颤,终于还是出声道:“不止是他,还有我在外认识的其他朋友。太后她……不允许我继续待在皇宫之内,我……我斗不过她。”   “那你为何不来求朕?求朕救他,而不是就此离开!”萧洌听了叶清溪的解释,却依然愤怒,恶狠狠地质问道。   叶清溪看着他没出声。   萧洌明了,冷笑道:“在你眼里,朕便是如此无用?”   “不是……如今毕竟还是太后势大……”叶清溪摇头道。   萧洌手一松,叶清溪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你怎知,朕便没有别的法子帮你?”萧洌眼里冷意弥漫,“你先前言之凿凿,说让朕再给你一个机会信任你,朕还当你多有决心,没想到不过如此。原来,你的所谓真心……不过如此。”   叶清溪知道萧洌说的没错,她其实真的一点用都没有,来之前信心满满,然而实际上却没有能力应对这样的困境。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高估了自己。”叶清溪低着头,完全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不必道歉,”萧洌的声音似乎很平静,“反正,朕不会答应你。”   叶清溪蓦地看向他。   萧洌道:“你以为朕的身边,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第86章 明年之约   萧洌的话对叶清溪来说算在情理之中,之前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然而她已进退维谷, 总要选一条路走。   “对不起……”   萧洌根本不想听叶清溪的话, 挥手打断她:“朕不想听。你之前如何,之后还是如何, 朕不许你半途而废!”   “但……”   “卫桑之事,你其余所谓朋友之事,朕来解决!”萧洌不耐烦地盯着叶清溪道, “把你那些小心思都收回去,朕不想再听!”   叶清溪双唇颤了颤, 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的, 表哥。”她最终低声应道。   她没法去救卫桑,亦不能离开皇宫,唯有指望萧洌了。或许正如萧洌所说, 她也该给他一点信心,相信他能在她两相为难时帮她一把。   萧洌像是不想再看到她, 转过身去道:“你随皇叔回去吧。”   叶清溪没再说什么, 默然离去。   萧洌兀自站了会儿, 离开文华殿暖阁回了乾清宫。   看到萧洌回来, 太后面上也不见多少诧异, 微笑道:“洌儿,今日议事累了吧?快过来坐。”   萧洌笔直地站在那儿望着太后, 并没有依言过去。   太后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沉寂下来, 目光沉静地看着自己这个从来不让她省心的儿子。   “母后, 放了他吧。”萧洌突兀地开口。   太后嘴角微动, 僵笑道:“放了谁?母后不明白……”   “卫桑。”萧洌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来。   太后面色微沉,随即笑道:“洌儿,卫桑目前还未招供,母后怎能放了他?他的幕后之人胆大包天,母后亦是为了大梁着想。”   萧洌没有理会太后的理由,直直地望着她道:“母后,朕知你想做什么。”   太后抿紧唇,不再解释什么,只是嘴角噙着一抹笑道:“母后不知你在说什么。”   萧洌看着太后,太后亦不惧地看了回来。   对峙中,萧洌突然道:“以明年三月中为期,之前母后不要干扰朕,而那之后,母后想立谁为后,想往宫里塞几个人,都随母后的意。”   太后面色一变,吃惊地看着萧洌,似有些不敢置信地说:“母后若不准清溪留在宫中,你也愿意?”   萧洌满不在乎地笑道:“这有什么不乐意的?”   太后诧异地看着萧洌,眉头紧皱,再问道:“母后不明白,若是如此,这些时日你为何非要留清溪在身边?”   萧洌似是清爽地笑了笑,目光微斜,落在地上,嘴角的弧度淡淡的:“母后,朕又不是多么大方伟岸之人。叶清溪骗了朕好些日子,险些便让朕失去活下去的意志,朕本不打算节外生枝,她却偏偏不知好歹再次撞上门来,这叫朕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太后第一次听到萧洌对于叶清溪的归来居然是这样的想法,惊疑不定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道:“洌儿,你是皇帝,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那有什么意思?”萧洌嘴角含笑,“她骗了朕,朕自然要骗回去。她以为她渐渐感化了朕,最后真相大白时,她定会痛苦万分吧。”   太后一时喜一时忧,喜的是萧洌并非她想的又被清溪迷住了,忧的是如今距离洌儿所说时限还有三个多月,不知这其中会发生些什么,清溪的本事,她也是有所见闻的。而且还有一点令她担忧的是,洌儿说的不一定为真,说不得只是缓兵之计,故意说来让她放松警惕,破她局的。但若说他的话为真亦有可能,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自然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若母后答应,朕便不计较过去母后做的事了。”萧洌见太后并未立即表态,突然出声道。   太后眉头一皱,似有些不可思议地说:“洌儿,你在说什么?”   萧洌灿烂笑道:“母后该不会以为,朕只对叶清溪一人睚眦必报吧?”   太后心头一紧,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却对上了萧洌那仿佛了然的目光,那些辩解便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母后以为如何?”萧洌再次催促道。   太后顿觉心神不宁,难以抉择。   她抬眼望着萧洌道:“母后还以为,洌儿至今依然对清溪念念不忘,不忍伤害她。”   萧洌出乎她意料地点了点头:“是啊,朕哪那么容易便忘记她,朕从记事起到如今,尚未遇到如她对朕这么好的女子。”   太后心头一阵不愉,洌儿怎么能说她这个母亲还不如一个外人对他好呢?   但下一刻萧洌的话却让她不再多想。   萧洌依然嘴角带笑,声音里却透出几分冰冷:“可一想到那些好都是假的,朕便寝食难安,恨不得让她也尝尝朕当初得知真相时的痛苦与绝望。如今朕很是庆幸,当时母后赶来救下了她,否则她若死了,一了百了,朕又如何‘回报’她呢?”   即便是太后,也因为萧洌面上淡然和语气森冷所形成的鲜明对比而心头一颤。这一刻,她倒真有些信了他的话。   “若母后答应你,你便愿意过去种种一笔勾销,再当我是你的母后?”太后最心动的,还是这个约定。她奋斗半生,成果都在唯一的儿子身上,若他与自己离心离德,她甚至不知道过去的二十年究竟为了什么。   “是。”萧洌说地干脆利落。   即便心里依然带有一丝疑惑,即便之前花了些心思布局让清溪无路可走,太后依然因为萧洌的话而决定忘记过去的一切布置。   “好,母后答应你。”太后道,“一直到明年三月初一为止,母后便当清溪不存在。”   “如此便说定了,还请母后尽快放人。”萧洌似乎并不惊讶太后会答应下来,神色自然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太后本想叫住他,话到嘴边却又放弃。他们母子的关系迟早会修复的,不急在这一时。   叶清溪不知道萧洌会怎么跟太后谈,在摄政王府焦急地等了一下午,摄政王的人终于传来消息,卫桑被放了出来!   叶清溪一时高兴于卫桑的获救,一时又好奇萧洌是如何说服太后的。总体来说还是高兴居多,好像眼前的迷雾顿时被掀开,露出了脚下的康庄大道。或许,她确实该改一下面对萧洌时的心态了,他已逐渐能跟太后抗衡,她不必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稍晚些叶清溪得到了进一步的消息,卫桑受了刑,放出来后没有离宫,而是在太医院养伤。具体如何,叶清溪只能等见到萧洌再问。   第二日终于到来,叶清溪见到了神色如常的太后,神奇的是,直到离开,太后也没有看过她。   等最终只剩自己和萧洌,叶清溪忍不住好奇道:“表哥,你是如何说服太后的?”   萧洌深邃的视线落在叶清溪身上,慢慢绽开笑容道:“你觉得呢?”   叶清溪皱眉想了想,太后如今最在乎的,不外乎是萧洌跟她的母子之情,若萧洌拿这个做文章,或者还真容易让太后妥协。然而问题是,太后被萧洌以母子之情“要挟”过后,怎么好像不生气?刚才太后是真的完全无视了她,萧洌的“要挟”那么有效?   “我猜不到。”叶清溪摇头道。   萧洌笑了笑:“猜不到便算了,你只需记得,从今往后莫再当朕是个无能之辈。”   叶清溪从善如流:“我记住了。”   她还是惦记卫桑的伤,但又有些担心萧洌会不高兴她提起别的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打算迂回询问时,却听萧洌道:“不许问!”   叶清溪看着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萧洌冷笑:“你当朕不知你想说什么?卫桑不过受了些皮肉伤罢了,你不必多问,更不许去看他。”   叶清溪连忙点头道:“好,我不问,也不去看他。那我其他的朋友……”   “你放心便是,母后答应朕了。”萧洌脸现不耐烦,这令叶清溪不敢问太后都答应了萧洌些什么。   可她想,既然萧洌如此斩钉截铁地说了,她就信好了。   叶清溪眼中闪现喜意,轻快地冲萧洌笑道:“谢谢表哥!”   萧洌的视线轻飘飘落在叶清溪的欣悦笑颜上,他伸出手,轻轻从她的面颊上拂过,微垂的眼睑挡住了他的大半情绪,他莫名笑道:“清溪,你总是笑得这般好看。以后,可也要如此啊。” 第87章 再一次   叶清溪并没有再见到卫桑, 但有摄政王手下带来的消息,她也知道卫桑虽然受刑了,好在伤并不重,过了几天也就差不多好了。同时, 太后并没有放他出宫, 而是给了赏赐, 大概算做他这一场无妄之灾的补偿吧。   叶清溪没能从萧洌嘴里问出他是如何跟太后“商量”的,她问起萧洌却转开话题后她就不再询问了, 只是心里一直有些在意。然而, 卫桑暂时没事了, 她所认识的朋友也暂时没有危险, 她不如先放下。   她还有必须有做的、必须抓紧时间做完的事。   因为没有了太后的纠缠, 叶清溪能将充足的心思用在萧洌身上。临近年关,事情不像之前那么多, 萧洌也多了不少闲暇时间, 叶清溪陪着他看书, 聊天, 不提过去的事,二人仿佛回到了最交心的那段时光, 一切的误会矛盾都烟消云散。   这日在叶清溪回摄政王府前,卫桑那边自己不方便, 辗转请人送来了一封短信, 叶清溪回到摄政王府才打开, 信里卫桑猜到是她帮的忙, 向她表示谢意,其余的并未多说。   这信看得叶清溪很不是滋味。把卫桑抓起来的人是太后,说动太后放了他的人是萧洌,卫桑或许不知道萧洌做了什么,也更看不出她在这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但卫桑能猜到是她想办法救的他,一定也能想到他被抓亦是因她而起,然而他在信里却连提也不提一句,仅仅是向她表达谢意。   天气越来越冷,选秀延迟了,日子变得平静。即便明明能察觉到那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叶清溪也无能为力做些什么,只能按部就班,一点点地尽力向萧洌展示自己的全部诚意。   刚进入腊月没几日,叶清溪便感冒了,前一天晚上还只是喉咙痛,第二天便咳得难受。她不想把病菌传染给萧洌,便请摄政王替自己跟他说请假几日在家休息。当日上午就有个御医来摄政王府给叶清溪看诊,叶清溪任由他诊脉,但御医开的药她没打算吃。一般感冒是“不治之症”,病程大约一星期,吃药不吃药都一样,而且这人虽然是萧洌派来的,但太医院那些人积年累月都处于太后的淫威下,她真不敢乱吃对方开的药。   下午,叶清溪想起自己已好一段时间没去看过薛大叔一家,不知他们情况如何,而等她病好回去“工作”到过年为止,怕是没什么空闲去看他们,因此她稍做了下伪装,换上靖王府普通下人的衣服,从下人们出入的小门离开。   叶清溪没住过几天的院子一如往昔般安静,她推开院子门便看到薛齐正站在院子里,下巴微扬,不知在看些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转头看了过来,见是叶清溪,眼里闪过丝惊喜,随即故作无所谓地笑道:“我还当你打算把这儿送给我们了。”   跟在宫里的压抑比起来,薛齐的这些话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叶清溪不在意地笑道:“薛大叔他们还好吗?”   薛齐撇撇嘴,倒是老实回道:“他们都很好。我爹出去了,我娘在厨房。”   叶清溪点头道:“那就好。我就是来说一声,我那边还有些事要做,今年过年你们就自己好好过吧,不必等我了。”   “你这就要走了?”薛齐见叶清溪一副就是来说句话的架势,问了一句。   叶清溪没忍住喉咙里窜上来的痒意,忙捂着嘴侧头咳了几声才道:“嗯,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怎样了。”   “你记得看看我们怎样了,怎么也不知要看好自己?”薛齐道。   叶清溪愣了愣才回道:“没事,过两天就好了,谢谢你的关心啊。”   “我不过是怕雇主有事,我爹娘丢了活计罢了。”薛齐一脸你不要自作多情的模样。   叶清溪连连笑道:“是是,我知道。我进去看看薛大婶。”   她对薛齐笑了笑,越过他去厨房找薛大婶,说上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薛齐似有些失神地坐在秋千椅上,双脚无意识地晃动着,忽然他听到有人在敲门,忙站起身飞快跑去打开院子门,然而门外站着的人,却并非他料想中去而复返的人。   门外之人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着来开门的少年,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他脸上来回移动,半晌他问道:“你是何人?”   薛齐同样诧异地看着眼前之人,听到对方这反客为主的问题,他气笑了:“你到我家来问我是何人?我还想问你是谁呢!”   他话音未落忽而抿唇,他突然察觉,这人竟然跟自己有几分相像!   门外之人皱眉思索了许久,沉声道:“你随我过来。”   说着他掉头就走,径直步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薛齐知道自己不该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可许多的疑惑盘桓心间,他最终还是选择跟上。   休息了几日,叶清溪的感冒终于好了,她回到皇宫,回到萧洌身边,继续她该做的事。   小年夜这天,萧洌作为皇帝在皇宫里举行了小型的祭天仪式,百官不必上朝,而等到新年这日,他会离开皇宫,领着百官去天坛祭天,为来年祈福,祈求新一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摄政王作为皇亲参与了小年夜的祭天,叶清溪跟着他一道去了。繁琐的仪式之后便是宫廷宴会,目前宫里没有属于皇帝的女人,也就是太后和两位太妃,再加上摄政王等一些皇亲国戚,这家宴也算热热闹闹。   萧洌不小心喝多了些,被人扶回去时却不肯安安静静离开,叫着叶清溪的名字非要她送。叶清溪只得顶着太后那不善的目光,在旁人搭把手的情况下,把萧洌送了回去。   “你们都滚出去!”萧洌一手抓着叶清溪,另一只手狠狠一挥,像是要把碍眼的人都赶出去。然而他喝醉了,动作没数,挥动的手啪的一声打在屏风上,他自己没感觉到疼,倒是叶清溪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   她忙抓过萧洌那手看,发觉只是略有些红肿,这才放下心来。   其余人被萧洌这么一吼,早溜了个干净,只有老实人叶清溪独自留下,千辛万苦把萧洌送到了床上躺好。   萧洌一直没松手,叶清溪只得跪坐在床边,看着他那沉睡的清隽容颜。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再看到他的睡颜了,如今看到还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萧洌突然动了动嘴唇,叶清溪下意识问道:“什么?”   她凑近了去听他在说什么,谁知他突兀地睁开双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叶清溪心头一跳,几乎以为他在装醉。   然而下一刻,他抓着她的手以之为圆心蜷缩起来,脸深深地埋在锦被中,喉咙里溢出几声微弱的哽咽。   “表哥?”叶清溪不知道他哪里难过,连忙询问。   萧洌却死死抓住叶清溪的手,几乎将她的手掐出道道红痕。他身子微颤,伴随着哽咽声的是细细的颤抖。   “表哥,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找太医!”叶清溪略微提高了些嗓音,着急地问道。   “我不要太医……我只要清溪。”萧洌喃喃地说道。   叶清溪隐约间听到她的话,焦急顿时下去了小半,她低声回应道:“我在,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手上的力道突然松了下,继而比之前更紧。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叶清溪软声回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他低泣:“我知道的,你这次还是在骗我……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不是的,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即便是上次,我也是迫不得已。”叶清溪极有耐心地说着,仿佛自己并不是在跟一个醉酒到神志不清的人说话。   萧洌似乎并没有听到叶清溪在说什么,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蓦地坐直了身体。他那其漆黑如墨的双眼此刻似乎笼罩了一层轻纱,朦胧懵懂,他似是看着叶清溪,却又像是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   叶清溪以为他想说什么,然而他却捂着脸低下头,肩膀颤抖,断断续续的声音里蕴满痛苦:“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叶清溪握住他的手,低声却坚定地说:“再信我一次就好,就一次。”   萧洌的视线先透过指缝落在叶清溪握着他的那只手上,他放下捂脸的手,随后慢慢上移,最终落在叶清溪脸上。   他看着叶清溪,看着这张即便他天天见着还魂牵梦萦的脸,突然问道:“如果这次还是不行呢?万一我又……信错了人呢?”   叶清溪对他笑了笑:“那你这次就不要手软,我把命赔给你。” 第88章 好友   萧洌酒醒之后并没有提起那时候他跟叶清溪的对话, 叶清溪自然不知道他记得不记得。   可她也没那么在意, 不是看她怎么说,而是看她怎么做。时间足够久的话,她相信萧洌能感觉到。目前来看,萧洌之前跟太后的“谈判”十分有效, 过去了那么多时间,太后都没再做什么。只是,她依然担心着太后准备憋大招,仍旧保持着警惕心。   春节这天, 天下同庆,老天似乎也很给面子,难得的一个阳光普照的好日子。这回萧洌率领群臣去天坛祭天, 叶清溪没资格跟去,而且他一整天都很忙,她便独自待在了摄政王府, 哪里也没去。   王府不是不热闹, 只是对叶清溪来说, 这边只不过是客居, 不如说这个时代都是如此。她差不多是年初来到这个时代,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一年了, 时间过得那么快, 她甚至没想过这短短的时间内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改变了她, 也改变了很多人。   年后叶清溪回去见了一次薛大叔一家, 二老自然很高兴见到她,但薛齐似乎有心事,看到她时也不像过去那样说点带刺的关心话,仿佛在躲她。   叶清溪多问了几句薛大叔二人关于薛齐的病情,二人连连夸卫大夫给的“神药”效果好,薛齐的病真的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不过他们想要去跟卫大夫道谢时,却听说卫大夫进宫了,不禁觉得有些遗憾不能亲口道谢。当然,对于卫大夫被朝廷重用,他们由衷地感到开心,并且希望他这样的神医能飞黄腾达,今后再创造出利国利民的好药。   这段时间,卫桑的伤早好了,但太后并没有放人的意思。好在医研会的成员都在宫里,虽说少了病例没法做更多研究,但那么多人在一块儿,思想理论上也能有更多的火花涌现。   薛齐的病情有所进展对叶清溪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但若不是病情的问题,那么他又怎么了?她也没兜圈子,直接问道:“照理说薛齐身体好了应当高兴才对,他如今怎么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薛大叔和薛大婶对视一眼,似乎很为难。   叶清溪笑着宽慰道:“薛大叔,薛大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能帮则帮。”   薛大婶面现羞赧之色,眼神飘忽,略有些结巴地说:“这些日子,齐儿他……他时不时便问起叶姑娘的去向,怕是……怕是……”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了。   薛大叔也是搓着手,一脸局促。   叶清溪愣了会儿突然明白了薛大婶的意思,诧异道:“是你们误会了吧?”   薛大婶的意思是,薛齐喜欢上了她,所以才会如此反常?他们才相处没多少时间吧?哪有那么容易就喜欢的。   “也是,也是,齐儿怎么可能会肖想姑娘呢!”薛大婶闹了个大红脸,慌忙摆手道。   “姑娘,你、你别见怪。”薛大叔也难得红了一张老脸。   叶清溪明白这二人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她忙道:“薛大叔,薛大婶,我不是你们以为的意思,我没觉得薛齐配不上我。”   二人闻言眼睛唰亮地看了过来,惊得叶清溪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她只好又立即解释道:“我把薛齐看做弟弟,我想他应当也差不多,只把我当个能交心的姐姐吧。”   能不能交心她还真不确定,但话还是得这么说。   薛家夫妻二人对视着,也不知交流了些什么,薛大婶忙笑道:“叶姑娘这是抬举了我们,齐儿哪里能当姑娘的弟弟!先前姑娘照顾我们一家,又替齐儿找神医治病,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僭越!”   关于主仆尊卑的事,叶清溪事实上已经跟他们说过好几次了,不过他们不肯改,她大多数时间又都不在,也就没有费心去纠正他们。   “薛大婶,我不过是花钱请你们做帮佣,你们又不是签了卖身契给我,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叶清溪无奈道,又赶紧将话题转了回来,“薛齐除了问起我的去向,可还有什么异常?”   “这……”薛大婶想了好一会儿,蹙眉道,“齐儿他身子好些之后,时常会出去走走,他在外似乎认识了些好友……”   “你们没见过他的朋友?”叶清溪问道。   薛大叔一脸憨厚道:“我们都是大老粗,怎么好去见齐儿的好友……会害他被人瞧不起的。”   “他便是学问上再厉害,也是你们的儿子,想来他并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想法。”叶清溪宽慰了几句,发现他们确实没见过薛齐的那些好友,也只好放弃。   这里毕竟是京城,花花世界,不知道薛齐会不会被人给带坏?叶清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个老妈子,担心还是孩子的儿子会不务正业,会游戏上瘾,会被坏朋友引导带坏……然而有些话以她的身份立场实在不好说,她只得先将这事压一压,看看进展再说。   叶清溪只待了没多久便回了摄政王府。过了元宵节,年味终于淡了下来,这日是刚恢复上朝的第三日,萧洌突然留下太后,等其余人都走了之后,当着太后、摄政王和叶清溪的面说:“朕决定巡游天下。”   太后脱口道:“不可!”   萧洌面上神情未变,轻松说道:“朕心意已决。”   “洌儿,外头没宫里那么安生,你若出去巡游,这安危如何保障?”太后极力反对。   萧洌不以为然道:“每年去避暑,不也安安稳稳的?”   “那不一样!”太后道,“去御苑的路上,一概闲杂人等早已肃清,年年如此,并无危险。而天下之大,前路莫测,你让母后如何放心得下?”   “朕的侍卫并不无能,母后便如此看不起他们?”萧洌道,“此事朕已想好,母后不必再说。”   太后还有不少说辞,可见萧洌那油盐不进的模样,她不得不转向摄政王,寻求她这个政敌的帮助。   “王爷,此事你如何看?”太后逼视着摄政王。   摄政王垂下视线道:“臣以为,皇上巡游天下,乃是百姓之福。困于宫中,皇上又如何体察民情?长此以往,保不齐便会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臣认为皇上英明!”   “你、你其心可诛!”太后恼怒道。   摄政王平静地说:“太后这是什么话?莫非太后便想将皇上永远困在方寸之地,犹如井底之蛙,眼界狭隘,将来毫无建树?”   这话真真是诛心了。   太后面色难看,情绪却也因此而平静下来。   她平和地说道:“洌儿,母后也想明白了,你要巡游天下是件好事。母后陪你一起去。”   萧洌微笑道:“母后能明白朕的心思,可真是太好了。正好,京城里的事,便交给皇叔来处置吧。”   太后面色微变。若他们都离京,京城守着的便只有一个摄政王,说不定等她和洌儿回来,这皇宫之中已经没有了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   “此事……容后再议。”太后道。   萧洌道:“择日不如撞日,何必再议?就这么定了。”   太后面上平静,心中却思绪翻飞,她面色有些发白,沉声道:“国家大事,王爷一人难免独木难支,母后便留下助王爷一臂之力吧。”   萧洌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点头道:“母后说得也有理。皇叔,朕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便有劳你和母后了。”   摄政王道:“臣之幸。”   萧洌视线一扬,落到摄政王身后,做出了一副不经意的模样:“清溪便跟朕一道去吧。”   叶清溪点头应下。她旁观了几人,主要是萧洌和太后的交锋,很明显可以看出来,萧洌是利用了太后对摄政王的忌惮,让太后主动选择留下。她想起最初萧洌面对太后时还只会横冲直撞,如今已学会不动声色地让太后钻套子了。不过,想来太后轻易便能看出问题所在,然而这个套子太后不得不钻——她太忌惮摄政王了。这已经可以算是彻彻底底的阳谋了。   太后时隔许久再次正眼看向叶清溪,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叶清溪先行回避。   太后没有反对萧洌带上叶清溪的决定,只问道:“洌儿,三月前,可能归来?”   萧洌微笑道:“母后放心,朕不会去很久。”   太后似别有深意道:“那母后便等你回来了。”   叶清溪的目光在眼前仿佛打哑谜的二人身上打转,先前的疑惑又冒了出来。当初萧洌究竟是如何说服太后的? 第89章 堂兄   叶清溪将自己的困惑都压回了心底, 准备着出发的事。对于萧洌这突然决定出行的举动,她有疑问但没去问,想到之后的一段时间, 至少到三月前, 太后都不在她眼前,她就下意识觉得放松。   太后似乎依然不太甘心,在准备期间曾试图阻挠萧洌,不过萧洌去意已决, 太后的阻挠反倒让他加快了计划的进行,原本打算准备个十日后再走, 如今却硬是压缩到了七日,把太后气得心口疼却毫无办法。   萧洌并不打算学过去的皇帝微服私访, 他要的巡游,是到一处震慑一处, 让天下百姓、文武百官都知道, 如今这个帝国的皇帝是他, 所有人都应当臣服在他的威势之下。   正月二十六, 一行数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 太后一直送到城门外十里地,直到萧洌再三催促, 她才不得不停下,看着萧洌所在的御辇渐行渐远。   叶清溪站在御辇外头眺望远方, 心中虽有不安, 更多的却是远行的兴奋。她来到这个时代也快一年了, 还从未离开过京城,如今可以安全地见识不同的风貌,她又怎么会不期待呢?   出了京城沿着官道走上十几里地后便是开阔的平原,冬去春来,万物尚未复苏,冷风刮在脸上依然疼痛,然而叶清溪并没有躲回去的想法,反而笔直地站着,享受着属于自由的气息。   “在看什么?”萧洌不知何时来到叶清溪身后,漫不经心地询问道。   叶清溪没有回头,依然望着前方,语气轻松地笑道:“在看美景。”   萧洌顺着叶清溪的视线往前看去,片刻后道:“这些都是朕的。”   叶清溪没有理会萧洌这乍听威严实际上充满了孩子气的话,微拂面颊的风带来割裂的错觉,但同时也提供了一种真切的存在感,她双目微阖,陶醉在这凛冽的风中。   忽然,她的手腕被握住,惊吓之余她诧异地看向身旁,萧洌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略有些难看。   “表哥,怎么了?”她惊讶询问。   萧洌动了动唇,似乎想将他想到的倾泻而出,但最终他只是克制地说:“你最好时刻记得你刚回宫时对我说的那些话。”   叶清溪微怔,包容而温柔地说:“表哥放心,我一直记得的。”   她入宫就是为了证明她对萧洌是真心的,希望能重新得到他的信任,如此他才能真正好起来。相比较而言,其余都是小事了。   “外头凉,回去了。”萧洌没让叶清溪看清自己的表情便转过身去,但掌下依然是叶清溪的手腕,因此将她一拉便一道回去了。   萧洌的目的是巡游天下,然而他跟太后定的回归时间与如今不过差一个多月,按照古代的道路条件,可能没走出多少路就得考虑返程的事了。然而叶清溪看萧洌的态度却显得很悠哉,似乎真打算将整个大梁巡视一遍,可大致算一下,这至少需要半年时间,这还是停留的地方并不多的情况下。思来想去,叶清溪终于明白,出发前萧洌对太后的承诺不过就是为了让太后不要阻拦的敷衍之词罢了,到时候时间到了,他还在外头,太后能如何?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呢,更何况萧洌这个皇帝了。   想到太后那时候可能有的表情和心情,叶清溪既好笑又觉无奈。   巡游的第一夜,在距离京城不远的驿站住下。闲杂人等早就在萧洌到来前被早一步赶来的官军遣散,周围提早拉起警戒线,等待着萧洌到来时可以顺利入住。   叶清溪被安排在跟萧洌同一个院子,趁着萧洌在梳洗,她去了厨房想看看都有些什么,先弄点热汤让萧洌暖暖胃。   “这个能吃了么?”叶清溪询问一个正低头往灶台里添柴的少年,她只盯着那盅汤,匆匆问道。   “还差一点。”那少年回道。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叶清溪却因为对方的话而身子一僵。   这声音……   她下意识地侧头,便看到那个时常挂着不屑笑容的少年正看着她,眼里没有丝毫在这儿看到她的惊讶。   “薛齐……”叶清溪压下差点因为过于惊讶而没能控制住的声音,盯着薛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都能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薛齐冷着一张脸道。   叶清溪顿时沉默。   薛齐本该在京城的,然而此刻他却出现在距离京城足有一百多里地的驿站,想来只有跟着车队一道来的这一个可能了。   可薛齐又怎么能混入这个萧洌精挑细选的车队?若没有人帮忙,他怎么可能混到皇帝巡游天下的队伍里来?可谁会帮他?莫非……莫非是摄政王?   摄政王知道她新的住处,即便可能再小,事情都发生了,就说明摄政王确实去过,并发现了薛齐的存在。薛齐的样貌骗不了人,摄政王一定会因此调查的,那么摄政王得出的结论是什么?他又为什么把薛齐安排过来?   叶清溪思来想去,脑子里一片混乱。薛齐出现在这儿怎么都不能算好事。之前她不知道对薛齐来说怎样才算好,因此只当不知道薛齐的样貌跟皇家之人有多相像,可薛齐出现在这里,摄政王很可能跟薛齐说了她的事,那么她明明知道薛齐跟萧洌和摄政王都很相像之事却不说,在薛齐看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你……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叶清溪在犹豫过后还是问了出来。   薛齐眼皮一抬:“你管得着么?”   叶清溪从他的话语里体味到一丝不详的气息,薛齐一开始是对她说话很冲,然而时间久了,他表达关心虽然别扭,却绝不会是如今这样的恨不得和她划清界限。   “最初我见到你时,确实因为你的模样而震惊,但我不知这究竟是长相上的巧合,还是你的身世真有那么蹊跷,又担心此事扰乱了你的平静生活,才一直瞒着。”不管有用没用,叶清溪认真解释道,“况且皇家除了世人看到的光鲜之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危险,你自小长在民间,怕是应对不了。”   “你又怎知我无法应对?”薛齐扭过头,声音里似乎充斥着不满,“你是我的谁,凭什么替我决定这等重要的大事?”   “对不起,你说得对。”叶清溪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她之前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最终她还是自私地以自己的见识替薛齐做了决定。   薛齐蓦地回头看向老老实实道歉但叶清溪,气恼地说:“你就没一点脾气的吗?别人说什么,你都认了?”   叶清溪微怔,又认真了几分:“不是,我没错的不管别人怎么认定,我都要解释,但若我做错了,那便知错认错,再想补救办法。”   薛齐定定望着叶清溪许久,问道:“我的事,你准备如何补救?”   叶清溪下意识握紧了拳头道:“你总要先告诉我,是谁帮你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吧?”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叶清溪的真心诚意,薛齐盯着灶台里的红光,低声道:“摄政王呗,还能是谁?”   “他……他是你父亲?”叶清溪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说是,那就是吧。”薛齐仿佛不在意地说。   “那他安排你过来……”叶清溪只觉心脏砰砰直跳,又慌乱无助,却又像是奔着烛光而去的飞蛾,根本无法停下。   薛齐终于转过视线来说道:“他说,先前若不是他没儿子,他不会放弃争夺皇位。”   叶清溪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狂跳不止。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不会只是骗我的吧?”薛齐道,“此时坐在龙椅上的人,本就该是我。”   叶清溪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这事,我办不到。我没有能力做到,也不愿……”   她话还未说完,薛齐便打断了她道:“听我父王说,我与我的堂兄很像,你又是他身边的人,只要让我跟他交换,再假装生病,瘦上几分,模样变得憔悴,旁人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宫里的人大概连看都不敢看皇上吧!”   叶清溪没想到薛齐竟然会想出这样一出交换的戏码,脑子里那个除了傲娇了点没什么不好的薛齐和眼前这个满不在乎模样的薛齐无法重叠,她只下意识地回道:“不行,你们骗得了别人,怎么可能骗得过太后?”   薛齐道:“太后见不到我的。”   叶清溪心里咯噔一声,是啊,要是玩这种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他们怎么可能留着太后呢?摄政王还在京城,或许早已想好了该怎么悄无声息地干掉太后。   “那……那表……你堂兄呢?”叶清溪掐了把自己的掌心问道。她此刻突然意识到,在她进来开始跟薛齐说话时,厨房里的人竟然都悄然离开了!也就是说,摄政王的手伸了这么远……   “你要他的话,那就带走好了。”薛齐道,“没有黄袍加身,没有旁人的承认,他说自己是皇帝,又有谁信?”   不,不可能的,哪有这样的好事!   薛齐又加了点筹码:“你不肯的话,曾经对你有救命之恩的那一家子怕是保不住了。”   “你……”叶清溪不知道那个明明最爱读书的少年怎么能变得这么恶毒,是权势对一个人来说吸引力太大,还是说,过去她所坚信的那些,不过是被他蒙蔽了? 第90章 他不想要   在少年几乎可以算是无所谓的视线之中, 叶清溪道:“我要先考虑一下。”   答应下来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直接拒绝,是不是会惹怒薛齐和他背后的摄政王?那样的话, 她或许都走不出这个厨房。   薛齐想了会儿才说:“考虑可以, 但希望你别做什么想不开之事。”   叶清溪心头一凛,面色不变:“我不会跟表哥提起此事。”   摄政王能在队伍里安排进一个薛齐,还能将厨房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替换或者收买,萧洌身边难保不会有内奸,若她轻举妄动, 只怕萧洌会更快出事。   “那最好。”薛齐又转头看向灶台,指了指灶上热着的东西说道, “回去吧,在这里待久了不好。”   叶清溪可不敢拿薛齐的东西给萧洌吃, 但她什么都没表露, 拿托盘端上便要走,临走前她忽而回头问道:“薛大叔和薛大婶呢?”   薛齐没有看她,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不耐烦地说:“与你无关!”   叶清溪不再多问,扭头便走。   回到暂住的院子之前, 叶清溪假作没走稳, 将手里的托盘摔了出去, 瓷片和里头滚烫的汤水溅了一地, 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了她的手背上, 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泛了红。   叶清溪却没太在意, 此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又该怎么破局。   薛齐既然能轻松地放她回来,就足以说明他有倚仗,有人在看着她,她若表现出任何异样,薛齐就能立即行动。   不过……她和萧洌经常单独待在一起,薛齐怎么能知道她有没有私下里跟萧洌说过什么呢?萧洌的演技还不错,若她私下跟他商量好又做出不知情的模样以等待时机,薛齐怎么可能知道?还是说,只要她跟萧洌单独相处了,他就默认她已跟萧洌通风报信?   叶清溪蹲着收拾好了碎片,没去找萧洌,反而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几乎日日跟着摄政王出入皇宫,实在不明白在她眼中那个忧国忧民,忠诚为主的王爷怎么就突然要篡位了?就因为多了个之前以为已经不在了的儿子?而薛齐呢?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世,想到过去的种种不公平,因此心灵扭曲了?可她总觉得刚才看到的薛齐有哪里有些古怪……   叶清溪想不明白,暂时便不打算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萧洌让人来叫她一起去吃晚饭,她神态自然地去了,她和萧洌身边一直有伺候的人,因此二人也没说什么悄悄话。   第二日继续出发,萧洌和叶清溪依然同处一车,其余人事实上都离得有些远,若她压低声音,足以不让旁人听到。   但叶清溪并没有抓住这不知是机会还是陷阱的时刻。   萧洌突然有些困惑地问叶清溪:“清溪,今日你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朕说?”   叶清溪蓦地摇头:“没有啊表哥。”   萧洌嘴角勾起一丝笑来:“那就好。”   叶清溪正待细看,他却已经转开了视线,遥遥望向远方。   如此过了几日,叶清溪始终没明白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是哪里,也始终没跟萧洌提起过此事。不想给薛齐接近自己的机会,即便是在驿站歇息时,她也没离开萧洌太远。   然而,薛齐、或者说摄政王的渗透确实比叶清溪想的要严重得多。这日突然有一个下人趁人不注意飞快走到她身边,留下在旁人听来没头没尾,她却惊骇莫名的话。   “今日便是最后期限。”   叶清溪心头一震,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抉择了。然而身处她这样的环境,无论做怎样的选择都不对,就没有一条确实可行的生路留给她。   她快步走去萧洌的房间,然而让她失望的是,他并不在。她问了留守的人,知道他兴头正好,趁着今夜月色正浓,便带着人出去了。   叶清溪也顾不得想萧洌怎么出去不带自己,忙追了出去,然而她刚出院子,突然被人拦住。   面前之人正是薛齐。   “你要去哪里?”薛齐问道。   叶清溪道:“薛齐,你不是这样的人。抛开那一切外物,你扪心自问,如今正在做的事,是你的本心,是你真正想要的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那个位置,谁不想要?”薛齐别开视线嗤笑道。   叶清溪道:“表……萧洌他就不想要。”   薛齐惊讶地看向叶清溪,他没想到她会直呼萧洌的名字,更没想到她竟然会说这种话。   “相比较于那个冷冰冰的皇位,他更希望的是有人能毫无保留地真心爱着他。”叶清溪淡淡笑着解释道,“他如今抓着皇位不放,不过是害怕失去皇位之后,他就真正一无所有。”   薛齐怔忡半晌,神色复杂地说:“你竟是这样看他。”   “因为我曾经离他足够近。”叶清溪道,“薛齐,劝劝你父王好不好?”   薛齐低头看着地面,忽而讥笑道:“你对他是真的好。”   叶清溪安静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   薛齐抬头冲她笑了笑,眼底的暗淡也不是讥讽抑或悲哀:“可他并不相信你。”   “我知道,但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叶清溪点头轻笑。   薛齐低笑:“并没有什么狸猫换太子……我从未见过摄政王,这一切都是皇上安排的。”   叶清溪一怔。   “他不知怎么找到了我,他说他记得很小时候的事,知道我是如何失踪的……他说他会告诉我真相,帮我回到我本该在的地方,只要我配合他演一出戏。”   不用薛齐再说下去,叶清溪什么都明白了。以前的种种古怪,如今都有了解释。   要说伤心,还是有一点的,任谁辛苦了许久却得到这样的试探怀疑,总会有些心灰意冷。她回想着这几天的煎熬,确实明白了萧洌想要试探的是什么。   她想要回他的信任,而他也想要她的,她应当相信他不是那么无能,相信他有办法解决,将事情原原本本都说给他听,而不是像如今一样隐瞒。   而她并没有通过考验。   薛齐道:“今日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我不会告诉他你已知道一切。”   叶清溪理解了薛齐的好意,她甚至有些开心薛齐并没有变得那样狠毒。他可能并不清楚萧洌的意图,此举却是为了帮助她。   “谢谢你,我去找他。”叶清溪冲薛齐感激一笑,越过他走了出去。   她感激薛齐的帮忙,只不过那其实没有意义。   望着叶清溪逐渐远去,薛齐呆呆伫立,也不知过了多久,故意没带叶清溪出去的萧洌回来了。看到薛齐,他眉头一皱:“清溪呢?”   薛齐蓦地抬头,目光惊愕:“她不是去找你了么?”   萧洌神情微变,随即立即吩咐人去找叶清溪。   然而,整个驿站都找遍了,叶清溪如同一阵风,消失无踪。 第91章 绑架   “你究竟跟清溪说了些什么?”萧洌找不到人,终于想起了薛齐, 将他找来询问。   薛齐原本已答应叶清溪不会告诉萧洌自己坦白的那些事, 可那时候叶清溪并没有失踪, 如今他意识到她的失踪与自己大有关系, 便将之前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毕竟他也担心叶清溪的去向。   萧洌听后沉默了许久, 突然出声时显得很平静:“她走了。”   薛齐一怔, 想说些什么, 可他想到事实上自己对叶清溪本就没有太多的了解。当时他见叶清溪并没有多少被设计的恼怒, 怎么想都不觉得她会因此不告而别, 可更熟悉她的人是皇上, 他没资格说什么。   萧洌没再管薛齐,自己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只独自一人待着。   年前清溪生病,他本打算悄悄去靖王府看她,谁知竟看到她乔装打扮之后独自离开。旁人或许认不出她来,可他跟她朝夕相处了那么多日子, 又怎么会认错?之后便是悄无声息地跟随, 并在她离开后见到了她特意去见的人。他没想到她竟然藏了这么一个人, 而此人与他如此相像,他记得很小时候的事,在他小的时候, 他的母后以为他听不懂也记不住, 并不避讳他, 所以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真相于他来说并不再是朦胧的一片。   之后说服薛齐参与到他的计划中来并不困难,他又不是想害清溪,他不过是想知道她真正的心思而已。可没想到原本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的薛齐最后还是背叛了他,他想他当然知道原因,清溪总是个相当具有说服力的女子,薛齐难免会受影响,即便是他,不也一样么?   他想过她在知道他的试探后的反应,他想可能会有抗拒错愕,可她最后必定、也不得不看开,明明是她说要重新获得他的信任的,他不试探,又如何重新信她?他才没有做错。   萧洌如同还未出生的胎儿,蜷缩着躲在床脚。   他没有错,错的是清溪,她还是在骗他!她根本没有真心!否则她为什么要走?薛齐都叛变了,她只要让薛齐什么都别说,不就能瞒过他了么,她为什么还要走?   骗子!明明说好的要再一次得到他的信任,她却随随便便就放弃了,一点诚心都没有!   ……   萧洌突然直起身来,瞪着双通红的眼睛,快步走到外头,厉声吩咐道:“立即派出多个队伍,不放过任何一条路,谁能先找到叶清溪,朕有重赏!”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她走?不可能的!想都别想!在她自己跑回皇宫来,跑回他身边来之后,她便再也别想离开了!   没人敢看萧洌此刻溢满怒火的脸,即便有人看了,也不敢去猜测,此刻他从眼球红血丝到泛红的眼眶,究竟藏的是怎样的情绪。   叶清溪在一阵相当令人不适的颠簸中醒来,神智刚回复清醒,她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被束缚,即便挣扎也动弹不得。   她的嘴同样被人堵住了,她前方坐着两个神色紧张的男人,而她所在的,似乎是一辆马车,此刻马车正疯了似的拼命前行。   她这是……被绑架了?   叶清溪还记得她听到薛齐告知的真相后,便打算去找萧洌,告诉他,她已知道一切,然而她没走出多远,便觉后脑勺一疼,之后再醒来,便是如今了。   她呜呜呜叫着,神色紧绷得仿佛一碰就断的两个男人登时刷地转过了视线。正当叶清溪以为他们要呵斥她让她安静时,其中一人一脸苦相地说:“叶姑娘,我们几人也是迫不得已,你可千万别怪我们……”   叶清溪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太后的手笔。萧洌布置他自己的人手才多久啊,顺利被太后的人混进来不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事。而唯有太后,才会如此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娘娘说,叶姑娘很聪明,我们便是不说,你也知道是娘娘做的。她让我们转告姑娘,她曾经真心感激过姑娘,也给过姑娘机会,可姑娘却非要跟娘娘对着干,娘娘只能下狠手了。”说话的男人继续道。   叶清溪还是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这两个男人不肯让她说话,或许是得了太后的授意吧。   她只能哀求地看着那说话的男人。   男人受不了地别开视线。   如果能说话,叶清溪相信自己至少能说得他们动摇,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可如今一句话都没法说,难道她今天真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对了,萧洌呢?萧洌知不知道她失踪了?   她回想起之前的一切,心忽然沉了沉,薛齐不知她的真正想法,在她不见了之后,想必会跟萧洌和盘托出,那时候萧洌可会误会她是自己跑了?   萧洌他,会来找她,会来救她么?   “咱们已经跑了这么远,差不多了吧?”一直沉默的男人冷不丁地问道。   先前说话的男人吓得一抖,下意识地摇头道:“不行,还、还要再远点。娘娘吩咐过,不能让皇上发现她的蛛丝马迹……再、再远一点,再远一点就可以动手了……”   询问的男人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点头道:“那行吧。”   接着车厢内便彻底地安静下来,唯有马车的颠簸依然剧烈。叶清溪沉默着,心脏似乎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一跳一跳的,她知道距离驿站越远,她离死神就越近,但如今她动动不了,说也没法说,除了期待萧洌能找到她,似乎别无他法……   但她怎么甘心死在这里!   看守她的有两人,而驾马车的应该是一人,那么总共有三人。从他们的态度来看,即便是到了她最后的一刻,恐怕他们也不会给她松绑之类的。也就是说,现在想法子逃,和等马车停了他们选了个合适埋葬她的地方时再逃她的成功率一样高不了多少,可前者至少能给他们制造些许麻烦。   这马车的车厢是后开式的,她被丢在里面,那两个男人坐在外头挡着,门上插着插销,防止门被从外头推开。   叶清溪仿佛认命了似的闭上双眼,实则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叶清溪几乎要绝望时,她终于听到不同于这辆马车的声音,那么多马蹄声,怕是个车队吧。   她依然闭着眼,仿佛已睡着了,却一遍遍在脑中推演着她要做的事。   不知是碾过了什么东西,马车突然又重重地颠簸了一下。   叶清溪猛地睁开双眼,正好看到左右的两个男人猝不及防之下东倒西歪,她脚下一蹬猛地撞到车门上,不顾头上的疼痛,牙齿一张一合,咬住插销一拔,整个人便随着门的打开而摔了出去。   车队最前方的马蹄生生在叶清溪的额前停下,但此刻她早已摔得七荤八素,根本对自己差一点命丧黄泉一无所知。   前方,马车在驶出一段距离后停下,可马车上的两个看到那车队的规模,咬咬牙让驾车的赶紧跑。   叶清溪是被人扶起来的,她身上多处擦伤,额头也因刚才那一下撞击而多了个口子,可看到眼前的车队都是陌生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被人松绑后,车队的一位主管模样的人找她,说他们的大小姐有请,原来这车队是一支商队,他家大小姐正是如今的主事者。   这一刻,叶清溪突然神情一变,她意识到自己其实多了一个选择。   那三人丢了她,回去交不了差,或许会吓得一走了之,那么就没人知道,她其实没死——那三人她看着隐约觉得眼熟,他们又是在驿站内将她绑走的,应当是萧洌出京时带的人,即便萧洌起初会误会是她自己走的,迟早也能知道那三人的失踪,他必定能想到,会对付她的人,唯有太后。到时候他只会怪太后害了她,但他知道她不是本心想离开他,那么从此他心里就多一位永远不会变心的、深深爱着他的人,这或许比她本人陪伴在他身边的效果还要好。同理,即便那三人有责任心回去向太后复命,可萧洌要是因这三人而认定了是太后要杀她,太后辩驳不一定有用,更何况在她本人不现身的情况下,太后或许还真会故意认下她已被自己的人杀死,让萧洌彻底死心。   走神间,叶清溪已经到了车队的大小姐跟前,那是个看着温婉,神情间却坚毅果敢的女子,只听对方道:“不知姑娘怎会如此?”   叶清溪怔怔地看着对方,脑子里许许多多的画面一闪而过,呆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他们是人贩子,我是被他们拐了的,多亏大小姐搭救,不然我还不知今后会如何。” 第92章 考验   对于叶清溪的遭遇, 大小姐表达了真切的同情,并表示愿意送叶清溪回家。   叶清溪在马车中坐定, 颇有些失礼地出神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知, 大小姐是往哪个方向去?”   她被困在马车中不辨方向,这会儿也不知东南西北, 好在她还记得下榻的驿站名字。   “往北, 我们正要去京城。”大小姐道。   叶清溪心中微动,萧洌离开京城后便是南下。不过, 不知那几个人劫持她之后是往北回京城还是往南,他们不用把她绑回去复命,为了不让萧洌追踪到, 往北往南甚至往西往东都有可能。   “酉山驿可在前方?”叶清溪问道。   大小姐看来是常走这条道,并未犹豫便道:“确实是, 姑娘要去酉山驿?”   “我就是从那里被拐出来的。”叶清溪点头道。   大小姐轻轻笑了笑,点头道:“那便正好顺路了。”   “有劳大小姐了。”叶清溪感激道。   车队继续前行,叶清溪有些出神。想归想而已, 她还是要回去的。   若萧洌以为她死了,可是会悲痛欲绝?她怎么忍心如此待他?或许这真对他的病情有好处,或许反而会令他情况恶化,她不愿意冒险, 她倒宁愿慢一点, 或许他这辈子都没办法治愈, 可即便如此, 她也不想再让他因为她而承受那样的痛苦了。   叶清溪被绑架时正是晚上, 她昏迷了一夜才醒来,醒后没多久便跳了车,而绑架她的人整个晚上都在驾车,因此回去的路大概至少要一日才能走完。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队暂且停下休整,叶清溪正跟大小姐随便说了些自己的情况,忽听外头一阵整齐的马蹄声逐渐靠近,停下后有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外头喊道:“官府抓逃犯,你们可有见过一个女子?大约十六七岁,模样标致。”   叶清溪一怔,心里明白萧洌怕是真的以为她是自己跑了。她的视线不自觉跟大小姐对上,后者眼里有着淡淡的怀疑。   然而,叶清溪当时毕竟是以被绑架的姿态出现在大小姐面前,她此刻倒没有确信叶清溪就是官差口中的逃犯。   在见到萧洌之前,叶清溪并不想现身,谁知道哪些是太后的人,哪些不是?说不定她被他们带回去后,半路便会被杀害,萧洌永远不会知道她就死在他派出来找她的内奸手下。   “这些官差应当是从酉山驿过来的。”叶清溪突然开口,“他们要找的人,就是我。但我不知他们是不是与抓我的人为同伙。”   大小姐面露惊诧,官府的人……其实早在这个被绑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知道对方来历不简单,从气度、衣着上便可窥见一二。   大小姐细细思索,此时管家已来马车前等候吩咐,她便叮嘱了身边丫鬟几句,亲自出了马车,看着那领头的官差道:“这一路行来,我们并未见到什么女子,倒是看到辆马车往那头去了。”   她随意指了个方向。   “马车?”那官差神情微变。   “小半个时辰前的事了,那马车横冲直撞的,若不快点去追,怕是很快就看不到了。”大小姐道。   领头官差连句话都来不及说,便匆匆领着下属门纵马追去。   大小姐回到马车中,随即吩咐管家启程。管家仿佛没救过叶清溪这人似的,什么都没说便安排下去了。   大概是生意人的本能,大小姐也不问叶清溪的来历,更不问缘由,车队整整行了一日,天色暗下来之时终于赶到了酉山驿附近,她才温声道:“若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叶清溪感谢大小姐的救命之恩,摇头道:“您能救下我并送我来这里,于我来说已是天大的恩情了,我没齿难忘。”她已经记住商号的名称,将来若有机会,一定回报。   “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小姐微微一笑。   叶清溪跟大小姐道了别,距离驿站很远就下了马车。前方戒备森严,车队也不可能靠得太近。   等叶清溪走远,管家才满脸震惊地过来低声汇报:“驿站里如今住的,竟是巡游天下的当今圣上!”   大小姐亦面露惊讶,许久后她微笑道:“走吧,去京城。”   叶清溪刚走到外围岗哨就被拦住了,之前她还没“失踪”时,戒备没这么森严,但也不可能太过松懈,可见除了那三人之外,这群军士中还有一些太后的人,不然他们不可能将她绑架走。   不过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她就不信正好这边的所有人都是太后的人了。   叶清溪出京城后便与萧洌同进出,他们在拦住她后便认出了她,准备派两个人送她回驿站里去。这儿距离驿站不远,叶清溪稍稍落后一些,沉默跟随。   直到来到二人暂居的院子,叶清溪都没有见到萧洌得知她的归来而赶来,他果然还是误会了她的“失踪”。   没人拦她,叶清溪压下忐忑的心思,漫步走进萧洌的寝室。   他正背对着她,身姿挺拔,犹如青松。烛光下,他的身影很是模糊。   她站在他身后不到两米远的位置,并未开口,他也如同她一般,沉默以对。   “表哥。”叶清溪终于还是先出声了。   萧洌身子微微动了动,却没转身,亦没有回应。   叶清溪无声地苦笑了下,继续道:“我是被太后的人绑走的。”   萧洌没什么反应。   叶清溪继续道:“薛齐什么都告诉我了……我理解你的做法,很抱歉我又让你失望了,没能全身心地信任你。”   她突然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压下涌上喉咙的哽咽,轻声道:“真的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萧洌终于转身,他逼近叶清溪跟前,抬手轻抚她的面颊,低声道:“明明觉得委屈,为什么不哭出来呢?是觉得在我面前哭了也无用,所以宁愿自己忍着?”   叶清溪身子一僵,怔怔地仰望着他。   萧洌突然笑了起来,眼里仿佛有温柔细碎的光:“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叶清溪嘴唇动了动,她想到了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该怎么问,怎么说。他如此淡然而笃定,可是因为她以为的太后安排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其实是他的人?薛齐的那些话并非出自良心的不安,而是萧洌安排好的,真正的考验其实不是狸猫换太子的事,也不是薛齐让她知道真相的事,而是被绑了成功离开他身边之后,她是不是还会选择回来?她以为的生死一线,只是他为了试探她的一个大手笔布置?   “我不会走的……我哪里也不会去的。”叶清溪垂下视线,嘴角微微弯起,心情却是与之相反的苦涩。   萧洌满意地笑了笑,伸手将她环抱,片刻后他道:“今晚留下吧。”   叶清溪没有立即回答,萧洌渐渐僵硬,原先那略带些愉快的气息也逐渐染上怒意。   叶清溪在他的怒意失控前应道:“……好。”   萧洌似是陡然放松下来,他笑道:“明日我们便回京城。”   叶清溪心生诧异。   却听萧洌道:“与母后的事,也该做个了结了。那三个绑你之人,还有混在我的人里的内奸,我却不愿他们再多逍遥了!”   叶清溪心里一震,那些人竟然不是他安排的考验?   心里盘桓的苦涩一点点淡去,她轻轻抓着他的衣襟,轻轻吐出口气来:“好。”   回京城,与太后面对面。 第93章 我的皇后   萧洌面上露出轻快的笑, 先是在她眼睑上留下犹如蜻蜓点水般的吻, 随后慢慢下移。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如此亲密地搂着她, 亲吻着她, 那一道裂痕横亘在二人之间,明明日日能见着她,却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一吻过后,叶清溪半倚在萧洌怀里,忽然出声道:“表哥, 你什么时候抓住那三人的?”   萧洌满足地抚摸着叶清溪柔顺的长发,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就在我的人找到你之前。”   叶清溪仰头看向萧洌,神情间满是欲言又止。   萧洌摸了摸她的面颊,神情柔和:“抓住那三人之后,我便晓得你并非如我所想的跑了……可我的人找来,你却也不现身。”   叶清溪明白过来,萧洌确实没有安排那三人假扮太后绑架她, 可那之后,她的行踪便在他的监控之下了。若她当时果真动了离开的念头并开始实施, 她和萧洌之间此刻的气氛大概便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吧。   她实话实说道:“我怕他们也是太后的人。”   萧洌点头宽容地说:“你有此顾虑也是应当。”   叶清溪想, 他如今这宽容, 大概也跟她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了归来的这个结果有关。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那……你信我了么?”   “信了些。”萧洌并未犹豫,只是说出的答案并非叶清溪最期待的。   然而, 她却也不失望, 至少她的努力看到了成效。至于萧洌试探她的事……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一开始本就是她主动回来说希望再让他看到她的心意, 他不信任有试探,再正常不过,即便是普通人被伤过一次后也会心存戒备,更何况是萧洌这样的病人了。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如今听到萧洌的话,也不过是起先有些难过,很快便接受了。   她对萧洌,有着超出寻常的耐心。   而这一次萧洌的试探,确实也让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那时她还不知道萧洌的布置,在她判断之后认为确实有很大可能安然离开的前提下却还是选择了回来,足以说明她心中真正的渴望。平日里怎么想的不重要,真正面对抉择时的做法才是真正反应内心的。   这段时间辛苦么?答案是肯定的。面对挫折,即便是她,也会忍不住生出放弃的念头。可除此之外,她跟萧洌之间难道就没有让她留念的么?当然是有的。过去他还不知道她接近她的真正目的时对她的依赖和眷恋,现在他抱着警惕的心态容许她的靠近,却还是会时不时给她感动……她对他的感情早就复杂得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了,她唯一清楚的是,她并不想离开他。未来怎样都好,她做不到抛下他。   她想陪在他身边,他的病治得好治不好都无所谓,她会陪着他。   想通之后,过去压着的包袱瞬间解开落了地,叶清溪只觉得自己如同重获新生,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她嘴角一勾,轻快地笑了笑:“谢谢表哥。”   萧洌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柔和,他轻轻抚弄着她秀美的细眉,眉下涌现着真诚笑意的双眸让他挪不开视线。   “清溪,你总是笑得这样好看。”他的语气渐渐暧昧,声音如同经过迷雾后沾染了些许水汽,带着些微湿润。   叶清溪难得主动环住萧洌的腰,轻声道:“那我便日日笑给表哥看。”   他没有完全信任她也不要紧的,她会一直陪着他,直到哪一日他彻底的、再次敞开心扉。她对此很有信心。   第二日一早,萧洌便命令所有人返程了。所有人都觉得疑惑,但没人敢质疑。   叶清溪跟着萧洌走上马车,有些懒散地靠在他身旁。   萧洌满面红光,搂着她下令出发。经过昨夜,二人间的关系又有了实质性的拉近,叶清溪从前心中盘桓的惶恐早没了踪影,她对未来充满信心。   薛齐被安排在了另外的车上,一直到回京城他都没被萧洌允许靠近叶清溪,只得胡乱猜测着,心神不宁。   如此过了几日,京城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太后早得知了这个消息,惊喜又诧异地出了城。萧洌简单地露了面跟太后请安,便指挥所有人回宫。   乾清宫,萧洌领着叶清溪见了太后,随后他把翠微赶了出去。   太后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然而她却下意识将它压了下去,故作诧异地开口问道:“洌儿,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萧洌道:“母后,朕忽而想起一事困惑不解,特来寻求答案。”   太后假笑道:“有什么话,派人来说便可,何必舟车劳顿?这一来一回,要累着的。”   “此事朕想当面询问母后。”萧洌也不等太后说话,便继续道,“朕一直不明白,母后为何不肯让朕娶清溪?”   太后面色顿时变得僵硬,她瞥了眼叶清溪又迅速收回目光,强笑道:“洌儿,母后早说过了,你是一个帝王,怎能耽于儿女情长?”   萧洌手往后一伸便牵住了叶清溪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目光似乎如同鹰隼,能看入太后心底:“在其他事上,母后或许真是为了大梁着想,然而在清溪一事上,只怕并非如此吧。”   太后突然站了起来:“母后突感不适,洌儿,你先退下吧。”   她说着便要走,萧洌却不紧不慢地说:“嫉妒。”   太后脚步一顿。   萧洌自顾自说道:“母后,你当年深爱过父皇吧。可他身边却有无数女人,你于他来说不过是其中之一。”   “住口!”太后目光冷厉,声音陡然拔高,“你父皇早已不在,你身为人子,怎能如此说他?”   叶清溪注意到太后那滔天怒火掩盖下的慌乱,注意到她那微微颤抖的身体,下意识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萧洌丝毫没有被太后吓住,他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地看着太后道:“可朕却只要清溪一个。所以母后你嫉妒了,你没得到的东西,清溪怎能如此轻易便得到?”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着,润泽的红唇带着颤意,想开口反驳,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叶清溪想,原因或许很简单,只是因为萧洌说对了,太后无法反驳。   她曾经以为太后是因为她穿越者的身份,或者因为萧洌是皇帝不该钟情于一人等听起来相当正当的理由而反对她跟萧洌在一起,可如今看来,太后一直都没有说实话。   在萧洌不顾太后颜面说出这一切时,叶清溪也豁然开朗,她甚至觉得自己能理解太后。   同是穿越者,太后在这吃人的后宫独自战斗了二十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甚至是爱着的男人左拥右抱,却无能为力,同是穿越者的她,却比太后幸运地得到了萧洌唯一的爱,这让太后情何以堪?若让她跟太后的位置对调,她也不知自己会不会生出那样嫉妒的情绪。   ——都是一样的穿越者,凭什么她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却要泯灭人性,在你死我活的争斗中苟延残喘,甚至连爱的男人都无法独占?   “母后,你这一生苦也苦过了,何必非要拉清溪与你作伴?”萧洌淡淡道,“母后,我曾说过,父皇让你吃的苦,我绝对不会让我所爱的女子再承受。”   太后僵硬地站在那儿,没有对萧洌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萧洌也不在意,轻笑道:“过些日子,我会封清溪为后。”   说完,他拉着叶清溪走了出去。   叶清溪走出去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太后依然笔挺地站着,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才颓然地坐下,一向高昂的头受不住似的垂下,她双眸紧闭,面容痛苦。   嫉妒么?   是啊,她怎么能不嫉妒?同样的穿越者,境遇却是如此天差地别。她也曾是个心怀赤诚爱意的少女,却在一次次冷冰冰事实的打击下弄得遍体鳞伤。她当初没得到的,清溪竟唾手可得……她怎么可能甘心?   她怎么能不嫉妒?   叶清溪一直在偷偷看着萧洌,只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灿烂。   想起他走出来之前跟太后说的话,她心中思绪良多,忍不住问道:“表哥,你最后跟太后说的……”   萧洌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我说真的。”   “表哥是信我了?”叶清溪眼睛一亮。   萧洌道:“你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这辈子我只会有一个女人。”   叶清溪点点头。   他弯下腰在她耳旁轻笑道:“我一诺千金。既然我污了表妹的清白,这皇后的位置还能给谁?”   叶清溪脸色蓦地一红,极力将自动跑出来的回程时那些画面压了回去,身子往前一倾搂住萧洌,镇定地回道:“好。这辈子我都是表哥的皇后。”   他说过,他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女人,那一夜他没必要让她留下的,他却偏偏那么做了。嘴上说着不信她,可这些举动,难道不正是说明他对她的信任,已重新回到了一个高度?   叶清溪嘴角勾起甜蜜的笑容。她知道裂痕还在,可没关系啊,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来弥补。那点耐心,她还是有的。   “这可不一定。”萧洌勾唇笑了笑,“说不得将来你又会让我伤心了。”   叶清溪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   “若母后再从中作梗呢?”萧洌偏不放过她。   叶清溪道:“那我便一五一十向表哥求救。”   “若我将来看上了别的女子呢?”萧洌再问。   叶清溪怔了怔,满是信任的语气:“你不会。你不会让你唯一的女人伤心,你不会重蹈你父皇的覆辙,让你唯一的女人成为另一个太后。”   萧洌哈哈大笑:“是啊,我不会。”他好不容易才停下笑,望着叶清溪道,“所有人之中,唯有清溪才是最了解我的人。”   因为有了她,他才觉得自己是圆满的。她曾经骗过他,他依然害怕她将来会抛下他,可他总要走出这一步。因为,这世上如此了解他,又如此爱着他的,只有她。   但愿她能“骗”得他久一些,再久一些……   叶清溪紧紧握住了萧洌的手:“现在是,未来我也会是。不离不弃,伴君一生。”   萧洌低头望着二人交缠的十指,轻轻笑了起来:“一定要做到啊,不然我也不知我会做出什么来。”   叶清溪一点都不觉得惧怕,只灿烂一笑:“嗯!一言为定!”   萧洌面上的笑容逐渐扩大,那是青年丝毫不带阴霾的爽朗笑容,带着无尽的期待。   【正文完】